《不好意思,在下冷淡[快穿]》 作者:孤注一掷 文案 姬清前脚刚被诅咒:生生世世阳痿、不举、性冷淡。 【少年,想穿越吗?想改变人生嘛?】 想。 【想当龙傲天吗?】 想当耽美污文总受。 【呃,很有想法。但我们是正经系统,没这么污的选项。要不你考虑一下恶毒YD炮灰受?】 姬清一脸高冷寡欲:什么角色都行,给我每个世界,船戏最多的角色。 【(⊙o⊙)…好的,这个,这个,可以有。】 ———————————————————— 萌点:性冷淡到处撩,苏苏苏!所到之处,心魔丛生 姬清高冷淡漠脸:我真的,是高冷禁欲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快穿 爽文 主角:姬清 ┃ 配角: ┃ 其它: 第一卷:伪·真 第1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1   姬清被诅咒了。   他是倒霉路过,原本诅咒要找的对象是路边的一个渣男。那个人对很多姑娘骗财骗色,汇集的怨气太多,有姑娘为此还自杀了。终于,怨气突破了一个临界点形成诅咒:让这个渣男生生世世阳痿、不举、性冷淡。   但诅咒形成投射的一瞬间,那个男人无意识撞了一下姬清。正好一辆车来了,姬清因此而死,灵魂跟那个渣男牵扯上大因果。混乱时刻,阴差阳错,诅咒落到了姬清身上。   诅咒又不是人,当然是不会讲道理的。   但天道讲因果平衡,姬清倒霉被诅咒后,老天就补偿似得,让他凭空得到一个金手指。   【少年,想穿越吗?想改变人生嘛?】   想。   【想当龙傲天吗?想……】   想当耽美污文总受。   【呃,很有想法。但我们是正经系统,没这么污的选项。要不你考虑一下恶毒YD炮灰受?】   姬清摇头拒绝,一脸高冷寡欲,什么角色都行,给他每个世界,船戏最多的角色。   【(⊙o⊙)…好的,这个,这个,可以有。】   契约成立。阿飘状态的姬清就绑了一个小系统,在各种小世界里跑剧情了。   系统对姬清的要求是,无所谓OOC,他只要老老实实确保一些该他发挥的重要剧情节点发生就OK了。   姬清从小生活在高压环境里,家教森严,从幼儿时期就在马不停蹄的学东西。跟这个比跟那个争,导致他本人性格冷漠严谨,一副高岭之花,不苟言笑,吝于言辞。   因为姬清的爸爸是个倒插门,小白脸。姬家一贯女强男弱,父亲自己不上进,一心想着怎么勾住身为家主的母亲,对他倒是变本加厉的鞭策,妄图以后年老色衰了,能有他替他争家产。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姬清不知不觉弯了,还是个只想被压的纯零。   但姬家的环境,他长到28岁都还是个处男。连自己亲手纾解,都没有过几次。只能偶尔偷偷看几眼钙片,解解馋。   憋着憋着,姬清外表有多高冷禁欲性冷淡,内心就有多放荡肆意百无禁忌。   但他面具戴久了,任何时候都不会轻易卸下来。让他主动被男人压,还不如叫他去死。   有了这个系统就不一样了,这是剧情角色需要,不是他决定的。   姬清外表冷漠,内心激动的想,这下,他总可以躺在男人身下,被随意XXOO了吧!   但现实是残酷的。   姬清第一个世界是个耽美文。原主是和主角受一起被拐卖进青楼里的花魁。   拍卖到他初夜的是主角攻,器大活好不粘人。   按照剧情,主角攻把他操腻了,就会渐渐被作为清倌的主角受所吸引,求而不得,强迫误会,一波三折,最后两个人HE。   可,姬清第一个小剧情就失败了。   他生得清媚,艳而不俗,属于叫男人看了就想把他压在身下,天生适合当花魁的。这是姬清在系统空间,为这个角色,亲自调整的长相。   但是,他低估了自己端了28年的架子。   这张脸在他那高冷禁欲,目下无尘的气质下,瞬间变成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天山雪莲。   那个本该当清倌人的主角受,看到他以死反抗,差点撞柱而亡,心下不忍,居然主动求老鸨,让姬清当清倌,他去当花魁。其实单从两个人的形象看,也该如此分配的。   彼时,走过第一场次的姬清,正面色苍白高冷,心下激动,等着老板为了教训他,亲自用药和道具,把他这个身体教导成离不开男人的高能剧情呢。   没想到,左等右等,只等来了主角受抢他剧情的结局。   姬清懵了,反应过来后,当然是撑着虚弱的病体,拼命跑到主角受面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清咬牙切齿,气得眼眶发红:“谁要你烂好心了?你以为你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我会很高兴,会感谢你吗?我只会讨厌你,恨你。滚回去当你的清倌人。”   主角受被他骂得泪流满面,哽咽痛哭,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主角攻在旁边噙着笑意,好整以暇的看戏。   然后,因为主角受抢了他戏份,主角攻提早认识了主角受,提早对他感兴趣了。   在姬清的据理力争,还有主角攻的不明心思下,主角受还是当着他的清倌人。   而姬清,却被蝴蝶掉了足足三个月的香艳戏份,其中还有为期十天的爱的教导play。   他虽然还是花魁,主角攻还是包下了他,却从来没有跟他发生过关系。   经此一役,他也屈服当花魁了,老板自然也没必要上手教育他听话了。   姬清心里苦。却还是一脸疏离淡漠,仿佛谁都不配碰他一根头发的高冷禁欲。   主角受这个小妖精,还天天抓紧时间来这里插足,三人行。   姬清忍下不悦,想着没事,等两个人确认关系以后,他还有一段进入王府,陷害小受被发现后,被盛怒的主角攻赏赐给手下侍卫,被十几个人轮的戏份。   虽然一开始就这么重口味,太过紧张刺激了,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这么一想,他就淡定了。也懒得当电灯泡,影响两个人的关系进展。   主角攻再来,他就借口见客不去了。   作为花魁虽然被包下来了,但普通的客人还是要见的。这样名气就不会下去,现在的恩客不来之后,才能迅速找到下一个金主。   姬清万万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   主角受抢了他一次戏份,他不小心也抢了一次主角受的。   就在他单独见客,给两个狗男男培养感情的时间,有一个边疆回来的兵痞将军,扬言要主角受立刻来见他,陪酒。   姬清记得,剧情里,这个人是个炮灰攻,他先是看不起主角受当婊子还立牌坊,强行让主角受陪酒。过程中,被主角受的美色所惑,想要霸王硬上弓,被赶来的主角攻制止了。因此,促进了攻受两人的感情进展。是个神助攻。   姬清也就跟着众人看热闹似得,俯下栏杆瞥了一眼。   没想到,立刻叫那个将军发现了。   对方醉醺醺的,武功却极好,瞬间飞到二楼的他面前,揽住他的腰:“你是谁?看样子也是个清倌。都出来卖了,一副冰清玉洁,矜贵的不行,摸一下就能要了你的命似得,装给谁看?”   遭了无妄之灾,姬清冷冷的看着他:“将军看着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何必跟我这等小人物过不去……”   “多少钱能上你?”   说实话,这炮灰攻颜值、身材都很不错。姬清第一次被人这么抱,感觉对方手臂的力度炙热有力,心中也有点荡漾。   荡漾的姬清,神色更加冷漠愤愤的瞪着将军:“我现在被王爷包了,不接客。”   那将军的眼中染上欲色,桀骜的脸上挂着一丝轻慢放肆:“那感情好,他是我堂哥,一个娼妓而已,还不是随口的事。”   姬清无语了,也对,剧情的确是这么回事。对象是主角受,主角攻不愿意很正常,但如果这将军炮灰攻只想上个花魁,他干嘛阻止?   姬清就被他拖到房里,按倒在床上。   内心激动得发抖的姬清,表面却一脸惊惧苍白,极力的挣扎着。   别忘了,姬清身上有诅咒。他阳痿,他不举,这都是小事。他还性冷淡!   不管内心多么浪荡激动,他的身体和他的外表一样,一脸坚贞不屈,清白纯洁如天山雪莲,不为任何人间污秽所玷污。   这个将军却是个纨绔子弟,风月高手。他就喜欢这种高岭之花,谁都不能碰的类型,叫他有征服欲。   眼看姬清一点不为所动,男人掏出风月场所,特地为这种人准备的烈性药。   残忍的一笑,低沉性感的喉咙吐出挑逗的话:“贱人,小骚货,我等着你哭着求我上你。”   但他太低估姬清根植28年的脸面坚持,还有姬清身上的诅咒了。   哪怕姬清内里饶有兴趣,他的身体还是没反应,他本人的神情,还是高冷淡漠,无动于衷,不为所动。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闭眼忍耐的姬清有丝毫软化,反而是男人自己忍不下去了。   屋子里的隐忍,啜泣的声音,男人暧昧恶意的言语,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 第2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2   姬清醒来,已经是快到晚上了。   对这场意外,他当然是满意得不要不要的。   没看到,都忍不住激动的哭了。   男人的各方面,包括技术,都叫他大开眼界。   这副被诅咒的身体,简直不能更好。   主角受憔悴难安的守了一夜,出去端碗药的时间回来,就看到昏迷不醒的人,睁开眼睛无神的望着头顶,美丽冰冷的脸上,无声无息的流下两行泪痕。   姬清有些僵硬,主角受怎么在这里?   这,想到他抢了主角受的戏份,还神发展到这一步,顿时有些心虚,会不会影响攻受两人的感情发展?   “出去。”色厉内荏的姬清,紧张的抿着唇,面上维持着高冷强势的漠然,却不敢看他。   云湛的心里一阵苦涩,看到他修长美丽的脖颈,隐隐露出的爱痕。不由自主的想到,帮他清理身体时候,看到的一切。   ……   云湛的内心充斥着嫉妒,心疼,还有控制不住的黑暗,欲望。   明知道不该,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早该如此,独占他,藏起来,叫谁也不见。   能欺辱他的,只有自己。能叫他哭的,只有自己。   云湛俯身,细细温柔的覆盖……   昏迷过去无知无觉的姬清,无意识的蹙着眉,细细的哽咽。   一声声的,若有若无,倒比清醒的时候,要诚实得多。   直到许久,都不见姬清有丝毫反应。云湛才爱怜的亲了亲,眼底黑暗翻涌,似乎稍有缓和,一丝得意狂喜:“原来如此。你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有感觉。”   姬清的面上眉头皱得愈发紧,似乎还沉浸在被折磨的噩梦里。   这个人是天生就无法从这种事情中获得丝毫快乐。   但云湛管不了了。他没法再体谅怜悯他,他只想放任自己的渴望,占有他,得到他。   昏迷的姬清,一声一声的呢喃呓语。   充满困扰,痛苦,不甘,不愿,祈求,无能为力。   不住的哽咽,眼泪不断从薄薄的眼皮下流出。   ……   此刻,看着姬清醒来后的反应,云湛的眼底染上一缕阴暗。   云湛没有忽略他的僵硬和紧张,把药放在他的手能勾到的地方,略显疲惫温柔的说:“你记得喝药。有事喊我。”   姬清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发低热,据说,东西留在体内,就会这样。   云湛是故意的。   让姬清稍微生点病,他就可以照顾他了,姬清也能少见几天客人。   姬清的身体一向不错,配合着吃药,没几天就好了。   唯一叫他不舒服的是,明明他虽然拒绝了主角受帮他上药的请求,但自己也细细上过了,用的还是系统出品的特级好药。   但是,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很沉,醒来以后,感觉身体上的痕迹并没有浅多少,还有种说不出的不适。   后面倒是好得飞快,仿佛日日被细心温养着似得。 第3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3   云湛每日都会来看他。   只有第一日,姬清神色不自然的叫他出去。   第二日,就一脸平静淡漠的对他说:“不用一副怜悯同情的看着我,这种地方,作为一个花魁,这种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清倌人,也有被逼着做不长久的。你若是有机会,就离开这里吧。”   主角受是个善良倔强,又看得很透的人。   因此,剧情里,这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主角攻对他的心意了,但他只是默不作声。后来经历他差点被强,主角攻英雄救美,对他表白心意,他的心才开始软化动摇。   但他知道,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即便有爱,也不会长久。在这过程中,仍旧是保留着自我意识,留有余地。对主角攻,有期待,却不强求。   这时候,原主嫉妒主角受抢了他的恩客,也就是主角攻。但他表面跟主角受是关系亲近的好友,并不表露出心底的怨恨。反而是,见缝插针的对主角受卖惨。因为他知道,主角攻想要为主角受赎身,主角受却不想陷进后宅方寸空间,一直拒绝。   在原主的明示暗示卖惨之下,主角受动摇了。想着就算自己无所谓,姬清却是个需要陪客的花魁,如果自己同意跟安王,就可以请求安王顺便把自己的好友一并带走。让他早日脱离这个泥沼。他在后宅不得自由,好友却可以换个身份,过自己的日子。   不得不说,的确很伟大很善良。   姬清看着主角受听了他的暗示,温柔乖巧的点头答应。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对他的算计欺骗,心底流下一滴鳄鱼眼泪。面上却微微一笑,薄如蝉翼,骤如昙花。   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本想收回,就看到主角受闭上眼睛,沉溺一般乖乖的主动蹭蹭他的掌心。   怪不得主角攻对他矢志不渝,的确是个非常招人疼的小朋友。   果然,没几日,主角受就跑到他面前,一脸高兴的对他说,安王要为他们两个人赎身。让姬清收拾东西,王府的人已经安排好来接他们了。   心底为主角受的魅力和效率点个赞。姬清面上却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向来冷淡疏离的脸上,染上一点温情,认真的看着开心的云湛:“谢谢你。很辛苦吧。”   云湛的脸上神情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溢满温柔坚定:“没关系的。只要能让你和我,在一起,离开这里。什么我都愿意做。”   云湛主动搂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   姬清的身材比云湛高半个头,老实说,要是没有主角受和主角攻罩着,他这个样子,比起受更像攻,做花魁是做不久的。   之前能当上花魁,除了微弱的剧情因素,纯靠他长着一张清媚绝艳的好脸。   但在他那副欠虐的表情气质破坏下,也很难叫人生出什么温柔宠溺小可爱的感觉。反而只会勾出,男人心底某种黑暗的冲动嗜好。   姬清对此并不在意,他又不是来当小倌的,走个剧情而已。   他就只微调了一下脸部的细节,显得更适合被男人压。至于本人的性格,他从没想过。   主角攻的后院,现在还属于乌烟瘴气一团,各方势力塞进来的,他自己以前随意看中的美人。   都是女子,只有姬清和主角受云湛是两个男人,当然不能放在一处。   两个人住着一个单独的院落,东西两厢。   各有一个丫鬟服侍。   姬清除了搬进来当天以外,基本就没出过院门。   云湛每日主角攻安王不来的时候,就会主动来找他。   伏在姬清的膝头,听他抚琴。   姬清自我惯了,琴弹得随意,不成曲调,他也听得下去,有时候甚至还会就这么睡着。   姬清弹得好的时候,云湛就会舞剑。   姬清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动作优美好看之于,很是强劲有力,英气飒飒,若不是他知道剧情,没说过主角受前期武功好,还以为他真是有两下子呢。   主角攻安王有时候也会来他这里,这时候云湛肯定是在的。   姬清对安王态度还好。但也只限于会主动问好,斟茶的时候,顺便帮他也倒上,会正眼看他,不会像对其他人似得,高冷无视,疏离冷漠。   只不过,姬清一向对所有人都这么不假辞色,一对比就显出特别来。   惹得主角攻也微微诧异了一下。   但比起姬清对主角受的态度,那就差远了。   因此,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觉得一切正常。   姬清当然是故意的,因为他要走剧情。   原主进了王府,曾经被老板花大力气整治得敏感的身体,一日日素着,早就寂寞难耐。   见到每日安王都去云湛的房里,白日时候,云湛在他面前又屡屡困倦。自以为云湛天天大鱼大肉,就他一个单身狗,日子过得清汤寡水。   然后,他就借着是云湛好友的身份,又跟安王有过一段床榻之欢,有意无意的勾引。   奈何主角攻守身如玉,不为所动。   其实剧情里显示,主角受在两个人刚进来王府没几天,就说过,给原主一个新身份,让他远走高飞,从新做人,追求自己的人生。   原主十分感动,然后拒绝。表示愿意跟主角受共进退,不忍心让他一人寂寞孤独的困死在这里。   实则有一半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一技之长,脱离了王府的安乐窝,外面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狼窝。   姬清也在等云湛放他离开的话,按照剧情,他当然也会拒绝。   但奈何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不知不觉,下一个剧情节点快到了。   姬清只好对安王示好了。   姬清又没跟安王睡过,没有什么床榻之欢,这勾引自然师出无名,姬清索性就做得敷衍。左右对方也绝不会上钩,他何必卖力呢?   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云湛这几日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他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还望安王殿下多些体谅。”   趁着云湛在前面舞剑,安王目不转睛的看,姬清默默斟了茶,缓缓推到他面前,低声没什么情绪的说了这句话。   耳边传来略显诧异的话,声音低沉淡淡:“你对我示好,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姬清没抬头,剧情说原主此时是抬头羞怯又欲迎还拒的笑了笑。   不管是羞怯还是欲迎还拒,对姬清来说都太高级了,他不会。   索性就没抬头,直起身子看着前庭舞剑的云湛,鼻音里嗯了一声。   其实他知道,主角攻、受现在都还清白着呢。   因为这是个冷漠霸道禁欲攻。   虽然姬清也不明白,一个有一院子美人,还上一个花魁小倌上了三个月的男人,为什么认识主角受后守身如玉,就叫禁欲攻了?他自己还禁欲了28年呢,他这种难道叫高冷禁欲受吗?   但,也不排除,主角攻跟原主那三个月的肌肤之亲,其实是虚有其表的,只是主角攻拿来迷惑别人的。   因为看他现在这样子,在外人眼里也跟原剧情一样,实际两个人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可见一斑了。   姬清的任务说是走剧情,实则也是走粗糙的主线剧情节点,根本不知道,实际情况具体是怎么个细节的。   但他也不需要清楚。他只需要通过这次剧情谈话,让主角攻察觉到,主角受中毒了就好。如果能顺便走完他勾引未遂,引发主角攻反感的情节,那就更好了。   这种剧情太为难他了。向来只有别人勾搭姬清的,从没有他勾引别人一说。他从小到大的做的,只有高冷淡漠的拒绝,这一个行为就好了。   姬清做得熟练极了,从来不需要挣扎犹豫。   因为到他面前来一脸娇羞深情表白的,除了各种萌妹子、御姐,最多也就是主角受这样干干净净纤细温柔,或者可爱张扬,性感魅惑,但无论怎么看,都是下面的小受。   这就让第一次吃肉,就吃到超级极品,吃到撑的姬清,格外想念他的第一个男人,那个英武豪迈的青年将军的……   他对人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第一印象是长得不错,身材不错。身体对他,嗯,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食髓知味。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会迎来更多俊美英武的美少年,分开看质量也许比不上,加起来绝对赢。   想想就觉得好期待。   内心激动到画面模糊的姬清,面上更加高冷禁欲,失神的望着远处院子一角的天空。让看他的人,心口微微一空,只感到无限的寂寥安静。   但,不能放他走。舍不得放他走。 第4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4   掐指一算,剧情正处于,主角攻日日独宠主角受,另一个院子里的美人们妒火燃烧,忍不住要对云湛使绊子,但又怕他给安王上眼药,转而把视线放到他这个可有可无,据说又是云湛好友,只是王爷捎带着带进府里的娼馆花魁身上。   男子在后宅基本地位都低下,而那些美人里,就有几个是有品级的侧妃,单是出生就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   为了给剧情留下发展的空间,姬清拒绝了云湛邀请他外出骑马游园的建议。   原剧情也有这一段,其实安王只邀请了云湛一人,想过二人世界。谁知单纯的主角受却不忍留下原主一人,原主当然立刻就答应了。   主角攻心里能高兴才怪了,他早已察觉到原主对他的勾引,觉得此人对主角受不忠不诚,心里轻视厌烦,在出行前一天,默认让人撞伤他,扭到脚,顺理成章的把他留下了。   姬清早知结果,自然不必往上凑了。   果然,主角攻受离开的当天下午,他的院子里就闯进来一大群美人。   走在前面,最趾高气扬一脸刁蛮,是著名的恶毒女配周婉婉。   她家世好,后台硬,换个人,正经王妃都做得,可惜吊死在主角攻的光环下,千方百计的,叫太后把她指给了安王。   安王也绝,说自己不要正妃,周婉婉要是愿意,当个侧妃,他也不拒绝。   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周婉婉,智商下线,居然还真的同意了。好在皇家的小老婆能叫小老婆吗?强硬的家世撑着,只要不是皇帝后宫,到哪里她都吃不了亏,但活得高不高兴就管不到了。   周婉婉要是活得高兴,也就当不了恶毒女配了。   王爷对她很是冷淡,一年到头睡不了她几次,后院的狐狸精还那么多。好在王爷一向处事公正,看在她的家世地位上,也给她几分尊荣。于是周婉婉一直活得嚣张放肆,直到,王爷居然开始独宠一人,还是个男人!   周婉婉昂着脸,俏脸寒霜的走进来时,姬清正屈着一条腿,坐在棋盘前打谱。   穿着宽松的青衣书生袍服,姿态落拓,神情却高冷无尘,见到他们一群人来者不善,眉头也没有抬起半分。   清冽淡漠的声音,随意道:“天色正好,时日无趣,殿下何不来手谈一局?”   周婉婉是侧妃第一人,一般称作娘娘,叫殿下也合适,叫的人却少。   周婉婉本以为要来见的,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妖魅的不男不女的狐媚子,谁知眼前却是一个高傲不折,强势淡漠的美男子。   周婉婉的性格里有点抖M,这是所有刁蛮傲气的人都有的通病,慕强。   哪怕对方没什么实质本事,姿态好看,就赢得她几分好感了。她最讨厌那种动不动就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仿佛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一朵凄风苦雨里坚强的小白花的人。见到,就想抓花他们的脸。   周婉婉冷哼一声就坐在对面了。   似她那般出生的女子,琴棋书画,哪个拿不出手?不过是分擅长不擅长,喜欢不喜欢罢了。   周婉婉不擅长,也不喜欢下棋,但棋艺也绝对不烂。   好感归好感,她是来干什么的,绝对不会忘:“看不出来,青楼楚馆还教这个?”   嘲讽起人来,专往最软最疼的地方扎。微带恶意的,斜着眼去瞟姬清的反应。   对方却纹丝不动,一边落子,一边随口道:“没办法,花魁只有一个,人人都想当第一,谁也不想被人踩在头上,任人摆布。殿下应当更懂得这个道理。”   姬清狭长的眼睛,慵懒冷锐,微微掀起,意有所指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带着一缕意味深长的暗示。   周婉婉神思一阵晃动,手里的白子跌落地面,正好叫奉茶的婢女吓一跳,颠簸出茶汤。急急忙忙跪下来求饶:“娘娘恕罪。”   周婉婉倨傲刁蛮的神情恢复依旧,斜眼横他一眼,脸上却融化出几分娇媚来:“笨手笨脚的,起来吧。”   婢女如临大赦:“谢娘娘,谢娘娘。”   姬清回以勾唇一笑,垂下眼睛,再不看她。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唯有唇角一直若有若无的弧度,冲淡了高冷淡漠所带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姬清很满意这次会面。   原主这段剧情里,前期很是被周婉婉折辱了一番,又是被泼茶,又是跪棋盘。今夜有雨,还要在亭子里跪足一夜,凌晨才晕过去,受了凉又生一场病。   但几番交锋最后,火气上来的原主,在周婉婉又一次扇他一耳光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讥讽她,与其浪费时间对付他一个小角色,不如合作帮她铲除对手。   两个人就愉快的狼狈为奸了。   姬清看了一下,发现前期的剧情都很没必要,只需要合情合理的让他和周婉婉一起狼狈为奸,达成共识,就是剧情需要他做的重点了。   于是,他先发制人,直接点出周婉婉的野心和顾虑,都是聪明人,当然一拍即合。   姬清没有现在就帮周婉婉对付云湛的意思,别说周婉婉信不信,剧情逻辑都不答应。   原主初时虽然嫉恨云湛得了好处,他却因他被人折辱,替他受尽苦楚。但也还没到巴不得云湛倒霉,主动害他的地步。   原主初始,只是利用和云湛的关系,和周婉婉里应外合。周婉婉设计刺激那些美人暗地里陷害云湛,原主拿着周婉婉透露的内幕,装作不经意,发现这些阴谋算计的手段,再在安王面前揭发出来。   这样周婉婉铲除了一个竞争对手,原主获得云湛的信任和安王的赏赐,彼此都皆大欢喜。   又不是脑残,谁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就是为了损人不利己?   这种人当然生活中绝对不缺,但是原主和周婉婉显然都不是。周婉婉是个聪明人,她好歹是个一直蹦跶到结尾,结局都还不错的恶毒女配,戏份第一多。   而原主,生长在生存环境一直不好的环境里。大凡这种人一心只想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哪里有闲心消遣别人寻开心?   等云湛兴冲冲的从外面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意外的比剧情规定的时间提早了两天。   周婉婉正刁蛮任性的,要姬清陪她游湖烹茶。   表面上当然是为了故意营造出一副,周婉婉使绊子想方设法折辱姬清的局面,为的是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不合。   后宅使绊子的手段一向不怎么光明长大,看着还一团和气。   比如烹茶,就一直笑里藏刀不满意就行。跪坐,对着小火炉,一直煮水,即使秋凉了,久了也一脸的汗。   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面上都还笑颜如花,这是我们娘娘赏赐姬公子脸面呢。否则凭他这个不明不白的身份,哪里配坐在周婉婉面前?   又或者,周婉婉媚眼如丝,似笑非笑,要给姬清作画。   那他就得保持一个姿势,一直一动不动。   眼睛眨了不对,身体抖了不对,错一点,就会借着调整姿势,暗地里揉掐拍打一番。   周婉婉早和姬清狼狈为奸,这些手段,自然就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并没有真的对姬清如何。   但也有躲不过的。   比如任性惯了的周婉婉,突发奇想,要姬清帮她采摘一朵水莲花。   这季节,湖水已经有些凉,也就一些莲花,还坚持的开着。   姬清狭长的眼眸和周婉婉的杏眼近距离对视,彼此都是意味深长,似笑非笑。   只不过一个清冷,一个苏媚,不知道的,远远看了,还以为是一对璧人,含情脉脉。   姬清点头,低声道:“那就请殿下,记得喊人捞我了。”   周婉婉不懂,轻轻眨眼:“什么意思?”   “在下不通水性。”   周婉婉还没理解意思,她不过随意一说,不通水性就划着小船去呗,关捞人什么事?   却见姬清话音一落,毫不犹豫的就转头跳进水里,立时呆愣住了。   许久,才听到有人喊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她紧紧的抓住花坊的船舷,紧的护甲都脱落了一根。   恰逢云湛回来,跑来找寻姬清,看清了全过程。   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跳水救人了。   但是,云湛自己也不通水性,还是随后赶来的安王亲自下水救得他。   云湛呛着水:“咳咳,姬清,救姬清。”   安王低沉的声音里压着怒火:“侍卫已经去了。他自己找死,你上赶着做什么?”   隔着水雾朦胧的眼睫,云湛看到,被侍卫救到岸上的姬清,水里还拿着一只淡粉色的莲花。整个人都被水泅湿,弄得湿淋淋的,满身狼狈,那张高冷淡漠的脸,却还遥遥对着船上的女人,眼底神情不明。微微压抑着呛水的喘息,低低的说:“还请禀告娘娘,幸不辱命。” 第5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5   “那个女人,是不是一直为难你?”   面对云湛的怒火,姬清显得很平静,就像之前安王在的时候一样,说:“侧妃娘娘没有为难我,她对我很是赏识。落水是我一不小心,忘了自己不通水性。瞅着花离得不远,贪看颜色所致。”   此时单独面对云湛的质问,脸上也不过是多一缕冷嘲:“她是侧妃,我不过是个小人,她对我,就像安王对我们一样,感谢抬举都来不及,怎么敢说是为难?云湛,你不妨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有哪一样是留下痕迹的证据?都说我是不顾脸面的抱大腿,心里着急着谄媚。”   “别说了。”云湛捂住他的薄唇,坚韧的脸上含着黯然的痛楚,“是我连累了你。”   姬清眨眨眼,淡然的看了他半天,突然展颜一笑,拉下他的手,眼睛里竟带一丝狡黠,轻声说:“落水是我故意的,我看到你来了。这样一来,她以后就不会经常来找我了。”   从来不笑的人,笑起来的杀伤力有多大,姬清自己是不会有所体会的。   云湛呆愣愣的,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看得姬清都有些莫名,难道主角受是被他这点腹黑属性给吓到了?   姬清敛了笑意,重新靠回去,又恢复了高冷淡漠。   云湛心头火热,很想伸手抱抱他,摸摸他的脸,却不敢。姬清的样子,是绝对叫人望而生畏,不敢生出一丝亵渎冒犯的。   越喜欢越是忧怖,但也同时,压制的越厉害,反弹的就越大,心底黑暗蠢蠢欲动,想要把他压在身下撕碎,彻底折辱的欲望就越强。   云湛好半天才恢复如常,挤出几分一如往常的温柔:“那就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姬清看他神色勉强,不知道是不是,主角受这是纯洁高尚过头,不能接受朋友有这小心机算计一面?   他也不在意,左右剧情到了,该决裂还是要的,便随意淡然道:“你不怪我就好。”   云湛叹息,笑里埋着苦涩阴影:“我怎么会怪你,喜欢都来不及。”   姬清理解云湛的孤独,还有对原主的友谊,毕竟,他身边总共就这么一个熟识的朋友。一起经历过艰难灰暗的时光,一起走来的,也算心灵的慰藉。   因此,原主的算计,他假装忽视。原主的背叛,他虽然心痛,却还是为了他跟主角攻决裂。他不会原谅原主,却也不会恨他。他只不过是太寂寞太孤独了。   原主跟他不一样,活得没这么多追求。想要过得更好,做人上人,欺压别人,而不是被人欺压。单这一点目标就够他艰难奋斗的了,从来不觉得独自一人有什么好孤独寂寞的,就是有,那也只是觉得无依无靠没安全感。   姬清也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好孤独寂寞的。   他无所求,又什么都能承受,一个人就能自娱自乐,丰富多彩了。别的任何人硬挤进他的空间,都还嫌烦,他想不出任何人能配得上自己。   就是性事上再没节操,任人采撷鞭挞。灵魂的强度上,都是真真正正的高岭之花,傲视苍生,没有什么能真的打碎他的骄傲。   姬清按部就班的走着剧情,配合着周婉婉铲除了几个耍手段的女人,安王的后院一下子肃清了太半,就剩下那么几个不是没存在感,就是真的聪明人,手段太硬,轻易撼不动。   与此同时,主角攻一边悄悄找人给云湛治病,一边暗地里一直调查着幕后下毒的黑手。姬清和周婉婉的交易,他当然看在眼里,表面上却只是冷嘲看戏,只是怕云湛伤心,姬清又蹦不了多高,这才没有直接揭穿。   他当然也怀疑过下毒的人是姬清,但是正是姬清的误会提醒,才叫他察觉到毒素。并且这毒下得巧妙,不是为了对付被下毒的人,而是透过中毒者,想要对付他。姬清没有那种手段和人脉。   知道剧情的姬清对此当然一目了然。   他并不在意,在知道一切,一副看你怎么演戏的主角攻面前尬戏。   左右几天之后,另一个被表演的主角受,也会清楚一切。   但也因此,姬清演得很不走心,就像一个三流推理剧的侦探,不是靠逻辑紧密的推导公式破案,而是靠脑子里的灵机一动,神念一闪,就差掐指一算了,直指谜底和幕后黑手。   云湛单纯信任他,自然什么都不会怀疑,知道一切的安王也不会特意指出来不合理之处。观众都不介意,演员干嘛还费心费力?   几场戏就这么匆匆上演,匆匆落幕。   直到,轮到姬清被周婉婉算计,踩着他爬上去。   周婉婉和姬清频繁的接触,太明目张胆了,虽然有周婉婉一贯欺压府里新来的人的惯例,但是,姬清和这些人毕竟不一样。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曾经是安王的人,安王是包了他三个月的入幕之宾。但在王府里,他却没名没分的,云湛虽然也无,但他到底实打实得了安王全部的宠爱。   姬清还是个男人,一个一点也不像会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出自风月之地的花魁。   他的气质太冷也太傲了些,叫他那过于刺眼的美貌,都显得成了一种男性独特的风流华美。举手投足的气度,不下于她们任何人家族里,那些精心培养出来的芝兰玉树的子弟,却又没有那些人那样好的教条礼仪。   这是他叫人诟病的缺陷,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一种对拘在后宅的女人,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叫人措手不及的神秘危险疯狂的吸引力。   还有那副跟他身份地位毫不匹配的高冷淡漠,不可攀折的距离感,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不去注视,妄想通过自己的魅力,叫他低下那颗目下无尘的头颅,化成她裙摆之下一条忠诚的狗。   一个身份高贵的高岭之花,只会叫想要被征服,高山仰止,俯首称臣;   一个身份低贱的高岭之花,只会叫人想要征服他,得到他,占有他。   姬清无意是后者。   都是女人,自然懂得女人看男人的眼神。周婉婉就被人抓住了把柄,小心设计了一番。   当周婉婉喝下茶水不久,突然浑身发软,止不住的朝他怀里蹭去时,姬清就知道,这是剧情时间到了。   姬清不动声色,推开让她站稳:“殿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唤太医来?”   周婉婉媚眼如丝,俏脸含桃,已是动情,她的手紧紧抓着姬清冰凉如玉的手指:“你们都出去,守在外面,别让人进来。”   姬清惊讶,原剧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婉婉一动情就知道遭人算计了,一时虽然没想到有人构陷她和原主有染,但她被原主抱在怀里,刁蛮的性格下意识迁怒于原主,狠狠扇了原主一耳光。   原主不是什么好脾气,条件反射推了她一把。   等被人引到这里的安王进来时,周婉婉心道不好,灵机一动,立刻扑到安王怀里,大喊救命。   直接张嘴胡说,反咬原主一口。说原主对她怀恨在心,早有觊觎,将她诱骗到此,暗地里下了药,就要强行非礼她。   周婉婉被撞伤的额角,原主脸上的掌印,都成了铁证如山。   周婉婉的确聪明,若是实话实说,她和原主见面本就不该,总不能说是为了折腾他或一起合谋算计下一个人吧。   更何况,幕后之人是谁她都不清,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有备而来,后路都抹平了。   若是不把自己立时打入被害者位置,哪怕查出来与她无关,安王那里,提起她就会想到不知道有没有的绿帽子。她在安王心目中的位置,一辈子都毁了。   而原主,就倒霉的成了心怀不轨,淫乱后宅的人。   主角攻早已对他不耐烦,更不放心,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分子,一直呆在心爱的人身边,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想不用都不行。更何况,他还查出来,周婉婉这次找原主,明面上是为了对付另一个侧妃,实际上,却是想黄雀在后,直接铲除主角受。   主角攻根本就不在乎,原主在这件事里知不知情。他只要想到这么一个低贱玩意,主角受一直拿他当朋友,一直对他好。他却一直妄想勾引自己,跟别人合伙欺骗主角受,让主角受受了很多不必要的苦楚。他就心下厌恶,只想叫原主死干净点。   姬清突然听到,周婉婉叫众人退下,思量了一下就释然了。   也许是为了符合逻辑,毕竟就算姬清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可能没脑子到当着众人的面去强行非礼周婉婉的。到了安王面前,这反咬一口的嫁祸,就不合理了。   姬清一脸冷静的等着周婉婉那一耳光,当她抬手伸过来的时候,不但不躲,还凑近了,防止她下手偏了,打得不够重,还要再来一次。 第6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6【已修改】   结果却是,周婉婉手如柔胰,轻轻的,摸到他的脸上。从他冰冷淡漠的眉角,摸到紧抿淡色的薄唇,还有往修长的脖颈喉结去的趋势。   姬清一把抓住了她作乱的手,长眉微微一蹙:“你被人算计了,安王也许马上就会出现捉奸。”   他怕这女人一时间脑子被药糊涂了,干脆直接点明。   周婉婉却吃吃的笑,媚眼如丝,含情微挑:“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当被捉奸的奸夫?你也配?”娇蛮诱惑的模样,换个男人,恐怕立时就受不了刺激,让她知道一下他到底配不配。   姬清却纹丝不动:“嗯,我不配。所以殿下没必要因此折戟沉沙在这里。”   周婉婉烧得发红的眼里,含出一点泪意,笑脸却带着恨,斜睨着任由眼泪滑落,嘴里的声音却软糯甜媚:“折戟沉沙?这里算个什么战场?他看着要做个情圣,遣散后宅呢。我这么一日日斗着,自己也觉得厌烦。谁想继续来着了?”   姬清听着她含含糊糊的幽怨,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拔下她云鬓里的一只金钗,塞进她的手里。把她一侧的脸,捏的红了一点,像是被人掌掴。   心底忽然也生出一点对这小姑娘的怜悯,微微一笑:“朝锁骨下方扎下去,谁都看得到。到时候就说扎偏了,想对着喉咙的——知道不值,有机会就换个活法。你生得这样好,什么样随心所欲的活不好,白白叫人辜负糟蹋。”   周婉婉噗嗤笑出来,又哭又笑,仰着脸,斜睨着他,身体被药折磨得厉害,微微发抖:“生得好,是夸我家世,还是说我的脸?我要是想直接对着喉咙扎呢?”   姬清退后一点,免得她不好施力。高冷无情的脸上,那点微末的属于人类的温情烟消云散,叫人怀疑是否存在过。他淡淡的说:“都有。你随意。”   剧情在这里,怎么都会给他留口气走完的。   “你混蛋。”带着哭腔的哽咽,混着疼痛和飙出的鲜血,沾满视野。   那发钗磨得锋利,本就为女眷万不得已之下,为保清白自尽准备的。   姬清运气不好,就挑到那一只。   之后推门而来的噪杂剧情,他都耳内嗡嗡的,听不大清楚,只模糊记得点周婉婉从安王的怀里扭头看过来,半张哭花的脸,含着悲戚和恨意的无望。   姬清醒来的时候,在房间的床上。   脖子上缠着布,一动就生疼。   云湛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就这么坐在那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想了多久。   听到姬清醒了,也只是僵硬的把头扭过来一点。   姬清试着说话,就发现,周婉婉的金钗的确是对着喉咙而去的,伤到了他的声带,一说话,就疼得眼前发黑。   这女人真狠。不过正常逻辑下,他一个外男对王府女眷无礼,结局也是生不如死的,那一钗要是能要了他的命,反倒是解脱。   他不说话,云湛却说了,轻飘飘的呢喃似得:“你跟周侧妃到那个院子里去干什么?”   姬清说不了话,也知道,自己不用说话。   这时候,按照剧情,安王已经真真假假的,把他联合周婉婉,怎么怂恿那些人对付云湛,怎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他算计那些幕后之人的,包括这一次,意图直接对付他的计划,都清清楚楚,连同某些证据证言,一一摆在他面前。   安王也很坦然,说他并不清楚,最后这件针对云湛的一波三折的必杀技,姬清是不是知情,是不是没有同意。   但对云湛而言,已经够了,足够叫他对这个人万念俱灰。   姬清也许没意识到,安王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云湛对姬清的心思。   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怜悯同情另一个人,就心甘情愿自我牺牲,去当一个千人枕万人尝的娼妓。尤其,他本身就在走钢丝,努力许久才勉强脱离这个境地,当上清倌人。   姬清拖着病体,一脸冷漠无情的斥责他多管闲事的时候,云湛泪流满面的样子,叫人动心极了。   这是为爱默默的自我牺牲,这是不求回报的赤诚,这是爱恋之火在心底燃烧,却只能任其熄灭的绝望,这是品尝着来自姬清的无情却维护之下,苦涩里的一点甘甜回报。   安王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这么多纯粹动人的情感,就像看到一张白纸上泼墨的极品画卷,叫他心软悸动。   他丝毫没把姬清当做一个竞争对手,也没把他当做一个男人。   他那个跑去从军的浪荡将军表弟,托人告罪,说他看上姬清,正把人压在床上的时候。安王正路过门口,听着里面的人被人捂住嘴,绝望挣扎的呼救,也只是眉都不抬,淡淡说了一句:“别弄出人命来。”   这其实暗含着某种恶意,给了男人最大限度的欺辱姬清的特权。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安王越是喜爱云湛,就越觉得姬清的存在碍眼,他在云湛心目中的形象越是完美到不可触摸,他就越想叫他堕入尘泥,露出狼藉不堪的一面。   他拖着云湛,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让人送他回到楼里。   不止,他还特意打点老板,让云湛事后单独去帮姬清清理。给足了时间,让他看清楚,那个男人堕入尘埃里的样子,到底有多低贱。   但云湛的表现,让他吃惊,也让他更加欣赏。   即便见过姬清那么不堪的一面,云湛对他还是一如以前,甚至眼底还多了一抹怜惜温柔。   他喜欢的人是这样美好,怎么会不叫他更加尊重欣赏?但对姬清的存在,就更为厌烦。   尤其是,当他慢慢的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其实是当得起云湛的喜欢的。   遭遇过对男人而言,那样彻底的折辱打击,姬清的骨头也没有折过一丝半毫,依旧孤傲高洁如夜空蒙尘弦月;   他以为姬清是被荣华富贵迷心,要勾引他,鄙夷和畅快就要生出时,这个人却是为云湛担心,提醒他都没发现的疏漏;   连云湛在他的后宅遭到的算计,姬清都抢先一步,以绝对的弱势与人达成平等的盟约,暗地里悄然的为云湛挡下处理了近乎全部的暗箭,却一声不吭;   甚至,连他那个一向眼高于顶,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最喜欢以家世论人品的侧妃,看着这个人的眼里,都情不自禁的浮现一丝柔情。   安王知道,如果他现在不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彻底断绝了两个人的联系。也许,他可能真的争不过了。   这个念头,比他以为的还要叫他恐慌愤怒。甚至有一种荒谬的,任何人都可以从他手中抢走云湛,只有姬清绝对不行的不甘、偏执。   他想,这是因为,这证明,他彻底的输了,他堂堂一个王爷,比不过一个娼妓!   这背后的一切复杂幽微,云湛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眼前看到的这些。   云湛嗤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嘲笑自己的愚蠢,还是觉得姬清机关算尽,与虎谋皮,一不小心搭上自己的狼狈可笑。   他慢慢的,一步步走到姬清的面前。   姬清早已经坐了起来,身上还穿着白日沾满鲜血的衣服。   一开始着急给他治伤,他并没有给他换。后来知晓了真相,安王特意遣退了这个院子里的人手,给云湛空间时间,彻底释放他的怒火。   云湛手指抚摸着粗糙厚厚的绷带,漫不经心的想,这确实是个非常贴心的行为。   手指顺理成章的,就落到了领口的肌肤上。   细腻,温凉。美好的令人着迷。   却是微微一缩,躲过他的指尖,和它的主人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犹如远在天边明月一般,怎么追都追不上,无论如何,都无法亲近。   “那个女人说你意图对她不轨?她也配?安王也说了你很多坏话,我一句都不信,我也不在乎。但我还是很生气,气疯了。”   云湛的声音含着一股极其低气压的古怪,姬清知道他怕是恨极了,也伤心了,心里憋着火。   原剧情里,原主没伤着声带,还能跟他对吵。并且因为刚被人算计过,心里窝着火,压不住还想叫主角受帮他求情的忍耐,彻底把话说绝了。   说的自然都是主角受哪里对不起他,他的行为哪里没有错。原主是有些自私,但的确一直都没有真的实质上伤害过主角受,就一直觉得自己没错无辜。委屈不平。   而主角受拿原主当唯一的朋友,至情至性。   原主明知道那些人算计他,却还是欺骗利用他,从没有信任他对他说实话。换个位置,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心寒心痛。   更何况,他发现,原主根本没有像他在乎原主那么的在乎他,原主丝毫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主角受在意的只是被欺骗和不信任,就像最后一次胎死腹中的计划那样,万一那些人骗原主,汤里的是毒,实际却下到饭里,原主就没想过,万一他真的吃下去死了吗? 第7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7【已修改】   谁都没有错,性格不同,又缺乏沟通,所处的位置,也让他们没有喘息余地。   对彼此的感情深度,表达方式,理解程度,也都不同。   所以,两个人注定决裂。   姬清心底分析着原剧情里,两个小受之间纠结的友谊的活路。   一边思量着,他不能说话,等下吵起来,云湛单方面的发泄不满伤心,对剧情的发展,两人顺理成章的决裂,到底有没有影响?   如果有,他之后如何补救,才能让剧情顺利发展下去?   正在这时,喉咙里压抑着古怪恶意笑声的云湛,手指自然下滑。   交襟领口,一点动作,就会分开。   姬清想着云湛说归说,丧气话还没几句,不会就要动手上演全武行吧?   下一秒,云湛直接压到他身上。   姬清愣住了,挣扎的力道变得很奇怪,他甚至怕自己用力会伤到云湛。   这感觉有点像看到一只萨摩耶想上一只老虎的荒谬感。   到这一步,他怎么会不明白,云湛这是气疯了,竟然想上他。   不过,姬清迟疑了一下,毕竟这是主角受,会不会是,云湛想要被他上?   他想了一下,两个人的体型和性格,怎么看,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攻。   姬清挣扎的力道就迟疑了一下,握着云湛的手臂,想说:“别这样。”却忘记自己的声带受损,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云湛的动作顿了一下,下一刻,没有因为想到他受伤而温柔体贴的退开,反而更加疯起来。   “你也想要我的对不对?你只有我了,这里除了我,你还能喜欢谁?你根本就没办法抱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又丑又凶,哪里比得上我?”   云湛低低的说着,脸上挂着恶意又嘲讽的笑,漆黑的眼里燃着危险。   姬清一开始不知所措,因为没想过一个总受还能压人,等到他发现自己没反应,自然就会哭唧唧的跑走了。   这会儿听云湛的话,居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了他身体的隐疾,那云湛这副举动,就是实打实要上他了。   姬清挣扎的动作立刻就大力许多,一把推开云湛,把他推得撞到墙上,衣衫不整的向外跑去。   跑了几步,又担心自己的力气太大,是不是把人撞伤了,赶紧回头去看。   这一耽误,就来不及了,手刚触到门,就被毫不留情的拖了回来。   “没有我,你活不下去的,你不该找那个女人,更不该把我放在你的对立面。”云湛掐着他的下巴,已然毫无理智。   姬清的嘴里,绑着云湛从袖子上撕下来的布条,为着怕他加剧喉咙的伤势。   姬清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痛苦,灰暗,无能为力,难以置信。   眼泪和汗水濡湿眼睫。   无法拒绝,不能挣脱,只能默默的隐忍承受。   ……   姬清心里,真是,愉快极了,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   他真的太意外了。   没想到,还能遇见这样有趣的戏码。   以为是个萨摩耶的小受,居然是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然而,这具受诅咒的身体毫无感觉,不会有任何反馈。   连体温都不会高涨一分,心跳、血液流动也不会快一秒。   都说是冷淡,无能,无感了,云湛能叫他怎么样呢?   算了,意思的哭几声好了。   ·   养伤的七天里。   云湛阴沉着脸不放人进来,也不许人靠近,安王有事外出,府里这些人只能由着他。   画风突变蛇精病一样的云湛每日在他耳边。   “喜欢吗?喜欢我吗?你喜欢的吧,你是我的。我爱你,好爱你,想把你吃下去。”   不喜欢。   “你真美,我想吃了你,一口一口吃下去……”   谢谢,我知道我美。不给吃。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不想。不一起。   “明明这么近了,明明只有我离你最近,为什么还是不行?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得到你?”   因为剧情不允许。我也很抱歉啊。   “我好难受,姬清,你救救我,我想杀人,杀了所有靠近你的人,我甚至,想杀了你。你救救我,我觉得自己这里坏掉了。”   哦,是坏了。   明明不断被他伤害的是怀里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施暴者却满目绝望疯狂,抓着对方满是淤痕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喃喃求救。   然而受害者并无感觉,只觉得这可真有趣。 第8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8【已修改】   安王得到消息回来的时候,简直认不出眼前的人。   不过七八天时间,云湛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变得消瘦,却更加挺拔,浑身透着锐气,像一柄开锋了的宝剑,饮血食肉,邪异而危险。   黑暗的眼底,犹如实质的疯狂,暴戾,杀意。哪里还能找到那个笑容温柔干净,澄澈坚韧的少年?   “云少爷的样子,好像是走火入魔似得。”   想起收到手下通知,他听到那个匪夷所思的形容时的诧异不明,何止是走火入魔,这个人简直就像是疯了。   打昏云湛很不容易,云湛会武功,而且很不错。来到王府后,他更是细心教导过,为了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减少云湛和姬清的接触,他还特意命人每日带他到营地的训练场去,自由训练。   此刻的云湛,仿佛一只守着巢穴珍宝的恶龙,任何妄图进入领地的生物,都是意图抢走他东西的敌人,疯了一般的毫不惜命的拼命着。   安王不舍得伤他,直到他力竭都拿他没办法,还是手下侍卫看不过,提议用网罩住。   姬清听着外面的响动,挣扎的起来,用冷水一点点清洗干净云湛留下的痕迹。   这孩子确实太过分了,连他都有些厌烦,吃不消。   何必呢?真那么喜欢,吃几次过过瘾也就算了,至于搞得跟入魔一样?   他不知道,正是他脸上这副不为所动、满不在乎的神色,一次次的,逼疯了云湛,让他们两个都受罪。   不过就算知道,姬清也摆不出别的脸色就是了,最多他闭上眼睛。只怕这时候,云湛会疯得更快。   外面打斗的时间持续的久,留给姬清善后的时间也就更多。   他穿上最严谨禁欲的衣服,把自己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   这还不够,对着镜子,一点点把露出来,过分的痕迹,用系统的药抹消掉,欠下一屁股的债。   安王浑身狼狈,抱着终于昏迷过去的云湛,强忍愤怒心疼走进来时,就看到跟他们画风都不一样的姬清,气得简直想杀人。   姬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青色的厚重衣料垂坠贴服,发髻也梳得纹丝不乱。衬着他那张病愈之后显得略微清减苍白的面容,越发高贵庄重。   那冰冷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感情,只有一如雪山之上,孤冷高悬的明月般,遥不可及,目下无尘,不为任何人间的温度垂顾。   安王想到就觉得好笑,不过一个花魁小倌。一副谁都不配碰一下,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君一般,也不觉得可笑?他也配?   不就是长着一张好脸,惯会装模作样,也就只能欺骗几个没见识过什么的小孩子罢了。   分明就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   “你对他做了什么?云湛变成这个样子,你看不到吗?”   压低的怒意,低沉到危险的弧度,一个不好,就要点燃爆点,炸裂。   姬清笑了笑,冷淡,带一点讽刺,唯独没什么笑意,仿佛心灰意冷:“看到了,又怎么样?”   安王莫名的放松下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两个人完了。   该算的账,却是要一分不少的算的:“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姬清随意的唔了一声,可能是嗓子刚好,说话声音总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现在知道了。”   安王气笑了:“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以为,没有云湛,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这么对他,敢这么对我说话?”   想到即将到来的剧情,姬清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这几天吃撑的过了,反而毫无期待,只有一丝厌烦和些微的无趣。   能迟几天就好了,让他消化一下,云湛实在太贪婪了。紧密的剧情也是,旱涝不均。   淡淡的累极了似得的懒散,但他还是得走剧情:“把我送回楼里,或者,杀了我,你随意吧。”   安王冷冷的睨着他:“勾结内宅,意图霍乱本王后院,杀了你,你想的也太美了。来人,把这个人给我压进地牢,嘴闭紧了,别让云少爷知道。”   姬清转身就走,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然后就一瘸一拐的,尽量保持着从容镇定的姿态,跟随押送的人离开了。   没有回头看一眼。   昏迷的云湛,不知是否有所觉察,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惹来安王心疼温柔的动作,直接抱起他,离开这里,去往他自己的院子。   “把这里,封了吧。”   他边走,边低头,不住的擦拭云湛苍白冒汗的脸:“太医呢?还没来吗?”   “上午就已经请来了,正在正厅等候召见。”   太医小心的把过脉,左看右看,有些难以启齿,又再三确定了病人之前疯魔的表现。   “这,脉象上看,云少爷体内是短时间内连续失了太多肾水,开个寻常温补的方子,再禁半年的房事,好好养养就没事了。至于性情大变,恐是受了强烈的刺激和精神打击吧,这非老朽所长……”   安王从听到云湛是短时间内连续失了肾水,脑子里就一片炸裂,气到极点,甚至让他脸色都有些难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温言送走太医。   他并不是个苛刻,随意发脾气迁怒下属的主子,此刻却有些怒不可遏:“姬,清!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我要他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贱人,竟然那样对待他的云湛,想到大夫的话语,想到云湛疯魔的样子,那个贱人是对他做了什么,做到什么地步,才把他刺激成这种样子?   安王心疼得简直想立时过去,把姬清亲手一片片凌迟。   他喘息了许久,才彻底平复下来:“传我命令,这七天奉命保护云少爷的人,他们做得好极了,本王嘉奖他们,地牢里这个人,是京都最大的花街,最出名的花魁美人,本王买下来了,还从没有使用过。这次,就赏给他们了。请个大夫过去,务必确保一定别让他死了。其他的,随他们。”   接到这个命令的暗卫,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是安王心里有火,但他们接受的命令是一切听从云少爷吩咐,云少爷叫他们退开,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们怎么能不听?   派他们来折辱这个人,不过是知道,这些人多少会迁怒于姬清,加倍折磨他罢了。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基佬,看到男人就想上的,没有人觉得这是个美差。   尤其是,他们不少人都见过姬清,跟安王坐在一起,脸生得是很美很美,再也没见过比他更美的人了,无论男女。可是,周身的气场却丝毫叫人注意不到他的美貌,只觉得,这是跟安王一样强势的男人,贵人一般无二的感觉。   但现在,这样的人却成了阶下囚,身份却原来是那么低贱。   有人漠然,有人无所谓,有人心生怜悯,有人好奇,也有人蠢蠢欲动。   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是基佬一样,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男人。   这暗卫里就有一个,并且,他亲眼见过,当将军的堂少爷,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那一幕。从那以后,他就对姬清有了无法启齿的憧憬。每次没了差事,有意无意,就要窥视一番。   比如这次,他其实看到了,云湛白日短暂时间交代他们带食物来的时候,隔着窗棂,那一道道缝隙,他看到了,这个人哭着求救,玉骨似得手伸到窗前,又被男人拖了回去……   他的心怦怦直跳,但他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多看。他知道,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包括现在,他一听就清楚,王爷是以为,这个人对云少爷做了什么。   他的手和嗓子都有些抖,发干,这是激动的。这可能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机会,得到这个人。   这个暗卫的代号是玄九,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第一个走了上去。   姬清感觉到有只手在抚摸他的脸,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像抚摸一只名贵珍稀的瓷器。 第9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9【已修改】   “老子只上过女人,没上过男人,怎么做?”   “不知道,我跟着王爷,连他都没上过,我怎么知道。”   “听人说,是需要……”   “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的,女人多好,又香又软。”   “你以为这真是赏你呢,还让你挑。”   “小九呢?我记得每回王爷去花街,他都跟着。”   “正说着呢,这就动上手了?”   “看不出来,这小子爱好这么特殊。”   ……   碎布随着刀刃游走的声音,轻柔的散落在地面,好像暮春盛极欲败的花树,每一瓣都落到人的心上,酥麻又叹息,想要抓住,又更想看到更多。   凌迟一般的过程并不好受,快与慢都折磨一般,叫人难以忍受。无论是受刑的人,还是执行的人,都是如此。   对比原本的庄严禁欲,此刻被刀割的破破烂烂的装束,狼狈,凌乱。   那严严实实隐藏起来的秘密,一点一点的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如同被彻底打碎,涂鸦,摧毁了的名贵字画和瓷器。   被枷锁拷紧的男人,低垂着头,绝美的脸上一片漠然疲倦,仿佛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他慢慢抬起眼,冷冷的看着他们,穷途末路。   但,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同情心。   ……   安王是第三天晚上,才有空去地牢看姬清被招待的怎么样。   云湛一直断断续续的梦魇,有时喊不要,有时含糊的喊姬清的名字,有时候默默流泪,有时候祈求。偶尔清醒的时候,问他姬清在哪里。   他说没有姬清,没有这个人。他走了,再也不会看到了。云湛有时沉默,有时就会突然尖叫,又恨又痛,喊着要杀了姬清,杀了这个人。   不必了,安王想,我不会再让你见这个人。无论你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伤害你。你想让他死,我就会让他死,让他生不如死,死无葬身之地。   他心里恨毒了姬清,夹杂着痛楚和嫉妒,唯恐姬清不够惨,叫他不解恨。不,就算他再惨,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弥补挽回了。   任何想法,当他走进地牢最底层的时候,都悄然消失了。   他想过关于姬清最悲惨的样子,哪一种,都没有眼前看到的画面有冲击力。   他见过的姬清,都是衣冠楚楚,脊背挺直,神情高不可攀,冷如霜雪。   即便知道,自己那个混世魔王的堂弟,曾经强迫过这个男人,但再见时候,这个人除了脸上略有病容,神情依旧淡淡的,毫无人气。   他根本想不出来,这样的人在男人身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脆弱可怜?面无表情?鄙夷孤傲?还是被折磨得丑态尽出?他想不出。   眼前的画面,却把所有的猜测都打碎,连同他的脑子都一片空白。   残忍,煽情,罪恶,又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画面,仿佛只存在午夜梦回的想象里。   ……   许久,安王才慢慢的呼出一口气,连同跳得发疼发紧的胸腔一起。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吞咽,让发晕缺氧的头脑暂归清明。   只有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无动于衷。   他的眼睛被一条厚布缠着,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却给人一种疲惫隐忍的漠然无谓。   好像,即便被这么对待,也打不破他丝毫的外壳。什么事都不会令他动容,没有什么能摧毁他。   但,他整个人,却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食物,对饥饿之人的吸引力。仿佛甘泉对沙漠中旅人的召唤一般,引诱着,人心底的贪婪。   就连他也……   安王慢慢的走过去,微微颤抖的手,一把扯开他眼前的布,就像打开了某种禁忌的封印。   姬清的眼睛是睁开的,微微的泛着红,像是快要哭了,又像是一直一直从没有合上。   那美丽的,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黯淡无神,像是死不瞑目,又像是早已失了灵魂。   但被他看着,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攥在手心里,忍不住打个机灵。 第10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10   那天,发生在地牢里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魇。   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如此。   每个人都好像不像自己,却又神志清晰的记得全部。   记得他们是如何从厌恶排斥,不屑一顾,到沉迷沦陷;   记得他们心底滋长蔓延起来的所有贪婪,欲念,黑暗。   尤其是玄九,他本是他们中最为沉默腼腆的一个,对待那个人,却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残忍,恶意。   当着安王的面,对待那个人像对待一个无知无觉的货物一般,一寸寸的打开,展示。   明知道那个人的身体毫无所动,却对他做尽一切,让他在他们面前彻底崩溃。   玄九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很清醒的知道。   正是因为那个人的毫无所动,不管是身体还是神情,叫他压抑心的无望的爱恋和肮脏的欲望,腐烂成恶意和羞愤。只能掩饰一般的,对他更坏,再坏一点。   看着他,记住他,恨他,只要不是无视他。   玄九从来没有对自己是个暗卫,低人一等有什么感觉,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其他人也是如此。   自己的意愿不算什么,欲望、感情,更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他们是主人的一个物件,任何行动都因主人的需求而产生。   但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妄念,但他却只能毁了这唯一的自我。只因为他是个暗卫。   不能得到的美好,有多想要,就毁灭的多彻底。   毁得满怀愤怒,又平静无息,唯有恨意和不甘扎根黑暗。   因为,至少现在,他还只能是个暗卫。他只能做主人叫他做的事。   毁在他自己手里,比被别人毁掉得好。   ……   受到触动最大的,却是满怀怒火和报复走进来的安王。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叫所有人都出去了。   不止是离开姬清的身体,还有离开这个房间。   他觉得不应该,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走出去,离开这里。   可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却是重新蒙上男人的眼睛,把他压在身下。   那个人的身上,满是他留下的罪行,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床上这么疯狂过?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索性彻彻底底的吃个够,丝毫不在意这具身体上别人刚刚碰触过。   甚至,只要想到这个人被别人,这样恶意彻底,肆无忌惮的折辱过,竟叫他有种病态的热度。   所以说,他为什么要讨厌这个人?要这样厌恶排斥这个人呢?   这副高冷禁欲,不可攀折的神情,明明这样美。   尤其被无可奈何的打落,撕破,彻底污毁的时候,露出痛苦崩溃的无能为力时,美得能叫人甘愿下地狱。   安王细细的着魔的看着他脸上每一分神情的变化。   欣赏着他的痛苦,品尝着他的崩溃,继而更加恶意的去欺凌他,弄哭他。   直到,那张遥不可及,又转眼支离破碎的绝美的脸上,再没有无动于衷的冰冷。只有被泪水濡湿的,无能为力的脆弱。   ……   姬清很满意。   忍不住哭出声来。   被诅咒的身体,不会有丝毫感觉,姬清唯一能表达情绪的方式,就只剩下流泪。   主角攻不愧是主角攻,简直叫他哭得抽噎着,心满意足,意犹未尽。   最可爱的是。   每当他哭到无聊的时候,男人总是特别懂他的心意,换种法子叫他继续。   哎,早知道,他就不会错过那三个月的剧情了,有点吃亏啊。   如果每个主角攻都这么天赋异禀,他都开始期待下一个世界了。   ……   爽到每一根手指都发麻发颤,满足得无与伦比的安王,微拧着眉慢慢走进书房内。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上了姬清。   在他眼里,从没有把姬清作为一个可能发生这种关系的选项。就好像,老虎不会想要去吃另一只老虎一样。   但是,他也绝对没有想过,当他爱着云湛的时候,竟会主动背叛他,和另一个人发生关系。   没有被迫,没有误会,没有引诱,只有他,清清楚楚,近乎冷静的,选择了这么做。   愧疚自责的同时,他的心底却有一种极其满足的畅快。   就好像,他彻底报复到了姬清,他把姬清施加给云湛的噩梦,还给了他本人。这让他不但没有丝毫悔意。甚至,想起那个人的脸,就想再一次弄哭他。   最好,在他身下,让那个冷漠高傲的人,露出陷入欲望的挣扎,从身到心都归属于他掌控。   这样想着,安王想起了他交代看着姬清,别让他被男人弄死了的大夫。   这脾气古怪的老头子来了以后,听到他的问题,神情怪异的笑了,显出一丝讥诮的同情来。   安王疑惑:“莫不是因为那些人做过了,才导致的不举?能否医治?”   老头子笑够了,便顿时变作一脸古板严肃:“非也,这个人是个天阉。懂吗?天生就没有反应,男人女人都一样。不过,老头子我倒是第一次遇见,外形正常的天阉,严重到任何方式都不会有反应,怎么对他都不能让他有感觉,值得研究研究。”   安王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第11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11   “不可能,他明明之前还强迫了……”他不能说出云湛的名字。   那老头子却不在意,笑嘻嘻的:“你亲眼看见了?那可是稀奇,老头子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天阉还能强迫人的,不过,说不定是靠道具。就是这个人既然对性事没有一点概念,他拿道具是图什么?”   “请先生再帮我看一个人的身体。”   从云湛的房里走出来的安王,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干了一件无比罪恶,不可饶恕的事情。   为什么,他下意识就会觉得,是姬清强迫了云湛?明明一直单方面对姬清抱有爱慕的只有云湛自己而已。   是云湛不准别人靠近屋子,是云湛强迫了姬清。   而他做了什么?   他,用世界上最恶毒最无耻的方法,去惩罚一个被害者。   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   他心底甚至轻微的有些憎恨云湛,不是说喜欢那个人吗?   为什么,怎么就强迫人家到了,把自己折腾得疯疯癫癫,肾水不足的地步?   “对了,你上次跟我说,这小子的身体有些古怪,我看了下,他应该是跟人交合过了,毒物应该已经传播到另一个人身体里,不是你吧!”   安王的脸色不由自主的白了:“是,是关到地牢里的人。”   老头子缕着没几根的胡须,拧眉:“怪不得,你也算是废物利用的,反正地牢里那人,被你折腾成这样,也没多久好活了。”   “你说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能让他死了?”   “干什么这么失魂落魄的,跟死了老婆一样?我是没让他现在死了啊,但是人就总会死的,你把人折磨成那样,不就是想着吊一阵命,再让他死。怎么可能光受罪,没有任何代价后果的。你可别找我,他现在体内得了那种毒,我可不能保证。”   姬清其实从几天前就看不清了,之前他一直被蒙着眼睛,还不能确定。等到被那个喜欢玩花样的暗卫扯开眼睛上的布后,才肯定,他失明了。   有点惨,原剧情里,原主可没有这种遭遇,失明的是和主角受交合过的安王才对。   那时候,原主已经死了,先是被主角攻盛怒之下安排十几个人轮,然后送回到花街去。不久遇上那个强迫主角受未遂的炮灰攻将军,被他买走带到边陲。   打仗的时候,谁还顾得他。又一看就是个供人淫乐的玩意,被俘虏到敌营。等主角受跟主角攻决裂,辗转找到他的时候,原主已经奄奄一息,交代了两句不甘的遗言,就死在了主角受怀里。   结局不过是一捧灰,洒在山野里。虽是自己所求,对古人而言,到底是挫骨扬灰,太惨了些。   姬清自己倒是挺欣赏原主的,虽然因为生长的环境所致,格局眼界胆量都小了些,却从来没有自怨自艾,一直和命运努力抗争奋斗着。身处任何境遇,都没有放弃过自己。   即便是临死前,都想着挣脱宿命。人人都讲究入土为安,他偏要一把火烧干净了,痛痛快快的撒到山野去。只可惜,命不好,运气也太差。   主角受因为主角攻对原主的做法,跟他决裂,出走京城。   他性格坚忍不拔,外柔内刚,一路找寻原主的时候,一路变得更为成熟强大,做下了一份自己的事业。   主角攻一直暗地里跟着他,几次失去他的行踪,终于在主角受一次毒发时,找到绝望濒死的他,强行和他发生关系,把毒素分摊到自己身上。   于是,主角攻失明,两个人有了后续的发展纠葛,又一连串事件后,走向HE美好结局。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两人HE了,又跟他没什么关系,姬清才懒得看。   但现在,他被云湛强了,导致毒素提前进入到了他的身体内,还是全部。   一个失明的花魁,要怎么回到花楼,被那痞子将军买走,再怎么顺利成章的被俘虏,死在敌营?   难度太高了!   但姬清转念一想,不对,不管他死得怎么辗转复杂,在这故事里都只是起到一个必须存在的作用。   仔细一分析,这个作用就是让云湛和安王决裂。云湛出走找寻他,一路获得成长。   他只是一个机会,让云湛走出去,独立成长面对这个残酷危险世界的契机。   也是一个转折点,让两个人不稳定的不平等的感情,推翻重新搭建基础,重新相爱。   至于最后的死亡,那就是一个结局罢了。总不能一直找下去吧。   非要说作用,也就是让主角受变得更坚强,更不屈,引以为戒吧。   被安王做晕了再醒来,姬清虽然看不见,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地牢里了。   首先就是,空气的流通似乎好多了。他的身上,也终于穿上了衣服。更是躺在床上的,身上没有锁链,没有一刻不停索取他的男人。   姬清伸出手,慢慢的朝前面走去。   手没触到什么,脚下却被绊了一下,失重的朝前面栽倒。   原来,这里有个桌子。   姬清被撞疼了腰,嘴里闷哼了一声,面上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蹙了一下眉。   很快直起身,倒抽了几口凉气。   想想,瞎都瞎了,也没必要走来走去的,反正也看不见。   他摸索着干脆坐在桌子旁,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疼,无法挺直支撑,干脆趴在胳膊上,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前方。   想想也是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盲人真是个辛苦的人群,他只不过刚瞎,就觉得什么都没有了。看不见就跟不存在似得,整个世界都空空荡荡的。而盲人却要一直生活在黑暗里。   姬清的眼前准确的说,还不是黑暗,而是一大片厚厚的白雾。不是黑黢黢的,而是白茫茫的。   姬清无意义的发了一会儿呆,轻轻叹息了一声,高冷淡漠的脸上,露出超脱生死的坦然。   他想了想,他还是赶紧走完剧情,赶紧死吧。   姬清对这个世界厌烦了,准确的说,是被什么都看不见的无趣弄烦了。   “云湛。”他轻轻念着着名字,得先见到云湛,或者让云湛知道,安王让人轮了他。   至于安王本人也亲自上了他这件事,为了那两个人最后HE,他还是别知道吧。   “你在想云湛?他那样对你,你还想着他?”   姬清猛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脸上顿时满是警惕防备的悚然。   从他醒来,磕磕盼盼的走路,再到发呆,他一直以为就只有他一个人,谁知道旁边突然传出别人说话的声音,简直惊悚好吗?   “你是谁?”   姬清下意识的问,随后,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很少跟这个人打交道,彼此都没什么好印象,乍然听到,确实是不怎么能分辨出的。   那声线低沉干净,带着一缕温和的忧虑:“你的眼睛……”   姬清不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也看不见他的神色,于是只能沉默的不说话。   安王从姬清还未醒来,就坐在这里看着他。   看他连睡着都不曾舒展开的脸,那坚冰一般的冷漠像是深入他灵魂了。又或者,也许他之前不是这样的,还没有这么毫无人气。只是这段时间的折磨,叫他连睡着都无法松懈。   安王回忆着以往的细节,云湛疯魔似的守在门口,分明是不准任何人看到里面的姬清;   他命人压着姬清去天牢,这个人走路脚下虚浮而艰难,他当时却没有丝毫怀疑;   甚至这个人当初面对他的质询,心灰意懒,眼底掩不住的疲惫,对云湛反常的冷淡和回避,都是带有一丝压抑不住的身体自动自发的畏惧的。   他方才把姬清从地牢里抱出来的时候,询问了第一个碰姬清的,那个叫玄九的暗卫。   果然如此,这个人从一开始,身上就已经满身伤痕,被云湛折磨的遍体鳞伤了。而他亲手把他推向更不堪的地狱。   不,还有更早时候,在花街,他允许了男人强迫了第一次的姬清,整整一夜。   这些,他都清楚的记得。包括,当时路过,听到姬清被捂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挣扎的求救,还有男人嘴里满是欲望的污言秽语。   他当时的心里是带着轻蔑和恶意的。   安王回忆着往昔的一切细节,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的记忆一向很好,记得越清楚明了,越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他抱有这么偏执的恶意?   说什么,是为了云湛,太过可笑了,难道堂堂一个安王,想要获得爱人的心,还需要无所不用其极的贬低对付一个称不上竞争对手的对手吗? 第12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12   其实是,早就被这个人吸引而不自知,受不了他对自己的冷漠无视罢了。   他能俯身屈就的去爱一个清倌,直言不讳的去喜欢云湛,因为他是给予的一方,哪怕云湛不接受,也无损他任何的自尊骄傲。哪怕姿态再低,他的灵魂也没有一丝弯折。   但对姬清不行。   这个人太高太冷太傲,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就好像看到自己的骄傲自尊,毫不设防的敞开在他脚下,被高高在上的不屑,毫不在意的践踏,轻而易举的无视。   连同灵魂,都被直接彻底的,羞辱摒弃。   就算这个人眼底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只是无视不接受,只要想到他不要他,就会……   恨意来得平白无故,就好像跳过层层阶段,从第一面,直奔结局的野兽一般的直觉。   想要把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拉下来,好像只有这样,才终于能好好的去看他了。   做下了这样的恶事,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责,酿出这样的苦酒,骤然醒悟,如梦初醒,醍醐灌顶,他不是不后悔,不是不自责,甚至,不是不痛苦的。   每一下呼吸,胸腔里,心脏的位置,就好像被一把叫姬清的尖刀,不断的搅动,疼到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寸血肉里。   怎么能这么对待这个人?他恨不得时光倒流,去杀了站在姬清被强迫时候,门口那个愚蠢的自己。   安王的眼里,满是黯然悔悟,可是,看着床上的人的时候,连同灵魂一起牵动的痛意悔悟之下,身体对这个人的渴望,热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消减。   再来一次,他还会是个恶徒。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这个人,他只会自己亲自动手,更加恶劣、疯狂的,掠夺、侵犯。   他不会把他从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圣坛拽下来践踏,他只会,直接把他压在身下,就着他的孤高淡漠,彻底的占有得到他。   就算是现在,到了这种境遇,他也不可能放过他。   他不能把这个人让给别人,哪怕是他的爱人云湛。不,应该说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而云湛,更加不可能。   下定决心的安王,就看到姬清醒了,慢慢睁开了眼睛坐起来。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干脆沉默着,等待姬清的主动嘲弄,对他愚蠢的鄙夷,对他卑劣的愤怒。   他得到这个人了,比之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下了,便不再觉得被他践踏自尊,无视心意,为他弯折灵魂,是件多么不可接受的事。   因为,他已经这么对待这个人了,就算是作为补偿,也是理所应当,甚至,甘之如饴。   但是,姬清却没有看他。   姬清看了看自己的手,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彼时他还以为姬清是对自己身上镣铐消失的反应。然后,他就彻底僵住了。   姬清瞎了。   毫无疑问,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看到他伸出手,摸索着向前走,任何人都会明白,这个人看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安王甚至想要说服自己,姬清这是在假装,故意的,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就像是故意打破他可笑的固执,姬清没有摸到桌椅,直直的撞了上去。   来不及了。   罪孽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就像那个古怪的老头子说的,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只是瞎了而已,比之更严重的是,姬清时日无多。   这个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死,会离开他,彻彻底底的。   绝望还来不及生出,就看到他仿佛虚弱到支撑不住脊柱,趴在胳膊上,无神的寂寥的念出云湛的名字。   他甚至无力去分辨自己此刻的痛意,到底都是什么。   一样是犯下罪孽的恶徒,为什么唯独对云湛是不同的?   “你在想云湛?他那样对你你还想着他?”   姬清像骤然受惊的猎物,仓皇警惕的离开他面前,那双明明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却依旧冷冷的漠然的,没有一丝软化。   “你是谁?”姬清问他。   你的男人,你最恨的人。   被你用那双美丽的冰冷的,不断流着眼泪的眼睛,充满恨意的直直的看着的男人,你却连我的声音也没有记住!   不能生气,也气不起来。   “你的眼睛……”   这个人却没有反应,他不在意自己瞎了。   被这么折磨过,高傲如他,恐怕早已万念俱灰。   不,也许在被云湛那样对待后,他对自己说的话,就已经是心灰意冷的表现。   “我是,越安宸。”不是没想过,伪造一个虚假的身份,重新走进他的身边,但是,不行,姬清必须接受他,也必须,承受他,他给予的一切。就算是自己虚构的身份,他也不能忍受。   姬清第一次知道,主角攻的名字。在他看到的剧情大纲里,主角攻一直被称作安王,也许结尾的时候,主角攻受两人互诉衷肠时候,是需要彼此称呼真名的,但他这个炮灰戏份里没有。   姬清还是没有反应。他不清楚,作为花魁的原主该不该知道王爷的名讳。他来的时候,实打实是故事一开始,但故事一开始姬清也已经16岁了。谁知道16岁之前,剧情是个什么设定?   可能他的没礼貌也不是第一次了,也许是堂堂王爷不想跟他这个将死之人计较,安王越安宸并没有再说什么。   姬清猜测,剧情到了他要被送回花街的时候。   他也不必点明,想想意外中毒的他,已经保证不了,后续高难度的被买走,被俘虏,撑到主角受找到他再死的剧情发生了,便补充了一句:“告诉云湛,我自己走了。如果他找我,等我死了,就把我烧了,请他洒在随便哪个山上吧。”   “闭嘴,你……”   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补了越安宸一刀,让他捂着胸口,脸色难看的差点疼得喷出血来。   失明的姬清只以为,主角攻还在嫉恨自己和他心爱的主角受睡了,让人轮自己这么久不解气,亲自都要上一遍,还是介怀,这嫉妒和醋劲也是没谁了。   至于攻受都和自己强行发生了肮脏的肉体关系,对彼此不忠,那就不是姬清关心的了。两个人不是还没真的在一起吗?再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人家自己愿意就好。   个人角度,姬清是不大喜欢主角攻的。   堂堂一个上位者,原主就是真的意图非礼他的侧妃,再严重,左右不过是打断第三条腿,或者一刀杀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却因为原主出身花街,就想出轮人这种堪称下作的创意方法。还不是一次就算。   按照剧情里,他是任人折磨原主到,他终于在云湛的询问下记起来这回事了,才随口扔个垃圾似得,叫人再把原主扔回花街的。   更何况,剧情明白说了,主角攻是清楚幕后一切的。如果原主利用隐瞒了主角受这么不可原谅,他这个躲在最后的黄雀不是半斤八两?怎么不见他惩罚自己?   什么地位就做什么地位该做的事,匹配这个地位该有的手段心性,还有气度心胸。   诚然,换成他自己来走剧情的时候,逻辑看起来是自洽的,越安宸叫人轮他的罪名,从他背叛云湛,变成他和云湛发生关系。这还多少能理解一些,男人疯狂的嫉妒嘛。   但姬清还是不喜欢他。   姬清灵魂上欣然接受享受这种小黑屋PLAY,不代表他这个人就愿意被人这么对待了。这种矛盾在已经习惯灵肉精分了28年的姬清身上,毫不含糊,分得一清二楚。   直白点就是,爽归爽,账还是要算的。就是这么拔屌无情,蛇精病。   他还不知道,越安宸对他的执念,不过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爱他的人和恨他的人,一样多得数不清,姬清早就习惯到无视了。   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态度,那诅咒才会在因果形成,混乱的时候,找错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越安宸,等待胸口的痛意和嘴里的血腥平复下去,才哑着声音点头:“好,我会告诉他的。”   姬清等着他对自己的处置,谁知道,越安宸说完这句话,就没有然后了。   外面已经是深秋,天气越来越凉了。   以往姬清穿着里外三层单衣,就已经足够,现在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垮了下去。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   越安宸看到他隐忍的冷意,转身从里边拿了一件白狼皮鞣制的披风。出来的时候,就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状似正常的把披风从他身后裹上。却没有就此松开,而是直接搂住了他。   姬清下意识的挣扎,他的力气却已经小到力不从心,这种徒劳的样子再继续,就成了可笑的欲迎还拒了。他索性就不再拒绝,只苍白的面上,一片淡漠无神。   越安宸却已经不能在意了,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荒芜痛意。   姬清看不到,就在刚刚他冷得发抖,一阵虚弱无力的时候,只是转身进屋拿个披风的越安宸,回头就发现,他的头发全白了。   姬清就是看到,也至多无所谓一笑。   但这打击,这刺激,对古人而言未免太扎心了。   姬清虽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但肯定是不大好的。因为从那以后,越安宸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刻不停的抱着他,时时刻刻黏在他眼前。   他被送回花街的剧情当然是蝴蝶了。   姬清也不在意,毕竟目的达到了。 第13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13   此刻,他被越安宸从身后抱着,站在高高的山上。他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耳边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是云湛,我把你的话,告诉他了,他要离开京都。”   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很久都不为所动的男人,神情终于微弱一变:“你会保护他。”   “是,我安排人跟着他。他会没事的。云湛他的武功,很好。”   “我知道。”姬清可是亲自,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体验过的。   越安宸当然也想到了云湛对姬清施暴的事。   “他不是有意伤害你的,他中了毒,后来,又受了刺激,就……是我没有想到。”   姬清没有反应,云湛疯魔的因由,他也猜到一点。但要说越安宸没想到,那就说笑了。   他当时遣人不去打扰云湛,叫那些暗卫都听从云湛吩咐,打得主意不就是,让云湛毒发脾气不受控时候,和姬清发生冲突,最好两人闹大,闹得不可收拾,彻底决裂吗?   只不过,越安宸和姬清都把云湛定位成总受了,一点也没料到,这是个狼崽子。   此刻,姬清也就是冷淡的笑了一下。   男人当然感觉到了,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喘着粗气。   姬清的神情有一丝古怪,男人居然有反应了,隔着厚厚的披风都顶着他。   越安宸大手捂住姬清的眼睛,便急不可耐的吻上来。   姬清没有挣扎,被吻得气息略微紊乱了些,只有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男人也不在意,解开他的披风铺在发黄的草丛落叶上,把他放在上面,沿着他仰起的颈项,不住的吮吻流连。   姬清的眼中微微抖动,胸腔不住的起伏,深深的紊乱的呼吸着。玉骨一般好看的手指,无力的抓着男人的黑发,却阻止不了丝毫,只能颤抖着任人为所欲为。   ……   连姬清都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对据说是禁欲攻的越安宸的下限和花样,真是叹为观止,多多少少又挽回了那么一点印象分。   外表哭得崩溃无助,内里漫不经心的审视点评。   不过,他这段时日,肆意妄为玩得心满意足,差点忘了这具被折腾的破败的壳子根本承载不住,这回几乎就要提前把他排斥出去。   许久许久,久的,看在越安宸眼里,姬清已经受刺激过重,毫无反应,生气了三天。   越安宸知道自己过分了,但他却没有后悔,还有一丝彻底得到这个人的满足。   对这个人的渴求日益增多,他不确定,自己下一次会不会更过分,姬清必须习惯承受。   索性,姬清失明后,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反应,大多时候都不会理会他,一个人沉默。他在旁边自说自话,就已经满足了。   更何况,很多时候,他还要不断加紧让人研究姬清身上的毒素解法,包括他地牢里被弄坏的身体,想要调理,也不是一朝一夕。   姬清彻底平息下来,重新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很快又到了剧情时间。   他虽然没有被送回花街,第一个上过这具身体的男人,却食髓知味的,难以忘怀,找上门来。   那个混世魔王般的放肆恶劣的年轻将军,不知道是越安宸的哪个堂弟还是表弟。就是他带着原主到边疆,又让他沦落到敌军俘虏,最后死在主角受的怀里。   姬清对这个男人的到来没什么反应。有过对比后,虽然这个人也已经很极品了,但当然还是器大活好,下限和花样总在刷新的主角攻越安宸,更让他满意。   他也没兴趣跑去折腾那种高难度剧情,反正,之后的结局,他都计划好了。   不过,来都来了,正好姬清也玩够了,想换个世界身份,索性一并结局吧。   对姬清欲念深重,偏执占有的越安宸,是不可能把姬清让给任何人的。   相反,他对强行占有了姬清第一次的这个人,打从心底有一股浓重的杀意。   若不是他也放任有错,他早就下手了,哪里还会等他跑到面前来放肆要人。   姬清看不见,无神的目光却准确的落到越安宸身上,一贯冰冷淡漠的脸上,竟缓缓舒展了一下,叫着他的名字:“越安宸。”   这是男人的嘴里,第一次喊出这三个字,叫他的心底一阵滚烫酥麻。   他失神了下,立刻走过来,单膝曲起,半蹲在裹着厚厚狐裘的姬清的轮椅前。   姬清侧耳,似乎听到什么响动,无神的目光落在他腰间,苍白漂亮的手指慢慢伸手,自然的摸索解下那把装饰一样的匕首拿了过来。   越安宸有一瞬间的犹豫,他不想姬清碰到这些危险的东西,会叫他有不好的猜测。   虽然他不觉得,以姬清的强势高傲,会做出自杀的举动,可是他赌不起。   在他开口的瞬间,姬清却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俯身,脸上带一点轻慢冰冷的笑意:“这个人,你去帮我杀了他。”   没有任何理由,轻慢的,命令的,吩咐一般的语气。   说完,就毫不犹豫的靠回去,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应,接受也好,拒绝也罢。   越安宸的心中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酸涩鼓胀,也可能是,他料定,自己不会拒绝。   谁能拒绝他呢?谁会舍得拒绝他?   “算了,无趣。打得半死,叫他以后长记性就行了。毕竟是条人命。”   高冷淡漠的男人,白发白衣,苍白俊美,整个人都像是冰雪雕著的神袛般,毫无活人的气息。这一点轻慢的嘲讽,却让他带了点鲜活。   作者有话要说:  越安宸(小心翼翼):这是,分手炮?   姬清:不,是临行前吃顿好的。   云湛:不,我没吃!!   越安宸(艰难的):可能,他说的是,临刑前? 第14章 当炮灰男宠性冷淡14   越安宸忍不住笑了笑,发挥出最大的功力,把这个胆敢觊觎肖想他的人的混世魔王,打得重伤倒地,更是对着那张还算有吸引力的脸,特意揍出鼻青脸肿。   让人把重伤晕死过去的将军拖回去,扔到他的宅院门口,料定至少要修养个大半年。   完成任务的越安宸,这才做出轻松的样子,快步朝姬清走去,满心的愉悦。   今天的姬清特别鲜活,让他想细细的拥抱亲吻。   姬清坐在轮椅上,背后不远处,是平悬的山崖。   越安宸脸色微微一变,发现他没有注意到,不由心底一声庆幸,快步向他走去。   姬清一直专注的凝视着他,虽然他美丽的眼中毫无一丝焦点。   似乎听到越安宸的脚步和喘息了,那冰冷无情的脸上,慢慢融化了几分,好奇:“赢了吗?”   越安宸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是,幸不辱命。”   姬清慢慢的点头:“那就好。”   那本就融化了几分的面色,慢慢舒展开,淡色形状好看的薄唇,轻轻勾勒起一个弧度,狭长美丽的眼睛,也微微弯了弯,剔透的眼珠隐隐一动,绽放出美好温柔的笑容。   姬清并非从来不笑,但每次都是微微一点稍纵即逝,夹杂着冰冷嘲弄的冷漠,仿佛转瞬即逝的昙花。   只有这一次,算是越安宸第一次见到,姬清对他一个人笑。仿佛冰封在千年寒冰中的雪莲花,在阳光下绽放的唯美、震撼,如同奇迹般叫人感动得近乎落泪。   姬清伸出修长好看的手,对他招手,脸上的笑容柔和而真实:“越安宸,你来。”   越安宸眨了下眼睛里的水分,俯身单膝跪抵着他的轮椅边,顺应他的邀请,张开手抱住他,落下一个轻柔干净,小心翼翼,虔诚膜拜,毫不夹杂欲望的吻。   唇瓣抵达眼睫的瞬间,姬清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毫无痕迹,就像被戳破美梦的泡沫。只有平静淡漠到,无怨无恨的无情。   尖锐的冷物,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腹部。   越安宸的脸上骤然爆发出绝望的恐惧,人到了那一步,甚至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不怕身为普通人的姬清,那随随便便的那一刀。他恐惧的是,他还没有收功,外放的罡气,任何外界的攻击伤害,都会自发的反弹出去。这样近距离毫无闪躲的空间,会震碎姬清的五脏六腑。   条件反射的,只能后退,妄图可以削弱这霸道排外的罡气对姬清的作用;   然而另一种惊惧却在阻止他,让他抓住这个人,因为背后不远就是悬崖;   没有办法,毫无办法,往前往后,进退两难,都是绝路。   但比起来,自然还是罡气的危险更直接,毫无侥幸的可能。   越安宸眼睁睁的看着,姬清从他的手边飞出去。   男人的神色平静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不安,就好像,他等这个已经等了太久了。   越安宸泪流满面,疯狂急切的强行收着罡气,激得脏腑受到反噬吐出一口血来,来不及擦,急急的跳下山崖去。   这个位置并不险要,还有一段滑坡,但对本就中毒,油尽灯枯,又受到罡气反震的姬清来说,有没有都一样了。   越安宸甚至不敢碰他,只能跪坐在他的面前,眼泪和紧咬牙关的恐惧一并颤抖:“为什么?为什么?”   姬清浑身骨碎,脏器裂开,微微的颤抖着,脸上甚至带出一点快意的虚幻的笑来:“你,对我……还指望,我,认命吗?”   越安宸一片灰败,眼泪漠然的滑落,哭着哭着竟然笑出来:“那,你来杀我啊,你再忍忍,等你好了,来杀我啊。”   姬清痛得发不出声来,无神的眼睛安静的看着天穹,慢慢飘下来的,今冬的第一片雪,落到他的眼睫,融化。   越安宸握着他伤痕累累的手,不断的亲吻,饮泣,感觉到那手的温度不断流失,就像这个人的生命。   就像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颤抖微弱的祈求:“云湛呢?云湛呢?你也不在乎了吗?”   姬清的脸上,七窍都渐渐的渗出血线来,这是脏腑破碎的表现。他的嘴唇微弱的动着,不断涌出血液来,听到俯身凑过来的越安宸的耳里:“云湛,我,烧了,撒,山上。”   再无声息,没有痛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这个人。不存在了。   雪越来越大,很快,盖住了这一切。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越安宸默默的颤抖着,垂下的头颅,脸上涕泪交横,却痛到极致无法发出一声。   许久,空旷的雪地里,传来压抑不住的吼叫声,仿佛野兽濒死最后的绝望嘶鸣……   ***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走的很晚。   这漫长寒冷的夜里,重病的越安宸又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他十一二岁,很喜欢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皇后跟他说,不可以呢,你只能喜欢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喜欢你父皇要你喜欢的人。心底真实的欲望,要藏好了,一旦被人听见,就会被夺走了,彻底消失。   小小的他哭得喑哑,却只能远远的无能为力的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被人抹杀。   半夜惊醒以后,有些分不清真伪。越安宸怔怔的,空洞的笑了笑。   二十九岁的越安宸,他喜欢的人,死在了他的手里,是他自己亲手杀死的。   这个梦,分明更冰冷可怕。怎么,还没人来叫醒他?   ***   姬清回到系统空间,结算的小系统,机械音提示他,他违规太多,破坏剧情节点,大大小小总共达到102处。   姬清冷淡随意的注视着它,那手表状的AI系统都忍不住抖了抖。   “结论呢?”   【但,但总体剧情符合主线,逻辑流畅,结局HE,世界运行稳固,奖励20000积分。】   “那不就结了。”   【可是,那两个人都那样了,怎么还能HE?】   姬清语气随意:“原剧情怎么HE的,现在就怎么HE。”   【真的,真的,很惨啊。你看看……】   “我不看,基于色相欲望迷恋一个人,感情能有多深?一开始,可能觉得自己是情圣,痛彻心扉,两个犯下同样罪行的共犯,互相怨恨,又离不开。缔联着牢靠的同盟关系,靠折磨彼此或者互相救赎,来麻醉沉迷。但这种痛苦是不真实的,自带爱情美化,久而久之……”   姬清双手插进笔直的西装裤兜,倚靠着空间王座,脸上带一丝冷漠的无趣的戏谑,冷静毫无感情色彩的做着人类学报告。   系统听不下去了,快刀斩乱麻剧透:【那两个人虽然一辈子在一起,但是他们没有性生活!两个人都成了禁欲攻。你把总受变成攻了,世界居然还判你赢。】   姬清愣了几秒钟,突然露出一个愉悦有趣的笑容:“有意思,后面三分之二的剧情,不是还出现过几个炮灰攻吗?有一个还跟他做到了最后。”   【哦,我看了,他把人家反过来压在身下,只用他手里的剑柄,就操成喜欢在下面的了。他自己还一脸冷淡,毫无所动。】   姬清挑眉,毫无诚意的鼓掌:“不错嘛,总受翻身,逼攻成受。这情节漂亮。”   系统可能也有些生无可恋,不再抓狂,愣愣的:【还不止一个,每个对他出手的,都是,都是……】想到那些人短短时间从愤怒抗拒,到食髓知味,它就打个寒蝉。   姬清已经毫无兴趣了,站起来围观打量系统空间,敷衍道:“哦,那他技术真不错。”   【在你身上练的。】   面无表情,高冷犀利的男人,斜了它一眼:“是吗?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夸奖我。”   系统怂了:【是,是,呃……对了,你有了积分,可以特别兑换一次回到现实中的一天时间。主人,需要需要兑换吗?】   姬清沉默了一下,问道:“我要是不想回去呢?”   系统茫然:【那就不回去呗,积分攒着还能兑换物品呢。】   姬清漂亮的手指,轻柔的转动了一下腕表,爱抚似得:“对我没有影响?”   系统有些轻飘飘的酥麻:【没,没什么影响啊。能有什么影响?】   “现实中的身体死掉呢?”   【本来就是死了,主人才在这里啊。没影响的。啊,主人你是不打算回到现实中了吗?】   姬清笑了一下:“回啊。”   系统放心下来,它就说,它听说过的,每个系统的宿主,都是要死要活,无论如何,千难万难,放弃所有,都要回到现实中的。自己的宿主,当然也不会例外。   可能人类就是这样一个可贵的生物。尽管再平凡乏味,都更喜欢脚踏实地,选择不那么美好,却更真实的,他们的来处吧。尽管亲人感情淡漠,工作普通,感情空白。但这是他们唯一掌握在手里,证明他们存在过的,最为珍贵的所有……   系统的感动感叹,狗血鸡汤,只持续了不到一天。   以花费一万积分为代价,让时光倒流到一分钟之前。回到现实的姬清,转头稍微变动了一下走位,让那个渣男自然而然的走到他出事前的位置,没躲过疾驰而来的汽车,当场死亡。   与此同时,他正打电话买了一张去往一个著名活火山的最早的机票。   在等候起飞的时候,远程处理了一下自己的股票财产和立下遗嘱,他手上本就有一个运转良好的基金会,分配好每年给父亲的赡养费,其余拿来做一些透明的慈善活动。   处理完这一切的姬清,就在系统不妙的预感里,径直翻过重重阻碍,义无反顾的跳进了蒸腾着热浪的活火山,没有一丝犹豫。   系统简直都要吓尿了好吗?回到空间不断的哇哇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卷:欲·爱 第15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1   “宝贝儿,你哭的我心都要乱了。”酥麻悦耳,磁性到耳朵都要怀孕的声音,用冰冷漠然的声线发出来,“你是想我这么安慰你吗?”   系统一下子嗝住了,抖了抖:【人家,人家害怕。主人你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复活,就是为了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你下一次回去,不会还要换个死法?可是这种机会只有一次的……】   “没有下一次,我这次回去,主要是拿走一件对我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处理遗产吗?】   “遗产只是顺便,不去管也没事,因为早有意外情况下的安排,这是一个应该负责任的成年人,理当做好的事。我指的是,我的身体。”   姬清心满意足的喃喃自语,高冷的脸上,神情透着一丝惬意,似乎放下一块心病:“这可是我自己的身体,一直担心死后被什么人碰,弄脏弄乱一点,都不安心,万一遇上什么喜欢冰恋的人,那绝对不可原谅。所以还是我亲自销毁吧,什么都不留。”   系统哆嗦着:【你,你是不是自恋?】   “我表现的这么不明显吗?”   对姬清而言,他最满意,最觊觎,最想被按在身下操的,就是他现实中用了28年的身体。姬清疯狂迷恋着他的身体。如果姬清的灵魂是总受,他的壳子就是总攻。   幻想自己的身体操自己的灵魂,是他为数不多的自我纾解时候,唯一的动力刺激。   系统想,它只是个小系统,最初级的AI,为什么让它遇见这样的事?这样的主人?   想哭,不敢。   怪不得,主人很享受那些人那么对他,不会根本就是,觉得自己在自攻自受吧,把那些人,全都当做是活体道具?   如果姬清知道,只会说它想象力太贫瘠了。   【下,下一个世界委托是,现实向,言情小世界……】   “我记得,我签约的是,每个世界,船戏最多的角色。你跟我说言情小世界?”   系统哆哆嗦嗦:【是,是啊。言情向里的基佬,原主被有精神疾病的,女主的双胞胎姐姐囚禁,玩弄,被救出来以后,就弯了,爱上了男主。同时,女主的姐姐自杀了,但精神病呆久了互相有影响,原主也有一点,就偏执的仇恨跟姐姐长得一样的女主,一直想报仇。就是这样,唯一有船戏的角色了……】   姬清笑了一下,眉眼线条犀利冷锐,却错觉有一种冰凉危险的温柔,声音淡漠道:“有点意思,被女人玩弄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你怕什么?我会打你?”   系统的声音有些小羞涩:【也,不只是怕,又怕又兴奋,还有点情不自禁的小哆嗦。主人你长得真好看,不笑的时候也好苏,声音也好好听,手指摸我,也好喜欢……】   轮到被性骚扰的姬清无语,顿了顿,手指点点腕表,淡淡的问:“你是个变态吗?”   系统无辜:【(⊙o⊙)我不是啊,AI哪里有什么变态?又不是人。】   “你应该庆幸自己不是人,也不是其他活物。”   怂怂的系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有一种,自己死里逃生了的感觉。   【请主人确定投射的身体数据。】   姬清看着镜子一样的操作面板。   “照例,身体素质数据下调50%。这次,脸部线条调整成阴郁带点暗黑的气质,长相年龄减少十岁。眉毛细一点,眼角带点轻微的悲剧神经质感。”   像涂抹画画,或者易容化妆一样,转瞬间,镜子里就是另一个人了,长着姬清的五官,却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姬清的脸上一直很是无所谓,对身体的长相并没什么感觉,虽然要求具体,但实际呈现如何,也不强求。   【判定,符合原主人设,达到88%。】   “剩下的细节,你智能比照着设置吧。”   镜子里的少年锋利尖锐的线条,瞬间软化了一点,带着一种清澈干净的少年感。皮肤的颜色稍微带了些蜜色,眼皮变成一点内双,看人的感觉直勾勾的。   嘴唇微微饱满了一点点,颜色也有了些许红润,好像刚被吮吻舔咬过。   “你对我的嘴唇和颜色有什么意见?”   系统怂怂的:【判定符合99%了。没,没意见。】   姬清的声音淡淡的,很平静:“你在意淫我。”   系统整个表链都在抖,不知道是摇头还是发抖,哭得悔不当初,差点厥过去:【大佬,主人,我错了,我不敢了,求你饶了我的狗命。我就是觉得好看,符合原主人设。】   姬清解下表带:“我从不冤枉。跟着我了,主人都清心寡欲,系统当然也不例外。”   【救命,杀系统了,不要啊!】   主系统王座,一经接触,立刻联网,一阵扫描杀毒。   几秒后,系统感觉自己神清气爽,头脑思维灵活,好像丢掉了几个G的垃圾:【咦,主人,你没格式化我啊。】   姬清带上表:“我是暴君吗?杀个毒而已。”   【(⊙o⊙),我居然会中病毒?咦,主人你上个世界的资料呢,居然没有备份了。】   姬清摇头:“以后都不备份,不储存,不该你看的,别看。限制级的东西,会教坏小孩。你坏了,我就会换系统。我对系统没什么要求,只有一点:绝对服从。”   【是,主人。】   “乖,那一万积分,除了赊欠的债务,剩下的就给你当零花钱了。买的东西记得报备。”   【~\\\\\\\\\\\\\\\\\\\\\\\\\\\\\\\\\\\\\\\\\\\\\\\\\\\\\\\\\\\\\\\\(≧▽≦)/~主人我爱你!】   任何的长相外貌,对姬清其实都没什么大用。   幸好这些世界只是需要这么个人,来完成这些剧情节点,确保剧情逻辑顺畅,运行下去。并不强求姬清的性格人设和原主一样。   不过就算世界要求了,姬清也无所谓OOC吧,或者,他压根就不会接这种委托了。   依然是剧情开始的时候。   不是故事讲述的开始,比如假如是一个打乱节奏的故事,设置悬念和倒叙、插叙,姬清进入的,就是故事时间线上,最早需要他作为剧情节点推动的时间。   当然还是,围绕着男女主,两个人。   男主是一个涉黑的,亡命之徒,偷渡到一个岛国,成为一个黑帮组织北野组的重要人物。宫无绮是他的本名,他在组织里的代号是:阎镇。   代号都是别人起的,有赞美赏识夸耀的意思。可能他们觉得,这位男主有像阎王镇魂一样,叫人惊惧威慑臣服的能力吧。   岛国的夸张能力一向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男人长得多威猛强壮,如同神魔。   至少姬清就稍稍期待了一点点,他对自己之外的人的审美趋势,一向是:身材健壮,一米九左右,肌肉线条要性感漂亮,脸部轮廓要粗犷硬朗,一看就强势英武。颜值还得高。   不过达成以上条件的,多半都是行走的荷尔蒙,能叫女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腿软。光是这气质加成,就丑不了。   第一个世界的越安宸和他堂弟就挺符合标准的,尤其越安宸更是超标。   不过皇族出身,古人衣服穿得严实。就显得他强势侵略性的俊朗英武,偏了一些优雅内敛的尊贵。   床上脱了衣服,美好强壮的肉体汗湿饱满,陷入欲望的脸,狰狞亢奋,野性兽性彻底释放出来,简直危险性感强势极了。   叫姬清迷恋喜欢得,不断的哭叫挣扎,崩溃求饶。   这个世界的男主,相比之下,就让他有一点失望了。   身材偏瘦削了些,不过,每一块肌肉线条都蓄满力量,像一只随时准备好狩猎的黑豹。   脸其实过于英俊,显得端丽精致了些,好在,周身带着一股长期处于黑暗血腥环境,凝结而出的危险冷酷的气息。让他的俊美,反差成一种压抑着颤栗恐惧意味的变态。   让人想到,自然界里,有许多生物,越是艳丽美好,越是凶残有毒,令人恐惧敬畏。   姬清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他被人绑架了啊,绑匪就是这位男主。   也不算,应该说,姬清是这位亡命之徒偷渡到岛国后,在黑暗世界打响他名声的第一单生意。   雇主就是女主的双胞胎姐姐,一个商业帝国的富家千金。   原主是一个穷学生,父母是贫民窟里的黑户。   原主长得不错,被一家影视公司发掘,属于刚刚出道的练习生。   这家人的人生,本该迎来改变,但是不幸,某个富可敌国,空虚寂寞的千金小姐,看上了原主。   不是女人看上男人的看上,是一个精神病看上药的看上。   姬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对原主的行为。   像玩弄一个宠物一样温柔纵容,又像女王对待她的奴隶一般残忍恶意。一旦失去,就又像绝症患者失去唯一的特效药,直接悲观无望的去死了。   只能说精神病的世界,别人理解不了吧。   这个千金小姐看上原主后,直接在黑市下了悬赏,让人把原主带到她的身边来。   “要心甘情愿,不能伤害他和他的家人。”   活像个痴情的公主,爱上一个穷小子。   多简单,拿钱砸不就行了。   精神病公主温柔悲悯的说:“我不希望,他是为金钱而出卖的自己。”   文不行,武不行,难道让人当红娘,给她俩牵红线谈恋爱?   男主就果决多了。   别人还犹豫在,雇主是个知名精神病,很可能反噬惹一身腥。正细数她的黑历史和做过她任务的倒霉蛋下场,脑内天人交战。   男主就直接堵在原主回家的路上,直接把他拖走带上车了。   也没干什么,就是一边手指在他身上冰冷侮辱的游走,一边陪他看了两场小电影。 第16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2【已修改】   一场是涉及多种元素之大成者的男男小电影,一场是小清新的男女爱情动作片。   看完后,充满雄性强烈侵略气息的男人凑到他耳边,问他:“你现在可以选了,是当前者里面那个……还是后者压在女人身上的。”   正常人都会选后者。   很好,心甘情愿,也没有金钱交易。至于伤害,谁也不能说,请人看两场小电影就伤害到他了吧。   虽然是明晃晃的威胁,但当男主坦然的告诉雇主经过时候,连雇主都哈哈笑着,毫不在意,交易当然是顺理成章了。   不是没有人想到这种方法,只不过,没有一个像男主这么大胆,敢直接试探著名精神病。   这个女人有权有钱,胆大人疯,下一秒拿枪把整个别墅的人都突突了,她也不会有任何事。外面的人听了也不觉得惊讶。   试问,这样的疯子,不是真正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谁会冒着惹怒她的风险,去赚这笔钱?   其实他们多虑了。精神病雇主当时爽快的结了账,没多久果然就犯病了,觉得不对,男主还是不算完全遵守。她立刻又再黑市下了一单,重金追杀男主。   可惜,一个个接单的人,都被男主给做了,而赏金自然也进了他的口袋。   精神病也不在意,继续加大筹码,继续悬赏。   直到,男主烦不胜烦,直接找上门,把原主给带走了,把第一笔交易的钱还给她。   满不在乎的说:“既然你觉得过程不对,那就交易作废,钱还给你,人还给我。”   能对付精神病的只有绅士本绅。   雇主哑口无言,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绝望的眼看着男主带着原主乘坐直升机远去,然后,她就从楼上跳了下去,自杀了。   这神逻辑发展,姬清也是叹为观止的。   而原主,大概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虽然救走他的是男主,但明明绑架他,把他送到这个神经病面前的也是男主,他却因为在那个女人手里弯了,顺理成章的爱上了男主。   姬清此刻就被男人按着肩膀,坐在黑暗中的单人沙发上,邀请一起观看小电影。   混乱狭窄的房间里,关着灯,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正放着一部略显破廉耻的小电影。   外放的声音,如临其境,剧情里主人公的遭遇,让人触目惊心。   这种冲击力的画面,能叫任何一个天真纯良的美少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紧挨着姬清僵硬的身体,坐在沙发扶手上的男人,身体向姬清倾斜着,禁锢着姬清身体的一侧,揽过他的肩膀,辖制般,冰冷有力的大手抓着另一侧的胳膊。   此刻,随着屏幕里剧情的发展,那只手的指尖轻敲。   手的动作未必有什么欲望,反而是满不在乎,无所谓的,但却更加让人恐惧。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身体的脖子上,盯着你。   “仔细看。”   头顶上方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威胁,准确说没有任何情感,但却叫人不敢去想,不听从可能会有的后果。   这是个没有耐心,不会浪费多余精力,周身都带着犹如实质黑暗血腥的男人。   另一只垂着的手,似乎惩罚怀里少年的分心,钳制着他的脸,捏了一下。   并不大的力气,也不用力,但是因着男人强烈的存在感,叫人难以忽视。   屏幕里破尺度的情节,连同被威胁的现实结合起来,威慑力大过它的实际观赏作用。   这种毫无美感与意义的片子,一向不得姬清的眼缘。   他看得了无生趣,清心寡欲,过早就进入两眼放空的贤者时间。   余光看到,男人的目光一直盯着片子,身上的气息纹丝不乱,想来也跟他一样的感触。   但,两个人不是一起欣赏小电影的同好关系。   男人似乎不用看就知道他的分神,捏着下巴的手微微有些用力,缓缓靠过来……   这就,完全不符合剧情了。不是说好,放完电影才威胁的吗?   姬清猛地调整坐姿,躲开男人放肆的手,靠着另一侧扶手,警惕的正面仰视男人。   “你不是同性恋吧!”   男人回答的毫不犹豫,也很轻飘随意:“不是。有必要的话,上个男人也可以。”   宫无绮心里啧一声,暗叹麻烦,面上却毫无温度的俯视着他的任务品。   这的确是个值得悬赏单数字的美丽活物,虽然比他想得要麻烦一点。   少年仰头直视他的脸,非常的好看。线条流畅细致,瘦削又尚未完全脱去婴儿肥,有一股非常珍稀吸引人的清透干净的味道。很适合放进纯美文艺爱情片里,被镜头暗恋。   但,比这份单薄脆弱无用的美丽,更吸引人的,是他脸上的神情。   对男人而言,过于娇嫩的唇瓣,让人一看,就下意识想到,适合亲吻。那唇瓣的形状颜色,看起来也好像是刚刚被吮吻过似得。   但,此刻被他紧抿着唇角,那点引人的脆弱遐思,就淡化了,显出一种属于男人的冷漠果决。   纤细的眉形压低,微微垂下来一点的眼睛,被拉长成一个略显锋利的形状,直直的毫不闪躲的盯着他的。   原本清透纯澈的眼眸,因着眼皮有点内双,密集狭长的睫毛弧度投射成阴影,这么压低着眼皮看人时,那双眼睛,就变得冰冷、冷峻、逼人。   这神情,不像个少年,倒像是个男人了。   冷静得近乎理智,审慎,无谓,毫不脆弱,相反,一般的恐惧危险对他无用,反而被以一种俯视、漠然的放任,轻视不屑着。   只有眼角下方那一点天生的暗红,神经质的凌厉脆弱,让人心底生出幽微的骚动。   男人在看他的时候,姬清也在看着男人。   很强,很危险,很美,像一个没有灵魂,只有本能的凶器,一把刚刚破除封禁的妖刀。   冷静的疯狂,和黑暗长在一起,融进骨头血液里。   只有外表,像是造物主额外的偏爱,作为诱导猎物放松警惕的欺骗性伪装,完美无缺,端丽精致,内敛安静。   太克制收敛了,属于兽性的一面就肆意放纵极致。只闻到杀戮和血腥的黑暗,男人的荷尔蒙,还没有激发出来那种诱人的饱含人性复杂欲望的,雄性强者的掠夺占有本能。   果实不大成熟的时候,姬清是兴致缺缺的。   他冷淡的垂眸,把视野调整到,还在锲而不舍放映的小电影上。   剧情已经快进展到最后。   姬清的清冽略显尖锐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那煽情暧昧的电影背景声里响起:“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吧。别浪费我的时间看这种粗制滥造。我性冷淡。”   被眼前的小鬼打乱节奏,宫无绮也不生气,也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他生气。   说小鬼也不公平,少年十六岁了,宫无绮也只比他大七岁。   只是少年长得明媚单纯,他长得阴暗早熟。   宫无绮关掉小电影的时候,剧情正表演到最关键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一点影响,宫无绮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有些意动了。   他毫无所动,打开一份详细的雇主资料,推给少年。   封面就是穿着中世纪风的华丽的公主裙,双手交叉,端坐高处的女人的照片。   画面背景有些阴郁华丽,只有女人是靓丽明媚纯洁的。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甜美轻盈的笑容,祖母绿的眼睛里,却勾出一丝违和来,有种叫人不安的神秘。   “三叶集团的大小姐,你是她最新看上的猎物,悬赏单我接了。你可以选择,自己心甘情愿,还是,我让你心甘情愿。”   男人解释的鼻息危险的喷在少年的后颈,竟然有一点炙热的压迫。   姬清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的神色,却因为纤细的眉形微蹙,有一种冰冷忧郁,惹人怜惜的错觉。   距离很近,宫无绮一眼就看到,屏幕照亮的地方,少年脖颈上那抹红痕。他的眉头不住的跳动了一下,竟有一种心惊口渴的干燥。   控制不住的在意,那道不知道何时被他造成的红痕。   不时的在脑海里勾起,好像很好看,娇嫩,美味,想咬。   姬清那下意识的一眼并无意义,很快就继续拖动鼠标往下看,看到那份悬赏单的金额,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站起来,靠着另一侧沙发扶手,姿势随意,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放空,纤细乌黑的长眉微挑,显得格外冷漠了些,带点理所当然的说:“不错的悬赏金,拿到后,抽个时间把我父母和妹妹送回母国去,随便弄个合法户口就行。这个世界不适合他们。”   “交易达成。”   宫无绮被雇主的英伦管家,礼貌周到又严谨疏离的送走时,回头看了眼姬清。   明媚晨光下的少年,和昨夜黑暗里看到的,似乎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样子。   阳光下,穿着干净整洁制服的少年,明媚清澈得像个小王子,安静唯美,近乎有些乖顺。俊美的脸上,略显平静淡然,没有一丝黑暗阴霾之处。   那双吸引人的眼睛,自然的睁开着,空茫无物,仿佛一无所觉,一击就碎,更加单薄脆弱了些,任人为所欲为。   只有眼角那一抹红痕,始终如一,神经质的凌厉脆弱,像一种悲剧性的征兆。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少年回头看来,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冰冷、无所谓、又高傲、暗黑,形状完美像是被人刚刚吮吻舔咬过的唇,微微开合。   宫无绮感觉那话,好像纹身刺在身上一样,好像是嘴唇贴着肌肤血管,被振动捕捉到的。   “我等你,来接我。”   如果说男主宫无绮,叫姬清略微失望了点。那这个精神病雇主,给姬清的就是惊喜了。   不,或许应该称呼她为,爱丽斯,或者绯樱舞。   迎接他到来的,是爱丽斯,穿着公主裙,高贵娴雅淑女可爱,脸颊绯红,盈盈的祖母绿眼睛,像一汪湖水,十指交握,一步一步来到他的面前。   微微屈膝,行中世纪的贵族礼。   “您好,先生,欢迎来到我的城堡,我已经,等了无数个日夜了。” 第17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3【已修改】   爱丽斯是脆弱,柔美,纯洁的。   挽着他的手,就像痴情的公主,对待一个梦中情人。   姬清站得笔直,俊美安静的脸上,露出温柔怜爱的纯澈,在她的手背轻轻一碰,狭长干净的眼睛,微微上扬注视着她:“我的荣幸。”   姬清宾至如归,爱丽斯有无数的华美梦幻的项目,等着他。   直到,午睡醒来,他看到换下了裙摆的爱丽斯。   或者说,这是绯樱舞。   穿着骑士装,马靴,衣服剪裁的合身,长发巫女似得被发带束缚在后面。手里拿着马鞭。   绯樱舞二十岁,在女性里算很高,穿上厚底高跟的马靴,就比十六岁的姬清还高小半个头。   看着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脸上没有太多外露的高傲、轻视,却叫人清楚,这是女王打量脚下奴隶、货物的眼神。   “换身衣服,让他帮我牵马。”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是对一旁恭敬等候的英伦管家的吩咐,指的对象却是他。   这是极其不尊敬,完全不把他认为,是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如果说,爱丽斯把他当做,她梦幻乐园里小心仰慕的心上人,她的国王。绯樱舞就把他当做,圈养的一个宠物。   原主一来遇见的就是绯樱舞,所以,他立刻就毫无理由的被抽了一顿马鞭,跪倒在地上,被绯樱舞的靴子碾过去。   姬清似乎运气比较好,遇见的是爱丽斯,只需要过家家。   但现在,轮到他面对绯樱舞了。   暴虐的女王,残忍的暴君。   姬清穿得优雅动人,就像一个仪态美好的,贵族青年。   然后,为绯樱舞牵马。   姬清没给人牵过马,但他自己骑过,索性还是能学习一下的。   他能感觉到,绯樱舞的目光,一直感兴趣的在他身上打量。   这两个人,好像彼此是没有记忆,但又互溶的。   感兴趣的对象都一样,只不过拿来使用的途径,不同罢了。   绯樱舞看他的目光,如果换成男人的话,就一目了然方便理解了,是想上他的目光。   盯着的,是姬清的翘臀,嘴唇,修长的脖颈。   一个女人这么看一个男人,是挺奇怪的,也难以理解。   绯樱舞却好像理所应当,眸光越来越炙热,祖母绿越来越深,终于再也忍不住,将毫无防备的姬清,揽着腰身,一把捞到她的马背上来。   鞭子一抽,就策马奔腾而去。   姬清顺从的坐在她的怀里,被她牢牢掐着腰,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脸上只有淡漠。   到山上的小树林,一把拽下他,绯樱舞柔软精致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到树干上。那手指干干净净的,指甲剪得很短,一点也不像一个女人的手。   绯樱舞的神情,是怒火中烧的。同一张脸,在爱丽斯那里,是美丽清纯到圣洁,叫人怜惜。在绯樱舞这里,因为她的气质神情,连轮廓线条都显得冷硬、高贵,不可直视。   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极其着迷喜欢的,然而反馈出来的情绪却是截然相反的愤怒厌恶。仿佛越是迷恋,就越是不能自已的憎恶。   是不是,很有意思?   姬清的衣服被这一通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稍有凌乱,他的神色却还是冷冰冰的优雅。   纤细的长眉微蹙,那双少年般清透明媚的眼眸,略显茫然乖顺的睁着,眼角的薄红,仿佛是快要哭一般的脆弱单薄,又因为凌厉冷漠的气质将将逼退。   绯樱舞的马鞭,冰冷的抵着他完美无缺的脸颊,但她眼中越痴迷,脸上的寒意就越深,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就要当头抽下,彻底破坏这造物主偏爱的奇迹。   “哥哥,你为什么想要打我?”   绯樱舞愣了一下,喉咙微微鼓动,面色越发的暗沉,岩石一般不可动摇的残虐却稍稍舒缓。她冷漠沙哑的说:“我是个女人,还有,你应该叫我主人。”   姬清声音平静,不为所动:“哥哥,你是男人,你只是逼迫自己,当一个女人。因为,你使用的是一具女人的身体。可是,那不可能的。因为——”   姬清修长冰冷的手指,碰触到他的额头:“这里的核,所思所想,运行下的所作所为,都是男人的方式。你不承认又怎么样,总有一天,会把你逼疯的。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姬清的神情,平静而冷漠,在这张少年明媚清澈的脸上,仿佛无情无爱又神圣纯粹的天使,降临祷告,指引迷途,无谓善恶。   绯樱舞感觉一直纠缠在他心头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叫他陷入黑暗暴虐的恶魔,在镜子里露出了真面,那是他自己。   他笑了一下,阴冷的,凌厉的,张扬的,完全属于一个强势的男人的笑。   可笑,嘲弄,又放肆,自由,恍然大悟:“是,我是一个男人。”   他掐着姬清的下巴,祖母绿的眼睛亮的惊人,冰冷强制的吻了上去,彻彻底底的,随心所欲的,去侵占这个纯洁少年的唇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多么可笑。   三叶集团,高贵的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是个众所周知的精神病。   人格分裂,一个是白痴一样,沉浸在童话乐园的纯洁无瑕的小公主,一个,是无时无刻不充满暴虐破坏欲望的女王。不,应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最可笑的在于,他不知道,自己是个男人。   但绯樱舞早就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不喜欢穿裙装,偏好雌雄莫辩的中性服饰。他渴望掌控手里的每一个人,对权势、力量,野心勃勃。   直到,他第一次看上一个男人。这才叫他更为痛苦。   他看着他们,心里的热切肆意蔓延,女人身体的酥软臣服,却叫他怒火中烧。   不该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   他只能用冷酷的暴戾,来抗拒这种不可抗力,叫他自我厌恶的情感。   像一只困兽,日渐疯狂。   直到,这个新出现的,最为叫他满意,也最为叫他痛恨,充满想要毁灭破坏欲望的玩具,叫他:“哥哥。”   原来,我是个男人!   仿佛上帝的恶作剧,在他的眼前捂住了这个出路,像触摸不到的天机,终于被人戳破。   这具身体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了主人格。仿佛从一有意识开始,就是绯樱舞和爱丽斯。他和她都觉得自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导致,他一叶障目,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个男人。   所以,他想做的,从来不是被称作大小姐,不是像女人对男人一样,得到他看上的每一个男人。而是,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支配他们。   可这具女人的身体限制了他,他没有这个选项、条件,他不能。   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了。   男人想要得到、征服另一个男人,不一定是需要亲自来的。   若要姬清来说,其实,女人也一样可以的,只不过,绯樱舞太缺乏想象力了。   姬清站在高处,俯视着,从头到尾一身男式的黑西装,依旧扎着长发的绯樱舞,游刃有余的调情。   绯樱舞的爱慕者与藏品向来不少,姬清或者说原主,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蹙着纤细的长眉,就这么平静冷淡的看着,漠然又无情。   那不是个适合在下面的纤细少年,反而身材健壮,甚至有八块腹肌。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三十多岁,可以叫做大叔。   五官硬朗严肃刻板,不算英俊,但有一种禁欲沧桑的气质。似乎不再精力充沛,显得力不存心,丧失欲望的禁欲。   但现在,却在笑容惑人好整以暇的绯樱舞的面前,被变得极具性感魅力。深邃的眼中痴迷爱慕的目光,叫他整个人显得动人至极。   绯樱舞漫不经心地抚过男人的脸,俊美优雅的脸上,有欲望满足后懒洋洋的愉快:“宝贝儿,我走开一会儿。你自便。”   那男人就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对着他的主人,顺从的碰了碰他的手背,毫无违背。   姬清目不转睛,看得认真。   绯樱舞却已经走上来,站到他旁边。   他仓促的洗了个澡,换了身纯白传统的武士服,头发还有些滴水,轻松闲适的站在他的旁边,就和任何一个纨绔子弟的贵族少爷一样。   “怎么样,这个藏品?他是我第一个武士教练。” 第18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4   姬清没什么感觉,非要有,就是贵圈挺乱的。不,应该是贵岛挺乱的。   无论从任何一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摆设一样的官方机构,暗世界和财阀林立,争权夺利,夹缝中无能为力的平民。   贵族之间流行着黑暗荒唐的淫乐游戏,从不厌倦。   身处其中的姬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贤者时间,被圣洁洗礼,从内到外的清心寡欲。   绯樱舞的手,自然的搭在他的后背的,有意无意的滑落。   姬清准确的抓住那企图落到尾椎的手指,平静淡漠,略显无情无趣的说:“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这些还不足够你释放热情吗?你知道的,我性冷淡,完完全全的无感。”   绯樱舞笑容华美惑人,他长得极好,周身萦绕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男女通吃。所到之处,再也没有人称他为“三叶集团的大小姐”“那个精神病”,而是“三叶的王”,主人,少爷,绯樱舞先生。   他对外的性别成迷,身世成谜。大家都不知道,三叶集团,到底有几个绯樱舞,又一共有几个继承人。但毫无疑问,绯樱舞先生,是绝对的支配者。   就是这个男人,曾单膝跪在姬清的面前,一脸虔诚诱惑的,亲吻他,表示,如果姬清不愿意,他甚至,可以让姬清作为上位者。   以退为进。   他以为姬清的拒绝和冷漠,是不愿臣服,根本不相信,有人会完完全全的无感。   直到,他亲自试过。   站在他面前,无动于衷任他施为的姬清,从头到尾,脸上只有冰冷淡漠的冷静。   三年时间过去,曾经那明媚、单薄、清透、纯澈的少年感,从这个人的眼中逐渐沉淀下去,成为薄冰棱似得疏离、冷静、内敛、克制,没有什么能叫他动容在乎,只有眼尾那一点脆弱凌厉神经质的暗红,给他带来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绯樱舞顺从的收回手,无辜又专注的凝视着他:“可是,他们怎么能和你比,你和所有人都不同。”   看着姬清挺直的脊背,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略显暗黑疯狂的祖母绿眼眸,有一丝温柔的落寞:“我唯一想要的,只有你啊。”   绯樱舞迟迟没有真的强迫姬清,只是因为,他对姬清的占有欲太强了。   强到,这个一向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灵魂,有一种怪异的自卑。   不是他男魂女体怪物一般的颠倒错位,叫他自卑。而是,这具身体太脏了,碰过了太多的人,也让太多的人进入过。虽然,这都是他自己亲手主导的。   但绯樱舞还是嫌弃,就像嫌弃一件不合身,又穿了很久的衣服。   他这三年,暗地里一直在做一项实验,把人的精神,意志,转移到另一具身体里去。   绯樱舞觉得,他绝不是这具身体附庸的一个不完整的人格,他是一个进错了身体的,成熟完整的灵魂。   他需要找到一具满意的,完美的,干净的身体,然后,用这具新生的身体,彻彻底底的占有姬清。   不客气的说,本就外表干净禁欲,犹如高山之雪,高岭之花的姬清,站在他们这群放浪形骸,淫靡堕落的贵族面前,简直犹如天使降临地狱,圣洁、纯白得,叫人羞愧。   更何况,他本身的气质,就凌厉、冰冷、高傲,有种目下无尘、映不入任何人的淡漠。   进入贤者时间的姬清,从内到外,表里如一,毫不掩饰,他看不上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绯樱舞只是其中之一,并不特别。   姬清崇尚自律,赞赏克制,欣赏的,是收放自如,掌控自我,打破自己的桎梏。   所以,他习惯于禁欲忍耐,一旦发觉到自己被欲望引诱,也能毫无犹豫,转瞬间沉湎于暗黑浑噩的色相红尘,比任何人都放得开,浪荡放纵,百无禁忌,任人对他施为。   一个人若要不被任何外在的可能摧毁、掌控,那就先一步发现弱点的时候,自我拔除。欲望不是用来压抑的,诱惑也不是用来抵抗的。放纵和享受,有时候就像出世和入世。   身为一个他人眼里,自小就冷漠严谨,寡欲克制的,姬氏当仁不让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姬清自己却知道,从八、九岁时候,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体质和家族背后秘而不宣的世界后,他过往的一切努力方向,在知情人眼里早就是可笑可悲,所谓的继承人,更是早已从从候选人的名单里除名。   从这人生第一次的彻底的毁灭性挫折里,小小年纪的姬清,站在族内那一众不如他的天之骄子,和母亲长辈们冷漠惋惜的打量下,平静的思索了片刻,就得出了这样一个堪称邪性的结论,就和他随后选的路一样惊世骇俗。   这一切对他而言并不难,不过是以自己的灵魂韧度为道场,不断的锤炼,反反复复的,破而后立,毁灭重建。或许对别人来说很难,姬清却早已习惯,并享受这一切。   树立什么,就打破什么。   在意什么,就摧毁什么。   诚于自己,诚于欲望,直面黑暗,直面弱点,永不怀疑,永不犹豫。   绯樱舞的男魂女体算什么,比起他,这样的姬清才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怪物。   但姬清觉得好极了,从没有什么,比自己本身更叫姬清满意的存在。   姬清自己就是他自己的信仰,他的对手,他的道。至于这个道本身对不对,好不好,有没有意义,都无所谓。   而绯樱舞,却只是个连自己的欲望和情绪都不能自省,无法自控的普通人。   太低级了,他甚至连姬清第一个世界里的原主,都不如。   不过是命好,运好。   在姬清眼里,没有任何值得一看的地方,自然也就无所谓浪费情绪。   绯樱舞对他的任何判断,都只是绯樱舞自己的心魔、脆弱的投射,和姬清本人对他是什么感觉,无关。   因为姬清,没有任何感觉。   不,也不能完全说一点也没有。   至少,姬清为绯樱舞破例了,打破了他的命运。   他对这不知是一体双魂,还是错位的副人格的奇迹,非常感兴趣。   因此,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这个世界的剧情线路出问题,甚至,毫无必要和意义,仍然是这么做了。   点醒绯樱舞的自我认知,就像是按下了困坐愁城的机械兽,最核心的启动核。   让这本该自缚己身,在宫无绮再次到来带走他后,就跳下高楼,彻底自我毁灭,销毁存在痕迹的奇迹,拥有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可能。   可是,嗤,绯樱舞在做什么?沉浸于玩男人的屁股?最高的理想也就是玩他了。   这让曾对他抱有一点期待的姬清,格外失望,也就更为无趣。   如果姬清知道,绯樱舞对玩他的执念大到,发动一切资源去研究转换人体精神和灵魂的违禁试验,他或许就会,改变对绯樱舞的认知,重新来看待他了。   但是姬清并不清楚,他只是放空自己,百无聊赖的,等着下一步剧情上演。   姬清从不缺耐心,也惯于隐忍等待。   二十三岁的爱丽斯,还是如同三年前姬清到来的时候,第一印象一样,温柔优雅,纯洁可爱。只是更加的羞怯,柔弱。   绯樱舞不允许她出现,憎恨她,厌恶她。   因为比起绯樱舞,姬清对爱丽斯的态度,好得出奇。   他非常的绅士,温柔,就像骑士,对待他发誓效忠的公主。   但绯樱舞想看到姬清的这一面,他可以忽略爱丽斯,当做,这是姬清对自己的。   绯樱舞一直是可以控制爱丽斯的出现时间和时常的,以前,当他需要休息,或者毫无必要的时候,就会让爱丽斯出去。   这段时间,则很少了。   爱丽斯很怕绯樱舞,就像怕一个严厉而恶毒的姐姐,不,现在是哥哥。   姬清就像童话里,王子拥着公主,在浪漫的舞池跳舞一样,拥着爱丽斯。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这座巨大的城堡却好像处于深山一般,静谧,拥有宽广的花园。姬清的脚下,就是一大片的薰衣草园。远处,还有同样大面积的玫瑰花田。   风吹花海,优雅挺拔的青年,牵引着穿着华丽的公主,旋转,回身,折腰。画面是挺美的。   姬清形状狭长冷锐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怀里的女孩,即便她早该被称作是女人。   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和脸上一样,没有表情的时候,是冷冰冰的无情无爱。但此刻,却仿佛从骨子里,从每一分每一秒的毛孔气息,流淌沁出绝对的温柔。   对比外表薄冰凌似得凌厉冷漠,这入骨温柔的反差,叫人甘愿溺毙,又不禁从灵魂里颤栗,只能一眨不眨的痴痴的注视着,描摹印刻。   听说爱情都是诞生于,绝望黑暗,不可能的夹缝,带着蛛丝一样的救赎和喘息,明知不可,却还是饮鸩止渴。绝不单纯,绝不黑白分明。混沌的,看不清,又真真切切。   姬清饶有兴趣的想,就像爱丽斯之于原主。   在原本的剧情里,爱丽斯和绯樱舞出现的时间是一半一半的,甚至严格的说,在原主的记忆里,对爱丽斯的相处时间更久。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原主并不知道,爱丽斯和绯樱舞是一个人。   直到,第三年,有一次,当原主对着爱丽斯笑容灿烂,全然信赖放松的时候,绯樱舞醒了。   用着爱丽斯的样子,狰狞恶意的,羞辱了原主。   一边强迫原主的东西,在她的体内进入,一边鄙夷的嘲讽着原主,告诉他,绯樱舞和爱丽斯的关系,她们是一个人。   如果原主真的有精神病,那也是自这一天开始了。   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绯樱舞自杀了,这个女人烙印在他灵魂里的痛苦也不会消散。看到她的双胞胎妹妹,也会偏执的恨意的想要杀掉。   他打从心底里入了魔,觉得是绯樱舞回来了。 第19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5   按理来说,没有人告诉过姬清,绯樱舞和爱丽斯的身份,他此刻也应该像原主一样,是不知情的。   爱丽斯常常还会向他哀愁的倾诉,哥哥对自己的冷暴力和严厉的管束。   但是,姬清认为,绯樱舞应该觉得,他已经猜到了。   毕竟,第一次见面,姬清甚至看穿他的灵魂,应该是个男人。   这种,你猜我是不是已经猜到你知道我可能知道了的游戏,还是有点意思的。   比如此刻,就可以猜猜看,这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的身体里,到底是谁?   是爱丽斯?还是绯樱舞?又或者是,伪装成爱丽斯的绯樱舞?   再猜一猜,什么时候换的人?对方又是否猜到,他已经猜到换人了?   华尔兹在继续,换着舞步,节奏。   唯独姬清专注的凝视,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消失。   冷漠和温柔,无情和深情,淡然和专注,冰凉和炙热。在青年长开的,平静如暗河,俊美无暇的脸上,如水浸润漫延。   矛盾,反差,绝对,极端。   着迷,疯狂,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眩晕,微醺。   “我是谁?你在看着谁?”   无法忍受,想要独占的,嫉妒和爱恋,焚烧着他的心,他的魂,入骨空荡荡的渴慕。   姬清后退,回转,对仰靠在臂弯里的人,慢慢的露出一丝实质的笑意。   那原本平静面容下,不知是真是幻的,刻骨温柔隽永深情,犹如阳光下贪心吹大的泡沫,有一丝不详的失去的恐慌。   “除了你,还能是谁?”   姬清说。   绯樱舞抓紧他的手,祖母绿的瞳孔微缩。他的皮肤非常非常的白,眉发黛黑,其实不笑的时候,比笑的时候好看。   紧紧的盯着面前笑容陌生的青年,逆光的角度,青年脸上的神情有些虚幻,看不清。   他摇摇头,把他抓得更紧:“不准你喜欢爱丽斯,你是我的。”   青年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也没有更多的反应,脚下的舞步节奏不变。   那狭长内敛,冷锐温柔的美丽眼眸,从始至终都专注的凝视着他,这让绯樱舞感觉到一丝安慰。   姬清带着一丝笑意,凝视着神情紧张认真的绯樱舞:“我喜欢你现在的神情,很漂亮,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绯樱舞的神情有一瞬的呆愣,随即不自然的狂喜,眼神却更加固执紧紧的攫住他:“比爱丽斯呢?”   “你好看。”   绯樱舞的唇角露一点不明显的笑,祖母绿的眼睛更亮、更硬、更锐:“比绯樱舞呢?”   他的心砰砰跳着。   姬清就着舞步的动作转换,俯身靠近他的耳边,冰凉的唇轻轻的碰到耳垂:“你。”   风一点点的大了起来,花和裙摆,他的长发都吹得抚动飘荡。   他还是沉醉在,青年冰冷温柔凝视的眼眸倒影里。   姬清的那些微温度的笑容还在,又好像下一秒就要颠破了,轻薄脆弱,又珍贵美好。   整个舞蹈的节奏,开始和结束,包括他这个舞伴,都只由姬清一人牵引主导。   他快他就快,他慢他就慢,他停他就无法继续,他继续他就不舍停歇。   就像傀儡木偶对牵丝的主人,绝对的服从纵容。   姬清没有撒谎,今天的绯樱舞美得惊人,叫他情不自禁的一直跳一直跳下去,想不到停止。   美丽的不是像爱丽斯的装扮,也不是他的女装,是他眼睛里、脸上,迸发出的神采神色。   他不知道,在绯樱舞眼里的他,也是如此。   ……   当年,男主宫无绮带来姬清完成交易的时候,出现的是爱丽斯。代为结算的人,就成了职业周到的英伦管家。   所以,绯樱舞并不清楚,宫无绮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他见到的就已经是叫他目眩神移的姬清,随后应接不暇的意识到真实的自我,更加没有时间犯病,去纠结宫无绮的操作交易是不是违规。   因而,宫无绮不断被绯樱舞下达追杀令,不断踩着追杀的人的尸骨,一路向黑暗帝国的加冕阶梯前进的剧情,就被蝴蝶了。   自然也就没有了,男主烦不胜烦,主动来取消交易带走姬清。   姬清一点也不着急,他相信,命运,会让他回来找他的。   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对宫无绮而言,虽然被蝴蝶掉绯樱舞给的麻烦,但于此同时,作为唯一和著名精神病三叶集团的大小姐交易后,却全身而退的男人,他也同时被更多的眼睛盯上了。   随着三叶集团,突然走出来一个绯樱舞少爷,局面就更有趣了。   每个人都在猜这个人是谁?原来的大小姐呢?   共用一个名字的男女,龙凤胎?还是同一个人?新的精神病?   但连见过大小姐的人也说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任何人只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名副其实的男人。一个极其有魅力,荷尔蒙肆虐的空气里,让男男女女都神魂颠倒的男人。   不是没有人送人给他试探,连受到他诱惑,亲自去勾引的人都有。他玩出来的男人,都成了骚到骨子里的零号,每个都离不开他。令人既畏且爱,到头来还是说不清。   但其实,分不分得清,也不重要,毕竟只要知道,绯樱家的男人女人,都是精神病,疯子,轻易不要招惹,打交道的时候,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就行了。   与其讨论这种豪门秘辛八卦,还不如注意,另一个本该日暮西山,又死灰复燃的黑道组织,北野组。这才是实打实会影响大家分蛋糕,改变岛国局势的大事件。   随着它的崛起,还伴随着一个浸染着鲜血和尸体的,极其可怕的传说,一个代号阎镇的男人。   绯樱舞在贵族上流社会的神秘话题,和北野组的脱胎换骨,都是在这三年时间里,急剧发酵起来的。   绯樱舞的传奇,除了他本人自带的神秘话题和极其强烈的个人魅力,更重要的是,相比起以前三叶集团大小姐的深入简出和突如其来的精神病发作般的抽风,现在的绯樱舞格外活跃,乐于参加各种社交活动,看起来也很稳定。伴随着他的活跃的,还有三叶集团各方面极具野心的迅捷行动。   就像一个懒散沉睡的巨兽,睡醒了,开始四处走动进食,如何不引人瞩目?行动慢了,不能跟上或躲避开那艘大船,就只好被大船的波浪打翻或远远甩开。   到了一定程度,金钱就是一个数字游戏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它所调动的资源、筹码,才是更值得关注的局势。   势,才是这个暗流涌动,充斥着混乱无序的岛国,最重要的东西。   每一只眼睛都在注视着它的每一丝变化和走向。   但它也是摸不着的,藏在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博弈里。许就是某个不在意的金钱游戏,以小博大,就悄然埋下了改变撬动的伏笔。   宫无绮回到那间狭小的黑屋。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刚刚亡命异国的年轻人,带着刀锋出鞘的一股纯粹的煞气,肆无忌惮,无所畏惧,哪里都去的,什么人都能敢杀给他看。   现在的他,沉淀下来那股锐气,像拔出去的妖刀,能收放自如的归鞘。有些不必要动武的事情,也能靠一点手段和智慧达成。就像凶器匹配了人性的灵智,更为可怕。   宫无绮不缺人不缺钱不缺资源,已经有了一座不亚于城堡的黑暗王国。但是,放松下来的时候,下意识还是会回到这个他刚刚来到岛国时候,随意租下来的小窝。   靠在这个陈旧放松的单人沙发上,手边不远处似乎还应该有一个人。   眉目清晰,又瞬间模糊。   黑暗中的冰冷、淡漠、犀利的脸;   阳光下清透、明媚、空茫。   交错,融合。   唯有那双狭长美丽的眼睛,眼尾一抹单薄脆弱的暗红,仿佛闭眼就能触碰描摹。像是将将要哭出来,又被冷漠逼退。凌厉,神经质,仿佛一种悲剧性的不详征兆。   男人的手指微微抬起来,像是下意识忍耐不住想要去触摸些什么。   半闭着眼睛,眼前是四年前交易达成离开时候,鬼使神差的回头。   阳光下,唯美纯澈的少年,回头,对他意有所指笑。形状完美,仿佛刚刚被吮吻舔咬过的唇微微开合,像是在身体的血管脉络上共振那句话:“我等你,来接我。”   宫无绮端丽精致的脸上,刷得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冷冷的凌厉,像刚从一个梦魇里醒悟。   他整个脸都崩得很紧,慢慢伸手点燃一根烟,缭绕氤氲开神思。   “听说,三叶集团的绯樱舞少爷,非常擅长玩男人。每个经过他手的男人,都骚到骨子里,扭着屁股离不开他。”   想着从无数个地方,无数个人那里听到的刺耳的暧昧的,意有所指的话语。宫无绮狠狠的掐灭烟,深深的吐息一口…… 第20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6   他怎么敢。你最好,别让他这么对你。   不然我,就要成为第一个不但主动毁约,还反杀雇主的人了。   宫无绮黑暗的眼睛里,像火苗绽放一样,恶狠狠的,阴冷的笑了。   不过是一面之缘,他是任务品,自己是执行的工具。   这个叫姬清的少年,却好像一只长在人心里的怪物。   时间越久,宫无绮想起他的次数和时间就越多越长。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却没想到,不过是和这个人看了半场粗制滥造的小电影而已,越来越多的梦里,这个人的存在,却得寸进尺,逐渐占据他全部领域。   在这个小黑屋里,手指触到的,只有隔着衬衣的胳膊、胸口;也就只有稍纵即逝的,手指探进下摆,沿着腰侧伸向尾椎,立刻被制止的片段。   再出格的,也不过是晃神时候,记在脑子里的,蜜色肌肤上,锁骨下方一点红痕,娇嫩、鲜妍、可口、诱人。   但在不讲道理的,热气氤氲的梦里,那无时无刻不外放的小电影声音,画面变成实质。在男人身下喘息、哭叫,猫儿一样,痛苦又极其享受的,却变成了这个人。   而粗暴的压在他身上,不断放纵欲望肆意侵占的男人,则是他自己的脸。   有时候,也会是另一个面容模糊,更为恶意毫不留情的男人。少年眼尾的脆弱薄红,像是被打碎了一般流成泪痕来,这时候,梦境就会变成冰冷的噩梦惊醒。   真是,疯了。   这个梦,越做越久,渐渐像是要冲出现实。   连同他也像是,要疯了一般。   想要,这个人。想要,姬清。   这个名字,从未记过,需要的时候,却自发自如的在舌尖倾吐含吻,碰触。   他,想要他很久了。   也许是在交易达成的那瞬间就已后悔,也许是在这个小黑屋里交锋的第一回 合。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是想要他的,晚了这么久的明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姬清是在第五年的时候,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宫无绮。   他脸上的神情,并无多少变化,暗涌一般的眼底却骤然亮了一瞬。   姬清从当年的16岁单薄清透干净的少年,变成了21岁,修长内敛略显阴郁的青年。   宫无绮似乎还是宫无绮,锋芒毕露,如解除封禁的,饮血食肉的妖刀一般的男人。光靠周身犹如实质的黑暗、血腥,就能割伤人的灵魂。让人退避三尺,不敢造次。   但,姬清闻到了。   压抑饱胀,在每一分凝满精力的肌肉,沸腾炙热的血液里的,彻底成熟起来的,复杂、浓烈、焦渴、按捺不住的,人性饥饿黑暗的欲望。这是一只积聚满了所有充沛的能量,进入发情期的黑暗困兽。   美味,而且有趣。   外表,却完美蜕变得更为衣冠楚楚,浑身上下严谨尊贵,一丝不苟。端丽精致的容颜,内敛优雅的气度谈吐,显得格外违和,又极为游刃有余的妥帖克制。   仿佛一个习惯混迹于人类社会,披着完美无缺,一丝气息也不曾泄露的人皮,自黑暗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   来得并不巧。   今天的绯樱舞并不见客,因为有更为想做的事情和人,需要浪费充足的时间在身上,不想被任何可能的意外打扰。   但宫无绮,偏偏就是这个意外。   宫无绮旁若无人的闯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体态修长匀称的青年,蜜色的肌肤上,只穿着一件到大腿长度的青灰色浴衣。乌黑浓密的头发,被修剪的自然清爽干净,完全露出那张完美无缺,细致动人的脸。   半垂着狭长,因为内双眼皮,略显内敛安静的眼睛。神态平静,近乎隐忍,克制,透着一股暗黑、冷峻意味的气质。眉毛略显纤细,眼尾那抹淡淡的暗红,有一种冷薄、脆弱的神经质,仿佛将将要哭,又被冷漠逼退。   青年的身体微微倾斜,靠着树立的柜子,被一个长相华美惑人,带着雄性强烈侵略性气息的男人,牢牢的强制的抵着。   宫无绮出现之前,姬清正略微皱眉,冷静的看着绯樱舞。   他知道,绯樱舞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强制的自我约束。   但就像忍着不去吃尚未成熟的果子,馋得受不了,咬着手背咬着嘴唇,都忍不下去,就想要亲亲舔舔碰碰。   姬清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在等什么。出于那一次花海里对这个人蓦然生出的一缕微妙情绪,他对绯樱舞的举动,就有些可有可无起来。   不知道是似有若无的放纵,还是懒得理会的无所谓,推拒的动作举棋不定,瞬间的迟疑,就被攻城略地,鲸吞蚕食。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熟悉的被注视着的目光。   仰着头,被亲吻脖颈的姬清,略微垂下眼睛,看到了,逆光而来的28岁的宫无绮。   他的眼底微微的亮了一瞬。   沉迷其中的绯樱舞,也感觉到了。锋芒在背的感觉,谁能忽视的了?   他不紧不慢的离开姬清的身体,聊胜于无的帮他拉了拉柔软下垂的衣摆。   “阎镇君,大驾光临寒舍,是有什么指教?”   绯樱舞的脸上,挂着欲望未被满足的慵懒,祖母绿的眼里是冰冷的怒火,他的嘴唇却是上扬大大的笑着的。   城堡的外面,已经开始骚动封锁起来,很快,就会把这个不速之客,抓捕控制起来,叫他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意来,什么人都能冒犯的。   宫无绮自然也知道,他端丽精致的面容上,眼底同样侵染着血色冰冷的怒意,为着亲眼看到的一幕。   他的面上却安静近乎内敛克制,声音低平没有情绪:“我来带走,我的人,交易作废。三叶的绯樱舞,你可以对我下达无限追杀令了。”   绯樱舞冰冷灿烂的笑容冷凝了一瞬,深沉的祖母绿瞳孔骤缩,像是预感到极度不妙的恐慌。   下一秒,瞬间的交锋,方才还抱在怀里的温凉美好的身体,已经空荡荡的消失了。   宫无绮脱下自己的衣服,缠在姬清的腰上,为他遮掩单薄的浴衣下,空荡荡的胴体。然后就紧紧的揽着他的腰,纵跃而出。   外面,青天白日下,自然不是唯美的殉情,而是早已盘旋等待的直升机。   姬清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冷静内敛的,看着两个男人的交锋。   直到此刻,他才主动扭头,看向渐渐远去的城堡的窗口。   脸色苍白如同恶鬼附体的绯樱舞,就像一个真正的犯了重病的精神病,看着他唯一的药,眼睁睁的被人抢走。   打击最大的是,姬清没有任何挣扎不甘愿,就这么幽微等待着什么似得,平静得近乎无情的,冷漠的看着他。   没有办法接受,不能忍受,绝对不可原谅。   从我身边离开,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   我要杀了他!   窗户的玻璃被骤然打碎,与此同时的,还有重物直直坠落下去的残痕。   就和原剧情里描述的一样。   姬清被拉进直升机里,不断吹旋的冷空气流,让他的体表没有一丝温度。   宫无绮立刻用准备的毯子包裹出了他,严严实实的围裹之后,却没有就此丢开不管,而是紧挨着坐到他旁边,强硬的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他的胸膛,一只干燥炽热有力的手,捂着他冰凉的眼睛。   “睡一觉就好了。别想那么多。”   姬清低低的问,气音一般缥缈:“我在想什么?”   “或许是,那个人死没死?或者是,我为什么来?”   被捂着眼睛的姬清,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不似笑容的弧度,紧抿、冷漠,略显凉薄寡淡,也一如记忆里的饱满诱人。并不柔软的冷硬线条,却让人无法轻易碰触。   “你会来,因为……”   听不清的后半句话,让宫无绮怔愣了一下,有些在意,却无法唤醒他追问。   我会来,因为我想来。还是因为,你在等我来?   胸中长久闷烧压抑的凝重,却渐渐消散了,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轻飘轻快的愉悦。   第二天早上的报纸头条,必然是,三叶集团绯樱舞坠楼自杀。 第21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7   这代表彻底的失控,集团失去独裁暴戾的王,混乱之下,连舆论都无法封锁掌控。好像一只骤然死去的庞然大物,任由蠢蠢欲动的猎物虎视眈眈,意欲宰割。   但,没有人做第一只冲上去试探的饵。   绯樱舞的狠厉手段,天才一般的智商,就和他过往叫人毛骨悚然的精神病史一样出名。谁知道,这是不是他老人家厌倦后的新游戏。   再说,自杀?太可笑了,这个理由。   且不说死没死人,死的到底又是谁?   就算真的绯樱舞死了,那,久不在人前活动的大小姐呢?   扑朔迷离的继承人,绯樱家族的天才和疾病,任何一个新冒出来的姓绯樱的人,都会因为过往绯樱舞声名赫赫的荫蔽,叫人忌惮三分。   身在北野组的姬清,不免也会被人问到:“绯樱舞和三叶集团的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的来历众所周知,是他们这位新上位的组长,这个仿佛没有任何活人气息和欲望的,妖异一般的男人,从令人敬畏的绯樱舞手里抢回来的。   叫人倒抽一口凉气,纷纷擦亮眼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做梦,或者太阳打西边出现了。   但是,没有,一切正常,宫无绮依旧是那个冷感无情,杀戮机器一般的男人。   那姬清,就充当了一把八卦异闻里,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作为绯樱舞的男人,因为失去了他,绯樱舞当场受不了刺激,跳楼自杀了。   虽然人人都不相信这个草率的可笑的故事,但是跟随宫无绮去抢人的,北野组的一队精英队伍,是真的亲眼所见。   那么,这事就有些叫人不知所措了。连带他们看姬清的眼神,都有一种下意识的胆寒惊疑,好像他是上古传说里,九尾化形的妖兽,专吃人心。   最叫他们担心的是,他们英明神武的组长,待这个人不一般。   何止是不一般,诡异事情的源头本身,就是他们组长突如其来的脑热抢人导致的。   为什么呐,想不通,这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啊?   但,不管愿不愿意,心里对姬清的想法是厌恶还是其他什么,都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绯樱舞和他们的组长,就已经是人所能想到的极限的美男子了。但习惯了宫无绮的美颜洗礼后的他们,看到这普普通通的青年,他们还是会晃神觉得,他非常的好看。   好像已经不止是基于皮相层面的好看,而是被这种美打从心底里、精神上,彻底催眠烙印了一般的,臣服认同。   姬清当然没有什么不科学的精神催眠能力,他对这张脸的调整,也未必有多用心。不过是人灵魂精神层次,锤炼到一种程度,自然而然,会产生的强烈魅力。   这甚至和他长得如何,没有多少关系。   任何一张脸,都会被起死回生,焕发不一样的极致吸引力。   而同样这张脸,给任何一个人使用,未必会给人相同的感受。   对于“绯樱舞和三叶集团的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的疑问。姬清的回答就是,平静的幽微的看着他们。   问话的人,也就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被那样近距离单独的注视着,光是控制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极冷似得神经末梢的颤栗,下意识分泌的汗水和语无伦次的神智,都已经极为艰难。   很快就没有这样的人了,被宫无绮,冷冷的看着,禁止他们接近。   青年样子的姬清,毫无违和感的彻底取代了宫无绮记忆中,对少年姬清的破碎影像。尽管,他看起来变了很多,略有陌生,叫人不知所措。   很难说,哪一个姬清更有魅力,更吸引人。   因为尽管外表略有不同,但感觉是完完全全一体的灵魂,毫无割裂违和,不能区分对待。   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个人,已经近在手边,但心底的焦躁和距离,却仿佛有增无减。   宫无绮,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人。   青年的姬清身上,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冷淡疏离。眼底暗河一般冰冷、平和,内敛克制的暗黑气息,阴郁又微微的神经质。   他安安静静的,没有特别的举动,只是薄冰棱似得眼睛看着人,就完全无法走近。   不能碰触,不可接近,无法温暖,无法对他伸出手,做些什么。   只有眼尾下方那淡淡一缕暗红,隐隐透着一丝凌厉脆弱。有一种矛盾的,格外勾人的感觉,叫男人情不自禁伸手触摸,心底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幽暗骚动。   想要,把他弄哭。   姬清抬眼看去,宫无绮的指尖已经触到他的眼角下方。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时候,仅仅眉眼的形状,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锋利,就这么看着,离他不远处,凝神注视他眼尾的男人。   宫无绮不知道如何对他的时候,心不在焉的姬清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宫无绮。   按照剧情发展来说,这个时候,原主早已经爱上男主了。   可能是因为被女人过度玩弄身体,变弯了;可能是男主本身的魅力太大;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看小电影时候,被对方的手指捏了那两下,导致的醒悟?   总之,被男主救走后不久,原主就自荐枕席似得表白了。   理所当然的被拒绝,然后锲而不舍的追随在男主身边,经过一系列艰苦的训练努力,成为他的一名得力手下。直到不久之后,女主的出现。   现在问题是,因为没有被绯樱舞下追杀令,过早成为黑道势力大佬的宫无绮,不但迟了两年才来带走他——可能怪他魅力不够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本该一年前出现的女主,也没有影子了。   姬清不由的想到,原女主出现的时间,是绯樱舞自杀死后大概半年多,又过了近半年,才和宫无绮发生交集,此后命运纠缠一起。   所以,也许是这一次,宫无绮迟了两年带走他,导致绯樱舞迟了两年跳楼自杀,又导致,女主迟了两年出现。   毕竟,有绯樱舞在的话,女主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参与争夺三叶集团势力地盘的角逐瓜分。   那么,这一次,准备更久的女主会不会早些出现?还会不会和宫无绮合作,寻求帮助?   毕竟,原剧情里的宫无绮,在女主找来的时候,还只是北野组的一个高层而已,相当于此刻他手下一个精英队伍的小队长。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些目前都和姬清没有直接的关系,有关系的是,宫无绮似乎,已经对他怀抱有某种热切的情绪了。那,他还怎么走,告白被拒的剧情?   宫无绮看着,面前安静内敛的青年,拧眉沉思后,抬眼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的指尖还触摸在微微抖动的对方的眼尾,心中涌起一股热切,俯身朝青年靠近,唇将将碰到一起的时候,听到那冷静凉薄的后半句:“但我不会跟你发生任何亲密。”   宫无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抚摸着青年的脸,并没有拉开凑得极近,显得格外压迫力的距离。   “为什么?”男人的声音平平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一如任何时候。   但姬清感觉到对方眼底压抑的不悦和怒火,触摸他脸的手指,干燥炙热,小心翼翼爱抚,又有一种按捺不住咬碎吞食的欲望。   姬清的理由很现成,也很现实:“我性无能。”   青年的神情很平静,但这话,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极大的打击,难以启齿的羞辱,几乎能彻底摧毁一个男人的自信和精神。   宫无绮的眼神微微抖动了一下,就没有任何反应了:“什么意思?”   “性冷淡。”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清楚,青年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任何的爱抚,身体都,完完全全不会有丝毫感觉。”   宫无绮的眼神幽暗,像一把淬毒的刀,哑着声音:“什么时候发现的?”   姬清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绯樱舞?”   “不是,”他没有乱甩锅的习惯,微蹙着纤细的长眉,烦恼怎么合理化,“一直如此,应该是天生的。”   宫无绮不可能信,但是有什么用,再高明的医疗技术,也不可能对抗诅咒。   更何况,虽然对他人而言这是难以启齿的折磨,但姬清本人心底,对这个属性是格外满意的。   因此,在宫无绮看来,看过无数医生,做过各种检查,都得到摇头的结论,连他都有些满心焦躁想要杀人,面前的姬清却始终淡淡的,一脸平静的不为所动,好像早就习惯,不在意了。   但也不是完全的不在意。姬清微蹙着眉,本是凌厉不悦的神情,却因为纤细的眉形,给人一种冰冷忧郁,惹人怜惜的错觉。就像当年黑暗里交锋谈话一样,满不在乎的放空,纤细乌黑的长眉微拢,显得格外冷漠,带点理所当然的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身体,那种检查取消掉。”   宫无绮手里夹着烟,端丽精致的脸上,内敛优雅的面具,被冰冷漠然令人生寒的眼神破坏。吐出的烟圈氤氲开他的面容,看不清。只听到那平平无情绪的声音说:“不用他们,我亲自来。”   姬清因为喷到脸上的烟雾呛咳了几声,蓝色烟雾后,他轻轻的说:“你也是别人。” 第22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8   房间很暗,没有开灯,窗户开得很高,只有一道冷漠的光影暗淡的投射进来。   宽大的冷色调床上被压在身下的青年,仿佛一只被束缚锁住的,失去翅膀的堕天使。   完美的五官上,那抹阴郁暗黑的气质,还有形状美好的唇瓣,仿佛刚刚被吮吻舔咬过的靡丽,又让他更像一只诱捕猎物的吸血鬼。散发着禁欲,冷漠,极致内敛、克制的隐忍气息,却又极尽诱人。   青年平静的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头顶的光束。   蜜色的肌肤上,遍布着让人耳热心跳的暧昧红痕。和他脸上无动于衷的冷漠,充满了矛盾违和,酝酿成一种迷乱奢靡的暗黑色气。   男人放肆的动作,渐渐越界出格。   姬清忍无可忍的闭了一下眼睛,微凉的手指抓住男人坚硬的手臂。   “够了吧。”   宫无绮端丽精致,因为沾染上浓重的欲望,显得靡丽危险的面容,慢慢凑近他的,伸出舌尖,描摹他的唇,像早就想做的那样,狠狠的吮吻那过分娇嫩的唇瓣。   漆黑无光,似是染着血腥的黑暗般的眼睛,火热贪婪的盯着他:“我要你。”   似乎并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告知,也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的拒绝,男人猛地吻住他,霸道肆意的侵占搅动,让他的声音被搅成碎片,零星呜咽的溢出喉咙。   “哭出来。我想看你哭。现在,这具身体,由我支配。”   宫无绮的声音冷冷的,平平的,一贯的毫无情绪,却又像被汗水浸湿了。像是烧红的铁块,彻底被寒泉浇息,凝练着更坚更硬更冷更火热滚烫的热度。   他也专注的牢牢的凝视着,这冷漠不为所动的青年,每一分的神情变化,每一秒的情绪波动。   他想占有的,不止是青年完美诱人的身体,还有这更加神秘动人的灵魂。   宫无绮的意图,明明白白的写在每一寸的神情上。   可是,这可不能给你了。   姬清很久前就知道自己不正常,甚至早于少年时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   是人就会有杂念私欲,只有他,从有意识起,就不断被剥夺自我,被父亲盲目的要求比优秀更优秀,以至于,他不能容忍自己有所畏惧,有所踟蹰,有弱点和,被掌控。   只不过一般人会选择反抗、叛逆,逃避。而他不,姬清喜欢满足他们。   与其抗拒欲望诱惑,不如直接掌控它,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一个人若要不被任何外在的可能摧毁、掌控,那就先一步发现弱点的时候,自我拔除。欲望不是用来压抑的,诱惑也不是用来抵抗的。放纵和享受,有时候就像出世和入世。   宫无绮并不知道这人的疯狂、邪性。他只得着迷的看着面前美好无暇的青年。   冰冷的神情分明能浇息一切的热情,无动于衷的身体应该是圣洁得无趣,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反而散发出一种,奢靡诱人的极致吸引力。   越冰冷,越炽热,越无情,越热情。   华美阴郁,摄魂夺魄,迷乱得,勾人堕落。   叫人越神魂颠倒,色授魂与……   “你是我的。”宫无绮抑制不住兴奋的咬下去,仿佛弑主的凶器,在跃跃欲试。   姬清被迫发出一声抽泣,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缓慢的喘息,隐忍痛苦的脸上,濡湿的眼角上扬,慢慢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迷乱没有挣扎,只有饶有兴致的冷静。   你得到了我?好吧,你得到了。   ……   “性无能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女主出现的,比原剧情上,距离绯樱舞跳楼自杀的时间,更短。   第三个月的时候,姬清就看到了这个人,顺理成章的出现在北野组的地盘上。   穿着蕾丝花边的衬衫和马裤,带着一种不羁锐利的中性气质,却又有着绝对的吸引男人爱慕的女性魅力。   长着绯樱舞的脸,最初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绯樱舞的脸,比起后来的纯男性的绯樱舞,更像是爱丽斯的姐姐。   这就是女主,死去的三叶集团大小姐的双胞胎妹妹,绯樱兰。   兰,是个好名字不是吗?   现在,这个有着贵族气质,又散发着不羁野性魅力的美丽女人,打量着他裸露的蜜色肌肤上,宫无绮刚刚留下的爱痕,好奇的问出了这句话。   姬清眼睛微抬,狭长锋利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我性无能,很有名?”   连不知道哪里新跑来的女人都清楚,若是换个男人,此刻恐怕一脸苍白,奇耻大辱,羞愤到内伤,再也无法见人。   绯樱兰蓝琉璃一般的眼睛下意识落到,他形状美好,适合亲吻的嘴唇上。那嘴唇名副其实刚刚被肆意的品尝吮吻舔咬过,就当着她的面。   作为性取向正常的女人,绯樱兰下意识喉咙吞咽了一下,脑中抹去俯身亲吻的冲动。   看出姬清的不悦,她眉目舒展,自信友好的笑了笑:“别误会,只是我养父是个著名人体学博士,耳濡目染下,你身体的反应,并不难判断。如果我让你感到了些微不快,那我诚挚的为我的鲁莽致歉,请原谅,阁下。”   姬清心想,著名人体学博士?嗤,著名谈不上,绯樱兰的特殊秘密被发现泄露之前,那老头子顶多是个住在阴暗的下水道里,默默无名的科学怪人。   至于人体学博士,那就太谦虚了,他对人体的了解,可是精通到了,连上帝都会颤栗愤怒的地步。   因为,他精通的是违禁之术的人体实验,绯樱兰就是他最得意最完美的作品。   绯樱兰,是个拼凑组装的克隆人。 第23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9   三叶集团大小姐的世纪葬礼,已经在一个多月前,盛大举行下葬,全城哀悼。   三叶帝国的争权夺位,已经到了白炽化的地步,而绯樱兰也依旧找上了北野组的宫无绮,寻求合作帮助。   她是三叶集团大小姐的双胞胎妹妹,有医学鉴定为证,是第一顺位的合法继承人。   只要手段足够,拿下大半三叶集团,就不成问题。   前提是,绯樱舞真的死了。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问题,在人心惶惶游移不定的一个多月之后,在大小姐的葬礼上,见到她被摔得破碎又极力拼凑完好的尸体之后,他们就彻底的,放下了这个选项。   姬清却反而清楚了,心底拿不定的主意。   这个人,没有叫他失望。   死的是三叶集团的大小姐绯樱舞,不是作为三叶帝国的王的绯樱舞。   明目张胆的文字游戏,本该不难猜,但是在这人一贯扑朔迷离的,乖张不和逻辑的精神病行为下,没有人在意了。   毕竟自从男性的绯樱舞出现后,大小姐就消失了。而这次,大小姐突兀的死掉后,任何一个绯樱舞都没有出现,还不能说明,这是一个人吗?   只有真真切切为这个人所迷,神魂颠倒,心碎痛哭的,某些单纯不知事的贵族小姐少爷,仍旧相信,绯樱舞是个纯粹的男人,他没有死,死的只是大小姐,他会回来的。   而现在,姬清也加入了他们。   他确信,绯樱舞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何时,才会再次出现在人前。   与其说这种盲目的信任是对绯樱舞的,不如说是,姬清对自己的绝对信任。   如果绯樱舞没死,那女主绯樱兰的身份,就很有些值得说道的意思了。   这让姬清对着她的时候,眼底多了一缕内敛的温柔:“原来如此。并无冒犯。”   女主挑眉放心一般的笑,随即极具主动进攻性的追问:“那,这个问题方便回答吗?”   跟一般的女人不同,很有分寸,又有一般女性所没有的侵略性,充满一种令人想要征服的野性自由魅力。   的确是,适合宫无绮这种男人的女人。   也很适合,他们生存扎根的暗黑帝国,这个随时上演着危机和刺激游戏的黑暗世界。   姬清看着,她暗含撩拨挑逗又张扬轻松的,性感苏人的蓝色眼眸,那张熟悉的脸上,不熟悉的眼睛和神态。他冷冷的平静的笑了。   “没有感觉,过程就是完完全全的丧失感。肉体上的妥协,随后是精神上的,彻底被占有的失去感。也许放弃,任由对方支配的话,会觉得轻松很多。”   绯樱兰的神情,彻底僵住了,似乎没有想到。   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显出一种大地色的沉稳包容:“我以为,你们是情侣,你是心甘情愿的。”   姬清和她正坐在车里,开车的司机和后座之间,竖起的透明屏障,会完全隔绝语音。   姬清不再看她,目光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秋冬略显阴郁的天气。   他的神情自若,平静内敛,略显冰冷锋利的美丽脸上,萦绕着一种跟外面的天气类似的阴郁暗黑。   喃喃自语,满不在乎道:“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或许有机会,可以问问他。”   绯樱兰的内心颇感复杂。   她对北野组的组长,被尊称为阎镇君的男人——宫无绮的印象,非常的好。甚至可以说,未曾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牢牢记住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端坐在她面前,一丝不苟,略显端丽精致的面容,眼神冷寂无波,充满一种内敛克制,优雅冷静的尊贵气度。周身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浓稠的杀戮血腥凝结的黑暗煞气。   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这样风度翩翩,克制冷静,近乎无情无欲的男人,光是看到他主动亲吻另一个男人,就叫她惊讶不可置信。   她是完全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在床上,会是一副兽性本能完全释放,肆意放纵欲望,去强迫掠夺一个,完全对他没有感觉的男人,的狂热面目。   五分钟的车程结束,直到宫无绮打开车门,率先抓住青年的手,手背护着车顶把他牵出来,再略显绅士的,对她随意伸手,做出谦逊优雅的请的手势。满脸复杂的绯樱兰,都无法理清脑内的思绪。   这个时候的宫无绮虽然眼神时不时会掠过姬清的身上,但他整个人都是平静暗沉,毫无波澜的,没有任何人心柔软的情绪。就好像,一把随时拔刀随时归鞘的拥有了灵智的妖刀凶器,绝对理智,不会失控,毫无欲望。   但青年蜜色肌肤上,锁骨上深深的咬痕,还有耳后脖颈出,激烈的吻痕,不会说谎。   绯樱兰的眼神微微一变,压下一丝深刻凝重的决心。   真是,更想得到这个人了。得到他的吻,他的爱抚,他全部的欲望,还有,他从来没有给予过的,珍贵无比的爱。   反正,看起来他这个美丽的床伴并不情愿,而宫无绮只有欲念占有,并不懂爱。   宫无绮确实不懂爱,他对姬清的态度,也更像是床伴,而不是情侣。   绯樱兰的看法完全没有错误。   宫无绮自己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比起他自己想要得到满足的想法,他并不很在意姬清的态度。反正,这个人大概也没有一次是心甘情愿的,更不可能主动想要。   比起一开始,想要姬清在床上回应他的愿望,宫无绮已经完全沉迷于姬清的冷淡无感。这让他有一种,他不是在上姬清的身体,而是在操他的灵魂的汹涌快感。   比起这两个带有性暗示的粗暴色气的字眼,他更想用恶意,叫他血脉喷张的侮辱暗黑意味的词。   光是这样想一想,就叫他呼吸粗重,热度灼烧。   让那张冰冷、锋利、凌厉、淡漠的脸,变成沾满泪水,崩溃失神,彻底无力的脆弱可怜。光是想想一下这个画面,就激动到血液颤栗。   这可比黑暗世界里游走于死亡与杀戮的游戏更叫人酣畅淋漓,近乎着魔。   宫无绮,从来没有对姬清说过,喜欢,爱,这样的词。   他也从没有想过。   宫无绮的世界里只有,想要,和,是我的,这两个概念。   他想要姬清,姬清是他的了。   如此而已。   这世界上,再牢不可破的关系了。   姬清的话,当然是故意的。这几个月来,他吃得心满意足,多少也要回报一二的。   虽然剧情已经显而易见的崩了,他还是要试试撮合男女主,好方便他走嫉妒,疯魔,蛇精病发作,意图对付女主的剧情呀。   不过,直到最后,姬清也没有等到。   北野组的任务是,保护绯樱兰的人身安全,然后,协助她的人手,确保在三叶集团遗产分割的股东会议上,没有其他人来武力捣乱破坏。   从身份上,绯樱兰已经稳操胜券,更何况,她还已经拉拢到了绯樱家族,一批长老的支持信赖。   绯樱舞继承人的争夺者,自然不止她一个。   有各种各样,远远近近,姓绯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身份也千奇百怪,真假难辨。   甚至,还有自称是绯樱舞大小姐唯一的血脉的。比起姐妹,自然是儿女在继承人名单的位置上,更靠前。   但也不足为惧,生前只有25岁的绯樱舞,就是再早生孩子,岁数也不会超过10岁。   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便是完完全全继承绯樱舞的超高智商和天才,受年龄和阅历的限制,也不见得玩的过一群身经百战的老狐狸。   谈判,在绯樱舞葬礼之后的一个半月后举行。   地址,就在京都标志性的最高的大厦顶楼举行。   这也是,三叶集团名义上的总部大厦,三叶帝国。   每个人都做出了完全的准备和筹码。   但,没有一个人的准备,会比这个男人更久,更充分。   “时间应该到了,可以开始了,先把少爷带进去坐好。”   西装革履的男人,轻声平和的说,温柔的声线里,却压抑着一股等待积聚了许久,就像火山爆发前的平静。只让人觉得压迫,从内到外就要寒颤起来,不敢稍有松懈。   他的嘴角一直弯着,祖母绿的眼睛里盈着温柔如水的笑容期待,却是真心实意,近乎纯粹。   即便,这神情在那张高贵的近乎冷硬英俊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   这无疑是个,无论是身体的肌肉线条,还是黄金比例,乃至于五官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像是造物主精心设计,细细打磨过的男人。便是置身于超模中,都显得过分出众。   完美的,近乎虚假。   男人看着镜子里的人,略有些不满意的挑了下眉,偏头调整了一下领结,面无表情的自语:“算了,下次再换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这具身体,已经准备了三年,一个成熟的完全培养的男体。   来自几年前,他特意收购的,黑暗世界的势力瓦解,几个著名的怕死的财阀老头子,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铸造的实验室。他们当然是为了,死后复生。   绯樱舞掌管后,立刻让他们把研究方向改成了灵魂、精神、脑电波转移。   过程怎么样,没有人知道。   能清楚的是,绯樱舞跳下城堡顶楼,他从一具准备好的完全的男性的身体里,睁眼醒来。   比绯樱舞的脸,更为的冷硬俊朗,少了几分精致俊美,毕竟那是女人的身体,会有一些无法避免的阴柔。   新的身体,风度翩翩华美靡丽的风流气息少了,只有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是他自己的。   因为,姬清喜欢。他无比确信,这具新身体,姬清会喜欢的。   不喜欢,他也会让他喜欢上的。   绯樱舞,回来了。 第24章 言情向里的基佬性冷淡10   车队驶向三叶帝国大厦的中途, 突然停下的时候, 姬清的眼睛睁开了。   开始了吗?   北野组总部突然受到多方势力的集火攻击, 宫无绮措手不及,不得不带人回去。   这种战国一般混乱的局势,多次的交锋试探,早就沉淀下了相对稳定的平衡, 任何一方的突兀举动, 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贸然对一个势力出手就是愚蠢,可以说是像自杀式袭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弄不好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会被背后虎视眈眈的黄雀一口吞了。   而北野组的强势凶残更是凶名赫赫, 鲜血杀戮里打下来的,没有人会蠢到拿北野组开刀, 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北野组的防御也不会随便就让人摸到老巢。   但若是真的行动了,事情就绝不会是小打小闹。   那不是单一势力就能做的事, 北野组有了宫无绮以后再强, 对上所有势力的联合,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这件事搞不好就要让焕发生机的北野组再次伤筋动骨、生死存亡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最危险的是,能拉拢说服各方互相警惕防备的势力聚在一起,目标一致,直到行动前一刻, 都没有走漏风声,而这神秘的敌人,他们却不知道是谁。   这才是,值得宫无绮认真对待的危险之处。   姬清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静静的等待着宫无绮的决定。   留给宫无绮判断的时间并不多,他也并不需要犹豫,唯一叫他迟疑的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姬清。   严格走剧情的姬清,当然和原主一样,老老实实的努力提高锻炼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弟。枪法、身手、意识、判断,不会逊色于队伍里任何一个队员。   但是宫无绮还是犹豫了。   他自己哪里都去的,死亡和鲜血只会让他更强。若是带着这个人,却觉得,哪里都太过危险。   留下姬清,让这个人离开他的身边?只要一想,心头就一片空茫,好像面对敌人,主动扔掉手中的武器一样……   最终,宫无绮还是自己带人回去了。   留下姬清他们护卫绯樱兰。   信息完全不对称,宫无绮怎么会想到,这世上还有死而复生?   更不会想到,他的每一步选择,都已经在对方的预料中。   姬清目送着宫无绮的车子走远。   宫无绮没有回头,这个男人一向果决,从第一次见面时候就是这样。   绯樱兰觉得有趣,姬清看着那个人消失的背影,那种眼神,就好像,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宫无绮啊。黑暗世界,赫赫有名的,阎镇君。   是啊,那可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姬清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死了,这个人也不会死。   三叶帝国大厦,顶层。   从确定那个人没有死的一刻开始,姬清就在等,等着看,绯樱舞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这个人再次出场,会是以什么样的姿态?   虽然等得有些久,但到底,没有叫他失望。   逆光而来的男人,身材足足有一米九以上,迎着各方冰冷危险的打量目光,从容随意的走到最前方的席位。身体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放松极了,仿佛超模走一场无关紧要的秀,叫人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来错了场合。   绯樱舞,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走进了气氛紧张,暗潮涌动的会议室。   站在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小孩子的背后,一个长得一看就是绯樱舞翻版的小孩子。   他们的儿子,用绯樱舞和姬清的基因,研究出的血脉。   “介绍一下,这位是,绯樱舞先生。”   绯樱舞,先生?   他们没有听错?   没有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没有意外,不会有任何意外。   只要绯樱舞还活着,任何人就别妄想染指三叶,哪怕他不姓绯樱了。   “哦,在下姓姬,因为不舍妻子的病发离世,在下决定继承她的名字,入赘绯樱家族,改名为绯樱舞。所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绯樱舞先生。”   新的身体,对外的身份是,死去的三叶集团大小姐的,鳏夫?   这帮向来姿态从容尊贵的权贵们,一个个都觉得不是他们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到底谁是谁?到底有几个绯樱舞?到底谁才是真的绯樱舞?   第三个绯樱舞,一个不够,居然三个了!   还出现一个双胞胎姐妹绯樱兰!   绯樱舞这个名字,简直从今以后,都会成为整个岛国黑暗世界的噩梦。   他们谁都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了,只觉得头疼欲裂,脸色难看至极。   这个家族,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神他妈的有病!   疯子!精神病!   各方势力之间,对彼此的噪杂,嘲弄,针对各方暗地里做出的计划,全无用武之地。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还没张开嘴,就哑然无声了。   全都跟鹌鹑似得,闭紧嘴巴,脸色难看的,听这个男人在这里自说自话的个人秀。   笑话。愚蠢。   绯樱舞简直匪夷所思了,就这种脑子,这帮人是哪里来的勇气,敢来染指他的东西?   自以为是的长老也好,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结盟也罢,带着一队保镖里里外外……啧啧啧。   这是三叶帝国集团大厦,他们以为他们来了哪?   四面八方的枪口,远处各个狙击点的红点,整片封锁起来的街区……绯樱舞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蠢,对付这些人哪里需要这么认真?   不过,只要目的实现了,一切就都有必要了。   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当然只有,姬清。   这些人要说错,可能就错在是正常人上。谈个遗产分割而已,谁特码知道等着的是堪比武装叛乱的阵势?   跟不上精神病的脑回路就算了,整出戏,还都是绯樱舞个人的主场。并且,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准备了。操控着所有人,玩弄于他的鼓掌之中。   众人只觉得,不愧是能征服三叶集团精神病之称的大小姐的男人,一家子变态。   所有人都成了他游戏里的道具,被迫不能离席的欣赏整场都是他的个人秀。   衣冠楚楚的男人,侃侃而谈,随意的就像在介绍家里后花园的草木是如何修剪。   “大小姐没有双胞胎妹妹,不过这份报告倒是真的。说来也奇怪,这几年,出现了好几个跟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不是说自己才是绯樱舞,就是自称绯樱舞的姐妹。真是有趣。”   “听说前几年,有几位前辈私下里在研究一些违禁试验,比如人造人。这位绯樱兰小姐,你的这份基因数据,比起绯樱舞的,倒是似乎更像绯樱家族前代某个人的。毕竟,绯樱舞可是有遗传精神病的。双胞胎的你,有吗?”   绯樱兰的牙齿咬得咯吱颤栗:“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绯樱兰小姐不妨先回去问问你那个,著名人体学博士的养父,我绯樱家族的前辈基因血脉,是如何流传到他手上,何以沦落到需要被他收养的?即使你不代为询问,作为绯樱家族新的话事人,在下也是要问询的。”   这是提前抖落出了,女主的身份。   甚至不是克隆人,而是反咬一口,污蔑的,人造人。   想想看,起死回生。能叫任何拥有权势,妄想永远占据人间富贵享乐的贵族疯狂。   就像,原剧情一样。只不过,提早了很多。   绯樱兰他们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自顾不暇,不等出了三叶帝国的大厦就被各路人马袭击。   而姬清,从头到尾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这个座位。   男人站在他身后,从背后俯身环抱,叹息又压抑,却是入骨温柔:“抓住你了。”   接下来很久,宫无绮都无暇顾忌姬清,在绯樱舞的算计报复下,他不能确保姬清的安全,自然也不会再来抢走他。   绯樱舞,用他接管的全新的男性的身体,心满意足的拆着本就属于他的礼物。   被缠着红丝带,像礼物打包一样的青年。   浑身上下,充满着新旧交错的,被人肆意享用占有过的痕迹。   真是碍眼,叫他生气。   只不过,他是永远不会对这个人发怒的,更不会惹他生气。   犯错的,该被惩罚的,是那个卑劣的,把他从他面前偷走的小偷,盗贼。   “你看,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从地狱,爬回来了,再次以新生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阻隔我们。”   这是全新的,不曾属于任何人的身体。   他把他,送给深爱的青年。   “我知道,你毫无所觉,所以,我讲给你听。你现在,应该是什么感觉。”   “流泪,哭泣,是因为你感觉到了舒服。还想要更多。”   “你该喜欢的,任何的反应,都不需要隐忍,这不是什么应该羞耻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而然想要做的,快乐的事,试着感受我,享受它。”   “我爱你,你也爱着我的。你忘了吗?在那个漫长的华尔兹的薰衣草花海里,你看我的眼神,你对我笑,对我说的话?那是因为你爱我的,你爱我。”   “我爱你?”   “是,就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想跟你融化在一起,永不分开。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请你,也爱我吧。”   绯樱舞是这两个世界里,第一个,坦诚对他说爱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觉得姬清爱着他的人。   这样的天真可爱又有趣。   “请你,跟我在一起生活,直到,我们都死去。”   “好。”这是,对这份天真的嘉奖。   “我,太幸福了,谢谢你。”   这是绯樱舞一生中,最为幸福、激动、快乐的一天。他得到的再多东西,也比不过那一声好的瞬间。   姬清是在绯樱舞死后的第二天,带着他的尸骨,一起长眠于城堡那片薰衣草花园的。   他放了一把火,最好什么也不留下。   那也已经是很久后了。   绯樱舞闭眼前,握着姬清的手,脸上虚弱而又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再回来,等我。”不过是,再换个身体罢了。   姬清点头:“好。”   但这当然是骗他的,姬清的时间到了。   原主是在宫无绮一次回援女主的时候,布局不慎,留下他断后,自此消失不见的。   连同其他几个北野组的下属一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后,很久很久之后,男女主已然相爱,他们在一个地下黑暗人体实验室里,发现了他的复制体……   姬清离开的时间,当然也不会例外。   宫无绮,当然仍旧会是最大的获胜者。   他自然也得到了那个人类不该拥有的实验室。通过某些渠道,废了一点事,培养出了一具,和姬清一模一样的身体。   包括眼尾那一缕淡淡的红痕,仿佛将将就要哭出来的冷薄脆弱,又被冷漠逼退。   他深深的,满怀渴望,热切的拥抱了这具身体。   这是一个完美的,美丽的,近乎尤物的身体。   虽然没有灵魂,却比那个人敏感,任何的爱抚给予都能得到热情的回应。   宫无绮的外表,看上去还是和当年一样,他死死的抵着这具16岁的姬清,把自己的渴望彻底的交付给他。   这神迹一般的身体,不住的颤栗,每一下,都会发出甜美又喜欢的声音。   宫无绮面无表情的抱着他,用力到,像是要捏碎了嵌进他的身体里。   在最后的瞬间,在这黑暗靡丽,渴望已久,快乐将要满溢的最后,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张熟悉,陌生的脸,毫不犹豫的,拧断了他的脖子。   这不是他,这只是一个残次品。   一个充满侮辱存在的,充气娃娃。   他不要了。   这个实验室,就此毁灭,不复存在。   心口的空洞,却再也无法填满,这荒芜乏味的茫茫世界,他要去哪里,找到那个人?   宫无绮看着远处天际,火烧云翻滚冰冷,阴郁的暮色将至。许久,端丽的脸上露出一个陌生的天真的笑容:“我赢了。是我赢了啊。”   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好像最紧要的核,坏掉了。   ……   【主,主人,你把剧情节点破坏一空,甚至无法统计。世界意志发了好一顿吐槽!】   “哦,然后呢?”   【然后,】像是难以启齿,期期艾艾的,【它发完了后,就暗爽的样子,说后续剧情运行的更带感更稳定了。不但结算了一万积分,还多给你打了四万积分的红包奖励。说是,不用谢,它自己在后续的系统运行里,得到的更多。】真是丢死系统了。   “呵,是个抖M世界意志啊。真可爱。”   【(⊙o⊙)不公平,主人为什么不骂它变态?】   “一次就给我五万积分,这种迷弟迷妹属性,当然是可爱了。”   系统内心,汪的一声哭出来,哭晕在男神的手腕。   “一万积分零花钱给你,照例记得把账单报销给我过目。”   【~\\\\(≧▽≦)/~主人我爱你,我是你的脑残吹!】   姬清高居王座,微笑的闭着眼睛,慢慢整理回顾了一下整个世界的细节。   爱丽斯果然就是女主。   原剧情里,跳楼自杀的,应该就是爱丽斯苏醒时候,她的灵魂因此进入了一个私下非法的疯狂科学家的试验里,那是一具克隆体,是他为自己的女儿准备的。   剧情改变后,绯樱舞还是坠楼,之后传出三叶集团大小姐死亡的消息。   其实是,疯狂不甘的绯樱舞,发动还不完全的试验,孤注一掷的尝试了。   他终于得到了,全新的,属于自己的身体。   而爱丽斯,也顺带的,如剧情一样,依旧在科学达人的实验室里醒来。   科学家培养克隆体,是为了向三叶集团复仇,是用来争权夺利的,身体用的绯樱家族的基因。   原本的剧情里,男主掌权黑手党组织之后,争夺地盘势力,需要和女主合作,保护她。   不久,她的秘密,就被科学家流传出去了。   贵族们,人人都想永生不死,返老还青,人人都想抢夺她,来试验研究。   原主一直想杀掉女主,因为他觉得她不是绯樱舞的双胞胎妹妹,她就是绯樱舞。   原主也许,也曾些微的爱过,复杂的爱过,这个单纯的公主一样的爱丽斯的另一人格绯樱舞。又爱又恨。   他对这个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在他看来,是爱丽斯死了,绯樱舞却活着,他就受不了。甚至,有种,宫无绮就像当初的爱丽斯,被绯樱舞抢走。   姬清在这个世界的作用,更像代表一种无性别的模糊边界的爱,情感。   男男,女女,男女,模模糊糊,复杂暧昧,说不清的爱恨,执念,混沌,冲突,矛盾。   王座之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薄唇轻勾,饶有兴致:“你说,这个世界像不像,一个人格分裂者的,精神世界?”   系统:(⊙o⊙)!   …… 第三卷:丑·美 第25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1   姬清若有所思:“有没有什么, 节奏快一点, 时间跨度不太长, 简单点的世界?”   【有有有,特别多,单就偶像言情类世界,什么暗恋女主的炮灰, 暗恋男主的炮灰, 暗恋男配的炮灰,暗恋反派的炮灰,暗恋炮灰的炮灰,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排着队没人去,世界运转的磕磕盼盼, 都快愁死了。】   “既然是炮灰, 还有炮灰的炮灰,没有他们似乎也没什么吧。”   【对这些世界意志而言, 就像机械缺了某些关键节点的螺丝钉, 咋看之下不是很重要,但久了,它们会散架的。】   “听上去应该很简单,为什么没有人去?”   【它们说,大家都觉得不够苏爽,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这些世界不是外面那些随便的其他虚拟世界, 不需要逆袭,不需要打脸,只需要老老实实把原主的戏份作用继承下去,当然就没什么人乐意扮演别人的人生了啊,又不能享受又那么无趣。】   “不会啊,这些世界意志很可爱聪明,善解人意,并不强求一定不OOC,只需要达成剧情节点存在的意义,甚至,剧情被弄反了,只要顺畅无误,它们也很乐意接受。”   【那只是对主人你而已。我觉得,这些世界意志都不正经,它们就是抖M,喜欢被主人虐。我问过的别的系统,才不是这样的呢。咦,它们说自己不是抖M,是颜狗。】   姬清轻轻的笑了笑,像是被取悦了:“挑个言情偶像剧世界,炮灰,长得丑一点的。”   【啊,主人的盛世美颜,为什么要这么糟蹋?找到了,现代偶像剧少女漫画风,外貌丑陋的男配,小时候被毁容,是男主的好哥们。暗恋男主,但是,一直沉默的帮助男主和女主在一起。好虐。】   “就这个吧。”   【可是,这些少女漫偶像剧世界,根本没有船戏呀。】   “你这是不打自招吗?所有需要外援的世界,原主角色都是突然消失的,世界意志都没办法决定到底是哪个角色将要不见,怎么可能有任我挑选角色的事情?”   【咦,主人你知道啊。可是,这是主人你自己跟总系统签约要求的条款。】   姬清半阖着眼睛:“所以,协议对我的约束作用并无多少。对于我,总系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的世界角色,也是相对而言的符合而已,由我选择,做或者不做。”   【好,好厉害。主人我是你的脑残吹!~\\(≧▽≦)/~】   “我不需要脑残,不过你很听话,这点我很满意。积分拿去花吧。”   【是,n(*≧▽≦*)n我会继续努力哒。】   ……   “姬清,开学第一天,快一点啊。”   开着最新概念版,国内仅此一辆的豪华跑车的年轻人,正兴致勃勃的开着外放,大声催促别墅二楼的姬清。   能把车开进姬家内院的,当然是姬清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本世界的男主,展宇希。   姬清去的每一个世界,原主都是彻底消失了。他不是取代成为原主,而是去填的那个空出来的剧情buff的坑。用的自然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所谓的OOC一说。   至于原本这家人是不是姓姬,姬清就管不着了。   此刻,姬清正对着衣帽间的全身镜,赤身裸体的打量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新形象。   原主小时候,因为父母的疏忽,被父亲的情妇差点烧死,因而导致,全身超过60%大面积的烧伤。   好在家境一流,治疗的条件都是世界顶尖的,所以身体没有落下什么残疾。   但是,治疗到最后,他的脸上,还是有一些红红白白的斑驳。新长出的肌肤,没有毛孔,看起来,就像打碎的调色盘,打眼一看,就跟恶鬼一样吓人。   身上也是,各种狰狞的一片一片不均匀的色块,就像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彩色壁画,随着时间的氧化,局部褪色。   是挺丑的。身上倒还其次,反正穿着衣服也看不见。只是辛苦一点,要长袖长裤,带手套。而这些烧伤的皮肤没有散热的毛孔,就更为难受。   脸上的痕迹却是遮掩不住的。   所以,原主的衣帽间里,最大的陈列是饰品,各种各样,做工精美的面具。有自己买的,也有别人送的。   他最喜欢的一个,是男主送他的,纯白如玉,只在眼角像是滴了一滴墨似得。   就像是男主对他无言的安慰,白璧微瑕,没关系的,一样很好。   原剧情里,男主对原主是真的很好,真心实意,所以原主暗恋得也就更为寂寞无望。   如果一个人对你一般,你暗恋的固然也痛苦,久了,也能习惯失望,慢慢戒掉。   但如果他那么好,他也爱你,唯独只是不是你要的爱情,那还能怎么办呢?   舍不得,丢不掉,只能珍重的,默默的,把自己藏起来,再回以同等的友谊。紧紧抓着那点温暖的蛛丝,慢慢的,无声的,一点点把自己溺死。   也许是自己斑驳的身体自己看了都恶心,原主就格外的喜欢纯色,他的衣服不是纯黑就是纯白,尤其以纯白最多,面具也是形形色色的白。大多很精致昂贵,镶嵌着珠宝钻石。   造型主要是遮住额头,鼻梁两侧的颧骨,还有左侧的脸颊到下颌的弧度。看起来,像一个扁平的逗号,或者姿态美丽的弯曲的银杏叶。   这样全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原主,因为出身优越,仪态良好,在学校里,还是最为著名的四大美男子之一,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著称。   苍白,冷淡,禁欲,寡言,温柔,忧郁,寂寞,神秘。   这些基于想象的属性,叫那些单纯可爱的少女们想入非非,一个个都想进入他的内心,成为那个特殊的温暖融化他内心孤寂的人。   直到,她们看见他面具下的脸。   姬清下楼的时候,等得心烦气躁,却还是老老实实等着的展希宇,脸上挂着的张扬绚烂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然后像水洗过一般干净。   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姬清,眼底是纯粹认真的关切:“姬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展希宇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姬清是自尊心非常强烈,极其注重形象的人,绝对不会愿意,他们这些亲友,看见他的伤疤。   但现在,走来的姬清,还是穿着一身白的特殊材料的衬衣长裤,扣子却解开了两颗,露出领口泛着黑红的疤痕。   最令他吃惊的是,姬清的脸上,竟然也没有带面具。自然贴服的黑发,没有丝毫修饰遮掩的,露出那张苍白脆弱面容上,触目惊心的疤痕。   展希宇当然不会有恶心、惊吓的感觉,反而心底只有微微的心疼温柔。   上一次见到姬清毫无遮掩的脸,还是记忆里初中时候,姬清突然晕了过去,他急急忙忙送他去医院的途中,无意蹭掉的。   比起后来不断的手术修复,当时正在术后恢复期的脸,更加可怖。   展希宇当然适应良好,不会有任何有意无意伤害到好友的举动,尽管他是个我行我素,个性张扬,毫不在意他人想法的豪门贵公子。但一个人的心底,总有些特殊的位置,是留给某些特别的人的。让人心甘情愿掏出自己都没有多少的温柔,细心对待。   展希宇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只专注的凝视着姬清的双眼。他觉得,姬清可能是一时忘了自己没戴面具,姬清的心里,是并不愿意他看见的,所以他不看。   这样想着,他微微自然的笑着,得体的提醒:“今天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张?是不喜欢了吗?还是坏了?”   姬清没有坐自家司机的那辆车,只让他们在后面慢慢的跟着。自然的拉开展希宇跑车的副驾驶坐进来,一点也没有让展家尊贵的大少爷给他当司机的不安。   闻言,只是眼神自然的朝看了他一眼:“没有,只是今天不想戴。”   根据剧情,展希宇和原主,其实已经三年多没有见了,只是一直保持着远程联络。   因为原主身体的原因,他一直在国外各处修养。也是因为,原主的身体,让他习惯沉默寡言,避世清静。   而展希宇则是截然相反,爱玩爱闹,喜好热闹和享受人生,追求的是刺激和新鲜。   他的好朋友和前女友,都很多。   两个人比较明显的开端,就是从这次久别重逢开始的。   原主久别重逢,再见展希宇,忽然心念一动,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人,这个男人。   在言情偶像剧情的世界,爱上一个同性,这个发现,太让人痛苦了。   他的性别,他的缺陷,让他对这个人的爱,注定无望,只是自我折磨的原罪。   展希宇专注的开着车,嘴角的笑容不自觉翘了起来,再见朋友,谁都会愉快。   但他的浓密英挺的眉毛,却又微微的不易察觉的拧起来一点,还是不放心。时不时的要去看旁边的人一眼,不管是从前面的镜子里,还是直接侧一点头,瞥过去的一眼。   “好久不见,真想你啊。你这家伙,清心寡欲得跟立志要修道成仙一样。一个人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窝着,也不嫌无聊。回来了就好,说好不走了的啊,以后跟着少爷我,正经带你享受一下人间红尘乐趣。”   姬清也微微笑了一下:“好啊,那我就托付给展少爷了。”   他看着正前方,朝着展希宇的左侧脸,正是有伤疤的一面。疤痕的存在,会令人脸部肌肉的动作受限不自然,那轻微的笑容,也只能从浅色的嘴角那点弧度看出来。   还有,就是自姬清平静舒缓的清冽嗓音里,似有若无的笑意。   展希宇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错,身上那点跟他性格不符的,微末的细心体贴,就彻底用光了,完全轻松随意起来。 第26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2   作为一个世界的男主, 展希宇的确长得很好。眉骨冷硬, 眉形锋利, 不笑的时候有几分桀骜冷酷的味道。   但他的神情常常是愉快轻率的,那张少年英俊的脸,就格外显得张扬不羁,洒脱肆意。青春期的荷尔蒙乱飞, 非常非常的吸引人群的目光聚焦。   “哎哎, 我说,吓我一跳刚刚。还以为谁刺激了你,怎么说不戴就不戴了?虽然不戴也好,呼吸都畅快多了吧。但会被那些烦死人的目光盯着,也挺讨厌的。不过, 你也不用理会,我看谁敢不长眼。”展希宇的眼睛危险的眯了一下, 嘴角高高扬起。   姬清还没这么彻底的丑过, 心底正是微妙,觉得很是有意思, 并不打算遮掩修饰。   他的脊背自然的挺得很直, 略略放松的靠在座椅背上,两条笔直的长腿舒展着。没戴手套的手指,交叉置于膝上,苍白修长,上面明显的疤痕,破坏了手指的优雅完美。   听到友人的霸气宣言, 轻轻的笑:“没关系,反正我也看不到,丑不到我。”   展希宇愣了一下,浓密锋利的眉毛就不悦的翘起来,下意识抗议:“喂喂,所以,你这是专门来丑我的?算来算去,跟你相处时间最多的,只有我呀。”   姬清声音里的温和笑意不改,平和淡然的说:“那,我,丑到你了吗?”   他微微侧了一下脸,随意的把整张脸暴露在展希宇面前,并不在意,就像随便一个闲聊话题里,抛来的梗。   形状狭长冷厉的眼睛,平静内敛的看着他。眸光澄澈柔和,像午后浮光掠影,泠泠清清的湖面:“没关系,可以看仔细一点。我并不会在心底介意,因此受什么伤害。反正,希宇你也并不是一个在意朋友外貌的人。我知道的,所以大可不用小心翼翼。都不像你。不过我心底,倒是一直很受用的。毕竟,能被展少爷这么细心体贴,恐怕也没几个人有幸享受到。”   展希宇,却不能不认真。他确实是不在意的,也希望,这个自小笼罩着厄运的好友,也能不在意,不被这无法逃避的现实伤害。   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他不在意,是因为他自己已经生的足够好,就像吃饱的人不会介意别人盘子里的食物美味与否一样。而好友,却是从未拥有过。   展希宇想,如果是自己骤然毁容,恐怕也无法做到云淡风轻。不介意别人,跟不介意自己,总是不一样的。   但他是真的,很想好好看看姬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姬清了,虽然会和这个人隔三差五的视频语音联系,也是他一直在说,姬清沉默认真的聆听,偶尔附和几句。   并且因为知道好友不喜欢被人注视,所以即使面对他的面具,都控制着自己不去长时间的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老实说,姬清在他眼里的形象非常的模糊。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真的有这么个朋友吗?   想到他,脑内只有一身浅浅淡淡晕染开的白,从头白到脚,白到指尖。脸上也是白玉的面具,唯独左眼颧骨下那一点滴落的墨痕,像是深切存在的印记。   然后,红绿灯时候,停下车,真的侧首认真仔细去看的展希宇,就看到了这样的姬清。   摘下面具后的人,像从那完全的苍白里,借由那一点墨痕,慢慢勾勒,逐渐清晰的泼墨画卷。脑内模糊的形象,一点点立体起来,走到他面前,擦掉他眼前的迷障。   这是一只从灰烬里爬出来的,涅槃失败的凤鸟。   狼狈、丑陋、残缺,但从骨子里,从灵魂中,散发着一种并不自知的高贵从容凌厉。   坦然、平静、淡漠、强势、自信、高傲。   并不刻意,也不明显。只是叫人第一眼虽然受惊于那劫难的可怖,下意识的,却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感觉所吸引。慢慢的就会忽略遗忘了他的外表。   好像是因为,这个人并不自知他的失意,所以也就,心底并不真的在意。而他自己清楚坚定的明白,他的倚仗光耀,绝不在那羽翼华美的外表。   人的精神,灵魂,信念,态度,是会感染人的。   有些人第一眼很美,久了却觉得一般。有的人咋看平凡,越看越耐看。   你可以把这个归类为气质,美人在骨不在皮,都行。   但有的人,会叫人完完全全忽略他的外表,无论美丑,因为气场存在感太过强烈。   人是一种,相比较画面场景,更容易持久记住感觉的生物,而感觉,是最虚无缥缈的。   展希宇的眼里,不自觉露出一丝震撼晃神,错觉似是仰慕迷恋。   红绿灯时间已过,他摇摇头,感觉自己有些昏头,竟然会觉得,姬清……   他的心跳还是有些失常,脑子里也有些不专注。   他心目中,姬清当然是非常优秀美好的朋友,但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姬清长得很美。姬清的残缺,是客观事实,没必要他这么自我催眠的,为他编瞎话自欺欺人。   但他心底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呼吸也好,说话也好,空气里有点跟往常不一样的燥热的压迫感。   展希宇扯了扯领口,他的扣子一向是没有扣上几颗的,露出古铜色,线条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腹部的八块腹肌,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今天穿得这么骚包,也是存了孔雀开屏,给好友炫耀的意思。   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法自然的说出来。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幼稚?   心里乱糟糟的想安静一下,嘴里却下意识说个不停:“看完了看完了,真是,我开车呢,老让我分心,你就不能有点安全意识吗?”拧着眉坏脾气的抱怨。   姬清发出一点轻微的笑意,并不在意,扭头端坐好,继续舒缓放松的平静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体力不错,看得出,腹肌的线条很漂亮。”   被友人轻描淡写的淡淡称赞了一句,不是他想象中的羡慕嫉妒恨,或者其他认真的夸奖,仿佛顺着猛兽的毛发随意恰当的撸了一把,但却令展希宇大大的舒展了一口气,心底的满足愉悦完全膨胀起来,嘴角眼中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面上却是故作坦然,一副那有什么的从容稳重:“是吗?我并没有特意健身,主要是各种耗费体力精力的运动做下来,自然而然出现的。我带你打网球吧,或者击剑,跆拳道也不错,不累人……”   姬清平静散漫的唔了声,眼睛微阖,似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平静慵懒,放空的望向疾驰的景物。静静的,微带内敛的,清凌淡薄。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无物可入。   嘴里却平和舒缓的回应道:“台球吧,那些我都厌了。”   这是多人运动,自然是配合展希宇的喜好选的。   事实上,展希宇玩的这些,姬清都厌了。当他还是姬家的姬清时候,没有什么是他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不需要他去学习的。   没了面具的遮掩,整张惨不忍睹的脸上,唯有眼部周边,和鼻翼以下嘴唇到下巴的右下角半边脸,是无明显疤痕的。   那双狭长形状华美犀利的眼睛,就被显露出特别的出彩来。   不过一般人,第一眼都会被可怖的伤痕所吓,是不会去注意,连眉毛都扭曲着疤痕的眼睛的。   事实上,今天并不是开学的第一天,昨天才是。   只不过,即便是贵族学校的开学典礼,也是一样无趣无聊的流程,新生致词,校长讲话什么的,再来点文艺演出。   不,正经文艺演出是一个月之后。新生们熟悉起来之后,才给大家用作团结合作、交流展示用的平台。   开学典礼上的节目,不是校文艺部社团的,就是升到高年级的,格外优秀的学姐学长们用来开屏的场合,用来奠定争夺他们在新生中的格调和神位。   一般真正金字塔尖的上流贵公子小姐,是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这个的。   比如男主展希宇这样的。   原主则是出于身体不适,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的活动能见到才怪。他可是在这群可爱的纯美校园偶像世界里,有着月神称号的人。   像月光一样清冷神秘寂寞的神袛。   并不奇怪,少女纯美言情偶像世界嘛,更苏的还有其他三人的。   比如最受欢迎的展希宇。家里三代以内亲戚都是军政界的,闲来娱乐就是去军队玩枪玩特训,假期私下里跟雇佣兵去无国界混乱区浪。   当然,对外都说自己是参加野外求生,各种极限探险活动去了。   这样的展希宇的称号叫阿波罗,像太阳神一样,吸引每个人爱慕的目光。   还有走高贵优雅古典路线的,医学世家的墨非昔,称号墨仙。因为巫医不分家,他们家暗地里更著名的,其实是方士这个相当神秘大气、业务横跨阴阳两界的职业。   最后一个,家里是搞娱乐业的,从曾祖母到他,家里每个人都是美人。有图有真相的,长得最丑的一个姨妈,在电影史上,都是公认的霸屏多年的风华绝代。因为长相作风都讲究绝对的优雅唯美华丽,直接被狂热的粉丝称呼为殿下。本名,夏星河。   这么看一圈,好像就原主最普通了。   不,掩面无语的说,家世最苏到尴尬的,就是他。   表面只是富豪的他家,是混黑道的,他在家里的称呼是少主,苏破天际。   为什么一直在国外?因为国外才是他的大本营,主场。   只要有黑暗世界存在的土地,就有姬家的一块地盘,家族的徽章标志扎根全球。   也许因为是少女纯爱偶像世界,现实方面的困难障碍很少,简直是给所有的人物开挂了一样。也不知道,这世界意志是怎么运行的,累不累? 第27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3   和原剧情一样, 开着仅此一辆的超豪华跑车, 出现在贵族高中门口的展希宇, 顺理成章得到了所有人狂热的呼唤。   于此同时,没有丝毫掩饰,平平常常从他车里走下来的姬清,就收获了一片沉默惊惧。   但没有人敢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或者作出什么失礼的动作来。   姬清后面跟着的一队黑压压的面无表情的墨镜人, 就足以叫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不敢造次。   几乎人人都不敢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脸上,只敢大气不喘的低着头,像古代帝王出行,为了保持恭敬和避讳,必须不能直视。   这些人, 只是怕这个恶魔一样可怕的人,万一因为被看, 就心生不悦, 变态一般的,让他们直接在这个世界消失, 怎么办?   不管是不是夸张想多了, 这种恐惧互相感染的场合,人人都默默遵照着这一谦逊行为。   姬清眼眸半阖,目下无尘,淡然自若的,从拥簇分散两边的人群里走过。其实就算真的被惊奇嘲弄的打量讨论,他也不会在意, 不会有什么感觉。   护卫的保镖们,警惕的打量着每一个可疑的人的靠近,一路为他开道。暗地里隐藏伪装的安保,则只多不少。   展希宇也早就习惯了,他自己身边也有这样的保镖,毕竟是白道,没有姬清这般敏感夸张罢了。神情自若的把钥匙丢给跟在后面的司机手里,就几步走到姬清旁边,并肩闲聊。   这古怪压抑的气氛,直到夸张的乘坐直升机盘旋降落而来的人,打开舱门,被气流吹散开脸上的刘海,露出叫人尖叫的盛世美颜,才再次恢复几分狂热。   面容美丽到雌雄莫辩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几分华丽的慵懒近乎靡丽的笑意,对着下面的人群说道:“这是,宝贝儿们不欢迎本殿吗?”   山呼海啸,巨星归来,不足以形容少年少女们对盛世美颜的仰慕。   这狂热到,近乎国际巨星开演唱会般的气氛,在直升飞机里,另一个人露面后,达到了顶峰。   一头黑长直的秀发,被精致的发带束缚在脑后,高贵优雅,内敛超然,如古时君子,似山中仙人。正是墨非昔。   墨非昔是跟夏星河乘坐一架直升机来的,不知道是两个人本来就有事在一起,还是像展希宇接姬清那样,一个去接的另一个。   这下集齐了,三个气质各异,风格不同,绝世美颜的美男子走在一起,冲击力的画面,是当今任何一个国家的偶像天团都无法媲美的。   他们的魅力,不仅来自于远超常人的颜值,还有他们背后的家族权势,带来的加成。这是任何一个,只能靠虚拟影视剧拼凑幻想的偶像明星,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顶级的金钱、美色、权势,这是一般人心中,所能想到的代表美好的极限。现在,这一刺激直接在眼前三倍加成放大了。兴奋尖叫到晕倒,都不算太夸张。   当然,没有任何面具遮掩,完全露出那张恶心丑陋面容的姬清,并不被他们算在内,完完全全的忽视了。   或者,正因为有他在旁边作为恐惧刺激的对比,这三个人的颜值魅力,更加倍增。   姬清平静散漫的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等着和他的好友们打招呼互动的展希宇。   面对眼前人群狂热极端,反差对待的态度刺激,不为所动,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有一丝隐藏很好的百无聊赖,心不在焉。   展希宇三两句跟他们两打过招呼,立刻就引着他们走向驻足等待的姬清。   他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分享快乐的欣喜:“介绍一下,这是我青梅竹马最好的兄弟,姬清,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旅居修养,刚刚回来。姬清,这两个人是夏星河和墨非昔,你初中走了以后我就转学了,然后认识的他们。好了,我最好的兄弟朋友都在这里了。”   姬清没有跟他们形式化的握手,大家互相对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就算认识了。   墨非昔虽然没见过姬清,但是他们墨家医术出众,姬清的治疗一直是跟他们家其他长辈有交流的,他多多少少会有听说一些。   冷峻优雅的直视姬清的眼睛,微微颌首:“希宇的兄弟,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兄弟。”   夏星河生的好看,最喜欢笑,也最喜欢美丽的事物。对着姬清,弯着他的盛着漫天星河的眼眸,毫不吝惜他的华丽笑容。只是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可惜。   看姬清的身形仪态,周身的风姿气度,这样的人,若是脸完好的,必然是个极为出众,不亚于他们的美男子,可惜了。   夏星河侧首,眸光一转,轻佻的横了墨非昔一眼:“你们家吹破天际的医术,看样子也不怎么样嘛。你赶紧多学学,努力青出于蓝,以后可指望你了。”   墨非昔却没有理会他。   墨家的巫、医两术是分开的,他学了医,对巫的方面就没有多少领悟。本来也是因为对方士那一脉,没有多少天分才选的医。但一些基本的观人之术,总是粗通的。   他只是察觉到,姬清身体的线条极为松弛舒缓,周身有一种自然的无视所有人的冷淡强势。只要进入这个人的区域内,似乎下意识的,就再也无暇注意其他了。   比如还在保镖控场外跟随欢呼的人群,在他意识到之前,似乎完全不存在了一般,被他彻底忽视掉了。真是个有趣的,气场极为凌厉的男人。   而且,有双很美的眼睛。   医生看人,总跟普通人有差别,会透过皮相看骨相。这个男人的长相非常得好,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尤其以那双眼睛最为出彩。   只可惜浮于表面的疤痕,就像一副名贵的传世字画,突兀之间被污损了大片。寻常人便看不出那斑斓之下真面的瑰丽绝美,便以为,这不过是人间寻常。   姬清粗看了一遍原剧情,觉得,他这个角色,在剧情节点的作用,最主要的,可能是用来凑足这四大美男子的。其次,才是为了衬托男主的魅力。   想想看,连黑暗世界未来的主,一个那么高傲强势的男人,都默默的近乎卑微的暗恋着他,你说这个人有多好?魅力有多大?   再有,就是给男女主的爱情,增加一些复杂虐心华丽轻飘的小纠结,小障碍了。   总之,是个没什么戏份的炮灰。因为跟男主有那么一丁点的晦暗不明的感情戏份,总算比完全沦为华美背景板的墨非昔的戏份多一点。   而华丽到苏破天际的夏星河,则是用来被心疼的男配,俗称痴情男二。   至于女主,她算是,夏星河的姐姐吧。   夏星河的父亲很快就要再婚了。   新娶进来的女人是个普通人,家世普通,性格普通,唯独长相和性格很得夏父的喜好。   离异多年,一直不温不火演着小众文艺片。身边有一个前夫的女儿,也就是女主。   随着母亲再嫁,她也搬进了夏家,改名夏雪珂,转学进入这所贵族高中。   姬清倒是挺喜欢这个女主的,因为她的性格,有点像一个故人。   清清冷冷的,事少话不多。小小年纪,历经磨难,眼睛里藏着故事,有一种透彻明悟的冷然防备。   苍白,冷硬,坚强,脆弱。   好像什么她都有所准备,都能咬牙承受。但又清澈透明得单薄,一击碎裂。虽然很快就能自己粘好,但会疼,会一点点黯淡不好看。   透过她的脸和眼睛,你知道,她一个人可以,但你也知道,她夜里必然紧咬牙关默默饮泣。   四个人里,是原主先遇到女主的。   现在,姬清也不例外。   夏雪珂一直是一个平民,骤然进入这种结构复杂的贵族学校,感觉跟进了迷宫似得。她拿着手里打印的学校地图,认真的对比着地图上的参照物。   “你走错路了,原路返回刚刚的路口,朝左手边走。”   姬清的声音清冽平和舒缓,带着一股奇异的韵调,就是再突兀响起,也像泉水穿林一般自然流入,不会叫人有丝毫惊吓。   夏雪珂立刻去看这处位置,发现地图上的拐点确实是向左边去了,右手边这片标注是一片高高低低的绿地,并无任何路径指引。也有没这条叉路。   “谢谢。”   她道了一声谢,就立刻退后走了。几步之后,慢慢停下脚步,微带仅剩的几分寡淡的好奇看了来,寻找刚刚出声的人影。   姬清依旧穿着他那一身仿佛融化进空气里的浅白。沉默的靠在一株高大的合欢树下,微微仰着头,半阖着眼,安安静静的,像是仔细的听着什么。   夏雪珂下意识的朝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头顶的合欢树,慢慢飘下来几株粉色羽毛扇子似得花瓣,风声清凌凌的穿过这林子,非常慢非常慢的,抚过人的手指缝隙和发丝。   少女苍白冷淡无望的神情,慢慢空茫灵动了一瞬,像是被这一刻的唯美带走几分生命里的晦暗沉重,那美丽面容上的压抑防备,微微卸下了几分轻松。   她的眼神自然的追逐而去,看到那浑身雪白,纤尘不染,像是融进风里的男子正看着她。   姬清依旧没有戴装饰用的好看面具,丑得直接而夸张,像是粗暴故意的恶作剧。   夏雪珂自然也是一眼就看清楚了,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打几个寒颤,下意识惊呼一声,或者腿软的后退几步,转身就跑也行。   但是,实际上,她只是心跳微微快了几秒,之前是什么表情,现在还是什么表情的看着他。面无表情近乎冷淡无神的看着,实际上眼珠子还是微弱的上下动过一点的。 第28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4   夏雪珂并不喜欢盯着别人看, 因为她不喜欢别人盯着她。她总觉得, 她表情隐藏管理的不好, 担心会叫人一眼看出她的狼狈难看,如果所有人都不看她就好了。   但这个人盯着她看的眼神她没觉得不舒服,就有点觉得,要是自己先移开眼睛的话, 会让对方觉得不舒服。   至于, 对方毁容了,可能不喜欢被人看。她觉得挺同情的,但也就那样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强烈。也就是毁容了而已,她自己有时候就挺想毁容的。   而她没毁容, 都觉得自己挺像个鬼的。比如现在,这张寡淡麻木死气沉沉的脸, 可能比那位先生也就半斤八两吧。   姬清眼里微微带出一点怜惜, 声音却依旧平静和缓,声线天然的淡漠清冽, 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我吓到你了吗?”   夏雪珂摇头, 男子的声音很舒服,像从心上流过的山泉,听得人灵魂都不自觉空灵清透了一缕:“没有,是我冒昧打扰了。”   “无妨,”姬清微微转头,又看向这方清幽缥缈的落花美景, “这里很美,如果不急,也有心情的话,不妨欣赏一会儿。”   夏雪珂环顾了一下四周,眼里流露出一丝赞同留恋,深深的看了眼头顶的合欢花,便轻轻摇头:“是很好的地方,但我没有,时间。谢谢你的邀请和指路,再见。”   姬清微微颌首:“好,再见。”   夏雪珂是自己来找学生办,做她的转学手续的。   虽然母亲说,继父会安排人亲自来办妥,但是既然还没安排,她自己跑跑熟悉一下校园各处的环境,也没什么不好。要是能自己办妥不麻烦人,那就更好了。   母亲的再嫁,仿佛时来运转,仓促之下的鲤跃龙门,连带她也鸡犬升天。   但童年的生活,叫夏雪珂的心底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警惕不信任,她不喜欢倚靠任何人,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筹码,放在别人的施舍和馈赠上。   因为人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重的枷锁,会让你面对伤害时候,只能束手就擒。   看到夏雪珂,姬清不由想到了自己的那位故人。   姬清的那位故人,叫做姬镜。   两个人都姓姬,但却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姬家,更不是一个族谱。   姬清这边,阴盛阳衰,以女子为尊。姬镜那边,古板守旧,还流传着宗族制度下的弱肉强食。   他们两个人不幸都是,这个讲究古老世家豪门,以武入道,天赋传承的世界里,一群天才中的普通人。   姬清这边还好一点,他的母亲就是族长。他父亲毕生唯一的优点就在那张脸上,并且他还把他所有的精力和智慧都用来把这唯一优点发扬光大了。   所以成为了这样强势霸主一般的母亲的正宫,独占她长达二十多年。   所以姬清侥幸出生就是嫡子。就算他是个普通人,也有很多其他可以自由走的路。   比如,他能悄无声息的轻松拿到,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以为早已失传销毁的,禁术,邪书。   但姬镜不是,他身份尴尬,母亲是个普通人,不被姬家承认,连带他也成了所谓的私生子。   父亲平庸无能,不会给到他任何资源帮助。   最不幸的是,他长得很好看。   有多好看呢?   好看到,这是姬清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美的脸。让他对自己的脸,都没什么感觉。   好看到,那支姬家,那一代最为惊才绝艳,天纵之才的精英骄子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想染指他,包括他们那个英明神武,几百年无情无欲的族长大人,和他冷漠无情修炼狂魔一样的儿子。   两个姬家自然也有一些正常的姻亲来往,姬清就撞见过,自己那些眼高于顶的堂兄堂姐,堵着这个人时候,眼里的爱慕痴迷和势在必得。   要不是姬清出现,恐怕下一秒,这个人就会被他们扒了按在地上。   姬清颇为好奇的多看了姬镜的脸三秒钟,觉得他确实很好看,比他父亲年轻时候,还要美上几分。然后,他就打算转身走了。   原本垂眸安静,任他打量的姬镜却拉住了他,绝美的脸上露出一种魅惑玩味的笑容。   他们应该算作朋友吧,但又好像并不是。   姬清只允许这个人进入他的领域,而姬镜,唯独只在他面前,露出他的真实一面。   那一年,姬清还是个少年,16岁。姬镜已经是个青年了,21岁。   但两个人里,强势成熟的一方,一直是姬清。这是灵魂骨子里的东西,和年龄无关。   姬镜曾颇为迷恋诱惑的摸着他冰冷淡漠的脸,呢喃:“上过我的人很多,每个,我都游刃有余的掌控操控着他们。但却,一直想和你做一次。一想到身体就会忍不住兴奋的发起抖来。等你18岁时候,能不能,满足我的愿望?”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对你的复仇,不会起到太大作用。”   姬镜挑着眼尾笑,唇息暧昧的辗转在他无动于衷的唇前:“谁说我要复仇来着,我只是在导演一场戏。而你,是唯一害我,主动OOC的人。”   对姬清告白的人和求欢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姬镜只是里面长得最美的一个而已。   姬清对这个世上的人的身体都不感兴趣。但姬镜却是一个特例,也许是他真的太美了,连姬清都忍不住对他产生欲望。   姬镜唯一想主动求欢的对象,是姬清。   姬清唯一有欲望,愿意去碰的人,也只有姬镜。   但是姬镜没有等到姬清18岁,等姬清暗地里闭关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不小心玩得太过火,把自己给玩死了。   杀死姬镜的,是他的父亲。   那把凶器,还是姬清辗转送到他手里的。   一把非常特殊有趣的禁术法器,希望这份礼物,会让姬镜玩得更开心。   姬清唯一没料到的是,他有朝一日,会遇到这么个有意思的系统,正好顺应他禁术所需。竟会叫他愿意把自己最为珍爱的身体,毫不犹豫抛弃掉。   姬镜爱慕的到底是姬清的灵魂,还是和姬清一样,执念的是那具身体,他们两人都不清楚。   他们两个人,就像一面水镜的两个极端正反面。   姬清的身体冷淡,灵魂却被黑暗复杂的欲望所吸引;   姬镜的灵魂寡淡,身体却仿佛欲望化身凝结。   终有再见的一天。   女主夏雪珂像的,就是姬镜表面给人的第一印象。   眸光清凌透彻,纯然明悟。小小年纪,眼睛里藏着故事。再安静沉默,毫无存在感,也如同鹤立鸡群,叫人第一眼锁定。有一种,情不自禁,让人走到他面前去的神秘吸引力。   夏雪珂只像了三分,但就这三分,就足以让她,吸引到这个世界上,最为优质的两个男人的爱慕。   精力体力无限充沛的展希宇,玩闹享乐的花样太多了。他总能想到当前时间,最适合的游戏玩法,拉着他们其余三人,乐此不疲的进行。   这样,很快,四个人就熟悉亲密起来,好到就像从小连体似得。   人生最为不能忍受不完美不华丽的夏星河,放弃他坚持18年来的原则,没有骨头一般的倚靠在,眼眸微醺薄醉的姬清的肩膀上。   柔软微卷的头发,是新染的贵族白。衬得他牛奶一般白皙无暇的皮肤,还有华丽唯美的容颜,如同希腊神话里,临水而死的美少年。   那双盛着漫天坠落星河的眼眸,流动着薄薄的蛊惑一般的虚幻温柔,近距离的凝视着姬清的眼睛。   粉嫩如同樱花瓣的饱满的唇轻启,迷醉慵懒的声音笑意融融的问:“魔镜魔镜告诉我,姬清眼里,世界上最美的人是谁?”   姬清的眼底有同样的醉意,看起来却清浅的多。   那双形状狭长锋利,仿佛微微一动,就会凌厉摄人的眼睛,平和内敛,永远冷静自持,如同端坐王座,一丝不苟的神。   从手指到发丝,都有一种克制禁欲的冰冷淡漠。好像波涛暗涌的海面,静候的不动声色。   听到美男子好友的自恋日常,他配合的垂眸细看了一下,浅色的薄唇微微带一点笑,认真的配合:“是他眼睛里的人。”   夏星河的脑袋,在他的肩膀上滚动,把他纯白的衣料蹂躏的发皱。笑声又苏又愉快极了似得,好半天才止住。   眼里都蒙上浅浅的水色,笑容满溢:“姬清你真会说话,审美眼光也不错,哎呀,我都要爱上你了。”   姬清平和舒缓的凝视,叫人有一丝被纵容的错觉。   他心底却是走神了一下,姬清见过的最美的人,当然是姬镜。只要亲眼见过那个人,任是谁都无法否认,他无人可及的美。   说是美的化身,都不够,应该是人们心底对美的欲望的化身才对。   听到笑声的墨非昔和展希宇,正在打台球,闻声朝吧台看来,毫不意外夏星河的老毛病又犯了。   夏星河的自恋,和日常喝酒就逮着身边亲近的人逼问,这世上谁最好看的行为,简直就和他华丽的美貌一样出名。他们都习惯了。   以往墨非昔是遭荼毒最多的人,因为展希宇一向精力充沛体力好,跑的最快。   终于,在不喜欢动的姬清出现后,连他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解放了。 第29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5   姬清毫不在意, 用着那双伤痕残缺, 久不见阳光, 显得苍白的手,慢条斯理的调着酒。   修长手指的动作,灵活轻盈流畅美妙,连那份斑驳的残缺, 都仿佛成了故意的妆点, 看久了竟和某些独特意义的神秘图腾刺青一样,格外赋予了他一份独有的魅力。   喝醉的夏星河呆愣愣的盯着那手指的动作,好半天,突然站起来,抓着姬清的肩膀, 凑上去,摇摇晃晃的, 一脸严肃认真的说:“我觉得, 你也,你也很好看。给我看看, 我想看看你的脸。”   姬清拨了一下他的手, 没丢开,也不跟酒鬼计较。   偏转身体,垂下眼继续手里的动作,漫不经心的说:“唔,随你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夏星河站不稳,索性直接搂着他的脖子, 勉强倚靠。绯红着脸颊,酒气混着他身上后调甘甜的香水味,像一种淡淡的热带果香,并不讨人厌。   他嗅了嗅,有些疑惑:“你用的什么香水?”   姬清不喜欢身上有别的味道,干干净净的清爽冷冽的气息,像下雪的味道,隐隐有一股细腻的好像露水凝结草木的冷冽。   遇到难缠的酒鬼,姬清自然的把目光放在了展希宇脸上,平静自然,甚至没有什么意思。   但展希宇果然立刻就放下球杆出现了,他对姬清好,照顾姬清,似乎成了下意识的本能,自然而然的,仿佛这就是他的责任一般,从小就是这样了。   连拖带抱,把夏星河躺平放在休息的按摩躺椅上,固定住,让他自己发完酒疯清醒过来。展希宇完事,走到姬清旁边坐下,自然的拿走他新调的酒,一口喝下。   墨非昔像是警报解除,微微松一口气,终于也回到了吧台。   姬清看着他们的举动,寡淡平和的脸上,也不禁起了一丝冷嘲,淡淡的说:“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兄弟。”   展希宇没有丝毫反省,哈哈大笑:“叫你懒得动,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墨非昔的君子仙气,也没有让他的良心有一丝疼痛。山水墨画般冷峻优雅的面容上,俊眉修目含一抹凝重,淡薄而坚持道:“在下已经受了十多年磨炼,终于有人和我共享此殊荣,不胜荣幸。”   夏酒鬼醉的快,醒的也快。   不一会儿清醒了,自己就解开束缚,跑回来继续喝。   姬清受到教训,已经不调酒了,只把玩着自己那一杯,心不在焉的听其他几人的闲聊。大多时候,都是展希宇一个人的独角戏。   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说到了,那位格格不入的,新转来的夏雪珂身上。   平民,学霸。   醒目的标签。   就算因为母亲的改嫁,踏上进入上流社会的阶梯,一个人的出身也是伪装不了的。   会有冲突、好奇,在所难免。   但是夏雪珂不是那些杉菜似的女主角——喜欢讲究自力更生,看不起有钱人,热衷跟他们对着干,倔强的反抗,从彼此互相不顺眼,进而发展出朦胧感情的欢喜冤家。   夏雪珂倾向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绕路、退让解决的,绝不争执一句。如果有竞争,假如争执的东西自己不是非要不可,就主动放弃。   活得淡泊名利,暮气沉沉,好像平生心愿就是谁都把她当空气,做一个神隐的学霸。   但,任何地方都会有那些喜欢欺软怕硬的人,闲来无事去欺压别人。你不跟人起冲突,冲突就不找你的法则,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   夏雪珂这种半道因为运气好,跻身她们阶梯之上,又是学霸,还不爱搭理人,长得还不难看的女孩子,就格外讨一些人的厌。觉得她的不在意和退让,是清高看不起她们。   就算没有这些槽点,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也总能找到理由的,所谓呼吸都是错的。   不过,可能夏雪珂也是真的看不起她们的吧。这样的她们,有什么能叫人看得起的地方吗?不存在的。   夏星河对这个半路拖油瓶姐姐没什么感觉,就跟一个强行进入他生活领域的陌生人一样,带一点淡淡的排斥。   无所谓讨厌,也无所谓喜欢。两个人也几乎没有正式见面说过话。   他基本不回夏家老宅,夏父结婚前就是了。那里一般就是他父亲和他新娶的娇妻一家三口常住。   但介于,这个姐姐看起来不是个主动生事,没眼色到非要来打扰别人的戏精,他也就秉承着对女孩子的绅士优雅华丽作风,给她一点儿好感度了。   所以,夏星河有意无意,给夏雪珂解围过。但他什么也没说,这会儿也跟姬清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当他的吃瓜群众。   作为男主的展希宇,却无可避免的,对这个独特的女孩子感兴趣起来了。   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还处于,小学生那种,喜欢你就欺负你的情商状态。   “你们说,平民的女孩子都这么有意思吗?看得我真是火大,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反抗的吗?简直跟包子似得。”展希宇一通抱怨后,咬牙切齿的说。   就跟看了个废柴主角逆袭文的前半部分,相当自我代入感的憋屈生气。   墨非昔听了全程也无感,不是很明白,别人的事,展希宇为什么比人家还激动?   他淡淡的说:“小明的爷爷活了100岁。”   姬清想了想,帮助一下男女主提前促进了解也不错,便跟着补充提示了一句。   “在底线没被踩着之前,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情在意别人的一言一行的,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展希宇愣了一下又一下,错愕不及,拧着眉抓狂得抗议:“喂喂,什么意思啊,你这是污蔑。谁在意她,谁心上人了啊?给我说清楚。”   姬清的角色定位,毕竟是个暗恋展希宇的炮灰。   虽然这个恋暗得,别人都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原主却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无人知”。   因此,他就算什么都不做,跟着剧情节点一路吃瓜到结局,也没事。   但是到底拿着世界积分,得替它们消灾。于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淡说:“总之不是我的。”   展希宇叫着要他好看跳过来,一副发怒冷酷,要捂他的嘴下黑手的凶狠,眯眼威胁道:“本少爷给你一次改口重说的机会。”   姬清神色从容,不动如山,顺从的叫他钳制住。狭长安静的眼睛,近距离的看着他,微微仰望的姿势,没什么情绪的轻声道:“是,展少爷,我说的是,你是我的心上人。”   那双美丽的隽永静谧的眼睛,轻轻的眨了眨,似有几分纵容,漫不经心又寥落冷寂。   嘴唇的淡淡气息喷到展希宇干燥的手掌心,似有若无,好像碰到一点柔软微凉的唇。   展希宇刷的收回手,那种突如其来叫人不舒服的压迫燥热,又在空气里冲撞烦乱。   “知,哼,知道就好。这次就饶了你。”   夏星河拍着吧台的玻璃,抗议不满:“喂喂,你们打情骂俏够了啊。”   展希宇整个人就像蓄满的弓身,笼罩着坐在高椅上的姬清。他身材矫健,肌肉绷紧充满爆发力,虽是玩笑,打眼一看,都有几分暴怒,要撕碎姬清的张力压迫感。   相反,姬清的身体语言很放松,完全放弃抵抗。他的身材挺拔修长,脊背挺得端正。多少有因为长期的手术,导致的不适,整个人显得有些苍白瘦削的脆弱。   两人一坐一俯,一张一弛的姿势。   奇异的是,感觉上处于强势掌控一方的,却不是身体动作大,看着极具爆发力的展希宇。而是,姿势从容,神态配合,每一下身体细节都写着内敛安静,禁欲克制的姬清。   他右手随意的垂着,左手抬起,虚虚的按在展希宇的肩膀上,随口的顺从,就像是挠着一只猫科动物的下巴,轻易让他做出预料中的无害反应。   夏星河的酒疯,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酒醒而过去,幽怨嫉妒的望着他们:“凭什么,本殿这么美,凭什么姬清你的心上人是展希宇不是夏星河?我不服!”   姬清下意识望了一眼墨非昔,发现对方也无意义的看着他,毫不犹豫拉他下水:“我建议你也雨露均沾一下旁边这位美男子,他今夜一次都没蹚过水。”   墨非昔一脸不为所动:“我的心上人是解剖台上的尸体和我的手术刀。”   夏星河华丽的眼眸已经冷得要冻死人。   姬清目光微微一斜,神情不动丝毫,对展希宇寡淡的吩咐:“心上人,想想办法。”   展希宇抓狂到脸都要冒烟了:“谁是你心上人?”   姬清轻轻的,似是无限空茫寥落叹息,又像满不在乎的随意:“既然你这么无情,那就夏星河吧。”   夏星河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还没有几秒,又不干了:“什么啊,本殿是备胎吗?”   墨非昔冷冷的瞥他一眼,低头饮酒:“我没关系,姬清可以选我。”   姬清举杯呼应,淡然自若:“好,那把展希宇给夏星河吧。”   两个自说自话的人,都是寡淡冷情的性格,饮完酒,不约而同起身,真的相互勾肩搭背的走了。   留下还没消化这一系列套路发展的展希宇一人,面对一脸清醒还在发着酒疯的夏星河。   他们所处的酒庄,是姬家在某个葡萄酒之乡的庄园里。远离人烟,这会儿站在庭院里,微微抬头就能看到满天星河,银河都历历在目。   特调酒都有些后劲,能持续很久的微醺,好像轻飘飘的,头上顶着个天使光环似得。姬清都有些站不稳,索性就把一半身体倚靠在墨非昔身上。   两个人都默默的看着星星,吹着穿过庄园里不知名花儿的夜风,放松安逸。   “夏星河的名字起得真好。”姬清翘着唇角感叹。   墨非昔嗯一声,他不是个对自然美景有细腻审美之心的人,除了开始那几眼,就是陪着朋友了。   绝对的理性,信奉逻辑和数据,冷峻、理智,对感情毫无兴趣,这才是真实的墨非昔。   让他研究星辰夜色,晚风旖旎,还不如叫他研究身边的人。 第30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6   姬清这个世界的形象, 毁得很抽象派, 相当自由涂鸦。本来五官还要再扭曲, 更惨一些的,被不忍直视的系统哭着拦住了。   毕竟姬家的家世地位摆在这里,又不是个什么医学落后的时代,按理来说, 什么样的毁容医不好?换头都行。最多就是有浅浅的不自然的淡色疤痕, 上点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原剧情里的原主都没有姬清现在十分之一丑,可以说是相当不符合原主人设的了。   姬清觉得这有什么,还不能让人是疤痕体质了?他是来当暗恋炮灰的,不整的残点, 万一又把男主勾搭走了怎么办?   系统一听就擦干眼泪放手了。   介于已经有强力遮盖效果的疤痕了,姬清自己的五官就没有像前两个世界那样调过, 只是为了强行贴合原主那种自卑、孤寂、谦忍的性格, 把他的脸部线条柔化了一下。   然而,这本该看着温润、忧郁、清冷、寂寞、柔和, 让人怜惜的壳子, 和任何时候一样,在姬清的灵魂融合后,基本上原先的设定就没有什么用了。   唯一不被疤痕覆盖的太厉害的,本该平和温润的眉目,看在无心欣赏夜色的墨非昔眼里,是冰冷的锋利凌厉, 又不知道从何而来,沁着一缕矛盾的绝对温柔。   这让本就没太多表情动作的姬清,如果不刻意带出些温情来,整个人就会显得格外疏离冷淡,不可接近。   墨非昔看着他,总会情不自禁去猜测,这副斑驳面容之下,这个人原本的模样。   他知道,如果不是这个人表达出了纵容允许的信息,醉酒后直觉惊人的夏星河,是绝对不会对着他那样痴缠的。   夏星河对他人情绪的敏感,对危险野兽一般的直觉,就和他对美色的雷达探知一样,绝不会出错。   那,夏星河知不知道,这个人长得,其实很……   墨非昔也醉了,但他一向醉了看着也和没醉没什么区别,是以大家都以为他千杯不醉。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是有一点不同的,会让他的行为,少一点程序性的精准衡量判定。   比如,不经过大脑的问题:“展希宇喜欢别人,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姬清欣赏着浩瀚星河,平原四野开阔,星辰几乎是坠落到天际的姿态,占据这夜幕深蓝。看久了,会让人想到永恒,时间,人生,英雄寂寞。   听到墨非昔的话,虽然意外,他靠在对方肩膀上的身体,也没有一丝的僵硬、抽离。   扭头去看,让自己这张丑脸,近距离的直视惊吓对方,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带着一点浅浅的不明意义的笑,眼底的冷寂寥落却渺茫空远,撩起眼尾,微微仰视的姿态:“是啊。从小到大,他都对我很好,就像我的所有物一样,会成为别人的,就好像我被人侵略了一样,当然不开心。”   姬清没有说,但连墨非昔都能看出来,未尽之语。   他拥有的本就不多,展希宇的分量,就显得格外的重要。这个人大概是,很寂寞的吧。   “没关系,现在你还有夏星河和我。”   墨非昔从不安慰人,他天生就没有感性那根神经,现在做来,却也没什么违和。   “夏星河我不知道,我是不会对别的什么人,抱有这种特殊的感情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姬清笑了一下,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令人生畏的距离,跟需要亲近的人相处时候,就会刻意带着点温情,来中和这种疏离遥远的气质。但不代表,他真的有笑。   墨非昔清楚,这是他见到的姬清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带着些微的醉意,姬清的左手,搭上他左侧的肩膀,身体仍旧一直靠着他的右半边身体,这就有些像揽住了墨非昔一样。   墨非昔自然也是习武的,不比展希宇野战军队里打磨的矫健,外露。他们家家风如此,讲究君子之风,外表也沾染着古典、优雅、含蓄、谦忍的风度。   但颀长笔直的身姿之下,身体每一寸肌肉,都是寸寸打磨精炼过筋骨的,就像一条柔韧蛰伏的鞭子一般。   此刻,顺从的被姬清半倚半揽着,他的身躯也没有半分曲折,不动如山。跟他比起来,姬清的这个苍白破败的身体,病弱无力,没有任何的威胁。   但姬清,毕竟是这个唯美偶像剧世界,代表着黑暗阴影势力掌控下的庞然大物,被称作少主的男人。再苍白病弱破败不堪,都有着不亚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武力值。   他一直自然垂下的右手,随意的抬起,落到墨非昔的额角,没有任何暧昧意思的沿着鬓角侧脸游走,然后,捏住这年轻人的下巴,凑近。   墨非昔没有丝毫抗拒,但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丝,同时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抗拒,可能轻易反抗不了。但他也没有想要抗拒。   姬清,想做什么?   姬清的表情淡淡的,那抹刻意的温情褪去,微带意兴的神情,就显露出本来的真面。冰冷的锋利,不可接近的疏离,眼底遥远的审视,就像是端坐黑暗王座的神,强势、随意的打量他的疆域。   那抹莫名的,矛盾的绝对温柔,乃至于错觉深情,全都消失不见。取代的,却是慢慢浮现的更为真切的宽容温存。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墨非昔没有回答,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平淡,但他的心,跳得很快。   漆黑平静的眼睛,没有任何异样的,平平的落到眼前之人的脸上。   姬清的手指并没有用力,也没有丝毫暧昧的意味。   就像长辈看着鲁莽的年轻人,那样温和的凝视。   “看着我的脸,这样的话不要随便说,一生是很重的,尤其对一无所有的人。我要是个姑娘,你现在,就可以等着,被套牢了。”   他又笑了一下,没有说出会有撩拨意味的后半句:我要是喜欢男人,你也完了。   他没说出口,墨非昔却自己模糊读到了大概。   他的心跳得飞快,血液也热起来,好像之前的酒精,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他把近在咫尺的这张残缺的脸,细细寸寸的看了个遍。但这混乱的不可控,却都没有丝毫减弱消弭。   那凉薄又不肯轻薄的唇,线条淡漠,就在不远,吐息都轻轻浅浅,不肯近一步。   他却只想疯狂的攫取,强自压抑,才按捺住突突跳着的额角,还有身体下意识想要反客为主,把他对自己的动作,原封不动的还给他的冲动,不,是更变本加厉。   但他不能,这是个男人,这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这是姬清。   想清楚,不要做蠢事!   “心意领了。不过没关系的。”他顺了一下墨非昔被风吹乱了一缕的额发,便站直了身体,率先朝内走去。   肩膀上却落下来一只炙热有力的手,隔着轻薄的衣料,烫的他的皮肤微微一颤。   墨非昔从后靠上来,身影笼罩着他的。明明除了手,再无任何接触,却叫他有一种强烈的,被这个人从身后搂着腰,强制贴合在他怀里的错觉。   极其冷峻强势的气场压迫力。   墨非昔冷淡平平的吐息,在他的耳际:“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非常非常的美,比夏星河还要美。也许有一天,我能治好你,还原这张脸原本的颜色。你,相信我吗?”   他想说的是,你,会等我吗?临末,却似是有些不妥,生生改口。   姬清背对着他并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头,只有声音里,听出一点温和笑意:“相信啊。不过,我看起来,很像是,在意自己美丑吗?”   他当然不会介意,这个人本身就已经足够了,任何的美丑,都无有丝毫挂碍,只会像迷惑隐匿的迷彩。   真的介意这疤痕,想要看清那张面容下真面的,是他们,不是姬清。   “是我,我想看。”   夏星河双手抱肩,倚靠在化妆间的梳妆台上,慵懒华丽的姿势,没有一个角度不完美凸显他的惊世美貌。   那双向来笑意融融,垂坠着漫天星辰的眼睛,此刻微微眯成压迫危险的形状,死死的盯着他不放。   姬清照例把视线投射到展希宇的脸上,本该无怨无恨的骑士却罢工了,脚步一踱,站到夏星河旁边。   那张桀骜放肆的脸,带着张扬坏坏的笑,不怀好意的说:“啊,我也想看。”   姬清不为所动,看向唯一没有表态的第三人。   墨非昔还没有说话,夏星河就叫嚷起来了:“墨非昔!你敢打扰本殿的好事,之后半年,你就别想清闲待在你的医疗室!”   墨非昔露出一丝爱莫能助的淡定,那双冷峻漆黑的眼睛,却看似无意的,一直追逐着姬清。   展希宇大获全胜,摩拳擦掌的逼近姬清:“三比一了啊,你自己从,还是我们让你从?”   姬清的每一分平静无奈,都透着乏味无趣。   展希宇和夏星河意见统一的时候,就相当于一个宇宙拆迁办,所到之处,莫敢不从,寸草不生。   虽然不知道,他们这股子心血来潮,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既然避免不了,那顺便走一波剧情也不错。   展希宇虽然洋洋得意,但是肌肉的每一分都绷紧了,看似随意的站位,照顾到了姬清每一个突破重围的可能。   另一边的夏星河,也牢牢盯着看似不参与的墨非昔,防止他突然的入局倒戈。   相比较他们的如临大敌,被逼迫的姬清,从头到尾都很放松。从容淡漠的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正中。四平八稳,如同端坐王座。双手交叉置于下颌。   “既然你们这么想看,大家兄弟一场,我也不是不近人情。” 第31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7   不等展希宇一副早该如此识趣的坏笑搭上他的肩膀, 姬清狭长锋利的眼睛平静的扫了一下全场:“但我有一个条件, 这次的舞台剧, 你们所有人都参加。女主角,由我钦点。”   “不是吧!”夏星河面露崩溃,从小到大,这种事情, 他都是被迫当仁不让。   这次轮到恶势力展希宇恐吓他:“你不愿意?你不想看了?”   夏星河一秒平静, 仿佛识破诡计,华丽的冷笑:“这点小case,怎么会叫我知难而退,不过,做人留一线, 事后好相见,这个道理, 我想姬清你不是不懂的吧。”   姬清在夏星河杀人一般控诉, 又企图用迷蒙的美色让他动摇的眼神凝视下,缓缓的摇了摇头。   夏星河深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一副穷途末路,大势已去,英勇就义的坚韧不屈。   就听姬清平静和缓的说:“就歌剧魅影吧,我当魅影,女主角,让夏雪珂来。”   墨非昔第一个有反应:“我们三个干什么?”   姬清修长苍白的手指挨个点, 像点住了人的灵魂一般:“展希宇,男主角。夏星河,天使反派。墨非昔,路西法。”   夏星河噗嗤一笑:“这角色分配怎么这么怪?这是谁家的歌剧魅影,是我看到的吗?”   姬清摇摇手指,眼神凉薄安静:“编剧,导演,姬清。”   “啊啊,狡猾。我可是大牌,剧本不好,角色戏份不对,本殿有权提出修改意见。”   “有意见尽管提,我尊重每个角色的诉求,反正,导演有最终一票否决权。”   只有展希宇在姬清公布演员名单后,神色就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是夏雪珂?”   被带歪的夏星河也想起了:“是啊,为什么是她?”   姬清神色不变:“希宇是,不喜欢跟她一起排戏吗?”   “没有,就是,奇怪你们怎么会认识?”   展希宇虽然还是笑着,但姬清怎么会不知道,他并不高兴。   剧情线路里,原主虽然一直暗恋着展希宇,但是,从头到尾,也没有叫他察觉到。反而,在一开始的时候,让展希宇误会了,以为他也喜欢夏雪珂。   夏星河倒是从没有觉得原主是情敌过。也可能,第一情敌的展希宇存在感就够强了。   倒是墨非昔,隐隐觉出原主和展希宇之间有些不对。但这是个理工科宇宙直,对感情绝缘,根本没有深究过。   现在就吃醋了啊。姬清想。   他平静安抚的望着展希宇:“雪珂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是我的朋友。”   “什么时候认识的?”展希宇任性起来,是绝对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的。不,应该说,他一向都是这么不管不顾,强势肆意,只是在姬清面前时候收敛而已。   其他两人面面相觑,不懂他为什么在意这个。   随即,两人又都是若有所思,仿佛懂了。   墨非昔是想到,展希宇一直以来,对姬清表现出来的,所有物般的占有欲。   而夏星河则是想到了,展希宇对夏雪珂一直以来格外在意的与众不同。   两人一时都没有举动。   姬清看着展希宇眉目微敛,就像是察觉到他微笑下强势一面代表的不悦了。   “开学第一天,她来做转学手续,走错路了,我正好指了一句。后来就熟了。”   展希宇笑着,眼神移开再回来,声音却更轻了,像是意识到自己可能的不友好。   “这么早……你的手下呢,他们怎么会叫人接近你,让你亲自……”   姬清突然笑了,温和的说:“希宇,只是普通朋友。你太紧张了,为什么?”   展希宇在这温柔目光下,冷静下来,脸上带着点赧然焦躁,勉强道:“我,我只是,你认识了我不知道的朋友,有些害怕,你被人抢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夏星河受不了:“喂喂,你是幼稚园小朋友吗?我和非昔还在这呢,你这一口一个最好的朋友,是把我们放在哪里?”   展希宇恼羞成怒,耳朵都红了,一脸故作冷酷桀骜的咆哮:“闭嘴。姬清不一样。”   姬清想,直男撩果然是厉害,任是哪个暗恋者听到这番话,心里不煎熬难安的?   怕是本来无意,都会叫他给掰弯了。   但这个人自己,却是直的不能再直,毫无自觉。   叫原主酸甜忐忑的话,却是他青涩爱情萌发时候,慌不择路的迷茫和紧张。   既然他这么直,姬清说话,便没那么注意了。论撩,谁比得过他?   展希宇便看到,姬清纵容温和的看着他,清冽和缓的声音轻轻说:“不用担心,没有别的什么人,我是你的。一直如此,不是吗?”   展希宇脸红耳热,几乎要烧起来冒白烟,皱着脸拧着眉,极度羞耻的抗议:“喂喂,干嘛这么说,肉麻死了。你也回一句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就得了吗?”   姬清唇角微勾,但笑不语。   夏星河猖狂的笑着,几乎笑出泪来,再也不记得他的华丽原则:“你不是吧,展希宇小朋友,你长这么大还脸红?女孩子都不会这样了。”   墨非昔也笑,却优雅收敛得多,只是眼神不自觉越过当事人,向姬清飘去。   有时候,还真是羡慕单细胞生物,能说出那么直接的话。虽然粗暴无用,但却能换来那样温柔的一句,就算是戏谑,即使不是对着他的,也叫人的心跳紊乱。   那两个人一直认识,从小到大,这么久,更亲密一些,也是正常。   没有人当真,也没有乱想什么。   只是,想到自己也是有机会,更早一些认识姬清的,毕竟他是墨家的人,姬清一直以来的主治疗师,就是他的叔伯。   想到,他也有机会,得到那句“我是你的”,墨非昔就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好像竟然有一丝嫉妒展希宇似得。   他真是昏了头了,展希宇幼稚,他难道也退化到,像小孩子一样跟朋友争宠吗?   可是,他跟夏星河的关系更亲密,两个人是亲兄弟一般,自小一起玩大的,他也没有过,这种感受。   姬清是不同的。但他不知道,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叫他想要独占,也会嫉妒。   对展希宇的纯情反应,最意外的则是姬清。   他感觉有些古怪,剧情主线里,明明说了,这个人的朋友和前女友一样多。   轻易就能被人喜欢,交到很多朋友的人,天生拥有这种小太阳一般吸引力的人格魅力,是不缺朋友,也不会对某些人非他不可。   尤其是朋友方面,人的感情和精力是有限的,分给很多人,每个人得到的就少。   所以,原主这种拥有很少的人,才会产生幼稚可笑的独占欲,希望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一不小心,就会越了界,执念变成爱情。   展希宇对原主特别,只是因为他人品高尚,心地善良,感情丰富。而这个朋友体质特殊,需要他的这些柔软,所以他就给了。   并不是说,他对原主的友情本身,跟对别人有什么极大的不同。   他一向偏好照顾那些看似强势,内在却脆弱柔软受伤的人。对这些人,格外的心软温柔。小时候的原主是,现在的女主也是。   姬清倒是对这种人挺欣赏的,不会因为代入了原主,就有了某些自我中心的人那种,认为展希宇对他好,却不肯爱他,也没有一直好下去,更没有只对他一个人好,就是对他不起,就是玩弄他的感情,就是渣男,活该被虐被报复的,愚蠢可笑的念头。   姬清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现在的这幅尊容,更加放心了。   应该是他多虑了,展希宇,分明就是已经对夏雪珂上心动情。这份意外的纯情,可能是,他之前交那么多女朋友,都是玩笑,根本就还没有开窍。   而面对展希宇的不悦强势,原主都是一味的包容、沉默、退让,不会像他这样,不放心上,反而随意伸手反撩回去。   所以,展希宇的炸毛,容易脸红的纯情属性,才显露出来。   姬清选这个世界,是用来度假休息的。   没想撩人,更不想被人撩,因此行为举止就会注意点,也做什么都不太有精神。   这世界的环境太纯情了,哪个人看着,都跟小孩子似得,姬清对他们没兴趣,他们也不可能对身为男人还毁容的他有性趣。那就彼此一起打打闹闹,抽空过过剧情就算了。   他可能,还是适合去暗黑没节操的世界。   今天这出心血来潮,是夏星河对他索要生日礼物。就算按阳历算,那也是十月份的事了,神知道他怎么好意思拿这个当借口的。   他要的礼物就是,他想看姬清的脸,去除表面的疤痕后,这张脸会有的样子。   夏星河这个念头不止一次了,其实也简单,找张照片,自己拿回去PS掉多余的部分,不就是了,偏要本人亲自来。   不过这也是四个人感情好,他不止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想让姬清体验一下,正常人的感受。还有就是,真人当然比照片好了。   原剧情线路里没有这一出,戴面具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谁还会不知趣的伤口撒盐?   但姬清是真的不介意,夏星河又是真的很好奇,连同展希宇也一起起哄,事情就难以推脱了。   不就是画个浓妆,他那张弱化了的脸,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但姬清突然想起来,剧情节点上,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舞台剧,促进了主角团三角恋的进展,而原主也在里面打了个酱油,让女主看到了他的脸。 第32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8   其实, 剧情线路里, 女主最初萌发好感的人是原主。   这夭折的初恋, 当然不是因为女主肤浅,看了男神真面后见光死了。   大多数妹纸虽然喊着颜控颜狗颜即正义,真的爱一个人时候,反而最不在意外表。甚至, 还能自带滤镜, 情人眼里出潘安。   这朦胧的爱慕夭折,是因为,被人看到秘密的原主,对善良寡言的女主印象也很好,把她当做可以信任之人, 倾吐了几句沉默压抑,无人可说的心声。   虽然他说得晦涩, 女主却听明白了, 男神是心有所属了。   恋,卒。   本就浅薄朦胧, 也一直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毫无希望,自然来无痕去无踪。   姬清自己的作用好说,这迟迟不来的舞台剧,对这三角恋意义就重大了。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起因到底是什么, 只记得时间大致就是这会儿前后。   既然如此,正好赶上夏星河的威胁,那就一波推。   说起来,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登场。   任何一个言情偶像故事里,都少不了的,恶毒女配。   姬清虽然还没见过她,但这个人的剧情,时间上已经走了很多了。   叫骆安安,像个公主一样名字。实际却是骆家领养的孤儿。   在这所学校,也一直是众星捧月般的,被当做公主对待。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的实际出身,她也没有掩饰过,但是女孩儿长得美丽,性格温柔大气,优秀又亲和,哪里还有人大煞风景的去在意出身。   教养比出身更为重要,对这群年纪的少爷小姐而言。   她这样完美的性格,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很自然的,就和夏雪珂成了好朋友。   但既然是恶毒女配,那就一定是实锤干了坏事的。   这个女孩儿,外表有多纯洁美好,内心就有多阴暗肮脏。   她跟一般的恶毒女配不一样,不是因为跟女主抢男人而恨她、害她,她就是单纯的想害她。因为,她觉得女主夏雪珂跟她很像,又不像。   同人不同命,是一个很多时候都会引发憎恨偏执恶意的理由。   骆安安母亲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儿,给一个富商当情妇,被男人的妻子,雇人玷污还拍了照。   她出生后,母亲就得了产后抑郁。她长大一些时候,好几次看见父亲不在的时候,一些陌生人进出母亲的房间。有一次,她实在好奇,就跑去问,不久母亲自杀。   然后,父亲查出来,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就被送到福利院。   每个反派都有一系列运气不好的惨事,比如一路长大,遇见人渣,被猥亵。   好不容易因为长得可爱懂事被骆家收养,看着斯文清秀,温柔优雅的哥哥,夜里,却是一脸嘲弄恶意的摸上了她的床。   “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骚货,装什么装?信不信,明天我就叫母亲把你送回去。”   骆安安不想回去,左右这个人长得好看,总比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叔强,她就默许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平静而顺遂,没什么叫她不满的。直到,她认识女主夏雪珂。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孩子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应该也是小时候被猥亵过。   但虽然有心理阴影,夏雪珂却跟她完全不一样,她干干净净的,从身体到心灵。依旧还能爱人,面对男人的骚扰,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坚决抵抗打回去。   这算什么嘛,更叫骆安安难以接受的是,每个夜里跟她熟练欢爱,花样百出的少年,到了夏雪珂面前,却是一副纯情优雅忧郁羞怯的美好少年。   都是一样的从底层侥幸进了上流社会的人,凭什么夏雪珂就冰清玉洁,被小心追求?她就被男人直接一脸欲望的带上床?   她不恨这些对她有企图,觊觎她身体,对她不尊敬的男人们,甚至一直觉得,这说明了她的魅力大,有吸引力。她只恨夏雪珂跟她不一样。   所以,她设计意图让人玷污夏雪珂——这事已经在几天前,被姬清无意间消灭在萌芽阶段了。   再设计,让夏雪珂舞台走光,吸引男人们的注意——这就是舞台剧剧情原本的由来。   后面还有一系列的,比如,撮合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惯会玩女人的哥哥,和夏雪珂恋爱。这样,夏雪珂一定就会被弄上床。   骆安安做的很聪明,也很小心,连怂恿人去轮夏雪珂,都是用无意的话,引发那几个人的恶念。   所有的事情和行为,就算拿放大镜看,监控视频回放,你也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不对。   在她的助攻下,三角恋感情越发渐入佳境。那样优秀干净的两个贵公子,都喜欢夏雪珂,这叫骆安安更加暴怒不平。   于是,她弄不脏夏雪珂,干脆换个思路,自己去引诱这两个人。   如果夏雪珂的恋人、弟弟,甚至未来的丈夫,上过自己的床,和自己发生过关系,那样夏雪珂能干净到哪里去?还不是和自己一样了?   骆安安的行为,可能对女主是真爱吧。   但她诱惑不动展希宇。夏星河水仙花一样的属性,有一个夏雪珂叫他在意,就已经是奇迹了,根本不会正眼看骆安安一眼。   就算骆安安给自己下了药,躺在他们面前,两个人也不为所动。   墨非昔倒是动了,扎了几针,轻易就给她解了药性。   骆安安简直要疯了。   骆安安的行为意图,虽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但女主夏雪珂既然知道了,她和自己的男朋友,弟弟有这个插曲,为了防止尴尬,也就隔离开了他们。   夏雪珂本人的性格冷清,对人跟人的关系并不热衷,毕业之后,自然而然就跟骆安安疏远了。   骆安安倒是还想凑到面前去,但有过她对展希宇的觊觎行为,原主却是轻而易举的,就把她排斥在他们活动范围之外了。   阴谋一事无成,骆安安把自己折磨成了抑郁症,就跟当初她的母亲一样。   她那个床伴——养父母家的哥哥,玩够了之后,就跟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联姻。   那个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苗头,冷笑了下,怂恿公婆把她推荐给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联姻了。   那男人一沾身就知道她是什么人,左右都是联姻,她行为也拎的清,就当摆了一座佛在家里。兴致来了也尝尝,大多时候,都是流连在各处的情妇那里。   骆安安的抑郁症随着每日追踪夏雪珂过得好不好,和发现她过得越来越好之间,逐渐加重。丈夫不跟她生孩子,私生子倒是养了一大堆。这些人继承了产业,也没为难她。   骆安安也不在意,在这华丽空洞的豪宅里,锦衣玉食,又抑郁孤独的,过完了一辈子。   没人伤害她,没人虐待她。   或者说,真的伤害过她的人,她弱小时候没办法,强大了以后却不在意了。   她过得憋屈不幸,只是因为,夏雪珂没有如她所愿,跌入泥泞,过得不幸。   至于她自己,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感兴趣,除了盼望夏雪珂如她所愿脏了臭了倒霉了。但人家不如她的意,她就被彻底打击,深深伤害到了。   有些人一生都是抱着,你过得不好我就好了的念头。但是人家过得很好,不好的就成了她。   骆安安的穷尽折腾,就像一场她自己内心上演的戏。   对所有人而言,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有她的手笔。虽然偶有被算计到,也是轻易就摆手解决了。所以,她存不存在,都很无所谓。   姬清进入世界前,大致了解了一下,就忽略了她。   这会儿,骆安安不知道因为什么耽搁了,姬清就干脆自己推动这一幕成了。   他虽然说了,自己是这出,只有名字是《歌剧魅影》的舞台剧的导演、编剧,但是转头,就把大纲梗概告诉夏雪珂,让她去自由发挥了。   姬清记得,夏雪珂后来成了一个作家,有现成的专业人才在,当然不会为难自己。更何况,有什么比自导自演,更能叫夏雪珂一炮而红,彻底崭露头角,释放出光华耀眼的魅力?   她要是魅力绽放的不够耀眼,怎么能顺利叫展希宇和夏星河萌发爱意,坠入三角恋的爱河?   夏雪珂笔下的魅影故事,是一个挣扎堕落,自我救赎的治愈故事。   即便是抱着挑刺心态的夏星河,看了剧本,也说不出话来。忘了他最初只是抱着,不能叫姬清戏份太少的初衷来盯剧本的。   因为要排练,五个人无可避免的要常常一起行动了。 第33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9   剧本里, 姬清是一只沉睡在一个古老剧院的鬼, 有一天, 被剧院新来的女演员夏雪珂的歌声唤醒了。   他忍不住想走到这个身边去,但他的样子却不能叫人看见。于是,他偷走了一个新死的贵族少爷展希宇的身体。第二日,便附在这具身体上, 假装戏剧的客人, 认识了夏雪珂。   坠入爱河的鬼不知道,这具身体内的灵魂也还存在着,在日日的相处中,也爱上了夏雪珂。于是,在他离开这具身体去休息的时候, 身体自己跑去找了夏雪珂。   两只鬼为身体、爱情,产生了争夺。贵族少爷展希宇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本该死后进入天堂的, 但他不甘心这只恶鬼盗用自己的身份,去欺骗他的女孩儿, 便放弃了天堂, 去找恶魔路西法,成为他的信徒,获得黑暗的力量,来对付这只鬼。   而因为爱情的洗礼,本该坠入黑暗的鬼怪姬清,灵魂却渐渐升华洁净, 吸引来了天使垂顾,邀请他进入天堂。鬼怪姬清想要和女孩儿永远在一起,他自觉这美丽的少女一定是上帝的宠儿,便答应了天使的邀请。   天使告诉他,需要完成一件任务,来证明自己对上帝的虔诚。那就是,拯救堕落信徒展希宇的灵魂,不要让他沦为黑暗的奴仆,逼不得已,可以杀了他。   失去黑暗力量的姬清,无法对抗展希宇,那具身体被展希宇完全掌控,他就要和女孩儿订婚。   躲在黑暗里的鬼怪怒不可遏,冲了出来阻止他们,两个鬼魂大打出手,要致对方于死地。   女孩儿却不知道,两个鬼都是她的恋人,甚至鬼怪才是她一开始认识的那个人。她站出来,勇敢的维护自己的恋人,誓与他共存亡。   鬼怪心痛她的背叛,想要说出所有的真相。看到少女的眼泪和爱恋,听到她唱着初见时候唤醒自己的歌,他犹豫了。   这具身体本身就不是他的,少女爱上的也不是他。他当然可以拆穿说清楚这一切,说她爱的是两个幽灵拼凑的虚假,只会让这爱情死去。   要么毁灭,要么成全。最后鬼怪决定隐瞒,作为邪恶的反派,绝望死去。   在绝望永恒的黑暗里,天使来了,告诉他真相。   天使长着那女孩儿的脸,翅膀一扇黑一扇白。   她的名字叫做:魅影。   光看剧本,姬清这个角色的戏份和男主角展希宇的几乎一半一半,但是实际演出的时候,因为鬼怪使用的是贵族少爷的身体,所以这一部分,实际还是展希宇在扮演。   被坑得无话可说的展希宇,基本上处于一直一直和女主角夏雪珂演对手戏的状态。   一场过场下来,还处于不断看着卡片台词提示的展希宇,感觉自己被掏空。   另一边,只露了一面的墨非昔,和有一点台词的夏星河,悠闲的坐在观众席下享受生活。   姬清的戏份比他们两个多,台词却没有几句,只需要在开场时候醒来,然后穿着从头包到脚的黑衣斗篷就行。到时候,会有夏星河作为旁白君,华丽的演他的心理活动。   三个人清一色的一排瘫在特意运来的躺椅上,每个人都舒展着两条极有存在感的大长腿,手边是各色饮品。   换个背景,就是置身于夏威夷海滩享受阳光海风。   听着特级的合奏团现场为这舞台剧配背景音乐,男主角却磕磕巴巴的念着不熟练的台词。他们一边摇头,一边交换几声意见批评,如同在专门的大剧院看演出的包场贵宾。   本就浑身不自在,尴尬莫名的展希宇,不但和面容冷情平静的夏雪珂,近距离的面对面,还要念出那些戏剧式华丽肉麻的台词。他感觉自己像烧烤架的肉,滋滋冒烟煎熬。   结果一瞥眼,看到三个人拉仇恨的强烈对比,顿时怒从心起,扔了提示板,几步跳下舞台。   “我抗议,不公平,明明是夏星河先提议的,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折磨?他呢?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居然还在这里落井下石!”他抓着夏星河的肩膀,不断的摇。   面对他的愤怒,姬清当然是一向最没反应的那个。   冷峻优雅的墨非昔,一向处于战况外,旁观看戏。   所以,最后还是两个原本同一阵营,狼狈为奸的伙伴,在这里互怼,自相残杀。   姬清等他们两个怼够了,展希宇的火气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既然被我们几个看着,会叫你这么在意,那就你们自己排吧。时间不到半个月了,最后的效果好坏都是要上台的,不要让我失望。毕竟,最后我是要露脸的。”   夏星河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听到姬清的后半句对着他:“希宇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为了防止他偷跑或消极怠工,我把导演监制权,暂时交到你手里了。看着他们,一定让他好好演。半个月后见。”   姬清决定的事,就没有什么能更改的。   两个人再抗议都无效,只能看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一群黑衣人就准备好了撤场。   一窝蜂的顶级演奏家被带走,享乐设施自然也不会留下,唯独剩下两个贵公子在这空荡荡的大礼堂,风中凌乱。   哦对,还有一直安静的站在台上,不入戏的时候,就毫无存在感的沉默着,只拿一双清透美丽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的夏雪珂。默然专注的看着,直到那个温和疏离,不可接近的男子,背影渐渐消失。   夏雪珂的清冷平静,不熟悉的人,或许会错认成清高冷傲,但只要近距离接触了,就知道,没有任何的尖锐、刺伤。   不是寒冬刺骨的河水,而是暗河的深泉,舒服而吸引人探究。   半个月的时间,三个人的朝夕相处,有什么东西,会渐渐发生变化。   另一边,姬清总会在他日常看风景的地方,遇见一个女孩子。   刚开始,是无意看见他,被他的脸吓到了。   随即对方就歉意的,认真的道歉了。   在姬清表示没关系,不介意以后,对方反而好奇起来,蹲在他旁边跟他搭话。   明眸善睐,清澈明媚,美好得如同童话里的小公主,春天枝头的栀子花的女孩儿。   这样姬清想到了第二个世界遇见的爱丽斯。   姬清并不讨厌,也没有让人驱赶她,但也不会特意在她会去的时间专门过去那里。   少女却毫不掩饰她的等待,对他的好感和亲近。   有一天,她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点青紫的伤,嘴角也有一点淤青。   但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样的,只有眼神有点困惑的空茫。   “啊,你三天都没有来了呢。”   姬清对她点头颌首:“我并不每天都会来,你不该等我。”   “也不是,时间到了,我也会走的,只不过你能来,我格外开心一点。”   姬清对她的态度,和对夏雪珂一般无二:“为什么不去跟那些看起来跟合群,可爱一点的少年约会?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   少女坐在她专门带来的外套上,姬清站在她旁边,就像一朵花,开在大树的脚下。   “约会有什么意思?美丽英俊的外表下,可爱无害的笑容下,并不比完全浮于表面的丑恶好多少。美丑都只是一种装饰色,就像衣柜里的衣服一样,毫无意义。”   “看起来是毫无希望。既然觉得没有不同,本来也无所谓意义,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少女没有回答,神情有点空洞疑惑。   肢体的动作和微表情都平平的,没有柔弱,没有脆弱,没有悲伤,没有所谓,像一只空有灵魂却没有被赋予感情的精美玩偶。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需要。   “被人拯救饲养的鸟,见过了外面和笼子里的世界,本已经习惯享受精致安稳,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想要拒绝为饲养人歌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在哪里唱也都一样。”   姬清没有看她,她也没有看姬清。   “我不是那只鸟,所以并不知道。我想,大约一直在笼子里,固然没什么不好,但看到的也就是笼子里外那点世界。在外面,也许跟笼子里看到的也没什么分别,还会更辛苦一点。但是,天地那么大,总是会遇见不一样的东西的。那东西也许无用,也许就是这只鸟的意义。不亲自去看去试,是永远不会知道的。永远只能是这样了。”   少女笑了一下,淤青的嘴角一疼,微微抽搐,笑容反而大了几分。   “贪婪,欲望,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毁灭我吧。”   姬清摇头:“有欲望,不会。丧失欲望,才会。需要帮助吗?”   少女下意识摇头。   “我只说一次。”   摇头的动作止住了,却没有放弃:“那,能不能把这一次,留给我以后用?”   “可以。以后,我不会来了,不用再等我。”   少女把那张黑色的,印着一个号码的卡片,紧紧攥着。   她脸色苍白,微微发着抖,明亮的眼睛却亮得坚定。   “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这不是我的名字,以后,以后一定可以。” 第34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10   今天就是开学一个月时候, 会有的一次全校参与的晚会典礼。   每个新生都可以自主报名, 用来展示自己。   盛大的礼堂观众席上, 会有来自全国极为顶尖的各行各界的政商名流。   毕竟,他们的儿女,很可能就在台上。   舞台上,穿着中世纪贵族骑士装的展希宇, 已经似模似样。轮廓清晰冷硬的脸, 让他的英俊和深情,通过360度同步直播的屏幕,清晰传达到全场。   如影随形的阴影,华丽冰冷充满压抑的爱意。   两个灵魂不断交错着,在这具俊美迷人的年轻身体上呈现, 去奔赴一个圣洁如梦的少女的约会爱恋。   音乐急促缠绵而危险可怖,隐藏着甜蜜之下的, 还有突如其来的恶意。   邪恶的路西法, 穿着禁欲庄严如同神父一般,降临这忠贞虔诚的信徒面前。耳垂上的倒十字架, 脚下的六芒星, 俊美冷酷到邪恶的面容,却无不昭显着身份。   向黑暗堕落。为了爱情,为了力量,为了从邪恶手中夺得他的恋人。   陷入混沌,被黑袍裹着全身,兜帽罩着的脸上, 还戴着苍白冰冷的面具。本是邪恶可悲的鬼影,却因为心中流淌的纯洁的爱意,吸引来了天使的垂顾和爱怜。   是救赎,也是争夺。   悲情柔弱的少女,无能为力的阻挡在两个鬼魂的交战中,自以为保护着她的爱人,却不知道,两个都是她的爱人。   而眼前的这个丑陋邪恶的黑影,才是不能说出口,被顶替了身份,掠夺了爱情,如同童话故事里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一样。   旁白的华丽声线,凝聚着爱恋的痛苦,被背叛的悲愤。憎恨和爱意交锋。   发誓同生共死的青年男女,少女滴落的泪意,轻轻哼唱的曲调,叫鬼影默然悲伤。   牺牲,是绝望下的无望,也是最后的保全和得到。   收敛起所有的不甘爱意,像一个完全的邪恶的可悲的反派,自愿倒在英勇骑士的剑下。   所有的人影和声音画面,连同音乐一起退下。   只有黑暗的光束,追踪到他的身躯上。   俯视,仰望。   白色的羽毛,黑色的羽毛,飘落。   是谁站在他的面前?   是希望里送来天堂救赎的天使;   是愤怒里恩赐黑暗力量的恶魔;   是叫他魂牵梦萦,求而不得,不可接近的,他的爱情。   美丽空灵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与他一上一下的相对平视。   手指,轻轻的牵起他,把他从地上那具尸体里拉出来。   地上的尸体不是他那具丑陋黑暗的脸,而是本该作为最后赢家的英俊的骑士。   少女笑得神秘又唯美,手指放在他的耳侧,按在那张苍白悲苦的面具上。   她说:“我已经在这剧院,等了三百年。吾名,魅影。”   伴随着令人抽气,不可思议翻转的剧情,高潮一般的掌声和尖叫此起彼伏。   夏雪珂的手指有些发抖的,落到姬清的面具上。她知道,她只需要轻轻一揭,就叫那张脸彻底露出真容。   她也听到了他们的交谈,知道,这不会是那张残缺斑驳,如同被上帝恶意涂鸦盖住的面容。而是,被最先进的化妆术,彻底消除掉一切繁杂干扰,露出的真容。   她当然也想看,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揭开潘多拉的魔盒一般,有些微的恐惧。   但她不能不这么做。   这是彩排好了的,早已写好的剧情,如果她不做,这个人自己也会做。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不做,散了场,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别人做。   白色的轻巧的面具,碎裂一般被揭下,落到安静的地板上,轻轻弹动了一下。   原本的尖叫、鼓掌、噪杂的议论,慢慢的潮水一般褪去,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所有人,都忘了他们的台词。   360度的大屏幕上,完完整整清晰的映着那张脸。   让人说不出来话,无法眨眼,仿佛一阵克制不住的寒冷颤栗一般,情不自禁发着抖,手臂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细小的疙瘩。眼眶酸涩,张着嘴无声呼吸,也不能移开一瞬的画面。   想靠近,想占有,想臣服,却又像臣民觐见他们至高无上,威严可怖,端坐黑暗王座的神,只能虔诚顺从的不动。   姬清等待了一下,没有等来夏雪珂的台词。   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主动把手伸向她:“是,吾爱,我愿跟随你,即便永堕黑暗,我是……”你的。   最后的声音没有发出来,耳麦突然无声了,话筒坏了。   他下意识向观众席看去,发现不止耳麦音响,连同所有的直播大屏幕都瞬间黑屏了。   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骚乱立刻涌动。所有人,似乎下意识向存在着微弱的光源的舞台冲来。   离他们最近的展希宇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来抓着他的手:“危险,先从后台走。”   姬清在他开口之后,当机立断把另一只手牵着的夏雪珂塞到他手里,推拒着两个人先跑:“你先带着她跑出去,找我的人从外面控制全场,我随后。”   来不及争执,只能立刻行动。   只是意外,并没有任何人趁此机会的行刺行动。   骚乱持续不到一分钟,就被平息,备用电源一开灯,立刻由控场的人做出疏导,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主要还是,黑暗的一瞬间,后排那些年轻不懂事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往舞台方向冲,尖叫推搡。黑暗里看不见,感染放大了周围的恐慌。   演出在半个小时后继续,该走的人却走得差不多了。   展希宇拉着夏雪珂,一路半抱护送着她,没有受任何伤害,他自己身上被抓伤擦到一点。略有点狼狈,也是担心里面的好友急的。   夏星辰是第一个跟他们汇合的,直到里面彻底平息,控制,他们也没有等到另外两个人出现。   直到接到墨非昔的电话,才知道,姬清是突然病发了,被他带走了。   幼年被严重烧伤,皮肤上的疤痕其实是其次,反而是内里的脏腑,会有一些并发症感染,比如不能排汗,对肾脏的压力。   姬清的身体平时看着没有什么,只是破败病弱的印象一直停留着,在强势镇静的气场下,也轻易叫人忽略了。   这次空气一稀薄,温度一高,他的肺部就有些喘不上来气。好在,墨非昔先找到了他。   在休息室见到姬清的时候,他看起来却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正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迹,只是脸上的妆痕早已经没有了。   但从他缓慢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的虚弱。原本苍白浅色的嘴唇,微微有些泛着青紫。   墨非昔站在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   看到他们来了,姬清微微牵了一下唇角,自然的松手把毛巾交到他手里:“那就麻烦你了。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任由墨非昔为他擦着头发。   “虚惊一场,没事就好,坐。”   夏星河的眼睛在墨非昔面无表情的脸上停留了几息,似笑非笑:“擦个头发而已,非昔你用得着这么严肃?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是被强吻了呢。”   墨非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手下更缓慢细致的擦着头发。   夏星河直接靠坐到姬清沙发扶手上,侧首轻佻的捏着他的下巴:“啧啧,动作这么快,这可不算,我还没有看清楚呢。”   姬清只是微微动了下,就挣开他的手,或者说,叫他顺从松开。   他温和平静的瞥了夏星河一眼:“别闹。”眼底有淡淡的倦怠。   展希宇一直直愣愣的看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直到现在,才轻轻的说:“姬清,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意外于男主这个单细胞生物,偶尔的敏感和直觉。姬清一时没有说话。   展希宇向来张扬肆意的脸上,却有些低沉失意:“我记得,你上一次发病,就是这样的,醒来,就走了很久。能不能,不走?”   姬清静静的看着他,展希宇却没有抬头,像一条湿漉漉的垂头丧气的小狗。   “还会回来的,你也可以来看我,不是吗?我们也一直都在联系,我知道你的一切。”   展希宇慢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用一种跟他不符的,有些伤心的眼神看他:“不一样的。你早点回来,不要又让我等这么久。我当然,也会去看你的。”   墨非昔突然开口:“没事,还有我,这一次,我也会跟我二伯一起过去,负责为你调理。”   姬清若有所思,既无惊讶,也没有看他,只是唔了一声。   气氛有些沉闷,姬清的身体,将要到来的别离,连夏星河都不出声了。 第35章 暗恋偶像剧男主的毁容炮灰11   姬清不但是要走, 事实上, 属于他的戏份作用, 也没有多少了。   原主求而不得,既然已经看到展希宇和夏雪珂之间,日渐越深的牵绊和爱意,自然也该到了默默引退, 不去打搅影响的时候。   消失和距离, 能叫他习惯慢慢失去展希宇,习惯一个人的黑暗冷寂。   他当然还会再回来,这次身体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但往后再回来,就是展希宇和夏雪珂的订婚典礼了。   再后来,每个人都会习惯他的消失一段时间, 再回来几天。   等到每个人逐渐承担起自己家族的责任使命,这种相聚就会变得更少更难得也更习惯。   姬清走完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戏份, 剩下时间, 自然是用来尽情享受度假的。   他对这黑暗世界的少主生活,还是很好奇的, 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 其他继承人之间的相处,是个什么模式。   终于不用再围观几个小孩儿谈恋爱,对他而言,更是一种放松。   在姬清出国之前,国会议员的骆家出了一则丑闻。   骆家的公子,长期骚扰虐待家里收养的孤女, 对方不堪其扰,意图自杀,这才揭露了这起丑闻。   那女孩儿秀外慧中,明媚大方,在学校的风评很好,身上被施暴的痕迹一清二楚,那洛少爷还一脸冷笑说她是自愿的,几乎立刻就引爆了舆论焦点。   那个号码被打通,少女失望又了然的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冷静专业的声音。   秘书放下电话,传达了那边少女的请求。   姬清摆摆手:“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其他你尽力施为。在议员的位置上,扶持一个我们姬家的傀儡,并没有什么不好。”   “少爷,这样的人,老爷早就已经有了。”   姬清笑了笑:“那代表的是我父亲的意思,不是我的。坐久了,他们自己也认不清楚主人。”   “是。”   骆安安活在全民瞩目中,固然安全有保障,没人敢对她做什么。但也会被当做一个打击对手的靶子,并不绝对安全,也不会自由。   不久,这通电话之后,她就如愿被人作为资助的贫优生,被送去国外某个发达国家去读书。   在远渡海外的游轮上,想起不久前她还过着的人生,恍然如前世。   而这一切的起因,改变,不过是,她好奇叫夏雪珂神魂颠倒,也不能说出口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还行,也可以试着勾引睡一次。   却没想到……   ——展希宇——   展希宇目送姬清的飞机离去,许久,才慢慢慢慢的走着,漫无目的,然后累了一样,躺倒在草坪上。   风凉凉的,有点像那个酒庄的夜晚。   他受不了夏星河,抓狂的出门,听到墨非昔和姬清对话。   “展希宇喜欢别人,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是啊。从小到大,他都对我很好,就像我的所有物一样,会成为别人的,就好像我被人侵略了一样,当然不开心。”   他下意识的躲闪了,没有走出去。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开心,又有些烦恼,纠结。   他也看到了,对话最后,墨非昔站在姬清背后,手按着他的肩,靠的极近,给人的感觉非常的奇怪不舒服。   墨非昔脸上的表情,一样的纠结,烦恼,渴望,又强自压抑,最后变成一种深沉的温柔。   黑暗里,并不能看清楚,也许那些情绪都是他的遐想,只有那抹温柔不能错认。   姬清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拒绝,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是并不在意的。那是完全不在乎,无所谓,不好奇,不探究,不过心,仿佛有些无情无心的不在意。   展希宇的心,突然有一阵刺痛。   就好像,姬清这种漠然遥远的距离,全然不在意的随意,是对着他的一样。   或者说,是对着未来的他的。   所有人里,姬清看着最温和好脾气,常常是近乎纵容的对着他和夏星河的突如其来。   但是,其实最为强势,让大家不能违抗的,反而是姬清。   他躺在地面上,看着带走姬清的天空,就像那天舞台剧上,躺着,看着大银幕上,面具下的那张脸。   陌生又熟悉。那么完美,那么冷漠,那么遥不可及,让人渴望得心痛,却只能看着。   就像沙漠里渴死的人,望着海市蜃楼的绿洲。   他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是说,是我的吗?”   ——夏星河——   所有人都知道,夏星河对他人情绪的敏锐,对危险的感知,就和他对美色的雷达一样灵敏不会出错。   这话当然是对的,所以,他从第一次打开直升飞机的门,一眼看到人群里那人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这是个非常美丽的人,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美。   强势而又华美,不可接近。   他当然也察觉到了,墨非昔看姬清的眼神不对。   这种眼里只有医术病症,理论研究,信奉逻辑和数据的宇宙直,也会突然被某个特殊的存在吸引,偏离轨道吗?   剧场里的断电不是意外。   强烈的嫉妒独占,竟然不肯叫人多看那张脸一眼?   虽然他也挺后悔的。   这样的脸,这样的人,自己一个人看见就好了,为什么要放到所有人的目光下?   夏星河看着满屋子,各种角度,各种特写,精致的,关于同一个人的大幅度的照片。目光痴迷而慵懒,就像沉迷某种迷幻罪恶的状态里,不可自拔。   在休息室里,墨非昔的动作,并不是抢着要帮姬清擦头发。   那种力度和姿势,根本就是想要对这个人……   太过分了,肺部呼吸有问题,专门避过他们将人带走。那略略青紫的嘴唇,还有些微的肿胀,原本线条淡漠冷硬的唇形,都有些暧昧柔和。亲了多久,打量着人眼瞎吗?   “好过分,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这华丽唯美的青年,有些寂寞的抚摸着墙上真人大小的巨幅全身照。精致细腻,如同就在眼前。   手指细细的摸过那平滑的照片,然后,慢慢的贴了上去。   不能说,不可以说。   说出来,就谁都不能靠近了,就像那处舞台剧的剧情,揭破了秘密,就只有死亡。没有人能得到爱情,爱情也本身不存在。   揭下了面具,戏就演不下去了,只能仓皇收场。   ——墨非昔——   “少主,是墨医生。今天的例行针灸。”   姬清微微颌首,来人便悄然退下。   墨非昔走进来时,姬清已经非常配合的,开始退下长到小腿的睡衣外袍。   浅白色的柔软的面料下,那些伤痕累累的肌肤,毫不掩饰的彻底暴露在眼前,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不会叫人有丝毫习惯。   宽肩窄腰的身材,却没有预想的瘦弱,每一寸苍白残破的肌肤,都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并不夸张,也不是很明显,但手触上去,就知道里面蕴涵的能量和危险。   面对他的针灸疗法,从第一次开始,姬清就没有丝毫的抗拒。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或者些微的羞耻不安,彻底的赤身裸体的,或趴或躺在他面前。   这真是一具美丽的,令人神魂颠倒着迷的身体,即使拥有常人眼里那样惨烈可怖的伤痕,但却美得叫他移不开眼睛。无论看过几次都是。   姬清的动作完全放松,没有任何防备,放佛默认男人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但是,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明白这种无形的威慑力。   就像一只闭眼休憩的猛兽,实则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气场监管之下,任何的蠢蠢欲动,都只会迎来残酷的镇压和惩罚。   这个人,每一分每一缕的气息,都在说着,不可接近,疏离遥远,高高在上。   但是,没关系,只有他最接近。再没有人比他更近。   墨非昔想到扎到某些穴位时候,没有任何本能条件反应的器官。   真好,谁也不会真的得到他。   这样就好,哪怕永不可碰。   ……   姬清在这个世界上,到死都清心寡欲。   系统做最后统计的时候,都不敢置信。   【您,一次都没有跟他们之中的谁发生点什么?】   姬清半闭着眼睛,似笑非笑:“他们不敢。”   【那是主人太可怕了,但是如果您有稍微一点暧昧软化,就不会是这样了。】   “连告白都不敢,武力上也压不住,长得还没有我好看,撩他们,是指着让我用道具压人吗?”   系统表链摇得风中凌乱:【不不不,我没意见。】   它再也不想看见,一群攻,被搞成想被男人压的总受了,这刺激太大了。它一向信奉,CP可拆不可逆啊。   咦,它是在哪里看见过那么可怕一幕的,怎么没印象了?   【主人,这次奖励只有1万积分。世界意志说,它运行顺畅是顺畅了,老觉得憋屈虐心得慌,不想给你额外的奖励。哼,抠门的小气鬼。】   姬清并不在意,随意嗯了一声,翻起来总系统发布出来的各种任务列表。 第四卷:恶·入魔·善 第36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1   系统欢快的对姬清报告着, 它都拿零花钱买了些什么。   空间世界被它做了大量的改变装饰, 后面还买了农场, 可劲的兴奋。   “你说,想给自己买个形象?备选方案都有什么?”   虚拟实物一字排开在眼前,半透明的数据模拟。   分别是,一团黑芝麻的国宝, 三头身的萌物, 清秀的美少男,八块腹肌的男人。   【主人你喜欢哪个?】   “系统积分,连人的身体都可以交易吗?还是任务失败被销毁的玩家?”   【都不是啊,就像游戏一样,数据捏出来的。只是外表像人。】   “你喜欢哪个就哪个吧。”   【我都喜欢, 最喜欢主人喜欢的。n(*≧▽≦*)n】   “那就一或者二吧。”   姬清休息够了,就很想找点刺激。   上个世界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休假休到他从里到外性冷淡。   手里就有了几个选项。   一个是武侠世界的采花贼, 想想性冷淡主动去采人和被采,画面都挺高难度的。   一个是现代社会的明星, 恶毒反派炮灰, 因为算计主角,被重生后的主角以牙还牙,糊到地心,被黑社会胁迫去拍色情片。最后染上毒瘾,凄惨死去。   这个到有点意思,但是连续去了两个现代社会, 姬清有点腻了。   再有一个就是古代了,还是武侠世界。   一个纨绔子弟,平日里欺男霸女,大恶没有,小恶不断。一次,城外河边遇见一个和尚,就照例嘴欠辱骂了几句。但这和尚却不是正经的和尚,是个妖僧,纨绔踢到铁板了,下一刻就被这和尚给废了。   纨绔的爹是当地的父母官,上下级关系打点得好,宝贝儿子被废,必然饶不了歹人。一通夸大其词,就把那妖僧打成穷凶极恶之徒,悬赏捉拿。   阴差阳错,这和尚的确犯下大案,曾灭了几个佛寺满门。朝廷派了六扇门的高手前来追查,江湖上也有嫉恶如仇的赏金猎人追击他。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故事传奇。   纨绔这个角色,完完全全的小人物,又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是以这个任务没有任何人接单。   非但如此,他在原剧情里的戏份一时半会儿还不消失,从头到尾,隔段时间要出来蹦跶下。太过耗费时间,导致连想随手赚个外快的人都没有考虑。   但没有了这么个开局的关键人物,世界却觉得力不从心,跟七老八十,日薄西山似得。   左右也是个古代,就当调剂一下吧。   姬清对古代官宦,朝堂,六扇门,江湖,这之间的关系还挺感兴趣的。   【主人,世界一听说终于有人接了,感动的痛哭流涕。当下就给了您1万积分打赏。】   姬清感觉自己的存在,对这些世界而言,就跟医生似得。   “留给你当零花钱了。记得报备。”   【谢谢主人~\\\\(≧▽≦)/~主人万岁,我爱您,么么哒!】   【请主人确定本世界人设形象。】   这个世界,恶霸出场就21岁了。   姬清根据原主人设的属性:“皮肤古铜色,身体素质照例降低50%,脸型气质凶狠一点。眼角微微上吊。不要瘦弱,稍微糙一点。太高了,矮一点……剩下你看着办。”   系统立刻自动模拟原剧情原主人设。   重点是,它暗搓搓的,把姬清的五官,弄得线条糊化,低配,普通了一点。   连毁容都无法阻止他苏到万人迷,太可怕了。   【符合原主人设97%。主人,确定吗?】   姬清看了一眼。   屏幕里的人,略显轻浮凶狠,眼神浑浊,五官看着还有几分油腻英俊,但线条略显普通粗陋,气质模糊。就像一个普通官宦人家,鲁钝平庸,草包废物,暴躁易怒,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爷。   他很满意:“可以了。”   姬清走在街上,目不斜视的绕过又一个拦路哭诉,打算自卖自身,卖身葬父的少女。笔直的朝本县最大的青楼走去。   那老鸨的眼神又俏又媚,比她手里的姑娘、小倌,还多几分风情。   “哟,我的姬公子,有几日不来了。可想死奴家——这几位水灵的孩儿们了。”   姬清面无表情,他身边的小厮立刻赶人:“别喊了,少爷想清静听听曲,找几个不爱笑不爱说话的清倌人过来就行。一定话少的。”   姬清想起他刚进入这世界,看到镜子里的人时候的失望,就对当前的遭遇没有丝毫感觉了。   就是那么糙汉子,鄙薄、粗陋的油腻壳子,等他进来后,也早就叫人想不起来刚设定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   原主能当欺男霸女的纨绔,后面还没直接领便当,隔三差五出来蹦跶几下,多少还是有点武力值的。但武力值也没有高到哪里去,顶多让他从油头粉面的西门庆,变成有六块腹肌,古铜色皮肤的西门庆。   到了姬清这里,就成了冷面矜傲,年轻气盛,没见识过什么大世面,自视甚高的地方土财主小霸王。凶狠的长相,微微一笑,就带着点玩味、撩人的邪魅。   这样的人,在真正的江湖一流人物面前,或者见过真正世家大族做派的人眼里,只是小家子气的井底之蛙,无知小儿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这小县城,更没见识的普通人眼里,却是俊俏英武的美郎君。   因此,姬清出门时候,不等他调戏姑娘,那女子就已经一个两个含羞带怯的偷偷看他。   他要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着知书达理,刚烈果决的,最后不是对方闹着被他毁了名节,又哭又闹的要嫁,要他负责。就是当街跟他反撩上了,看似呸他一脸,实则打情骂俏。   进了青楼,那更就是,不知道是他嫖别人,还是别人嫖他。   索性,不管过程具体如何,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的名声是出去了。   他只要挑着不是很好惹,但也不是惹不起的,带着女伴的青年人去就行了。拉仇恨的坏脾气长相,挑眉冷笑斜一眼,就叫人心里窝火。再对着女伴邪魅一笑,是男人都忍不了。   不管那女子是家眷、亲友还是同伴,心里对他是何想法,这会儿都不会跟他牵扯什么。   姬清自从名声出去,就不大常出来了,这一次出门,是因为,剧情时间到了。   他最为紧要的剧情节点作用。出现在城外河边,嘴欠指着和尚骂秃驴,然后被废,被抬回家,等着他爹自由发挥,引出背后的故事和势力。   太阳还有些晒,他想起,原主出现在城外河边,是携美同游。否则一个专注欺男霸女的纨绔,也不会闲的无事跑去那里。   姬清没有美妾娇娘,每次调戏都是不了了之,白担个风流轻薄名。如此,只好去青楼借一个,临时充数。   正是暮春时节,两岸薄红芳菲,柳莺恰恰。   姬清找到那棵,据说被妖僧抓着原主惯出去砸断的槐树。上面已经结出一串串,含着星白槐花的花苞。   这点距离闻上去,似有若无的甜香,淡淡的,颇为引动食欲。   这沉默生硬的清倌人是个颀长少年,一副随时防备着他突发兽欲的样子,一首一首的弹着箜篌,唱着不知道哪里的小调。   第五首的时候,对岸终于有一个穿着红砖姜黄混杂的身影,凌波踏水渡河而来。   那僧人体格精壮,一看就是个会武的。僧衣穿得并不严谨,佛珠粗大被磨得光亮,挂在脖子上。露出的到胸膛的领口,皮肤是健壮的蜜色,肌肉线条很是明显,充满勃发的力量。   此刻,无视了这群寻欢作乐的子弟,旁若无人的在河边洗手,净面,清除赶路带来的灰尘和汗水。   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液,随着他的皮肤肌理流进去,带来一种极端禁欲、克制的庄严端正感。   这和尚生得意外的英俊,眉目鼻梁嘴唇的线条,冷厉大气,厚重收敛。面容冷漠英挺,刀刀带着凉薄,冰冷。   虽不会叫人一眼就觉得邪佞、奸邪,联想到妖僧,但也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原主得是多瞎,才会主动挑衅惹事?   但想想他21年来,随着自己的性子横着走,从没有被教做人过,很是把自己当一回事,以为人人天生就该敬着他,怕着他。   冷不防见了一个,外表落拓,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惊艳人物,人家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然会忍不住怒火,想要打脸,踩着对方彰显自己一番。   姬清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到那僧人身上,以那人的敏锐五感自然早就发现,之前一直不当一回事,临了才随意的瞥过来一眼,就毫不停留的收回了。   姬清眼看对方事毕,很可能就要飞天遁地走人,立刻开启了嘴炮作死。   他轻佻随意的摸了一把那清倌人的下巴,声音不大不小,绝对确保那僧人能听到:“摆着一张死人脸做什么,老子花了钱的。这么不愿意,你怎么不去求求那边的高僧度了你?佛家一堆清规戒律,必是憋久了,肯定比少爷我满足你。” 第37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2   僧人那样出众的人物, 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要看两眼的。那清倌人自然也看过几眼, 绝对想不到叫这恶名在外的纨绔见了, 竟立时说出这等不敬神佛的荤话来。   他又羞又气,下意识看向那僧人怕被他听了去。小声道:“姬少爷莫要胡说,当心天罚。”   姬清嗤笑一声,挑着眉, 那凶狠的长相带出几分冷傲戾气, 似是轻蔑嘲弄的斜睨着毫无反应的僧人。   “那秃驴都不敢说什么,他背后的泥塑菩萨能吱个什么声?少爷我倒是要看看,我今天就是硬办了你,菩萨是个什么显灵法?”   清倌人吓得脸色苍白、几欲昏倒,哆嗦着:“不, 姬少爷不要。救命,大师救我。”   姬清有些无语, 眼神不由得分给这少年一分, 第一次见这么配合演出的。   他这是家里刚通路,不知道姬家大少爷一向都是嘴里花花, 谁都没碰过一指头就算了。眼前姬清明明离他一臂之远, 连摸他个下巴就要伸长胳膊。这句威胁说得也是冷嘲大过认真。他是哪里来得戏剧精神,一秒受害者加身?   姬清不知道,青楼乃至街坊里都流传,姬家公子喜欢那等清高冷傲、不假辞色的。越是对他不屑一顾、言辞拒绝,他越是另眼相看。   此处少年的飙戏,有个专业名词叫欲迎还拒。   但这少年天生老天爷赏饭吃, 不但声情并茂、声泪俱下,连台词功底都是直指人心。那妖僧本就冷硬牵起的唇角,这时候眼神更是阴冷了几分。   于是,姬清惊诧回头的间隙,下一秒,就见少年脸上我见犹怜,不可亵玩的倔强凄楚,一秒变成惊诧惊恐。   姬清被掐着脖子,轻松拎了起来。   妖僧那张蜜色的英俊冷漠的脸近在眼前,带着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对他牵起唇角,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要贫僧度化?”   姬清的眼神只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微微眯了一下,眉角跳了跳。   此刻脚尖点地,被人抓着领口,虽知道这是剧情必备,感受到近距离的杀意,身体的肌肉也绷紧了。   他握着僧人攫住他领口的手臂借力,眉毛一挑,凶狠矜傲的脸上,带出被激怒的冷笑,相当狠厉的一膝曲起,踢向僧人的小腹,妄图对方吃痛收手,或者躲避时候,松手让他弹出去。   姬清动作做得漂亮无误,但他心底清楚武力值差距摆在这里,僧人根本躲都不会躲,下一秒,就会叫他飞出去,后腰和那粗壮的槐树亲密接触。   槐树拦腰折断,他扭腰近乎瘫痪,再被按着,强迫下人抽了十几个耳光,抽得脸肿成猪头,亲爹都差点没认出来,声泪俱下的求饶晕过去。   姬清抽空都在思虑,抽脸他无所谓,声泪俱下求饶,这难度高了点,他不会。要不然,就叫他多抽几下,尽兴了,或者早点晕?   姬清如同预料的一般向后飞去,那僧人却似乎不解气,硬抓着他的肩膀,脚下点地,轻功带着他疾驰而来。大有抡着他,在树上狂抽几十下的意思。   这一下还好,多来几下,恐怕这纨绔子弟的身体,不半身不遂瘫痪都说不过去。   姬清一直游刃有余的神情,顿时僵了几分。被推着疾驰倒飞出去的失重感,似乎终于叫这冷面矜傲,自视甚高的面容上,带出几分苍白勉强的紧张来。   姬清重重撞在那碗口粗的槐树上,被槐树粗糙的皮,撞得脊背一阵生疼。   凶狠的眉吃痛的拧起,一双黑亮的眼睛,却是固执、冰冷的盯着他,冷傲狠厉,带着一股年轻气盛,绝不服输的天真执拗来。   这僧人粗大的指节,按着他细腻的喉咙肌肤,微带恶意的摩挲。   方才姬清那一膝攻击,他并没有躲,少林外功练就的铜墙铁壁,并不会叫他受到伤害,反而敏感地方被刺激,微微有了反应。   手下这具养尊处优的身体,内里不怎么样,倒是有一副好相貌。   方才那惊魂一瞥,就叫他记住了,这张狂矜傲的面容。挑眉牵唇,微微一动,虽是无意,一颦一笑莫不是撩拨人心弦一动的绝色。   这僧人出家之前,是一小国王子,该国以盛产美人为名。身份家世越是高,长相风姿越是绝佳。他见过的倾城之姿岂止是多,辨人更是入骨三分。   眼前这看似冷硬强壮的男人,皮肤古铜色,毫无细腻白皙之感,更没有一丝雌雄莫辩的中性,宽肩窄腰大长腿,本钱也雄厚,再男人不过。   但是,他一看就知道。这人,若是被压在身下干开了,娇喘点点,红唇肿胀,眼含泪意,那股子不甘不愿又不胜情欲的骄矜样子,怕是性感撩人至极,叫男人想要死在他身上。   这僧人做王子时,虽见惯美色,国内都是一派靡丽享乐,骄奢淫逸之气,但他却天生清心寡欲,并不沉迷。后来痴迷武功绝学,隐姓埋名去了中原少林剃度出家,辗转多个寺庙,更是与色欲绝缘。   不想今日见了此人,竟隐隐有些蠢蠢欲动。他到底不是什么正经僧人,哪里管什么清规戒律,自来是随心所欲惯了。此刻欲念一起,原本庄严端正,冷厉漠然的面容,就染上几分晦暗邪性的意味。   看着青年强忍怒气,抿紧的性感淡色的唇,脑子里就想起这张薄唇方才说出的话。   “施主说得是,佛家劳什子的清规戒律的确多,贫僧是憋久了。既然施主看出来了,想必也不介意,舍身度我一度。”   僧人的声音清冷空灵,很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圣洁,因此这话刚一入耳,姬清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僧人撕碎他衣服,放肆直接的动作,却绝对不会叫人误会。   所有的仆从侍者,都被强制要求着背转过身去,不准看。只听得暧昧的声响不断持续,叫人不由得心跳加快,脸红耳热。   衣服撕扯,挣扎反抗,继而是忍痛谩骂,间或夹杂着压低的啜泣,隐忍的喘息……   声音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机灵的小厮想方设法请来援兵。   这僧人没有立刻逃走,抱着狼狈昏迷过去的男人,思虑了一下,从他的包袱里掏出最为洁净的一件袈裟,把他从头到脚牢牢裹住,又小心的平放到他们野游时候铺下的薄毯上。   做完这一切,他恋恋不舍的俯身吮吻了一下,那被蹂躏的线条暧昧微肿的红唇,这才看了眼姗姗来迟的大部队,极为挑衅一般的,踏浪凌波而去。   清苑县姬县令的公子,被江湖中的邪魔外道奸污的消息,以一种隐秘古怪的方式,在衙门的某些机构,悄然流传。   姬县令官小言轻,但他会做人,地方上政绩声望做得也不错,一直没什么差错。   这事也比原剧情里,只是被虐打一顿严重多了,上司自然要为下属撑腰出面。更何况,江湖的事,不涉及朝堂站队,简直是绿色通道。   这件事,也揭露了朝堂和江湖之间历来已久的矛盾,侠以武犯禁。受害人虽是小人物,但被打脸的却是整个朝堂官场的脸面。   县令之子,当着一众人的面,想奸就奸了,这一次算了,下一次是不是就有人敢直接动一品大员的女儿,皇室宗亲家的公主?   岂有此理。大大小小的官员,每个人都有家眷,哪个人会不对此事,唇亡齿寒,心有戚戚?立刻就层层进言,要求六扇门彻查,将这大胆狂徒捉拿归案,从严处罚,以儆效尤。   六扇门一向是个尴尬位置。   自来朝堂和江湖互不干涉,但随着某些江湖狂徒的越界,朝堂也不可能不去管这股不受控的势力,六扇门也就因此成立。   正统官员,有些看不起这些全凭武功立足的人,但某些时候,又得倚仗这些神乎其技的高手。内心对他们也是敬着远着供着,当半个江湖人对待。   而江湖上的人,也把他们当做朝廷的鹰犬,视为不齿叛徒。   但对外,在天下绝大多数人眼里,这是个叫人敬仰仰慕敬畏狂热的地方,充满了传说和故事。就像话本故事里,跳出五行外,不在轮回中的特殊存在。   那里出来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最为传奇跌宕的经历。他们少年成名,在江湖和朝堂都有诸多拥簇。视他们为偶像仰慕者,不知凡几。   诸葛霄就是六扇门里的其中一个典型。   他出名的地方,在于传说中的神秘的无所不知。   他的消息网太过强大,人也太过聪明,对情报信息的搜集分析能力,更是快的惊人。不知情的人,就会悚然一惊,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的床下趴着偷听,或者是个能听到人心里话的怪物,否则怎么你想什么,他都猜的一清二楚?   介于六扇门的神秘复杂,诸葛霄能力的特殊,他在江湖黑道传说里的名声,比他在六扇门和朝堂上大多了。毕竟,这个能力太过可怕了,谁还没几件不可告人的隐私秘密?诸葛霄的能力若是稍有过界,只怕下一刻就会被无数朝堂大佬,联合绞杀,连皇上都不会容得下他。   但这样善于洞察人心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人心的可怕?他的分寸掌握得一向好,谁若跟他打过交道,都会不知不觉的喜欢他,几乎没有人对这个人产生过恶念。   但在六扇门亲密的伙伴中,这个人又是著名的话少冷言嘴巴毒。   时时刻刻讨任何人喜欢,是件很累人的事。就算他已习惯了,若连对着亲密的人都如此,那也未免太可悲,也叫人无法判断,哪些人对他而言是不同。 第38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3   诸葛霄的特殊性, 在这外人眼中神秘可怖的六扇门里, 就相当于一个八卦通。一个面无表情, 英俊儒雅,如同书香门第出来的书生一般,字字珠玑的,八卦爱好传递者。   在六扇门的职场, 流传着一个潜规则:你可以不去现场调查, 出任务前,最好也来找诸葛霄,听他话少冷言嘴巴毒的几句不正经提点。   事情不为人知的一面,乃至于最后关键的切入点,很可能, 就在这只言片语的八卦里。   但是,对于清苑县这件一目了然的大案, 连诸葛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出动六扇门, 尤其还是六扇门里最为顶尖的两大神捕,光靠区区几个官员上书要求厉惩, 在见惯了朝堂武林纷争的六扇门人眼里, 还远远不够格。   这事儿太小了,说破天去,也就是个县令之子被当众奸污了,又不是皇帝最受宠的公主妃嫔。虽说案子还是要办的,但只要结果达成就好了,谁在意用的是牛刀还是菜刀?   让六扇门内部出动最为精尖的两个大人物, 那必然是,还牵扯上了更为要命的人物。   有多要命?那就是机密了。   大凡这种叫人闻风丧胆,对付的又是黑道最为丧心病狂之徒的人物,都有会有一些江湖人咬牙切齿送的“美名”。比如话本故事里最为出名的六扇门四大代表:冷血无情,铁手追命。   一听,干脆利落,贴切形象,叫被盯上的人,瞬间明悟该怎么死一死,才比较快解脱。   这个世界,也不例外。   月勾魂,风夺魄,就是六扇门这阎王殿前,负责勾魂夺魄的黑白二使。   本名,顾月息,风剑破,反而知道的人不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句话不是用来形容黑道做派的,是反过来,用以震慑,叫他们做事之前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能承担得起后果代价的。   顾月息,风剑破,就是这句话指代的五人之二。   乌夜啼,高小楼,是另外两人。   最为神秘的黑,指代的是谁,则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乌夜啼,这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名字。   也有人说,黑,是彻底的隐藏,无所不在,指的是,神机子诸葛霄。   此刻,一大早堵在面无表情的诸葛霄面前的两人,就是不幸倒霉没有外出公干,被委托到这一任务的顾月息,风剑破二人。   顾月息孤高出尘,清贵俊雅。   风剑破则是整个人都像一把剑,光靠眼神就能冻伤割裂人的肌肤。   前者宛若世家名士贵子,芝兰玉树,高洁旷达,哪怕太子在他面前,都被衬得像个泥腿子;后者锋芒冷厉,无情无心,煞气逼人,比他剑下的任何一个黑道恶徒都更像杀人不眨眼的枭雄。   顾月息微微一叹,清冷凉薄的眼神落到诸葛霄脸上:“诸葛兄不厚道,听说适才还没有确定是叫谁去接这烫手山芋。结果诸葛兄寥寥几字,提前勘破天机,立时就叫那两个人提前有所准备,躲过这场天灾人祸。都是兄弟,何不一碗水端平了?”   诸葛霄嘴角勾起,面上恶劣冷笑,一个字一个字迸出:“下、次、请、早。”   风剑破不耐看那两人打机锋,温柔的摩挲着自己怀里的剑,冷声道:“这次的情报。”   诸葛霄摇头:“不知道。”   这话谁能信?   但诸葛霄就是斩钉截铁:“都在卷宗里了。这妖僧法号焚莲,的确是这几处佛寺灭门案,当前唯一可列入怀疑范畴的嫌犯。身世,来历,无人清楚。就连他的长相,要不是有这一个案件爆出来,恐怕至今也无人知晓。”   想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案件,几人心底都有些不自然。   但他们都没有说话,这个案件还不止是牵扯出多起佛寺灭门案,背后更另有不可言说的隐情。   诸葛霄抚了一下干净整洁毫无一丝皱褶的衣衫:“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   当这名震天下的三人,一路风尘赶到清苑县的小城镇,毫不停歇亮出神捕印,对众人道:六扇门办案,闲人退散。已经是事发后的第三天早上,姬清昨日昏睡了一天一夜,连老父慈母在他床前垂泪哭诉到半夜,都没有叫他睁开眼。   此刻一面喝着温补的药粥,一面恍惚回神,感觉自己上一秒都还停留在被那个妖僧按在腰腹上顶弄的场景。   大师的体力就和他的身材一样好,旺盛的欲望也和脸上的禁欲冷漠成正比。素了这么久,老实说,猛地开荤就遇见这么条顺盘靓,技巧还好的,他还真是多少有些感动呢。   要是能稍微节制点,细水长流就更好了。   姬清狂妄骄傲的脸上,凶狠的眉毛下压,似是压抑着一股狠厉,阴狠的神光在眼底晦涩不明。   毕竟,姬清很不喜欢,被人弄痛。   他享不享受,介不介意,和那妖僧强迫他的事实,没有任何关系。   姬县令亲自把三位大爷领到了儿子的房间门口。   忍着痛惜,发红的眼眶,慈爱的说:“清儿,这几位是六扇门的大人,是为了那恶贼而来,要问你几句话。你别怕,照实说,三位大人都是名声响当当的英雄豪杰,一定很快就把那恶贼抓捕归案,千刀万剐,给你出气。”   姬清晦涩阴冷的神情,没有丝毫收敛。被宠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也不会经此一事,就学会看人脸色,懂得爬起来行礼。   他眼神低垂没有一丝分给众人,冷冷的掀了掀嘴角,露出一丝嘲弄:“被男人上了,是件很光荣的事,要闹的天下尽知?”   可怜姬县令中年得子,此刻已是头发斑白,顿时身子颤了颤,佝偻几分,声音抖得如风中残烛:“是老父无能,叫我孩儿受委屈了。”   顾月息见到眼前的受害人之前,也曾有过猜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相应该是很好看的,否则怎么会叫一个习惯清规戒律的僧人,突然对他破戒?况且还是,做到那种可怕的程度。   直到第一眼看见受害人,虽是意外,这竟是个身材并不瘦弱,也没有一丝迹象显示貌若好女的男人。但不可否认,尽管这男人周身都充斥着一种狠厉冷漠的强势,五官更是冷硬骄傲,但也许是这件事本身,也许是房间里的药味,也许是他身上残留的一丝病弱苍白,这一切的违和感反差,都叫人感受到一丝似有若无的燥热骚动。   这种感觉,顾月息几年前,也曾在别处有过。   那事牵扯到一个西域魔教,江湖经验尚浅的他不小心中了暗算,忍着毒素,藏在一处角落。看到那一个个衣冠楚楚的江湖名门,在熏香和美色的引诱下,和那红粉帐中的绝色美姬纠缠一起。事了之后,空荡荡的室内残留的那种朦胧的感觉,就和现在,眼前这青年给人的感觉一样。   顾月息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色气。   他虽不清楚缘由,但不妨碍,他在看见这个受害者第一面,对他产生的隐约的一丝好感和柔软。这种感觉,只持续到,姬清开口说第一句话。   “住口!风烛残年的父亲为你奔走,你不说感恩,竟没有一丝体谅?岂是为人子女应该有的态度?这般不识好歹……”真是狼心狗肺之人!   六扇门多是一些被收养,自小训练的孤儿。没有父母,对普通人的父母慈爱,就更为心软羡慕一些。姬清的态度,真是大大戳到了他们的软肋。   顾月息像是这才记起,卷宗里,这人是一向习惯了嚣张跋扈,欺男霸女,口无遮拦,这才踢到了铁板被教做人,真真是恶有恶报,恶人还需恶人磨。   只可惜了,空有一副皮囊,却原是草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心理学有一种现象,初始对一个人的印象越好,好感度和期待感越高,等这个人骤然叫你失望,反弹的恶感、排斥,也就越大。   “几位大人息怒,都怪下官教子无方,请几位大人看在他突逢大难,切莫计较,切莫计较。”   姬清哪有什么尖酸不平,全是照着原主的剧情作用说话。毕竟也算是个小反派,第一印象是一定务必要让这几位主角团反感厌恶的。   此刻见除了这清贵冷傲的贵公子面有怒色冷意,另外两人竟然皆是不为所动,想想便又加了一句更渣的话,再刺激一下。   他眼眸撩起,斜了一眼说话的人,眉宇一压,嘴角一丝冷笑:“我是不配为人子女的,大人却是好极,不如咱们两换换,也叫我这慈父享受一下父慈子孝、天伦之乐……”   “住嘴!你这逆子,还不快向大人道歉。”   那急的眼泪都快出来的老人,这种时候都没有舍得给姬清一巴掌,只是重重拍了一下他自己的手,用力到,手都疼得哆嗦。   姬清看他一眼,心想,他要是早拿出这种态度教儿子,原主也不至于成那样。   但面上却是平静下来,毫无异议,平平淡淡纹丝不动的对着三位俯身颌首:“父亲大人训斥的是,在下无状,还请恕罪。几位来得早,怕是还未用膳,不如父亲大人现行带三位大人去用早膳,我也好洗漱一下,方便见客。” 第39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4   姬县令见儿子听劝, 老怀大慰, 顿时用商量的眼神看着那最为好说话的青衣玉面的书生:“东方先生, 你看这,是不是……”   诸葛霄在外走动时候,常常随口化用一个名字,此次用的就是东方这个姓氏。   他对外时候, 端的是优雅谦和, 春风和煦,宽容怜悯的点头:“无妨的,令公子受了委屈,脾气古怪些也属正常,是我们考虑不周, 太突然了。那就客随主便吧。”   他最后一个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姬清正面无表情, 用那张凶狠骄傲的脸, 对着他。   诸葛霄微微一笑,温润如玉, 友好宽和, 端的是翩翩君子,风度宜人。他这样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出了门的诸葛霄,面上温和不变,眼中的笑容却敛下,带着一丝兴味探究, 若有所思。   想起门内这人,嘲弄骄傲的勾唇看人时候,那丝奇异的性感撩人之态,怪不得,能叫出家人都动凡心。便是他,都有一缕心烦气躁,欲念被撩拨起来的骚动。   是个,尤物。   诸葛霄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更好的词形容,只好勉勉强强用了这样一个字眼。   虽然,对一个强壮的男人而言,这个词,是挺侮辱的。   但,谁叫这个人,就长得一副,叫人想狠狠凌虐他的模样。   侮辱他,撕碎他脸上的张狂骄傲。这幅面容,若是沾染上欲望的模样,动情的被迫哭出来,想必一定是极为魅惑的人间绝色了。   那和尚,倒是眼毒,艳福不浅。   姬清还不知道,他转瞬间就被两个人意淫了一番。   后面那个叫他印象不错的温润如玉的君子书生,脑内的尺度更是大到18禁。   妖僧做得再狠,这副纨绔子弟的身体素质却是不错的,更何况,姬清有系统的药。   他面色还有些苍白,在古铜色的肌肤上,也不是很明显,只是嘴唇的颜色,略显淡了点。行走的姿势看似无碍,脚步却虚浮,额头的虚汗更是彰显出几分勉强。   偏脸上冷淡矜傲的张狂之色,却还是平平,丝毫没有吃亏后怕受教训的意味。此刻眼神晦暗懒懒,嘴角一丝冷笑,面上板着,嘴里平常道:“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这三人在江湖朝堂两地出入,见过的不知世事,不知死活的人也多,姬清这样的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严重的一个,但若说到令人心生不快,他却是第一。   顾月息在外出了名的优雅冷静,孤高清贵,就是对着再刁蛮难缠的深宅妇人,也不为所动,端的姿态出尘。偏偏对着这个人,眼底却是外露的压不住的厌恶冷淡。   他不愿开口,问话的就是风剑破。   至于看起来最适合套话的诸葛霄,一向不用在这种场合,对外身份永远是无害的文书。   风剑破的冷,是无论对谁都一样的,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冷,就像冬雪寒霜,就像他怀里的剑,寒凉永恒,不针对某个人,也不为任何所动。一旦开口,那煞神一般的气势,也叫任何人生不出抗拒不从之心。   “形容一下嫌疑人的长相,东方会据此画像,方便我们捉拿。”   画像一直持续到中午,前前后后调整了十几幅,姬清才对一副白描的画像,沉默凝视了半天,点了头。   他心底还是觉得差点什么的,但毕竟不是立体的素描,这样到底也很像了。   冷不丁,有个声音问道:“在下有些好奇,那日是发生了什么,这妖僧忽然对姬公子下此毒手?”   姬清斜眼冷冷的瞥了那单纯无害的书生几眼,似是嘲弄那欲盖弥彰的说辞。见那书生一直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等着,这才冷硬道:“没什么,我见他不顺眼,骂了句秃驴。”   实际他想的是,根据原剧情所说,以这几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不知道当日的具体情节的。但原主肯定不知道他们知道。   那三人告辞离开,走出府衙不久,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一个笑得竟是风剑破,他眼底笑意明显,冷冰冰的坦然。   第二个忍不住笑的就是顾月息了。   随后笑起来的自然就是诸葛霄,他笑得最是大声,眼泪似乎都要出来。   笑什么,三人却没有交流,摇着头走远。   许是姬清的说辞可笑,许是对比知道的真实场景可笑,许是觉得这个人有意思的好笑。   以清苑县为中心,发布向全省全国的通缉令,蛛网一样蔓延开。   三人自然另外抽时间,一一问询过了当日在场的其他证人。   取证只是很小一部分。   最主要的目的是,让诸葛霄,尽可能的判断分析出妖僧焚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言行举止,他的每一句话,每个腔调。对每一个反应做出的应对。   甚至包括,他凌虐受害人时候,嘴里的荤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要问清楚,方便诸葛霄还原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再通过这些行为产生的原因,逆推出去,他的心理活动,思维方式,成长环境,生活状态。   这一部分,并不好做,尤其是面对一个个面红耳赤,似是想入非非,意犹未尽的证人,颇有种听现场口述春宫图的荒淫感。   顾月息啪的放下茶盏,嵌入桌木几分的茶具还完好无损,他冷冷的,隐含怒意的呵斥:“别添加无关紧要的想象,就事论事。”   几场询问下来,原本对姬清的恶感倒是少了几分,隐隐有了几分同情怜悯。   一个强壮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上了几个时辰,就算没有直接看着,被听见了全程,那种羞愤耻辱的滋味,也绝不好受。   况且看他的性格,还是那样轻狂骄傲,从没有受过挫折的少爷。   换做是任何一个男人,骄傲尊严被踩在脚下,叫人这样折辱,恐怕也要打击深重,没脸见人,疯魔癫狂都有可能。   这个人只是阴冷坏脾气了些,还能强自镇定,已是极为不容易了。   有几个证人言辞猥琐夸大的表现,便是直接打杀了,都不为过。   诸葛霄自然是就此暗示提点了姬家的管家几句,叫对方心领神会后,好一通感谢领情。   等问话到那青楼楚馆的清倌人时候,倒是叫大家有些措手不及。   那少年很是哭红了眼睛,气得咬牙切齿,比姬清身边那个机灵找人报信的小厮,还要义愤填膺,痛恨歹徒几分。   “都是小人害了姬公子,我这几日恨得,茶不思饭不想,只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亲手打杀了那淫贼。”   顾月息颇感违和,薄唇冷淡道:“都说这姬公子,为人轻狂霸道,仗着自己的爹是当地父母官,薄有几分官声,就到处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当日诸多证人更是言之凿凿,姬公子意欲对你不轨,这才逼得你向那僧人求救。不过妖僧行凶,自是与你无关,姬公子也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我们更不会多生事端,你大可不必为此说谎。”   那清倌人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难以启齿似得:“这,我并没有说谎,这是我的心里话。唉,这事有误会,你们不知是听信了什么,总之,这事听起来和实际不是那么一回事。”   听完那清倌人吞吞吐吐的一席话,三人感觉自己的三观都颠倒了,其余两人更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诸葛霄。   他的情报来源有问题,他们对此事此人的了解,可都是来自于他。   诸葛霄连那张温润如玉的斯文假面都维持不住了,眯着眼睛愕然失措:“你说姬清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十里八乡闻声色变,都是假象?这不可能。”   清倌人说完了最难以启齿的一部分,却发现这些人关注的点在别处,很是莫名:“是啊,你们上街打听观察一下不就知道了。虽然起初大家也不懂,姬公子为何有这个爱好,喜欢败坏自己的名声?他长得英俊,虽是看着坏脾气了些,却从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坏事。说句不好的话,我们这里民风开放,不比大人们的天子脚下,大家没那么多讲究,怕是全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盼着偶遇姬公子,调戏他,不,是被他调戏两句。我们这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张员外家的小姐,为了嫁给姬公子,故意打听堵着他经过撞上去,然后扯着姬公子扶了她一把这个借口,哭闹着失了清白,非要嫁给他。”   诸葛霄有些艰难:“我听过的版本,不是这样的。是他污人清白,害那女子……”   “嗨,姬公子一心败坏他的名声,大家自然逢迎他的喜好,说的时候,就调侃美化了那小姐,硬把他往那轻薄浪荡上靠。不是我说,姬公子的人品长相,要什么人,还用得着强取豪夺?要不是大家都说,他喜好冰清玉洁,宁死不从的调调,我那天也就不会故意喊那一嗓子了。我自己脱光了自荐枕席都行啊。”   直到几人临走,那据说有名的话少清冷的清倌人,还在絮叨:“可憋死我了,今天终于说了个痛快。谁让姬公子喜欢这样的?明了还得继续装。姬公子也是为了县太爷,你说多好的官,多少年了还是个九品芝麻官。为什么?就因为水至清则无鱼,哪个上官喜欢比他清正廉明的下属?必是要压着的。姬公子这败坏名声的行为叫什么?叫自污。只有县太爷也有了软肋,污点,大家一看,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是自己人,这才能放心他。有个什么事也想着他,不会随便把他丢出去当替死鬼。姬公子想得深,一片孝心……” 第40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5   走在夜晚的大街上, 几人都有些恍惚。   沉默后, 却是风剑破先出声了:“诸葛, 这事有几分真?”   诸葛霄的声音平静如常:“一半一半吧,这人自己的部分必是真的,关于对姬清的行为的揣测,多半是美化了。但也不全是假的, 具体, 去街上茶楼酒肆亲自听听就知道了。不过我的消息渠道有弊病,却是真的。”   顾月息轻叹:“谁知道,竟有这种人,千方百计给自己博个轻薄浪荡名,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清倌人对姬清苦衷的揣测, 他们自是不全信的,但也不排除这就是事实。不免对此人此事, 有了别的想法。   但他们问这许多话, 目的却不是在于知道姬清到底是个什么人上面。   从始至终,他们来办这桩案子, 为得都是追查焚莲。分析这桩案子的经过, 也只是为了间接知晓焚莲的为人做派。   诸葛霄神情微微冷凝。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焚莲虽然叫人围观他对受害人施暴,但却叫众人转过头去不准看。这代表,他对受害者有一定的独占欲,不希望有其他人分享。但也可能是他自己一贯的性格太独,并不只针对某个特定的人事。”   他顿了顿:“今夜这人却说, 他透过水中倒影,看到焚莲走之前,姿态轻柔抱着把受害人小心平放到薄毯上,并且,俯下身细细亲了一番。且不说这些细节里面,有多少是他的主观臆测,单就抱起放在薄毯上,和临别‘亲吻’这个行动,就说明了,焚莲对受害人的态度,不止是我们之前以为的,侮辱,教训,惩戒。应该还有某种奇异的爱意和留恋。”   顾月息皱了一下眉:“那裹住受害者,防止他赤身裸体的袈裟,就应该说明了这点。”   诸葛霄摇头:“裹袈裟,还有可能是一种羞辱仪式。比如,就像他对受害者出手之前说的话一样,他把惩戒受害者的这一行为,当做是度化对方。是一种‘行善’举动。”   不同的结论,对这个人的心理分析刻画,就不一样,对后续的行为分析也不一样。   风剑破的剑微微一颤,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杀气,迫不及待出鞘。   他冷冷道:“诸葛的意思是,断定这个人还会再来。”   诸葛霄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不敢肯定他的理由,但我觉得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天罗地网等着他来。   诸葛霄忧虑的是,他算不准,这个焚莲,他意欲何为?   佛寺被灭真是他所为的话,动机何为?中途转而向这个人出手又是何意?   是大开杀戒到,只是灭佛寺已经满足不了他,要对普通人或者官宦下手?   还是纯粹的,只是化身花和尚,对这人的滋味念念不忘,一采再采?   甚至,连那几起佛寺灭门的元凶,究竟是不是他,暂时也无法肯定。   还有,上面对这个人的态度也有些晦暗不明,焚莲的身份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   黑暗里,有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槐花香气。   清清雅雅,甜甜蜜蜜,还有草叶的涩,苦。   视野是黑红的。   好像点着蜡烛,但他不能动,只感觉自己四肢瘫软如泥泞,陷在瘫软浓稠的黑里。   眼睛应该是睁开的,被什么蒙上了。   张开嘴,只发出一丝极其轻微的唔声。嘴里咬着东西,也是布巾。   是谁?想对他做什么?   炽热的手,一寸寸摸着他的五官,摸着他脸部的线条起伏和细腻的肌肤。   走开,住手,来人。   神智是半清醒的,但是说不出话来,不止是因为嘴里的布巾,声带似乎都没有力气。   陌生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呢喃:“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真是……”   手指轻佻的一点一点游走,仿佛一柄烧红的利刃,在考虑从哪里下刀。   然后,到了最为平坦无害的腹部,按了下去。   “唔……”微弱的抗议。   “啊,很难受吗?我想一想,即便不能有感觉,这一坛子槐花酿下去,再按这里……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别……住手……”惊怒交加却发出不出声音。   被掐着下巴从嘴里灌进去的酒,又急又冷,品不出丝毫的味道,只有空气里倾倒出去散发的蜜香渐渐氤氲开。   红烛隐耀,从合起的窗纸上,看到朦朦胧胧的剪影。   屋子里隐隐约约的声响。   哽咽隐忍的声音,被含糊暧昧的堵回去,伴随着细细索索的水流声。   男人极致愉悦的声音发出的享受赞美:“你看,这不就行了吗?有那么喜欢吗?都哭了呢。”   “混,混蛋。”勉强的颤抖愤恨的声音。   ……   风剑破在外面守了一夜,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到快天亮的时候,忽的,却是什么从内部出去了。   “小心声东击西。”   说了一句,风剑破便立时追了上去,另一边的顾月息也反身向内跑去。   噪杂起来的府衙,唯有这处院子却是悄无声息的,仿佛没有一个人是醒着的。   顾月息脑中突然有一丝不详的预感,破门而入。   躺了一地的下人,看起来却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没有姬清。   顾月息立时查看了整个房间。   进到屋子相对隐蔽的区域,先看到的,就是燃了半截的红烛。   空气里有槐花蜜香和着微醺的酒气,似乎打翻了一大坛子薄酒。   那人披着一件薄衣,躺在桌案上,眼睛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   嘴里也被一根布条绑着。   整个人像是昏迷一般没有一丝反应,被红绸系起来,恶意的打了一个蝴蝶结。挑衅一般的陈列在这里,就像是等着他来。   顾月息感到一阵无力愤怒,沉重的走过去,去帮他解开。   虚弱的手指却动了一下,模糊道:“不,不要碰。”   拉开蝴蝶结的动作,有些像拆礼物。   那人挣扎的更大力些,含糊的声音里带出一丝啜泣哽咽的急切:“不,别解,出去。”   却是,来不及了。   顾月息的诧异不解,在看到之后的情形时,化为沉默。   在他的注视下,似乎竭力忍耐了一下,然后,便是极为崩溃痛苦的哭音。   夜色已深,院子里再无人影。   屋内的一点声音便极为清晰被捕捉到,像是打破了一坛酒,窸窸窣窣的水流声,开始似乎因为尚有阻力,水流又细偶尔还断开,后面却像彻底打翻坛口一样……   空气里的酒意和花香似乎更浓,叫人的神思都有些迟滞。   隐忍的哭腔,哽咽崩溃,又极力压抑的痛苦愤怒。   被人看到这样极为耻辱的一面,失去对自身的掌控,羞辱至极的痛苦。   颤抖祈求的声音却佯装强硬:“滚出去。”   顾月息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久久有些失神。   那个人竟然不能让他有反应吗?   因为做不到,所以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变相达到?   还真是,过分呢。   ……   许久之后,一切平息。屋子里的对话便正常起来。   “是焚莲?”   “……我不确定。我感觉到,可能是……两个人。”   苍白,阴冷,麻木,狠厉。   被同一个人再一次强迫,和被两个人羞辱,后者更加让人打击深重。   甚至,顾月息不能说出什么安慰。   “第二个,在你进来之前离开的。”   悚然一惊。   “那个人,他知道,我不能……人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姬老爷子对他这般骄纵,怪不得他会对外这般自污,全是为了掩饰这一缺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能人道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一直如此。除了我父母,无人知道。”   但看到过他的身体,或许就能猜到。   姬清不是天阉,他是因为诅咒,身体外形看上去跟一般男人一样发育健全。   虽然每个世界里,都会根据剧情需要的原主角色而给自己设计新身体,但基本的底子用的都是他自己的,一直继承着毛发很少的特点。这一点很容易跟那方面联系起来。   姬清没有看到那个人,即使对方出声说话了,却也刻意改变了声线。   但这不妨碍他知道对方是谁。   如果说妖僧焚莲是这个世界主线剧情里,表面上的大反派boss,牵引出一系列事情,却总是干不掉。   那么这个人就是隐藏在幕后,叫大家一直感受着他带来的可怖阴影,却抓不住看不到的,真正的大boss。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直到最后,才揭开谜底。   但,仍旧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姬清的角色只是个小人物,他也没想过,这么早就让大boss掉马甲。   但是不爽还是有的,毕竟剧情开始有些乱了。   他这个角色早该暂时下线,主角团三人,此刻应该追踪着焚莲的踪迹,去下一个城镇,卷入一桩诡异的案子。   直到第二个案子结案的时候,他这个悄然转换了阵营和身份的炮灰小反派,才会陡然出现在他们敌对势力方,跳出来膈应他们,并开启第三个案子,一桩镖局护送事件。   洗完澡的姬清,穿着淡青色的素雅衣衫,整张脸都压抑着近乎扭曲的怒意,阴暗狠厉。   穿着木屐,擦得半干的头发直直披下来,无心去束。   披头散发见客,这在古代士族,是即为不礼貌的行为,但是此刻也没有人会跟他计较。   风剑破穿着一身黑衣,抱剑立于屋中,一贯冰冷肃杀的脸,带出极为明显的不悦恼火。   “没看到脸,交了几下手,是个高手。轻功意外的俊,只我一个人留不下他。”   诸葛霄被发现晕倒在院子廊下,怕是对方第一个进来,遇见的就是他。   然而,诸葛霄一向是脑力出名,手无缚鸡之力,出其不意之下,还能使几下暗器自保。敌人在暗,还是高手,他就只能任人宰割。   顾月息向来孤高清贵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懊恼的晦暗。诸葛霄明明提醒过他们,对方会再来,他们自诩布下天罗地网,却连对方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第41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6   姬清走进来的时候, 无人说话。   按他一贯不知好歹, 狂妄自大, 不知轻重的性格,大约是要骂人的,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受害者人即便一语不发, 他们的脸上也不会好看, 只会觉得心中越发沉重。   沉默片刻,姬清冷淡的说:“这事,几位大人,以后直接找我说就可以了,不要叫我父亲过问了。毕竟, 我还得要脸。”   “好。”这是声音略显晦涩低沉的诸葛霄。   姬清瞥了他一眼,视线就转而落到风剑破身上:“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 不如直接出击, 我知道焚莲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   姬清垂眸,把第二个案发地的地址轻轻念出来。   他们不去走剧情, 他就只好强行叫他们去了。   顾月息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姬清自从进来, 一眼都没有看过他。想也知道,没有人会愿意看见一个见过自己最为不堪一面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个清俊高雅,极为不待见自己的贵公子。   姬清垂眸,面上只有隐忍压抑成极端平静的阴暗冷硬,如同暗潮汹涌的冰河表面。   “他告诉我的, ”姬清沉吟着自己的谎言逻辑,“我闻到了,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味,那种味道,只有封门义庄那里制作的香烛才有。他似乎说,时间有点赶,因为要忙几天,所以我猜,那边的事情还没完。”   顾月息看着这面无表情,极力维持着骄傲冷静的男人,听着他声音淡淡毫无情绪的话,联想到方才在房间里看到的一幕,几乎立刻就想到,那妖僧,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对他说出这些话的。又是怎么叫他闻到那种香味,甚至,需要怎样的亲密长久接触,才足以叫他分辨出这味道来自哪里……   风剑破的杀意和战意一直未消,闻言立刻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出发。”   诸葛霄温润斯文的脸上,带出一丝温和的犹豫:“我们若是都离开,那姬公子呢?”   姬清阴狠的脸,被烛火照的明暗不清,那紧抿压抑的嘴角和眼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似是极力隐忍克制着,猛地,撩起眼皮,直直的冷冷的,微微勾唇:“我也去。”   只要他在那里,把这些人也带到那里,就不信这妖僧不来,剧情唱不下去。   更何况,旭王必然也在,正是个走剧情的好时机好地方。   都不用他拐着弯跑去京城,经过一番折腾,再绕一圈跑去封门义庄了。   ……   “王爷,就是此人,有事要求见王爷您。”   白面无须声音阴柔的中年男人,恭敬的对屋内的人说道。   屋内尊位的人,国字脸,络腮须,面容沉稳,却是器宇轩昂,卓尔不群。哪怕不再年轻,也叫人读出一种超凡魅力的英俊来。   他微微仰着头,似是疲累极了的放松,缓缓呼出一口气:“深夜求见本王,什么事?”   倦怠,淡定,冷静,从容,习惯居于高位。   唯独看不出来阴狠毒辣和野心勃勃。   面前的男子笔直骄傲的身体,单膝跪地,恭敬道:“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旭王没有看他,旁边为他捏腿垂肩的柔顺女子,低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清苑县姬县令的儿子?”   “正是家父。”   “你倒是出名。抬起头来,我看看。”   男人这才似乎起了几分兴味,垂下眼皮来。   “不错,倒是个好相貌。却不知道,本王留你,有什么用处?”   姬清平静:“六扇门权势过大,手伸得也太长。小人虽无大用,却也能为王爷做个绊脚石。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用处,愿为马前卒。”   男人笑了,似被取悦:“哦?你有何求?”   姬清垂眸:“但求王爷庇护。”   一声轻笑,隐隐的低沉:“似是有些浪费了。”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落到他的面前,朝着他的脸或肩膀伸来。   姬清猛地抬头,冷厉的眼眸直直的射出去,静静的盯着他,轻轻、冷冷道:“王爷。”   在那目光下,旭王的手就像被猛地攥住了似得,无法再往前伸一分一寸。   他的脸色冷下来,收回手,意兴阑珊:“叫人带他下去。就黑羽卫吧,我记得,新收拢的龙蛇混杂的乌合之众,他若有本事收为己用,那首领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一句“单凭王爷吩咐”就告退离去的姬清,背影挺直而高傲,恰好的谦恭,都似尺量出来的,将将的礼仪,流于表面,不多不少。   阴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谄媚:“是,王爷仁慈,这小子骨头轻贱,不识抬举。等吃过几天苦头,自然会知道王爷的好了。”   旭王的眼神有些冷:“好歹是个官宦子弟,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哎哟,老奴这张嘴,该打。”   “不识抬举有不识抬举的用法,本王床上识抬举的也不差他一个。不过这六扇门也不过如此,还是这焚莲有三头六臂?竟连他们也阻拦不住,叫人求到我这里来。有机会接触,这等人物倒是可以招揽了。这不识抬举的,就是千金买马里的骨。懂吗?”   “是是是,奴才受教了,还是王爷您英明。”   六扇门三人来了封门义庄,理所当然会发现这里的闹鬼连环凶杀案。就算他们不主动去探查,破案,当地的官府接到他们到来的消息,也会主动求助的。   封门义庄虽然叫义庄,却是个颇为繁华的镇子。只不过,当地丧葬民俗文化盛行,跟别处不大一样,颇有些诡异、神秘之处。   历来的权贵皇族丧葬,暗地里都和这里有些深入的联系。修建坟茔,机关墓穴,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送葬,风水,堪舆,乃至于沟通阴阳方面的方士,才是重中之重。   但能叫有实权的王爷也出现在这里,单纯的丧葬宗教文化就不能够了,封门义庄的死亡崇拜背后,还暗含有别的什么。   姬清拥有此方世界的天道契约,对他填充的原主的所作所为的了解,就如同某些开天眼、未卜先知的人,对未来和命运的洞悉天机。只不过,别人知道了是避免事情发生,他却是遵循指引,让它发生。   因此,他实际上对这世界的事,都有些一知半解,又都不甚清楚。   封门义庄的存在也是如此,不知道是这地方的死亡崇拜本就有些邪异特殊,还是沾染了皇权斗争,简单也复杂起来了?   姬清对这些暂时也只是存了几丝好奇,他当前最需要做的事,只是找到机会,投靠旭王,成为旭王手下,一条咬人的疯狗。   姬清接任务的时候就知道,原主,是个小人物,准确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   原主是被焚莲结结实实虐打了一番,成了废人。对他这种睚眦必较的人而言,焚莲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辈子都会咬死了。   而六扇门的大人们,明面上是为原主主持公道,追查焚莲,实际上另有使命。知晓他的所作所为,更是没有一个好脸色。   遭受重重打击的原主,这才发现,自己二十年来仗势欺人的势,有多微弱。他不但恨上焚莲,连同六扇门这些眼高于顶的大人物,也嫉恨上了。明面上不敢直接对着干,私底下却被刺激的对权势利欲熏心起来。   原主本身手底下有些硬功夫,但也平平,被废了以后,转而专注起阴私手段,靠着两面三刀、逢迎讨好的手段,辗转多人投靠到旭王手下。但他身份到底太低,一个废人又是个草包,在旭王府站稳脚跟之前,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毕竟,想要攀附旭王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个新面孔都是竞争对手。他是小人,不代表其他小人就不会排挤对付他。   焚莲对姬清的折辱比之原主更甚,但却并没有像剧情昭示的那样废了他。武功平平的设定,在姬清手里,也就照旧存在了。   他暗自计算了一下,他在这些个剧情节点上的作用,实际只需要他抱上旭王大腿,咬死了焚莲,再时不时踩一下六扇门这几位主角团,加剧一下各方势力间的矛盾冲突,其他都是可以蝴蝶掉的。   因此,等到某日六扇门几位偶遇知晓旭王大驾,登门拜谒后,见识了登云梯的姬清,当天夜里就毫不犹豫的去投诚了。   旭王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见就都能见到的。   所以,姬清毫不客气的,直接把六扇门的这几位主角团给卖了,拿着他们这几天探查来的关于封门义庄诡秘事件的调查进展,还有编造的一点子虚乌有的挑拨离间,一起作为投名状,打通了到达旭王面前的路。   这可比原主花重金辗转贿赂讨好旭王身边亲近的仆从亲眷,要顺利快捷有效的多。   旭王会将他收编到黑羽卫,姬清并不意外,这支私人卫队本就是旭王重金收编的江湖草莽之一。这样的卫队在炙手可热的旭王手里,多得是。   但直接差人告诉他,若是他有本事收服了这些人,首领的位置就是他的,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第42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7   旭王作为士族权贵, 自然是看不起这些江湖草莽的, 令官宦子弟的姬清来统领可以说是很正常。原主废人一样, 不也掌管了一支近卫,只不过多是京城地界的寒门子弟,乃至三教九流。   然而,不是直接任命, 却要他自己去将这帮江湖人士收为己用, 其中的意思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一方面,江湖人本就难以管教,对官宦子弟,打心眼里排斥,若无强令, 难以接管。另一方面,这毫无疑问, 是告知那些人, 首领的位置,他们也可以从他手里争夺, 能者居之。   姬清挑了下眉, 想到旭王方才那一瞬间的暗示。   看来,焚莲对他做的事,造成的绯色恶意的标签,令旁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有些暧昧异样了。   也是有趣,他如今这副形象,极为的英武精壮, 肌肉明显,吸引女人自然是手到擒来,一般的男人是决计不会有性趣的。焚莲的举动就叫他意外,只当他本来就是个gay吧,旭王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找男宠也该是顾月息、诸葛霄这种类型的,看上他,难不成是想被压吗?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姬清本身的精神强度就足以压住大多数人的气场,这几个世界走下来,灵魂强度更是强韧了几个境界,他若是不想,任是谁,都只能憋着。   姬清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满满当当的院落安静极了,或坐或立或蹲或站在高处的人,每个人都绷紧了,拿冰冷不怀好意的眼神,恶意的盯住了他。   想来是已经得到了上面的通知,要给他来个下马威。   这些江湖客,形象千奇百怪,有的阴鸷怪桀,比起人更像异物。   坦胸露乳,布满刀枪伤痕都是小的,多是练得古怪邪异功法,不是瘸腿拄着作为武器的拐杖,就是手臂戴着泛着幽光毒物的假手。   看似举止正常的人,使的武器也各式各样,不走寻常。   寻常官宦子弟,被这些杀人嗜血的亡命之徒用怪笑着择人而噬的眼神盯着,只怕就要两股战战、几欲晕倒。   姬清看着这些人,就想起了自然界的某些生物。越是看着可怖悚然,实则越是虚张声势,真正的毒物,反而都极力伪装得普通平凡,或者极为诱人,就怕你心怀警惕了。   一般的江湖人,尤其是混黑道的,若不是得罪了人,或是混不下去,事很少愿意跟官府中人打交道的。更何况投到权贵门下当走狗,一向会被同道中人看不起。   但也有一大部分人,就是奔着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来。   同样的,这些人手底下的武功也都不会弱到哪里去,最为要命的是,手底下都沾染过人命。   叫一个太平环境里长大的富贵公子来统领他们,就像是叫一只羊领导一群饿狼。他们都要笑了,简直是送菜的。   任何一个群体放在一起不管,自然而然的,就会以他们自己的规则,形成几股势力,各自都有自己信服的首领。   眼下,这些看似噪杂紊乱的群体,就隐隐以三人为首。   一个是瞎眼带着一只眼罩,左手直接焊接一只淬毒铁钩子的劲瘦中年男人。   一个是面带三分笑意,衣衫齐整,举止看似某个江湖名门正派的青年。   一个是面容阴冷苍白,穿得看似草莽不羁,却自有几分雍容大气的豪客。   自然也有几个本事了得,游离群体之外的独行侠。江湖中,这种人最不缺,也最多。   此刻,无论是谁,有意无意的,直接间接的,目光都盯在了这走进来的青年公子身上。见他早已明目张胆的穿上旭王府专为统领准备的衣服,金线暗绣,漆黑严谨。比之他们拿到手里的更为精致华丽,普通人都是蝙蝠黑羽,唯有他是乌鸦图案。   人群里发出几分桀桀怪笑,不屑、杀意、嘲弄,一起涌来。   这走进来的青年,皮肤是古铜色,不好被称作是小白脸,但长相却是讨女人喜欢的那一类,俊俏、富贵、矜傲,便是不笑,天然就带几分浪荡风流。雄性看来,却是一股子招人恨的挑衅。江湖人对官宦子弟的天然排斥厌恶,就像贫民对官二代的天然感官。   这青年面对他们的严阵以待,眼神轻飘飘的扫了几眼,就懒得再看似得,面上却是几分平平淡淡的轻狂傲慢,虽没有眼睛长在天上,却也是不把人放在眼里。顶着众人吃人般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坐在正中的座椅上。   身后跟着两个神情木讷的下人,用他们捧着的茶壶杯盏,给他倒了一杯茶,就悄无声息的退到背后不动。   青年手指轻轻的,似是懒懒无力的拨弄了一下茶杯。眼角微微上吊的狭长,大约笑起来会是甜蜜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冰冰冷冷的,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阴冷凌厉。   这面容天然带几分凶狠的青年,冷淡的,语调奇异,似是有气无力的,一字一顿的说:“我姓姬,周武文王的姬,不识字不要紧,这黑羽卫归我统领,以后,称我为鸦首。”   独眼阴鸷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受不住他的张狂倨傲,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年气笑了。怪笑两声,老江湖却不吱声。   年纪大了,自是讲派头,亲自下场,对他来说就掉份了。   身边自然有懂眼色的人,看他暗示,来当这个出头鸟。   使着两把双锤的壮汉,身高不显,体积却是常人的两倍,双锤一撞,发出一声闷响,瓮声瓮气的对着姬清喝问:“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凭你也敢做老子的主?老子七岁杀人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尿尿泥呢。”   他话落,周围就是一众给面子的哈哈大笑,极为的奚落下人脸面,但神情却没有一丝放松警惕的盯着姬清。   姬清没有撩起眼皮,嘴角微微掀了掀,不到一半似是就提不起劲:“是吗?我倒是没杀过人,也没见过血。前几日,倒是有几个人命,可以算在我头上,动手的也不是我。杀人这种事,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动动嘴皮子就够累人了,有的是人替你做,实在犯不上亲自来。”   底下一阵冷嘲热讽的嗤笑,不等他们说什么,姬清就抬眼看向了说话的壮汉:“比如你。”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懒懒的,“只要个舌头就好了,毕竟只是一条不懂该冲什么人叫的狗。”   姬清身后木讷不动的下人,突然动了,下一刻,就见那壮汉像一个破布麻袋被人踩在脚下,瘦削面目模糊的下人,麻木的在他下巴上一扯,不知如何操作的,那嘴角尚还勾着几分冷笑的独眼中年人面前的桌子上,就摆了半截鲜血淋漓的软肉。   惊呼只有一瞬,之后就是更为敌意凶恶的敌视。   空气却沉默下来,只有那壮汉死猪一样打滚,喉咙忍痛的狂呼。   姬清轻轻的,阴冷的觑着那独眼中年男人:“第一次见面,这下酒菜,可合乎心意?”   那中年男人,桀桀一笑,面不改色的把那软肉放进嘴里,似是津津有味的咀嚼几下,就吞咽了,面上带几分变态的享受红晕:“好极好极,却是不够。”残忍的眼睛死死的盯上面前的姬清。   这一幕,正常人都要看吐了,当前所有人却都没有太大反应,就是有,也是隐隐离那独眼中年人远了些。   姬清慢慢笑了,说不清是几分嘲弄还是什么意思。   “知道官场上这些玩弄笔杆子的老爷,为什么看不起你们这些江湖草莽吗?便是卖命,得人看重,也比不过书生谋臣。就因为,你们没脑子,听不懂也看不懂人话。主子使唤,都不得心意。”   这种拉仇恨的话一出来,都是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喋血街头的亡命之徒,谁受得了?   “我杀了你!”此起彼伏。   姬清身后只有两人,就再是高手,能保得了他?   那独眼中年汉子都忍不得:“老子今日就替你老子教教你怎么学人说话。”   姬家,姬清还是普通人时候的姬家,那个世界顶级的古武世家豪门是讲究以武入道的。   姬清的根骨资质都平平,只是个普通人,那时候,他在灵力枯竭的世界,反其道而行之,钻研的都是早被束之高阁,列为禁术的灵修一类东西,堪称都是邪门歪道。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当他死后,一切的规则,就改写了。   他在每一个世界,灵魂端坐在系统空间的王座上,这被设计过的用来走剧情的身体,每每都要降低下调个50%左右,好来承载他越来越强盛的灵魂。   这一世的剧情安排,他本该是武功平平的,在焚莲那样的顶级高手手下,走不过几招,对付这些乌合之众,其实并不难。但实际上,当焚莲没有如同天道预示的剧情,废掉他后,姬清再去接触此界的武学,就觉得招式更为精妙,领悟起来却并没有多难。   武学对姬清的吸引力并不大,也很无用。天道请他来完善因果剧情线,是不可能叫他杀掉自己世界的重要人物的,他就是突然邪功大成,也不可能一刀结果了焚莲。   比如,第一个世界的主角攻,姬清当时那一刀,无论力度还是角度,正常人不死也重伤。但结果主角攻无事,却是他死了。   姬清并不意外,也不介意,他那一刀本也只是个态度而已。毕竟捅在心上,扎进灵魂魔念里的刀,可比身体上的伤,严重多了。   这一次,他就是突然习得无上绝学了,也不可能对焚莲他们做出什么。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更改人设,突然化身绝世高手。   那么眼前这局,他要怎么破呢? 第43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8   对付这帮乌合之众, 其实也简单, 这帮人是绝对不可能心服口服的, 谁来掌管都不可能。他只要花重金请人让他们不得不服就行了。只要旭王承认了他的鸦首身份,他就有的是办法,叫这些人分而化之,归为己用。   原主父亲不过是个县令, 却不但能博得清明声望, 还能叫他二十年来骄横跋扈,不过是因为家里虽不显,宗族内却有人在高位,母家更是财力强盛。   只不过,他虽然可以不动手, 靠手下这两人立威,但这两个人都只是暂时受雇于他而已, 威要立下来, 这些人怕的就必须得是他,亲自动手的, 也只能是他。   姬清叹息一声, 毫无波动,把那茶壶的水浇到手上,冲洗那沾染上的一点血色。   他的脚下,方才那还要教他说人话的独眼中年男人,抽搐着躺在血泊里,虾子一样弓着身, 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却还是没咽下最后一口气。   独眼男人已经是瞎眼男人了,他泛着幽光的铁钩子,正捅进他完好的另一只眼里,勾出的肉球,此刻被塞进他自己的嘴里。   姬清擦干净手,凶狠平静的脸上,微微挑眉,矜傲张狂的问:“我来之前,听说毒龙眼成名二十多年,冠以佐人肉下酒为出名。就不知他自己这颗著名的眼珠子味道怎么样?这次的下酒菜,够、是、不、够?”   姬清的目光再次逡巡了一遍院中的豪杰,狠厉,邪肆,那种从骨子里压抑着某种戾气杀意的阴冷,足以叫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们心惊。   果然,越是肉食者,居于庙堂的圈子里,养出的崽子,看起来越是人模人样,骨子里越是心狠手辣,变态起来,比任何一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都狠,都毒。   但,论起耍狠凶残,在朝不保夕,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江湖人那里,这是惯常了的事,他们做的最多的,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毒龙眼败的太快,太惨,固然叫人警惕,但在某些人看来,也未必有多觉得毒龙眼有多厉害。   普通的江湖人可以低头、可以拜,求的是富贵荣华,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命冒险,某些百尺竿头的人,却是不能退,退了等待他们的就是日暮西山。   “阁下好手段,在下不才,也想讨教几招。”先站起来的,是那面带三分笑意的年轻人,举止看起来很有章法礼仪,应该是出自某个江湖名门正派的作风。   “樊雷,特来赐教。”这是那面容阴冷,略有几分苍白的汉子,形容冷淡瘦削,却是在场诸人中,气度最为持重大气的。   姬清不紧不慢的鼓了三下掌:“不急。”   门外又进来两人,抬着一个重重的箱子,气喘吁吁的到他面前。   姬清手指随意的滑过箱顶,姿态温柔,像剑客擦拭他的剑一般,轻轻揭开箱子。暗沉沉的金条码得整齐,静静的躺在那里。饶是有所猜测,众人也不由倒吸一口气。   姬清拿起几根金条,随意的抛洒在空中:“我这个人,实在是讨厌打打杀杀的很,一不小心就弄上一点血腥气,难闻极了。这样吧,简单点,你们识时务的,就跪地效忠,那些还想赐教的,不若一起打完了,再来找我。”   他猛地一掀,那重重的压得地面似乎都一陷的箱子,不知怎的,竟叫他掀到在地。一箱子的金条流泻一地,仿佛热水滴入沸腾的油锅。   “拜见鸦首,我等以鸦首马首是瞻。”   “拜见鸦首,誓死追随鸦首。”   “鸦首在上……”   ……   姬清坐回椅子上,阴暗的面容并不因为局势按自己的心意来,而有几分开心。仿佛他打从一开始的不悦,阴冷,乃至于按捺不下的杀意,都跟眼前这些人,没有半分关系。   “黑羽卫正式成立,我也缺几个合用的下属,你们,好好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平平淡淡的说,声音不大不小,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到。   但闹市里,一枚铜板滚在地上,都能被捕捉到,何况财神爷的遵旨?   更何况,他这样的恩威并重的手笔,财大气粗,又是来历不明,几乎人人心底都猜测,他该是某个贵人。   这样一想,旭王那句看似为难的旨意,恐怕只是搭台子给此人唱戏立威的。   那瘦削苍白的汉子和带酒窝的青年,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所想。方才说要讨教,何尝不是,借此展示自己的能力。   旭王手下,黑羽卫的一把手位置,哪里是什么好当的好差事?他们要是真心要,哪里还会等到姬清来?   旭王前一晚见姬清,第二天不到中午,就听到人回报,姬清已经成功拿下了黑羽卫,看起来似乎还很是轻松,也很得人心。就凭,他能叫那群不服管教我行我素的江湖草莽,都穿上统一的黑羽卫的服饰。   江湖人都把官府统一的服饰叫做狗皮,虽然明面上投靠了权贵,做了走狗,但似乎一个个觉得,只要自己没有穿上那身衣服,就没有被束缚,姿态还是很有优越感的高高在上的。且不说有没有道理,大多人都排斥此举就是了。   旭王也是大感惊奇,特意召见了来领差事的姬清和他的属下。   粗略看去,院子里的人实际有30多个,但姬清最后留下来的黑羽卫,不算那两个副首领,只有十二个。其余人,不是打发了,就有另有他用,此处不见。   这次被召见,那十二个人都穿着黑羽卫服饰,规规矩矩站在外面,打眼一看,竟也能有几分入眼。   跟随姬清到旭王面前的,就只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见人三分笑的年轻人,唤作苏见青,一个就是那气度持重,阴冷苍白的汉子,樊雷。   穿着漆黑严谨,绣着乌鸦黑羽的姬清,天生的凶狠面容被肃清了几分轻佻张狂,显得肃杀威势。微微上吊的眼睛,本该残留几分的风流俊俏却完完全全找不见一丝半缕,唯有骨子里按捺不住的阴冷矜傲,让他的平静冷淡,仍旧透着年轻气盛、自视甚高。   本朝一般不行大礼,更何况,官宦子弟的姬清,身上不可能没有功名,不管是考的还是捐的、买的。   姬清只是微微低头,其余两个江湖草民,按理来说该是单膝跪地的,但也许不通礼数,也许是不惯于对人下跪,他们也只是退后姬清半步低头。   旭王并不在意这些虚礼,抬手握住姬清的手臂:“好,都是英雄豪杰。姬清你果然没有叫本王失望。”   姬清平静无波,似宠辱不惊,又恰好几分恭维:“幸不辱命。还要多谢王爷给我这个机会。”   看着这样的姬清,旭王再没有生出旖旎风月的念头来,但也并没有太多刮目相看的倚重。他手里笼络的人才太多了,黑羽卫就算不了什么,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交给他们做。更多的是每个人拼命的为他做事,互相争抢做出成绩,讨得他的封赏和器重。   姬清作为投名状带来的六扇门的消息,还有举荐给他的两个高手,才是他对姬清额外多看重两眼的因素。   “你们来的正好,跟我一起去见见六扇门的几位大人,那可真是豪杰翘楚,名声响当当的少年英雄。”旭王带一点笑意,他这样年纪的人,轻易是叫人看不出来什么喜怒的,旁人不了解,姬清却知道,是他昨晚带来投诚的信件,起到作用了。   旭王的心情,是怒非喜。又因没有造成太大损伤,他也就没有真的动气。   但六扇门和旭王之间的矛盾,经此一役,却是结下梁子了。   那一边,再次登门拜访的六扇门二人,却不知道,他们的意图早已被掌握。   事实上,二人此刻分心,还在思考着姬清不知是被劫失踪,还是不告而别的事。   毕竟有焚莲的事情在前,若不是今日凌晨和此人正面做过了一场,确认他还未曾见过姬清,又有诸葛霄断言姬清是自行离开,恐怕就不止是风剑破一人去找寻他的踪迹了。   然而,很快,顾月息和化名为东方的诸葛霄,就震惊的见到了穿着鸦羽服,站立在旭王身边的姬清本人。   顾月息还在难以置信,诸葛霄何样的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他们早已经被旭王黄雀在后。他拉了顾月息一把,暗示此行作废。   “顾大人一早守在门口,莫非是得知本王要启程离开,特意来送行的?”   诸葛霄一直隐于背后,是以,在旭王看来,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只跟盛名在外的顾月息说话。   顾月息好半天,把目光从姬清的身上抽回来,拱手行礼:“旭王说笑了,六扇门就是再本领通天,也不敢擅自监视揣测王爷行踪,不过是恰好手头上有宗案卷,想要请王爷施以援手罢了。不巧王爷竟然不得空,那在下就另想办法了。恭送王爷,一路顺风。”   旭王便是再警惕恼怒六扇门,顾月息这样的人物,他也是欣赏的,若是对方能聪明点,弃暗投明,那就更好了。   “不急,本王因急着回去面见圣上,虽是无法协助顾大人,但留些人手却是足够的。姬清,来,顾大人也是你的旧识,应有几面之缘才是,接下来,你们可要竭诚合作。” 第44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9   姬清上前两步, 冷淡矜傲的面容上, 从头至尾, 没有丝毫心虚悔愧,拱手行礼:“是,王爷。”   旭王眼看顾月息脸色冰冷,眼中再端不住清贵出尘的不为所动, 心情更是愉快几分。   “姬清是本王爱重的心腹之人, 轻易不愿意叫他离开左右,这次托付给顾大人,若他有哪里做的不好,还望顾大人看在他年轻气盛,不懂事的份上, 看在本王面子上,多多宽待他几分。”   顾月息淡笑:“王爷过谦了, 您的爱将, 自然是极好的,姬大人可谓是人见人爱, 哪里会有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哈, 你们能精诚合作,相处愉快,本王就放心了。若是月息你,哪日觉得六扇门待得无趣沉闷,本王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多谢王爷,在下才输志浅, 只想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旭王面色豁达,看不出丝毫不悦来:“正当如此,本王何尝不是。顾大人还年轻,来日方长。”   马车随从都已准备齐全,你来我往的交锋结束,旭王脸上再无表情。   察言观色的內侍立刻唱和:“一切准备就绪,恭请王爷起驾。”   那奢华规制的马车,便是太子用,都足够了。但旭王便用的理所当然,连圣上都不会有二话,谁人敢多说半个字?   內侍落后几步,到旭王听不见的距离,对姬清笑容满面道:“鸦首大人,这忙中出错,杂家才看到,王爷上马缺个服侍的人。王爷这几日兢兢业业,休息的不好,其他人杂家都不觉妥当,鸦首大人最得王爷爱重,想必由您亲自来,王爷怕是极为高兴的。”   黑羽卫的人站在身后不远处,不明白什么意思,还以为他们鸦首真是多了不得的王爷亲近之人,正为自己搭上大人物而暗自激动。   顾月息他们却立刻就听明白了,颇感不可思议。   事态中心的姬清并没有多少反应。   这事原主也有过,他攀附上旭王的过程,得罪了旭王的內侍黄大人,就是面前这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太监,被恶整了几次。其中就有,当着六扇门几人的面,叫他给旭王当了几次人凳。   人凳,顾名思义,就是跪下来,让旭王踩在他的背上,上马或者马车。   旭王好似全不知情,后来认得原主了,也只是轻飘飘责备了內侍几句:好歹是个统领,怎么叫他做小太监的事?   但原主怎么敢不说,自己是心甘情愿,感恩戴德,非常乐意为旭王效劳的?   旭王又怎么可能不是故意当着六扇门人的面,折辱原主?   他正是看穿了原主的自尊自大的性格,知道,这样一来,原主会更为嫉恨、憎恶六扇门,咬起人来会更疯。这才睁只眼闭只眼。   只不过,他算错了一点,狗疯起来,是连主人也会一起咬的。   姬清只是看了黄內侍一眼,就走了上去。   姬清并不觉得,他跪下来,叫人在背上踩他一脚,会怎么样?   他接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个怎样的人,会有怎样的境遇。   他本就是来当小人物的。若不是要做一回这么个小人,他都不会接。   但他此刻的状态,似乎却不该这么坦然平静。   难道不该是不甘不愿,阴冷,屈辱,还有恼怒,不悦?   毕竟,姬清投靠旭王,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为了得到旭王的庇护。旭王却把他留在这里,而不是带回京城。这对被焚莲的阴影笼罩的姬清来说,本该是当务之急。   另一面,黑羽卫被留在外面,而不是跟在旭王面前,两者之间的差别,江湖草莽不懂,官宦子弟怎么会不清楚亲疏远近?   姬清走到黄內侍面前,目光却转而看向旭王的方向。   他声音和黄內侍对他说话时候一样大小,并不刻意:“黄大人要在下服侍王爷上马,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服侍法子?”   那內侍皮笑肉不笑,他本人对姬清并无特别恶感,为得是揣摩逢迎上意:“还请鸦首大人俯身,充当一下门前的石墩子。难道,你不愿意?”   姬清这才扬眉,斜了他一眼,阴狠张狂的眼神,刺得那面白微虚的內侍打了个寒颤。   “既是王爷的意思,姬清怎会不从?”   姬清便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   那些目光里的人,他在他们面前,不是轻狂傲慢,就是目中无人。不是张扬放肆,就是骄矜狠厉,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眼下,却要在这些人面前,像一条狗一样跪下去,跟最低贱的毫无地位的小太监一样,叫人踩着他的肩背过去。   且不说脸面,当着他一众新人下属的面,更何况还是一众江湖草莽,他以后还有何面目自立?又有何威信?   姬清的脸上只有从始至终的冷淡平静,唯有眉眼,一直压抑着某种浓稠的阴鸷凌厉。   他脸上,甚至还带出一点无所谓的笑。   为什么要在意?   对睚眦必报的阴险小人来说,屈膝算什么?今天敢叫他低头,明天他就能叫你掉头!   看着旭王的背影,慢慢的,似是恭顺甘愿的,撩起衣摆,屈下右膝。   顾月息他们,乃至于黑羽卫的两个左右使,脸色都难看起来。   不忍看他被人如此折辱。难以置信他竟毫无反抗?   原本沾沾自喜的黑羽卫众人,都不知所措起来,流露出复杂,疑惑的表情来。   旭王,方才在聆听几个管事回话,似乎一直未曾留意到这方情景。此时正携着一个娇怯袅娜的美人交谈,本不该察觉到,也不会察觉到。   但,他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情不自禁的回头了。   人的气场,是个捉摸不定,但极其具备感染力的东西,人跟人也都是不同的。   就像有些人,似乎格外拥有一种吸引犯罪分子下手的气质;   有些人,明明温和斯文,从不发脾气,却叫人不敢放肆,生怕惹他生气;   有些人,对人和颜悦色,亲切随和,反而叫人坐立难安,比被人打了一耳光还难受。   姬清,本就是个奇怪的存在,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介意像个趋炎媚上的小人那样跪下去被人踩踏,却不代表别人不会介意。   谁能有这个心理素质,把脚踩在这个人的背上?   甚至,只是叫他在自己的面前,姿态卑微的跪伏下去?   “姬清这是做什么?”旭王几乎是下意识就快走两步制止了。   他的惊讶不似伪装,但他本不该惊讶的。   黄內侍何尝不是揣摩他的心意,才要给姬清难堪折辱?   旭王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这种无礼的要求,姬清若是不愿意,完全可以自己拒绝。顶多就是黄內侍哭诉几句自己一心为了旭王,上两句眼药,叫人觉得是姬清不识大体,对旭王不够忠心。   这是不高明的阳谋,但恶心起人来很有效。进退之间,都叫你苦矣。   旭王可以假装没发现踩上去,也可以发现了,到时候再扶他起来,假意斥责內侍几句。   但本该无知无觉的旭王,却回头了,甚至下意识便亲手制止了。   姬清甚至没有真的跪地:“王爷如此厚爱,属下为王爷当一回人凳,也算不得什么。”   旭王自然也能假作动容,顺着他的意思,任他跪下去。全在他一念之间。   但他看着这人,心底却一阵抗拒。沉默几息,转头去怒斥黄內侍:“这点事都办不好,竟然劳动本王的鸦首,你若是自己不能做,干脆滚回去养老,换个人来顶替差事。”   “王爷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一心惦记王爷身体,一时没想太多。想到鸦首大人得您爱重,一定办得妥帖漂亮。都是奴才的错,哎哟,奴才一定是猪油蒙了心,还请姬大人不要怪罪。”   姬清一眼都没有看跪在地上唱念俱佳的人,嘴角微微翘起来,那张凶狠矜傲,此刻故作平静淡然的脸上,露出看似诚恳真挚,却又并无温度的笑容。   姬清看着旭王,身体姿势谦逊而挺拔:“怎么会?黄大人也是一心为了王爷。”   旭王又安抚赞扬了姬清几句,这才重新上马车,这一次,作人凳的是黄內侍。   旭王的眉头一直皱着,他是确实不知道黄內侍会这么做。在理智思考之前,他的身体下意识就阻止了此事发生。但是,平心而论,就是真的叫他当人凳了,又能怎么样?   旭王不能理解,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直到他转念想到对面未走远的顾月息。   是了,他才说了姬清是自己的爱重下属,膈应讽刺了他们六扇门几句,还特意留了这么个软钉子给他们。转眼自己的奴才却踩着姬清,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若是他不把姬清当一回事,六扇门的人何必给他面子,大可也不理会,姬清诸人留下还有何用?   便是合情合理的想明白了,自己当时下意识的举动,未免也太主动了些。   旭王眼前,浮现的不是今早穿着鸦首服饰,威势淡然的姬清,而是昨夜,那个单膝跪地,抬头看他时,目光冷厉平静,一副谦逊恭敬,骨子里却最是矜傲张狂的青年。   他是真的并不想看见,这人姿态卑微的样子。   就像不想看,骄傲者卑怯,强势者软弱,高高在上被踩进泥泞,美好被人摔碎。   但,也并不是如此而已。   是一种,对方不该是这种人,不该用来做这种事的,不适的违和感,惋惜遗憾。   明明,也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说着做着卑劣小人的事,分明该鄙夷不屑,随意处置的,却不可接近。   不过是个小人而已,他身边这样的人,从来不缺,从来不少。   旭阳仰着头,靠在安静柔顺的美人的怀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那种烦闷不适的古怪杂念,摒弃出去。 第45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10   姬清目光沉沉, 目送旭王的车驾远去。   众人却拿着复杂的眼神, 思量着他的脸色, 欲言又止,暗自犹疑,人心浮躁。   他虽没有跪下去,也没有真的叫人踩了那一脚, 但他默认屈膝的姿势, 却已经说明了很多。   眼下,那群人还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神情,眼神却已经迟疑闪躲了。之所以不明显,不过是姬清早上的凶煞手段,积威深重, 又还未看出他的来历,便存了观望的心思。   “好大的威风, 鸦首?姬公子这身份变幻得倒是快, 却不知旭王是看重了什么?”顾月息知道,他本该拂袖而去, 与这等小人有何话说?却终是忍不住直接出言嘲讽。   若说姬清当着旭王等人的面, 神情还算平静和缓,等人一走,脸上就只剩一片阴冷高傲。或许是早上刚刚见过血,亲手杀了人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戾气。   他眉目一转,冷硬的长眉压低斜挑, 瞥向顾月息,又很快别开不与他对视。   “顾大人倒是聪明。”他的唇形并不轻薄,和他微微上吊的眼睛一样,饱满丰润微翘,合盖是天生含笑的风流多情样。就是那天生的凶狠骄傲,也不过是多了几分英武邪气的勾引撩拨意味。   但,在这个人的脸上,却似乎从来没有显露过丝毫端倪。   姬清嘴唇抿得冷硬轻薄,微微一笑,在张狂凌厉的眉眼下,也只有嘲弄骄矜的意味,从来无关风月。   顾月息眼神复杂:“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知道姬清为什么不看他,这个人在他面前,注定就要矮上一头,理直气壮不起来,也狂不起来,但也永远不会对他和颜悦色,视作平常。就像任何一个被抓住把柄,捏住小辫子,看到最为狼狈不堪一面的人一样。他不做什么,这个人自己就要恼羞成怒。   姬清的脸色只有冷,各种意味上的冰冷:“顾大人何以像个被情郎抛弃的女子,在下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应该说的,不若顾大人提点几句?”   一直不曾说话的诸葛霄拉住神情明显不对的顾月息,对他摇摇头。他们查案子,虽没有明说,有些信息却是没有特意避过姬清的。   姬清或许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旭王却是一看就明白的。   他们的人,昨夜之间突然受到袭击,某些关键的证人证据突然消失,之前尚不肯定,今早见过了旭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诸葛霄叹息一声,温润儒雅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忧郁凝重:“姬公子高升为旭王座上客,在下在此恭贺了。同一屋檐相处半月,两位何以如此势同水火,不假辞色?”   诸葛霄并不在意姬清的出卖,若是早知道了,说不得某种程度还要推波助澜一把。   六扇门和旭王之间都没有说破,彼此却都是心知肚明。   此次六扇门固然是功亏一篑,打草惊蛇,旭王这边何尝不是掩耳盗铃,不打自招?两方实则都没有切实的证据,都在试探,套路对方。   指望着,封门义庄这点风吹草动下的捕风捉影,就去定罪旭王,未免痴人说梦。   便是人证物证具在,那也不过是两方氏族之间的互相复仇争夺,暴露出旭王在朝中权贵之间的耳目网络。对方随便丢出一个替罪羊,就能分毫不伤,全身而退。   顾月息着实不该对姬清这个人,反应如此大,姬清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诸葛霄面上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内里却是凉薄之极,只做局外冷眼观棋。   顾月息听到诸葛霄提点,他哪里不知道自己不该,然遇见此人却每每失态。   念及这人此前狂妄骄矜,想到他出卖他们换取的荣华富贵,转眼间,却被人如此作践,仿佛报应昭昭,本该叫人畅快,心底却偏偏更堵了一口气。   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不知脸面为何物,为了攀附媚上,连尊严都不要,脸上更是没有丝毫的屈辱恼怒,仿佛全无丝毫羞耻之心,简直叫人无话可说。   然而,看在眼里,心底却不是鄙夷不屑,反而只想把他拉起来,痛斥一番叫他醒悟。   姬清冷硬的眸光落到诸葛霄脸上,认认真真的看了他许久,露了一个笑容:“东方先生说的不错,往后,还要诸位多多指教才是。”   诸葛霄释然一笑,似是松一口气:“正当如此,今日在下做东,还请鸦首赏脸……”   姬清冷眼旁观,看他故作不知,转眼之间,就和自己的两位副手打成一片。便是那群江湖草莽组成的黑羽卫,寥寥几语之间,也对他颇有好感。   顾月息也默然不语,诸葛霄可以假作不知,毕竟他对外化名东方,不在六扇门内部,可以说不明白姬清的上位和这个鸦首的位置,是出卖他们换来的,他却不能不知不懂。   姬清似笑非笑,目光一直若有所思追着诸葛霄而去,顾月息则更是复杂的追着他的。   “你在看什么?”在顾月息他们看来,姬清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诸葛霄真实身份的。   姬清也的确不该知道,他只是笑得意味深长,看了眼顾月息,似是嘲弄:“我在看,东方先生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我第一次遇见这样有趣的人。”   诸葛霄的有趣之处,在于他的复杂和简单,伪装和真实。   姬清走过好几个世界了,这是第一个面对他的时候,似乎全然没有受到真切影响的人。但他又明明,并不真的不为所动。   这怎么能不有意思?   姬清坐在高位,冰冷如霜,沁着一缕阴冷的淡笑,看着满座他的属下和六扇门的人,一起饮酒吃菜,高谈阔论。   他的态度一向冷淡,目中无人,便是诸葛霄在他面前自顾自的说话,也撑不了多久的冷场。久而久之,便和那两个副手推杯换盏起来。   唯有他自己自斟自饮,隔着过道,另一边独坐一席的顾月息,也是如此,两人却全无交流,好似各自独处自己的世界。   姬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终于有了几分醉意,侧卧于榻,酒盏贴着嘴唇,一点点抿着。   他微微有些分神,那张脸上绷紧压抑的冰冷凶狠,阴郁凌厉之色,就淡化了许多。   姬清空前的走了一会儿神,因为他没有得到自己预期的收获。   他走了三个世界了,这是第四个,灵魂的强度倒是明显可查的强盛了不少,但这并不是他在意的点。不同的身份,境遇,磨难,对于他而言,似乎并无明显的用处。   姬清不是要感悟什么,也不是要突破什么,体验更谈不上,他欠缺只是欲望,从很久以前,姬清就是个对任何事情都不大能激起兴趣和情绪波动的人。   无欲无求。但姬清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野心和贪婪,“无”不是没有,而是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还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他不特别偏爱哪些,因为没有哪个存在激发他的偏爱。但他又时时刻刻在找寻着什么。   姬清的冷淡是骨子里的,脸上有欲望被满足的散漫,但没有疲倦,因为还远远不够。他时刻等候着,被某些新的东西吸引,取悦,却又随时随地失去兴趣。   就比如说这个世界,他满怀兴趣的成为一个小人物,他乐意接受天道意志的命运支配,甚至预备比原主做的还要彻底。他饶有兴趣的揣测着,卑劣小人的心路历程,思维逻辑,毫不抗拒。   但戏目尚且只是前戏,他就又更快的感到心灰意懒了。   姬清已经开始想,这个世界结束后,是闭关一阵子,还是下个世界选个什么更有意思?   酒酣宴罢,姬清借着酒意,合眼不语,非常怠慢的对待了诸葛霄和顾月息的告辞。   从身份上来说,即便是旭王麾下近卫的统领,在六扇门这种有官府品级的神捕那里,也是远远不够看的,他没有任何不客气的余地,否则旭王也不会特意对顾月息施压。   但姬清作为一个跳梁小丑的小人,只要仗势欺人的势足,就能迎风上天了。他不需要实际压过六扇门诸人,这太难。可作为炙手可热的旭王的门下走狗,他便是再过分,只要有旭王撑着,就怎么都行。   行走在月色里,夜风里已经有了入夏的味道。封门义庄这里的槐树非常多,满城的空气里似乎都蔓延着槐花清甜的蜜香,青涩的甜。   顾月息摇摇晃晃的走着,神色低落,随手一挥,手里就多了一串饱满洁白的花串,还沾着一点水露。他仰着头,一口口把这花瓣吃下去。可口的汁液,似乎勾起了某种隐秘的记忆,吞咽咀嚼得又凶又狠,却又格外的寂寞,低垂下来的眼睛俞显低沉。   吞到最后,咬到几片嫩绿的叶子,草叶的涩中和了清甜的香,叫他怔了怔。   “你这是怎么了?”诸葛霄自忖通略人心,眼下也看不懂好友。   顾月息的气最为清正、纯粹,修习的功法也偏于寒凉。他自来长得一副好皮囊,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人。从小他们中,就属顾月息最为受老师喜爱。   但这个人天生似乎就断情绝爱,骨子里透出的冷情冷性,便是在秾稠靡丽的场合里,也仿佛玉雕泥塑的神佛仙人一般,超脱出尘,少了人间烟火气。   顾月息怔怔的,勉强一笑:“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觉得夜里太静了。” 第46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11   眼下, 夜色如水, 月光清凉, 酒醉之人,免不得激发几分惆怅落寞的孤寂之情。   于他们这种生来无根无萍的孤儿,不免更为单薄,添得几分愁绪。   以往他们醉酒狂欢归来, 旁的人哭的笑的, 只有顾月息似是毫无所觉,诸葛霄没想到,他也有这种时候。   诸葛霄拍拍他的肩:“才出来不到半个月,莫非是想大家了?”   顾月息摇头:“我不知道。”   诸葛霄也不点破,他自小早慧, 无师自通怎么个表现,是别人喜欢想看到的, 从来顺风顺水。这副清风明月, 纯然温文的面目,习惯了, 内里却是比顾月息还要冷心冷肺, 无知无觉。这会儿更没有什么开解安慰的,便说了别的话题岔开了。   “也是好笑,你顾月息是何等的人,见过的人何止千百种,何必跟这种目光短浅的小人置气?”   顾月息眉眼垂下去,长长的叹息:“心底总是觉得可惜了, 他不该是这种人。”   诸葛霄面上温和含笑:“哪有什么该不该?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是自己的选择,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他不成?更何况,日久见人心,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过是他希望他是哪种人罢了,然,又与他何干?   想起来却是意难平,心里知道,见了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教训。   “我知道了,往后,不理会他就是了。”   诸葛霄笑着摇头,目光落到被月色耀得发光一般的枝头槐花上,似有虚妄。   ……   姬清听到下属来报,有人在城中的客栈看到疑似焚莲的人出现,已经是他成为鸦首的第三天。他把黑羽卫的人镇压收服到,就算他是个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的人设深入人心,也没有人敢当面置喙。   其他没有编入黑羽卫的,多是看着就有些邪魔外道的,让他发展成私人的情报网,鱼入大海般的散播出去。   姬清在宅子里,左拥右抱,都是当地最为有名的花街名妓,温顺话少的美人儿。这个喂葡萄,那个温酒,手若柔夷轻轻按压腿脚。耳畔丝竹歌舞,好不快活。   恭敬垂首,立于阶下的,是没表情就带着三分笑的苏见青。   姬清穿着鸦首威压深重的衣服,往那美人堆里一靠,衣着头发丝毫不乱,仅仅神色微动,勾唇慵懒,竟也能流淌出毫无违和感的纵情声色,骄奢淫逸的浪荡来。   听闻焚莲这个名字,那轻佻风流的眉宇猛地压下来一股阴狠凌厉的煞气。迷乱靡丽的氛围骤然一清,周围的美人儿瞬间安静不动,俯下身去,只觉得犹如突然置身凛冬。   他把那阴狠冰冷的眸子在恭顺的苏见青身上顿了顿,什么也没说,率先走了出来。   在姬清最初的计划里,不止是毒龙眼,苏见青和那个瘦削苍白的樊雷,他都打算杀了的。既是要立威,当然就要够凶够狠,所有潜在的首领,都是儆猴的那只鸡。但后来,这两人却乖觉,他鸦首的位置也不需要久坐,这才息了念头。   姬清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戏份,说白了,就是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一下六扇门主角团,锲而不舍挑衅疯咬焚莲,间或被打脸,或者偶有成功,小人得志的作威作福路过。   膈应六扇门他做了几次了,略感没意思。顾月息是真正的君子,他能看似占上风不过是欺之以方。诸葛霄是千年的狐狸,根本不在意这点小打小闹,暗地里早不知道算计到多少,心下不知道怎么笑他,面上却一副不谙世事的书生儒雅,故作不知。   而焚莲,却是那一夜之后第一次见面。   他出现了,姬清当然要去。   带着他一众属下,浩浩荡荡,凶神恶煞的去。   客栈早就被他的人清场,唯有一身砖红姜黄的妖僧,旁若无人的端坐于堂前,不急不慢的吃着一桌的素斋。   即便早知道,自己这一行人,是去上赶着丢人现眼被打脸的,姬清的脚步也没有丝毫迟疑。脸上的嘲弄戾气,矜傲张狂,也没有丝毫收敛。   他站在客栈门口,黑压压的一片阴影,听得一地跪下的敬畏尊称,只把自己解下的披风交给一边的苏见青,毫不在意的颌首:“起来吧。怎么这么寒酸,就让大师吃这种东西?怕是喂猪人家都不吃,还不快去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肉。”   焚莲手底下的筷子顿了一下,终是放下了。   偏头看向门口,逆光,这人走得不紧不慢,他却是要一点点分辨他的脸。   焚莲清冷空灵的声音,宝相庄严:“一别多日,施主别来无恙。就是嘴巴还是一样的不会说话,这是骂贫僧酒肉和尚呢。”尾音带出一点红尘凡俗的呢喃。   姬清的眉宇微挑又下压,终于叫人看清了,那张脸上却只有盈满的肃杀冷意。   他再没说什么,只是挥手:“给我拿下这个妖僧,生死勿论。”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这么容易动嗔念,看来度化的还不够。”   焚莲的武功很高,非常的高,但这么多人一起出手,也在他手底下撑不过三十招,这就叫姬清有些意外了。   唯有苏见青还能拖得几招:“姬大人快走,这妖僧有古怪,六扇门的人马上就来,属下且拖着他。”   姬清作为一个合格的卑劣小人,一开始自然就打着黄雀在后的主意,不可能有担当到正面刚,早早让人通知了六扇门。但这个时候跑,能跑出去就有鬼了。   天道也没有让他跑,而是要他脑残的忍不住先去撩拨,被打脸,再让六扇门赶来,他事后跳脚,恩将仇报,这才符合一个跳梁小丑人物的言行。   姬清果断拔刀,加入战局。   刀到他手里,和半个月前便不可同日而语。姬清的招式很简单,却处处刁钻,招招奔着杀伐而去,转瞬间,苏见青便插不上手。   “好。”焚莲一掌交错退后几步,僧袍袖口便多了一道口子,隐隐有血色渗出,他不怒反笑,赞了一声。   姬清的脸色没有丝毫松懈,他知道,方才焚莲是存了几分戏耍的心思,并没有动杀意,算是处处留手了。   姬清见他眸光微亮,再次攻来,眼底也是一阵清明。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人面对面交手,拼杀,更是第一次毫不留情,心里也是喟叹一声来得好。   不到他死的时候,天道总会给他留一口气走剧情的,因此姬清下手全无后顾之忧,几乎是毫无防守以命换命的打法。   “你疯了!”焚莲本来饶有兴致的攻势,也被他逼得打乱了节奏,就是金刚指连点几处手臂穴位,也没有叫他弃刀,反而是刀柄抛到半空,自然转到左手,角度刁钻诡谲,刺破了焚莲一侧脸颊。   但下一刻,姬清就被卸下力气,拧着两臂被制住。   苏见青的眼神也不由复杂,他这全然要命的疯狂,实难想象,会是一个趋炎附势,寡廉鲜耻的卑劣小人会做的事。   “放开鸦首大人。”这时候,苏见青才有机会攻上去。   姬清却还是不老实,赤手空拳,就势撞到焚莲怀里,借着那一击的反弹转而脱身。   焚莲却还是游刃有余,被他脱了身,冷漠英挺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端倪。凉薄冰冷的眼神却是冲着苏见青而去,单手道一声佛号,气劲齐发,就将他整个人震了出去,再也爬不起来。   姬清也在那气劲范围内,被震飞了出去数步,勉强才止住身形。   焚莲收了掌劲,平平的看向他,一步步走了过来。   姬清咬紧牙关,阴狠高傲的死死盯着他,虽是落败,却没有丝毫服输。   但,天道却是要他求饶。   原主找场子不成反被打脸,当机立断很识时务的求饶了的。虽没有五体投地,涕泪俱下,姿态狼狈,但话里话外的认怂威胁,装模作样,意思却是一样。   要不怎么做审时度势的小人?   姬清看着这面无表情走来的妖僧,对方蜜色的皮肤上也渗出一点汗珠,脸上被自己的刀锋刺破了一道血痕,看样子也没有多轻松。   这僧人一贯的不好好穿衣服,露出的肌肉线条强势危险。面目线条虽是英俊,却过于冷厉。应是叫人心生戒备威胁的,气度却是得道高僧般的肃穆内敛。   明明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妖僧,偏偏怎么看都是一副禁欲克制的庄严端正,让人气闷。   “大师,许是有误会,我们是旭王手下黑羽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宽恕则个。”苏见青挣扎的爬起来,咳出一口血沫,见姬清毫无还手之力,立刻意图阻拦。   姬清恨恨的盯着焚莲,冷冷道:“闭嘴,轮不到你替我说话。”   焚莲的动作,旁人看起来甚是凶险,实际却只是贴着他的脖颈摩挲。   焚莲低下头,轻声呢喃:“呵,阿弥陀佛,姬施主,一别多日,甚是想念,你是想在这里,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自己乖乖跟贫僧上去?”   姬清的脸有些僵硬:“焚莲,你是要跟旭王为敌吗?”这话语气却有些虚,比起威胁,更像是讨饶。   焚莲冷漠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盯着他抿得冷硬单薄的唇:“你若不选,那就贫僧替你选了,想必当着你一众下属的面,这具身体的反应能多一点。”   在看不见的角度,那只炙热的大手,暗示性的贴着他的后腰游移。   姬清瞳孔微缩,微微一抖,骤然厉声:“我迟早杀了你!”   “贫僧有耐心,等你来杀。现在,轮不到你做主。”焚莲的脸霎时一片肃杀邪佞,毫不避讳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耳垂,在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姬清猛地惨白了脸,顾不得他,第一时间向外看去。   大多数黑羽卫都被焚莲击晕,就是偶有清醒的,也和苏见青一样,爬都爬不起来失去了战斗力,一般来说是看不到他的动作的。   但也不能排除万一。   姬清喉咙微动,低沉下声,极度隐忍的阴冷干涩:“我跟你上去。” 第47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12   焚莲意图得逞, 也不逼他, 立时退开, 又是一副宝相庄严的圣洁大气。   “阿弥陀佛,施主既已决定,贫僧自然莫敢不从,这就请了。”   姬清斜睨, 捕捉到他眼中一抹促狭, 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说得好像是他主动要求似得,果然是妖僧,暂且让他占一会上风,有的是机会算账。   姬清勉强站定, 阴沉着脸,凶狠的脸上只余霜寒, 咬牙, 仿佛牙缝里挤出般的说道:“你们在楼下守着,没我的命令, 任何人都不准上二楼来。”   “的确是误会一场, 所以贫僧要跟鸦首大人好好商谈一番,坐禅论道,好冰释前嫌。”焚莲双手合十,道一声佛号,脸上神色却略有几分古怪。对着神色不定的苏见青额外停留了一瞬,似是回应他方才替姬清的维护求饶。   苏见青眼皮跳了跳, 只觉得事有不好,但却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他也没有料到,这人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早知如此,他……   焚莲关上门,转身朝姬清走去。   预想的这人定然避他如蛇蝎,却没想到,姬清就端坐于屋子正中的桌前,安然不动。   他从楼下听到这人声音那一刻,便蠢蠢欲动起来的心念,早已压抑不住。包括楼下制住这个人的时候,光是看着他抿紧的唇色,就意乱情迷,杂念丛生。   然而,似乎是一转身的时间,再一步步走近,心念纷杂便若禅念入定,一步一步荡然无存消逝了。   心底虽是还残留着几分意动,看着这人垂眸冷淡的脸,却不知道如何碰触接近了。   焚莲便闭眼,心底道了声佛号,清明神色,便也坐到他面前。   明明和这个人的身体有过两次极为亲密的接触,两个人的交流了解却是不多。   虽然,此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破除妄念劫难的媒介罢了,既非爱侣,也无情谊,但交流了解一番,也并不是什么没必要的事。   焚莲对渡劫一事,并无准备,也无预期。他修的禅修佛法,本就冲着背后的无上武学和力量而去,对得道与否并无在意。便是几度破戒,也向来并无心魔滋扰。   但劫数突来,心魔骤往,欲念一起,妄念一动,恰好就是这个人了。   便是春风一度,抵死缠绵,餍足至极,当时他也没有了悟,这是他的劫数来了。直到离去之时,既不能拿,也无法放,心念迟滞,这才发觉不对。   “方才说错了,你看起来瘦了些。”   姬清比之他记忆里,看上去是瘦削了些,相比较纨绔浪荡公子做派,这身严谨威势的鸦首装更适合他。肃杀禁欲的冷淡,消弭了他身上原本略显浑浊的轻佻浪荡气。似乎这个人天生就适合高高在上,尊贵不可直视。   焚莲的脸色略有舒缓,鼻息却忽然闻见几种混杂的女子的脂粉香料味道。   姬清全然没有楼下的神情,既不苦大仇深,也不慌张萧瑟。反而平平常常的自在从容,连那张脸本身的凶狠矜傲都不复存在,有一种神秘意外的捉摸不定。   动作自如的替焚莲也斟了一杯茶水:“我若是你,就不该来这里,六扇门追你这么紧,这阵势可不一般。”   焚莲觉得有趣:“这可不是贫僧有意,分明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姬清并不理会他的意有所指:“诸葛霄也来了。”   “那又怎么样?”焚莲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一把扯到怀里。捏着他的下巴,冷漠残忍的盯着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抬起的眼睛。   料想中猫戏耗子的慌乱却未出现,姬清抬起眼皮,静静的对上他的。   那双眼睛冷寂又漆黑,疏离遥远,像是抽离旁观的看向他的心底。   此刻被他强硬恶意的按在膝上,微微仰躺不受力的姿势,也没有丝毫僵硬挣扎。   姬清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干净无物:“好好的人间皇子不做,自囿于佛门清修多年,惯于自苦自律,却又视清规戒律于无物。莫非是奔着天下第一的武学而去?”   焚莲的眼神有些迷离,手指不自觉触上那柔软温凉的唇,声音低哑清冷:“是又如何?你对我,知道的到清楚。”   姬清任他作为,声音又轻又凉:“大师胸有丘壑,我等凡人不及。既以天下为劫,视苍生为涅槃,合该找个匹配的对手。对方早以将你结网入局,大师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   焚莲俯身,终于按捺不住,轻轻的含唇咬上那柔软:“然我的劫,应在你身上。”   姬清张开嘴呼吸,任由他的唇舌狎昵侵占,放空的眼中一片漠然平静。   他喃喃着:“那你,就不要后悔。我可是,惯于拖人入地狱魔障的。”   那衣服包裹的严实,一丝不苟的严谨,让人不知道如何解开。   焚莲明明欲火燃烧,却克制着,没有去剥光他,肆意占有。   他只是牢牢的掌控着这个人,细细的,认真的,深入的亲吻,反复的品尝他的味道。   越亲近,越想要更多,不是一时欢愉,而是长长久久。   这个想法一出自脑海,清晰成形,反倒把他悚然一惊,瞬间清明。   难不成这劫,竟然是应在情上?未免可笑。   怀里的人被他亲的微微喘息,神情淡淡似是虚妄抽离,狭长凌厉的眼睛没有情绪的时候,美得出奇。   眼前的人,是人间难得的绝色,但却也不过如此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焚莲怎会不知?若只是欲,那自然无所谓,但若说情,此人又怎么配得上?他又从何动心?   一瞬间,心乱如麻,握在掌中的力度,却更大力了一些。   顾月息赶到客栈,听得苏见青急促的话语,知道姬清被焚莲挟持到二楼,不准任何人过去,立时道一声不好。   他闯入进去,下意识就反手关上了房门。   姬清仰躺在焚莲膝上,那妖僧俯身下去,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一只手放在这人的下巴上。两人衣衫皆是齐整,并无狎昵,却透着一股子迷乱暧昧的气氛。   顾月息还没有看清,焚莲就先一步放开了姬清,瞬间分开数步之远。   姬清神色淡淡,却没有任何恼羞成怒的挣扎斥责,甚至看都没有看顾月息一眼,就径直打开门走出去。   顾月息有一瞬的莫名,这两个人是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或共识不成?   他甚至下意识有一种荒谬的想法:姬清这次是自愿的?   不会的,他想起那一晚这人脸上压抑颤栗的怒意狠厉。但很快,又想起他在旭王面前屈膝时候脸上平静顺从的神情,否认的想法就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诸葛霄说得对,姬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何知道?他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   顾月息和焚莲的交锋不谈,不外乎天道给他“看”到的那样,姬清虽不知道具体经过,却可以根据知道的结局倒推。   姬清他现在,对焚莲和顾月息的兴趣基本已经不剩多少,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姬清再一次闻到了,饱胀的人心黑暗滋生出的欲望,逐渐酝酿发酵起来的气息。那种程度,已经不需要他了,再多都是画蛇添足,只等它们自行生长成熟就好。   然后,送到他面前来。   姬清喜欢的,就是这些美丽强大的灵魂,根扎于黑暗中滋生的欲望心魔,浓烈而诱人。   他现在,感兴趣的,唯有一个人——诸葛霄。   这个人一直不在姬清的眼里,外形看起来太过书生温润了些,不是他喜欢的审美类型。   直到,那一晚之后,他才略略分了一点神。这几日看下来,却觉得很是有意思。   这是个自制力强到近乎自虐病态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姬清是一类人。   有意思到,姬清觉得,这场交锋,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会输。   但是,这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是的,那一晚,在焚莲短暂的到来,离去之后,第二个人,和顾月息前后脚离开的男人,是诸葛霄。   焚莲其实没有做什么,只是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看似恶劣的,把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顶着姬清冷漠狠厉的眼神。   见他的身体全程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感觉。出于戏弄,焚莲把他的腰带抽空,虽然穿着衣服,却是微微一动就全部脱落的状态。   临走前,贴着被点了穴一动不能动的姬清的唇,吮吻到那看似冷硬凉薄的唇,再次红润暧昧起来,才意犹未尽离开了。   焚莲那样厉害的武功,却没有发现,当时房间里除了他们两,还有一个人。   姬清的穴位在他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就能动了。   然而正在那时,姬清的身后突然站了一个人。   姬清的姿势是正对着窗外焚莲离开的方向的,月光进来,影子朝后,论理他是看不到的。但人的感觉不会出错,那个人在他刚刚能动的时候,不紧不慢的从后面伸手,用一条厚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后来,就是顾月息进来看到的那样了。 第48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13   男人似乎用了某种香, 他没有点穴, 但在姬清的身上按压了几个位置, 姬清全程无力,神智似乎陷入泥泞,却又全程清醒,跟鬼压床时的梦魇一样。   诸葛霄其实没有丝毫暴露的地方, 姬清也是根据天道契约得知的所谓剧情, 锁定的他。   姬清的灵魂触感不会错认,但白日看到的诸葛霄,无论如何都和那晚在床上,慢条斯理又肆意荒淫,残忍折磨逼迫他的男人, 无法联系起来。   姬清一向不在乎别人对他做的事,因为几乎每个人, 他都会从他们身上拿走相应的代价。每一个世界, 每个上过他的人,都不例外。没有一个人好过。   也就是上个世界, 那几个人都未免太过纯良, 他才没有出过手。   但这一次,他不打算问诸葛霄要代价了,甚至,不打算跟他正面交手。   相反,姬清他打算,完完全全照着天道的指示来, 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让诸葛霄在背后,尽情的利用他。   如果说,焚莲是这个故事里前半部分表面上的反派boss,后半部分,真正暴露出来的幕后大boss,就在六扇门内部,他们自己人中间,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到的诸葛霄。   在天道的剧情主线里,六扇门的高层里,几乎人人都被怀疑过,直到最后,诸葛霄自己跳出来,大家才发现,他们彻底忽略了这个盲点。   不止是诸葛霄太过善于伪装,他无论哪个面目,温文尔雅也好,毒舌冷漠也罢,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小到大,所有好友老师都清楚,诸葛霄不会武功,没有任何武学天赋。   但全然能无一丝怀疑此人,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们被玩弄于鼓掌,洗脑催眠一般,彻底越过了他。   世事无绝对,诸葛霄不但会武还是高手。他的武功繁杂且诡谲,融合了东洋忍术,隐匿龟息身法下,别说当今武林最一流的那一批高手,就是姬清不注意,都发现不了。   而诸葛霄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头脑,他对于人心的了解和掌控。有了绝世武功的诸葛霄,一人就相当于一支核武,恐怖指数直升。   对于这种人,姬清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就像诸葛霄前期对主角团们那样。   和所有的大反派一样,诸葛霄的乐趣,在于玩弄人心。   他做的事情也很好理解,那就是,推波助澜。每个人心底的欲望恶念,被他随心所欲的放大或者掉转矛头。   他不是不喜欢正义美好,恰恰相反,他是要催发人心的恶和恨,来让他们证明善和爱的存在,给他看。   姬清把主场完完全全的让给了诸葛霄,自己抽离旁观。   任诸葛霄通过毁灭他,来毁灭别人。   直到,这个世界关于他的戏份彻底结束的那天。   天道给姬清的剧情主线里,原主是因为焚莲废了他的私仇,因此才像疯狗一样,咬住了焚莲不放。   很多小人都是这样,别人一时没有拍死他,他就以为自己很厉害,以为人家拿自己没办法,错估自己的能力。   直到,对方耐心用尽,一巴掌结果他。   原主就是如此,他拿焚莲毫无办法,便千方百计的设计陷害、嫁祸他。以期待借刀杀人,让别人帮他出气报仇。   比如焚莲前脚走,他后脚来,不管杀人的是谁,锅让焚莲来背。   比如,奸淫杀害六扇门相关人物的亲眷,然后嫁祸给焚莲,让六扇门的大人物和焚莲成仇。   ……   姬清是必要杀焚莲的,就像原主要杀他一样。   不同之处在于,如果说原主杀焚莲,是因为可怜的自尊心被践踏,一次次被羞辱打脸。姬清就只是因为剧情要他杀而已,他对焚莲喜欢极了,尤其喜欢那种圣洁和堕落混杂一起的黑暗欲望的心魔气息。   原主最终是被焚莲随意的捏死了,姬清当然也要死在他的手里。   姬清追杀陷害焚莲,做得规规矩矩,不紧不慢,就像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还要不着痕迹的入套,叫这只美味的老鼠以为自己是老虎,时不时把他抓住啃一啃。   实在是,有趣极了。   姬清想杀焚莲却又怎么都杀不死,在焚莲自己看来,就跟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一样,追在自己身后,没事就操一顿。   事已至此,焚莲早已妥协了自己对此人动情动心的事实:“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我会杀了你。”姬清的答案却只有这一个。   焚莲用欲念的眼神看着他,无可奈何,引诱宠溺:“就你的武功和选主子的眼光,就别折腾了,还不如试试在床上弄死我。”   姬清声音凄厉,隐有颤抖:“你这么侮辱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如你的愿。”   男人并不在意,反倒有些怜惜又无可奈何。   姬清这么久以来,什么手段都使尽了。   下毒,陷害,千方百计,没有下限,什么卑鄙手段都可以用。   疯魔一般的,就要他死。   焚莲不是不生气的,尤其察觉到自己动情,抗拒挣扎却越陷越深,这人却毫不所动,一心就要他的命。   无论有过多少次缠绵相亲,这个人都冷漠疏离,遥不可及。无论怎么对他,温柔也好,恶意也罢,都无法在他的心里留下丝毫痕迹。   姬清每一次狠毒阴险的下手,都招招致命毫不留情,没有半分的迟疑心软,叫他的心口一阵腐蚀般的疼痛。   慢慢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甚至,见他每一次失败脸上的愤恨,焚莲的心底竟有些无可奈何的怜惜。   何必呢,叫他算计几次又如何?   这红尘业障,是劫非劫,都是欠下的因果要来还。   姬清这段时间为了对付焚莲,花光了他脑子里所有关于阴谋诡计的预算,想一想,都要结局了,要不干脆就来玩一把大的。   焚莲便看到,又一次拿自己无可奈何的姬清,强忍脆弱无力的愤懑,这种神情出现在那张骄矜轻狂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违和,像个委屈失落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姬清咬牙不语,刀指向他走来的焚莲,似乎是以为这个人又要强行来侮辱他,下意识的后退。   焚莲看他脚步虚浮,拿刀的手都不稳,心里微微一软,面上却仍旧冷漠:“过来,你已经输了,拿着它又有什么用?这次我……”不做什么就是了。   话未尽,姬清手里的刀却突兀的换了个方向,毫不犹豫朝他自己的腹部插进去。   焚莲几乎心跳暂停:“住手!”   在男人毫无防备阻拦救他的时候,姬清却是反手一把小剑捅穿他的胸口。   都说是卑鄙无耻毫无下限的小人了,假装自杀又算得了什么?   姬清倨傲冷酷的笑着:“我说了,一定会杀了你。”   “够了,你疯了吗?自己的命也不要了?”焚莲说着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真正不要命的却是焚莲自己。   姬清毫发无损,露出漠然凌厉的执拗:“毒不死你,也杀不了你,我是个小人,不知天高地厚,也掂不清自己的斤两。可我总是个男人,你这般对我,只要不死,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你。”   焚莲措不及防被他破了罡体,修为大减,需要闭关疗伤。气急了,也不舍得动他一下,反而庆幸这个人是真的骗他而已,自身毫发无伤。一番踌躇,无可奈何,只能咬着他的唇:“等我回来,在床上干死你。”   姬清扶着长长的刀身,面无表情的任他亲咬,苍白的唇上沾上对方的血液,如同无情无欲无知无觉的非人魔物。   焚莲走后不久,姬清才一阵摇晃,突然倒地,身后黑色的衣服早已浸湿一大片,很快整个雪地都被染红了。   要骗过焚莲,他自然下得是狠手。   原本的剧情线路里,此刻他也是要死的,被焚莲头也不回的一击必杀。   即便焚莲不杀他,到了时间,他也是要离开的。   姬清躺在雪山上,静静的等着时间节点的到来。   不远处却慢慢走来一个熟人。   ……   诸葛霄。   这人终于露出真面目,那张温润书生的面上没有一丝纯良感情,冰冰冷冷,漠然无情,如同假面。   他慢慢走到垂死的姬清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生命流逝,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诸葛霄在想什么。   许久,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单膝跪下,把濒死的姬清轻柔的扶了起来,让他无力的靠着自己。   手指一寸寸的抚摸着他的脸,拇指一点点温柔的擦掉他沾染上的焚莲的血迹。   做这些的时候,诸葛霄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丝表情。   他慢慢的,虔诚认真的把唇贴到姬清的脸上,从额头到冷漠苍白的唇。   一面辗转深情的吻着他,一面毫不犹豫的,捅死了他。   姬清瞳孔放大的脸上,没有太过意外的神情。鲜血涌出的唇角,甚至因为亲吻的暧昧,错觉有一丝笑容。   静静的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像一个印刻在诸葛霄心上的谜。 第49章 武侠世界的阴险小人性冷淡14   【啊啊啊!这个混蛋!他怎么能这么做!他竟敢把主人给杀了!气死我气死我了!主人你有没有事?疼不疼?】统计剧情节点的系统, 简直要气成河豚般的暴躁。   姬清轻轻的愉快的笑了:“不要紧, 很有趣, 不是吗?”   一直怂怂的专注卖萌的系统这次却非常认真:【主人,你不要太相信世界意志,虽然说是不到剧情要求的点,不会让主人有事, 可是这些世界的人类, 并不完全由世界意志自己掌控的,就像这一次诸葛霄的突如其来,这会对主人的精神造成一定伤害的。】   姬清招招手,系统变化成的熊猫便蜷缩成一团黑芝麻,在他膝上窝好。   姬清捏着软软的爪子, 漫不经心:“你做得很好,不过没关系, 我愿意让他捅。”   系统很懵逼, 抱着它的竹子瑟瑟发抖:【为,为什么呀?】   “因为, 要让他赢啊。”   有时候, 输,才是赢的开始。   姬清从始至终就在让诸葛霄赢,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他想看什么,就给他看什么。   姬清死的时候,就是他万劫不复的开始。   系统王座上的男人笑得散漫:“有时候要得到某些东西, 并不一定要赢,更不一定要自己亲手去拿。”   【不,不懂。主人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那么多积分,你从来没有买过任何东西。】   “系统,我是什么?”   【就是,主人啊。】   姬清摇头:“不,作为人的我已经死了。我一直没有看清楚,活下来的我是什么。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当他还是一个叫姬清的普通人的时候,那个世界崇尚武道,唯有他反其道而行之。   但在灵气早已匮乏的世界,灵修怎么可能有例外?所以,他从一开始,修的就是邪魔外道。   姬清他,现在,还能是什么?   姬清端坐王座上,闭着眼睛,喟叹。眼睛和唇角都弯着笑意的弧度,神秘又凉薄。   “这些世界找我去,真的,只是在走剧情,扮演所谓的原主吗?”   他很早就怀疑了。   每个世界给他,所谓原本的剧情线路,却并不在意他是否忠实执行。   似乎这些所谓的剧情节点作用,只是期望他去做的引子。做不做得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顺理成章的,让他和那些世界的某些人,产生因果交集。   姬清是个磨刀石,是欲望,是罪孽,是心魔,供他们渡劫突破的。   世界不想要按部就班,毫不出错的运行。   天道想要进化,渴望冲突、混乱,而非秩序。   姬清也是。   所以,这一次,他终于突破了。   通过诸葛霄的欲望,他发现了,自己欠缺的是什么。   是他不屑一顾,从不在意的东西。   “我要闭关一阵子,出来后,下个世界,帮我接一个软弱无能的角色设定。”   系统无奈:【可是主人,如果你不更改自己的性格去伪装,人设什么的根本没用的。】   姬清唇角微笑:“没关系,这些你不用在意,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好。”   系统不懂,这些世界天道,系统规则之下的心思,更不懂得,姬清是要做什么。   作为一个AI系统,它只以为,世界就是要人来填补buff,修复剧情发展的。姬清就像一个单独运行的万能小程序,所以姬清越像原主,越吻合剧情发展越好。   在它看来,姬清的每一个突如其来,也只是对这些人设故事感兴趣,想要角色扮演。   姬清不能对它解释这些冰山一脚下,不可言说只可意会的黑色交易。   也没有必要说。   “最近又买了什么?零花钱还够花吗?再给你一万好了。”   【主人我爱你╮(╯▽╰)╭,主人你看,我都买了……】   ——这是番外的分割线——   ——顾月息——   “为什么你要是这样的人?你不该是这样的人。”顾月息的心底,反反复复的梗着一个结。一个有些荒谬,无力的,虚妄的结。   他希望,一个阴险狠辣,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的小人,是个好人。   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和他做知己,做朋友。把臂同游,朝夕相对。   他会让那张总是嘲弄不悦的脸,像梦里那样,露出柔和的笑容。即便顾月息自己,也不是个柔和可亲的人,但他也可以学着像诸葛那样,善于言辞的……   但,那个人就是。   是个真小人,是个跳梁小丑,只记仇不记恩。   不可接近,永远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他和他,就像两个截然相反世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   顾月息越来越清醒的明白,姬清是个什么人。   毕竟连旭王,只要意图折辱他,都会被他记仇,关键时刻,投向对手,反咬一口,扳倒他。   顾月息没有想到的是,姬清心思那么深,那么能忍,竟然连小皇帝,都能让他找到门路投靠上去。   这样也好,小人长戚戚,活到最后,活得最好,也很好,很好。   但他还是会觉得难受,尤其是看到他身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副手——堂堂的大内高手,竟然也甘愿忠犬一样蛰伏在无名小卒手下,听候差遣。说是潜伏刺探消息,暗地里看那人的眼神,是打量别人眼瞎吗?   可是,顾月息苦笑,他又有什么立场和态度?   诸葛霄慢慢看到了,顾月息心底越来越混乱的执妄。   顾月息爱上了一个,他不可能爱上的人。他本该厌恶,鄙夷的那个人。   对方对他也不屑一顾,但顾月息却被深深吸引,不可自拔,他对那个人怀有不可言说的欲望。   本可以自行消化,湮灭,或者积压心底落尘。但被诸葛霄发现了,顾月息就得被迫直面。   诸葛霄伪装的神秘人,把他想要却不敢承认的,无能为力的姬清,放到被下了药的顾月息面前。看似逼迫诱惑,实则是叫他看清自己的欲望。   一旦顾月息对蒙着眼睛无知无觉的姬清伸出手,一切就不可挽回。   就像心中的黑暗面,被彻底激活。   不可能再否认的,已经这样了,那就彻底的掌握他,得到他,肆无忌惮的占有。   比如,再恶劣些,把蒙着眼睛的姬清,上到神志不清,哭泣求饶。就像午夜梦回,魂牵梦萦的绯色梦境里,念念不忘的那一幕,一样。   ——诸葛霄——   诸葛霄知道,自己的伪装能力一向很好,即便是恩师面前,都不会被看出丝毫不对。   诱导顾月息的时候,他便一面亲自玩弄着昏迷不醒的姬清的身体,一面游刃有余的对顾月息说:“如果你不要他,我就不停手的做下去了。”   可是,明明顾月息如他所愿,放纵药性,颤抖的伸出手,诸葛霄的心底竟有一瞬的强烈失落。   为什么?诸葛霄不明白。   这心高气傲却无能为力的祭品,的确很美味,他很久就品尝过了的,却只是,浅尝辄止。   初次就察觉到危险的隐患,隐隐可能的失控,惯有的自制力立刻阻止他沉湎。   强大的自制约束,精确的自我克制,向来是他引以为傲之所在。   诸葛霄从不否认欲望,他向来习惯坦诚自省。   而诱惑,本身就是用来抵抗的。   从小时候起,诸葛霄就一向信奉这句话,把它奉为强者的遵旨。所以,他才能掌控一切人心所思所念。   这次,也不例外。   风剑破世交的妹妹被人奸杀,被栽赃嫁祸焚莲。   奸污她的是姬清的一个属下,那女子是羞愤自杀。是姬清将计就计,祸水东引到焚莲身上,妄图借助他们的手,杀了焚莲。   罪魁祸首,姬清也一并亲手了结。美名其曰,他帮少女报仇了,此事便借来给他报仇一用。   诸葛霄查得清清楚楚,但他却误导风剑破,叫风剑破认定是姬清亲自奸杀、嫁祸。   他本要看,一心沉迷剑道正义,心无旁骛的风剑破,对姬清是私仇虐杀还是秉公执法。   却没想到,风剑破怒火攻心,却是以牙还牙,报复性的强暴了姬清。   折磨他,羞辱他,让他崩溃,软弱,求饶,逃跑,却不能。   把他扯回来,在他绝望崩坏的神情下,一下下的贯穿、鞭挞、占有。   “你的身体很棒,让我很舒服,很痛苦吧,你伤害她的时候,她也这么痛苦。”   “现在知道求饶,当时她求你的时候你放过她了吗?”   “我不会再信你,死不悔改,到现在都不认是吗?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   ……   彻彻底底的玩弄,要他生不如死,余生赎罪。   风剑破自己也被欲望拉进疯魔的境遇。   诸葛霄甚至说不好,风剑破是在复仇,还是在借机一逞兽欲?   他一直知道,那个人,能引发人心底的黑暗欲望,执念缠身,一念入魔。   诸葛霄只是没有料到,冷漠寡言的风剑破,何时竟也对他起了这种心思?   而他,竟然觉得很愤怒。控制不住杀意的发抖。   唯有诸葛霄清醒,唯有他得不到。   不不不,这样不对,欲望本就是用来抗拒的。是他们软弱失败,轻易被影响。你为什么要和失败者比较?   可是不行,怎么想都不行。快要失控了!   只好,在一切更糟糕前,亲手杀了他。   至少,这个人是死在他手里的,没有人能得到。   我不能要他,我不准任何人得到他。   他不是我的,他不能是任何人的。   谁都,不准再碰他! 第五卷:黑白·惑诱 第50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   系统听到姬清说他要闭关, 表示有点懵。   【主人, 我, 我买了很多东西呢。买了土地,还有好大一个农场,各种位面好玩的东西,你肯定没见过的。你, 不来看一看吗?】   它用着熊猫团子的样子, 乖乖爬在姬清的膝盖上,只能看到那轮廓完美精致的下颚线条,薄唇带一点优雅的笑。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温柔的捏着它的爪子,男人的视线却漫不经心的没有投过来分毫。   “不用了,我看过报销单的, 你喜欢就买好了。积分还够吗?这次的也拿去花好了,想买什么都可以。”   以往应该是很高兴的, 可是, 久了以后,系统也觉得有点寂寞。   姬清每次去往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它虽然高高兴兴的买买买, 也和很多AI玩耍交流很愉快,可是,作为一个宝宝,它当然一直是盼着主人休假了,跟它一起玩耍互动呀。   想到其他AI小伙伴们交流的信息,系统不禁问道:【主人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做任务呢?我认识的AI都是跟它们的主人一起去各个任务小世界, 可以帮很多忙的。就算主人用不上,无聊的时候也可以找我吐槽呀。】   靠卖蠢如愿以偿听到,姬清被取悦似得轻笑的声音,系统心里有一丝窃喜。   黑白色的软萌团子在姬清的手指间蹭蹭,再接再厉:【炒鸡喜欢主人的,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和主人分享哒。】   姬清把它举到视野平行的地方,含笑温和的看着:“不用,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可是,可,】机械生命的AI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运行迟滞,【主人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才不需要我。】   好像既寂寞后,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蓝瘦,香菇。   姬清揉了一把那陷入莫名情绪里的假团子:“不,我对你很满意,对我而言,你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帮我花积分。辛苦了。”   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摸着你的脑袋对你说,你对他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帮他花钱,还觉得你辛苦了。你是个什么感受?   系统感到晕晕乎乎的炸裂,连自己之前在纠结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啊啊啊,好星湖,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这么幸运?   当它清醒过来,理智恢复的时候,姬清已经不在系统空间了。   AI大写的懵逼。   不是说要闭关吗?难道不是在系统空间内死宅的意思?那是去了哪里?   可是,主人如果不接世界意志的任务委托,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啊。   它这是出bug了吗?连主人接了任务都没发现?   啊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说了要闭关,姬清当然是去闭关了。   这个神秘又可怕的男人,随心所欲的掌控着别人的欲望、自己的欲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任由,一个未知的总系统契约的存在,就操控限制住了他?   任何人,任何存在,但凡觉得抓住了他,操控了他,那就一定要小心了,或许,早就在他的掌中而不自知。   浓稠暗色的迷雾森林里,慢慢走来一个优雅、挺拔的男人。   一丝不苟的黑色高端礼服,让他看起来像是来错了地方,应该置身于上流世界的舞会,而不是这幽暗诡异的荒凉死寂之处。   他的步履轻松从容,花园漫步一般,似乎周围的景象并无任何异常。   浓雾里渐渐清晰起来的轮廓,不同于此界的任何生物,完美又冷漠,是脑海里穷尽一切都无法想象出来的神迹。看一眼,心脏就要跳个不停,真正是惊心动魄了。   “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姬清停下脚步,随意的扫视了一下前方,唇角带上一点礼节性的弧度,却依旧还是轻慢:“啊,好像是走错地方了。冒昧问一下,这里是哪位大人的领域?”   黑雾里蛰伏的黑影走了出来,似乎是要近一步看清这男人的样貌。   那的确是非常震慑人心的容貌了,它只在顶尖的那几位大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类似的神情。但比起那位的恐怖威压,眼前这个人类显得更为美味诱人,像是……   “呵,我闻到了色·欲魔王大人的味道,是那位大人手底下新诞生的小可爱吗?气味真不错。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毁灭魔王大人的领域。需要我带你去吗?”   这高阶的魔物本是听到第七区召唤它的咒语才路过这里的,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这样可口的美味。它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威慑魔气,伪装的友好而温和,慢慢靠近男人。   啊,好香,好想吃。想涂上新鲜的牛奶,一寸寸舔遍。让处子的鲜血浸透他,然后,在他的尖叫呻吟里,一口口吃下去,什么都不留。   蠢蠢欲动的念头,立刻叫它放下了任务,来诱骗这更为珍稀的美妙灵魂。   姬清微微叹息一声,第一次用这不科学的技术,难免手生。可还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路痴,东西方都能搞错。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一直运用得很广,也很有用,那就是:来都来了。   姬清喃喃自语:“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狡猾的魔物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隐藏着狰狞猖狂的大笑,温声细气的说:“不必客气的,我现在就带你去那位魔王那里。还会教导你,怎么最快晋升,以期得到那位的荣宠青睐。”   姬清抵着唇轻笑出声:“色·欲魔王吗?不是,你弄错了。”   “不是?”魔物忍不住嗅了嗅,喃喃自语,“啊,好像更好闻了,快要忍不住了。除了色·欲魔王,还有其他魔王的味道,这样可是不行的,你只能选择一位大人效忠,成为他的信徒,要不然,会触怒……”   那魔物离得三米远,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不自知的疯狂可怖。   姬清并不在意,轮廓线条犀利冷锐的眼睛,微微弯一点笑意,打断它:“请问,你们缺欲望魔王吗?”   魔物愣了一下,这美味的小可爱,一副人类社会找工作询问岗位的自然口吻,让它都懵逼了一瞬。   “欲望魔王?不,没有这个魔王。或者说,有很多位。色·欲、贪婪、毁灭、权利、嫉妒……这些都是欲望诞生下的魔王,也都可以称作欲望魔王。小可爱,在我们这里,这种话可不要乱说,小心,会被吃掉的。”   姬清看着眼前这个人身狼头的高大魔物,满意的点头颌首:“没有就好。你看起来好像很饿,刚好在下走了一路也饿了,不介意请我吃一顿吧。”   狼首滴着腐蚀性诞水的獠牙兴奋的颤抖:“当然不介意,快跟我来吧。”   姬清脸上些微的笑容露水一般蒸发干净,那张冷漠完美的脸,毫无感情的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以往都是烹饪过后才进食的,不过你,实在不符合在下的美学。既然能量这么精纯,那我就试试,直接开动了。”   魔物便看到,这拥有惊心动魄外表,周身气息美味又复杂的新生魔物,朝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它只在色·欲魔王大人那里见到过。好像无形中被捏住了心脏,轻易撩拨灵魂的核,让人心甘情愿,沉沦堕落。   现在,这能量微弱的如同普通人类一样的魔物,对它伸出了手。   此刻,阴郁冷峻的迷雾森林边缘,发生着这样诡秘的一幕。   高大可怖,人身狼首的魔物,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般,一动不动的飘到半空。这诞生自毁灭魔念里的生灵,周身的每一寸筋骨血肉都是及其精纯的毁灭能量汇聚而成,此刻也快速的分裂分解还原成一团灰白细腻的烟雾。   姬清仰着头,半闭着眼,缓缓的长长的轻吸一口。   绵密柔和的能量团,如同轻盈美妙的云烟,随着他的吸气,毫不犹豫的,从他的鼻息进入身体。   正常人的呼吸都是有时间节奏的,他却没有,那深深的沉醉的迷幻的吸食,持续了很久。   直到最后一缕都消失在他的唇齿间,姬清这才更为缓慢的,长长的,吐息一口气,如同叹息一般。   他睁开眼,随意一瞥散落在地面上的精致华丽的衣饰,优雅的打个饱嗝:“多谢款待,非常美味。你的职位,在下也一并帮你接手了,不用谢。”   黯淡的徽章,被仔细的别在英伦服饰的胸前。姬清微微一笑,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心灰意懒的冷淡无趣:“毁灭魔王旗下吗?”   吞噬接管了这位形象画风清奇的魔神的力量之后,姬清自然也聆听到了,契约书的召唤。   打一个哈欠,就像推开一扇无形的门一样,姬清走进了契约传送的通道。   门后是一间狭小的卧室。   铺着地毯,风格温馨又拥挤。   地上用鲜血描绘着花纹复杂诡秘的召唤法阵。   皮肤牛奶般白皙的少年有一头栗色的卷发,并不很浓密,显得柔软又乖巧,实在不是中二年纪,喜欢暗黑魔神文化的样子。   更何况,要召唤出这种级别的魔神,除了本身契约阵法、咒语一一要对,还需要祭品的心中,有与之对应的强烈的情感。   能召唤出毁灭魔神旗下军团的人,心中除了毁灭、破坏,还能有什么?   那纯洁如羔羊的祭品,鲜血流失过多,有些虚弱的倒在地上,眼睛却执拗的睁开着。蔚蓝的眼睛,痛苦迷茫,又纯洁无垢。   姬清靠着门,朝外面看了看,又确定了一下,自己这一次没有走错。   虽然门里这个人,看起来更像是适合去召唤天使。   吃得太饱就会有点犯食困。   姬清走进来,关上门。旁若无人的坐在那把正中的椅子上,自然的翘着腿,双手交握至于膝上。   即便是这样慵懒放松的姿态,他的脊背也自然的挺得笔直。西装和裤子熨帖至极,无一丝多余的皱褶。   “是你召唤我来的吗?小朋友。”   冷漠俊美的新任魔神,凉薄的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淡笑,这样平静的问道。 第51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2   伊诺本已迷茫清透的眼睛瞬间大睁, 汇聚的神光让那双蔚蓝的眼眸更加美丽动人。他撑着流血的手腕, 挣扎着要爬起来, 却又一次倒了下去,只得仰头看向显露行迹的魔神。   入眼便是纤尘不染的皮鞋,笔直的西装裤缝,然后是, 一丝不苟扣到喉结下的禁欲严谨的礼服, 以及那张完美无缺,冷漠迷人的脸。   伊诺的眼睛微微颤抖了一下,少年粉嫩的唇抿成倔强坚毅的弧度,小巧的喉结大概因为紧张的缘故,下意识的鼓动吞咽了一下。   “毁灭, 魔王?”   啧,姬清微微挑了下眉, 万万没想到, 这少年人不可貌相,居然妄图一召唤就召出最大的boss, 也不考虑一下, 自己的小身板受不受得住?   伊诺没有得到姬清的回答,顿时眼神坚决强硬了几分,虚弱的声音也变得果决有力了:“吾奉汝之契约召唤,以毁灭之名诞生的魔王,报上你的名字!”   噗,姬清没忍住, 心里笑了下,面上却无动于衷,垂眸看着这中二cosplay画风的少年。   好吧好吧,既然抢了人家的工作,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可能这个世界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吧,习惯就好。   姬清漫无目的的走着神,突然想起了某个经典漫画。   他缓缓勾唇,狭长犀利的眼眸平静审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脚下的少年:“吾名,塞巴斯蒂安。”   少年的脸不知是气得还是流血过多回光返照,一片通红,咬牙忍耐说:“契约不成立,请务必告诉我,您在地狱真、实、的、名、字。”   人间走动时候第一个冒名顶替的艺名就被拆穿了,姬清心底毫无诚意的叹一声可惜,随意的说:“哦?是吗。那可能是你写错职位等级了。这是我的徽章,拿去照抄吧,上面不出意外,应该有我的签名。”   什么叫不出意外?   伊诺憋着气,眼看要断气的虚弱状态,硬是被恶劣的魔神欺负得竟然都能站起来了。   从那修长温凉的手指中接过徽章,伊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做过很多功课,知道,一般的魔神都很狡猾,轻易是不会愿意接受祭品受人摆布。召唤者若是操作不当,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被邪恶的魔神吞噬。需要极其强势的逼迫威吓引诱,才能让它们走入阵法正中,正式缔结契约。   “契约成立,以毁灭魔王之名,与汝结下契约,当吾之心愿达成,愿以灵魂奉为祭品……”   姬清伸出食指,轻慢的摆摆,打断他:“以欲望魔王之名吧,毁灭还管不到我。”   他的眼神平静而冷淡,被这样看着,便生不出一丝违抗来。   伊诺明显感觉到整个召唤仪式不对劲,从这长相完全不符合预期的魔神突兀出现,到之后的每一步,他都好像是被牵着走,一举一动,都不由自己。   但,整个契约过程却都无比顺利达成。那魔神甚至都没有朝,地面鲜血描绘的阵法,供给的祭品法器,看上一眼。似乎全然不感兴趣一样。   伊诺本做好了,失手召唤出太过强大的魔神,失败被吞噬的准备。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无比顺利。难道,对方是看中了他灵魂的味道吗?   呃,姬清对这纯洁无瑕的美少年的灵魂,没有一丝兴趣。   他喜欢的,向来都是强大复杂的灵魂,尤其喜欢这些灵魂,暗黑阴影下的土壤里,心魔滋生蔓延,成熟后的美味。   眼下这份契约,不过是这临时见习魔神的职业道德使然,才签下的。   他回过神,听到那少年终于念完了那一长串莫名中二带感的仪式语句,这才微微颌首,签上自己的回执:“吾名,姬清。你的灵魂,我收下了。契约成立。”   光芒闪烁,那纹路古怪,犹如古东方篆书印章的两个字符,盖在苍白少年的灵魂上,又瞬间沉寂无痕。   伊诺的眼神抖动了一下,他自然感觉到,灵魂深处跟某种莫名的存在缔结了,可是,整个过程还是不对劲,不符合契约书上的规范。   他这是,召唤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了吗?   了不得的存在——什么也不懂的见习魔神姬清,依旧四平八稳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完成了吗?”   伊诺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姬清,缓慢的嗯了一声。   姬清点头:“既然如此,能不能麻烦你收拾一下房间,这味道真有够难闻的。”   伊诺皱了一下眉:“契约达成,你应该叫我主人。”   姬清回头看了他一眼,线条犀利的眉眼微微沁出一抹奇异的柔和:“是,主人。等你清理干净了,我再回来。”   话音一落,伊诺就看不到那魔神的身影了。   那么极为有存在感的人形,其实根本不必刻意张望,若是存在,目光下意识必然就会追随而去吧。   伊诺手指捏着花纹繁复的椅背,许久才骤然放松般的,塌下瘦削的肩胛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真是,昏了头了……”光洁的额头抵着椅背,少年膝盖抵着椅子,紧紧的闭上眼。   这魔神·的名字叫做,姬清。   不曾听过的魔神,就像他口中不曾有过的欲望魔王一样。   既然是用毁灭魔王的旗下军团咒语召唤出来的,必然也是与之相关的魔物,或许是不知什么时候新生的吧。   灵魂上的牵绊,以及身体内被赋予的能量,都告诉他,他是真的和一位魔物达成契约了。   可是,想到那张上帝格外恩赐的容颜,伊诺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些形象丑恶的魔物联系在一起。   ……   “书上说,对待被召唤契约的魔神,需要像侍奉君主一样恭敬礼遇。伊诺小主人,你觉得你做得对吗?”反客为主,放松自然的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捧着伊诺珍藏的《恶魔编年史》,津津有味的翻看。   伊诺没想到,不过是转身去盛了一碗汤的时间,这个任性消失的魔神就突然再次出现。   极力忽略掉心里不应该出现的情绪,他平静的把手里的汤碗放下,下意识的朝男人推了推,忽的想起,这位大约是不需要人类的食物的。   伊诺并没有斥责他的无礼,自然的在他下手位入座。   光洁的手腕盛放在昂贵精致的东方瓷盘上,镶嵌着金银宝石的餐刀贴着肌肤,压下去一点痕迹。   伊诺的眼中没有一丝犹豫:“阁下是要现在就进食吗?”   姬清书籍后的眸光顿了顿:“不急,等你用完餐吧。”   伊诺迟滞了一下,唇角微微抿了抿,似有犹豫:“没关系,现在也可以的。”   姬清很无奈,这些西方的魔神们,就不能有一点点与时俱进的美学意识吗?   喜欢的法器,多少年了,都还是什么鲜血,动物的骨骼,坟墓里腐朽生锈的东西。自身的外形不忍直视,就连食物,都要是血,这他就实在不能忍受了。   “好吧,坦诚的说,来见你之前,我刚刚吃了一顿大餐,短时间内,都没有想要进食的意思。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倒是可以邀请我品尝一下你的手艺。汤看上去不错。”   被姬清拒绝,伊诺却反而像是放松了一些。想也是,没有人喜欢放血给别人,不,是别魔喝的。   放松了的伊诺清秀的眉形却又烦恼似的微皱了一下,随即就恢复平静:“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的荣幸。”   激情觉得很有意思,这可爱的少年明显好像很排斥厌恶魔神,但却又主动召唤契约了他。   他对这浓稠的牛奶蘑菇汤当然也是没太多兴趣的,意思性的尝了尝味,就放下了刀叉餐具。   意外的是,伊诺自己的食欲也很不好。吃了一会儿就陷入了某种沉思,抓着刀叉的手很用力,像是在极力挣扎着做出某个艰难的决定。   姬清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他。   终于,伊诺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借着擦嘴的动作,下了最后的决心。   “你不喜欢那些祭品法器的是不是?你也不喜欢人血?你不是毁灭魔王军团下任何一个记载在案的信徒,你……”   姬清平静的看着,他语速飞快,与其说是问询姬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的陈词。   伊诺的手指紧紧按在桌沿上,俊秀的脸撇开不去看姬清:“……你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吗?有什么会威胁一个魔神?”姬清慢慢露出一个冷静温和的笑容,“还是说,伊诺小主人你,做了什么,背叛了我们的盟约?”   伊诺猛地朝他看去,凝重忧郁,写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唯有蔚蓝清透的眼睛是坚定不移的:“我没有背叛你,我从来就不属于黑暗。魔王的爪牙,欺骗诱惑了我的朋友,我心中若有毁灭,也只是想要彻底毁灭你们。”   哦呀,这是被仙人跳了吗?   姬清不慌不忙:“伊诺小主人这么说,真是令人伤心,既然你不愿属于我,那在下就不强求了。契约,我就收回了。”   不用做工作的姬清表示很愉快,他进食又不需要跟人契约,或者说他的食物们都是自己送到他嘴边的,完全不需要他费心。   伊诺看到姬清站起来,冲他优雅的颌首,就要径直离开。   他虽然觉得姬清不是那些作恶多端,罪该万死的魔物,之前心底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忐忑警惕的,没想到他却是毫不犹豫、毫不留恋、毫不在意。   就好像自己的存在与否,对他毫无意义。对自己的血液不感兴趣,对自己这个人也是……   好不甘心。尤其当他感觉到,明明还没有启动隐藏的特殊法咒,灵魂上那抹隐约的契约牵绊,就轻而易举的消失不见时,一股浓重的失落席卷了伊诺的心。   刻意加剧培植的摧毁的情感,本是为了诱捕魔神,此刻在这莫名的哀愁的情绪冲击下,却成了一种压抑愤怒的难过,几乎叫那双蔚蓝清透的眼眸流下泪来。   然而没有,只有不知不觉变得阴云密布的恶意,像仲夏突如其来的暴雨前夕。 第52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3   啪。   少年那只纤细清秀的手, 猛地落在正要转动门把手离开的姬清的手上。   蓝得暗沉的眸光, 阴沉的盯紧了, 一脸平静冷淡正回顾看他的姬清。   对,就这么看着我。明明是我召唤的你不是吗?竟敢擅自脱离主人的契约,这狂妄高傲的魔物,不惩罚是不行的。   为什么要放他走?叫他去含笑温柔的叫另一个愚蠢的人类“小主人”吗?   既然是我发现了你, 怎么可以放你去不知道的地方?   就算毁灭也……   姬清微微勾起唇角, 犀利冷锐的眼神却冷淡如常:“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伊诺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仰望着他:“外面全部是狩猎魔神的人,别去。”   “在下并不需要走你们人类的路。”   “你吃下去的食物里有东西,会让他们追踪到你。”   姬清微微弯着眼眸, 露出一丝隐秘的笑:“追到了又怎么样?是要,吃了我吗?”   伊诺急切的说:“你不懂, 他们很有手段, 会封印你,就像把活人钉进棺材里那样, 把你钉死在地狱, 叫你永远也出不来。能力微弱的魔物,甚至会被直接消灭无踪。”   “这难道不是伊诺小主人你的心愿吗?摧毁杀死魔神。”   伊诺咬咬唇,固执的抬头与他对视:“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血?”   因为人血很腥很难喝?不行,这样说太有损魔神形象了。   “在下吃饱了。”   这一贯礼仪良好,稳重清冷的贵族少年,蔚蓝剔透的眼眸一阵怒火中烧:“撒谎。你这个可恶的狡猾的骗子。你, 是由我召唤的,也将由我亲自处置,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人抓到你。”   姬清饶有兴致的笑了,温凉的手指轻轻捏着少年仰头看他的下巴,那张冷漠高贵的脸上,沁出一缕温柔的宠爱意味来:“啊,很漂亮的眼神,你要怎么样,处置我?”   伊诺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炸裂开一般,清秀的脸上却维持着倔强固执的威慑神情。他紧紧抓着,这过分俊美的魔神的另一只手,就像是怕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若先喝了我的血,我们还可以相安无事。可你不,你偏要去吃那该死的晚餐。或者,你还想试试,圣物加过我的血的滋味?有多少魔物是享受过这种绝佳滋味死去的,你也想试试吗?”   恫吓他,叫他屈服,叫他心甘情愿奉你为主,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征服吸引魔神,就要比他更狠,更恶,更强势,才能彻底的占有他的目光和……爱意。   “那真是太不幸了。”居然为了喝那么难喝的东西而去死,姬清从心底替它们惋惜,“不过,那碗汤的滋味,这会儿回忆起来,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还有,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魔神会分不出,入口的食物里,有对他不利的东西?”   若不是已经闻到了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食物美味的气息,姬清大概早就离开这里,不与他继续纠缠了。   至于因为他意图背叛愚弄自己,就杀了他,那就很不必要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死给自己烹饪、饲养食物的厨师?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伊诺的瞳孔骤缩,当机立断不假思索的念出了那熟练使用过千百遍的咒语。   姬清,姬清没什么感觉。   虽然肉眼可见,有一层圣光一样的十字架做成的牢笼,罩住了他的四面八方,但是,除了胸口的胸章发出了腐蚀一样的挣扎悲鸣,姬清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   大家修炼的力量体系不一样,西方的上帝是管不到古东方的魔的。   但姬清没有动,伊诺却以为成功了。   少年严肃忧郁的凝重神情松懈下来,清秀纯洁的脸上就要绽放出一个笑容,忽然听到来自背后的声音。   “做得不错小伊诺,剩下的交给我们了。”   守在外面的狩猎师们,不知何时早已悄然摸上门来。   看到这稚嫩胆大的后辈居然凭借自己一人就降服住了,最具破坏性和暴虐性的毁灭魔王旗下的魔物,都很是欣慰赞叹。   直到他们越过僵硬呆滞的伊诺,看清那圣光牢笼下,好整以暇平静看向他们的,魔物的面容。   就像是被瞬间封印冻结了一般,每个人都停下了动作,忘记了声音。   沉默,讶异,持续了好久。   姬清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平静的任他们惊讶、恍惚的看着,就好像一只真真正正,毫无灵识智慧的,低级魔物。   这里真有趣,他不大想走了。居然如此数量众多,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灵魂,在这里聚集。   真是太有意思了,叫人充满了期待。   窗口大开,冰冷的夜风刺到火热滚烫的皮肤上,众人的神智才稍微清醒了一瞬,张开的嘴巴,忘了要说的话,下意识的吞咽润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   “上帝啊,真是,真他妈是见鬼了。这真的是魔物没错吗?”   “我的天,这些年魔物都这么……这么不走寻常路了吗?”   ……   圣光牢笼的朦胧圣洁光耀下,那黑发黑眼沉默安静的男人,仿佛上帝亲手雕琢的神迹,每一分每一毫,发丝乃至于皮肤的光泽,都好像是无比贴合他们的心意描摹而出的。   真是个俊美到过分邪异的男人。   不用任何质疑,圣典里早有昭示,但凡过分,极端,超越常理的存在,就是妖邪的化身。   “伊诺你,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直勾勾的盯着被咒术束缚的男人,这性格热烈开朗的驱魔师,翻来覆去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肯定,换做是自己能做得比伊诺更好。   但凡有任何一点意志不坚定,单独面对这样的魔物,恐怕,都不敢肯定,自己能下得了手。   伊诺还只是个年轻稚嫩的孩子,一个并没有获准猎魔师资格证的贵族少年,竟然能有这样的能力。   伊诺攥紧的手微微颤抖着,冰冷忧郁的清秀面容上,却一片平静,只有蔚蓝的眼睛里隐藏着极不稳定的波动。   “那这恶魔,就由我代为处置了。”藏在高领风衣里的男人,阴柔冰冷的笑着,率先开口。   瞬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够了吧,霍恩,你们家族上个月爆发出的丑闻,你还没向协会提交说明,还想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要走魔物,继续你们的非人实验?”   “哼,说得好像你们没有虐杀、提炼过低级魔物似得。莎拉小姐,你圈养的那头地狱三头犬,不知道最近食欲如何,吃了那么多杂乱的能量,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   “绅士们的争执,为何要把无辜的淑女牵扯进来?说话可是要讲究证据的。”   ……   伊诺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并不是没有进入狩猎师协会的能力,只是厌恶协会高层之间的尔虞我诈,黑暗倾轧,这才单独行动。   “闭嘴!这只魔神是我发现捕捉的,自然由我看管处理,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任何一个人。请离开吧。”   这下,所有争执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擅自与魔物签订契约,这可是勾结黑暗势力的大罪。没有获准任何资格,就想关押这种高级魔物,我有权怀疑你,已经被魔物同化,请你去往协会接受调查。”高大不羁的男人不屑的斜睨一眼愤怒的伊诺,张口就是一顶大帽子压下去。   不等伊诺说什么,姗姗来迟的主教大人就制止了他。   那是个穿着禁欲圣洁牧师袍的青年,金发碧眼,温柔悲悯,如同天使在人间的化身:“各位请不要争执,也不要因为一时情绪不慎,就把无关的无辜之人牵连进来。既然大家决定不下恶魔的归属,那就暂时关押在协会教廷,等大家共同作出处置意见。”   姬清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底真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些代表世界最为光明纯洁力量的人们,都想对他这个黑暗地狱的魔物,做些什么?   能年纪轻轻当上主教的,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那青年虽然说得措辞温和,商量似得口吻,在他清冷温和的碧色目光下,却没有一个人再有异议。就连最为固执防备的伊诺,都软化动摇了。   一直游离在状况外,对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的姬清,眼睛微微流转,看向了那走近的牧师大人。   他看的是那双圣洁悲悯,温和强大的碧色眼睛。   这颜色,叫他想起了某个世界,那个有着祖母绿眼睛的男人。   不过,果然还是那双眼睛更美一些。   姬清的眼睛很快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   叫那温柔圣洁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悦,随即又染上微微兴奋的热意。   啊,真是个绝佳的完美的藏品。   一想到,今晚就可以把这冷漠美丽的暗黑生物压在身下,让圣光的锁链缠绕着他的肢体,强迫他摆出各种姿态,诱惑他,让他粗暴恶意的鞭打自己,让那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完美面容,因他而沉溺在欲望之中,他就忍不住现在就有了反应。 第53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4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越发神圣清冷的主教大人, 脑子里的play计划, 已经排到了半个月后。   只见到他不紧不慢的踱步到圣光牢笼前, 举起手中的银色十字架。温柔美丽的面容怜悯宽恕的看着面前的黑发魔物:“哈利路亚,愿主的……”   “你们是没睡醒,把脑子忘在床上就过来了吗?魔物不魔物的另说,这小东西就算是从长相上看, 户籍地址也跟你们协会没什么关系吧!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点?”   随着冰冷嘲讽的话音而来的, 是穿着高筒靴,身形瘦削优雅的东方男人。秀丽的长发被严谨端正的束到脑后,一丝不苟。   神秘禁欲,优雅风度,又不近人情。   和面前的魔物一样的黑发黑眼, 英俊倨傲的长相。若不是灵魂散发出的,不可错认的强大神圣的力量, 这身为古东方方士的男子, 恐怕早就被打作异教徒,人人除之而后快。   但现在, 就连他们说一不二的主教大人, 也只得僵硬的收回手。   嚣张毒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给任何人面子的男子,声音听上去却没有太多感情。嘲讽说得普普通通,理所当然,就好像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也说明了, 他打从心底里就是的这么想的,真情实意,实话实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只得脸色难看的看着他走来。   唯有那位牧师袍的主教大人,依旧心平气和,圣洁清冷,但就连他,也温柔不起来了。   “又见面,墨先生。正如您所说,这个魔物的身份还没有确认,他犯下的罪责也没有得到过审判,所以我们才决定,暂时将他关押在协会,以防止更大的不幸造成。谁叫您来晚了一步。”意有所指的一番话,说得优雅得体,绵里藏针。   姬清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不知名的男人。   眼前这情景,就如同全是油画的展览馆,堂而皇之挂出来一幅镇馆之宝,但却是原汁原味的水墨画。   这位嘲讽技术一流,连姬清都自愧弗如的墨先生,是个实实在在的东方人,就连服饰的神秘元素,都和他是一国的。   虽然嘲讽了全场,这位墨先生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情绪。英俊得含蓄优雅,叫他整个人显得昂贵又寡欲。唯有锋利的长眉,破锋而出,勾勒出一抹令人生畏的倨傲。   墨尘寰脚下不停,径直朝姬清走来,听到那位主教大人的话,眼皮也没有朝他多掀开一分。   “这些闻见血腥味就想来分一杯羹的鲨鱼,不懂就算了,身为主教都不知道,你们教皇是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了?那也没关系,我建议你最好回去问问你的上级,协会和方士之间的关系,以及那份签署的不对外公开的协议,是为了什么?免得下一次,主教的位置又换人了。替你可惜。”   这一次的话说得更是平淡普通又毫不留情,这位主教大人却没有一丝不悦,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唇角竟然还露出了一抹优雅温柔的微笑:“多谢墨先生好意提醒。是我们多事了,您请。”   连主教大人都让开了,其余人就是再不甘心,也不便站出来当出头鸟。   毕竟,那些黑发黑眼的东方人,可是连权威的协会都愿意和他们平起平坐的。   而眼前的这位,连他们内部自己人都拿他没办法,他们这些局外人又何必找不痛快?大不了投诉到协会,通过交涉,让那些东方人自己头疼去。   东方人,可不就是会自己打自己人。   然而,想到这次捕捉到的魔物,如此难得一见,就算只是冲着那张脸,就这么什么都不做让出去,也叫人有些肉疼心疼。   “听说,东方的术士对待魔物的方法,是会连骨头都不剩的呢。”不知是谁,惋惜的话音,低低的落到了犹疑怔愣的伊诺耳边。   “住手,这是我的,你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   伊诺甚至没有看清那个男人做了什么,自己的身体就不能动了,连声音也好像冰冻了一般发不出来。   墨尘寰从始至终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直到再无一丝阻拦遮掩走到姬清面前,才抬眼看着他,那眼神却也并无多少认真在意。   “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都能欺骗捕捉到的妖魔,你们也敢放心大胆的来争?”   看好戏的老狐狸们,闻言略一思索,立刻便后退了。   这话什么意思?   魔物是最狡猾不过,最善于捕捉利用人心。伊诺甚至都听不出,主教大人看似为他说情的和善,实际是彻底把他排除在外。这样的祭品,能捕捉到的魔物,除非是非常低级的魔物。   可是,因圣物中和反应泄露的魔息,却是连他们都能被吸引过来的。更何况那样令人震惊的容貌,若说是普通的魔物,也太说不过去了。   而他们,受惑于他的外貌,竟然连加固阵法束缚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检查那魔物是否还有反抗能力,就瞬间陷入针锋相对。   后怕,惊惧,警惕,庆幸!   个中滋味想法,瞬间袭上心头。   姬清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即便是此刻如临大敌的狩猎师们,已然满怀警惕,看着他的目光中,也不由闪过迷恋、恍惚、挣扎、犹疑。   “你姓墨?”姬清说。   墨尘寰也在看着他,眼底带上一点凝重,但却并没有太多情绪,似是随口答道:“墨尘寰,就是这样写的墨尘寰。怎么,打过交道?”   夹在修长的两指间的符篆,鬼画符一样写着字,瞬间飞出去,化作无形的墨色藤蔓缠绕在姬清周围。灵气形成的阵法,符篆与符篆之间,流转着三个小字。   隶书的,墨尘寰,三个字。   这一手,真是叫满场的所有人叹为观止了。   姬清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反倒看了半天,手指伸出来,好奇的碰了碰这逼真的墨色藤蔓。瞬间让玉似得指腹割出一道口子,那里甚至还流下了一滴血线。嫣红色的血,就和普通人一样。   似乎是感到疼了,姬清微微蹙一下眉,脸上却依旧无所谓。下一刻,也不管那伤口,流血的手指又去碰十字架做的圣光牢笼。   就像戳破一个瑰丽美好的泡泡一般,牢不可破的圣光瞬间破碎熄灭。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墨尘寰,都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伊诺。   圣光牢笼是不可能对魔物一点作用也没有的,但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内心的本源力量也和光明一致,那么,这牢笼自然对他无效。   他们不懂这东方术士的术法,但这一点在自己这边的能量体系里,却是常识。   这下,连伊诺都有些不可思议。他混乱的回溯着记忆。若不是还有和姬清签下契约,姬清忽然消失又出现的情景,连他都差点要相信,姬清是个无辜的普通人了。   “你在勾引他们吗?”   姬清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墨尘寰。   对方已经径直走进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极其自然的吮掉,那食指指腹流泻而出的鲜血。   姬清安静沉默的看着,男人低头凑近的姿态,垂下的眼睫笔直又浓密。   墨尘寰神情寡欲,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漠然无畏。   但手指指腹传来的触感,被温热的唇息细细对待的伤口,这个男人唇舌微张间,发出的声音,无一不是暧昧、躁动,色气至极。   两个人无疑都是外表及其俊秀出众的,虽然都是男子,一个为另一个做这种事,画面也是美好到,近乎煽情。   那些不知情,怀疑姬清是普通人的狩魔师都倒抽了一口气。   嫉妒,愤懑,不甘,垂涎,贪婪。   “主教大人。”便有人忍不住了。   那位圣洁的主教却立刻抬手制止了她,虽然他的目光一样分毫都没有离开那里,脸上也再没有一丝柔和,近乎面无表情的说:“我们走。”   不甘心自然是有的,但是想到对方刚刚那句提点,有关于协会高层和东方术士的协议,他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和头绪。   据说,有一些不属于他们此界的妖魔,能化作普通人的样子,却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只有跟他们同属本源的东方术士,才可以识别、对付。   协会背后的教廷,正是因此,特意请来了那些人,作为同盟外援。   以他现在的位置,有些事情,还不能操之过急。   姬清平静的看着,墨尘寰一点点细致的舔掉他的血,确定伤口完全愈合,再也吮吸不出来了,男人这才再三舔舔,遗憾的放开。   流失的能量不算多,姬清并不在意。   他只是在男人松手以后,立刻抬手,在对方那张英俊倨傲的脸上,认真的摸了摸。确保手指上这个人的唾液,全都擦干净了,才稍稍满意的拿开。   男人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看着他,锋利的眉形不单会令他的气质显得倨傲,还会叫人觉得不好惹,坏脾气,凶残。   “下次,我会记得准备清洁的纸张的。”最终,墨尘寰说。   下一秒,空气里发出一声爆裂的声音,那些墨色藤蔓骤然紧缩,仿佛蛇似得游走在姬清的身体上,转瞬潜入不见。   最终,在他的脖颈右侧皮肤上,像纹身一样,烙印下三个小小的隶书:墨、尘、寰。 第54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5   姬清面上虽没有反应, 身体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男人伸手碰到他的时候, 更是毫无气力, 随着对方的动作,靠在他的臂弯里。   姬清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墨尘寰,单薄柔软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血线便流了下来:“你的名字, 笔画可真多。好疼。”   似乎再难忍受, 那张惯来平静疏离的脸,竟也虚弱的皱了眉,颤抖起来,但他却反而笑了。   那本是疏离尊贵,不可接近的俊美, 像是被摘下来的一弯明月,握在掌心了, 便也变得柔和可亲。   墨尘寰垂眸注视着他嘴角的鲜血, 寡欲漠然的神情,显而易见的在意。   好浪费。想舔掉。可是这个位置, 怎么看都不妥。   姬清弯着眼睛, 失血的薄唇也弯着一点弧度,安静耐心的,看着他。   墨尘寰只犹豫了几息,就打横抱起这彻底由他俘获的妖魔,转瞬间从窗口跃出。   事实上,很难看出来他有犹豫过。   任由这新任的饲养者带走, 姬清在他的怀里,因为术法的缘故,甚至都感触不到一点风速。   银月高悬,墨色的天穹下,轮廓暗沉的建筑群沉睡在夜色里,勾勒出冷酷神秘的美学。   姓墨啊,似乎有一个世界,也有这个姓氏的家族,做着方士这门很有前途的职业呢。   姬清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想着。   这就有意思了。   ……   “这是文明社会,非法监禁可是犯罪,在下完全可以报警抓你的。”姬清弯着眼睛,对把他放进笼子里地毯上的男人,平静的说。   这精心打造的牢笼,笼身是特殊材料锻造的精铁,每一寸细微处都纂刻着符咒阵法。脚下的地板里,乃至于整个房间,整座楼,都是按照特殊的阵法、材料堆砌的。   墨尘寰毫不在意:“需要我给你找个电话吗?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   对于姬清表现出来的受伤虚弱,墨尘寰脸上淡然自若,实际一举一动,都极为的警惕小心和防备。   就好像面前这毫无反抗之力,笑容温柔无害的青年,是个极为可怕的洪水猛兽,稍不注意,就会酿下大错,万劫不复。   “《魔神编年史》上说,擅自问一个魔神的名字,是很危险的举动,因为在对方看来,这代表你有意想要和它签订契约。无论是说出来,还是在心底默念,都是不行的,我会感觉到。即使这样,你也想知道吗?”   墨尘寰拿出一叠洁白的餐巾,半蹲下来,仔细的为他擦掉嘴角干涸的血迹。   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却没有和近在咫尺,微笑看着他的姬清,有丝毫对视。   起身的时候,衣袖被姬清轻轻的拉住了。   那张完美到,突破人类想象力,令人窒息颤栗的脸,就安静无害的放置在他眼前,甚至是微笑的,眼含温柔,只看着他一人。   柔软凉薄的唇轻启:“你对我好一点,我就都告诉你。”   墨尘寰无动于衷,冰冷的手指抓住他的,从自己的袖子上拿开,寡欲淡漠的说:“你的引诱对我无用,不用试了。”   姬清顺从着他的动作松开,对于男人的空口鉴勾引,只是略微惊讶的笑了一声。看着走开的男人的背影,再没有说话。   不久,牢笼里的布置就焕然一新,甚至还多了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   姬清很满意,投桃报李:“我叫姬清,需要写给你吗?”   “不用。”妖魔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且有特殊能力的,一经他们嘴里出来,就会有一定的效力,几乎立刻就会清晰明了的印在方士的意识里。   传说中强大至极的方士,甚至可以只需知道名字,就能封印收服一般的妖魔。   “籍贯,从哪里来,到这里做什么。”墨尘寰站在笼子外,例行公事,不感兴趣的问。   “显而易见,跟你一国。我迷路了,偶遇一个善解人意的先生,请我吃了一顿,所以我好心帮他完成工作。谁知道,现在的小朋友居然有两幅面孔。”姬清想起伊诺短时间的转变,就觉得有趣,不由笑了下。   “你身上的气息很杂,紊乱,能量斑驳,毁灭魔王旗下?这都叫你混上去了,真是能干。”板着英俊面目的男人,语气平平,似乎心思并不在这里。   姬清一直看着他,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如水一般,柔和自然,毫无威胁:“你在怕我?我不是都已经这样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防备,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墨尘寰送进地狱深处的妖魔何其多,姬清这种级别的,怎么可能会叫他怕?   “我不是一直在看着你了吗?还想要怎么看?剥光了压在床上吗?你想我这么做?”这外表看来,尤为寡欲淡漠的男人,用平淡普通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略显冒犯无礼的话。   姬清眼中的笑容慢慢淡去,最终一片平静,但却并没有任何不悦、冰冷,只是再没有丝毫温柔可亲。   “墨,尘寰?”他轻轻念了一下这名字,“方士先生,想好怎么处置我了吗?”   被念了名字的男人似有不适,微微偏转头,走动了几步,去倒了杯水:“一般能来这里的,教廷对付不了的,都是记录在册的大妖,联盟会统一遣送打回原籍,再处理。但你很神秘,看不出来真身,在地狱魔神那边都有职位了,联盟按理也管不到。一般情况,这种我是不会管的。可是你运气不好,身体泄露出的能量很特别。这样,你老老实实任我研究三个月,没有大问题我就放你一马。”   姬清看着笼子:“三个月好像有点长。”   “半年。”   看着笼子外面,这面无表情寡淡倨傲的男人,姬清笑了:“你真的很有趣。”   “一年。”   ……   姬清靠着牢笼,似笑非笑,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置可否。   墨尘寰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妖魔,各方面都是,再凶残、狡猾,善于蛊惑人心的大妖,在他手里都只有老实遵守的份,就是心里再不忿,也只能憋着。   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但是这个人,这个不知是妖魔还是魔神的存在,他竟然会固执的,想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瞬间袭来的不是烦恼烦躁,而是凛冽的寒意警惕。   这神秘的妖魔,不管是什么也好,打从一开始不就明悟了,远远不是看上去这么无害无辜。该死的,竟然还是被影响了。   “你最好,乖乖的,什么都不要做,否则,期限无限延长。”   姬清掀起眼帘,不知是否因为无聊,显得有些不专心:“方士先生一向都这么自由心证,不讲证据吗?”   墨尘寰:“……”   姬清闭上了眼睛,唇角沁着淡淡的笑意。   “你没有反抗过,那些人就算了。我抓捕你的时候,明明很疼吧,你都没有全力反抗过。”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这妖魔的有恃无恐?底牌和杀手锏都没有使出来。   姬清闭着眼睛,笑容神秘:“啊,当然是因为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乖乖束手就擒了。毕竟,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想着光明正义的方士大人,一定不会冤枉无辜。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   “这么乖吗?那你可要一直乖下去。”墨尘寰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不然呢?难不成我是因为,觉得方士大人太过可口,被迷得头脑发热,才自投罗网的吗?”   墨尘寰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妖魔说,直接面无表情转身上了二楼的实验室。   ……   第一次被取血的时候,姬清一直以来,平静淡然到,有些有恃无恐的轻松面容,冷了下来。   狭长犀利的眉眼再没有半分笑意温柔,仿佛初冬水面的薄冰棱,漠然的垂下,柔软的薄唇都抿得冷淡了几分。   “圈养魔神,取血研究。方士都这么胆大妄为吗?”   消毒的酒精棉擦在光洁如玉的臂弯,温凉的肌肤比普通人类的低,完美无瑕到几乎看不到毛孔。但这冰冷粗大的针筒却要扎进去,就像完美绝伦的艺术品,被肆意破坏了一般。   墨尘寰的动作熟练而不停,再次消毒了一遍。   “魔神的身体不是很强?轻易不会造成任何损伤。”一般的刀剑弹药都无法破坏到能量构成的身体分毫。   没有任何刻意柔软情绪的姬清,那种气质里天然流泻出的冷淡疏离,尊贵距离感,恍惚让人觉得,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是为他服务的,任何过分亲近的距离都像是逾矩。   他垂着狭长犀利的眉眼,静静不动,毫无感情。好像此前的温柔含笑,言辞怼人的轻慢优雅,都一扫而空。   冷漠冰冷得可怕,连空气似乎都有些冻裂似得难受。   墨尘寰的眉头无意识的皱起一点,呼吸似也略有烦乱。   “墨先生不如心平气和了再扎,在下是血肉之躯,也不喜欢被弄疼。”   断肢割肉这种事都做得,妖魔而已,只是取点血罢了,就是寻常人都算不得什么,到了他这里,怎么就不能下手了?   忽冷忽热的态度,全都是故意的,在勾引你,你现在的每一分情绪都在他的掌控算计中。难受也好,不甘也罢,愤怒犹豫,都不是你本该有的。冷静下来,不要被影响了。这只是妖魔而已,惯用的伎俩……   啪!   墨尘寰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漠然冷静,只有胸腔的起伏略显浮躁。   和他的神情相反的,是突然紧紧抓住姬清右手的动作。格外用力和突兀,扯到他自己的胸前。   和那天毫不走心的嘲讽全场,一样平淡普通的语气:“妖魔一向都是这么干的吗?还是只有你是这样?随心所欲,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撩拨男人的心。” 第55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6   姬清敛下的眼眸抬起来, 锋利狭长的眼睛, 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不为所动, 毫无感情,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尊玉雕似的假人。   那张安静无波的脸,完美到近乎邪异, 令人窒息颤栗的俊美, 却是不可接近。   冷得心都被冻裂开一丝缝隙,微微疼痛。   墨尘寰脸上的神情依旧寡淡。有那样内敛昂贵的英俊相貌,几乎人人都可以从中读出,他的家世,他的底蕴, 他无所或缺。见过最好的东西,任何的愿望都被满足。意志坚定, 眼界被养得过高, 难以被任何事物所打动。理当无欲无求,无坚不摧。   但现在, 不是了, 就像一池被鱼儿搅动的水,唯有水面还冷寂如初。   当事人自己却不自知。   方士最基本的一个技艺是看相,墨尘寰却从面前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只有极具冲击力的毁灭性的美,不可获知的,危险的神秘。   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个新的, 解不开的迷。   叫他几乎有些怒意。   男人抓着姬清的手腕,看似冷淡平静的看着他冰冷的眼睛,就着沉默无声,剑拔弩张的对视,直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尖锐的牙齿抵着温软的肌肤,压下去一点,在唇齿无声的咒术下,轻易破开一点,血珠子立刻便渗了出来。   洁白的瓷瓶里慢慢汇聚着血线,差不多的时候,男人便再一次抓着那只手,凑到唇边,微微一卷,舔干净所有。   舌尖触到的瞬间,伤口就已经止住,平滑如初,没有任何损伤。   墨尘寰甚至还记得用毛巾,细细为他清洁干净。就像最初,被姬清把被他的唾液染指过的手指,抹到他脸上时候,承诺的那样。   拿着取好的材料往楼上走的时候,墨尘寰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那方才还冷漠疏离的妖魔,带着松一口气的轻松柔和,略显愉快的声音,说:“谢谢。”   就好像,方才那个冰冷无情,危险凉薄的面目,不曾出现过一样。   墨尘寰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走了上去,消失在楼梯里。   ……   单独在实验室待了一天的墨尘寰,感觉脑子清醒多了。   果然,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那狡猾的神秘的妖魔所为。   想到他的血液中,斑驳的,和色·欲魔王那一系力量产生共鸣的部分,墨尘寰倨傲漠然的脸上,眸色越发的冷了。   但,之后每隔三天一次的取血,墨尘寰还是采用了之前那样的方式。   姬清左手拿着书,津津有味的阅读着,任由这位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方士先生,摆弄他的右手。   即便是被吮吻了手腕,他也没有朝墨尘寰看上一眼。若是都这样了,墨尘寰还指责他在勾引,未免也太站不住脚了。   可是,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感觉。   这血液里能量甘美的味道;这妖魔垂眸沉静的侧脸,每一分每一毫的身体的线条姿态;空气里那种强烈的,莫名微醺一样的气氛,全都叫人难以忽视。   不得不下意识集中所有感官,去描摹他,猜测他,看着他。   这种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他无关。   但姬清确实什么都没有做,甚至都没有朝他看上一眼。他全神贯注的盯着手里的书,简直到了要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看的书,呃,书名叫作《霸道恶魔爱上我》。   旁边还有一本刚刚合上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据说是近期,贵族小姐们最为热捧的流行小说了。   至于,看到一个优雅高贵的绅士阅读这种书的人,是什么想法,就要问墨尘寰了。   墨尘寰……墨尘寰只是刚下楼的时候,原地沉默了几息。   看到描绘着金发碧眼夸张漫画风的封面上,大大的几个中文字: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他有一瞬间考虑了一下,是不是上楼重新找到那个抽血器。   至于思考的结果,显而易见,不是吗?   墨尘寰面无表情的用毛巾擦干净姬清的手腕,却没有立刻上楼离开。而是直接抽走了姬清刚刚翻页的书。   这些书自然不会是墨尘寰的。   有段时间联盟里有个大叔要出任务,送女儿过来墨尘寰这里住了几天。那小姑娘正是这些畅销书的原作者。   在这个欧美国家出版的自然都是翻译的英文版,偏偏有几本原装存货留在了这里,还被姬清给找到了,也亏得他能看下去。   “不如方士先生自己试试,在笼子里无所事事待几天,给你一本字典你都能看下去。”被嘲讽的姬清,弯着眼睛笑着回应道。   此刻被墨尘寰抽走唯一的精神食粮,姬清也没有反应过激,只是略微疑惑的看过来。   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张脸有多冰冷疏离,遥不可及的尊贵无情,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眼眸里的温和柔软,就有多美丽诱人。   真是,一颦一笑,就能拿捏人心,让人疯魔。   然而很快,那点浅薄的笑意,露水一般慢慢蒸发干净,只剩平静如初。   “有什么事吗?方士先生。”因为被频繁取血而浅色的唇,也重新变得凉薄。   墨尘寰面无表情的瞥了眼手里的书,还未合上的页面,打眼看去,一片莫名其妙的冲击力的字句。   用低廉重复的感官词汇,刺激着阅读者的情绪,夸张细致的描绘着情·事中,双方的感受快乐。   而且是,两个男人的。   墨尘寰合上书,一捧火焰静静在他手心燃烧,不一会儿,那本描绘禁断之爱的粗鄙纸张就被焚烧干净,连墨尘寰的手指都没沾,一阵风就被带走了。   姬清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任何阻止抗议,如果忽略他眼底那微弱而逝的一点可惜的话,就是这样了。   烧完小黄书的墨尘寰,就着那毛巾擦了擦手:“你该洗澡了。”   姬清闭上眼睛,一副任由施为的配合样。   为了杜绝他这个妖魔可能的作妖,方士大人当然不可能亲自帮他脱衣服洗澡,更不可能放他出去,让他单独呆在浴室自己洗。   身为阶下囚的妖魔,也不可能还有能力自己施展清洁的术法,自然是方士大人自己来施展了。   墨尘寰好半天都没有能念出咒语,静静的看着,姬清闭着眼睛展开手的姿态。   即便这个人什么都不做,也给人一种暗示的错觉。   就如此刻,叫人下意识想要俯身拥抱。   墨尘寰不是没见过强大的魅妖,一颦一笑,眼神举止,体味,血液,没有一处不是引诱人产生欲念的绝佳催化剂。   可是这个妖魔不是,仿佛是墨尘寰自己的心底滋生出一只小兽,不断的对着他,蠢蠢欲动,试探着爪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不可能喜欢一个男人,也不可能喜欢一个妖魔。   墨尘寰对任何的情爱都无欲望和兴趣。   面前那张脸固然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即使看过了那么久,猝不及防,也还是会叫人头脑空白,忘记呼吸。   但也绝对不是见了,就联想到床的那种。反而像是毒素,注入神经,威慑一般,叫人僵硬不动,束手就擒。   好半天没有动静,姬清睁开眼,询问的看向他。   墨尘寰的脸上一向是无物可读的,仰望的视角看去,永远只有一种淡漠的倨傲:“今天你自己去洗。别轻举妄动,被我发现你想跑,就别怪我弄疼你。”   姬清平静的神情,看上去要多优雅高贵,就有多优雅高贵。   “是吗?你想让我,怎么疼?用哪里,让我疼?”   不等墨尘寰说什么,姬清就弯着眼眸笑了下:“啊,这次是勾引了。在下知道错了。”   说完,就掠过这分外寡欲淡漠的男人,径直朝浴室走去。   墨尘寰的唇抿紧了些,面无表情的脸上,越发的倨傲,冰冷。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惩罚那胆大的妖魔,反而拿来了一整套全新的换洗衣物。   直到睡前,这妖魔都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在浴室里就擦干了头发,换好了衣物。   一丝不苟,严谨禁欲。没有一分裸·露在外的多余的肌肤。   仿佛随时准备去参加一个注重礼仪的晚会。   墨尘寰想到,每一次取血过后,这个人就会下意识整理好袖子,从不让自己有一点不妥失态。联想到他生气时候,高傲冷漠的禁欲疏离。   这个人,可能,或许真的,并没有要勾引他的意思吧。   也许,只是一时无聊的逗弄。   墨尘寰当然是见过很多强大的魅妖,甚至这方大陆的色·欲魔王,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那些追逐欲念而来的妖魅,可男可女,变化万千,无论是形貌还是气质,都会根据猎物的喜好随时调整贴近。   他被诱惑过,也见到过,被引诱成功的受害者的样子。   那些妖魅化身,无论是清纯无辜,还是媚眼如丝,都是色相横陈,媚态横生。无一例外,都是要往人的怀里,床上去的。   “怎么,在下没有一丝·不挂走出来,方士大人看上去好像很失望?这么想被我引诱吗?”   墨尘寰思路被打断,定定的看了几眼,这弯着眼睛一副笑容温柔无害的男人。他没有说话,再次术法加固了一遍笼子,便径直回房间休息了。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墨尘寰的梦境很少,方士的梦境很多时候是有特殊意义的。   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梦。 第56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7   笼子里是空的, 浴室的门似乎没有关上, 水流声暧昧又清晰。   先伸出来的脚, 精致白皙,以男人的眼光看,显得过于纤细了。足弓的线条流畅得叫人下意识想握在手里。   散漫从容的走出来的男人,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经过, 黑色的浴袍随意披在身上, 发梢甚至滴着水,沿着莹润发光的皮肤肌理慢慢流淌。   那张完美惑人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冷淡,静谧优雅, 藏着一点似笑非笑的隐秘。   他没有回到笼子里,而是走上了二楼。   当梦里的墨尘寰, 推开自己卧室的大门, 冷淡寡欲的面容没有一丝意外,他的瞳孔却微微抖了一下。   被褥下纠缠一起的两个肢体, 因为沾染欲色而显得生动的那张脸, 朦胧又梦幻。另一张喘息着,野兽一般疯狂索取的男人的脸,却无比清晰。   陌生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墨尘寰从没想过,镜子里每日看到的自己那张寡淡漠然的脸上,竟也会有这样外放张力的攻击性。   ……   一大清早, 被脸色阴沉,压抑怒意的男人揪起来的时候,姬清还在睡觉。   他优雅的打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看着,俯身下来一手撑着床,一手捏着他脖子的男人。   “怎么,方士先生这是忍不住突发兽·欲,意图毁尸灭迹吗?”   墨尘寰的脸色冰冷得可怕,眼神凌厉,一向平淡普通的声音都有了情绪:“我警告过你,不要勾引我。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姬清忍不住笑了:“我没有勾引过你。啊,看起来,方士大人是做了什么,有关于在下的梦吗?”   墨尘寰一个字都不会信,这满口谎话,惯于玩弄人心的妖魔。   他松开手,站起来,勉强恢复冷静,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清含笑的眼眸,毫无感情的说:“以后,不要看我。我没问你,不要对我说话。”   姬清配合的点头,微微弯着眼睛:“是,方士大人。”   “叫我墨先生,也不要对我笑。”   “这个,我尽量吧,有点难做呢,谁让方士先生,不,是墨先生,看起来这么有趣。我真是太钟意了。”   一睁开眼睛就跑来找罪魁祸首算账的男人,衣服都没换,还穿着睡衣。头发也有些凌乱,最重要的是,身上那点不会错认的,释放过的气息。   就算此刻的墨尘寰,已然恢复几分冷静理智,这行为本身,也可爱过了。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再走下来的墨尘寰,又恢复了以往寡欲淡漠的倨傲。   但是不是独自一人时候,懊恼过,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饲主的要求,姬清完全答应照做。   在那之后,他就完全把墨尘寰的存在当空气了。   视线从来不会看向他。除非对方明确的疑问句了,才会极尽简洁的几个字词回答。甚至,那张脸上,再也没有过丝毫笑意。   这样的姬清,就像一只养在笼子里,不容窥视的珍稀私人物品。   失去了笑容的妆点,这张面孔原本给人的感受,就直观的呈现出来。   严谨,优雅,疏离,遥远,禁欲,高贵。   不可接近,不可攀折。   若不是有实验室里分解出来的,这妖魔血液能量里,几乎对每一种负面能量都有所回应的结论,墨尘寰几乎都要相信,这就是个仪态良好,拥有超凡魅力的正常人类青年。只是稍显无欲无求,冷淡凉薄,缺乏几分鲜活的凡尘俗世气息。   但事实上呢?   越演越烈的梦境,层层叠叠,一个混乱靡丽的迷梦里醒来,转眼却是另一个更为逼真现实的绯色陷阱。   有几次,他甚至以为自己现实中真的,头脑发热,愤怒于他的放荡,就着警告的姿势,在笼子里直接惩罚了他。   时间越久,这妖魔越是过分。不管怎么警告他,都毫无用处。   姬清只会看也不看他,平静随意的回答那一句话:“啊,在下可没有勾引过任何人。”   可笑,那眼下这些骚乱,还会是谁造成的?   整个院子的角角落落,都充当过梦境上演的背景。   在这些真假错乱,叫人发疯的梦魇里,有时候是墨尘寰在冷眼旁观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和那个人放纵缠绵……   有时候,是他自己亲身上阵。突然醒悟时候,身体甘美的快乐还在源源不断传来。不等他冷静下来,身体自发的就已经做出选择……   有时候,他保持着镇静,思维清晰,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张高冷禁欲的脸,变得迷离诱惑。任由这妖魔牵引着他的手游走。一举一动,莫不是故意撩拨他来主动……   只有面前这只妖魔才有这样的能力,随意进出操纵他的梦境。   可是,到了这一步,他却还在装模作样,不肯承认。   墨尘寰再也维持不住,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冷静了。   睡眠不足,眼下微微的青紫,虽然没有给他那张英俊昂贵的脸,造成任何损伤,但压抑烦躁的火气,无疑叫他的倨傲越发显得生人勿近。   墨尘寰把没有任何笑意,敛眸漫不经心的姬清,推到笼子的壁上,却不敢碰触丝毫,哪怕是隔着衣物。   “就这么想被我干吗?迫不及待,脸面都不要了。”   “你在我梦境里的表现,能叫任何一个高级女郎羞愧。”   “魔物果然是毫无节操下限的低级物种。”   一句一句,嘲讽的话说的既淡又冷,羞辱的意味十足,好像故意要激怒他。   但姬清却并无反应,平静轻慢的重复:“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在下没有勾引过任何一个人。”   “抬头,看着我。”发怒的墨尘寰,其实是很可怕的。周围暴虐的灵场,几乎叫人的灵魂都要微微发抖寒颤起来。   姬清的唇角不由勾起一点,似乎想到这位曾经下达的禁令,又抿了一下,把那点弧度抹消。   那双眼睛平平的撩起,对视过来,没有任何意味。   墨尘寰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遗忘了几秒,灵魂就像过电一样,兴奋到神经末梢都在发抖。又痛又刺激一般强压下去,仿佛自虐一样强迫自己看着。   突然想起来,那些虚虚实实的梦境里,极少时候,也有他满怀恶意强迫这个男人的情景。   对方倒是反常的一脸惊讶慌乱,满是愤怒的挣扎着,被他激动疯狂的弄着,崩溃得又哭又叫。做到忘情时候一抬眼,这高傲优雅的男人,却在一边平静审视,疏离冷淡的看着他……   姬清要很努力,才能不让自己流露出笑意。尽管如此,那双眼睛里依旧显出几分温和宽宥的怜惜来。   “你呀。这么在意的话,就不要总是出现在我面前了。出去见见朋友,做做任务。过几天再回来。”   墨尘寰面无表情,眼神冷厉:“然后让你逃走吗?”   这样近的距离,彼此的吐息都互相交换了。   “我能去哪里?”姬清漫不经心的笑,敛眸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尘寰冷冷的凝视着他的神情,就是这样,明明都是他的错,自己任何的质问反应,这个人却当做玩笑一般不在意。   墨尘寰甚至有种荒谬的,自己在这青年眼里,像个不懂事的毛躁的后辈般的错觉。   但,也说不定。   就算墨尘寰再少年老成,稳重成熟。年龄上,妖魔几千几百岁都还是幼龄。   更加不甘心了。可是,为什么呢?   墨尘寰怔了一下,所有的火气愤怒,突然一点点浇息。   其实,这种事也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是为什么要这么抗拒?   既然是梦而已,对方也不肯承认,自然是想怎么对他都可以了。   反正,妖魔都是这么毫无廉耻之心。   最终,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候一样,冷淡寡欲,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留下一句平平淡淡的警告,就离开了。   话的意思,就有些刺激了。   “你要还在我的梦里骚扰,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别怪我把你玩烂。”   姬清抚平因他而起的皱褶,头也不抬:“请随意享用,不必客气。”   做个春梦而已,都这么抗拒挣扎的方士先生,真是对得起他那张淡漠寡欲的脸。   但对姬清而言,这种表白一样的谴责,未免也太过可爱了。   是要得到他的许诺,才可以对梦里的他,这样那样吗?   然而就墨尘寰梦里这种级别的船戏,甚至都比不上他压着自己时候,跟面无表情寡淡禁欲的神情,截然相反的,嘴里逼问的尺度。   “所以,你是终于承认了吗?”也不知道方士大人在之后的梦里,是怎么玩烂他的。总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墨尘寰又恢复了初见时候,淡薄冷静的样子。   姬清低头翻着书,依旧遵守着无事不看他的的禁令:“啊,不管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在下的确没有勾引过任何人。也没有去过墨先生你的梦境。不过,一开始我就说过的,魔神·的名字是不可以随意知道的,也不可以念出来,想也不行,因为,我会知道。也会有感觉。”   墨尘寰的手指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面上并无情绪,只有眼神凛冽了几分。   “你故意的?”   “这话从何说起?”姬清翻了页书。   “我最近睡得很好。”   两个意思,要么是,梦里彻底放飞自己的方士大人,那方面很愉快,在嘲讽他。要么就是,最近这种梦境数量急剧减少。   既然墨尘寰都这么说了,看来无论哪种他都很满意了。   姬清只需要说:“那真是恭喜了。” 第57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8   但对墨尘寰来说, 情况并没有得到本质的改变。   那种真假难辨, 一层套一层的梦境不再能影响他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醒时候的现实。   有些难以启齿。   墨尘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事没事, 脑子里下意识就会想到姬清。   最初应该是为了冷静一下, 特意减少出现在那个人面前的时间,导致他时不时会考虑到关于这个人的问题。   然后,不知道哪里不对,走神再回来,脑子里就下意识跑偏到, 把这个人这样那样的不可描述上去了。   越是强制自己不要那么想,尺度和马赛克的面积就越大。   就和之前的梦境一样, 越抗拒越深陷。不同的是, 这次他是清醒的,从头到尾, 都很清醒理智的知道, 自己在想什么。   这根本不是墨尘寰这种人会做的事,罪魁祸首除了这只妖魔,还会有谁?   可是,他根本不会承认。不过,这种程度,墨尘寰也并不需要在意就是。   “如果你指望着, 通过引诱来叫我堕落,借此放你脱身,那就打错注意了。”   对于,可能患有被勾引妄想症的饲主,在想什么,老实说,姬清并不大在意。   如果对方非要他背这个黑锅,他也不是不能背的。   姬清说的当然是实话,他确实,没有主动勾引过任何一个人。无论哪个世界都一样。   从来都只有他们自己心魔滋生了,姬清才会被这复杂美味的人心欲望,吸引的驻足。   只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傲娇,口是心非。就像那几本被销毁的小说写的,心里明明很想要,嘴上却不诚实。反过来还要一口咬定,责怪是他,勾引了他们。啧啧啧。   第一次被理直气壮的污蔑的时候,姬清就很想对墨尘寰说了:“你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总觉得,另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吗?那就是,他想被这个人勾引的时候。”   但姬清忍住了。   因为,姬清终于意识到了,分明是这位方士大人一直在努力勾引他呀。   若非如此,姬清怎么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这么多天?   毕竟,这片区域,有趣又美味的灵魂那么多。   只有这位方士大人,每天脑子里的小电影,就够他打牙祭了,姬清这才迟迟没有做别的打算。   自那一次,所有的精神食粮都被墨尘寰没收销毁后,不久就悄然放进来很多方士的基础知识读物,甚至还有一些课外笔记。   严肃冷静的笔触,一看就知道是现任饲养者的。   对于这些读物,姬清也没有任何不满,不过,他最近多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闭目养神。   晚上睡很正常,连白天也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那就有点奇怪了。   墨尘寰看了眼,近期几乎没被翻阅过的书籍,居高临下的看着笼子里的男人。   “哪里不舒服吗?”   姬清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很好。”   若不是清楚自己每次抽取的血量,以及最近很久都没有过这种行为了,墨尘寰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虐待折磨他了。   “你看起来一副虚弱的要死了的样子,需要进食吗?”   “墨先生最近很闲吗?在下奉劝你,还是少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可能我又要勾引你了。”   墨尘寰面无表情,唯有冷静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点,直直的看着,似是陷入沉睡的男人。   哦,不,是妖魔。   奇怪了,以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房间太静。   之前,他不是也一直禁止这妖魔主动说话吗?为什么,只有现在觉得太静了。   一直被关进笼子里,看着这些无聊的东西,任何人,都会觉得厌烦吧。   但是,他想:谁叫我抓到了你呢。   这样的容貌,性格,放出去,在那些协会的人手里,恐怕都被沾染的不成样子了。   所以你,即便寂寞,无聊,也忍下去吧。   面无表情的墨尘寰,手指慢慢握紧了。   闭目养神的姬清,还不知道,他的现任饲主,因为他的冷落,心态稍稍有些黑化了。   姬清他现在的心思,正放在他的前任饲主身上呢,自然是没空回应现任饲主了。   至于脸色苍白虚弱,这完全是因为,摄入能量太多,吃撑了。   这也是他对待方士先生的关心,略显冷淡的原因之一。   他做的事情,可不能被这位正义强势的方士先生知道呀。   毕竟,姬清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对他的方士大人说,他没进入过任何人的梦境了。   因为他此刻,就在伊诺的梦境里。   这一点,还要感谢方士先生的好意提醒,叫他想到,还能这么玩。   魔神的名字,是不可以随意记住的。   因为不小心呼唤的话,他就会睁开眼,聆听,看着你,伺机,把你拉进地狱!   “所以,如果你不来的话,是我内心的愿望还不够强烈吗?”   伊诺站在空荡荡的教堂,手指敲击下唱诗班的黑白琴键。   白日来这里的人很多,虔诚又认真,人人华服美饰,不像是来虔诚祷告,倒像是另一种模式的舞会社交。   “难道在下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伊诺小主人。”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候一样的突如其来,容貌俊美,笑容温柔的魔神,慢慢从他身后走来,抓着伊诺的手,牵引着在琴键上跃动。   美妙的音乐醉人又缠绵,空灵如梦。   伊诺寂寞的垂下眼眸,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就是梦。   “因为我的无知,愚蠢,轻信,所以我失去了珍稀的宝物。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拿回来的。”那双蔚蓝的眼睛变得越发的沉静,暗沉。再无一丝纯洁无辜。   伊诺转身闭上眼睛,一把抱住身边的青年:“在此之前,请你一直进来我的梦里吧。”   青年轻笑了一声,宠溺又微微的邪恶:“那你心中黑暗毁灭的能量,就要再多一点,更多一点了。”   “嗯。”伊诺并无一丝异议,静静的搂着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胸前。抱得那么紧,分明是极其想念的,那双暗蓝的眼睛里,却只有寂寞和执着。   他没有看这青年俊美到邪异的容颜一眼,明明那本该是他魂牵梦萦之所在。   或许是因为,即使是梦里,他也清醒的明白,这是假的。   作为正主的姬清,就坐在下方第一排的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的表演。   他正是被伊诺强烈的呼唤,招请过来的。   然而,伊诺却看不见他。   非但如此,这善良正义到过分固执单纯的贵族少爷,他幻想的“姬清”,却在不断鼓吹他心中的摧毁、毁灭之念。   这个锅,姬清可不背。   签契约的时候就说了,姬清是以欲望魔王的名义立誓来着。   毁灭的锅,还是素未谋面的那位自己去背吧。姬清现在的职位,可是这位大人旗下军团之一。   伊诺幻想里的“姬清”,全是他自己本心的投射。   这孩子,坏掉了呢。   伊诺的梦境很快破碎,毕竟是大白天,累得趴在书桌上小憩片刻不足为奇,但时间不可能太长。   他直起身,继续投入到教廷的典章秘录里去。   自从上一次,伊诺以一己之力捕获了稀有的魔神,他坚定的意志,对父神虔诚的信仰,叫所有人为之赞叹。   尤其是那位圣洁悲悯的主教大人,特别邀请他进入协会特殊部门。而伊诺对光明术法的超强亲和和领悟,简直如同天才一般,叫众人大为吃惊。   在之后的一系列表现里,伊诺也都立下大功,使得这少年的名望节节攀升。   甚至,连主教大人都预备为教廷吸纳他而亲自教导。   “老师。”看到主教路易斯大人到来,伊诺立刻起身恭敬的行礼。   良好的贵族礼仪,干净纯澈的气质,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少年。   更何况,这师生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洁身自好,在越发糜烂风流的上流社会,是难得的清流。   “看得怎么样,有什么不懂的话,这里的每位导师都是可以请教的。”   主教大人路易斯温柔的笑着,带着一点清冷,如同不可亵玩的天使在人间的化身。   ……   姬清心满意足的睁开眼,回味着方才的餐后小点心。   “心情很好?做了什么美梦?”   此刻已是夜半凌晨,月光通过窗户铺泄一地,正倾盖在这拥被而眠了一个白天的妖魔身上。   即便已经这样看了一天,墨尘寰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毒药一般的致命吸引。那张陷入沉睡,安静不动的脸,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人有丝毫厌倦。   即便是毫无一丝回应。   但,他本可以得到他的回应的。   这个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在墨尘寰的脑海里加深。 第58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9   姬清当然是在想, 那位圣洁清冷高贵温柔的主教大人, 午夜梦回时候, 梦里的精彩表现了。   路易斯的梦境,黑白交织,狂野暴虐。和他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像。   那圣洁禁欲的牧师袍下, 强韧又妖娆的身体, 献祭一般爬向他的过程,简直如同一朵花怒放又结出青涩诱人的果实。   那双痛苦的,渴望的,碧色眼睛,暧昧又狡黠, 比他白天那副样子真是要有吸引力多了。   只不过,姬清对拿鞭子抽人这种玩法, 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喜欢肉体的痛苦的话, 直接往死里抽一顿不就得了。   被勒住脖子的主教大人,仰望的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冰冷来, 窒息死亡的痛苦, 叫他脸上刻意的柔弱魅惑全都不见了。   “喜欢吗?”姬清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冷漠无情的睥睨眼神。   挣扎,狠厉,迷惘,祈求, 坚韧,恐惧,享受。   在那双碧色眼睛的主人脸上,一一闪现。   然后,姬清松开了手。   劫后余生的男人,并没有得到最终的释放,咬着牙野兽一样急剧喘息着。歪着头恶意的笑,猛地反扑过去,将一丝不苟端坐于上位的男人压在身下。   狩猎的天性,叫他兴奋的手都在发抖。   身下的人,却变成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一脸惊恐不敢置信的男人。   路易斯手里的鞭子缠在那人粗壮的脖子上,干脆利落,如同演练了很多次的那样,结果了他。   路易斯彻底平息下来,从这熟悉的,不止一次的梦境里。   姬清轻轻的笑了:“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这一丝不苟,高贵禁欲的恶魔,从身后为他披上衣服,牵起了路易斯的手。   站起来的路易斯,茫然又冷厉的回望着,如同一个长期被虐待的倔强隐忍的孩子。他的面容,也变成了十几岁时候的样子。   在冰冷森严,严谨尊贵的教廷,被那位著名的,人人敬仰畏惧的伟大主教,日日抽打侮辱的,十几岁时候的路易斯。比现在的伊诺还要天真无知,纯洁无辜到近乎可耻。   路易斯当然是,很早以前就杀了那个人。   不止一次。   后来的很多很多的梦里,他也像方才一样,毫不犹豫,毫不手软,没有任何动摇的,杀了他。   乃至于,路易斯一直很奇怪,自己为何还会梦到他?   “我,做得很好?”他喃喃的重复着姬清的话,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仿佛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脆弱。   姬清的手轻轻覆盖他的眼睛,任由那温热的泪水濡湿他的手指。   他的声音温和又平静:“很愤怒吗?这里毁灭的元素多到,几乎可以诞生一个新的低级魔神了。可你已经复仇了,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还不够,这里,”路易斯拉着姬清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里需要痛苦,持续不断的痛苦的刺激,才能品尝到,一点欢愉。”   无论是别人的痛苦,还是他自己的痛苦。   好痛苦,所以,谁都好,快来救赎他吧,或者,折磨他。   手指下的天使一般纯洁无瑕的面容,开始变得成熟起来,连嘴角的脆弱也变成慵懒的笑。   路易斯的声音悠然如唱诗:“我的心灵,受不得半点刺激,我的肉体,大可以随意摧毁。强大又尊贵的魔神大人,请您,随意宠爱于我,惩罚满足这具罪恶的身体。”   “你还真是,虔诚的令人感动。心灵属于上帝,肉体归属恶魔吗?”   就像他梦境里的黑白世界。泾渭分明。   一面佯装出无辜脆弱的受害者少年,柔弱纯洁如祭品一般;一面暴露黑暗病态的一面,扭曲又危险。无论哪一面,都是极为吸引魔神的绝佳利器。   可惜。   虽是极为高明的陷阱,但是却下错了饵。   姬清捏着他清俊绝伦的下巴,狭长犀利的眉眼沁出一点绝对的温柔:“在下只对你的灵魂感兴趣,无论它是什么颜色的,无论它属意谁。”   姬清松开手,退后一步,和那面带笑容,不置可否,极端圣洁,也极端黑暗的主教大人,平静对视。   无数的梦境碎片,在这瞬间寸寸皲裂,雪花一样飘落无踪。   最后,各自醒来。   面对墨尘寰对于梦境的询问,姬清还沉浸在路易斯的黑白世界里,下意识忘记疑惑,为什么这么晚了,方士大人还在这里的古怪。   “我听说,教廷那边有一种奇异的修行方式,类似于一些僧侣的苦修士。那就是灵肉分开。肉体承受的痛苦磨难越多,灵魂便越圣洁无垢。甚至发展到,将肉体奉献于恶魔,以自己的灵魂为封印,驱使魔神的能力为光明所用。不知道墨先生,对此是如何看待的?”   “比起我是怎么看待的,我更感兴趣的是,被禁锢在这里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突然就对教廷协会起了兴趣。”   墨尘寰手指轻轻划过牢笼的阵法纹路,目光却漠然无波的注视着姬清。   姬清平静坦然的回望着他,月光下的眼神,温柔又微凉:“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妖魔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你若尝过他对你的温柔以待,即便心知这只是虚情假意的算计敷衍,一旦他收回,就再也难以面对这冷漠疏离的现实。   心中反噬的恨意妒忌,一点点啃食着人的理智。   墨尘寰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你从谁的梦境里回来?那个除了天真无知就毫无可取之处的小少爷伊诺?不对,他不可能告诉得了你这些,那就是路易斯了。真能干,死在他手里的魔物可是和人一样多的,你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得多亏他手下留情了。”   哦呀,这是偷吃被发现了吗?这可怎么办呢?   姬清平静的看着危险压抑,如同山雨欲来的墨尘寰。   这位方士先生站在月光和阴影的交界处,一时之间,还真是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白天看望了一下伊诺小主人的学习情况,顺便遇见了他的老师,也就是这位名为路易斯的主教大人。所以就,礼节性的拜访了一下。”   “玩得开心吗?”不等姬清回答,墨尘寰就喃喃自语道,“应该是很开心了。”   姬清醒来时显而易见的愉快,就和现在墨尘寰的不悦沉闷一样,写在脸上。   无论是称呼了别的人为小主人,还是毫无遮掩的态度,都是大大踩了男人禁区的行为。   就连善良单纯的伊诺,只是想一想姬清有可能这么称呼另一个人,就恼怒到不行,何况是脾气冷酷更甚,仅仅因为姬清白天的冷淡,本就隐隐有些黑化的墨尘寰?   姬清可是当着他的面,直接这么喊了别人。   而且,墨尘寰他自己甚至都不曾得到过,这个殊荣。   墨尘寰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过来警告姬清,明令禁止下达他的要求。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说。   “夜深了,晚安。”   就连这句话,也是姬清看不过眼,对沉默屹立在阴影里,却一言不发的墨尘寰,下达的逐客令。   墨尘寰依旧毫无反应,像是戳了一下发条的机械人,片刻才遵照似得,一步步走回房间。   妖魔的可恶之处还在于,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所思所想,你的魂牵梦萦,然而即便那对他而言不过可有可无的微末,却也吝啬于给予丝毫满足。   眼看着你受尽磨难,辗转反侧,直到拿出你的一切奉上,祈求与他,这铁石心肠才会有片刻动容。   但这一切,也都只是为了榨干你所有的利用价值。   一旦你真的如他所愿,跌入深渊,化作一捧丑陋的枯骨,他一丝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你。转眼就会将你忘记在九霄云外。   嗯,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墨尘寰从小到大时候起,就能看见那些异世界的存在,跟他们打交道了。   从未迷惑,从未迟疑,一直一帆风顺,走在所有人的前沿。   连他的父亲都感叹无法追上他的天赋。   这样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有多不智?   “你赢了。我现在,想被你勾引了。”   ……   “要不要,来我的世界?”   ……   “怎么勾引你?”   ……   “好,从现在开始,忘记之前所有的禁令。请你务必来勾引我。”   ……   我不是已经一遍遍的在心底默写你的名字了吗?不是已经站在你面前了吗?   魔神·的名字,不可以记住,默念也不行,是你告诉我的,那你现在,应该都听到了吧。   真狡猾啊。却只是冷淡的对他说晚安。   墨尘寰扬起唇角,习惯了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   如果我不够冷漠强大,就无法吸引你的眼神,驻足停留在我身上。   如果我太过不为所动,就不能叫你笑容如蜜,试探着一点一点腐蚀侵略于我。   告诉我,如何引诱一个魔神? 第59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0   再一次的夜晚, 睁开眼看见墨尘寰, 姬清就像渣着渣着习惯了的外遇丈夫, 面对貌美贤惠的新婚妻子,毫无一丝心虚毁愧之意,还能反手倒打一耙。   “请问,这么晚了, 墨先生还不睡, 是有什么指教吗?”   墨尘寰这一次并没有沉默太久。   “今晚的月色很美。”   姬清:“……”   墨尘寰上前一步,让朦胧的月光洒在他那张英俊昂贵,堪称钻石一般的,尚且具备一定吸引力的脸上。   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姬清的。   方士先生用他一如既往, 寡欲平淡又认真专注的声音说:“不是说,无论是说出来, 还是心里默念, 你都会有感觉吗?”   姬清一向并无多少多余的表情动作,仪态教养严谨而禁欲, 这就导致, 他的任何一丝反应,都有必要的意义。   面对墨尘寰的突如其来,月光下的魔神,嘴角微微一牵,似笑非笑,只拿那双叫人不由自主目眩神迷的眼睛, 静静的看着他。   “啊,是在下理解的意思没错吗?方士先生你,在向我表白?”   “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引诱你。”墨尘寰的冷漠强势,等闲看不出丝毫求爱的暧昧温存来。   若是把他的话语替换成“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要来结果了你”,简直也毫无违和。   姬清忍不住微微弯了弯眼眸,即使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暧昧柔和。   是的,即便是墨尘寰最为恼怒,梦靥不断的时候,在他深信不疑咬定姬清在勾引他的情况下,坦诚的说,这个妖魔的脸上,即便笑容再温柔轻慢,也没有一丝会叫人错认的情意暧昧。   就像这月光,看似触手可及,实际却不可接近,遥不可碰。   就好像,从始至终,都是墨尘寰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独角戏。   但现在,无所谓了。   “只要你不再动用毁灭魔神那一边的力量,我完全可以帮你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类,当做是方士也可以,如果你喜欢这些。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成为我的。”   姬清的食指,轻轻的在膝上动了下:“联盟的其他方士,知道你的胆大妄为吗?”   “联盟在这方大陆存在的根基,就是因为有教廷和协会处理不了的妖魔存在。你为什么会觉得,联盟会为了他们尽心尽力,斩妖除魔?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没有人会比我们更懂。”   “我若是教皇,打一开始就散步流言,告诉民众,你们跟那群妖魔沆瀣一气,同属一个阵营。”   “你以为他不想这么做?联盟和教廷的协议,签署的并不一帆风顺,双方都有过流血牺牲。但这位教皇大人比起里子更在意脸面,所以叫联盟狠狠咬下来一大块肥肉,心里再咬牙切齿,表面上,他还得捧着。”   姬清秒懂:“这位也是不得已,难得的有头脑了。毕竟教廷立足的根本在于民众的信仰。他不可能让人知道,代表父神在人间旨意的教廷,竟然拿某些邪恶的妖魔毫无办法。他虽然捧着联盟,但联盟的所有功绩和声誉,也都为他共享。有朝一日用不到你们了,便是翻脸无情抹黑,教皇大人也是无过错的。”   “这一点联盟也一直清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跟这方大陆根深蒂固的教廷,抢占信仰,也根本抢不过。我们是为了平衡。”   这一点,姬清作为一个对立阵营的妖魔,就不好去详谈问询了,他一向最是有分寸不过。   “教廷那边不可能一直放任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存在。”姬清想到路易斯梦境里的分裂和古怪。   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以往都是魔神诱惑人类堕落,进而狩猎。   没想到,现在这世道却变成了,光明圣洁的神职人员,想方设法,引诱狩猎魔神。   不,一般的魔神已经不在他们的眼中,他们目标一致,看上的是来自古东方的妖魔,那股超脱他们法则掌控的,邪恶强大,神秘未知的力量。   怎么办,他真是越来越钟意路易斯了?   “所以,你在这个大陆很危险。只有在我这里,才能保证你的安全和自由。”   然而,这才是我们这位方士大人的目的所在。   被方士大佬威逼利诱要包养,萌新魔神表示:“地狱那边怎么说?啊,请原谅,虽然在毁灭魔王旗下任职没错,但在下刚刚上任就一事无成,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那边很久都没有像样的人物出来,给教廷刷声望了。就是偶尔有,也是小打小闹的几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地狱势弱,教廷的声望空前强大无匹的时候,古东方的妖魔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这么一联想,还真像是地狱这边先请来的外援。   但是,只有人类才会耍这些花招,对魔神们而言,任何其他物种,都是可以当做食物的存在,即使是同类也不例外。魔神没有同类,只有敌人和食物。   心怀鬼胎的教廷,另有打算的联盟,虚以委蛇的协会,表面悄无声息的地狱魔神,再加上不断涌现的古东方的妖魔,甚至还有各方之间,夹杂着各种心思的野心家,随时投机的政客们。这里真是,连冰冷的空气,都沸腾着迷醉诱人的危险美学。   “那么,你不回答,是考虑好了,默认的意思吗?”   相比较姬清纵观全局,冷静审视的观察这方大陆生灵的命运走向,淡漠寡欲的方士先生,显然一直停留在,他在表白的这一时间点上,不动摇不跑偏。   姬清:“……”   对了,刚刚这位方士大人是说到哪里来着了?   “那就契约成立。你是我的了。”   姬清的皮肤上微微发烫,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身体上那种无形被束缚缠绕的感觉消失了。   但他脖子上,墨尘寰那三个小小的隶书,却仍旧存在着。   就像一个戳,叫他走去哪里,都被人一眼看清,他是谁的所有物。   墨尘寰的神情微微软化了一些,这才叫人察觉出一丝,他方才一直是紧绷紧张着的。   姬清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怔愣了一下,随即就和当初,墨尘寰单方面决定他的禁闭时限一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置可否。   这连告白,宣布关系,都仿若是订立契约一般,郑重其事的方士先生,这一刻,比之他到更是一个魔神了。   墨尘寰并不在意姬清的无动于衷,他拉开再无禁咒的牢笼,走了进来。   “这是才宣布了关系,就想动用情人的使用权吗?”   姬清抿着唇微笑着问,这一步一步径直走到他面前来,面无表情,看似最为寡欲淡漠的,方士先生。   今夜的月色,的确是非常非常的美,尤其是月光落下的景色,瑰丽又唯美。   ……   另一边,午夜梦回,从破碎的梦境世界里醒来的主教大人睁开了眼睛。   路易斯的外貌生得温柔秀美,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像个不谙世事天真纯洁的天使。   长长的微卷的金色秀发垂坠下来,那双碧色的眼睛即使是现在这样冰冷不悦,直勾勾的看着夜色的时候,也仍旧是温柔优雅的。只不过额外增强的清冷气质,让他显得更加圣洁高贵。   任是谁都不会想到,在那黑白暴虐的梦魇深处,这位大人会放荡堕落的引诱一个魔神。   “中意我的灵魂吗?古东方的妖魔真是不容小觑,居然一个照面就被看穿了吗?不过我也是,对你越来越垂涎欲滴了。请千万一定要再来呀。”   即便如此,然而在出任务的现场,白日现实就猝不及防看到姬清的时候,这位注重形象的主教大人也不由得面部僵硬了几息。   穿着和墨尘寰如出一辙的方士制服,堂而皇之站在这里的姬清,神色自若的对路易斯他们点头致意:“好久不见了,各位日安。”   淡漠寡欲的方士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自然的放在他的肩上,既是亲密守卫的姿势,也是禁锢掌控的距离。   路易斯好半天才恢复如常:“墨先生不解释一下?”   这一次,这里仅有的熟人只有路易斯和伊诺,伊诺从头至尾神色都有些怔愣,但少年这段时间成熟了许多,板着的脸上,竟也看不出来太多心思。   “就像贵教廷的协会内部,有些高层私下打破禁令,通过主动召唤恶魔来狩猎捕杀一样,方士自然也可以伪装成妖魔,履行契约,以此来挽救失足少年。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姬清弯着眼睛,微带笑意的对路易斯说。   他的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却好像秋冬浮于表面的阳光。灵魂深处那股冷淡疏离的威压,随着他的反问,毫不掩饰的冲击到路易斯的灵魂上。   瞬间被震慑到的路易斯,不由自主微微后退了半步,整个人都像浸着一层寒意,腿脚发软。温柔优雅的面容也绷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却是,兴奋的。   那双圣洁悲悯的碧色眼睛,亮得有一丝疯狂,瞬间闪现沉寂下去。 第60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1   墨尘寰似是感觉到姬清的小动作, 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   但面对着教廷诸人的疑惑, 却只是惜字如金。   “就是他说的这样。”墨尘寰说。   伊诺的眼神微微动摇了一瞬, 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到路易斯的身边扶住他。只有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每每下意识朝那人追逐而去,眼中的神色复杂而压抑。   好在这样做的人很多, 没有人会留意到他。   路易斯慢慢恢复笑容:“原来如此, ”这就是盖棺定论了,“协会对来自东方的神秘客人们,了解实在是有限得很,会有误解实属正常。日后还请多多加强合作交流才是,您说呢?”   墨尘寰颌首:“随时恭候。”   你来我往的暗箭机锋结束, 事情就要回归到正途上来。   能劳动方士出面的任务,自然是跟古东方的妖魔相关的事件。   但, 勾连教廷和协会之间关系的主教大人, 也出现在这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了。   “这孩子不对劲已经几天了, 教廷的几位老师都非常担忧他的安危。不过, 那一向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只是这次被邪物所惑才会这么不智。我们都会原谅他的,毕竟这并非他的本心所致。那么,拯救他的灵魂,把他从邪物的黑暗边缘拉回来,就倚靠各位先生了。”   蹙着忧郁哀愁的眉目, 举止优雅温婉的贵妇人,徐徐和缓的诉说着事情的始末。言行举止,无疑是拥有良好教养的出身,身上的衣饰却略显过时和陈旧。   路易斯安抚的寒暄回应着:“夫人,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请放心交给我们。”   姬清看着,这位自称是当事人姨母,与之多年相依为命的夫人。   即便是对凡尘俗世的情感,感触陌生而从不在意,姬清也知道,若是极为关心亲近的人遭遇这种事情,身为母性的长辈,绝对不会是这副冷静克制,理智清醒的样子。   那双柔弱哀戚的眼睛里似乎颇为真挚,姬清从她那里却只闻到贪婪冷酷的欲望气息。   按照她提供的线索,众人果然找到了躲藏在郊外废弃庄园里的青年。   “露娜姨母,您终于来了,我需要你的帮助离开这里。”   青年先是喜出望外的跑下楼,随意便发现了走出来的教廷的人。   然后是,明显黑发黑眸的方士。   僵硬,激动,痛苦,绝望,麻木,疯狂。   几种情绪交织,不断的一一在那张略显疲惫的年轻面容上闪现。   “呵呵呵,哈哈哈哈!果然呢,阿若说的是对的,人类果然是最为卑劣无耻,毫无情谊可言的生物。可是我不是,我是绝对不会把他交给你们的。”   早已埋伏好的教廷神职人员,立刻按实现设计的那样,启动各自的阵法仪式。四面八方的光明之力,瞬间如同拔地而起的建筑,笼罩住这一方天地。   面容扭曲崩坏的年轻人呵呵呵的笑着:“没用的,多少年了,我们的教廷还在玩着这样的把戏。但我可不是地狱那些没用的渣滓。”   他瞬间念出一长串跟面前的敌人如出一辙的咒语,那些光明之力竟然也听从他的祷告,瞬间破碎,任由他突破到防御罩后的神职人员身后。   温柔悲悯看着眼前这一幕的路易斯微微叹息,转头目光示意墨尘寰。   “墨先生?”   墨尘寰甚至都没有动用符篆,手指张开,随意的攥紧,就像撒出去一张无形的网。   那不管不顾任意突围的年轻人,明明就要跑出去这里,下一刻就像陷入某种粘稠浓重的沼泽,再也迈不动腿。   他立刻回转,绝望又憎恨的看向墨尘寰。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以为教廷对你们这些方士,就真的毫无打算吗?你放我一马,我就都告诉你怎么样?”   墨尘寰看也不看:“不感兴趣。”   年轻人再无指望,无能为力又焦急万状的看着,路易斯他们一步步朝他走来。   “不要!老师,求求你,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一直忠于你啊,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的,求求你,只有这一件事……”他的身体不能动,每一分的皮肉都在颤抖,失去的恐惧,让他除了失态难堪的声泪俱下,再也没有一丝的斗志。   被他称作老师那位,是位面容苍老却体面优雅的老先生,严肃刻板的面容因为学生此刻的悲惨,而变得有些痛苦,但他极力忍住了。   “你一直是我最为满意的学生,我对你期望很大,因此也过度的信任了你的能力,对你关心不够。这才导致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主教大人,此事的责任,我一力承担,会向教廷递上辞呈。在这之前,还请您务必不要责怪他的冒犯。”   路易斯似乎隐隐动容,郑重的点头答应。   这位老先生便率先走上前,沉痛的说:“埃里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甚至感同身受。你不要忘了,阿若他原本,是属于我的。我把他交给了你,现在,需要你交给其他人的时候,你也应该照做的。你别忘了,最初,我们的使命和目的。”   那疯魔绝望的年轻人清醒了一瞬,喃喃的说:“我知道,可我做不到。阿若,你快跑!我命令你,再也不要回来!”   他的眼泪不断的掉下来,心碎得就好像自己也死掉了。那张年轻软弱的面容上,却再也没有痛苦,只有平静和释怀。   野兽凄厉的嚎叫呼应着他的声音,瞬间席卷而来的风浪几乎要掀翻这一片区域。   唯有面无表情的墨尘寰这里不受影响,他对这眼前上演的生离死别,没有一丝感觉,因为见过的太多了。   人类的感情真挚热烈到,能从中滋养诞生出魔物。但若要冷酷无情的时候,也当真是毫无一丝情谊可言。   站在墨尘寰的灵气场笼罩下的姬清,当然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专注的望着眼前上演的一幕幕。   直到这由疯魔绝望变得死寂平静的年轻人,被气急败坏的教廷人员带走时,他才轻轻的笑了笑。   叫埃里克的年轻人,下意识微微掀起眼皮看向他。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阿若,但,并不是。   虽然他的阿若也是黑发黑眼的东方人相貌,在他的眼里世界第一完美好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男子,容貌绝伦到近乎有些危险颤栗的摄人。叫人看了,下意识就想到,妖魔。   姬清垂眸,线条犀利狭长的眸子里,藏着似笑非笑的隐秘,平静的冷淡的看着,那被强制带走的年轻人。   “多谢墨先生的援手。告辞了。”路易斯礼节性的告别。临走时候,克制不住目光在墨尘寰身边的妖魔身上驻足,然而这一次,对方却连一丝眼神都欠奉。   呵,这轻慢可恶,三心二意的妖魔!   或许是任务失败的不快,主教大人一路都沉着脸。命人将埃里克关禁闭后,就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   “好了,还想去哪里吗?”没有的话,墨尘寰想回家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外出,有了姬清后,就只想留在家里了。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的世界。   墨尘寰他,既不喜欢姬清注意别人,也不喜欢其他任何人的目光看着姬清。   姬清神色不明:“阿若是什么?”   “一只狐狸精。”   “不用遣返吗?”   “狐狸精这种生物,一般不在我们的遣返名单上。联盟内部说,这些小东西只是喜欢谈些角度奇特的跨国恋爱而已,还能加强东西方文化观念交流,为什么不能满足它们?”   但是重点难道不是:“联盟允许教廷私自捕获囚禁妖魔?”   墨尘寰眼里闪过一点嘲弄:“世事无绝对,规则本就是用来违背的,协议也不过是写来给事后双方之间扯皮用的。他们凭本事抓的,为什么要还给联盟?他们愿意和妖魔友好互惠,联盟为什么要上赶着棒打鸳鸯?”   姬清对这些方士们的腹黑,终于有了一点初步认知:“欲望都是一步步壮大的,今天是无关紧要的小妖魔,明天就可能是方士。虽然立场不同,好歹是一国出来的,有点同情心呀。比如,如果在下不小心失手了,方士先生可千万要记得来救我。”   墨尘寰凝视着他轻慢的,温柔浮于表面,略显漫不经心的笑容,顺应本心的渴望,把自己的唇贴在那温软凉薄,微微翘起的唇上。   “所以你,最好不要有丝毫离开我的想法。”墨尘寰说。   ……   姬清他,认得这个叫埃里克的年轻人。   当然是从,前任饲养者的梦境里了,不然还能是哪里呢?   埃里克是和伊诺一起在教廷学习的青年,他比伊诺更早被教廷吸纳,应该算作,教廷年轻一辈里,尤为看重的人才之一。   转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太令人惋惜了。   这俊美近乎邪异的妖魔,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唯独留下一点趣味的,似笑非笑的痕迹。 第61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2   一个个梦境碎片, 漂浮在庄严神圣的教堂顶点。   并不独属于, 埃里克一个人的, 梦境世界。   黑暗阴影里,看不清身影的男人,任意纵横在这世界。   指尖随意的触碰到一个个朦胧的意识群体。   ……   成熟儒雅的英俊学者,严谨刻板又优雅, 略眼熟的长相, 却远比白日里见到的那位要年轻三十多岁。   “埃里克,我怀疑教廷这边已经不允许我再持有妖魔,阿若的力量实在是太惊人了,我不能放心的把他交给任何人。但教皇大人的命令不容违抗,比起其他人, 我只放心你。”   “老师。”埃里克自信从容的年轻面容上闪过一丝感动和坚定,“您放心。”   “不, 时间不多, 你听我说。每一只妖魔都是特别的,捕获的方式也各不相同。阿若就是一个特例, 若想得到他的力量, 靠武力是绝对不行的。你要真情实意的去爱他,妖魔会直接感觉到你的爱意,若只是表面的虚情假意,是完全不行的。”   “是,老师。我会做到的。”   “我相信你,但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一点是, 千万牢记你的使命和初衷。你可以比爱任何人都爱他,越爱越好,但任何的爱都不可以超越对父神的爱。也绝对不能过度,对任何存在,产生过分的爱意,都是渎神。”   “请放心,这一点,圣典里早有昭示,每个忠贞的信徒都会牢记的。”   “还有,如果有一天,教廷命令你放手的时候,我希望你回想起今天我和你的谈话,不要沉溺于短暂的情爱里。不要忘记了,如我一般,你的一切都是属于父神的,包括你的情感、意志、自由还有身体。”   ……   年轻的埃里克匆忙的走着,因为急切,脚步慢慢小跑起来。   “糟糕了,居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文件,一定要赶在结束前交给老师。”   寂静的房间却来似有若无的声音。   年轻人顿时停下了脚步,侧耳细细聆听。   “哦上帝啊,不,你实在是太乱来了……”   “呵呵,大叔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喜欢吗?再夹紧一点。”   没有关紧的门缝一点点推开,就像打开神秘的潘多拉魔盒。   年轻人屏住了呼吸,那双专注眼睛直直的专注的看着,对将要入眼的画面,早有预感。   有着狐耳的短发少年,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精灵一般熠熠生辉。黑发黑眸,肌肉线条矫健又野性,每一寸都是力量凝结的美感。   他的脸上勾起略显邪气的笑容,笑容的幅度却不大,明明应该是沉浸在情·事的快乐里,那张脸却反而蒙着一层阴影。身体熟练的撞击给予着身下的男人,持续源源不断的快乐,却又不在乎对方此刻的沉迷享受,心神兀自抽离,灵肉分离般的不投入。有种晦暗堕落又暗黑迷人的性感神秘。   突然,那少年的的视野朝门口看来,埃里克的眼神因为被抓包的紧张而僵硬了一瞬,但他却没有立刻躲开去。   少年的目光略带诱惑又讥诮的停留了一瞬,就再次回到身下的人那里。   “宝贝儿,你真棒!就是这里有点松了呢!呵呵。”   “你这个,小混蛋!啊……”   严谨庄重的男人,压抑强忍,却明显沉溺其中的快乐。声音不断的持续回荡在房间的角落。   ……   “你好,我是埃里克。”   狐耳的野性少年懒洋洋的叼着烟:“那个人呢?”   “老师他……”   “嗤,人类都是这么无情无义吗?连感情都能控制得分毫不错。”   ……   “不,请不要这样,我们不能,老师他……”   “可你这里不是这么说的,每一下心跳,都在说,快来用力爱我。”   “我受不了了,那里不行,太刺激了。”   “明明很喜欢吧!你比你老师棒多了呢。”   “我不一样,我是真的爱你的,超越上帝!你就是我的神。”   “是,我感觉到了,我也爱你的。所以你,快来抢走我吧。”   ……   阴谋,算计,信任,背叛,偷情,虚情假意,满口谎言。   在这重重颠倒的梦境碎片里,交织错乱。   当然,还有另一个角度的,其他当事人不曾参与的梦境碎片。   不露声色的黑暗阴影里,优雅随意的声音:“这是什么?一只被圈养的小狐狸。妖魔也需要召唤魔神吗?”   眼神死寂的狐耳少年,痛苦到麻木的蜷缩着身体:“什么魔王都好,终于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的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帮我达成心愿!”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要他们也尝尝我的痛苦,不断被欺骗,背叛,抛弃,陷入绝望的滋味。”   被招请的魔神轻笑一声,隐藏在浓雾里的身影,捏着他的下巴:“作为一只可爱的狐狸精,为什么还要借助别人呢?来,我教你,欲望合理的开启方式。让他们,为你发疯。”   ……   “失去掌控和偏离轨道的刺激,更适合这个从不出错的权威的学者……你看,他果然更喜欢被你压在身下,粗暴的占有。”   “你想让这个人背叛他的老师?很简单。只要让他主动的,有预谋的,从他的老师手里,夺走你,就可以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让他直面自己的欲望。”   “怎么直面?就像这样……”在那缓缓推开的门缝里,这始终未曾露面的魔神,突然覆盖在这个叫阿若的妖狐的身形上。狐妖的脸上便勾起一点邪气的笑容,本应沉浸在情·事里的眉目,晦暗堕落又暗黑迷人。放纵却抽离,心不在焉的扭头看向窥视的年轻人。极致的性感,冰冷,又神秘。   “背叛,争夺,绝望,是爱意的催化剂。你看,不用特别做什么,他们为你发了疯呢。”   ……   姬清依旧站在浓雾阴影中,询问前来验收成果的狐妖:“这个结果还满意吗?小狐狸。”   狐耳野性的少年直勾勾的看着,面前这梦境碎片中的年轻人,良久不语。   埃里克的梦境碎片里,还上演着白日被审问的画面。   “你的老师作何感想呢?他最信任的学生,早有预谋的从他的手里,夺走了他的妖魔。真是了不起啊,埃里克先生。”   关押在黑暗的小房子里的埃里克,死气沉沉的撩起眼皮,对来人说道:“阿若不是任何人的,只有我才真心实意爱他。如果我背叛了我的老师,老师和你们,就是背叛了自己。整个教廷都已经疯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若是连自己的感情都能随意利用,对神的忠贞又有几分真实?”   姬清伸手一戳,打断梦境的回溯,置身其中替代了审问者的位置,问出了另一个他感兴趣的问题:“你们,在研究什么呢?所谓的,最初的目的和使命又是什么?”   埃里克把头埋在臂弯里:“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谁都好,趁早离开这个充斥罪恶的大陆吧。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正常人了,就像酝酿着大灾难的索多玛之城。下一个受害者,就轮到你们所有人了。”   “不能说吗?还是说不知道?不如我去直接问问阿若,为什么脱离了狐妖后,你的老师瞬间好像苍老了三十岁?”   埃里克猛地抬头,闪烁跳动的眼神,痛苦又不断吞咽回去::“和阿若没有关系,不是他的错。阿若他是无辜的受害者。路易斯大人,去问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问路易斯当然也没问题,但哪里有就在旁边的狐妖更直观。   妖狐阿若,神色依旧复杂难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待姬清的疑问却是立刻就回答了:“因为我们结下了伴生关系,就像姻缘契约。我分享了自己一半的寿命给他。单方面强行粗暴的转换契约人,我会反噬,他也会因此衰老。”   这下,姬清多少都有点对那男人刮目相看了:“他对他的父神,对教廷,还真是够虔诚的。”   ……   “在想什么?我让你这么无聊吗?”墨尘寰按住男人的窄腰,让他贴近自己。   瞬间回神的姬清下意识抓住男人的头发,秀丽笔直的黑发被规矩严谨的束到脑后,在姬清的指骨间滑过,触感微妙,似是情愫暗生的隐秘。   冷漠倨傲的男人,眼神专注又暗沉,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叫被近距离盯住的人,下意识的心慌意乱,脸红心跳。   但姬清的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带一点点奇异的温柔,安抚一样的抚摸他的头发。   姬清的温度,就像月光一样,远远的看似温柔缱绻,随手可得。身处其中,却越是想要亲近,越是遥远不可得。越是想要抓住,越是空无一物。   哪管别人已经因他意乱情迷,神魂颠倒,万劫不复,只有他从始至终,冷静自持,不为所动。   “在想你这次出任务,什么时候回来?”   墨尘寰十指相扣,把他严丝合缝的抱在怀里,仿佛是得了肌肤饥渴症,想要两个人一起融化在一起才好。   “五天内,我争取三天回来。这一次不能带你去,联盟的内部也不是毫无间隙的。只有这里,才最为安全。这里既是最严密的牢笼,也是最安全的所在。等我。”   “好啊。”就像是最温柔听话的情人那样,轻率的应允对方的要求。   “不要去别人的梦境,尤其是路易斯的,这个男人很危险。他在教廷的地位,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是,方士先生。您的话语,就是我的遵旨。”   即便知道,这个男人不会真的听从他的意思行事,但姬清一句句玩笑的允诺,神色里那缕散漫慵懒的纵容,错觉也给人一种柔软的亲昵来。   墨尘寰忍不住,亲吻了上去。   “这次之后,我想和你做,我想要你。”男人耳后带上一点薄红,心跳得飞快,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冷漠寡欲,漆黑的眸色也近乎凌厉了。   姬清微微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回应道:“那你可要完好无损的回来才是。” 第62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3   就像墨尘寰意识到的一样, 姬清不可能停止不去理会那些梦境里的召唤。   不止是路易斯和伊诺的梦境, 在睡梦中, 无意识召唤姬清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当中有些人,姬清自己都没有丝毫印象,是曾经有过接触的。   而且,渐渐的, 有些召唤者的意愿太过强烈, 甚至都不需要姬清主动,当他在梦境的黑暗中睁开眼睛的时候,自身就已经处于对方的梦魇里了。   当然,姬清进入最多的,除了他的前任饲主伊诺, 仍旧是路易斯和其他教廷高层的梦境。   教廷隐藏的秘密,也终于逐渐一点一点, 在他面前露出真容。   啊, 这就是吸引他,一次又一次燃起兴致的, 鲜美大餐。   姬清从来没想到, 自己竟然很喜欢玩这种拼图游戏。每天都在猜测,下一秒会看到什么有趣的,颠覆他想象的东西。   果然,这个世界真是太有趣了。   伊诺梦境里的典籍阅读,一个又一个教廷内部,深居简出, 神秘的信徒。   ……   圣洁严肃,面目模糊的讲师,对着台下的鸦雀无声的虔诚教徒讲述着秘而不宣的历史。   从很久以前,教廷就在挑选优秀可靠,信仰强大,意志力坚定的忠诚信徒。通过折磨他们,培养他们积压心中的灰暗情绪,硬生生的割裂分裂出一种特定的黑暗面来。   那些负面的情绪,比如贪婪,比如憎恨,比如色·欲,比如毁灭,比如杀戮……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然后,由这些专项定制的诱饵,来诱导召唤地狱的高阶魔神。出其不意,一一捕杀封印。   “被选中的,都是最为优秀的高贵的骑士。他们都是自愿的,为人类的未来和父神的荣誉而自我牺牲,是真正的英雄。”最终苍白的文字典籍记载里,如此阐述铭记他们。   “这种方法并不是秘密,”伊诺的梦境里,少年对着自以为幻想出的姬清,坦诚的说,“还未加入协会之前,我就在其他狩猎师那里学到了,如何培养特定的情绪,诱捕魔物来假意契约。”   伊诺想到,他和面前这梦境中幻想出的魔神的真身,初次的见面,以及猝不及防的决裂,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面前的姬清就是本尊。   在伊诺看来,姬清怕是恨死他的背叛了,绝不可能还这么温柔的和他说话。从他们决裂,到伊诺加入教廷,就早已奠定了他们敌对的立场。   更何况,有些事情,即使是对着梦中虚构的姬清,他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姬清没有留意到梦境里伊诺的反常,他想到的是,当初的伊诺,甚至连提前设定契约无效的术法都懂。   这一切若要解释的通,除非是,教廷根本就是故意泄露出来的。否则,一般游离协会外的狩猎师们,不可能会知道这么精纯的高阶术法。   这个问题,就要问路易斯才能知道了。   路易斯在他自己的梦里,相当的坦诚真挚。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突破下限的诱捕,就被姬清看穿了的缘故,他表现得远比现实更为真实。   比如去他妈的优雅圣洁,兴致来了,路易斯就像个中二晚期患者,挨个指指点点,把教廷上至教皇到协会高层,下至于宫廷的贵族们,一一嘲讽了一遍。   一句话来总结这位精分严重的主教大人,那就是:除了我是一朵名副其实的白莲花,其他人,都是辣鸡。   这位很敢说的路易斯大人,也不是每一天都这么愤世嫉俗的。   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冷静,比白日故作圣洁清冷的样子,更像一位强大自信,眼界拔群的野心家。   最重要的是,对于姬清的问题,他每次都有问必答。   “在这些人的梦境里,不止一次的出现过一个隐晦的说法:传说,拥有光明之力的高级信徒,甚至可以把魔神封印在自己的身体内,掠夺魔神的能量为自己所用。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都有可能。请问,是真的吗?”   路易斯点头:“当然是真的,虽然我没见过,不过我们这位迟迟不定下圣子的教皇大人,和那位熬死了几任继承者的大人物,看起来好像是证明了传说的必然性啊。”   路易斯的回答就是这样,你问了什么,他都会告诉你,至于哪一句是真的,那就要你自己判断了。   “教皇大人很能干呀,教廷这种疯狂不惜自毁的决绝,不是也把不断霍乱大陆的魔神军团,赶回地狱深处去了吗?怎么主教大人对他老人家这么不满意?”   路易斯冷笑:“他能赢,那是不知道为什么,地狱的诸位魔王对此并不在意,旗下军团也并没有尽全部力量去反扑,来拯救他们的君王、贵公子们。”   “但教廷的威望和势力空前强大是事实,且振奋人心。民众和信徒的信仰之力更甚,不是吗?”   这副画面也是古怪有趣了。   圣洁的主教大人和邪异的妖魔,坐在一起。   虔诚忠贞的主教,在极尽所能诋毁自己这一方,黑暗的妖魔,反倒在为圣者礼赞。   路易斯凑到姬清面前,近得仿佛一低头就要吻住他一样,清冷的碧色眸子里含一点莫名的暧昧凌厉:“可讽刺的是,突然出现的,你们这些古东方的妖魔们,教廷却拿你们毫无办法。还得求着这些傲慢无礼的方士们。”   他未必是不想吻上来的,神迹一般的美貌或许可以抵抗,心底的欲望置于眼前,又有谁能按捺得住?   但在姬清平静淡然的目光下,却再也前进不了一分。   路易斯带一点无可奈何,半真半假的幽怨:“你们古东方的妖魔都这么有操守的吗?禁欲,严谨,冷淡,无情,到比我们这些神职人员还像那么回事。”   十字架的脚下,那么多发誓禁欲,全身心纯洁的奉献给父神的信徒,有多少在私下无人的场合,糜烂到没眼看。   魔神之战爆发前,报纸上隔段时间都是各地神职人员的丑闻,一次比一次突破下限。某种程度上,教廷还真得感谢这帮地狱魔神出来,帮助洗白刷声望啊。   但是,对于姬清而言,这评价就太过违和了。   他摇摇手指:“那倒不是,主要是,阁下灵魂的气息,并不符合在下的美学。”   他可是,欲望魔王啊,这世界还有比欲望本身,更放荡肆意,复杂虚无的存在吗?   但姬清这句实话,听在路易斯的耳里,就是暴击了。还不如是敷衍的禁欲呢。   主教大人清俊绝伦的脸,冷得阴沉,静静的看着,姬清又一次主动从他的梦境里率先离去。   “呵。”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碰你的。   ……   有过狐狸精阿若的事迹,教廷再说,他们拿古东方的妖魔毫无办法,无疑是睁眼说瞎话。   但联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冷处理,看得出,这些方士大人们,也是希望教廷早日折腾出法子来,他们好在一旁袖手吃瓜。   逃离教廷之后的妖狐阿若,掀起的舆论风浪,连整个城市都流传着他的传说。这一次,路易斯终于略有为难的承认了。   “好吧,的确,虽然教皇当机立断找到,来自东方的方士联盟作为外援,并且签订契约封堵住口舌,但私底下,他老人家对这奇异的妖魔力量却是垂涎已久的。”   不止是如此。   不是一般人想象的,受制于人的愤怒。   整个教廷,自上而下都很兴奋,就像能源枯竭的人类,面对突然发现的强大新能源。   “教廷不但继续在驱使魔神为他们所用,甚至还在研究方士的能力。我们这边并不乏,倒戈过来的东方术士。更甚的还有,假意为古东方的妖魔所惑,臣服于此,像对付魔神那样,以自己的身体为牢笼,灵魂的信仰为封印锁链,鲸吞蚕食。”   “你想看吗?教廷的总部对你而言危险了些,不过只是我的梦境的话,应该也无所谓吧。嗯?”路易斯清冷圣洁的眉眼,略有诱惑的看住了姬清的眼睛。   “好啊。”   妖魔随意的应允,叫这位主教大人露出了温柔愉快的笑容。就好像姬清应允的,不是一次可有可无的提议,而是一场单独的约会。   路易斯碧色的眼睛,都毫不掩饰的微微发亮。   “那就请吧,我还会给你看很多我的珍藏,你不会失望的。”   姬清就像是没看出来,这是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一般,平静的踏入了路易斯指引的道路。   欲望本就是因为充斥着危险,未知,才更为甜美诱人。   只要结果叫他满意,付出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   教人吃惊的是,路易斯梦境里的教廷总部,出乎意料的庄严肃穆,仿佛空气里的每一缕阳光,都充盈着空灵圣洁的神光。   来来往往的教徒身影,模糊又从容庄重。隐隐约约传来的圣歌的声音,简直下一秒就要叫人被洗涤得,跪倒在十字架的脚下,痛哭忏悔的皈依了。   真实的教廷总部只会更庄严华丽,不可能是这样的。   但投射在路易斯的梦境里是这个样子,就说明了,这是路易斯眼里的教廷,也是他心目中的教廷。   呵。虽然难以置信,但是这位精分复杂的主教大人,的确是真的再虔诚不过的信徒。某种程度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纯洁无瑕。   这一点,从第一次被路易斯在他的黑白梦境,试图诱捕他的时候,姬清就知道了。   姬清上次拒绝他的求欢,说他的灵魂气息并不符合,也是因此。   怎么说呢,主教大人是一个看上去非常诱人的苹果,然而一半香气扑鼻,一半却青涩到,不但会酸掉牙,还可能会毒死魔神。   然而,你还并不能肯定,自己咬下去的时候,正好是哪一半。 第63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4   真面目, 要什么时候暴露才比较好?   猎物刚入套的时候?   不不不, 太心急了。最好要像享用大餐一样, 餐前开胃小菜,先打开胃口。   最好等这绝佳的猎物被逼入绝境,酝酿出最为甘甜可口的气息时,再在他彻底绝望, 丧失反抗意志的时候, 一口吞下去。   路易斯带着姬清,极力按捺着自己的急切,刻意优雅从容的,游览了整个教廷。   不过到一半时候,他就后悔了, 毕竟,以后有的是时间, 让他抱着他的妖魔, 以另一种更香艳快乐的姿势,在这里漫步游览。   姬清便看到, 向来最为注重姿态的主教大人, 从刚才起就越来越注意力分散,就好像前面有一个排在计划列表里的重要事项等着他去,又强制按捺着,不由得焦虑起来了。   等对方介绍的说辞突兀打住的时候,姬清便好奇的问道:“你看起来,好像很急?”   路易斯清冷的面容, 慢慢扭头直直的看着他,就像冰冻的假面,一点点融化。   碧色的眼睛,有一种神秘的暗示性的危险,无声袭来,把圣洁染成暗黑。   “是啊,见笑了。因为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怎么告诉你——既然来了,就请永远留在我的国度吧。”   被捕获的妖魔,尚不知危险已然降临,神迹一般俊美到邪异的面容,从容自若,不慌不忙:“是吗?你想怎么留下我?”   “伊诺,来。我把你弄丢的珍宝带回来了。这一次,千万轻拿轻放,好好保存。”   那些千篇一律的背景一样的教徒信众里,走来一个分外清晰又熟悉的少年。   这次,姬清的眼睛也微微睁大了一点:“为什么,伊诺小主人也会在这里?”   “因为,这并不只是完全虚构的梦境,能任由你随意进出,这里是我的领域。教廷的确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掌控东方妖魔的办法。而我,有幸得到了一位梦魇大人的青睐。”主教大人按捺已久的,志得意满的笑容,徐徐绽放在脸上,近乎深情了。   路易斯梦境里的教廷的颜色,是一种空灵的灰明色,仿佛昂贵的青铜、银器,折射的柔光,被细腻的灰色丝绸滤过一般。   建筑或许还显得冷硬,周遭的空气,乃至于天空,都像是暴雨骤歇,或者将要到来。   本是毫无压抑,甚至叫人轻飘舒适,犹如将要步入天堂。   但不知道何时开始,更高更远的外围,有一种无形的黑暗的阴云,绵密的笼罩的四野了。   张开的结界,这是居于现实和梦境世界的荒芜之境。   连神在这里,都只能沉睡。   姬清的脸上终于如他所愿,没有了好整以暇的散漫,变得认真起来。   路易斯的愉快几乎都要溢出眼眸了,他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的温柔悲悯。隐藏着梦魇之力的手,放肆的按在姬清的后腰,一把将他按向自己,面对面,近距离的对视。   “我猎捕的魔物,妖魔,何其多?只有你,叫我耗尽心神,魂牵梦萦,始终不可得。你知不知道,从第一次见到你,从那个无礼的方士从我眼前带走你。我就已经在等这一天。”   姬清冷淡的看着他的表演,没有一丝反应。   但这已经叫这位圣洁的主教大人,身体兴奋起来,开始思量,要从哪里开始享用这强大冷漠的祭品。   镶嵌魔石的戒指,坚硬的棱角,随着手指的抚弄,划破妖魔柔软凉薄的嘴唇,让那包含美妙能量的血液,流淌在那张完美高贵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宝贝儿,你简直叫人疯魔。伊诺,埃里克,狐妖……你进入的每一个人的梦境,都有我苦心孤诣的努力,铺就你我相会于此的道路。”   路易斯的粗暴,叫姬清微微吸了一口气。   微蹙的眉,沾染鲜血的薄唇,都叫这个过分禁欲疏离的妖魔,变得脆弱暧昧起来。就好像,是可以被打碎的月亮,就在你的掌心,等着你随心所欲的宠爱或折磨。   姬清心底,对主教大人的所作所为,真是惊喜万分的。毕竟,梦境是不可能让他受伤和疼痛的。这位是,竟然把他从现实里,墨尘寰牢不可破的禁锢里,直接拉进来了吗?   不过他是真的,不喜欢被弄疼。   姬清舔了下唇角的伤口:“恕我直言,主教大人这种行为未免太痴汉了。这是,都跟踪到梦里来了吗?”   路易斯愉悦的眼神,因为他的举动,变得有些暗沉:“为了你,这都是值得的。”   “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   “我的梦魇,不断的分裂出无数细小的分·身,它们遍布你踏足过的角落,然后,一点点结成网。不但如此,还会主动诱使你进入它们想要的方向。直到刚才,一击致命,彻底收拢最后一丝缝隙。”   “怪不得,即便没有任何人招请的时候,在下也会突然出现在陌生人的梦境里。阁下的耐心和深谋远虑,真是叫人叹服。”   路易斯的神情清冷得圣洁,看不出丝毫不对,手指却恶意的摩挲着,姬清脖子上属于墨尘寰的标记。低低的,微不可闻的说:“现在,我符合你的美学了吗?”   “伊诺小主人呢,你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姬清看着伊诺的目光,就和当初契约缔结时候一样,温柔又平静,却叫人不能抗拒。   伊诺,却再不是初见时候,稳重忧郁又天真纯洁的贵族小少爷了。蔚蓝的眼睛,冷硬寂静的注视着这里,看着这似乎是失望又像是在向他求救的妖魔,无动于衷。   “我是,帮凶啊。”伊诺说。   姬清微微弯了弯眼眸,笑容轻薄易碎:“那么,我在梦里看着你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吗?真是,狠心啊。就这么厌恶我吗?”   在路易斯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之前,伊诺是不知情的,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伊诺的眸光没有分毫动摇和闪躲,直直的看着他:“不讨厌。但你是妖魔。”   姬清便垂眸,轻轻笑起来,毫不理会,不为所动的,任由圣洁清冷的主教大人,把封印祭祀的咒术,一遍遍缠绕进他的全身各处,直到连墨尘寰的契约印章都崩裂消失。   “伊诺小主人,还有,主教大人,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既然是你们布置的迷宫诱饵,引我到此,那么想必,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出题人的你们也是知道的。”   被捕获的魔王,冷淡的问道:“教廷自上而下,乃至于协会,整个大陆,真的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吗?对于教廷的强势,地狱的魔王们,为什么会无动于衷?”   伊诺/路易斯:“……”   一种莫名的寒意,笼罩而来,似黄昏逢魔时刻,暮色的雾霭自天边暗涌而来。   沾染鲜血,被手指揉弄,因而线条暧昧起来的薄唇,慢慢牵起。   这高冷疏离,俊美邪异的妖魔,第一次像一个魔王一样的笑了:“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已无、处、不、在。”   “你们的父神,可否听过魔王的预言?”   “在你的末法时代,恶魔会以神圣的名义行走在人间,以你的名,弘扬他的道。”   “比起在下,我倒是一直觉得,圣洁的高贵的主教大人你,更像妖魔一点。”   “我的主教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越来越中意你吗?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人,灵魂纯净得最接近神,危险狡诈得最像恶魔。万中无一。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对我,倒是非常了解。”路易斯的灵魂非常极端,也最为坚定纯粹。那是因为——   “所有类型的魔神,我都在体内一一封印过。任何一种欲望,我都照单全收。被污染的灵魂,就毫不犹豫割裂出去。它们之间互不影响,也可能彼此厮杀。当我需要的时候,又可以随时替换,就像戴上的面具或装饰。”   听上去不可思议,他同期的前辈们,连做到一种都屈指可数,但路易斯如鱼得水。从不怀疑自己,坦诚欲望,却不让这些影响到他。   就像他梦境里的黑白世界。对所有的负面元素照单全收,又泾渭分明的割裂。   “所以,只有我同时拥有,最为纯洁剔透,坚贞无暇,归属于神的灵魂。以及与之对应的,浓稠黑暗,复杂饱满,接近恶魔的另一半。成为这方大陆,名副其实的,主。”   这果然是个,已经拥有半副神格的新生神灵。   但,成神还是成魔,尚未确定。   “在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妖魔,身为这方大陆主人的您,偏偏费尽心力,唯独就冲着我来?”姬清的目光,注视着的却是伊诺。   路易斯专注的近乎深情的凝视着他,神情却圣洁清冷毫无感情:“因为你是,欲望魔王啊。这个世界,还有比欲望本身更无处不在,又无法消弭的存在吗?您实在是,太过可怕,又叫人难以割舍的对手。”   姬清唇角微动,似笑非笑,就像是回应了他的夸赞。狭长犀利的眉目却纹丝不动,犹如漫漫长夜,冰冷高悬,孤离遥远的月。   “为什么要对欲望的存在,如此忌惮,讳莫如深?难道不是因为,先听到了你们的寂寞和痛苦,我才到这里来的吗?”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强烈的压抑的欲望,姬清他怎么会走错路?   如果没有黑夜,白天就不会纯粹。   昏暗,混沌,毫无边界,如同这困杀诸神的梦魇领域。   永夜久了,必会滋生光明。但再久的白昼,也永远只会是白昼。   因为,人们不允许滋生出黑暗来。   但人们,也再不会明目张胆的反对黑暗。   因为黑暗是不好的存在,它残酷又危险,不该被宣扬,被赞美。本就不该存在。   因为既然说了黑暗不存在,那暴露于眼前的阴霾,当然就只是合情合理的不那么白罢了。   如同这方大陆上所有人,被无限否认压抑燎原的欲望。   圣典里说,罪恶的魔神,会从这炽热浓烈的情感里诞生,所以就,万不可以放纵。   人的欲,可以宣泄,可以满足,可以摧毁,可以浪费,可以克制,可以沉溺。   尽可以做,但是,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人的爱,只能在父神划下的边界里生长,多余的枝蔓,就是罪孽。看见了,就要被抹杀。   然而,就像教廷压倒性的驱逐了魔神在人间的踪迹,但这些个《魔神编年史》,却悄无声息的在私底下畅通无阻。   谁能否认黑暗的存在?谁能对欲望毫无所觉?谁能真的控制得了爱?不被允许,那就压抑拥挤得扭曲凝重。   所以,连大陆结界规则都阻挡不了,古东方的妖魔被吸引,倾巢而来。   人类的灵魂滋生的各种情绪,总有一种,是某些妖魔们梦寐以求的食粮。   “告诉我,行走于人间的魔神,可以被封印,被赶回地狱。追逐人心欲望而来,幻化作人形的妖魔,以及这些不断滋生妖魔所需欲望的人,两者之间,要怎么区分?”   对比,无所不用其极的诱惑捕杀妖魔,泯灭一切欲望的神职人员,飞蛾扑火专一执着的妖魔,反而更加纯粹简单了。   这俊美超乎神迹,又冷漠邪异的魔王,凝望着面前圣洁无暇的灵魂:“比如你,真的分得清吗?此刻想要我的这份渴望,到底是出自哪一部分的你?”   路易斯脸上的高贵无情渐渐消退:“分得清。”   清冷圣洁的主教大人,向来把理智高尚交给灵魂,把欲望软弱交给身体。   但,那是以前。   路易斯凶狠的亲吻着姬清:“——分不清,又怎么样?”   透过那碧色眼眸,黑白之境里,凛冬一样坚固冰冷的纯白,终于雪崩一样裂开一道缝隙。   路易斯的脸上,慢慢染上暧昧:“你说得对,比起无欲无求的神,还是复杂的人更有趣。”   姬清犀利狭长的眼眸里,沁出一缕温柔,涟漪一般扩散开。   啊,这颗美味的苹果,这次,终于可以吃了。   ……   在空灵圣歌的回荡下,浮光神圣悲悯垂顾。   越过,沉湎放纵于靡丽欲望中的堕落半神,这从始至终冷静自持,从未沾染上半分凡尘俗世欲念的魔王,看向了,一直安静无声,像是消弭了全部存在意义的少年。   对方藏在背后的手,慢慢拿了出来。发光的法杖,还有眼眸里,属于欲望的执念……   呵。   作者有话要说:  姬总:你们需要我,所以在下才路痴走到这里了。   孤孤:丧失欲望,于是有了这本书和姬总。 第64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5   ……   伊诺被吸纳入协会的第一天, 他问这笑容温柔, 令人心折的主教大人:“请原谅我的失礼, 但是,我所见之处,协会内的诸位,无论身份多么高贵, 都无一例外的借由魔物, 互相倾轧打击异己,所以我,对协会一直并无好感。”   路易斯并不意外:“和深渊战斗的人,久了,或许就会被深渊同化。这是他们的悲哀。我们不可以只痛恨他们的污秽, 而忘记罪魁祸首依旧邪恶的虎视眈眈。更不能忘了,他们曾经的坚贞勇敢。”   ……   加入教廷的第一天。最后一个仪式, 是聆听忏悔。   路易斯圣洁悲悯的看着他的学生:“坦诚是救赎的钥匙, 你任何的罪,都将是父神的罪, 他接受你的一切, 你的一切都尽归父神所有。”   “路易斯老师,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嫉妒,报复,摧毁,占有,还有信仰, 它们在往截然相反的地方使力,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切碎了。”   “那就让它碎了好了。留下来的,就会加倍精纯。”   ……   结网的前一天。   “伊诺,多亏你一直以来的努力,那只稀有的魔王,将要被我们抓住了。”   伊诺怔愣了一下:“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罪不至死。只是放他出去,欲望魔王所到之处,就会激发软弱的人们内心的罪孽,所以我,打算将他永远封印起来。在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触到的地方。”   “老师,您的心中就真的,没有一点欲望吗?半点也不受影响?”伊诺的眼中有痛苦,却没有动摇和闪躲,坚定又冷寂。   路易斯清冷的眼眸,坦然的看着他:“属于父神的这一部分没有。欲望就像一件衣服,需要的时候,就穿上它,但那只是一件暂时的衣物罢了,不是你自己。”   “我,还是无法自如的做到。”   “没关系,慢慢来。你会做到的,你跟我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   ……   “那您知不知道,从一开始,那就是我召唤到的魔王?”伊诺的权杖开始发光。   “他是为我而来的。”   “我可以为了光明的信仰,摧毁他,但我不能,让他被任何人这样对待。”   路易斯捡起衣服,从这被他弄得狼狈凌乱的魔王身上离开。略有些可惜,对方脸上的冷淡疏离,没有分毫被影响。但无能为力的弱势姿态,多少让他沾染上了一点暧昧。   面对伊诺的自作主张,路易斯没有丝毫意外,只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可怜的伊诺,可是这个妖魔并不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尽管,他每一天都来你梦里,看似温情脉脉的注视着你,像是极为关心。”   “但是,你真的感受不到吗?他不在意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在意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关于你的父母家人朋友,他都不闻不问。可怜又可悲的小伊诺,只有你一人,挣扎在信仰与他的选择里。”   伊诺平静的寂寞的,一直一直看着姬清。   即便那样弱势狼狈的状态,对方也好像和初见时候一样,从内到外都好像散发着一丝不苟的高贵冷静,从容镇定的俯视着他。那样完美,冷漠都错觉是藏着一丝温柔,就好像是来救赎迷途羔羊的神明。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无论把我的灵魂分割出去多少部分,留下来的哪怕是毫无感情的躯壳,也还是在意他。我不能让你这么对他。我宁肯,把他永远封印在地狱熔岩的深处!”   ……   墨尘寰是施展念破咒的时候,突然听到什么碎裂开的声音。   一开始并无什么感觉,这次抓捕的大妖是《山海经》里都有记载的老古董,联盟几乎全部出动。   这种涉及到大陆能量体系平衡的东西,很不好处理,一般都是要原封不动打回原籍的,若是一不小心弄伤了哪里,造成能量溢出,都会造成一些连锁反应。   墨尘寰的念破咒中断了一瞬,但他多年身体历练的反射弧,瞬间就补全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开始谈论由哪个分队押解回去,毕竟离开家乡太久了,都有些归心似箭。   墨尘寰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伸手去摸锁骨下的阴文。若是和妖魔缔结了某些双向的契约,那么对方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方士的身体上。   墨家的衣服都很讲究,一丝不苟的包裹严实,锁骨下那一处,若不是极为亲密,一般人都看不到。   墨尘寰的手指摸上去,果然摸到了熟悉的藤蔓一样的浮刻,然而下一秒,“姬清”这两个字就像水一样从指缝间平息消失了。   墨尘寰的瞳孔无意识的惊惧的骤缩,头脑一片空白。   “墨先生,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咒术从外界被打破的反噬,叫他涌上来一口腥甜。   他随手擦掉鲜血:“我没事,这里收尾就交给你们了,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   “教廷是出了什么事吗?最近动作好多。”   “你还不知道呀,我们那长盛不衰的老教皇,蒙父神召见了。现在原来的主教大人路易斯先生已经晋位,成为众望所归的新任教皇陛下……”   “父神在上。听说是抓到了非常了不起的妖魔……黑发黑眸,和那些异教徒一样……非常惊人的美貌,可惜了……”   “钉进棺材里面去吗?还会跑出来吗?”   “大人们已经从教堂回来了,据说是,什么都没剩下。”   ……   墨尘寰飞快的掠过一个又一个谈论着诸如此类话题的人,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任何一种追踪术法都无法找到关于那个妖魔的痕迹,就好像……不会的,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突然,有一个方位传来微弱的回应。   细小的微不可闻,就好像最后一点点血液遗留下来的残痕。   墨尘寰呆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可笑的结果!   对,也许是,他最后离开的地方,无意中残留的痕迹。   尽管已经排除了脑子里的想法,但是随着前进的方向,越来越符合那些人隐晦的话题里,那个同样黑发黑眸被处理的妖魔,受刑的教堂所在的方位,墨尘寰的心已经一片荒芜冰冷。   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想尽最快的速度赶去那里。   魔息的气味越来越熟悉,是初见的时候,墨尘寰隔着十字圣光的牢笼,远远对他的第一感触。   不会的,妖魔不会轻易死去的。   教堂的门被突兀的撞击开,几个眉目高傲的牧师正在和投靠协会的东方术士交谈着什么,听到声音立刻警惕的望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阁下,这里是我们处理邪祟妖孽的地方,请尽快离去,不然我们……”   “滚开。”   阻拦的人一照面就被毫不留情的扔了出去。   墨尘寰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的一把掀开封印台,下面散发着精纯的光明源力,正是一口被死死钉住的棺材。   不会的。我不信。   手指颤抖坚定的按在符文繁丽的棺材板上的一瞬,暴虐充斥着极为狂乱之气的灵力,就彻底粉碎了手底下的一切。   四分五裂的棺木内,什么都没有,只有沾着血的陈旧的徽章。   那本该佩戴在姬清一丝不苟的礼服胸前,代表他在地狱职位的徽章,再无一丝魔力,只有上面的文字还保留着姬清的签名。   “我们只打算封印他,不过这个妖魔之前大概受过几次重伤,又反抗得厉害,这才承受不住……”   “只是妖魔而已,再抓就是了。之前那两个人也是,失魂落魄的,真是给父神丢脸啊。”   “阁下也是方士吧,这粗鲁的举动未免也太可恶了,难道你也跟那两个人一样,勾结妖魔?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墨尘寰的手很稳,仔细的把那枚黯淡的徽章别在胸前。   “嗯,你说的没错。”   那把斩杀过无数邪祟的妖刀,被缓缓抽了出来。   “那个妖魔,他是我的,还给我。”   还不回来,那你们就去死吧。   冰冷的眼泪和着飞溅的血污滑落,从那张英俊昂贵,向来淡漠寡欲,面无表情的脸上。   伴随着这收割过无数魔物的生命,也沾染过圣教徒血液的刀,发出垂死悲鸣一样的叹息。   ……   路易斯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已经有了梦魇,如果你过了这一关考验,他本来就该是由你来封印支配的。”   伊诺冷静的摇头,尽管他的眼中闪过些微挣扎:“路易斯老师,不,应该称呼您为,尊贵的教皇陛下。我辜负了教皇陛下的期望,很抱歉。但您不可能会这么做的。没有人会愿意将他让给别人,谁都办不到的。而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是因为您的全部神魂都在他身上,早已忘记了我的存在。”   路易斯定定的看着他,温柔的笑了:“是。我承认我有些忘乎所以了。你提醒的很是时候,这也是我一开始同意你一起来封印他的初衷。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改为,现在就将他封印在你的体内。”   伊诺权杖上发出的咒术纹路,开始出现时强时断的裂纹。   不等伊诺下决定,路易斯便听到身后传来,男人冷静优雅的声音:“啊,不必麻烦,时间也差不多了。承蒙关照,这次的旅行非常有趣。不过,我说过了,是因为听到被需要的声音,在下才到来的这里。既然你们不欢迎,那在下也就告辞了。再会。”   路易斯瞳孔骤缩,寻声望去,那牢不可破的梦魇领域,早已空无一物。   没有任何痕迹证明他存在过。   就好像,有关于那个魔神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幻觉而已。 第65章 饲主他,有被勾引妄想症16   那个教堂啊, 死去过很多生灵。   人或者妖魔。   有些是以英雄的名义, 有些是以神的宗旨。   几十年前, 老教皇还年富力强的时候,尤其的多。   那些高贵纯洁,善良正直的骑士,一个个脸色苍白的被埋葬在这里。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殉道者。   与此同时, 整个大陆为之肃清, 魔神邪祟的踪迹减少,世界再度恢复父神荣光下的纯洁光明。教皇的威名响彻大陆。   然后,这里慢慢荒芜了。渐渐反而成为处决罪恶的圣地。   无论是勾结黑暗势力的堕落罪人,还是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能幻化作人形的妖魔。   最后一次的血腥杀戮, 让这里成为远近闻名,叫人不敢提起的遗迹。   听说是一只妖魔被杀了, 一个本该与妖魔厮杀的异教徒疯魔堕落了, 向当时在场参与处决仪式的修士们,举起了屠刀。   之后, 那个彻底沦为邪魔的男人, 就成了整个大陆的噩梦。   血色渐消后,人们关注的反而是,游离在字里行间外的故事。   比如,当时除了那个邪恶的异教徒,其实还有两个教廷的人也参与了。   ……   墨尘寰的出现是一场意外。   他一路听到的流言,刺激他, 导致他见到徽章后疯魔的一切,其实本来是为埃里克和他的老师尤利西斯准备的。   那些惯于处决异教徒和妖魔的教廷的刽子手们,在父神的召见计划表里,也本该稍晚一些,丧生于那两个人的手里。   差错,取决于一枚徽章。   这是姬清和狐妖阿若告别的时候,赠与他的祝福。   “那么,按照约定,你的灵魂属于我了。”第一次从浓雾里走出来的姬清,对心灰意冷再无一丝留恋的狐妖说,“虽然不太明白,爱情对于狐妖的意义,但是,看起来好像也很有趣。你有没有兴趣,成为欲望魔王座下的使徒?这枚徽章,就当做是给你的身份证明了。”   狐妖阿若并不知道这枚胸章的来历和用处,这容貌过分俊美,令人窒息颤栗的魔王,在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徽章后,转瞬便消失了。   阿若有些茫然若失,依旧不管不顾的去报复教廷,尤其是那个叫尤利西斯的男人。   变老变丑,健康和寿命都被折损的男人,看上去本该不值得他再看一眼。何况,男人已经因为他的报复变得备受折磨而痛苦了。但阿若并无感觉。   教廷,父神,信仰,到底有什么魔力,让那个人这么对待他,这么对待自己?   阿若已经没有爱也没有恨了,他只是,不明白。   还有就是,阿若觉得,当他再度遇到危险的时候,或许那个浓雾里,声音优雅又冷淡的魔王,会听到他的请求,再一次出现。   当这心思复杂的狐妖被倒戈教廷的术士捉住,眼看就要神魂破碎消散在这刑罚下,果然,这枚胸章发出的光芒把他从那里传送走了。   行刑的人倒未必是要狐妖死,顺便罢了。他们的目的是,听从上面的吩咐,抓到那两个胆敢叛教的异端。   然而,他们尚未诱骗到正主,却阴差阳错引来了陷入绝望的墨尘寰,并激得他大开杀戒。   在很多年里,光明和黑暗的争斗中,人们都会时常谈起,那个惹得联盟方士和教廷的高阶修士为之堕落的妖魔,据说是古东方最为貌美惑人的狐妖。   无数的诗歌,戏剧,文艺作品,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的书写传唱着这个,早已脱离真实的爱情故事。   ……   墨尘寰的误会,其实在重新变得年轻的尤利西斯和他的学生埃里克到来后,很快就得到澄清。   被解救的狐妖,莫名其妙迎来了他回心转意的情人和求之不得的爱情,但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是失落那个只打过一次照面的魔王,竟然再也没有出现。   更重要的是,那枚赐予他的徽章,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再也要不回来了。   墨尘寰本来就是个生人勿近的凶残之辈,堕落后,就倍叫人生畏。   对于他而言,那个魔神没有被人虐杀,当然很好。可是,如果他还活着,又是在哪里呢?   无望的寻找,寂寞的等待,恐惧的猜测,叫人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置身地狱烈火焚烧。   在永夜孤寂的梦里,他一遍遍的默念着那个名字。   是你告诉我的,魔神·的名字不可以被记住,不能想,也不能念,因为你会知道。那现在,听到我的召唤了吗?   墨尘寰只在失去姬清的第一个夜里,梦见了他。   在初见时候的房间,周围的一切都虚化遥远,唯有这个魔神和他周围环绕的,墨尘寰发出的符咒,清晰如初。   那容貌摄人,俊美到邪异的魔神,神情冷淡又疏离。高贵宁静的眉眼,线条犀利却沁着一种极致的温柔,一动不动,专注的凝望着他。   “不要走,我很想你。”墨尘寰第一次说出这样不假思索,直接坦率的爱意。   姬清的手指轻柔眷顾的抚摸他的头发,乌黑秀丽的发丝在指间滑落,仿佛情愫渐生的幽微。   似是微微叹息,他缓缓低头,第一次垂顾一般,主动亲吻面前这个男人。   身为以欲望为名的魔王,这个魔神的身上,却向来缺乏欲望,仿佛连灵魂都是冰冷无感的,需要炽热的爱欲,疯狂的热情,温暖他,或者烧死他。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短暂的显露一点余烬微光。   姬清离开他的唇:“戴着这枚徽章,你是要成为我的信徒吗?我的方士大人。”   “我不是,早就已经是了吗?”狂妄的信徒,毫不犹豫的扯落这渴望已久的魔王,沉沦在这患得患失,甜美又恐惧到来的黎明前夕……   墨尘寰不确信那是真还是梦,但他想相信。   姬清没有消失,还会再回来。   而他化身黑暗,为他的主君的再临,积聚力量。   ——路易斯·番外——   路易斯是教皇。   但至少在姬清还在这方大陆的时候,他还不是众望所归的教皇陛下。   所以,在和姬清的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引诱的梦境里,路易斯随心所欲的,中二的,狂妄的喷教皇,教廷的一切。甚至连同整个大陆的皇室都没有放过。   优雅刻薄,冷静理智,又真心实意。   更早一些时候,随便的一个日子,路易斯突然索然无趣再无耐心,随手弄死那个,多少年了都还没定下圣子的老教皇。之后,他毫不停歇的制定的下一个计划,就是彻底的清洗整个教廷。   自上而下。   “教皇大人很能干呀,教廷这种疯狂不惜自毁的决绝,不是也把不断霍乱大陆的魔神军团,赶回地狱深处去了吗?怎么主教大人对他老人家这么不满意?”   “但教廷的威望和势力空前强大是事实,且振奋人心。民众和信徒的信仰之力更甚,不是吗?”   当这轻慢冷淡的魔王,对着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路易斯发现自己有了反应。他想把这个名为欲望,周身却毫无一丝旖旎暧昧,反而再冷淡禁欲不过的男人,压在身下。   一边粗暴恶意的弄哭他,一边狂妄嚣张的告诉他,他嘴里这个总是提起的老家伙,早就只是一个他随手摆布的傀儡。   彼时,路易斯还没有发觉,灵魂这极冷极热烤炙般的热度,是坚冰一点一点融化似得的动心。   路易斯的体内,尚且封印着,或者说封印过的魔神,囊括了整个《魔神编年史》上有记载的所有类型。   自他十四岁开始,非自愿或者自愿的情况下。   当长大的路易斯,很快成功吞噬融合多种魔神的力量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了。   对于这一点,路易斯并无太多感觉。   他从小就是光明虔诚忠贞的信徒,这一点,就算身边熟悉的朋友亲人,一个个自愿的走进十字架的黑暗里,也没有让他有过丝毫动摇。   如果有,那也只是,让他对任何看似珍贵的美好,都不再抱有感觉。   伊诺问他:“老师,您的心中就真的,没有一点欲望吗?半点也不受影响?”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属于父神的这一部分没有。欲望就像一件衣服,需要的时候,就穿上它,但那只是一件暂时的衣物罢了,不是你自己。”   但其实,路易斯撒谎了。他其实是真的,毫无感觉,对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   伊诺,是路易斯寻找的接班人,因为这孩子,像极了他的过去。   丧失欲望的路易斯,对这世界,有些轻微的可有可无的恶意。   最终归结起来,可以算作是死去的老教皇的错,整个教廷的错。   路易斯的大清洗,来得温情脉脉,不动声色。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把他们喜欢做的牺牲,一次性叫他们牺牲个够。   是他下达的命令,让尤利西斯和他的学生埃里克,放弃妖狐阿若。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兴致勃勃的布置连环陷阱,引诱叫他魂牵梦萦的欲望魔王。   另一方面,这不就是他们自己拥护的教廷的规则吗?   ——判定一个终日和魔神封印一体的修士,是否还保持着忠贞,有没有被黑暗同化,最直观的证据就是要他,对欲望毫不留恋,生生剥离。   路易斯当年毫不犹豫的杀掉大主教,却无罪。就是因为他指出了,对方被黑暗侵蚀的事实——他对路易斯施加的折磨,为的是邪恶的私欲,而不是,为着教廷的神圣计划。   那个人鞭打他时候,身体的反应就是证据。   但实际上,此前的每一个受害者都知道那位大主教的罪行,但谁也没有办法。因为但凡身体功能尚能使用的大主教们,堕落糜烂的时候,都不玩这种粗暴会留下证据,被诟病嘲笑的游戏。   魔神大战前,报纸上每隔一段时间,神职人员猥亵幼童的丑闻隔三差五就要来一遍。这就显得,因为身体欠佳,只能这么“禁欲、克制”的大主教,都纯洁高尚起来了。   但,被勒死的时候,男人的身体是会站起来的。   这是,路易斯从他封印的,一个级别为贵公子的色·欲魔王旗下那里,知道的信息。   类似的还有,他从欺诈魔王那里学会了玩弄人心的诡辩,从虚伪那里借来了圣洁清冷的假面……   言归正传,尤利西斯老师和他的学生艾利克,面临的也是一样的问题。   这是,路易斯的恶趣味。也算是对忠诚于老教皇计划的虔诚的修士们,一点轻微的启示。   既然你们信奉让人痛苦是神圣伟大的,那么你们自己也亲自试试吧。   把教廷搞得一团肮脏的人们,看看你们是否能如要求别人所做的那样,克制自己的感情。毫无怨言的自我牺牲,献祭一切。   当年那些被判定堕入黑暗的殉道者们,被牺牲处决了。   那么你们,也请做好相同的准备。   至于伊诺,他干得可不是太好了!   按照教皇大人一贯的恶趣味,我们的伊诺小少爷可是连欲望魔王都是能抵挡拒绝的人,自然是最为圣洁正义,永远不会令人失望。   所以,请务必在圣子的职位上发光发热,为光明所到之处的土地上的信众,从身体到心灵彻底的纯洁禁欲,奉献终生呀。   百无聊赖,高贵圣洁的教皇大人,再一次过完了,无比充实又毫无意义的一天。   午夜梦回,又一次独自行走在独属于他的荒芜之境。   柔和的圣光从银色的器皿一般的天幕折射下来,空气里有圣洁优美的圣歌徜徉。   这里的一切,毫无变化,一如那个可恶的魔王离开的那一天。连因为将他压在桌椅上,导致的些微凌乱,都没有丝毫改变。   即便,新增的《恶魔编年史》,欲望魔王的名字响彻大陆。   可是,他再没有来。   他,再也没有来。   好寂寞。 第六卷:宫廷·迷情 第66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   心情愉快结束闭关的姬清, 一回到系统空间就看到了眼巴巴等候着, 望眼欲穿的系统。这次对方用了一个三头身的小和尚外形。   【主人, 呜呜,吓死我了,你去哪里了呀?】   姬清随手在那颗,看起来很好摸的、闪闪发光的圆脑袋上揉了一把:“我能去哪里?让你挑选的新的世界呢?”   姬清消失和出现的都很突兀, 身为这个空间的智能辅助系统, 连它也没办法察觉到主人的去向的话,那很可能就是超出它权限的事情了。   第一次当系统的AI懵懵懂懂的:【哦哦,已经准备好了,这个世界炒鸡棒,炒鸡符合主人你的要求。好多系统都想要, 结果被我拿走啦n(*≧▽≦*)n。】   姬清翻开世界意志发来的契约内容,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我记得, 我的要求是, 让你找个软弱无能的角色。”   三头身的萌物难以置信:【这、难道还不够软弱无能吗?】   姬清:“……”   好吧,以人类男性的标准看, 的确算是极其符合标准了。   这个世界是古代, 让世界意志陷入绝望,突然罢工消失了的角色,是个帝王。   这位陛下的人生,用一句贴切的话来形容,就是:一出摆满杯具的茶几。   如果还要再生动具体一点,一言以蔽之:“孤头上的绿帽, 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姬清唇角微微一动:“就这个吧。身体素质基础改为10%……”   ……   “陛下,请。”   姬清手臂撑着额头,一睁眼就看到面前侧首对他说话的男人。他眼底略显淡然的百无聊赖,瞬间便消失了。   那是个一看便知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身经百战足智多谋的将军。满是杀伐之气,却又稳稳地沉淀着毫不外露。周身的气质里,又有着世家精心教养熏染在骨血里的高贵从容。   但这些当然不是让姬清另眼相看的原因,打动他的只有一点肤浅的理由,那就是,这位将军无论是体魄身材,还是略显凌厉硬朗的长相,都太符合他的审美观了。   “陛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如意?”这英武的男人,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熟稔的关切,随后像是意识到不妥,微微克制的收敛了。眼底分明神色微动,又偏生能波澜不惊的和他坦然对视。   “没有,酒气有些上头。”   姬清撑着额头的手指轻轻的按了按,似是缓解酒醉的不适。   这个世界,他的形象无比接近一个暴君。剑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尊贵凉薄到骨头缝里,却又无一处不妥帖细致的规矩端正。   只有森严威仪又华美奢靡的深宫里,自小浸润着毒液和阴谋的灌溉,才能养出来的稀有植株。   这一天,是大周的二世皇帝从他的父亲手里接过皇位,短时间内,伴随着其他继承人被屠戮的血色渲染的背景,终于坐稳皇帝的宝座,尘埃落定后,举办的最后一场庆功宴。   姬清到来的时候,正是这场连绵数日的盛宴的尾声。   等待他的,是早已写好的第一场重量级的戏份。   对手就是面前的男人。   姬清不由有些可惜,难得这么合胃口的男人,然而却有缘无分、相逢恨晚。   “微臣,敬陛下一杯。”   心里可惜,氤氲着满身酒气,撑着额角微微倾身的姬清,看着面前的男人,随口回道:“这么生分?徽之可是心底怨孤,太过不留情面。”   面对这铁血残暴的新任帝王的诘问,任何人都会如履薄冰、随时提心吊胆,字字揣摩他话音里藏着的可能的盛怒,随时调整自己的言行来规避平息。   但面前这个将军却没有,他的态度甚至有意的冷了几分。   “徽之不敢,身份有别礼不可废,陛下是君,徽之是臣,自然不能再像以往少不更事时候那样不分尊卑了。”   “少不更事?”念着这个词,姬清不由笑了,面上却仿佛入秋的霜露,“将军和我,可不是一般的弱势皇子和青梅竹马的伴读的关系,这么说当真是无情啊。”   丰神俊朗的将军似被这话触动了一瞬,他的眼神有一瞬的动摇,像是初春奔腾的河面,一边融化一边却又再一次慢慢冰冻。   怎么说呢,这位叫徽之的将军是原主的青梅竹马,当过他的伴读。跟势弱的原主不一样,青梅竹马虽然身份听上去低微,却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在这些世家贵族心里,统一中原势力,在都城朝歌登基的尊贵的皇家,也只是不入流的泥腿子。   王与士大夫公治天下,谁上去那个位置都是不影响他们世家繁荣昌盛的。   所以,尽管是伴读,徽之实际上却是活得最为光彩照人的朝歌风云人物。他熟读兵法,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几乎每个皇子都争相与他交好。   那些人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徽之的个人魅力,家世背景缔结的姻亲关系,当然也有为了他手中那只军队。其中各占几分,那就见仁见智了。   没有存在感的原主竟然能让徽之作为他的伴读,就像一个穷人骤富,自然是受宠若惊之于,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珍宝,为此不惜发愤图强。   就像你有一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朋友,每个讨厌你的人都想争着和他玩,你就算一开始没太大感觉,也会得意于这个朋友是属于你的,惶恐他被抢走,越发的关注在意,不由自主的和人争夺起来。   久而久之,占有欲和失去的惶惑之间,慢慢生出了情愫。   最终,原主爱上了徽之公子。在爱情的刺激动力下,干掉了他的敌人和竞争对手们,在年迈的老皇帝去世后,荣登二世的宝座。   至于徽之公子对原主的感情,老实说,如果不是有今天这出戏,任谁看上去都觉得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因为两个人都想当攻,一时之间不能终成眷属。   但有了今天这出戏,两个人的关系就彻底翻转了,就是优柔寡断的中央空调男神和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备胎皇子。   原主一心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转眼之间却被心爱的人,言笑晏晏的奉上一杯毒酒。   然后一死、一残。   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正当踌躇满志大展宏图之时,突然直坠青云万念俱灰。   而这还只是这位原主帝王生涯悲剧的开始罢了,无外乎他会消失给世界意志看。   姬清睁开眼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那道悲剧前奏的催命符。   然后,第二道催命符又来了。   “徽之和陛下的情意,自然是你我都心知肚明,请满饮此杯。”   姬清看着面前的酒,剧情在这里,原主喝了,他当然也是要喝的。可是,怎么喝,就是另一回事了。   “玉杯琥珀酒,你我定情的那一晚,我就是喝了这个,这才斗胆向名满朝歌的徽之公子,倾诉心中情谊。当时你惊讶莫名手足无措,没想到亲吻时候这酒的气息你还记得。”   将军脸上刻意的冷硬慢慢丢盔弃甲,神色复杂的望着年轻的帝王。   他对姬清无意,又怎会记得若干年前,一个不起眼的皇子,酒醉之后颠三倒四的告白?连亲吻,也只是一时惊讶没有躲开罢了。却没想到,让对方会错了意。   等到发现误解颇深的时候再想说清楚,后面的种种牵扯纠葛,却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糊涂复杂起来。   事到如今,却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或许,对这个残暴不仁的帝王而言,由他所爱的人送他最后一程,已是最好的结局。   将军手中的酒杯,莫名变得沉重了几分。似是突然才真切的意识到,这杯酒递出去,面前的这个如日中天的帝王就要彻底消失在人世了。而他能有这个机会得逞,却是利用了这年轻的帝王对自己的情谊。   将军的心中并无后悔,但却有愧疚。他慢慢的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帝王,这还是第一次,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帝王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束缚在发冠里,那张脸上的神情便无一丝遮掩。酒酣宴罢,该走的人都走了,融进骨子里的庄重便也松懈了几分。   丝竹弹唱琴音歌舞,离得远,就跟夜风里的幔帐灯盏似得,只是一种虚幻的背景。   撑着额头微微侧身朝他倾斜的姬清,微微的小动作,却像是大庭广众之下圈出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   繁复的朝服只让他露出一点手腕,常年遮掩的不见天日,白得像月光照在玉兰花上。   残暴的帝王此刻脸上露出一点柔软的笑容来,幽微的目光看着他递上的毒酒,毫不知情又天真信赖,懒懒的对他呢喃:“徽之不要生我气,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的。”   恍惚的将军便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不会,贤王仁善,你只会失去皇帝的宝座罢了。”   “天真愚蠢的徽之,其他人或许不会死,坐过这个位置的我,无论是任何人上来了,都没有活路的。”帝王的眼里似是嗔怪又似宽宥的包容。   “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坐上来。死了很多人,他们本不该死的。那也是你的亲人,朋友。”将军的眼里流露出的却不是自以为的愤恨冷漠,而是悲哀痛苦。   姬清没有丝毫不悦,柔和的坦然的看着他:“可是,如果没有得到这个位置。我怎么能这样近的和你坐在一起,喝你亲手为我斟的酒?”   将军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颤。   一点点倾身靠近的帝王,亲昵的仿佛一低头就要吻上来,却只是深深的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   残酷暴戾,又天真深情。   “小心,你的酒撒了。”   姬清温热的手指包裹着将军冰冷僵硬的手,稳稳的托着酒杯,缓缓的移动到两人中间。   “春天快来了,还有些冷,徽之的手好凉。”   男人的心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热,像是失魂的木偶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酒杯停在姬清的唇边,他定定的看着面前是失魂落魄的将军,展颜一笑:“来,你喂我。”   只要你喂我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喝的。   那双狭长冷厉,此刻却盈满天真温柔的眼眸,专注的凝视着他,眼睛里明明白白这样告诉他。   “好,我喂你。”   男人的喉咙鼓动了一下,眼眶生涩似是要流出泪来,他一把将那杯酒灌进自己的嘴里,下一刻便粗暴的吻住了面前安然不动的帝王,一面辗转绝望的亲吻他,一面将那玉杯琥珀酒度入他的嘴里。   姬清眯着眼睛,顺从的吞咽下去,温柔的回应着他的亲吻。   然后,等来了几息之后,毫无意外心口传来的骤痛。   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慢慢松开他。   暗色的血污从姬清的唇角溢出,他的额头也渗出冷汗来,但姬清却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似得,既不难以置信,也不张皇失措的呼救,只是一如既往温柔的含笑,天真又深情的看着他。   将军的脸上也变得苍白,冷汗渗出:“你知道了。是我负你,来生,你不要生在帝王家了……我,我来找你……”   酒是穿肠毒,发作的怎么不快?   经历过上次的闭关,10%的身体素质基础果然还是太多了。导致本该先一步昏死过去的姬清,现在还好端端的坐着。   看着骤然倒在地上,瞳孔微微涣散的男人,姬清的眼底浮现一缕惋惜,随即便被心灰意懒似的无趣慢慢消弭无痕。   悠然的又斟了一盏毒酒,在吹皱夜色的风声里,平静的享受似的,慢慢饮下。   来生啊,当然还是生在帝王家的好。不然怎么能在死情缘后,坐拥三千后宫? 第6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   朝歌今年的春天, 来得很早, 玉兰花忽然一夜就绽放了满树。   不过半夜, 便迎来狂风暴雨,白日里只能见到一地狼狈。生不逢时,叫人好不可惜。   然而,却没有多少人有心情去在意了。   铁血手腕的新帝, 杀光了明面上所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其他继承人。却仍旧逃不掉暗地里防不胜防的冷箭和层出不穷的阴谋叛乱。   来自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给这位如日中天的暴君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人都在天子的盛怒下噤若寒蝉,就如同这座被数日连绵的阴雨笼罩的都城朝歌。   在这场悄无声息的血色恐怖里,无数的家族覆灭,早上还是公子名士,黄昏便沦为罪人。   宫门口的血色, 连着几日大雨才冲刷干净。   好不容易放晴,可以唱着歌, 穿着美丽的新衣去踏春赏花, 参加雅集。   沉寂数日的禁宫,便传出响彻全国的招贤令。   据说是新王继位, 后宫虚置又要为先皇守丧。独自养伤的王上内心颇感寂寞聊赖, 因此命令各个世家把他们家族最优秀的芝兰玉树的子弟,送进禁宫来,伴王驾左右。   平民百姓不明所以,以为王上这是遭逢大变,想要与国内这些优秀的名士才俊结交,这才要求他们住进禁宫来。新王肯主动亲近贤良高尚之人,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便是无知黔首也知道,再荒唐愚蠢的帝王,也不可能冒着同时得罪所有世家的风险,就是为了扩充后宫,供他荒淫。更何况,征召的是男子,又不是娇娘。   越是靠近那个权力中心圈子的人,越明白这里面涵盖的意思。   那杯毒酒,让这个年轻的暴君身体彻底被摧毁了,但可惜的是,却没能要了他的命。   尽管病中的暴君立即发动雷霆之怒,惩戒打杀了一众可能牵扯进谋逆事件的人员,迅速掌控了局势。   但是,牵扯进叛乱谋逆事件的人很多。在世家贵族把控上层的时代,满朝将相文武,没几个人是不沾亲带故的。就像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亲亲相护,宗族大于家国。   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是铁血暴君,连想知道意图谋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可能。刑不上士大夫,除非他想和天下为敌。   然而就连证据,都有可能是早已伪造好的。   说不定今天杀掉的人,就是暗地里的黑手推出来的,正好叫你帮他们扫清一个障碍。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拔剑四顾,任何人仿佛都是表面恭敬臣服,背过身便露出野心勃勃的狼顾之相。   毫无疑问,凶手就在这些世家大族里。   那么大的谋逆,让眼看就要一步登天的徽之公子抱着必死的决心成事。事前那些把持着局势的老狐狸,或多或少都有察觉。   然而,他们或是有意无意的推动,或是选择冷眼旁观事情的发生。只因无论这位新王是哪一种结局,都会叫他们从中博弈、得到好处。   谁叫这位王上无论是出身,还是上位的过程,都和世家背道而驰,隐隐有提拔寒门打压他们的意思。那就别怪,大家乐见其成他被其他人拉下马。   “那一位能坐上去,还真是有点本事的。看样子这次是吃亏转了念头了,有意和世家缓和关系,在递台阶呢。招贤令无疑是一步好棋,这一次各家都存了冷眼看戏的心思,王上心知肚明呢,不过是没有借口,更不好责众。但心里窝了火,这一步就是拿捏你们做人质,来敲打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且让他散散火气,出不了什么事。”   “孩儿明白。祖父仔细身体。”   “委屈你,便去住一段时日。这事也不止眼前这点局面、眼界,权力中心就那么几个位置,各家轮换着来来去去,下一辈新血接不上,老骨头再退下来,便要渐渐被排挤出朝歌城了。这位骤然上位,无人可用,你们自然是大有可为。况且,我听说……”   ……   类似的谈话,在梅山花苞刚刚吐露的初春夜色下,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口吻述说着。   但,他们都错了。   这些送进禁宫的公子们刚入宫门,身边的仆从侍婢就被统一赶了回去。   九重宫门落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从深宫中发出的王上的谕旨。   所有已经入宫、未入宫,记载入名册的符合要求的公子,统一被那位王上赐了一个身份,叫做侍君。   侍奉的侍。   和几日前,那一批因家族覆灭沦为罪人而被押进后宫的人,同样的称呼。   暗含的恶意不可谓不明显。   这事瞬间震怒了朝歌城全部士族。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他们皇家欺人太甚。   道理确实如此。不过,都到能杀的时候了,想辱也就辱了吧。   燃着熏香的室内,和着草药的苦涩,散发出一种甜苦的气味,闻久了让人昏昏欲睡似得。   苍白的手指无力的摆摆:“打开吧。”   轻轻的声音,像微弱的风,难以被捕捉。但沉默寡言的侍从立刻便懂了,悄无声息的后退。   推开的门窗立刻带来一点春风的气息,那是远处裹挟着梅山花香和阳光暖过的味道。   细心的侍从为了防止寒风进来,四面都早已用透光的帷幕垂坠遮挡了。   即便如此,为了怕室内的人觉得暗,即便是白日也早已摆上照明的灯盏明珠。   青色的帷幕,就如同燃起的香料袅娜的颜色,静静的,像无声无息燃烧着人的生命和灵魂。   姬清就在这里,等来了他的三千后宫,一一登场。   单纯从世界意志给他的所谓主线剧情看,原主是因为毒入肺腑,醒了以后自己整个身体都垮了,竹马连尸体都没让他见到最后一面,自此彻底心智扭曲。从一个单纯的暴君,变成病娇变态的暴君。   变态后,原主就命令各个世家,包括自己忠心的下属——把他们的长子长孙,家族最优秀的芝兰玉树的子弟,送进禁宫来。   身份都是侍君。   顾名思义,还能有什么意思。毕竟这位是好男色的呀。   这种疯狂的做法,当然会让暗地里更多人恨他,不满他。   最后,侍君变成弑君。   姬清自然也是勤勤恳恳、按部就班的走剧情。   杀人,连坐,审讯,扣帽子……   怎么残暴不仁怎么来。   这些本就心虚,满身小尾巴等着人抓的世家,平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讲气节,真正屠刀快落下来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很乖。因为都是聪明人,知道能屈能伸。   不管他们心底是怎么想怎么打算的,但至少现在,在被触怒的帝王疯狂的报复镇压下,不论出于任何缘由,表面上,他们一个个都屈服了。   毕竟,王上疯了,他们可没有。   眼看又要变天了,自然是保存实力,另做打算要紧。   不合时宜的连日春雨,打落了朝歌尚未开放就全部凋零的玉兰花,十里梅花香雪海的盛景却渐渐开始织就。   东君总是这样知情识趣,每年都按部就班,时时都有美景,可供朝歌爱好风雅的贵人们,赏玩游乐。   席卷着花气的春风,一遍遍向青色的帘幕窥视,起伏的波浪却越发模糊了里面的图景。   外面看里面不清楚,姬清看他们,却并不费力。   这名不副实的后宫三千,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宠幸。   姬清不由长长的百无聊赖的长息一声,躺在占据整个室内将近三分之一面积的卧榻上。   床很大,铺得很软,为了照顾到病弱的王上,床榻也并不高。   但毕竟是床,白日便躺在上面,多少给人一种荒淫·糜烂的感觉。   而悄无声息跪坐在长廊庭院的一众美男子,此刻就在等这位铁血残暴的君王的决定。   还能是什么决定?自然是今天谁来伴驾侍寝。   姬清侧卧着,一手撑着下巴,颇为可惜的看着帘幕外的佳丽美男。   都是世家子,很难找出一个长得不好的,气质风度不好的就更难了。   但和初见就死情缘了的竹马比起来,这些人就不太能叫他提起兴致了。   既然如此,反正也要选一个走剧情的,那就主角攻吧。   被悄无声息走出来的侍从递了花枝的男子,并无任何异样,优雅谦恭的颌首称谢。就如同外出的时候,收到爱慕者的投掷的鲜花蔬果一般,风度翩翩。   没被选中的都不由自主的松一口气,有些没有表现出来,有些是幅度很小,有的就是大概太过紧张了,整个人都有些虚弱发抖。   作为一个暴君,遇见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看世界意志给的参考,多半是打一顿吧。   姬清看那纤细少年满身大汗抖抖索索的,真怕几鞭子打死他了,万一绿帽团也有这位的戏份,那就影响剧情了。   他示意侍从,吩咐几句。   那悄无声息的侍从便走了出去,柔婉的嗓音不大不小的说:“陛下怜惜这位小公子身体虚弱,请您一并入内休息。”   石化呆滞的小公子:“……”   嗯,这就很病娇了。 第68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   收到这支还沾着晨露的梅花时, 月笙箫的心底并不如面上看上去那么不为所动。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随即就古井无波。   月笙箫的身份和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同。他既不是, 因月前的这场震惊朝歌的谋逆案,而全族倾覆沦为罪人的真侍君。也不是,因帝王和被他敲打的世家贵族的博弈,无可奈何暂入禁宫的贵族公子。   月笙箫的家族属于完全归顺扶持这位帝王上位的, 他的心腹。   这可是实打实的从龙之功, 真正的有功之臣。   这道招贤令却仍旧囊括了帝王自己的心腹重臣在内,若不是有随后特意的宣召赏赐作为安抚,恐怕早就寒了臣子的心。   按理来说,帝王就算因为刺杀脑子坏掉了,也不可能自毁长城。除非他连自己的心腹重臣都不信任。   不过, 仔细想想,一个人若是被最亲近的人这样背叛, 恐怕任谁都不会再轻易交出信任了。   月笙箫早有心理准备, 自己此番进宫,任重道远。   即便如此, 但打头第一个就接了这代表被帝王“临幸”的垂顾, 作为一个世家公子,作为一个男人,月笙箫不可能真的毫不介意。   当其余的公子们被安静无声的侍从请走后,月笙箫便和那个因为恐惧发抖失态而被留意到的少年一起,跟随指引走进了那道神秘的帷幕内。   这是月笙箫第一次见到这位颇为神奇的新帝。   但,他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   身旁已然恐惧到极点的少年, 勉强维持的仪态,因为突兀见到的场景,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月笙箫便也顺势恭敬的跪坐行礼。   帷幕内占据房间正中的床榻,也被一层轻软的薄纱笼罩着四周,但并不妨碍人们看见里面的场景。   穿着随意的帝王披拢着厚重的裘衣,即便早春的天气早已回暖,室内却仍旧燃着地龙,只是这么片刻,月笙箫就感觉自己隐隐有些热出汗了。   那位帝王却好像畏寒一般。   但也并不是叫人惊讶的地方,毕竟,关于王上被刺杀的消息并不是秘密。惊讶的是,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面具。   那面具绘以金银珍宝,看起来并不狰狞,反而颇为华贵奢靡威仪。就像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   它本应该挂在祭祀的庙堂雕塑上,而不是出现在这个穿着朱红的帝王的脸上。   五色就和龙气一样,是不断变化的。   大周的朝服是朱红色,本朝以朱色为贵。王上的衣服自然就是朱红色的,像暗红的血一般,在这青白二色为主的周遭里,格外的显眼。   然而世家崇尚谈玄,名士喜好的是老庄的神仙风姿,依旧还是沿袭的白色为贵。   以暴戾嗜杀闻名的帝王,并没有朝那个失态的少年看一眼,伸手掀开帘幕的动作做得缓慢优雅,叫人看不出丝毫的体弱之态,对着月笙箫随意的招了招手。   月笙箫不动声色的走近那床榻边缘不远,极为有分寸的,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月笙箫拜见王上。”再拜,再行礼。轻缓的音色,恭敬又从容。   床榻上的帝王倚着软卧高枕,似是细细的审视着他:“月笙箫,阿月家的孩子?以前没见过你。”   轻飘的声音就如整个房间散发的气息,又清又冷又薄,仿佛解封的春水还有浮冰。   “是,伯父家没有适龄的公子,某恰好游学至此,仰望王上风姿,便自请入宫。”   那冷淡的帝王对此似是并不感兴趣:“你的名字很风雅,擅长声乐吗?奏一曲吧。”   “梅山的花要开了,王上赠笙箫一枝梅,笙箫便还王上一束月光吧。”   月笙箫的声音清越舒缓,娓娓道来,恰到好处的恭敬风骨,还有世家骨子里的优雅矜傲。   瑶琴的音符仿佛一阵灵动的风,给这个沉寂、幽静的房间带来了生机,冲淡了因那幽魅神秘,又虚弱危险的男人带来的压抑。   至于旁边那个忐忑等候的小公子,早就被彻底忽视了。   ……   王上一连三人招幸月笙箫,却只是听他抚琴弄萧,闲暇时候令他读书讲经,似乎并没有众人担心的任何逾矩不尊重。   就当众人渐渐忘记“侍君”这个别有恶意的称呼时,一天傍晚,王上忽然派人前来,当众宣召了某位公子侍寝。   一时之间,震惊四座。   被宣召的公子是谋逆事件中,家族倾覆被押解禁宫的罪人身份。   也就是,真正身份低贱的侍君。   虽然在这禁宫中,明面上日常用度与这些身份真正尊贵的公子们相差不多,但是私底下,后者沿用的都是家里带来的器物用具,哪怕是皇室都无法跟他们的底蕴相比的。   以往也许白日当面交往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太过外露的区别对待,还可以暂且忘记自己的身份。但如今当众被宣告这种事,那位公子的脸瞬间便惨无人色。   南风盛行,名士们都好追求男色之美,以为风雅。   但这都是身份相当的两人,你情我愿私底下的事。这种公然昭告的帝王宠幸,毫无疑问,对于另一个人而言就是盖棺定论了佞幸的称谓。   但,既然没有以死捍卫名誉自尊的勇气,要想活下去,就要做出选择。   对那些身份是罪人们的侍君,这是晴天霹雳。   但对其他人而言,既然被宠幸的是罪人——真正该侍君的人,那自然就跟他们并无关系。   若说一开始还有唇亡齿寒的同仇敌忾,有月笙箫的前例在,众人反倒也想要被这么“招幸”几回了。   月笙箫在这紫宸宫的地位,隐隐成为众人之首,听说,那位帝王对他的能力颇为信任,连奏章批阅都开始叫他代为宣读,再由王上口述批阅。   长此以往,积累的政治资本,还不足以让他位列朝堂公卿之中吗?   观望警惕的“三千后宫”,隐隐由“避宠”转而开始有了想要“争宠”的意思。   姬清对主角攻的“重用”当然是有理由的,虽然这位打一开始就在披着马甲欺骗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让姬清对他的印象分减了许多。   但姬清一向非常尊重剧情,依旧不计前嫌宠幸爱重他。以后还要更加信赖倚重他,以便让他顺顺利利给自己戴上最大一顶绿帽。   谁让,“月笙箫”这个身份这么特殊呢。   月家是唯一一个在原主上位过程中,选择了他的士族,真正有分量的世家身份。   虽然在真刀真枪的夺嫡之路上没什么大用,但在这个暗潮汹涌的时候,他的作用就来了。   姬清想要坐稳龙椅,掌控世家而不是被架空,就必须要和这些旧贵世家打交道,拉拢一批,打击另一批,分而化之。   更何况,他青梅竹马的情缘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作为一个病娇暴君,当然是要努力找出来幕后真凶,搞死他们报仇呀。   把年轻一辈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拉到身边来,确实和那些老狐狸猜的差不多,是有意要从这些人里面发展自己得用的人才,从根子上就开始他的计划。   这件事帝王自己不可能亲自去做,自然是要扶持一个代理人。   月笙箫这个身份简直就像量身定做的,个人能力极佳,为人有分寸,不让人讨厌。既是士族,也是姬清最为信任的旧部。   不开天眼的话,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都会选择这么做的。   但是,非常不幸,姬清在这个故事里的身份,只是一个病娇变态炮灰攻。   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一个“我们相爱吧大型搅基真人秀”舞台,好合情合理的把一众优秀的美男子集中在禁宫之中。   人为施加一种压抑、绝望、暗黑的氛围,让这些被禁锢、逼迫,没有自由的灵魂,在黑暗里碰撞萌发出甜美动人的爱情。   最好再时不时充当一下大魔王反派,提供一点虐心、磨难,让他们的爱情更波澜起伏,感天动地。   尤其是主角攻和主角受的爱情。   至于,世家不可能放任他们的最为优秀的继承人被关进后宫?   没关系,王上他凶残暴戾还病娇变态啊。   但是,这么多世家一起,绝对不可能放任……   没关系,可是王上他非常特别凶残暴戾还病娇变态啊。   ……   以此类推,如果世界有bug,不合理,那通通都是王上还不够病娇变态蛇精病的锅。   每当姬清无聊回想起这些的时候,看一眼旁边认真为他诵读奏章的月笙箫,心底就为自己将来的伟大不求回报所感动。压榨使唤起月笙箫来,更加心安理得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月笙箫放下奏章:“那我为王上奏一曲解乏。”   “不用,你早些回去吧。”   月笙箫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是,笙箫告退。”   穿过长长寂静的回廊,木屐的声音慢慢重叠回响起来。   月笙箫止住了脚步,眼底神色不定,看向前方走廊尽头慢慢走来的人。   难道,王上让他早早离去,是因为另行宣召了其他人过来? 第69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4   来人一共有三个。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广袖白衣, 衣袂飘飘拂过深宫春风花树, 远远看去便是一副神仙姿仪。渐渐走近, 才发现他面上一片心如死灰的沉寂、怔然,似乎神魂已不知去向。   月笙箫先行行礼致意:“博源兄。”   男人半响回神,还了一礼:“不敢当。”   月笙箫不以为意,温言含笑:“月近黄昏, 博源兄为何在此, 可是面见王上?那你来得早了些,王上适才说乏了,现在去恐怕有的等,不妨先在此稍作休整。”   被称作博源的男人因为他的话,稍稍放松了些, 随即想起这事总是躲不过的,不由自嘲一笑:“在下和月公子可不一样, 王上召见你自然是耗费精力的正事, 召见我,呵, 可不正是用来消遣疲乏的。”   自轻自贱的嘲弄, 让他心里挤压的悲愤似乎有了释放的余地,心如死灰的面容慢慢染上别的意味。   月笙箫这几日都陪在王上左右,竟然不知道这紫宸宫刚刚发出去的谕旨。顿时万般念头袭来,一时竟不知道先抓住哪个才好。   月笙箫先前只当这位博源公子也和自己一样,拦住他试探,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地位被取代, 又是惊疑王上对自己这般防备不信,迟疑是他哪里有疏漏不成。   现在清楚真相,这番举动落在对方眼里,自己这就是明知故问的奚落了。   月笙箫挥开心里繁杂不明的诸多念头,只抓住欲要离开的青年手臂:“博源兄误会,在下并不知情。此事实在突然,不如容我试试去向王上求情,王上若还顾念国中名声,此事或许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博源自嘲冷笑:“不必了,灭族当日我没有随着族人一并死去,今日种种就是该我受着的。月兄好意心领,我如今的处境,就是没有今天这一出,在别人眼里又有何种区别?”   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脸上初时那种灰败怔然的萧瑟荡然无存。但眉目间的中正君子之气也慢慢模糊了。   黄昏时分,鸟雀乌压压扑朔惊枝而过,随着夜幕的阴影,惊扰几片薄红飘进燃起灯盏庭院内。   “博源公子,不要让王上久等。”   “是。”   月笙箫侧首,看着那飘逸无尘的白衣慢慢消失在九曲回廊的尽头,向来平和温雅的面容变得冷硬起来。   修长俊逸的长眉压低,暗沉的脸上阴冷得滴水,掐下廊檐下几朵红梅,慢慢攥紧,然后毫不在意的丢进草丛里。   月笙箫的不高兴只表露这么一会儿,到了人前,便还是温雅出尘的高洁名士。非但如此,他还要抓紧这个机会,进一步实施自己暗地里的计划。   早知新王无德,继位之初就显露残暴不仁的品性,不得高门大姓支持。国内贵胄死的死,逃亡的逃亡,都是因他喜好任用小人,网罗罪名、残杀异己。现在更是这般折辱公卿之后。   月笙箫的不快,自然是不忍美玉被污。   脑中杂念颇多,夜深人静也不能寐,不知怎的,想起的却是那只从罗帐里伸出的手。   轻缓随意的拨开薄软的纱绸,朱红暗沉的锦衣,比梅花还要红,称得那只手修长纤薄。不知是因为病弱还是久不见光,白的透明脆弱,像月下最高的枝头那朵初开的玉兰花。   但却长在天下最为冰冷莫测、危险残暴的帝王身上。   月笙箫摇摇头,把那迷障一样的意象赶出他的脑子,又不自觉想到,博源公子的家族尚在时候,他从很久前就以容貌姿仪之美,享誉天下……   姬清对三千后宫的招幸,并没有月笙箫想到的那样,按照众所周知的美貌名气优先顺序。   非要说的话,那也是按照原主的怒气、恨意优先排序的。   毕竟这次面对的,是真的要“幸”的真后宫,还是不能蝴蝶的重要剧情。又不是月笙箫这种读书写字敷衍一下就算了的高门贵族公子们。   依照世界意志给他的原剧情,竹马君对原主没有一丝犹豫恻隐。原主是完整一杯毒酒下去,虽然救治及时也被毒瘫了。但是身体那方面的功能还是能用的,才能荣升为黑化暴君炮灰攻。   到姬清上场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还没有人能这么对他,自己却全身而退的。   那杯本该毫不知情被哄骗喝下去的酒,姬清偏要他亲手来喂;原主那从不被放在心里眼里,只当不存在的情谊,姬清偏要拿出来深情回顾给他看。   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你,以为你也喜欢我,才努力的拼尽所有,与天下为敌也要和你站在一起?你却因为我不配争取不属于我的东西,为了天下来杀我。   我都知道,但我成全你。   被虐到了?   心痛了才能心动,竹马君临了发现自己动情,许下来生。冲动之下,抱了殉情的念头与他分食了一杯酒。   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出在,姬清对于这次的身体素质评估有误,半杯酒显然无用。他只好干脆手动又喝了几杯,才勉强达到同等效果。   实际上,当他醒来后还是没瘫,只是体质虚弱,不能久站行走,肢体的感觉还是有的。   但是他有诅咒啊。一旦姬清拥有实际的身体,诅咒就自动启动,因此这个世界他还是性冷淡。   所以,现在急需面对的问题是,一个性冷淡该如何当攻?   呃,这个,对于一个病娇鬼畜而言,也不是问题吧!毕竟,有些事并不一定要亲自来。   白衣翩翩如神仙中人,大周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博源公子此刻端然跪坐在庭院的台阶前。   果然如月笙箫提醒的那样,王上此刻并不想见人。   姬清倒不是故意晾着他欺负,主要是禁卫军统领大人恰好来求见,总不好让他看见自己荒淫无道。   毕竟,靖荣大统领以前可是竹马君的副手。只不过两个人一个高门大姓的贵族,一个只是底层立功拼杀上来的流民,身份差距大,想法理念也不同,所以原主用高官厚禄把他收为己用了。   但竹马君是个很神奇的人,就算跟他想法三观极端不一样的人,对他的观感也很好,就好像这个徽之公子天生自带万人迷光环似得,人缘好到羡慕不来。   姬清很担心,靖荣大统领如果对竹马君感情深厚,见到他这么快有了新人忘旧人,会不会为死情缘了的竹马君抱不平,现在就背叛了他?   要是真这么干,会短时间内蝴蝶走绝大多数的剧情的,这就尴尬了。   所以,只好委屈天下第一美男子博源公子在外面先跪一跪了,顺便还能刷新开发一下病娇属性。   “王上还召见了别人?臣来得不是时候。”   大统领进来的时候路过,当然是看见门口的人了,行礼之后顺便问了一句。   “无关紧要的人,靖荣来得正是时候,陪孤一起用膳吧。”   大统领下意识就有些为难,他一向并不喜欢跟这些贵族们一起吃饭,规矩礼仪繁多。这回也是早已跟同僚约好去酒楼同聚,顺路来向王上回话罢了。   “臣,实在用不惯宫中的……行为粗鄙也怕坏了贵人的食欲。”   姬清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面具后的脸上微微笑了笑:“也好。”   靖荣松一口气,看着幔帐里孤零零坐着的人,忽然有些窒气。   “这么大一个紫宸宫,王上为什么不选一个大一点热闹一点的宫殿给自己?”这里虽然看似精致,未免过于幽深,氛围也太清冷了点。   再一想,里面这个年轻的帝王,此前是多么意气风发如日中天,带着他们从贫瘠的封地,进入大周最为尊贵繁华的紫宸宫,短短时间,却虚弱至此。   幔帐内的帝王轻笑一声,寂寥温柔:“这里就很好,徽之以前入宫玩的时候,先皇喜欢他,让他选一个宫殿常住。他就喜欢这里。后来当了孤的伴读,也是住在这里。”   靖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   “您,就不能放下吗?”   跪坐在门口的博源公子,从暮色将至等到华灯初上,所有的情绪念头,都在春风似暖还寒的一阵阵吹拂下,烟消云散。   就在他以为还要地老天荒的等下去的时候,里面却忽然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博源立刻抬头望去,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不由起身走了过去。   脚步虚浮的帝王竟不知为何站了起来,紧紧抓着禁军大统领的衣襟,质问着什么。   怒气突如其来的暴君是非常可怕的,目光狠厉,吃人的妖魔一般冷冷盯着靖荣,还是隔着古怪冰冷的面具。   除了初始时候心中立时而生的寒意和敬畏,让靖荣心生凛冽,当看到对方明明盛怒至极却只能倚靠他人的搀扶勉强走过来,便只剩陌生而复杂的心软。   竟是这般瘦削病弱,他甚至不敢跪下来请罪,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有撑住他,这个人就要碎了的惊心。 第70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5   那张面具似乎连着头盔一样, 把帝王的面目遮得严严实实, 连一丝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唯有眼部才能看清楚他真实的情绪。   暴戾的君主抓着他的大统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明明应该声嘶力竭,发出的声音却又轻又凉:“告诉我, 我不会怪你们的, 告诉我,他是不是没有死?被你们藏起来了?……你告诉我。”   靖荣没有任何犹豫,坦然认真的说:“他真的死了,我见到的只有尸体,刺客抢走的也只有尸体。”   “你骗我, 闭嘴。”声音极冷极淡。   “臣不敢欺君,事实就是如此, 当天见到的人都……”   骤然失声。   肃穆威仪的面具后, 幽冷漆黑得像地狱恶鬼一般的眼睛,明明散发着几乎刺伤人的恨意, 转瞬间却寂静无声的流下两行泪水, 沿着冰冷华丽的金银雕饰滚落。   靖荣的心跳几乎暂停了几息。   “王上……”   “滚出去。”轻飘飘的声音。   揪着衣襟的手指松开,适才用力到苍白的指尖都有些发红,现在却好像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侍从,立刻悄然上前,让他抓住自己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尽管身体破败虚弱到,似乎稍稍用力就可以将他打横抱起, 掌控在怀里的地步,但面对这暴戾幽魅的帝王,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被牵住了系在脖子上的准绳,不敢稍有逾矩。   大统领立刻跪地谢罪,不敢再提前话,只把自己来此的奏章递上,拖延了些时间,确信面前的帝王身体渐渐恢复如常,这才稍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告退离去。   门口的博源看完了全程,惊疑不定,神思恍惚间和出来的靖荣打了个照面。   对方却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就神思不属的皱眉移开了。   不等靖荣走远,这一次,姬清明目张胆的让侍从宣博源公子觐见了。   你看,是那个人先不要我的。那我要死要活的缅怀他时候,蛇精病发作做出点什么疯狂的事,也是对他爱得深沉对不对?你们理解我的,病娇暴君嘛。   只要为爱疯狂,痴情黑化了,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当然也包括在他的故居怀念他的时候,宠幸其他美男子们。   “脱衣服。”   刚走进来的公子博源:“……”   尚未走远的禁军统领靖荣:“……”   大统领靖荣从紫宸宫走出来,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宁。   紫宸宫他并不陌生,以往觐见新帝都是在金碧辉煌的前朝大殿。现在回忆起曾经远远看着的十二道冕旒后面的天颜,竟然想不起他的面容。   模模糊糊能想起的也是在封地时候,能记得的只有非常讲究仪态,一看就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贵人气质。好像要拿最昂贵的绫罗锦缎,从小就细细擦拭保养,一点一点打磨雕琢而成的玉人,神殿里的雕塑。   反复回想起方才在禁宫内被暴戾的帝王抓着衣襟的情景,靖荣恍惚明白了,自己那时候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是比起触怒天颜的惊惧,反而下意识的受宠若惊。好像天上的月亮,神殿里遥不可及的神灵,忽然垂顾一般抚过在他的掌心……   对被填补了角色的世界里的人而言,姬清就像是半途凭空多出来的存在,尽管他填补的是世界意志的运行中本该存在却凭空消失的位置。但到底不是跟他们一样,从世界意志的轮回里诞生滋养的生灵。   当姬清从宴会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世界意志以那一时间点为轴,补全了所有的因果空缺。   所有相关的人对他的认知和记忆,都是世界意志自动的补全投影。   是命运的涅槃里,本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   是他们生命里本该存在,却生生被抹去的空洞,终于圆满。   ……   朝歌的春天富有生机,鲜艳明媚如二八的少女,一天天的浓墨重彩起来。   唯有紫宸宫是不同的,这里的花树开得又少又冷,掩映在层层叠叠的绿里,像这深宫里被掩埋的爱意,流血隐秘的伤口。   青色的宫宇长廊掩映在庭院浓墨重彩的暗绿里,春风卷来零星几瓣红梅撩起淡蓝色的帷幕,里面只有两个颜色。   白衣比傍晚的风还要轻飘飘,融入庭院的纱幔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东升的月色融化。   黯淡的朱红是唯一抓得住的真实和虚妄。   公子博源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帝王,这是他灭族的仇人,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看不到暴虐也没有不可战胜的强大,又脆弱又危险,幽魅的鬼影一般。   反而那金银宝石雕琢的面具,威仪奢靡高高在上,更像是贴近所思所想的真实。   就好像一个怪物,一代代的权利血腥背叛滋养供奉的怪物,谁戴上它就被它吞噬掌控。   博源的心底这一刻,只有疯狂的可悲可笑的荒诞冰冷。   解衣带的手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艰难,滑落的广袖袍服就像是过往压在身上的身份荣誉,高洁贵重毫不顾惜的委顿一地,被随意碾压。   彻彻底底的痛和败,反叫沉重的灵魂撕裂一般的痛快轻盈起来。   “孤在封地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博源公子之美,春日踏青时,朝歌所有的女子都要手拉手追逐着车马,唱着歌、投掷着鲜花绢帕。便是东君也因为博源公子,特意让梅山的花提前绽放。延长花期,只盼挽留你多一刻相会。”   清淡的声音带着温和的口吻,轻慢飘忽得说着仿佛情人间的赞美。一点无法想到,片刻之前冰冷嘲侮的三个字也是出自这个人之口。   博源不为所动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这幽魅又危险的帝王抬手制止身边搀扶的侍从,慢慢回到幔帐边缘坐下。   从他的动作里竟也看不出来多少虚弱,唯有之后稍作平息的几次不稳的呼吸,才叫人窥见一丝半缕。   “你比孤想象得要普通的多,孤很失望。”   博源讽刺的笑了笑,他竟是还要感谢对方眼光拔群,看不上他吗?   “既然如此,你也就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博源的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克制住了,紧紧的盯着面前这难以捉摸的帝王。   “这里有一把剑,你有三个选择。拿它对着孤,或者自行了断。这也可以算作是一种选择,孤保证,不论如何,你的尸体会和你的宗族埋在一起,天下都会为你的高洁肃然起敬、同情怜悯。然后,加倍的憎恨、恐惧孤!”   博源的唇抿得很紧,深深的吸一口气,胸腔都微微有些发抖。他的眼睛很亮,一顺不顺的看着决定他命运走向的男人。   “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博源公子的剑术高超,想必剑舞也是精彩绝伦的。”   干干净净的死,或者轰轰烈烈的死,亦或者卑微苟且的活。   博源的答案从来就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无论牺牲什么——他只要报仇。   他看着侍从沉默捧上来的剑,寒光秋水,可不是一把用来复仇的绝世名剑。   剑光抽出来的声音像寒夜的更漏,寂寞幽冷又清醒静谧。   起手的剑花一往无前的决绝,到那幔帐的前一秒却立刻回转逶迤,变成绮丽缓慢的舞步。   冰冷危险、险象环生又精彩绝伦,剑光绵密的织就成网,一剑剑向那朱红奢靡刺去,又一次次飘零而走。   把凌厉的剑,舞成情人的若即若离、爱恨纠缠。   剑尖最近的时候,甚至差一点点隔着轻软的薄纱碰到那冰冷的面具。   一盏盏烛火灯盏被剑光的寒气熄灭,唯有莹润的夜光明珠依旧朦朦胧胧照亮着。   静静的一动不动倚靠着卧榻的帝王没有丝毫反应,似是专注的看着这场惊艳的剑舞,又像是睡去似得无知无觉。   直到剑舞结束,气息不稳的博源归剑入鞘,那道朱红的身影才微微一动,漫不经心的鼓掌。   “不错,孤现在开始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你现在有留下来的资格了。”   “过来。”朱红奢靡威仪的衣袖下,伸出来的手在朦胧的夜色下白到透明,像春天枝头乳白发光的花。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也是最危险的手。   那只手并无温度也不柔软,冷玉瓷器一般,毫不在意的捏着上前来的美男子的下巴。   这般近的距离,能看到面具后帝王那双眼睛。狭长犀利冷漠疏离,眼波却又漾着一点柔软的涟漪。   当然也能让面具后的帝王看清他的,藏着的坚毅决绝的恨意和执着,化身枯骨鬼魅也绝不饶恕的诅咒。   帝王眼中虚妄的柔和,在这濛濛的珠光月色里,错觉近似有一种怜惜同情来。然而瞬间就看清了,那里只有冰冷无情的高高在上。   平静轻忽的声音,像是鬼魅惑心,对他命令道:“诱惑我。” 第71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6   怎么诱惑?   一个簪缨贵族公子, 一个素以高洁君子自我约束的名士, 面对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如何做得出诱惑?又要他怎么诱惑?   室内诡谲奇异的气氛,就像面具后的帝王给人的感觉,怕是最放荡妖娆的舞姬,在这种情景下也柔媚不起来。   噌然一声, 利刃出鞘的声音。   在清越的剑吟声被捕捉前, 剑尖已经抵着那神仙姿容般美男子的咽喉。   博源的神情微微凝滞,眼珠低垂,看着断裂在地的腰带一角,他的脸上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眼神冷极恨极,嘴角的笑容弧度却越来越大, 变成毫无廉耻之心的纤媚。   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迎合的动作让那危险冰冷的剑尖, 在他的侧脸、下巴、咽喉一一游走, 唯有眼睛里的神光未变,一直一直看着持剑的帝王。   虚弱危险的帝王手里的剑很稳, 不为他大胆的举动而有丝毫颤抖, 也没有沿着分开的衣襟向下游移一寸。   博源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嘲弄,伸出舌尖去碰那冰冷的剑身。   明明是危险放荡的引诱,却因混杂着愤恨、屈辱、挑衅……种种截然违和的情绪,在那张本该高贵清正的俊美面容上,演变成一种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的色气。   啧,姬清真是忍不住要出戏了。   这位真是……人才!   不愧是, 最后联合主角攻搞死他这个暴君的,重要配角。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荣誉、尊严、过去,都可以转瞬抛弃,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一定会实现。   闻着空气里传来强烈的野心和欲望的气息,暗黑迷醉、欲罢不能。既美又毒,姬清的剑都要拿不稳了。   舌尖割破的一点血丝,让那染上糜烂气息的神仙人物顿了顿,继而嗤笑一声,舌尖伸出一舔,让那血色勾弄在他自己的唇上。   这一刻,博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兴奋在血液心跳里澎湃。   毫无疑问,他让那幽魅冷漠的帝王动摇了。   在憎恨疯狂边缘徘徊冲击的理智,让博源的危险气场压过了那暴戾不定的帝王的。   压制和被压制的感觉,气场中较量的两个人都无比清楚结果。   博源的舌尖,就像是舔在帝王灵魂上的剑,是沾着毒液獠牙的蛇吻。   第一次赢过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畅快放肆的大笑。   你也不过如此啊。并不是多么难以战胜。   但他只是低低的笑了声,见好就收,再没有做什么多余的挑逗挑衅的举动。   一点一点慢慢玩,奉陪到底,绝不会叫你失望。这危险的深渊独木,你可一定要跟来。   欲擒故纵的道理,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   帝王的剑只不稳了一瞬,面对博源的挑衅和笑意并无一丝反应。   面具后的眼眸低垂,朝着剑身上的血丝看了看,然后,随意的丢在脚边。   “名不虚传。”   ……   “大人,是这里的酒不够烈,还是姑娘不够润?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啊?”亲近的同僚下属酒酣耳热,说起话来便随意了许多。   都是一样的出身,彼此也没有什么顾忌,畅所欲言之下,渐渐就有些肆无忌惮。   靖荣身边的酒坛一个个空了,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明,眉头也皱得越发的紧。   从封地出来的新王的班底,大都随着王上登基鸡犬升天。但若论最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却无疑正是这位禁军大统领靖荣。   他掌控着拱卫王城最强大的一支兵力,因为出身和资历的问题,虽得王上重用却被朝堂中的门阀贵族们阻挠。一直有实无名,被多方排挤。   那场震惊朝野的叛乱之后,因为靖荣反应及时的救驾之功,原本的大统领失职,两相对比,他便升了上来。   加上徽之公子身死消失,属于他的那支军队自然也交到了靖荣手里。   虎符虽然都收拢在帝王手中,但能叫那支完全忠于徽之公子的军队听从驯服的,也只有曾经同样出自这里的靖荣了。   至此以后,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变了个样子,尤其那些眼睛恨不得长在天上的世家门阀们。   毕竟,这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快乐是真的快乐,踏上凌霄九天做神仙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想到青碧幽静的宫闱里,被折磨得疯癫虚弱,鬼魅一般的帝王,这些肤浅狂妄的快活,好像突然就索然无味起来。   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那个最该高高在上,本该享尽天下一切荣光的男人没有。   这美酒和一切的欢愉,都好像压榨自那个人身上的痛苦、眼泪,酝酿出的苦酒。   想到奢靡威仪的面具上,猝不及防滚落下来的眼泪,靖荣便有些怔然了。   “我、我知道,听说那些高门大姓,有好几个人想把自己家的闺女嫁给大人。我看大人这是发愁,该先娶哪个进门!哈哈哈哈哈。”   “真的吗?那些眼睛恨不得挂在后脑勺上的鹌鹑们,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竟然也有这种懂人话,有眼力见的?”   “莫非是看我们大人长得俊?大人大人,我也想娶,嗝,想娶个名门娇娘。她们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肯定各个美若天仙,没看到八字都没一撇呢,就把咱们大人迷得魂都没了。”   靖荣被酒醉的同僚连番打趣,以往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却渐渐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胡说什么?喝醉了就回家搂着自己娘们睡去。光棍没家室的,这里这么多姑娘,随便挑个顺眼的赶紧滚,账记我身上。”   “哈哈哈哈,看样子咱们大人还是个雏,这是害臊了。快快给我们大人找个色艺双绝的,去去火气。”   “滚滚滚……”   楼上口无遮拦的嘻嘻哈哈,酒醉了什么话都说得,没个章法。   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雅间,正被人听了去。   “竖子尔敢!”   拍剑怒斥,被身边人立即制止的正是个美娇娘,却是英烈豪气不输男儿。   “五娘何必跟这些个泥腿子置气,不过是一朝得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小人罢了。”俊雅温润的公子安抚道。   被称作五娘的女子生得并不多么出众,明媚的双眸和大气慧雅的气质却是万中无一。   她极力压下心中的怒气:“伯父可是真的执意要将芸娘嫁给那个人?也不怕被嗤笑是卖女求荣。”   “芸娘受家中供养多年,自小锦衣玉食的温养着,到了需要她为家族做些贡献的时候,怎么偏就要满心满眼都是堪不堪配她了?若是没有祖父父亲,没有宗族,她又能是个什么光景?到时候又配个什么人?”   五娘的牙齿咬得极紧,眸光坚毅不屈:“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但我们女子莫非除了嫁人一途,就做不得其他?”   那男子哑然失笑:“那你这是要上阵杀敌呢,还是出将入相?芸娘的事还没影呢,嫁人也不是那么好嫁的。选不对人,没得就是白白赔上一副嫁妆给别人肉包子打狗。”   芸娘凝神郑重,毫不犹豫的吐出三个字:“紫宸宫。”   那青年的眉宇跳了跳,不说话了。   ……   昨夜东风吹红乱绿,几乎人人都没能一夜好眠。   反反复复的梦醒梦魇,醒来却不记得丝毫,徒留柳丝一般的惆怅烦乱。   今日的天又是濛濛欲雨,晓风吹面不寒,微雨沾衣欲湿。   紫宸宫的九重宫门开启,禁宫的九曲回廊传出声响。   第一个被帝王招幸一夜的侍君,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却是被四人的撵轿抬了出来。隔着轻软的绸纱,宽袍大袖衣衫不整,渗着血迹的白衣清清楚楚的暴露无遗。   坐在上面的人面色苍白,神思飘忽。乌墨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屈膝而坐的落拓姿势,手肘自膝盖撑着侧脸,目不斜视,浑然天成的风流俊雅,无愧大周第一美男子之称。   然而,从今以后,落在这些权贵名门眼里,却只是跟佞幸谄媚挂钩了。   撵轿停下来,博源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来。   背上的痛意让他的走路姿势僵硬了一瞬,习惯了之后,便并不在意的挺直了脊背。   迎来的却是一片复杂不善的目光。   鄙夷、耻辱、痛惜、嘲笑、躲闪……   博源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惭毁愧、无颜见人的意思,反倒叫他们更加义愤起来。   “贪生怕死的小人,在下真是耻于与君为伍。”   博源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的眉生得尤其好,又黑又长。以往生在那副中正平和的面容上,最是清雅俊逸。此刻压低眉目睇视,长眉斜插入鬓,却是说不出的张扬放肆、风流邪魅。   原本理直气壮满怀正直的斥责他的人们,却忽然被他的一笑一眼,看得面红耳热、神情恍惚了一瞬。   “你,妖人!”   博源对这些人的目光也好,看法也罢,没有任何感觉。或许昨晚之前,他还是在意的。会想要苦苦维持他的尊严、脸面,乃至于早已倾颓坍塌的过往荣光。   但现在,这些再也不会动摇到他了。   但,不代表,这些人就能肆无忌惮的踩在他身上彰显自己的高尚! 第72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7   黑化有助于提高智商和杀伤力, 放在哪里都是对的。   博源公子的武力, 即便是带伤不适, 也轻而易举就把那个口舌嘴不饶人的士子掀翻踩在脚下。   禁宫内每个人带来的护卫奴仆都有限,便是护主心切,博源公子身边可是跟着四个王上的人呢,谁敢放肆?   博源踩在那人脸上的脚微微用力碾了碾, 声音金石相叩、斩钉截铁:“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的好, 实在忍不住想说,也掂掂自己的斤两。各位就不担心,哪一日自己也步了在下的后尘?到时候可千万记得,此时劝在下自戕的金玉良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嚣张放肆的笑容,却没有多少畅快报复的意思, 索然无味极了。就好像完全不是一个分量的对手,赢了都不值得多看一眼。   “若是想要提前体会一番, 也很简单, 不如我下次在王上面前,为几位多多美言几句。嗯?呵。”   ……   姬清听了侍从轻声细语的汇报, 随意的挥手放任了。   总么说呢?这些个权贵名门的公子们也合该被打脸。   博源公子可不是理直气壮、嚣张肆意, 毕竟作为王上的他最清楚了,两个人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啊。   最多就是折腾了博源公子几回,让他在自己这个病娇暴君这里积压了火气,回去被人不明就里的挤兑,发泄一下也是应该的。   作为刚刚临幸了大周第一美男子的暴君, 姬清也很应该为自己的宠……男宠,撑腰。   更何况,想到自己即将要对这位美男子做出的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恶行,姬清发自肺腑的觉得,多宠宠他也是应该的。   “抄没的东西里,挑些博源公子惯用的东西,给他送去。”   沉默温顺的侍从,悄然的退下照办。合心合意,永远像影子一样,与这宫闱里的摆件事物融为一体,又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手边。   ……   姬清之后又接连招幸了博源公子几次。   虽然次次都是叫他狼狈不堪的被抬回去,但却不妨碍博源公子的嚣张跋扈与日俱增。   紫宸宫的禁宫后院,连日日伴在王驾之侧的月笙箫,都要避让博源公子的锋芒几分。可以说是,很有正宫娘娘的风范了。   博源的长相的确俊美至极,当得起大周第一美男子的称呼。然而,温润优雅的的气质并不适合他,过往人们承认他美,就像欣赏山水字画一般。清淡又隽永,勾不起欲望。   不会像现在,被彻底开发出来的极致魅力,叫他简直像四处留情的纨绔,热辣的眼神和靡丽的笑意,被直勾勾的盯着感觉就要失了节操。   即便是不看他,靠得稍微近一点,感受到那种锋芒在背的气场,都像是漫天烟霞炸裂,六神无主呼吸不畅。   这当然都是拜那位帝王的教导、开发所赐。   博源公子的每一次转变,一天比一天放荡的堕落糜烂、压抑晦暗,都为新帝荒淫暴虐的罪恶可怖,增加一道新的佐证和罪述。   但是姬清他,其实也没干什么没廉耻的坏事呀。   除了第一晚,羞辱式的鞭笞了他几下,之后不过就是压着他,让人在他的背上刺青罢了。   最多就是,故意不用麻药,弄疼他,让他更恨自己一点。   只是刺得是男男春宫图,还非要对方亲自来选一副,这就格外有点羞耻了。   博源公子却接受得很快很坦然。   “陛下要我选,那我就请画师先帮我画一幅,我跟王上两人的图,再细细刻上如何?我对王上爱慕至极痴心不贰,要日日谨记在心,九死不悔呀。”   嘴里直白撩人的甜言蜜语,脸上是邪魅惑人的笑容,眼睛里却是冰冷危险的恶意。   胆大至极,反应也是慧黠,恶趣味。   姬清也不想看见,这么一个美男子一脱衣服,顶着那样辣眼睛的图,自是应允。   据说男人妖魅起来,一般的姑娘家便比不了了,博源公子可谓是现身说法。   或许是第一次成功的诱惑颇有成就感,叫他彻底放飞自我,发觉这种事也不过如此。都不用姬清说什么来羞辱他,对方自己就主动的来撩他了。   比如,主动要求画这样一幅图,那就意味着博源公子就得自己和王上当众来一段,现场让画师取材。   姬清也是饶有兴致,好奇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做得这么彻底?难道真的不介意被自己上吗?   姬清不知道,那一次手中的剑不稳,一时叫博源气场压过了他。这种走独木桥一般危险刺激的较量,对雄性生物而言是极具冲击力的。   就像狩猎、战争带来的兴奋快感。   在博源看来,他影响动摇了帝王的意志和情感。气场上的倾轧,就像从精神心理上压制赢过了他。   姬清每一次点到即止的不战而避,都像是叫博源在他的灵魂精神上,长驱而入为所欲为。   如果其他人觉得博源公子的眼神过于放肆热辣,就好像被他看上几眼节操都要失了。   那博源每一次在姬清这里略占上风的压制,几乎就等同于在精神上把他侵犯了一遍。   然而姬清毫无所觉。   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本该清正高洁的名士不过几日光景,便像蔓延暗黑的毒株,一点点爬到他的床榻边沿。   那张过分华丽便显得馥郁,犹如食人花一般叫人眩晕的英俊的脸,献祭一般的仰面看着他。   试探性的抓住帝王苍白冰冷的手,贴着他的脸,喟叹、温暖。   红得滴血一般的朱唇轻轻碰触纤薄的指尖。   若即若离的唇息,缓缓蔓延而上,直到手背,才终于认真的仰望凝视着他的目光,烙下一个吻。   这一次,博源的眼睛里只有专注诱人的神秘和晦暗,没有危险也没有恨意。   即便他做到如此,那幽寂冷淡的帝王仍旧毫无反应。   呼吸淡不可闻,从奢靡威仪的面具后射出的目光却一直回望着他。   这是博源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近这个人,难以抑制的血液颤栗兴奋,却要极为克制按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绝对不可能杀掉这个残暴的帝王的,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手实在是太危险,又太容易暴露自己所思所想的存在了。   博源干脆不再碰触他的身体,撑着低矮绵软的床榻边沿,白色的身影像藤蔓一样若即若离的贴着朱红的帝王。   垂下微眯的眼眸细长慵懒,修长的脖颈脊背像舒展的鹤一般,慢慢贴近那张冰冷的面具。   到了这一步,博源公子脸上刻意的魅惑纤媚却慢慢淡去了。   毫无危险感的气息,温存眷恋的耳鬓厮磨,交颈缠绵。   那张馥郁华丽的脸,没有任何情绪的时候,竟也是很美很美的。   孤寂幽魅的帝王,说到底也只是个孤家寡人罢了。所以,即便是来自不怀好意的温存,也无法拒绝这片刻的体温温暖。   被伸手按进怀里的时候,博源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如果有,也只是奇怪,对方比他以为的还要单薄虚弱,也更为冰冷脆弱。   心口贴着胸口,不知道是谁的血液流速这么快,又是谁的心跳这么冷淡平静。   彼此憎恨的两个人,极为亲密的拥抱着,博源不知道帝王面具下是什么样的神情,他自己却有瞬间的疲惫,面无表情得空茫,只想就这样吧,暂时的忘记一切算计。   怀抱收拢了一刻,似乎想要更紧一些,又似乎最后一刻的犹豫沉溺,下一秒果然被这阴晴不定的帝王,仿似毫不留恋的推开了。   博源毫不反抗,顺势仰躺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撑在后面的手臂,极有技巧的卸去大部分力,使他并无任何损伤。   回头凝睇那反复无常的帝王时,眼中却带了似嗔似怪的慵懒,又是一副浪荡放肆的糜烂风流。   ……   类似的事情,这位真是没少干。   比姬清还像色相红尘里,欲望凝结的妖魔化形而成的人。又危险又魅惑,时时刻刻意欲拉着我们这位病弱禁欲的王上,做点什么污污的事才好。   尺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大……   姬清倒是不介意陪他这么玩下去,然而托这位大周第一美男子堕落速度和超凡魅力的福,这位在他这里的前期戏份很快便走得差不多了。   最后一剂是个猛药。   刺青完成的最后一晚,这位侍寝了半个多月的博源公子,才终于第一次躺进了王上的幔帐床榻内。   年轻的帝王苍白纤薄的手指,轻轻的描摹着那一针针刺出来的图案。   截取的是白衣的美男子魅惑攀爬,啜吻帝王手指的瞬间。除了那只从红色的袍袖下伸出的手,帝王的存在完全被虚化处理了。   这就导致,本该是居于主动堕落一方的白衣美男子,反倒成了被神秘的存在蛊惑引诱的受害者。   “你知道孤为什么唯独喜欢你吗?”   “因为在下的剑,舞得好呀。”   伏在帝王虚弱无力的腿上,意有所指的暗示引诱着。这风流浪荡的贵公子眼底却在冷静思量着,如何调整距离姿势,以便杀他时候更有把握。   不行,他很快否决了计划。心里一瞬烦杂乱麻一般的躁动,叫他无法理智判断。   是的,现在还不行。王上还没有完全为他动心,他不可能毫无防备,这一次或许也是在试探自己。再等等。 第73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8   唯独喜欢啊。   轻易过耳的词, 说的人和听得人本都不该在意, 然而……   庭前的水洼上, 突兀抖落下来的花枝雨露,瞬间激起朵朵涟漪,互相抵消繁复紊乱,半点不由人意。   还未细细看清——   “因为你, 看孤的眼神藏着恨意。”   空明的月光霜似得冻住了一切波动, 表面看来还澄澈又模糊。   这是显而易见的,博源从未遮掩过的事实,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眼眸却微微一抖,恍惚枝头抖落碎开的露水。   凉薄的指尖, 一路细细抚摸着羊脂玉般细腻无暇的肌肤上的刺青。   幽魅冷淡的帝王俯下身,冰冷的面具贴着他的耳际。   极为亲密的身体贴合接触, 本该是情人之间的温存缠绵, 让人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却是对方的锦衣擦着他的肌肤的距离。   十指交扣,身后帝王隔着面具的声音轻飘又遥远, 听到他耳朵里:“正好, 就和孤恨你们一样。”   博源:“……”   骤然之间,心痛如绞。   ……   博源疯了。   月笙箫的笔顿了顿,本就悬而未决太久,不留意在那细腻的纸张上滴下一滴朱墨。血也似得,落在画中人空无一物的脸上。   初初听闻,来人焦急惊慌中语无伦次的讲述, 连他也错愕不已。   月笙箫放下笔:“怎么回事?”   博源公子在王上那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疯魔了。   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回来以后,就一边喝酒一边拿剑劈砍。又哭又笑的,血红的眼睛就跟要杀人似得。   好在那剑只是装饰用的,并无开锋,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平日来往亲密的友人去劝说,都被他吓得不轻,现在寻常人都不敢接近庭院。原本住在那里的几位公子,更是早就搬去了其他人那里。   月笙箫的唇角意义不明的勾了勾,温凉沉静的面上一派沉寂,玉雕石刻的古物似得,轻易毫无波澜。   “我去看看吧。”   “那真是太好了,麻烦月兄了。”   “客气了,应该的。”   ……   “够不够恨了?够不够。我是个笑话吗?我是不是个笑话?”   博源抓着那惊慌失措士子的衣领,把他压在身下,眼神空茫又尖锐。   他眼里什么都没有,眼前什么人都不是。   只有他自己,只有那个遥不可及、可憎可恨,高高端坐在紫宸宫,等着所有人千方百计才能走到他面前去的模糊身影。   那个人,他怎么能这么狠?   一败涂地。   “我还以为自己赢了,我以为自己一直站着上风呢。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已经很厉害了,我这么厉害,所有人都为我不能自已。你也明明就是动摇了的。   你看我的眼神,你抱着我,每一步都是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的不是吗?   我好恨。到头来,只有我自己是个笑话。   不是恨得牺牲一切也要来杀他吗?到现在也想杀了他。   从没变过,从没放弃过。   都是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为什么你这么难受?为什么心里居然会为他的话这么痛?   太下贱了。你是仇人啊,灭族之仇。   演戏把自己搭进去,观众没有当真,戏子自己却入戏出不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为什么为什么?   “我好恨,我做错了什么何以招致这种惩罚?就因为我活着吗?”   ……   “就像孤恨着你们一样。”亲密至极的距离,冷漠至极的话语。   “孤喜欢听人痛苦的声音,喜欢看人憎恨的眼神。要这么一直一直的看着孤,孤才能好好入睡。”   背后相拥,彼此看不见表情。   博源的脸上一片平静冷漠。不知怎的,有一滴冰冷的泪自眼角滚出滑落,很快渗入柔软的织物里,再无痕迹。忍痛似得闷哼一声,紧咬着牙,对抗脏腑传来的痉挛痛意下意识牵引的身体蜷缩,千万不要被察觉。   “你的眼神,让我有安全感,我就可以一遍遍确信,记忆里他看着我的眼神,是最温暖,含着爱意的。”那一声声温存亲昵的“我”,不是对他的。   “再恨一点,再冷一点。别这么看我,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冰凉的手指捂着他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到耳朵里的声音格外失真。竟然觉得温柔。   “要像你舞剑时候,随时准备着一击致命的杀意决绝。那样,孤就会一直一直,最喜欢你了。”   ……   见他的第一晚,吻剑、弃剑之后。   在幔帐里,面具后的男人枯寂平静的说。   “这里折磨人的东西那么多,自己选一个吧。”   “王上也算吗?”   彼时他,笑颜如蜜、眼神如勾,浑然不觉自己才是步入死地的囚徒,招着对方以为入网。   ……   怎么不算?这天下还有比这个人,更叫人生不如死的存在吗?   “我做错了什么?够不够恨了?现在够不够恨?”他的眼神分明是要哭,却无泪可落,择人而噬似的明亮。脸上的笑容越发绚烂狂妄,多得要溢出来一般。   “博源你冷静一下,你怎么了?”少年温良柔软的眼神,关切小心的望着他。   眼神似有片刻清明,终于看清面前的人不是,博源低低笑着,踉跄的从那少年身上离开。   “我疯了啊!我想杀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杀了他。想得要死,整个人都要疯了。”   进来的月笙箫正好听到这句,迅速的看一眼周遭,好在再无第四个人。   他脸上的神情稍霁,眼睛却冷得如冰:“发疯也有个限度,这是紫宸宫,有些话不要想说就说了。你自己就算不在乎,多少也为旁人想想。”   博源张开手,眉目狂妄:“说就说了,你当我们那位王上会在意?哈哈哈哈哈。他喜欢得不得了呢。”   月笙箫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近似耳语:“博源,这个世界上没有被刺杀而死的王,只有谋逆被逼退位的王。”   没了故作的笑意,博源的脸上只有空洞的执念,喃喃着:“怎样都好,我只想要他死。他死了就好,我死不足惜。”   “记住你这句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月笙箫便不想再逗留。   博源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忽然嘲弄的笑起:“你们月家不是他最是忠贞信任的心腹重臣吗?没想到,最处心积虑要拉他下马的却是你?真是讽刺啊。”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   “真是可笑啊,我们这位王上,他想要的都不可得。哈哈哈哈……他信任的,都弃他如敝履。真可怜啊……哈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到了那一日,他是个什么表情?”   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又痛又恨,恨不得杀了自己?   月笙箫回头冷淡的看着他:“报仇报成博源公子这样,也是千古奇观了。你现在的样子不像是舍身饲虎、大仇未报,倒像是因爱生恨,求之不得疯魔了。未免可笑。”   瘫坐在地的博源摇摇晃晃站起来:“那在下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才好?才符合月兄的期望?”   猛地揪着对方的衣襟,一把将他拉扯得俯下身来,博源凑上去,阴冷的眼神盯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穿过那座回廊,从撵轿上面看下去,你们的眼神真是一清二楚。”   即便再狼狈的情形,在月笙箫脸上也只有从容镇定:“看出了什么?愿闻其详。”   “人生百态不足道也,只有月兄的眼神格外与众不同有意思些。”   月笙箫多深的城府,自是不为所动,不置可否。   博源嗤笑一声,压低声音:“你不妨照照镜子看看。对了,回廊转角那株梅花谢得比别处格外快些,月兄下次辣手摧花千万记得一碗水端平了。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月笙箫不语,眼角却下意识的颤动了一下。   博源松开手再不看他,懒懒的拍开新的酒坛:“我是可笑,月兄可千万别步了在下的后尘。”   月笙箫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那呆若木鸡的少年。   听过整段不能为外人知晓的话语,少年全程手足冰凉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是个颇为眼生的侍君。没有什么背景。   “博源兄就交给你照顾了,刚才的话,就忘了吧。”   少年温软的面上一片苍白:“是,我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你放心。”   月笙箫面无表情,快步离去。   一路走到书房,那卷久久不能完成的画卷,已然因为适才的朱墨污损了。   月笙箫低头沉沉的看了许久,忽然一把团了起来,就像捏着一团花瓣,扔不能扔,撕也下不去手。   想起博源心照不宣嘲弄冷厉的眼神,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找个火盆来。晚些时候,对文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我染了风寒,这几日不能去面见王上了。”   门外的书童都是自小跟随他的家仆,立刻应诺照办了。 第74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9   博源公子失宠了。   王上之后再无召见过他, 各色不同的侍君开始出入那条通往碧霄楼的九曲回廊。   但, 再也没有人能像博源公子一般, 被连续招幸。   寡情薄幸的帝王,每一天的喜好都在变。对每一个人的态度都不同。谁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又在想什么。   他有时候像人们流言里不敢宣之于口的暴君, 暴戾疯狂, 让人恐惧。   有时候是温柔的,像家里的父亲、哥哥一样。   只有一点是始终不变的,渐渐也成了所有人都在猜疑的问题。   王上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就像一个早就堆积在那里的薪柴,无人留意,忽然一根火星就愈演愈烈。   渐渐的猜疑越甚。   自王上开始深居简出以后,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面具后面的人,是一个人吗?   是, 真的王上吗?   他为什么不能摘下来?难道上次的谋逆刺杀, 毁损了天颜?   这个问题,有一个人绝对知道。   那就是像影子一样跟随在王上左右, 几乎寸步不离的文大人。   清冷的帷幕里, 那位被外界称作文大人的侍从,正轻声细语的传达着流传在紫宸宫,乃至于整个朝歌的舆论焦点。   “他们想知道,孤为什么戴着面具?”   姬清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内里却漫不经心。   他连当毁容美少年的时候都不戴面具,这会儿却一直耐着性子, 当然不仅是因为世界意志给他的原剧情要求他一直戴着。也是因为,面具和真容,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剧情节点。   只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快就爆发燎原了。   按道理,还是要再等一段时间的,至少等到主角受入宫,为他所专宠。   攻受两人情愫暗生,而他对主角受百般虐待。   这才刺激得主角攻月笙箫等不及,下了一步狠棋,为此甚至牺牲了博源公子。   他面具下是个什么样子,以及为什么不能摘下面具。月笙箫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毕竟看过他们那边,同样喝过毒酒的徽之公子的样子,就能明白了。   抓着他这个死穴,自是要在关键时刻发力,打蛇打七寸的。   现在就迫不及待的给舆论铺陈造势,算什么?   难道徽之公子不甘寂寞又要出山,这是要他给对方先行探路呢,还是背锅?   姬清饶有兴致的猜测着。   帝王的沉默,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无计可施,被逼无奈。   温顺的侍从轻声细语的说:“前朝那边也有声音,想要王上出面。清明祭天怕是推脱不过。您若要露面的话,药物奴都准备齐全了。王上不必忧心,一切都有奴在。”   “是,只有你一直在孤身边。永远都不会背叛孤,离开孤。”   面具后凉薄的唇角却微微掀起一个隐秘有趣的弧度。   “奴是王上的影子,王上在哪里,奴就在哪里。永远不会走远。”   朱红的袍袖下,那只苍白冰冷的手,落在伏跪的侍从的头上,轻轻的一抚而过。   “你想要什么,孤都会给你,钱或者权,都可以。所以你,千万不要做背叛我的事。”   “是。”王上甚至对他自称我,那该是何等的亲近信任,侍从的手都微微发着抖。   那如果是,钱权之外的东西呢?   人的誓言和真心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因为每一刻每一秒都会变。   说的时候认真,变得时候更真。   欲望也是,既无穷无尽永不满足,也随时随地改弦易张。   但,欲望总是存在着的。这就很好了。   清明,帝王祭天,就跟寻常人祭祖一样。   所有的朝臣排列整齐,鸦雀无声,静候于紫宸宫前朝大殿之前。   庄严肃穆,万众瞩目,等着流言热潮中不肯露出真容的帝王。   姬清如常出现,朱红严正的礼服,戴十二道旒冕。   无一差错。   朱红绣着暗黑暗金的龙袍,衬得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透明。   最是俊美凉薄的高贵,人间至尊,仿佛生来就是要坐在那个位置上,被万人朝拜仰望。   礼乐的唱和,随着众人心甘情愿的三拜九叩,月笙箫下意识抬头看着自身边走过的身影。   十二道旒冕下的天颜,无法想象的震撼,毫不停留从面前经过。   眉目的线条尊贵又冷淡,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沉寂静谧,比起人君更像神庙里供奉的帝君。缺乏七情六欲,没有一丝烟火尘埃。   既无欢喜,也无悲哀。   无情无欲,在一位暴君身上,多么讽刺。   良久,月笙箫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姬清的双腿毕竟虚软,不能久站。   本该帝王亲自走上去的九十九个台阶,都是被抬上去的,无人敢有异议。   这一次的出行,月笙箫和几个侍读都有幸伴驾。   侍读这个称谓,是他们这些名门公子掌管碧霄楼的笔墨书写工作后,潜移默化的。毕竟,和一帮后宫男宠同一个称谓,实在是太膈应人了。   负责拱卫安全的自然是靖荣大统领。   自从上次触怒帝王,他再也无缘面圣,每次求见都被文大人摇头拒绝。   王上并不想见他。   这一次自然是存了尽心尽力,挽回圣心的意思,前前后后防守严密,飞鸟难入。   清明前后总是要下雨的。   淅淅沥沥不大不小,好在是整个祭天的仪式都中规中矩的结束之后。   月笙箫陪王上站在山顶的亭子里。   雾雨濛濛的远山并无什么好看的,因为什么也没有。   年轻的帝王却目不转睛的看着,眉目纹丝不动,整个人也如同玉人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似乎真的有传说中的龙气似得,压得站在旁边的人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就要去注意他,目光小心翼翼的一寸寸描摹。   月笙箫闻到药草的味道,混合春天野外的气息,非常好闻。他情不自禁走近了一步。   帝王似是完完全全无视了他,月笙箫的目光便渐渐不再过分克制小心。   那不曾朝他分来一丝余光的男人,却忽然说了话:“不曾听笙箫谈起自己,你是在孤面前,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   指甲嵌进指腹的一丝痛意叫他立刻稳住了心神,垂眸组织了一下语言。   “王上想听,笙箫自然无话不谈。臣在家里有个小名,叫小征。这是小时候总是念错字,被哥哥打趣的。臣的哥哥是个极为出众的男子,大家都很喜欢他。臣也是,小时候一直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后来,哥哥跟着别人走掉了。臣便非常讨厌那个人……”   “孤竟不知道,笙箫竟是还有这样一个兄长,他现在在哪里?”   月笙箫顿了顿:“哥哥不幸,因为那个人英年早逝了。”   “是吗?那你讨厌那个人是很应该了。孤也有很多兄弟,不过,现在他们都死了。你是不是奇怪,孤在看什么想什么?你看,那个方向都是些孤魂野鬼去的荒山。有些贵人的陵寝也在那里薄葬。孤在想,若有一日山陵崩,孤是在这君山,还是在那荒野?”   “王上……”最是能言善辩的月笙箫,此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用惶惑,人总会死的。孤的的年纪比你大,到时候你若健在,记得来孤的坟前还一枝梅花就好。也算我们君臣相得过了。”   姬清这是忽然被提醒了,面前这位未来的帝王对自己原是讨厌的紧的,自然得提前打点一下,免得结局的时候,这位太过不留情面。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用自己的能量专门做出来的,此处风水这么好,能埋在这当然还是埋在这的好。   姬清知道。   月笙箫讲得那个哥哥,指的就是徽之。剧情里,徽之公子,一直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   不止是上次提到过的疑似万人迷体质,人缘好的神奇。   他在世界意志给出的整个原剧情里,就只有开头出现过,就是那出毒酒杀。   随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明显可以推理出来,人是活着的。   可他就是不出现。到原主死,他都没有露面。   然而,徽之公子他虽然不在江湖,江湖却流传着他的传说。就像每个人心口的白月光,朱砂痣。   原主就不说了,主角攻月笙箫,最初选择入宫来对付他,便是存了为哥哥报仇的意思。就是像他刚才话里说得这样,月笙箫嫉妒讨厌着,让哥哥跟随一同去往封地的他。   后来和主角受相知相爱,也是因为这个兄控觉得,主角受长得像他哥哥少年时期的样子。   当然,竹马君比较英气俊美攻气十足。主角受就完全相反了。   连博源公子——大周第一美男子,也是徽之公子惺惺相惜的好友。看世界意志给的结局,隐隐有扳倒他这个暴君反派之后,两人相伴云游四海的意味,神仙眷侣不外如是。   每当回想起这些神奇的设定,姬清就感到深深的寂寞惋惜,没能和那位竹马君深入交流一次。   同时,更为同情原主。他的所有绿帽,归根究底,似乎都可以直接间接的算在那位死情缘的竹马头上。真是好一出人间惨剧。   姬清不知道,在君山的脚下,离他直径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他念念不忘的竹马君正在朝这里飞速赶来。   如果双方都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大概半个时辰内,应该就可以执手相看泪眼,唱千年等一回了。 第75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0   突然心口传来一阵隐痛, 姬清的眉眼微微一动, 虚弱的身体下意识去扶旁边的柱子。   一直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月笙箫, 自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不对,立刻上前搀扶住了他。   “王上,您……”   虚软的双腿,几乎是立刻叫他不由自主的倾靠向月笙箫。   苍白如瓷的面容, 连唇色都是淡淡的, 衬着长眉越发乌黑黛翠,本该是飞扬恣意的形状,本该是凌厉尊贵的人,此刻却眉眼低垂,宁静沉寂得像神殿熏香缭绕下的神像。   帝王的手按住他的肩臂, 让自己站直了,长眉压低, 因忍痛而微蹙, 面上却平静如水。   低低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别声张,扶孤去御撵。”   “是。”   月笙箫还是第一次离这个人这么近, 旒冕的玉珠难免会阻隔视线,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微微侧首抬眼,那张脸上的每一分神情都纤毫毕现。   然而越是看得清楚,反而越觉得遥不可及。   凉薄尊贵的外表就已经叫人不可接近,内里灵魂的距离和温度,却更是抓不住摸不着猜不透。   几乎是转瞬间, 目的地就到了。   “陛下。”   静候在御撵前的侍从并没有第一时间弓下身,按一般的程序让帝王踩着他的背上去,反而立刻不容拒绝的推开了月笙箫。像捧着一个精心守护的瓷器一般,接过这具脆弱又尊贵的身体,竟然是托在他的臂弯里,妥帖细致的送进了封闭的御撵里。   自然而熟练的动作,好像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恭敬、小心的保持着距离,不会让帝王有一丝排斥、不适的逾矩。   月笙箫的动作慢慢收回来,一抬头,对上那侍从回顾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并没有任何含义,清清凉凉的平静,甚至某种程度上和他的主子周遭的气息如出一辙,像是无欲无求,安分守己至极。   但月笙箫被推开一瞬发麻的臂膊,下意识的直觉却告诉他,那里面有敌意。   就好像被触碰了禁忌的领域和独属于他的权利。   月笙箫可能不知道,他此刻对文侍从的感受判断,对方也有。而且,几乎是与他一模一样。   姬清并不清楚外面的暗涛汹涌,他能如常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吃了文珩准备的秘药。   时间到了,药效会慢慢消失,心口的隐痛就是征兆。   进入御撵后,耳侧束起的发根,肉眼可见有几缕开始变得灰白了。   心口毒发时候隐隐的痛意并不多么痛苦,柔肠百转痛彻心扉,反而有一种上瘾似的甜美的快意。   因为毒的名字,就叫情丝。   是要叫中毒者体会何为相思入骨的痛意,正是青丝成雪,目成灰。   对原主毫无情谊的徽之公子,却下了这样一种毒给他,真是极为幽默讽刺了。   封闭坚固的御撵内,看似无情无欲平静沉寂的帝王,慢慢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暗红威仪的龙袍下,肌肤乳白得莹润脆弱,肉眼可见的青丝成雪,连眉睫的颜色也一同淡了。   反而因为这甜美折磨的隐痛,被牙齿微微抵咬的苍白唇,泛着一点水色的嫣红。   最为尊贵威仪的帝王,却像褪去了画皮的妖魅。   勾魂摄魄,至美至邪,不外如是。却无人可见。   幸甚,亦或是可惜?   姬清微微仰头,闭着眼睛感受心跳、血液里,陌生而有趣的痛意折磨。笑容暧昧的眉目间隐隐氤氲着一种极致冰凉的奢靡,让他的呼吸都近乎一种放荡迷醉的享受。   他脸上的神情,周身的气质却是凉薄清寂的疏淡,放逐般的不谙世事的孤独。   心痛是这样一种有趣的感觉吗?还是说情爱是这样一种美味的滋味?   叫他都舍不得,现在就吃药压制了。   直到心口的隐痛,不知道是毒发过了,还是身体适应了这种折磨,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姬清无趣的叹息一声,那张因为毒发的异状,变得清灵幽魅的面容上,慢慢睁开的灰瞳,宁静寥落,雨洗过一般的干净空旷。   心灰意懒似得吞了几丸药,就再次慢慢变回尊贵冷漠、难以捉摸的帝王暴君。   与此同时,前方回程的山路突然坍塌。   大统领靖荣立刻安排护驾,亲自带人去事发之处。   山壁的泥石流中,露出来一个石碑。   上书: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一时天降神谕,传遍文武百官耳中。   帝王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波澜,任由底下的臣民窃窃私语的传递着消息。   据说先皇登基之初,拜访名山大川偶遇过一个仙人。   玄学方士告诉他,大周江山命有一劫。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白发灰瞳的青年,那就是来灭掉大周的妖孽。   世家下得毒,不但是想要毒死帝王。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不死,也要他的江山不稳。   那个毒,不但摧毁了帝王的建康,让他不能久站。   表现在外的特征就是头发会变白,眼睛会变成灰瞳。   为何选的这种毒?情丝,青丝成雪,目成灰!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的原因,连头发都不能叫人看见一寸。   帝王若成了妖孽,国还怎么成国?   今天这出戏就是为他准备的。   雨天,坍塌。   如果不是事先准备了压制毒素的药来克制,恐怕碑文一出现,跟新王的形象一对照,瞬间舆论炸锅,就要天下大乱了。   药也是毒,以毒攻毒,才能压制。   姬清不可能一直靠药物维持正常的外貌。   于是,所有人便等来威仪冷漠的帝王,面无表情的口谕。   更改路线,暂时先去梅山的行宫。   另一边,本该奉命驻守现场,全权负责调查蹊跷出现的石碑,禁军大统领却独自去见了一个人。   一个本该是死人的人。   靖荣的口吻讥诮又熟稔:“你还回来做什么?好不容易逃出去。”   “陛下如何?”   “自己下的毒,你问谁?我帮你是看在兄弟一场,不代表赞同你的所作所为。”   “那是我跟陛下两个人的事。让开。”   隐蔽的山路,供游人歇脚的亭台,除了一身戎装的靖荣,还有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兜帽,全身遮掩的一丝不漏的男人。   靖荣的剑猛地出鞘横指:“陛下已经跟你无关,你再敢进一步,我就当诛杀叛党,到时候别怪我下手无情。”   男人的脚步暂缓,极力压着情绪:“我不是要出现在他面前,今天有一场阴谋在这里等着他,我不能不来。”   靖荣嘴角扯出冷笑:“来干什么?再给他一杯毒酒吗?还是怕他不死?要亲眼确认。”   面前的大统领语气激动起来,男人反而镇定了,语气平静坚定道:“整个天下都在反对他,他这个位置注定坐不下去。”   “所以你就当第一个捅刀的?”   “我不知道我也爱他!”理智清醒的男人一掌拍向亭柱,这才露出再也压抑不住的痛苦,“我以为我对他无意……他倒行逆施诛杀忠良,任何人在我这个位置都会这么做。我唯独算错了自己的心。”   靖荣的眼神冷得一如他手中剑的寒光:“那又怎么样?连喜欢的人都能弄死,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的名门贵族,还能有哪一句话是真?在我看来,跟封地时候见过的戈壁里的狼群争夺头领地盘,也没两样。争得都是到自己嘴里的肉,偏还要站住了大道理,左右笔杆子都在你们这些贵族手里。怎么说都是你们的道理!”   “时间紧急,我不与你计较,让开。石碑一出,只有我站出来顶了这个妖孽的身份,陛下才能安然无恙。世家做事的手法勾当,我比你更懂。这事拖得越久越不利,流言传开舆论哗变,便是木已成舟。再来澄清就来不及了。”   靖荣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质疑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你这次为什么要帮他?”   男人的语气沉沉,似含着无限情深:“他该退位,但不该被人以这种阴谋诬陷的方式拉下马。我没有改变主意,我只是想带他离开这个牢笼。去哪里都好,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他。”   靖荣被气笑了,手中的剑都有些不稳:“哼。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我的徽之公子,大将军。难道你不知道,王上的后宫日日都在填充美人,连大周第一美男子,说不要都不要了。你以为你这么对他,他还会记着你这个背叛过他的死人?”   “不可能。”一直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男人,瞬间颤抖了声音。   靖荣还想再刺他两句,忽然看向远处:“有人来了,这是最后一次。言尽于此,再见面我不会留手。”   语毕,靖荣便立刻匆忙离开。   然而,斗篷下的男人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他话语里的打击下,一动不动。   听到近身的脚步声,这位昔日的大将军才凌厉的看向来人。   “竟然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小征你真是长大了。” 第76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1   面上带笑谦恭温雅的男子, 正是紫宸宫中最是恪守审慎, 有仁人君子之称的侍读月笙箫。   面对男人的斥责, 月笙箫没有丝毫退让,心平气和道:“我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分寸。所以哥哥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解药还在加紧研制,哥哥还是不要随意现身人前的好, 快回去吧。”   “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徽之公子眼神凌厉, 声音如刀。   月笙箫笑容越发温和,孺慕的望着兄长:“呵呵,哥哥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若是计划好了,就绝不给对方还手犹豫的机会。不能万无一失, 就不该打草惊蛇,这可是你教过我的。这一回, 我最多只是顺水推舟, 想看点感兴趣的东西罢了。”   看出来弟弟不似在撒谎,男人的语气便缓和了下来。   “你在宫里, 陛下他如何?”   “很好。每日三千佳丽换着口味宠幸, 好不快活。”   “他不会。”回绝的语气斩钉截铁。   月笙箫却比他还坚定迅速的回道:“怎么不会?反正在他看来,哥哥也不喜欢他——好吧,骗你的。怎么一副要杀人似得表情。他一直觉得哥哥你还活着,故意这样变着法子要人告诉你知道,好叫你忍不住出现在他面前。我们的这位王上啊,可是向来不顾惜自己名声的暴君。”   “小疯子。”徽之公子想起那个人抓住自己的手, 明知有毒也任由自己喂到他嘴边,忍不住喃喃的嗔怪。   月笙箫的笑容难以为继,渐渐面无表情,好在这个时候兄长也无心察觉。   随后他便又勾起唇角,堆砌出完美无缺的微笑:“哥哥竟然是真的喜欢他了吗?那你可真够迟钝的,到了那一步,差点就挽回不了了。”   既然知道情人并未变心,徽之公子便再次恢复镇定理智:“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们都想要那个位置。你是我最亲近的弟弟,我自然会尽量帮你。你,不要叫他们伤害他。紫宸宫易主之日,就是我来接他的时候。”   月笙箫笑容淡下来,背在身后的手指嵌进掌心,推心置腹的问道:“哥哥为什么不试着辅佐他坐稳天下呢?如果是哥哥的话,这么喜欢他,应该也不是不能叫他按照你的想法做,成为一个仁君吧。”   兜帽下的徽之公子摇头:“你不了解我们这位陛下。即便再爱我,他也不会再信任我了,更不会叫任何人掌控了他。若想长长久久的和他在一起,就不能给他任何可以反悔的机会。”   月笙箫轻声笑起来,连连摇头喟叹:“所以,明明做错事的是哥哥你。却要他成为牺牲的一方。不愧是哥哥,真是狡猾啊。”   男人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对:“你会帮我吗?”   “当然。”月笙箫立刻点头,坦诚的回望着男人,“从小到大,小征最崇拜最仰慕哥哥了,哥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你的所思所想,就是我的所思所想。   你喜欢的,就是我会喜欢的。   你要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徽之公子缓缓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月笙箫含笑伸出手:“一言为定。”   击掌为盟。   “那个位置是你的,他是我的。”   笑意深沉的墨瞳,兜帽下银灰凌厉的瞳孔,双双对峙。   “如你所言,那哥哥就要全力配合我,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擅自行动,打乱我的计划。”   一错而过,背道而驰。   徽之公子:“等等,我要单独见他一面。”   月笙箫停下脚步,断然否定:“现在不可能。”   “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   月笙箫:“……”   “小征,你真的变化太多了,是因为还在怪我吗?”   徽之公子的语气缓和下来,似是察觉到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谈话竟然变得这般剑拔弩张了。   他迟疑的走过去,想要摸摸弟弟的头发,这才发现,几年不见,对方已然是个男人了。   背对着他的月笙箫神情不明:“是,有一点气哥哥。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怎么努力似乎都没有用,你能轻易做到的事,我不行。哥哥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只要求你事前让我知道,有个准备就好。”   梅山。行宫。   大凡帝王,最讨厌的莫过于封建迷信。   今天出个“大楚兴,陈胜王”,明天出个“帝传三世,武代李兴”,上位者还不糟心死。   若是前者还好,清清楚楚知道谁想当这个天命之子,杀了就好。   若是后者,这天机只泄露一半,后面就要你满世界瞎猜,呵呵,你猜我猜不猜?   原剧情里没这一出,或者说即便有类似的,那也是很久之后了。   跟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争论不休相反的是,最该为此着急上火的帝王毫不挂心。   入了行宫后,又一概不见大臣。   想想以往,批阅的奏章上,除了帝王印章是一样的,几乎每一天都出自不同侍读的手。不过一样的馆阁体,多少面子上是好看。   新帝上不上朝,见不见他们,这些野心家权臣们是不在乎的,最好那位就只当个安分享乐的昏君就好,这样他们就能肆意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全权发号政令。   然而,当帝王不愿听话,且表现的很有主见的时候,那就不得不在乎了。   最叫这些权贵名门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无法左右帝王的想法,更没有违背的能力。   拥有一支强大的完全听命于他的军队,有意扶持寒门打压世家,这样的帝王再果决嗜杀一些,手下有点想法的臣子几乎都没有好日子过。   他们不好过,手底下稍微松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报上去,帝王也好过不了。   姬清表示没关系,那不是还有你们送进来的芝兰玉树、光耀门楣的长子长孙吗?   但,像祭天的日子,上天给出了这样的警示,王上还是不为所动,就再也说不过去了。   群臣议论纷纷,就算王上不立刻下个罪己诏安抚民众,召见肱骨重臣商讨一下应对之策,也是必须的吧。   然而,招什么招?   谁在背后捣鬼,他们自己心里面没数,闭着眼睛自导自演,就以为别人也跟他们一样掩耳盗铃吗?   傍晚行宫便有消息传出,通过中书令拟旨昭告天下,此事为逆党余孽所为,命禁军大统领全权负责调查此事,廷尉代为辅助。   这些权贵名门若觉得上一次谋逆牵连的人还不够,那这一次就一起补上。   皇权和世家之间,两厢对峙,愈演愈烈,最后就看谁黄雀在后,棋高一着了。   反正结局早已写好,姬清,不着急。   文珩细细的把着脉,眉目疏淡的脸上染上一点忧虑。   指下的肌肤久不见阳光,苍白细致,触感过于温凉,手腕脆弱得仿佛能轻易折断,淡淡的蓝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流淌,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吻上去,细细啜吻。   文珩的目光有片刻的走神。   床榻内的帝王发出一阵咳喘,文珩立刻回神,就要站起来帮他抚顺胸口的闷痛。   姬清摆手制止他的动作:“怎么样?”   文珩垂下眉眼,温声细气的回答:“这药不可频繁使用,陛下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头发的颜色可以用药水染了,眼睛……不若便说是生了眼疾,用细纱蒙了。”   “太麻烦了,还是面具吧。”   在面具后面,无论是走剧情还是观察人的时候,都格外的方便。   “是。王上要沐浴吗?”   “好。”姬清照例试图自己站起来,扶着他走过去。却发现,这一次怎么都支撑不住。   “王上。”文珩似有忧虑,却只是低眉顺目的等候着,并不擅自做主。   “你来吧。”姬清没有再尝试。   文珩顿了顿:“是。”   这样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身为天子近臣,又是宦官,有时候再没有人能比他更亲近这个人。   文珩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样的水温是这个人喜欢的。抱着这个人的时候,什么样的力度和姿势不会引发他的不适。他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   文珩唯独不清楚的是,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满足他的陛下。   “您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的。”   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侍从,点燃瑞兽里的香料,缓缓的向外退去。   “这是什么香?”   “用了茉莉香片和沉水香调和的,王上今晚可以睡得稍微熟一些。奴就在外面为您守门。”   “很好闻。”呢喃一样的呓语。   文珩欠欠身,手持的烛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窗掩映的光晕里。   文珩的脚步未停,他走的不快不慢,又没有一丝踟蹰犹豫,直到快要走出内廷的边沿。   “公子。”沉默寡言的侍从,驻足,恭敬的欠身。   “他睡了吗?身体怎么样。”梅花林里若隐若现站着一个人影。   梅山的地理气候,向来是从山脚下一路开到山顶,花期漫长极了。走出来的人,错觉仿佛是梅花的精魄化成的人形。   持灯垂眸的侍从,温顺得毫无存在感:“是。用了公子给的药,好些了。您不见见王上吗?他一直都在等您,始终相信您还活着,只是不肯来见他。”   “是吗?我也,我也很想他。”   那眉眼低垂沉静的侍从,嘴角微微一动,微不可查,意味不明。   他再未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烛火微微推向,从已成颓败之势的梅林里,走出来的男人。   手中的烛火,就像是一把开启禁忌之地的钥匙…… 第7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2   姬清做了一个梦。   漫山遍野的梅花林, 雪也似得怒放, 月光清凌凌的交织在一起。   他还是撑着额头, 就像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时一样,睁开眼便看见,梅花下的宴席正收尾。   一见倾心的徽之公子,慢慢倾身靠过来, 眼睛含情, 衔唇喂酒。   姬清顺从的迎合了。   雪地冷极了,唯有这个人是热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能再等等我吗?”   “等啊。”姬清慵懒的托着脸,任他主动的辗转亲吻,随口应着。   一阵风吹拂而过, 红的白的花枝纠缠在一起。   案几上的两人也顺势倒下去……   行宫坐落在梅山上,朝歌城已然春意融融, 桃花满城。   只有这里还在冬去春来的边缘, 时间总比别处晚一些,走得慢一些。   但再慢, 时间到了, 也是留不住的。   大风吹拂,最后一波残梅终于还是落满了南山。   屏风铜镜掩映里,菱纱幔帐纠缠,如同行宫里被风吹得乱舞的飞花。   白色的发在指间流连,一样的白色交错缠绕。   指节脆弱苍白的手指从青色的幔帐里伸出来,落梅一样点点痕迹, 无力的伸开,像月下枝头的玉兰花,不知是要挣扎逃离,还是想要找寻抓住些什么。   另一只手紧随其后,毫不犹豫的握住他,十指交扣。   呢喃的呓语,细碎的痴缠,从不断起伏的幔帐里,若隐若现。   伴随着的,还有男人低低的笑声和微不可查的爱语。   ……   那盏烛火微弱的光,摆放在窗前的铜镜前,模糊了一切光影真切。   文珩就在寝殿外面,如他承诺的那样,守了一夜。   不是在专门为守夜的下人准备的房间。   是另一侧,白日他抱着帝王沐浴之处。   梅山偏寒,前朝帝王喜好建行宫,特意依照温泉设计的。   行宫建好了,未曾享用多久,便亡了国。   最后,大周建立。这里又迎来了新的主人。   “前朝不过三代,累世不到三十年。大周已经二十多年了,还能撑多久?”   文珩只疑问了一瞬就放过了,跪坐在地上,俯身细细的去触碰温泉的水。   神情柔顺温和,就好像白天侍候他的主子时一样,忠心仔细。   专注沉思的样子,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了,呼吸和喘息开始有些急促起来。   哗……   激起的水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只听得压抑隐忍的鼻息,与一墙之隔的殿内,模模糊糊的暧昧,交相呼应……   寝殿的门悄然推开,执灯的侍从并不上前,轻轻叩击着雕花窗棱。   一样轻柔的声音,夜里听上去比白日温凉一点:“公子,您是想让王上知道您来过了吗?”   有些忘乎所以的男人抬起头,迷乱的神情渐渐恢复清明,略有些艰难的与怀里的人分开。   手指温存的为那闭眼沉睡的人整理,因为自己的失控,造成的凌乱狼狈。   “公子,来日方长。天快亮了。”月色银霜从门口倾泄进来,文珩站在月色和阴影的交接处,恭敬顺从的躬身。   徽之公子披上兜帽,深深回望一眼,便快步的走出去。   “文大人,多谢你帮我。”   文珩欠身:“您误会了,公子对奴有恩,不敢不报。然今日之事,奴只是想满足陛下的心愿。他真的很想你,公子不要让他等太久。”   “照顾好他。”   文珩慢慢抬起头,凝视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一直柔顺的脊背也一点点挺直。高傲的站姿和冰冷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久居人下的宫廷宦官。   他并没有看多久,很快就关上门,向帝王的寝殿内走去。   昏暗的室内,无声无息的侍从,仿佛一呼一息也和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像一个活的摆件。   瑞兽内的香片又加了一点东西进去。   眉间隐隐蹙起的帝王再一次平息了神情,陷入沉睡。   文珩的手很软,毫无骨头似得,一点点抚摸着他的主子。   夜里的声音清冽悦耳,让人想起一种古雅的乐器,自一个宦官口中发出,未免违和:“开心吗?我把你喜欢的人带到你身边了。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乳白的药膏,被指尖一点点涂抹在其他男人刚刚造成的爱痕上。他涂得专注又轻柔,仿佛怕弄疼了一般小心翼翼、认真仔细。   “你的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你满足。除了我,谁还会这么纵容你、溺爱你?”   那张向来疏淡温顺,几乎是面目模糊的脸,此刻,却像一张被修复完整的古雅秀致的工笔画,露出温柔宠溺的笑容,似是无可奈何又甘心情愿。   “那么,我的愿望,你是不是也能,稍稍回报一点?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文珩把那无知无觉的帝王抱起来,让他倚靠着自己的肩膀,从背后渐渐抱紧他。   帝王雪白的发枕在他的肩上,脸贴着脸。   文珩也闭上眼,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呼吸也交织在一起,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彼此相依。   “你父皇破了我父皇的城,杀光了宇文家的人,我借你的手杀光姬家的人,是不是很公平?我并没有背叛你,对不对?”   他没有等到任何回应,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沉静得毫无生气的眼眸里似有水迹,又一点点随着悲哀干涸。   “紫宸宫啊,是会吃人的。我的陛下。”   “阿珩。”怀里的人呢喃着。   文珩熟练的轻声回应:“阿珩在的。”   怀里的人便又安心的熟睡了。   那滴本该干涸的泪便滴了下来,落在帝王比雪也似得白发还要白的肌肤上,一路滚下。   文珩想起,前朝城破之日,他才七岁,姐姐把他的衣服和新入宫的侍从的换了。   他在后宫里一向毫无存在感,小时候体弱多病,皮肤泛黄,不知怎的竟然叫他逃过一劫。   不久,他就被分给偏殿不受宠的皇子做侍从。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懵懵懂懂的适应着从一个皇子变成小侍从,国仇家恨一点也不敢回想。   直到后来知道,他能活,只是因为身为帝姬的姐姐为了保全他,在背后做出了万般牺牲……   “奇怪,以前下药刺激你发疯嗜杀的时候,我心底没有一点感觉,半点犹豫都没有过。我姐姐都拜你们姬家所赐,沦落成当众卖笑的舞姬了,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文珩困惑的摩挲着他的脸:“我甚至认真的考虑过杀你——事过境迁,尘埃落地,时至今日,心里竟然还害怕起来。”   这前朝唯一幸存的皇子宇文珩,抱着大周的帝王,慢慢躺倒在床上,亲密得毫无间隙。   “这都是你的错。你被他背叛了,变得这样脆弱无害。叫人怎么恨你?真可爱,谁都不见,唯独只给我看,只让我抱你,只信任我。就好像,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所以我才变得这么奇怪,竟然也开始扮演起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了。为了你,患得患失。”   这冰冷华丽的紫宸宫,这里出生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至极的。无论变作什么身份,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怎么会想到,有一天突然会因为另一个人,心口温热。就好像,这个人是为他而存在这个世界的。   文珩笑着,一声声的温柔宠爱:“这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美?你这样的人,若不是当了人人惧怕的暴君,就会被一寸寸、吃得骨头都不剩。我的陛下。”   文珩把他抱得更紧,就像随时就要归还的别人的宝物:“但是没关系,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有。他救了我姐姐,我只让他一次……你跟我,都是这紫宸宫里长出来的怪物,除了这里,哪里都活不下去的。你记着,没有人会真的爱你,除了我……除了我。”   一字字一句句,温柔的冰冷的坚定的,催眠、诅咒、誓言一般的,灌入怀里的人耳中。   ……   “昨晚有谁来过吗?”姬清若有所思。   一夜的梦魇,梅花,雪地,月光,男人的体温纠缠。算是不错的美梦。   这凉薄冷情的暴君几乎从来不做梦,醒来必会觉得不对。一切早在文珩预料,他并不意外。   一到白日便变回沉默温顺的侍从,文珩躬身低头,温声细语道:“奴一直守在外面,没有人。”   病弱的男人似是并没有怀疑他:“孤又梦见了他。还是一样的情景,宴席上,他端着那杯毒酒。这一回,他跟孤说他错了,要孤等他。”   文珩的眼睛掀起一点寒意,声音却压得低柔:“陛下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的那炉香,有一味材料许是分量重了些,有些易使人多梦的药效。奴这就清减些。”   恍惚的帝王似是急促的拒绝道:“不用。这就很好。”   并不出他意料之外,文珩点头的动作却做得很是迟缓:“是。”   帝王便怔怔的陷入自己的世界,似是还在似梦非梦的混沌里,身上的寝衣系带散开了,歪歪斜斜的也不在意。   这一次,没有等帝王的指示,文珩主动走了过来。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服侍他,而是默然的看了许久姬清的脸。   那张幽魅清灵的面容,完全满足人们对传说中的祸国妖孽的想象。   药物和毒素的冲击在他身上的作用还没过去,雪发灰瞳,不及他乳白脆弱的肌肤更引人。香料的后遗症让那张脸上的神情仍旧有些许空洞无神。   干净无害,至美至恶。   然而,其实再无情无心、目中无人的高傲神情,若是出现在这张脸上,也好像是在等着人对他做点什么吧。 第78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3   大周新王继位后, 第一年的清明祭天, 回程之时, 道阻路崩。   是日,王驾转迁梅山行宫。   当夜,大风起兮,星月濛濛, 北方紫微星黯淡, 唯七杀孤星熠熠。   有擅观星者皆云,似有荧惑守心之兆。   第二日,梅山一夜开尽,枝头无花。   又传言,有坠星落君山。   不出几日, 接二连三的封奏呈到行宫的帝王面前,又是封建迷信。   面具后的脸上, 不禁露出颇感有趣的笑容。   今日御前伺候的侍读并不是月笙箫, 但仍旧可算作是帝王的旧部子弟。   那士子见王上沉吟不语,以为王因他所述之事震怒, 顿时大气不敢喘一声。但手中的奏章下文更难以张口, 一时便踌躇在这里,进退两难,两股战战。   姬清伸出手,平静的道:“呈给孤。”   他对身边的侍读们一般很少苛责。若是觉得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的人,往往召见不过几次就不再提起,甚至还有更多人是一次也没有见过的。话说得都不多, 就更不会有什么责难了。   但是,他们都很畏惧他。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铁血嗜杀的暴君,流传在外的声名赫赫,震慑住了这些从小在锦绣膏腴里滋养的贵公子们。   可是,如果连他向来温言以对,视作可堪培养造就的自己人,都一直持有这种谨慎忧怖的态度,这就有些异常了。   姬清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为什么。   可不是多亏了,他最为倚重信任、最合他心意的月侍读月大人,背后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潜移默化。   双手呈上的奏章,被那只修长莹润的手指接过。   士子的余光飘过来,只见那单薄的指尖,颜色都是浅浅的粉白,又冷又稳,透着一种杀伐果断的危险。心头一凛,他不敢再想,回忆起月笙箫的告诫,立时低下了眼睑,再也不敢有丝毫分心。   姬清看着奏章后半段的话,不禁轻笑出声。   奏章上说,民间盛传是天子不修正身,弑杀亲眷有失德行,先王在天之灵大怒,特意降下飞星坠石在他祭天路上,以示警惩。   更有民间歌谣传唱,连梅山神灵也看不过去他的暴君恶行,见他移驾前来,便赦令整个梅山的花一齐凋谢。   云云总总,还扯上普通人不懂的星象玄学,说紫微星黯,七杀孤星夺主。就差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这伪星窃取帝位,导致的天道失常。   幸好这荧惑守心还只是疑似征兆,要不然,纸片似的飞到他面前的奏章就不止是要他下罪己诏,为众反王重修陵寝,去先帝灵位前忏悔自己不友悌兄弟的罪过……诸如此类了。怕是直接就要他退位让贤。   可惜,姬家的人都死光了,他们想让他禅让给谁?   怪不得,这几日读奏章的侍读都战战兢兢。   这内容,给一个暴君看,嗤。   帝王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优雅轻缓,却积压着一股阴云密布的平静:“宣禁军大统领独孤靖荣来见孤。”   大统领来得很快,规矩守礼的自觉卸了兵刃,入内也是立刻行礼,没有一丝权臣的跋扈张扬。   身姿挺拔坚毅的青年,即使恭敬的跪着也显得极有压迫力。仰面看向帝王,英俊自负的眉目透着眷顾欣喜:“王上终于肯见靖荣了吗?您有何吩咐,靖荣定不负所托。”   姬清抬手示意文珩扶他入座,毕竟是当前真正的肱骨倚重的将领,若是行动方便,亲自去扶都是应该的。   口中则是温和的说道:“靖荣多虑了,孤只是身体有恙,这才不方便常常召见你。碑石之事查的如何?”   靖荣的眼睛直视着帝王被面具阻隔的面容,双目澄明锐利,充满勃发的生机和自信:“已有眉目,然而牵扯的人数过大,还要根据碑文可能的来源再细细排查。”   姬清也看着他:“这个不急,你看看这些。”   一沓的奏章被侍读搬到靖荣面前。虽然不比世家子弟的文采斐然,能从平民一路拼杀到这个位置,靖荣不可能看不懂这些文字背后的用意。   “简直一派胡言!明知道民间传言向来张冠李戴,虚假参杂不足为信,竟然还要王上听从认下这恶名,他们这是要置王上于何地?”靖荣怒意勃发,沙场拼杀出来的煞气立时爆出来,大有一剑斩杀了折子后面书写者的意思。   不等姬清说什么,靖荣便拱手请命:“王上不必为这等玩弄口舌的小人忧心,臣这就捉拿了他们,问他们与叛党一唱一和同气连枝,是何居心?”   帝王阴冷残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饱含着被彻底触发的杀意和怒意,因为困囿在这病弱的身体里,不能不管不顾的爆发宣泄,只得微微的压抑着喘息和不适。   “有靖荣在,孤自然不忧心。你说得对,百姓黔首不明所以,这才需要他们这些读过圣贤书的人,细细教化,仔细分辨道理真相与他们听。可这些人空有圣贤名士的头衔,却故意误导无知民众,夸大其词颠倒是非,是要离间孤与子民,其心可诛,该杀!”   事情自然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但对于情绪本就敏感易怒的病娇暴君而言,触怒了他,那就死吧。   更何况,身边没有能劝解中和他戾气的文士,即便有,人微言轻的侍读此刻也只能跪俯在地,冷汗直流,不敢出一声。   只有一个指哪打哪忠心不二的爪牙利刃,近乎纵容一样的满足着他的嗜杀破坏欲,以期能取悦于他,得到他的宠幸爱重。   文珩立在他身边,见病弱的帝王发泄了积压的郁气,这才缓缓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抚他体内被激起的狂躁:“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被安抚了的帝王,似是慢慢平息了体内阴冷沸腾的气血,深深喘息一口气,声音渐渐恢复索然无味的平静轻缓。   “靖荣向来不曾令孤失望。一直都站在孤的立场上,为孤分忧解难。有你在,孤很放心。”   有你在,我放心。   这六个字,据说是谁说谁被插刀打脸的神级自杀术。   姬清轻笑一声,对眼前这忠贞不二,急他之所急、憎他之所憎的大统领说:“靖荣想要什么赏赐?孤都许你。”   “臣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王上所赐,鞠躬尽瘁尚且唯恐不能报偿,哪里还敢有其他不知足的念头?但求能一世如今日这般,王上有心事,第一个想到靖荣。如此便可心满意足。”   青年将领的眼神明亮而富有生机,让人想到戈壁荒原的狼王,毫不遮掩的野心和欲望,因而,无论说什么都过于坦荡直接。但也因此显得轻率随意。   “既然你想不到要什么,那就先记着吧。”对于他的衷心表态,帝王并未直接回应。   动听的话语,没有人比自小长在紫宸宫的帝王听得更多、见得更多。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而言,这样的话语就和基本的寒暄一样,听和说都随意,不会有任何感觉。   ……   梅山连花都谢光了,除了颠倒错乱的流言,没有任何能带给帝王的。   起驾回宫的路上,姬清却收到了沈家的晏饮邀请。   兵荒马乱的年月,山河割裂,王室衰颓,往往不过几代就易主,世家门阀前所未有的强势。   沈家便是这极其著名的几大高门之一。   据说,先帝初立曾经想求娶沈家的淑女,都被婉言谢绝。   御撵内的帝王尚在沉吟。   马上的大统领想到一件事,不由近前来低声回报。   “沈榷确实曾经表露过,他的弟弟想与臣结亲的意思,臣见过他们沈家的做派,着实受不了,因此便谢绝了。难道,他这回也想把自己家的闺女嫁给王上不行?”   姬清摇摇头:“这些世家,别说主家了,便是旁支都向来不与其他姓氏通婚。既然是以春日晏为由,就去看看吧。”   沈家家主亲自来邀,路过了不理会,未免也太不把士族放在眼里。   更何况,对方若是不来亲自邀约,才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的找死行为。   然而,事实居然被这随口调侃的大统领误打误撞说对了。   此事正是沈五娘想要入主紫宸宫,特意说服了作为家主的父亲,层层仔细安排过的戏码。就等姬清来开场。   文珩略有忧虑:“王上。”   姬清吞了几丸药,看着文珩手中的铜镜,拿掉面具后幽魅妖邪的发色瞳孔,在药物的刺激中和下,表面逐渐像染上一层保护色,变得恢复常态。   情丝,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蛊。把活人变作怪物的蛊。   “无妨,替孤留意着些来往的人物,不要出现意外就好。这种场合不露面,就掩耳盗铃了。”   姬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露出一点满意和期待来。   他期待的自然不是独自计划了几个月,面都没见就一心要嫁给他当皇后的沈五娘,而是,本该再晚一阵子,却因为这几个月飞速发展的剧情,反而显得姗姗来迟的主角受。   毕竟,只有攻受见面生情了,高能剧情才能顺理成章展开,他也能有机会被绿啊。   沈家的底蕴富庶和讲究,在同时代的其他人眼里可能是叹为观止,把皇室都衬托得像泥腿子。   但在姬清眼里就太寻常了。   毕竟,现实之中的姬家,可是延续近千年的世家。有科学技术的加成,有时间的底蕴积累,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宴席上,自然是要安排献艺的。   正是古诗词说得:雕觞霞滟,翠幕云飞,楚腰舞柳,宫面妆梅。   许多宫斗争宠故事里,都有这样的一幕喜闻乐见的剧情——   精心设计的美人儿跳着美轮美奂的舞蹈献艺,出现在浑然不觉的帝王面前,瞬间被惊为天人,宠冠后宫。   或者是,月下吟诗,花下起舞,水边回眸,林中抚琴……林林总总道不尽,总有一种背景适合美人合情合理的惊艳出场。   沈五娘和她的庶弟沈笙歌,就是今天故事里即将登场的美人。   姬清就是这个一见钟情、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昏君。   昏君表示,他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是张先(宋代)的宴春台慢(仙吕宫)。全词很美,感兴趣的可以搜出来读读。 第79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4   姬清的兴致缺缺毫不掩饰, 仿佛随时就要停杯投箸, 起身告辞。   任何一个明知要被算计, 也等着被算计,却还要装作不知道的人,面对中规中矩的前戏,都会有同样的生无可恋心不在焉。   他不想看世家千篇一律的斗富炫富, 也不想听沈家父女演双簧。   沈榷措辞再优美妥帖, 却不知道座上的帝王一个字都没有在听。   台上的剑舞何其动人,台下人人惊呼目不转睛,想要表演给的正主却头都不抬,只百无聊赖的自斟自饮。   沈五娘的剑舞舞得再出色,也没有博源公子吻剑的一刻动人心魄。   不娶, 谢谢。   难得古代出一个这样的女子,还是别糟蹋在一群基佬手里了。而且也没沈五娘什么必须不可的戏份, 不如就, 算了吧。   可怜原剧情里,本该入主紫宸宫成为一代国母, 手撕帝王三千后宫, 并在未来的朝代更迭中,政变失败,死于鸩杀的沈五娘,就这样在姬清三言两语的无趣中,眼也不抬的被蝴蝶走了所有的戏份和存在感。   英气的少女强忍失落,仍不失仪态, 稳稳的行礼,平静的问道:“陛下拒绝我父,是不喜五娘颜色寻常?还是不喜五娘舞刀弄枪,不如其他女子柔婉温顺?否则,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就一口回绝?”   姬清慢慢移开置于眼前的杯盏,只露出一只眼睛半张脸,轻慢又隐秘的眼神,凝睇般意有所指:“拒绝你,恰恰是因为喜欢你。紫宸宫——不好玩。”   语毕,饮尽杯中残酒,姬清站起来:“时候不早,回宫吧。”   是啊,为什么被套路的人,要忍受套路者的节奏?   孤要走了哦,如果再不让你们安排好的一见钟情出场,就来不及了。   沈五娘咬唇,身体一阵虚晃。   她早知道暴君不好女色,自己的颜色也并非多么出色,计策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沈家嫡女的身份对帝王的吸引力上。   前期铺垫这许多,不惜人力财物,便是被拒绝之后的补救计划,也早有准备。却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被这样小觑忽视,心底竟会这般不甘失落?   难不成,她竟然也是个肤浅的,在意郎君相貌的庸俗女子?   不会的,世家容貌出色才华惊艳的郎君何其多,她怎么会被这暴君迷惑?   五娘咬着唇,眼前却一直是那人杯盏移开,露出的半张尊贵俊美的脸。   刹那间的心跳失衡。   听到帝王这就要离去,沈五娘这才在侍婢的提示下,从心绪激荡的恍惚纠结中清醒,立刻示意心腹按计划去调整更改线路。   沈榷客客气气的挽留:“王上这就要走,可是沈某招待不周不合心意?此日府中郎君士子正行春日晏,王上若有兴致,不如过去一观,也是一件乐事。”   老狐狸态度拿捏的极好,并不过分热情,礼节所在似得场面话,若是直接推了反而显得无礼。   姬清并不看他,可有可无道:“也好。”   梅山一带仿佛还沉睡在暮冬迟迟不肯醒来,沈家这里却已然和朝歌城一样,春日芳菲、暖意融融。   不外乎是地下一整条温泉矿脉都被世家圈了去,连帝王行宫都只是捡他们剩下不要的。   有温泉在,任何季节的花盛开在这里,都不足为奇。任何反季节的蔬果,都轻而易举。放诸天下,便又成了世家豪奢底蕴的一大证明。   然而即便沈榷有意夸富,意在勾动帝王联姻的贪念,但从接驾到现在,这位向来被他们世家冷眼以待拒不合作的帝王,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整块的白玉铺路,春日便有夏季的鲜果蔬菜,一百多道时所未见的美食佳肴,连随便一个歌姬舞娘都是绝色……   任何一件拿出去,怕是同为世家的其他人都要艳羡。   这据说出生寒微,向来不被先帝重视的新王,竟然没有任何在意。此间种种人间难以想象的富贵,竟勾不起他任何兴致,宴席过半就已经无聊到要离开了?   沈榷年过半百,阅人何其多,自然看得出,这位帝王是当真不把这些看在眼里,打从心底不感兴趣,而不是妒恨在心、强装平静。   连他第一次见这些东西,都要赞叹流连,这位居然仿佛是早已习惯视作理所当然!倒是比他还像一个世家名门,锦绣堆幄里自小养出来的。   沈榷的心底升起一道寒意,这样心性果决不为外物所动的帝王,若是铁了心要削弱世家,恐怕还真的会叫他成功。   原本沈榷还在犹豫是否真的要顺应女儿的计划,现在看来,即便是要牺牲了那个孩子,此事也必要一路行进到底了。   “春日宴雅集之上名士汇聚,听闻陛下好琴,五娘有一个弟弟最擅瑶琴。只是他一向淡泊名利,只喜欢自己一人默默在家弹奏,陛下可要一见?”   沈榷借口身体不适,让沈五娘代为陪同,在打什么算盘可谓是很直接了。然而,姬清就是不接,他们又能如何?   沈五娘见帝王始终不曾对自己有丝毫属意,说是参加春日雅集,却只是派遣身边的人去玩乐,自己始终兴致缺缺,只往清静之处走去,她不得不使出最后的计划。   “他叫什么?孤的一个侍读也很擅长瑶琴,也许他们会有共同话语。”先是借口准备回宫支开了武力值超高的大统领靖荣,又善解人意令月笙箫参加名士雅集,姬清的身边终于除了负责安全的侍卫,就只剩离不得身的侍从文珩。   所以,这个时候来使美人计的话,无论是要失足落水被救,还是从天而降被接住转圈圈,孤都可以亲自来哦。   等不及被套路勾引的姬清,一边敷衍沈五娘一边在脑子里帮他们想,各种可以施展的美人计。   “五娘的弟弟叫笙歌,沈笙歌,在家排行十五,被称作十五郎。五娘这就去问问,他今日在何处操琴。”   然而,当美人终于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出现时,姬清的恶趣味来了。   既然知道是套路,为什么要这么快入套?   “不见。时候不早了,文珩,回宫吧。”   “是。”   沈五娘直接愣在了那里,她怎么会料到,事情竟然还会急转弯!原先的计划全都排不上用场了。   不,只要陛下见过了十五郎,他绝对会改变主意的。   事到如今,只好强行安排他露面了。   “陛下既要回宫,这边请,此处走的话距离最近。”   ……   沈笙歌是沈家的十五郎,家主沈榷最为宠爱的歌姬所出。   他一出身,母亲便难产而死。   世家的子弟自然不会因出身被苛待,沈笙歌的日子过得平凡普通。他继承了母亲擅音色的天赋,终日只喜欢摆弄琴谱,侍弄花草。   世家大族的庶子都是如此,只要你不争不抢,不做出辱没家族名声的事,甘愿活得籍籍无名,大抵都可以过得不错。   无非是,寂寞罢了。   沈笙歌不寂寞。他有琴。   即便因为琴技过于出色,初初崭露头角,便被勒令在家,不得显露人前,不得与人相交。   沈笙歌也没有任何怨言,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无欲便无求,无爱便无恨。   世间的权利倾轧,欲望相争,在他看来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读书,操琴,沉浸在鸟雀草木的自然生发、自然轮回里,一生足矣。   “郎君,五娘说今日有贵客来,恐怕冲撞了,让您不要随意走动的好。便是如此,最好也换上正式些的衣裳,万一遇见了,也不曾辱没沈家的名声。”   侍女的话并不能叫笙歌在意,他只是好脾气的接了,让她代为向五娘道谢。   此时风气如此,世家高门相交,必要斗富夸耀。   据说梅山春日里都有梅可赏已不算什么,最好是满林子的桃花全部叫人摘秃噜了,再用大把大把的丝绸锦缎做出几可乱真的假花,熏了香,郑重的请了人来观赏才叫趣味。   连一盘菜,都是几百只珍稀的雀鸟只取舌尖肉制成。不荒唐可笑,不奢靡浪费,怎么叫世家呢?   “我这边的林子,不要叫人碰,我已跟五娘说好了,今春要取了花苞雨露酿桃花酒。”   “是,五娘叮嘱了呢,必不叫人打扰郎君。这衣服您千万记得穿。”   ……   漫天的粉白随风飘落,若有若无的琴音穿林而来。   只是一个转弯,清朗明媚的天穹下,山谷里漫山遍野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   花枝修剪的疏落低矮,每一朵花开得清清楚楚似得,翠绿的枝叶一起冒出。   在绿意葱葱的清明雨后,突然出现在眼前,仿佛有无数鲜活的生机和记忆,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清新明媚得,令人窒息。   那样似梦似幻的田园画卷里,白衣抚琴的少年是唯一的真实。   干净澄澈,与世无争。   仿佛画中的世外仙人。   终于等到前方高能的姬清,即便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田园画风冲击了一把。   鲜活明媚的生机,不但与阴郁奢靡危机四伏的宫廷违和,和姬清自己也截然相反。   好半天,他才从那种强烈得生机勃勃的窒息感里恢复过来。   看在旁人眼中,这便是帝王为眼前的人目眩神迷,连呼吸都忘记了。   白衣的少年随意的抚着琴弦,似乎察觉到被注视的锋芒,回首看了过来。   沈笙歌,本世界终于上线的主角受。   据说,相貌与名满朝歌的徽之公子年少的时候,非常相似。   让姬清看的话,并不像,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这是个,相貌非常清俊单纯,像山间的清泉一样纯明澄澈的少年。   灵魂中没有一丝阴影。   虽然沈十五郎,在姬清看来和自己那死情缘了的竹马君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但是,在所有人,尤其是设局的人眼里,这就是一张会让帝王只要见了就会神魂颠倒忘却一切的,初恋的脸。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一见钟情了。   ……   沈笙歌的一生,前十七年波澜不起,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惊喜和期待。   直到他十八岁前那一年春天,他随意的弹着琴,脚边是寻常的收集来酿桃花酒的花篓,一切都普普通通一如往常。   只除了他无意间的一回头,一生就像命运突然拐了个弯。   那个人真好看啊。   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瘦削的面上,眉目像是梦里含着爱意一笔一笔画上去的。   朱红的衣都被他眉目的动人掩映,黯淡成模糊的背景芳菲色。   他不说话,冷冷淡淡,仿佛从来没有快乐过。让人想把所有一切都给他。   他笑起来,就像梅山的春神东君,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最后一朵开在心上。   一生都再也不能忘。   ……   沈笙歌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抓住自己的肩膀,某种似是疯魔一样,却小心翼翼温柔的问:“你回来了吗?”   沈笙歌的心跳得飞快,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请问,您是对我说话吗?”   被猛地一把抱住,用力的按入怀中。   笙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这个情景太奇怪了,可是,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用力的抱紧他。   分明是个登徒子,陌生人,可是,他一点也不像推开他。反而——   “你的温度好低,”笙歌慢慢反手回抱住他,清澈的眼眸盈着温暖的笑容,“你在发抖,很冷吗?”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男人微弱颤抖的声音,微不可闻,藏着一丝哭音。   笙歌的心就像被一只狸花猫抓了一把,酥酥麻麻的疼。   他想回应,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好像,明目张胆偷走了别人的珍宝,而他不想还。   这个答案,徽之公子知道,沈笙歌是个小偷,用那张脸,偷走了他的爱情。 第80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   王上出宫祭天, 中途改道梅山行宫停留数日, 不久, 携手一位美少年回宫。   据说,王上宠幸甚重,特命其一同乘坐御撵;   据说,王上与其形影不离, 准许他常驻碧霄楼, 日夜相守,宠冠后宫;   据说,少年甚是貌美,自言为梅山司春东君,偶遇王上一见倾心, 特意化作凡身前来相会。是以,梅山的花才会一夜凋零;   据说, ……   据说, ……   书房内。   噌然剑鸣,桌几被斩断的声音!   男人压抑在喉咙, 妒恨难耐的痛苦愤怒。   “够了吗?还不够吗?”   “你到底要怎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人解答, 无人可问。   ……   流言中心的沈笙歌,满心茫然。   回想起那迷怔了似得一幕,直到周围的人都跪下称“王上不可”。他才明白,这抱着自己的俊美的男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随即便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脱口而出的喜欢啊。   “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这是唯一还保留着的神智, 叫他勉强还是自己。   然而他对自己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好啊。”就像是早已迫不及待。   ……   好啊。   笙歌捂着眼睛,叹息出声,嘴角却露出似是无奈又是甘愿的笑容。   “陛下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又不愿见我?”   跟传闻中的芙蓉帐暖度春宵完全相反,王上将他安置在碧霄楼的后苑。那样近的距离,几乎是推开窗就可以遥望到正殿的灯火烛光。   然而,他已经三日都未见到王上了。   这是笙歌第一次品尝到寂寞的滋味。   他抚着琴身,竟半天无法拨动一根弦。   沈笙歌进入紫宸宫的第四天的早上,终于被宣召伴驾。   躺在寝帐中的男人,穿着式样简洁的常服,松白色被他的肌肤称得像旧旧的月光。   似是慵懒的不愿动一下,只从罗帐里伸出一只手来:“笙歌,来。”   那只手薄薄的修长,让人下意识就想捧在手心。   “王上。”   笙歌握着帝王分明刚出罗衾中拿出来,然而温度却凉凉的如同冷玉瓷器似的手。   那只手也握住他的,轻轻一扯,笙歌便顺势躺到他身边。   笙歌把他的手放进怀里:“陛下的温度一直这么冷。”   姬清闭着眼睛散漫轻飘的回他:“你来了,就不冷了。”   “睡觉为什么也戴着面具?”   “怕吓到你。”   “怎么会?”笙歌只当这是帝王难得的小孩子一样的趣味游戏,笑着手指一点点的去摸那面具,就好像隔着这冰凉的金属,触到了这个人的脸。   “好累,陪孤睡一会儿。”比起累极了的声音,更像是久病初愈的虚弱。   笙歌有一丝疑惑不解,嘴上却放轻柔了:“好。”   他闻到了,这个寝殿发出来的,常久浸润在香料草药里的味道。   “孤一直在想你,因为生病了,所以才不能见你。不要生我的气……”梦呓一样的声音。   笙歌的眉宇像温软的春水化开,他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的更亲密的挨近男人的身体。像抱着一个脆弱易碎又凉薄冰冷的瓷器,既想再亲近温暖一些,又怕稍微用力就碰碎了。   姬清没有说谎,他这三天都只是和文珩在一起,谁都没有见。   原因自然是,这段时间在外面露面,不断吃压制情丝毒性的药丸,一朝停下来,各种毒素的反噬和后遗症便一起来了。   心口的隐痛时不时的来一波,就像时时刻刻沉浸在被情人抛弃背叛的绝望里。   对姬清来说,这个倒不是什么问题。   奇妙的痛意和甜美交织一起,柔肠百转、肝肠寸断,对没有爱过任何人的姬清而言,实在是有趣极了的另类快感,他喜欢得不得了。   其他的病症就有些麻烦了。   比如跟躁狂症犯了似得,血液沸腾,嗜杀的冲动。满心满眼都是破坏、血腥、杀戮。   ……   文珩看着被锁在床上的人,穿着朱红的衣,尊贵俊美的脸上却满是狂乱的煞气,白发灰瞳,肌肤牛乳一般脆弱的白。倾国之色,此刻却只有令人畏惧恐怖的颤栗鬼魅,仿佛无间地狱里浴血杀伐而出的修罗。   灰瞳都像快要渗血一般,凶戾、残忍。然而眸中无神无觉,反而有一种天真怕人的美。   文珩没有一丝畏惧。   除了体表加倍呈现出来的异色,是因为情丝蛊毒被压制后,卷土重来的反噬。此刻折磨着这个年轻的暴君,血液沸腾里的暴戾杀意,全是因为从前他潜移默化熏染的香料导致的。   现在想要拔除,谈何容易?   即便在帝王中毒之后,他便鬼使神差的停了熏香。但近十年以来的引导纵容,熏香的刺激早已和帝王成长中的性情融为一体。他早已从骨子里就沉浸在这种凶戾暴虐的情绪释放中,不可能再改变了。   文珩也,不希望他改变。   这是他培养出来的小怪物,极致的果决狠厉,又美又凶。只有这样的强大孤独,高高在上,永不可亲,才该匹配这个人的美。   否则,就要被人夺了去。   “杀,杀了他们!文珩,放开,孤要杀了他们!啊啊——”   “好难受,烧起来了,血,到处是血!全部是血!”   文珩走过去,从正面抱住他的君主,手指抓住那被柔软的丝绸棉布包裹缠绕的手腕,即便这样小心,也因为挣扎愤怒的动作磨得微微发红。   心疼的婆娑了一下,文珩的手按着这,因为病弱连暴戾都显得力不从心的帝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陛下这么痛苦,想要发泄的话,就咬阿珩吧。阿珩的血给你,多用力咬都没关系的。真的,一点也不痛。”   帝王的牙关咬得咯吱的响,极其的痛苦隐忍,鼻息似哭非哭的哽咽。但除了把头靠在文珩的颈窝,汲取力量似得磨蹭,他并没有张开嘴。   文珩的眼里一片暗沉的宁静,死水寒夜一样冷凝,却又盛着隽永无言的温柔。   他闭上眼睛,喉咙压抑的滚动了一下,叹息似得,眼角滚落下泪来。   “怎么办呢?”   像是再问,这么痛要怎么办才好?又像是在无可奈何,他的主君并不肯听从他的意思咬他,该如何是好?   也像是在问,这横亘着国仇恩怨的背叛,此刻感同身受的痛苦,交织心中的爱意眷恋,要他如何对待怀抱着的帝王?   这痛苦纠结的绳网中,汲取着彼此温度的依恋,错觉仿佛是靠在情人肩头的交颈缠绵。   文珩闭上眼睛,沉溺在这片刻的虚幻里,更用力的一点点抱紧他。   姬清空洞的眼睛望着远处放空,血液里火烧火燎的暴戾杀意,对他而言极其陌生,也算是一种有趣的体验和能量。   他放纵沉浸的感受着这股独特的情绪感受,唯一不好的一点是,根据世界意志给他的剧情指示,这种状况出现后,还真的是要饮血的。   姬清,非常讨厌人血。   为之奈何呀?   既然如此,当然是走一波剧情的好。   姬清慢慢收回一点理智,推开文珩,压抑不稳的气息对他说:“找一个侍君过来。”   文珩的眼皮跳了一下,一瞬间的锐利。   这个时候的你,难道不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吗?你还想给谁看?   突如其来的冷意,叫他问出了,这个身份本不该说的话:“找来做什么?”   “他们让孤这么痛苦,孤就要加倍叫他们难受。”   文珩沉默了一瞬,极力放松了身体:“是。”   被选中的,都是在帝王上位过程中,谋逆罪责最为重大的公卿重臣之后。   重新戴上面具,强忍不适的帝王,是不可能亲自折磨人的。   这暴戾的君王喜好杀戮,却似乎一点也不热衷血腥,连折磨人都是选择一种更为迟缓优雅,却也更为残忍恶意的手段。   在曾经尊贵高傲的名门公子的背上,刺青春宫图,实在是一种极为恶意荒唐,也是最为叫人羞辱折磨的刑罚惩戒。   并且,没有麻药。   对方全程清醒的感受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耻辱印记。唯一的宣泄,就是帝王并不在意他们仇恨怨毒的目光。   不,应该说,这恰恰才是帝王的目的之所在。   享受着敌人无可奈何的仇恨目光的注视,体内那种无处宣泄的杀戮躁狂,仿佛才像得到清泉安抚般的,逐渐清明平息下来。   原主更为严重一些,是直接让人在那些侍君的背上刺绣。控制不住的时候,还会亲自鞭打一通,然后一边吮吸他们流出来的血,一边放纵的和他们欢爱。   名副其实的荒淫暴君,也是真正的嗜血病娇炮灰攻。   这实在不符合姬清的美学,他也没这个功能,所以大家退而求其次,就刺个青意思一下,算了吧。   ……   这一切当然都是背着沈笙歌进行的。   沈笙歌如果知道,怀里的人对他人做过这样荒诞可怖的恶行,还会像现在这样,温柔又怜惜的想要温暖他吗?   寝帐外沉默得仿佛不存在的侍从,平静幽凉的看着相拥交颈,名正言顺和那个人躺在一起的少年。   他的眼中竟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和敌视。   因为,没有人会真的喜欢一个暴君,一个被药物摧毁了理性神智的嗜杀的怪物。   不会有人理解他,真的爱他。或早或晚,他们会看清他皮囊下的血污。然后,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弃他而去。   除了自己。   他确信。 第81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6   在外人眼里, 王上就是日日与新宠缠绵一起, 不理政事。   连最为信重的月侍读, 也被拒之门外。   除了公子笙歌,王上谁都不见。   渐渐的,风声里的流言蜚语便慢慢变了样,人们说起那位帝王新宠, 不再是艳羡遐想他与帝王相识相爱的奇遇, 而是暧昧不清的揣测着,他的狐媚妖娆,他的来历不明。   对他外貌的好奇渐渐甚嚣尘上,拿他和昔日的大周第一美男子博源公子比较。   博源公子的美貌可是实实在在得到整个朝歌城的认可的,却连他也只能得到那位不到一个月的宠爱, 之后便被帝王忘却在禁宫深处。   人们压着眉梢眼底的幸灾乐祸,似有忧虑的隐晦打赌, 这位笙歌公子的颜色能得几时好?   对这所有一切的揣测和误解, 笙歌都默认了,没有任何质询与解释。   他本就是个安静淡泊的人, 早已习惯了将外界的纷纷扰扰过耳不入。   比起这些, 更值得笙歌在意的是,王上对他的态度太过奇怪了。   不像是抱着爱慕的情人,反而像小孩子抱着想要独占的糕点,生怕被人抢了去,又小心翼翼的珍藏着,不舍得咬一口。   自律性极好的“小孩子”, 连任何解馋似得渴望都没有,只有完好的保存在怀里的专注执着。   但是,笙歌不是这样的“小孩子”。   又一次被拖到床帐里,却只是依偎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连聊天,更多也是笙歌自己的独角戏,冷淡安静的帝王,只喜欢听他说话。   这样居于上位、冷淡禁欲的情人,让人的满腔爱意都不知道如何安放,只好小心翼翼又矜持温存的一点点试探。   笙歌变换了一下仰躺的姿势,侧对着帝王,让身体的一部分和他重合。   手边紧挨着的身体不知所措的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僵硬抽离,然后很快便又慢慢放松靠过来。   就像是第一次和人这样肢体亲密接触,对人的体温和亲近过于陌生警惕。   在一个帝王身上,这个反应未免太过违和、可爱。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也在紧张和小心翼翼的在意他。   笙歌的手指无奈的沿着冰冷的面具游走,下滑,落到比丝绸还要细腻温凉的肌肤上,眷恋又轻柔。   虽然性格所致,叫他淡泊温和得早慧,但笙歌毕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他弯着眼眸笑起来,澄澈温柔得像早晨树林里的阳光,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生机和鲜活,像故意要被发现的恶作剧一般,慢慢撑到姬清的上方,然后再缓慢的俯身凑近。   在衣襟微微敞开的颈窝,纤细的锁骨上方,落下他的唇。   只是轻轻的贴合,并未有任何吮吻暧昧的引逗,就像一个本该落在眉心的亲吻。   帝王的身体微微的僵硬着,仿佛呼吸也屏住了似得不知所措,笙歌的头侧耳倾听的枕在他的胸前,完全捕捉到了这具身体里,心跳第一时间的真实。   不止是帝王,姬清自己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纯粹的爱怜似得温存,没有任何索取侵占的给予,热夏的暖阳一样明媚热烈的力量。   明明很喜欢的,有些舒服,灵魂感觉到的却是一种跟他本源极为排斥的灼烧感。   姬清没有闪躲拒绝,他还在思考一个有些棘手烦恼的问题。   应该怎么对待沈笙歌?   世界意志给出的剧情,原主一心一意只爱徽之公子。即便被他背叛了,因为徽之公子玩得好一手的死遁,原主也只是由爱生恨、爱恨交织。   时间久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求而不得,便连恨都变成了漫漫长夜里,情丝蛊毒反复发作时,心痛绝望后的一点回甘。徽之公子自然也变成了永恒难忘的朱砂痣、白月光。   沈笙歌的出现,对于原主,就像是一枚暂缓的解药,一个不属于他的替身。   跟姬清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在世界意志给出的剧情里,主角受沈笙歌是被家族算计的,根本就是被逼的,他对帝王无意,自然也不会顺从。于是,被求而不得的暴君虐恋情深。   姬清的苦恼就是,按剧情他现在本该对笙歌又爱又恨,边宠边虐,替身一般的对待。   可是,笙歌这么好,这样难得的可爱澄澈的灵魂,要怎么下手?   跟主角攻月笙歌那种,人为环境塑造出来的端庄恪守的仁人君子不同,沈笙歌是真正的纯善干净。前者是人工雕琢的美玉,后者是天生自然的竹兰。   玉可以雕琢刻画磋磨臻美,山林中的翠竹兰草平白怎么好去修剪培植?   况且,笙歌没有做任何像原剧情那样触怒帝王的举动。   连侍寝都这样主动了。   姬清感受着肌肤上被小心亲近的呵吻,手指都被捧着细细啜吻。   整个人像是他唇边一点点的融化的冰。   唉,连刺青都没有理由也不忍心落在这个人的身上。   “王上喜欢吗?”笙歌温柔耐心的诱哄,就像对待一个生病不肯吃药的顽童,“摘掉面具,我想亲吻别的地方。”   温热的手指在面具上游走,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到嘴唇,然后是眼睛、脸颊、鬓角……   耳边温柔的低语:“摘掉吧,文大人见过,他不怕,笙歌也不怕。你任何的样子,我都喜欢。”   姬清的手指紧紧抓着笙歌的。   他的冰凉,对方的温热,即便被暖热了也很快就凉下来。   这样猛地抓住,就像是被烫伤了一样下意识颤抖,然而依旧紧紧的抓着。就像是怕他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揭开了那层禁忌。   “笙歌不好吗?哪里做得不好吗?试着信任我一次呀。”   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笙歌越好,越完美干净,对这面具下的真容,对帝王暴戾病态一面的接受度,就越低。   那是他根本不该碰触,不该进入,也不可能理解和想象的世界。   然而,命运却注定了他要见证这里发生的一切。   沈笙歌迟早会知道、会看见,但不是现在。   “现在,还不行。再给孤一点时间……”   笙歌心底略有失落,但他并不失望也不急切。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就像他也会隐隐烦恼情人对自己的态度若即若离。突如其来的爱意来的太过轻易、珍贵,便要担忧对方接触到真实的自己,是否会热情褪去。   姬清的迟疑、紧张、犹豫、畏惧,反而叫他松一口气。对方和自己一样啊,原来。   “呆在碧霄楼无聊的话,整个紫宸宫你都可以去走动,没有任何人敢对你无礼。这里是孤的家,现在也会是你的家。”   笙歌早已习惯了隐居独处,并不需要到处走动。   但他既然决定和一个帝王相爱相守,不论天真与否,不计结果如何,至少现在他想要去了解情人生活的环境,知晓对方的过去,以便能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只要沈笙歌出了碧霄楼,他就能立刻从各种人的口中听到,帝王未曾展示在他面前的另一面,一个更为真实、复杂,也更难以叫人接受的面目。   这是姬清暂时能想到的,唯一对待他的方式。   那就是,让沈笙歌自己去决定,听从什么,看到什么,相信什么。   然后,由他自己决定姬清面对他时该有的态度。   你想要什么,孤就给你什么。   ……   一个人能有多少面?   旁人看到的和自己看到的,截然相反的评判,真的是一个人吗?   沈笙歌的干净无垢,和这个复杂幽暗的紫宸宫之间的违和,就像一株长错了地方的幽兰。叫人一目了然的除了他即将枯萎或者腐烂的结局,还有他眼中天真直接的,对高高在上的那位的深情爱意。   简直叫人发笑又怜悯。   最无情是帝王家,何况是那样一位喜怒无常、寡情薄幸的暴君。   任是谁见了沈笙歌,都无法把他和传言里惑主的妖姬娈童联系在一起,反而被勾起心中为数不多的良心似得,想要拉扯他一把。   被鞭挞过的侍君,主动露出背上耻辱痛苦、发誓决不示人的刺青。   青年凝脂一样的背上,袒露出的艳丽靡靡的图画,唯美动人栩栩如生。非但如此,画上唯一面目清晰的承受方的脸,被技艺高超的画师描摹成被刺青者本人的。   构图笔墨的靡丽华美,让本是自揭伤疤的行为,在衣衫半退的这一幕场景下,都像是某种隐秘晦暗的炫耀占有。   昔日的贵公子,面无表情自嘲道:“似我这般的人,整个禁宫不下十个。连那位博源公子都尚且不能幸免。看样子,你倒是幸运逃过一劫了。”   “为什么?”笙歌根本不能理解情人对他们这样的行为动机?   贵公子暗沉的眼中藏着一丝恶意不明的冷嘲,在他耳边幽幽的说:“因为我们这位暴君陛下啊,比起被人爱更想要被憎恨!把所有人都变成活生生的恶鬼,他就会看也不看的弃如敝履。”   笙歌被他话里的寒意和语气里的笑意一惊,不由后退开几步,捕捉到的却是对方眼底瞬间一闪而逝的妒意。   已然面无表情的青年,对他自嘲一笑,无比真诚的说:“真不忍心你踏入火坑成为下一个博源公子。这里不是你这种小白兔应该来的地方,趁早离开吧。”   不是一个人这么说。   所有会释放好意给他的人,或多或少隐晦的暗示里,透露的消息都惊人的一致。   这些愿意对他释放好意的侍君都曾经侍过寝,都被笙歌以为脆弱美丽的情人,折辱摧残过。   也或许是,温存亲昵过。   桩桩件件,笙歌沉重的心里最在意的竟然却只是一个名字。   所有人都避不开的一个名字,提起他的时候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复杂难言,或是嫉恨不平。   那个名字,连避世的笙歌也曾有所耳闻,朝歌最富盛名的第一美男子——博源君。   那或许是被怀里冷淡禁欲的情人,唯一热切拥抱爱抚过的人,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即便空白的大脑没有任何明确的想法,脚步仍然有自己的意志,带着笙歌走向了传言中的楼阁。 第82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7   叮叮当当。   精致的酒瓶子在地上滚动。   笙歌循声望去, 躺在横斜的树干上的男人正仰面自顾自的饮酒。   清明雨水之后, 二月末的朝歌城每个角落都在抽条发芽, 这幽静的庭院蓊郁葱茏得更为明显,像是人身上全部的生机都被草木汲取去了。   男人穿着随意的青衫,并未仔细打理,懒洋洋的喝着酒的姿势, 一眼望去笙歌就知道, 这个人必然就是博源公子了。   比起侧脸完美得像一寸寸雕琢过的轮廓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自成风流的慵懒不羁。不是出生宗亲贵族,没有他人不可逾越的自傲之处,就不会有那种骨子里蕴养出的浑然天成的风雅傲然。   便是这样千古绝伦的人物,那个人也不喜欢啊。   笙歌想, 那我呢?我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特别?   博源撑着身体,笑容微醺又靡丽的俯视着庭院新来的客人。   “怎么?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欢, 想来看看在下这个昔日旧爱?怎么样?满意吗?”   看清庭院内来人的相貌时, 博源手中的酒瓶滑落瞬间泼洒一地。   他脸上故作放荡的毫不在意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一片沉沉的不明含义的冷淡凝视。   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怪不得。你就是那位宠冠后宫的沈笙歌了吧?”   笙歌的神情很平静:“你想告诉我什么?”   博源笑了:“难道不是你想知道些什么吗?是你自己走到我这里来的。”   笙歌目光澄澈坦然:“听了他们的话。不知不觉走过来了, 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心里嫉妒。”   博源又笑, 脸上却一片漠然,摸到一瓶新的酒却又不打开:“这紫宸宫最该习以为常就是嫉妒,稀奇的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坦然的承认。有什么想问的,知无不言。”   笙歌脸上略有迷惘:“我在这宫中走了半日,听了许多人的话,看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画面, 不知怎的,反而越发眼盲心盲。大家眼里心里想的,似乎和嘴上行为里表述的,互为矛盾。我听来的,都是别人要我相信的,你要告诉我的话,你自己可相信?”   博源脸色沉下来,从树干上一举跃下,瞬间到了他面前:“那我就直接点,告诉你一点真的。那个人,你最好想都别想。你能站在这里,很有优越感的审视我,只多亏了你长着张别人的脸。”   笙歌的脸上没有任何讶异和失措,就像是早有预感的猜测被证实,除了果然如此,便只有空无一物的平静。   博源扫视着他的脸,华美到近乎馥郁的面容上一片冷意:“怎么,不信?午夜梦回的时候,听仔细了,他嘴里喊的是谁的名字。”   笙歌的眼神瞬间冷硬的射向他,没有任何被刺伤的软弱回避:“莫非是博源公子?”   “怎么,我嫉妒的不明显吗?还用你来教我认清。”博源邪异的勾起唇角,长眉斜挑,妍丽又嘲弄,“不过嫉妒一个替代品就毫无必要了。要嫉妒也是你们嫉妒我,而我去嫉恨正主。跟你们想的都不一样,是我不愿再去见他,不是他不要我——你要,看我背上的刺青吗?”   笙歌的眼睛微微睁大。   博源的笑容徐徐绽放,靡丽妖娆得让人生寒,他的眼中藏着隐秘的危险,低低的说:“跟他们都不一样,我背上啊,刺得是我和他的事。”   ……   笙歌站在碧霄楼的正殿门口,隐隐的失魂落魄:“我想见王上。”   文珩眼看他的失落,口里低柔谦恭,神情却透着一种冷眼旁观的凉意:“陛下在商谈要事,无诏不得入内,您请回吧。”   笙歌喃喃的:“我也不行吗?”   “请您回去等待陛下宣召。”   笙歌笑了笑:“不用了,我触怒他叫他罚我好了。”   不等文珩反应过来,沈笙歌立刻推开他大步走上台阶,脚下不停的跑过殿前的廊檐,转瞬间就到了内室的门前。   文珩猝不及防让他越过自己进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危险的寒意,第一时间却不是追他而是防备的看向周围。   笙歌一面推门进入,一面出声:“王上。”   内室竟然安安静静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宫女没有侍从,更没有文珩口中商谈要事的臣子和帝王本人。   笙歌生怕被拦,脚下快步走过,一间一间走过去,转眼就到了后面的寝殿。   忽然,他听到了人在忍痛的时候发出的隐忍喘息。   即便从未听过,却是刹那间就明白了这是谁。   “王上?你怎么了?”   寝室内的姬清忍耐着又一日的药物反噬,挨过了最初几天的密集发作,这几天只需要每隔三天一个时辰的忍耐就可以了。   没想到的是,有文珩守在外面也会被人闯进来。   姬清没有戴面具不能叫人看见,猛然回首看向门口,制止道:“别过来。”   暗沉的室内,尊贵的朱红也黯淡似地狱业火,银发未束,狭长犀利的灰瞳一瞬间的凌厉。这一幕若是被人看了去,怕是立时就要以为逢魔遇鬼。   笙歌已然在推门,听到姬清冷淡拒绝的声音,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伤心来。   “你不想见我吗?”   室内一时无声,许久有人走动到门口的声响。   姬清的声音隐忍压抑的轻飘,近在咫尺,隔着门扉:“现在不想见。”   “我做错了什么吗?”笙歌的眼里有些茫然无措。   “没有。”门里的声音轻轻的幽冷,比他以为的温柔,“你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孤不是你以为的好人。”   姬清认真的思忖:“或许你不知道会更好一点。但撞见事实,发觉被欺骗的时候,就会比现在更难过。”   笙歌摇头咽下酸涩,他的世界一片前所未见的斒斓,撞得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然后呢?你想要怎么办?”   单纯的人就会更为敏感直接:“你在等着我犯错,等着我伤害你,然后顺理成章的抛弃我吗?”   “不会,无论你做什么,孤都不会放你离开。”   就像被这句话保证了什么,给了笙歌微微放松的底气,他的眼睛重新焕发澄澈的暖意,隔着门看向里面的人。   “把门打开,我想抱着你说话。”撒娇一样的温柔,直接得叫人吃惊。   “我告诉你,你这样想这样做都是不对的。”   “我想抱你。”那声音温柔的沉下来,像他嘴唇落在姬清肌肤上的温度,“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看待我都没关系,不要让别人来告诉我。我抱着你的时候,你说我听。”   姬清无意识的笑了,为这出乎意料的少年的话语,过分纯粹炙热,身体里好像涌入了一股奇怪的暖意,连痛意都忘记了。   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门外的笙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仍旧额头抵着门,一句句轻柔的倾诉:“他们一边嫉妒我,一边情真意切的劝告。你什么也不做,就像在引诱我伤害你一样,为什么?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叫你习惯了觉得,我或早或晚都会抛弃你,要先一步主动推开我?”   眼泪从努力含笑,颤抖的唇角滑落。只是想一想有这样的可能,笙歌就要忍不住为他难过起来。   他喉咙鼓动了一下,咽下颤抖,极力平静:“是谁叫你习惯被人背叛抛弃?是跟我长一样的人吗?”   “就这么喜欢他吗?喜欢他什么?他也喜欢你吗?有我这么喜欢吗?”   然而还是忍不住眼前模糊,笙歌带着鼻音的声音又低了一点。   一张口眼泪便一齐落了下来。   “我并不生你的气,难过也不是因为你不如我想象的一般。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叫你更喜欢我一点。”   “我只是喜欢你了,想一直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比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早。喜欢你,排在你好或者坏之前。”   哽咽,颤抖,哭腔,压抑不住也想说出来。   被嘲笑是天真无知也没关系,想全部告诉他,被发现没出息的哭个不停也想告诉他。   “我只是第一次这么迫切的渴望,把我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   “求你打开门吧,如果有一天我叫你伤心,你就杀了我吧。”   无可奈何,无可救药,看一眼我啊。   然而门内,再没有声音。那个人不相信他,不要他。一句话也不肯应,或许,早已走开。   笙歌抵着门,身体慢慢无力滑落在地,终于捂着眼睛压抑的小声的哭出来。   “被骂做佞幸也没关系。像他们一样,刺青那种图也没关系,反正也只有你能看见。但我不要和他们一样的图案,我要你来刺,你亲手刺,跟他们都不一样的。”   “看着我的时候不要想别人,我会对你很好更好,他比不上的。”   “这样可以了吗?还不行吗?……” 第83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8   心口痛极了, 这次仿佛连灵魂都一起痛起来。姬清的脑内一片嗡鸣, 从心口轰然炸裂蔓延的痛意, 业火燎原一般从血液瞬间席卷到大脑里。   他甚至一声都发不出来,就像作为人的身体被一枪爆头的冲击力。   直至,再也听不清门外的人在说什么。   那具能量凝成的身体,像是抽离了魂魄, 支持不住滑落在地, 无声无息。   黑暗无边的领域空间,没有时间没有物质。   姬清感到自己不断飞速的坠落。   前所未有的暴虐肆意的能量撕扯着姬清的灵魂,就像深渊里劈开的那一道闪电!   即便已经脱离开那具被蛊毒破坏的身体,他的心口乃至于四肢百骸,仿佛还受着那毒素骤然肆虐的折磨, 痛到姬清感觉自己从内部就要焚毁了。   然而,他的眼中却是一片冷凝的平静, 没有任何慌乱迷茫。线条犀利冷漠的眉眼, 高高在上的审视着整个暗黑无边的领域。   不断失重坠落的可怖,并不能打破他丝毫的冷静。   当那道闪着幽蓝暗紫的闪电光束劈砍过来的时候, 这魔神一般的男人也没有丝毫的畏惧闪躲。   狰狞恶意的天罚直接毫不犹豫的落到他身上, 就像一把巨刃瞬间刺穿钉死在这黑暗冰冷的雪域深渊中。   这一瞬的伤害,终于让下坠的身体借助斜插胸腹的巨刃稳住了身形。   没有理会闪电在体内发出的爆裂破坏,姬清牢牢的抓住了那股力量的源头。   神迹一般冷漠俊美的面容,勾起一丝微末的笑意,闭上眼睛。手中的光流开始因为某种莫名的力量而慢慢变得温顺驯服起来,撕扯的狰狞渐渐趋于平静。   不多时, 这可怖的巨刃变成了一条银河星辰似得绚丽的绸缎。   柔和的光束缠绕着这个魔神一般的男人不断的游走,渐渐的化作一团绵软的星云雾气。   随着男人呼吸的动作,缓慢的从他的唇息进入体内,直至再无一丝残留。   姬清吸食的很快,光洁的额头鬓角隐有水色,隐隐透露出方才的凶险和身体的极限。   那张沉浸在进食中的面容,凌厉渐渐化作迷醉,散发着一种极致靡丽的危险惑人来。   长长的叹息。   慢慢睁开眼睛的男人,眼底没有任何情感,高冷漠然的抽离一切,注视着这方领域。   整个人就好像,这片什么都能吞噬的黑暗。   拥有一切,又一无所有。   ……   寝殿的门被缓缓推开,滑落在地一动不动死去一样的身体,被颤抖的手扶起来,抱在怀里。   那具沉浸在痛意里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忍痛的哽咽。   “陛下。”   姬清睁开眼,看到的是,眉目蹙起凝着隐忍的文珩。   姬清的眼里没有失落,平静如初,只有虚弱的汗液大滴的沿着眉梢滚落,碾碎那无动于衷的表面:“他呢?”   文珩咬牙强忍按捺下心底蚁蚀一般的痛楚:“已经请笙歌公子回去了。陛下若要召见他,等您休整好,奴就去宣召。”   “不用了。”病弱冷淡的帝王终于流露出一丝怔然,似是失落又像是松一口气。   文珩的手微微有些无力发颤,他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的眼皮下,而他无能力力。   瞳孔都在颤抖,文珩的声音却愈发平和,缓缓的道:“陛下心口很痛吗?不要忘了徽之公子当初是怎么对您的。他们都是一样出生环境里的人,长得都一样。陛下为什么总是被相同的人吸引迷惑?”   然而没有用,帝王的神魂不在这里,他动摇了!   “笙歌公子太年轻了,现在的想法是真实的,越炙热单纯的东西,越容易冷却摧毁,您不如,再等等看。他现在都是凭着一时的情绪说话,有些事只是听凭他人的话想象,跟实际看到时候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人说出去的誓言和实际的行动,往往南辕北辙。”   文珩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栗的发抖,手指紧紧的嵌进掌心的肉里,渗出血来。   睁开眼,他温和的喟叹道:“等那时候,他要是还是不变。您再考虑动心吧。”   姬清垂着眼眸,失神一样空空的:“他说他……”   “陛下!”文珩猛地提高声音,从后面怜惜保护一样的慢慢环抱着他,温柔悲悯,“您的心太软太容易受伤了,如果他有一天真的背叛你,你怎么会舍得他死?”   在这将要抛下他的,他的主君的耳边,文珩就像一个一无所有却佯装虚掷千金的赌徒。失去的恐惧,让他绝望的不惜一切,循循善诱:“到时候,他死或者不死,伤心的,都只有你。死了,他无知无觉;活着,他早已恨你入骨。”   “只有你一个人伤心,就和徽之公子一样。你看,他只是陪你一起喝了半杯毒酒,你就忘了是谁害你至此的。念念不忘的想着他。”   “一样的毒酒,你活着,他怎么可能有事?可是他,就是不露面。他不肯来见你,明知道你多喜欢他,多舍不得他。明知道,这朝歌城、紫宸宫里,无数双耳目眼睛恶意的盯着你。他只是不在意。”   “陛下,帝王为什么都是称孤道寡,因为这个位置,只能有你一个人。就像,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怀里的人怔怔的,被文珩的话刺中:“孤不想一直一个人。”   文珩无声的勾起唇角,越发轻柔:“还有我啊,我不是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帝王苍白冰冷的面容扬起一丝笑意:“不一样,紫宸宫一直都好冷,只有他是暖的。”   文珩的手,无力的滑落。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却再也发出一丝声音……   你不是一个人,一直以来,一无所有的只有我。   寂静的廊檐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往无前,毫不犹豫,没有丝毫迟疑沉重,属于一个年轻又固执的男人。   那脚步声直奔这里,毫不停留。   文珩立刻走出去拦住他:“笙歌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姬清打断他:“文珩,你先出去,别让其他人进来。”   笙歌不说话,他的神情一直是温和淡泊的,青竹一样虽然温润得与世无争,却也自顾自的坚韧不折。   此刻,少年的眼睛和鼻尖还有点红,眸光却越发清澈宁静,专注的凝望着里面的人。无声又有力。   姬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是走了吗?”   笙歌:“嗯,刚刚有点失礼难看,回去整理了一下就又回来了。”   姬清的脸上隐隐漫上一点笑意,就像冰冻的寒冰底下微微的融化了一点,笑容太过羸弱,导致习惯了冰冷无情的眉梢眼角安置不下,便腼腆似得,流出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赧然、羞涩似的柔软。   他看着门外的少年,就像是看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   “孤没有允许你来。”   跟他残留泪意的眼角不同,笙歌的脸上没有丝毫委屈悲伤,只有平静坦然的执著:“我知道,我在外面等不进来。叫我走多少次都没关系,我还是会再走回来。等你想见我了,就马上出现在你面前。绝对不叫你等。所以,你只要有一次后悔想打开门,之前的约定都算数。”   姬清无声的笑了:“真是个小孩子。”   笙歌的安宁澄澈里有一种超脱淡然的力量:“我从小被人说少年老成,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却觉得自己生得太晚。如果我再年长几岁,你打从一开始认识的就只是我了。就是现在,如果我看上去再成熟一点,是不是就能叫你更安心信我一点?”   “不,这样就很好。你若是再大一点,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恐怕只有这样年纪的少年,才会认定了就坚定不移的一次次撞上来。不计后果,心摔碎了也能自己粘好再捧着继续暖人。叫人不知道怎么是好。   笙歌只是看着他,一眨不眨:“怎么会?想见喜欢的人,就是老得走不动路了,也会想到办法的。那时候,说不定我就不在意自己姿态狼狈了,旁人怎么说都不走开。一直一直等着。”   直接坦然的真心,最是叫人无法招架。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然而现在,却有些进退两难了。   “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一直戴着面具吗?”   姬清站在门内,午后的阳光一推开门就能照耀到的地方。雪色的发逆光看来淡淡的,灰瞳因为眸光的柔和也显得清灵,就像传说里吸风饮露的仙神,并无一丝鬼魅之气。   至少,看在笙歌的眼里是这样的。   姬清冰冷毫无情绪的脸,在那些微的笑意柔软未出现前,只有无情无心的无动于衷。玉砌冰雕似得虚妄,脆弱、冷漠、完美、空灵,至美至恶。   任何人猛然见了,都会下意识生出一种极致贪婪的占有、爱慕来。   笙歌没有。   他下意识想到的是,原来如此。这就是情人不愿意被他看见的面具下的真容。   这个人的美,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并不需要其他额外的凸显。比起这种不正常的人间不该有的过分的美,笙歌首先注意的,是他的痛苦。   无论是最初并肩躺在床上累极了的姬清,还是之前禁止自己靠近听到的隐忍痛苦的喘息,包括一直叫他在意的房间里熏香和药草的气息,此刻都串联在一起。   这种他人眼里的绝美,对情人而言,背后却是无法摆脱的折磨。   笙歌注视着他渗着薄汗的眉梢额角,隐隐的心疼:“已经看到了,生气介意的话,也可以惩罚我。在那之前,我想先抱你。”   姬清的眼睛微微张开一些。   笙歌已然走了进来,温热的手指轻柔的摸摸他的头,用內衫的袖子,专注的仔细的给他擦额上的汗水。   男人神情冰冷疏离的脸上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茫然放空的无措,格外的可爱动人。   笙歌忍不住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轻轻贴合,停留了一瞬就离开。   他把怔愣不语的姬清揽在怀里,让情人的体重压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抱着他,生怕过于用力弄疼他,又怕不够温暖他。   “现在也很疼吗?哪里疼告诉我?”   姬清放弃一般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心口疼,现在这样就疼得慢一点。皮肤下的血液也疼……”想见血,想杀人。   笙歌抚摸着他的脊背:“往常是怎么做的?怎么样会好一点?”   刺青春宫图虐别人见血,被别人眼神杀讨厌……   这种难以言表的黑历史,对他这样的人,叫人怎么说出口?   姬清无奈的叹息:“抱孤去床上。”   暧昧引人遐想的命令,何况是眼前这样脆弱美丽人,亲自发出的邀请。   他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表情都没有,冰冷淡漠着。这副病弱绝美的样子,也是第一眼就令人血液加速,联想到床。   同样的发色瞳孔,在徽之身上是邪异凌厉,叫人忌惮。   在帝王身上,明明是空灵、清透的绝美。实际下意识感受到的却是滋生出恶意的色气。   沈笙歌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没有任何暧昧延伸的遐思,只有越发小心爱意的动作。   姬清躺在床上,轻轻捏着笙歌的下巴,诱导似得,撑起一点身体,让对方下意识的配合俯身。   冰凉、柔软,在空中轻轻贴合。   姬清半阖的眼眸慢慢掀开,似温和又微凉,意义不明的看着脸颊和耳朵慢慢红起来的少年。   “稍微粗暴一点,也没有关系。”   ……   旖旎的寝帐延绵逶迤在暗色纹路的地上,红的、白的衣交叠滑落,露出隐隐一角在寝帐外。   亲吻的声音,辗转悱恻,爱重非常。   “好一点了吗?这样呢?这么痛的话,就咬我吧。”   白日的光透过窗纱进来,放下的寝帐内也能看清一切。   不止,殿外的人也能。   从沈笙歌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文珩就知道,大势已去。   那个人的眼里,再也看不到自己了。   一直陪着你的不是我吗?真可笑啊,凭着一张脸、几句好听的话,就夺走了我辛苦守候的一切。   他的陛下啊,什么都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你做过什么。就因为我被剥夺了身份,我的感情就都无法说出口,我这个人就从不在你眼中。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一起毁灭吧。 第84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19   自囿于寝殿内, 避不见人抵抗毒素药物反噬的那几天, 对于姬清而言或许不算长。并外界而言, 也不算太荒唐。   毕竟之后一段时间,帝王虽然大大缩减了接见外臣处理政事的时间,但紫宸宫对朝歌城的掌控,表面看来仍旧很稳定。   政令通达, 三部六省虽然偶有磕磕绊绊, 在帝王的铁血手腕下,倒也不会太过阳奉阴违,勉强运行顺畅。   只有提拔寒门所谓的“举明经”分科举考试,在大周举步维艰,为士族门阀所把控的九品中正制所隐隐排斥。   不说其他, 就只看紫宸宫内的侍读们,出身姓氏门第之间的来往交际, 就泾渭分明。   同样是帝王提拔重用的新贵子弟, 唯有同样出身世家大族的月笙箫,才受到这些旧有的高门大姓贵公子们的接纳认可。   就像朝歌城越来越明艳生机的春天, 仿佛是万花开尽姹紫嫣红的热闹, 却隐隐透着一股风雨飘摇的不详。   这一切,没有比月笙箫感受更深的了。毕竟,拨弄着这一切的,就是他和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士族。   月笙箫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上了。即便在紫宸宫的其他人眼里,他仍然是帝王面前最为信重, 叫人眼热的宠臣。   但他确实觉得,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了。   这一切本就是他求来的,自从被博源点明他自己都摇摆不确定的心思,月笙箫就决定了,离那个人远一点。   人是个最为柔软又最残忍的东西。   名士们多怪癖,比如就有一个极为出名的大家喜欢养鹤。喜欢得不得了,就跟自己的妻子孩子似得对待。   然而外出参加宴请,面对鹤宴却又完全没有禁忌。   主人家便讽刺他“此为异子相食乎”。   对方答曰:此鹤不曾与吾相交,吾见它自然心不动,惟口腹之欲大动。   世人谓之,是真名士自风流。   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将来会举剑相杀的结局,就不该有任何越界的情感。   为的不是防止有可能的心慈手软,而是保护行凶者的心不被误伤。否则就是愚蠢。   冷血、利己、理智,不被感情所惑的果决,这便是流淌在世家名门高贵仪表下的真实。   月笙箫,一直学得很好。青出于蓝胜于蓝。   但他改变主意了,他不想吃掉那只高高在上的鹤,他想把那只鹤抓在手里。   “郎君,文大人来了。”   月笙箫沉静无波的面容,露出一点尘埃落定的笑意。就像是一直等待的某个事情,终于还是如他预想的一般发展了。   ……   一路无话,走到空旷平坦的区域,文珩打发走身边的小侍从们。   面对月笙箫沉住气好整以暇的姿态,文珩没有任何试探寒暄,直接开口。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文大人这是何意?”   “装傻就没意思了,上次的事,我答应了……”   没头没尾的对话,上次,是什么时候?   是往前推,十天之前,梅山行宫。   文珩的烛火递给梅林里走出来的徽之公子,另一个方向,却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他们。   是君山之下,长亭边。   背对着哥哥徽之,月笙箫神色暗沉,说出的话:“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怎么努力似乎都没有用,你能轻易做到的事,我不行。哥哥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只要求你事前让我知道,有个准备就好。”   是天光破晓,目送戴着兜帽的男人离开。   等在文珩出来的庭前的青石路面,在最后的凌晨的落梅飞花里,发生的对话。   月笙箫威胁文珩:“文大人做的好事,要我告诉陛下吗?”   文珩平静道:“那是徽之公子,陛下日思夜想的人,您是想要到陛下面前说什么?”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文大人留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应该不需要我班门弄斧。不管你有多少理由,做的事是不是他想要的,背着主子自作主张,你说,我们这位不久前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帝王,知道了还会留你在身边吗?”话说得一团和气,却是笑里藏刀,杀人无形。   文珩眼神幽冷,不慌不忙:“月侍读一早看在眼里,既不早去御前告密。现在也没了证据领功,平白等在这里是有什么高见教我?”   月笙箫缓和的笑了笑,谦恭克己:“文大人不要误会。在下只是开个玩笑,你也看到了,在下可是什么都没做,之所以说这些,只是开诚布公的展示我的诚意罢了。徽之公子风光霁月何等人物,若是对王上真情实意,当初又怎么会下得了手?不过是青梅竹马一场,留有余情罢了。你看他可有要现身的意思?紫宸宫日日添新人,迟早在陛下眼里,再无他的存在。文大人站在他那边,岂非明珠暗投,小心鸡飞蛋打。”   文珩的神情也收起那一丝的尖锐:“莫非月侍读有明路指给我?”   月笙箫温文一笑,娓娓道来:“徽之公子承诺文大人的,在下也可以一力办到。文大人若有其他心愿,在下也愿意竭尽全力为你达成。与其和一个陛下眼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背叛者交易,不如考虑一下,你跟我合作。”   说这话的月笙箫,却比方才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温雅无害,好像谈论的不是什么阴谋勾结,倒是分花拂柳的雅事一般。   文珩心下一寒,面上越发平和:“听起来不错,你想要什么?”   月笙箫微微挑眉,笑容的弧度向来不大,眉峰便露出一点无意识的矜傲:“在下并无什么非分念头,只是钦慕陛下。然而,陛下他待人实在是太过冷淡了些……”   “住口,好大的胆子!”   文珩瞬间被激怒,人前惯常压抑低垂的眉目都瞬间化作凌厉。   月笙箫故作吃惊,眉目含笑问他:“文大人何以如此愤怒?在下怎么敢对陛下不敬,不过是想做和徽之公子一样的事罢了。”   文珩强制压下杀意,扭头不看他:“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见了陛下一面。”   月笙箫神情淡淡,温文克己:“我也只想私下单独见见陛下这一面,什么都不会做。或者,你觉得我直接去王上面前揭发你,之后,再去收买新任的大总管,会比较简单些?那时候,在下若是不小心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可没有人来制止。”   文珩怒极反笑,冷眼觑着他:“好啊。那你可要尽早了,不若我也对陛下说道说道你我今日这番交易。月笙箫你这番狼子野心,不知陛下作何感想?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看着怒极甩袖而去的文珩,月笙箫眼中却并无一丝失望,只有果然如此的确认。   能被这样一句威胁触怒到毫无理智,他们这位陛下啊,还真是个可怕的存在。   想到这里,月笙箫脸上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便慢慢淡去了。   这个人,竟也有人能忍心不要他。若不是那个男人是他的亲哥哥,月笙箫都要相信,不是这位帝王错爱徽之公子被背叛,而是徽之公子他求之不得拖着他殉情。   ……   即便早就知道,这位身份古怪的大内总管文珩大人,迟早会改变主意找上他。   但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令月笙箫都有些十分惊讶了。   看来,那位未曾谋面的笙歌公子,的确魅力非常,让这位文大人受了极大的刺激。   主动找上月笙箫答应合作的文珩,却是一副敌意防备的口吻:“一炷香,你敢有任何逾矩,就看咱们两个谁先死!”   “好,一炷香。”月笙箫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底线堕落就是这样的,有一就有二,不着急。   月笙箫笑容温和的问:“你有什么要求?”   文珩眼神冰冷孤绝,外表看似无损,却是伤心到极致的崩坏绝望:“我要,沈笙歌背叛他、离开他。”   “好。”月笙箫点头。   这也是我的愿望。   不,这是整个紫宸宫的愿望。   ……   月笙箫进来的时候,发现正殿内的格局发生了一些改变。   以往,王上身体不错的时候,便会在靠近外面的正厅或者书房接见他们。   虽然戴着面具,却是较为正式的场合,隔得也不算远,稍稍抬头就能见到这个人。   身体不适的时候,就会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样,在休息的内室,那个人躺在卧榻上。   虽然远,却只是隔着轻软的纱帐。这时候,他一般见的人也不多。   一边娓娓道来的奏读,一边听那个人轻飘凉薄的声音,一字字的记下来,有一种奇妙的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静谧美好。   而现在,大殿的内外被屏风珠帘彻底隔绝开。   侍读的桌案笔墨都在外面,空旷遥远的,连那个人的衣角都看不到。   这手笔,自然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清俊淡泊得只差归隐田园的贵公子了。   月笙箫收敛了眼底的冷意,温声行礼:“在下月笙箫,请问阁下也是新来的侍读吗?不曾见过。”   笙歌颌首:“我是沈笙歌。”他没有再说其他,点点头便朝着珠帘屏风后走去。   虽然自小惯于离群索居,生活在山风草木之中,但是笙歌其实,反而对人的情绪和观感,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于是,第一眼,沈笙歌就感觉到,这个看上去颇为克己温文的君子,对自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敌意。   不止,整个紫宸宫乃至于朝歌城,都在看着这里,看着他和他的情人。暗地里,各种各样的眼神、敌意。   笙歌想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隔绝开那些放在姬清身上的目光。   他想要变成可靠的男人,在一切伤害恶意触及姬清之前,先一步替他遮挡。总有一天,他会比任何人都强,成为足以匹配帝王的男人,站在他的前面,无惧任何冷箭。   他只希望,留给他的时间能多一点。   笼罩整个紫宸宫的如影随形的阴霾不祥,从始至终都不曾退散,任何人只要踏入这里,都会感觉到它恶意的凝视。 第85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0   隔了珠帘还不算, 还有屏风放置。   卧榻上的姬清完全不存在被人看见的可能, 也就不再需要戴着冰冷怪异的面具。   只是辛苦笙歌来回走动, 在里外传达口谕,搬运奏章。   姬清并无任何异议,全都由着他。   他眼中的冷意越来越少,慢慢变得平和。那眼中却并无多少人间烟火的生机, 不看人的时候总有些空。   就像是拔除尖刺的建木, 质地还是冷硬的。   笙歌为他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按捺不住喜欢的时候,便小心的索取一个吻。   少年的喜欢,直接得就像叮叮咚咚的泉水,毫无保留, 满溢而出,润泽着周遭的一切枯寂。一刻比一刻更多, 毫不掩饰想要时刻看到他的依恋。   但身为帝王的情人却是冷淡克制的禁欲, 就像他无论怎么温暖都会流逝的体温。   “在想什么?”   姬清看着擦擦汗,挽起袖子继续分拣奏章的少年:“在想, 你真厉害, 一个人都要干了文珩和笙箫两个人的活。”   笙歌笑,他的笑容也是暖的,每一个弧度都舒展开,没有任何克制或者被赋予的其他情绪:“我只做跟你有关的事。”   姬清一面看着他,一面想着被放养的原剧情。   宫廷永远是盛产复杂至极欲望、情感的最佳环境,就像被精心烹饪后的甜点, 虽然不多,每一个都极为的精纯独特,瑰丽美味。   在这里,姬清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事,他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人心的爱恨、贪婪、执着,本身就是推动命运发生发展的齿轮。   互相之间的博弈,无论是正义也好,私欲也罢,终会裹挟着所有人被吞噬碾压。   徽之是,月笙箫是,博源是,文珩是,靖荣是……笙歌,也一样。   只是,别人都想从他这里拿走索取些什么,只有笙歌一直在迫不及待的给予。   非常新奇的体验,以至于,不能不看着他。   你要怎么办呢?你又能怎么办呢?以一己之力是撼不动整个世界的车轮的。   涸辙之鱼,要么被一起碾碎,要么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江河。   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短暂的相濡以沫,互相取暖的。   笙歌的预感很快就变成事实。   紫宸宫的风雨飘摇来得迅猛至极。   姬清睁开眼,听着文珩低眉顺目的汇报。   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就是迟迟不来的原剧情,终于归位了。   他宠幸过的侍君,终于和别的人发生奸情,且不幸的暴露了。   看着所谓的证物,红叶题诗传情,嗯,还是很浪漫风雅的。   虽然对方哭得梨花带雨脸色苍白,指天发誓自己是无辜的,一心一意恋慕王上。   但是剧情不是这样说的,姬清只好面无表情的棒打鸳鸯。   只不过,一个是天真可爱没什么剧情的侍君。   以至于,姬清都没虐过他,所谓的宠幸,也只是跟他聊聊天,让他讲个适合给病娇听的悲惨故事。等他把自己讲泪了困了,就抱着他一起睡着了。   另一个是世家名门的侍读。   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剧情。太过有性格,属于那种将来年纪大了,就隐居深山,等着帝王宣召做官,等来后又死活不去的典型性名士。   看证据,在那个侍君还没被抄家灭族前,两家也算是世交好友,所以很可能是真青梅竹马。   然而,还没等他决定好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就一个个的死了。   呃?   等等,剧情里难道不是被他这个暴君抓起来,当着一个人的面虐另一个人。   什么孤才不相信有真爱,你们一定是假情人,你们一定会背叛对方的……   如果两个人如果大难临头各自飞,就一脸病娇开心。   看,这个世界果然不存在真爱。所以孤才会被背叛。不是孤的错,不是孤不好……   如果两个人情比金坚,一个愿意为另一个人受苦去死。   就蛇精病发作。大受打击,凭什么这么喜欢他,孤哪里不好?为什么每个人都背叛孤?   姬清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眼,就在等着这一幕。   无数个百无聊赖的养病时间,都在演练,到时候怎么说,什么表情。   再没有比他更有职业道德的了。   然而,怎么面都没见,人就死了?   在紫宸宫,除了帝王,谁还能让人这样轻易死去?   “去查。”   文珩垂下头:“陛下,是喝了毒酒自杀的,尸体太难看了。奴已经验明正身,确认无误。”   帝王后宫的人,自来是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的。   然而侍君本就是被抄家灭族的人,自杀死了,上位者又能如何?   另一个侍读,从罪名看,与王上的人有私情,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世家那里怎肯善罢甘休?   然而,事已至此,人是太过于畏惧帝王手段自杀的,又不是王上下令处死,他们也只能领了尸体,无话可说。   暗地里射来的目光,却是阴毒恨极。   这件事却像是开了一个头。   文珩带领宫内侍从查抄了一遍,竟然翻出来无数顶绿帽子。   姬清都要笑了,原来剧情不是迟迟不来,是来得太早藏得太深,一来就集体给他一个惊喜。   这种病娇剧情,向来都是一对一的好,有利于发挥。   现在这样是要群戏啊。   可又不是他现在宠爱非常的笙歌背叛他,好像无论怎么看,帝王也没必要上升到动怒的地步。   姬清若有所思:“这么多人吗?先关起来吧。这次看好了别让他们也死了。口供证据确凿,再呈给孤。”   这一顶一顶的绿帽,到来的太快,就跟演的一样。   也不知道文珩是个怎么查法,搞得人人自危,到处互相检举揭发,拔出萝卜带出泥。   于是,到了姬清面前的消息,就一言难尽了。   这证词若确凿,能把任何一个帝王气死。   在这些口供纸张里,几乎所有的侍君,每天不是跟宫女,就是跟侍卫,要不就是宫外同样世家里的小姐姐们,虐恋情深。   他头上的绿帽子不仅不重样,不仅每天都是新的,简直一天能换好几顶。   宫里见得到面的,被泼脏水尚且还有根据,最起码也能沾点边。   跟宫外的人都能扯上,便是臆测对方心里想一下都是罪了。他这个暴君都尚且不及这网罗罪名的能力。   姬清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文珩,你就是这样查案子的?这检举的人倒也有趣,连人家心里想什么都知道,莫非是个能听到人心里话的妖怪?”   文珩温顺的跪下来,却沉默了半天才道:“陛下近来有意疏远文珩,文珩不敢再自作主张,只得事无巨细全部呈上来,单凭陛下定夺。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姬清知道他说得是什么。   笙歌若是在的时候,别说月笙箫他们见不到姬清的面,连作为侍从的文珩都要退一射之地。一些亲身接触的服侍,笙歌不肯假手于人,文珩便渐渐边缘化了。   虽然是情人之间理所当然的亲昵,从职场的角度看,就越俎代庖,抢了文珩的工作和帝王的信重。   更何况,笙歌总觉得寝殿的香料熏染久了,对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只放一些时令的鲜花果香来调合。   某种程度上,就几乎是明明白白的怀疑文珩的忠心了。   姬清亲自扶起他:“起来吧,笙歌只是喜欢孤,小孩子有些粘人,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孤对你并无不满,不必惶恐。就按照以往做事吧。笙歌这里,他喜欢做什么,孤都尚且无可奈何纵着他,你便也由着他吧。”   文珩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低垂的面上,眉毛眼角都是柔顺,像是雨天里被淋湿了似得,沉着一点孤寂的落寞。   “是。”   紫宸宫的风雨飘摇,因为还未迎来帝王最后的雷霆之怒,令众人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惶恐猜测中,人人自危。   这件事在朝歌城的士族眼里,便是怒意勃发了。   虽然帝王未有定罪,但是流传出来的消息就足以点燃舆论的怒火。   明明是犯案的侍君嘴里攀咬的其他人,涉案者互相之间的污蔑、倾轧,也未必没有因为各自家族之前就暗潮汹涌的敌意不满,搅浑水的就更多了。   但是,在这些同仇敌忾的士族眼里,这件事的性质就不是后宫之间的阴私陷害,而是帝王昏聩,凭着一点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就要逼死世家名门的芝兰玉树。   是的,涉及到利益一致,不管那些贵族子弟是不是祸乱后宫了,帝王总是此事的受害者,然而从这些士族嘴里说出来,帝王反倒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成了这个始作俑者。   姬清摸着笙歌的头发,温凉的声音压着一点冷意:“本来想在你面前稍微做个好人的,就是成全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士族欺人太甚,孤不可能退让。”   笙歌握着他的手,眼中有忧虑却无迷茫:“这件事太古怪了,好像故意要激化王上和士族之间的矛盾。这件事如果稍有不慎,恐怕他们会借机对今年春闱实行的明经分科制横加生事。一时的退并不会如何,只怕王上太强硬,正好中了他们下怀。”   姬清唇边掀起一点笑意,慢慢捂住他的眼睛:“这就是棋盘上的杀招,无论怎么走,都会有下一步等着你呢。明知道,也不能避开退缩。害怕吗?”   ……   只要军队虎符还在姬清手里,士族们的反对憎恨,就只能是暗地里的蠢蠢欲动。   除了写点诗词骈赋,明里暗里嘲讽一下朝廷黑暗,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至少目前,还没有一个爱惜羽毛的世家大族,舍得牺牲自己明目张胆的反了。   文珩从外面走进来,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和帝王亲昵靠在一起的笙歌,很快移开视线:“陛下,冷宫里那位说,他有重要的事亲自向您禀报。”   姬清的下巴搁在笙歌的肩膀上,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平静的看着他:“这种事情,你不知道怎么处理吗?”   文珩抬起头,目光温顺:“他说,那两个人没有死。奴不敢擅自做主。”   啧,把整个紫宸宫,乃至朝歌城搞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始作俑者结果没有死?   “你验的尸,世家自己领回去的人,结果跟孤说,人没有死?”   文珩跪俯在地:“陛下息怒。两具尸体体型特征都对得上,毒药又太过霸道污损了面部。只凭借身边的配饰确定的身份。然而,此时事关重大,文珩一时也不敢肯定,当初有没有出错。”   姬清支撑起身体,漫不经心:“那就去听听他怎么说吧。”   笙歌自然也是跟着一起来了。   是个极为眼生的侍读,从长相上看,比一般的世家子弟五官轮廓都更为硬朗,更符合姬清的喜好。按理来说,怎么样也会在御前露过面。   然而姬清并不认识他。   姬清朝文珩偏了偏头:“这个人,是触犯了什么?”   “回陛下,他叫宋彦成,丽城宋家的公子……”   “孤问得是,他为什么关在这里。”   文珩没有说话。   正当姬清奇怪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却冷冷的嘲讽看向他:“因为有人检举揭发,在下和宠冠后宫的笙歌公子有染呢。”   姬清:“……”   站在旁边的笙歌没有丝毫慌乱,好奇的问道:“难道无凭无据就有人污蔑你了?”   男人脸上尽是高傲嘲弄:“自然是证据确凿,怎么不问问文大人呢?”   姬清的声音极轻,这也代表极怒:“文珩。”   文珩犹疑不定,但这种时候,再没有交代,帝王的怒火绝对不是他想见的。   他亲自走到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侍从那里,拿出一卷画轴。   接过画轴的不是姬清,而是笙歌自己。   他的眼中有一点好奇,除此之外就只有坦然平和。   画轴松开,便自然的垂落下去,彻底在所有人面前露出真容。   画上是林下抚琴的男子,宽袍大袖,风姿俊逸,长发未束,一派神仙人物的风流朗然。   似是微微抬起眼笑看作画的人,眉目里流露一点熟稔含蓄的温存来。   画中的人,和打开画卷的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这是谁。   这是帝王当年初识,情愫暗生的徽之公子。   即便早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像,笙歌此刻也大受冲击。   像一顶钟猛地砸在心上,他下意识就去看姬清的脸。   姬清这一次却是戴着面具的,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他的眼睛。   而那眼神向来都冷冷淡淡的,读不出多少情绪。   能看到的就是,姬清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画,没有移开一点。   笙歌的手和他的心一起颤了一下。   作画的人极其传神,即便是姬清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原剧情说笙歌和徽之长得像了。   这个角度看上去,还真是……   应该说,笙歌就像七年前的徽之公子。一个十八岁,一个现在都二十五岁了。   姬清心里想得却是,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五年而已,反正他是看不出来,画中的神仙人物和见面就要喂他毒酒的将军是一个人。   若不是旁边的题字,搞不好他还真的会以为这是画得不神似的笙歌。   “宋,彦成?”姬清伸出手指点着那个人,目光却仍旧出神似得望着画作,“你为什么会有他的画像?”   宋彦成从始至终都很沉得住气,似乎打从心底就没有一点畏惧,毫不担心会被帝王降罪惩罚似得。   他的眉宇间冷冷的讥诮,此刻微带上一点恶意,直视着帝王:“就是你们说得罪名呀,在下和这画中人,是一对野鸳鸯。”   姬清怒极,男人的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帝王身上散发出的怒气,瞬间跪倒一片,鸦雀无声。   站着的除了有点魂不守舍的笙歌,就只有姬清、文珩和面前本就瘫坐在地的宋彦成。   然而,带刀的侍卫都在殿门外守着,姬清的身边并没有一个能让他瞬间拔出刀,架在男人脖子上,再恶狠狠的逼问吃醋的道具。   姬清沉默的这几秒,脑子里飞快的过滤了一遍周围能用的道具。   最后,他绝望的发现,竟然只能自己走过去,手动揪住对方的衣领,用眼神杀了。   姬清叹息了一声,似乎强行压抑着激烈的情绪。   俯身一把将男人揪起来拉到眼前。   这幽魅铁血的帝王,单是他的臂力和瞬间扑面而来强势的气场,就让宋彦成再也无法做出毫不在意的懒散。   宋彦成面色冷硬,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帝王,嘴角扯开,却再笑不出来:“咳咳,当着新欢的面吃旧爱的醋,陛下可要小心后院起火。”   姬清的手慢慢收紧,语气平淡:“他在哪里?别告诉孤,你故意引孤到这里,故意叫孤发现这副画,没有别的意思。”   男人的脸因为呼吸不畅慢慢涨红,窒息的痛苦叫他下意识去抓脖子上的手。   不等他碰上,姬清就一把扔下了他。   “你是现在说,还是等吃过一番苦头后……”   喉咙的压迫并不强烈,反而像是近距离的冲击更令人窒息。一旦松开,便骤然呼吸顺畅。   宋彦成一边喘气一边惊疑的望着男人,想想他的任务基本都达成了,也没必要再故弄玄虚。   “陛下的心上人,朝歌赫赫有名的徽之公子,我知道他在哪里。陛下若是还想见他,就赦免宫中这一众侍君,放他们出宫自由。”   姬清忍不住笑了,这个神转折,剧情里好像并没有吧。   哦,想起来了,好像是有类似这样的事,一个江湖游侠,为了让禁宫中的师弟自由,绑架了主角受笙歌,威胁原主放人。   兜兜转转,剧情竟然也能合上,也是有趣。   “好,孤放。笙歌,你这就去拟旨……”   “慢着”,宋彦成看向跟画中人如出一辙的少年,“这个人也要跟你一起去。”   姬清的眼神冷了一瞬:“传孤口谕,孤有感今春风调雨顺,苍天庇佑,感怀在心,赦令凡因罪入宫者,无论男女身份,一并放还故里。满意了吗?”   宋彦成在他的目光下竟也说不出话,不由目光闪烁了一下:“那就委屈陛下,准备出宫的车马了。”   说是要姬清和笙歌两个人去,怕是宋彦成自己都不会信,身后必然是跟着大统领靖荣亲自带领的一众精兵。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都不出声。   若有所思的姬清,从之前到现在都有些过于安静的笙歌,再有就是达成所愿的宋彦成。   魂不守舍的笙歌,手无意识碰到帝王的,下意识竟有些想躲开。   却被姬清默默的握住了,这一回,笙歌的手竟然比他的还冷些。   然而慢慢的,回温似得传过来的温热,竟还是从笙歌这里到姬清手上。   姬清戴着面具,并不看他。   朱红锦绣的衣袍上,黑金暗绣的龙纹威严的张着利爪。   一丝不苟的精致严谨和他挺直的脊背,在此方的沉默里,安静成让人忍不住提起呼吸的紧张。   那种威仪尊贵的气质,只能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的位置才堪配。   直到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宋彦成才发现不知不觉他竟然一直提着气。即便没有朝那边看一眼,这一路他也下意识也注意着那个人。   好在赶车的人是一把好手,速度极快又极稳,马上就要到了。   下马车的时候,脚步竟然都有些虚软,不知道是怕得还是坐久了。   姬清在笙歌的搀扶下,平平的下了马车。   他看着神色复杂的宋彦成,轻飘的说:“诏令一旦传出了紫宸宫不可再改,你的条件孤都实现了,孤要的人呢?”   宋彦成仔细回忆着:“就在前方。承平村,不久前来了一个教书先生。看着生了怪病似得未老头白,身体也虚弱至极,谈吐却非常人,远望风神秀雅,常有人误以为是遇见了得道仙人。”   徽之公子给自己的艹的新人设,可以说是非常苏了。   姬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加了新戏份,霸道痴情帝王攻,巧取豪夺,势要追回假死逃出宫闱的竹马受。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稳的笙歌。   嗯,妖艳恶毒替身男配也有了呢。 第86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1   姬清心下颇为飘忽。他之所以这么大阵仗, 对方要什么都同意, 还让靖荣带着大部队跟在后面, 是以为宋彦成借口徽之公子引他出来,是埋伏在这里,和徽之公子里应外合刺杀他呢。   从原剧情前, 似乎也该是这种走向啊。   万万没想到,人家就只是真的单纯的要引他出来而已,本该从始至终都神隐的竹马君竟然放弃死遁,自己跳出来了。   姬清实在是把人心想的太坏了。   姬清点头, 不急着找人,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副画像你哪里得来的?”   其实问也白问, 事到如今, 想也知道肯定是徽之公子自己“不小心”遗失的。   姬清就是想知道, 这一段对方是打算怎么圆回来的。   宋彦成还不知道, 面前的人早就看穿不说穿,但下意识竟然有些心虚。   他苦于救出自己的师弟,然而禁宫深深哪里是那么好出入的。   这时候, 偶然结识了一位惊艳绝伦的奇人, 对方与他把盏言欢, 听到他的苦恼,沉默了一夜,第二日便送上此画,并告知他一步步如何作为,最终可以成事。   男子虽有一头白发, 双目也失明一般闭着,却是叫任何人见之忘俗,下意识就要信服顺从。   果然,一步步按照对方所说,竟然真的如此顺利叫他达成所愿了。   一直以来,宋彦成实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他最后将这个暴君引到这里来?   若是因为他的愿望,叫好友自我牺牲以身饲虎,他怎么能够心安理得?   彼时,男人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笑:“我对不起一个人,一直以来却不知如何相见,宋兄若是真能成事,便是帮了在下的忙,感激都来不及,着实不必觉得欠了我。”   即便如此,宋彦成在友人的相助下,顶替身份入宫,所听所见都是关于帝王不堪入目的一面,心底一直为好友不平。   这样的暴君怎么配得上好友那般清风朗月的仙人?   然而,现在,宋彦成却忽然有些明白好友的沉默了。   宋彦成勉强从记忆里找出对应的说辞:“有个偷儿夜里盗了他的东西,我恰巧路过,无意间打开,才知道他的身份。”   姬清又点头:“为什么你之前一定要笙歌也跟来?”这一句恰恰是叫他断定有埋伏的地方。   宋彦成神色不自然道:“我本以为这位公子也是你强行征召入宫的世家子,本想一并让他也重获自由,这才……”   他自然看到两个人的牵手,也看到这跟好友旧画相貌一样的青年即便神情不属,身体下意识的动作里也时刻记得对这暴君的无微不至。   一想到因为他的一时误解,等下强行造成的原主和替身共处一室,宋彦成心里就对面前这清俊澄澈的青年颇感愧疚。   姬清却轻笑了声,从背后环抱着笙歌,面具后的眼神幽隐神秘:“是啊,你没猜错,这个人就是孤强行掳来的呢。不过就算你再威胁,孤也不会答应,他也不会。”   不再管宋彦成的脸色如何变幻的,姬清已经命令赶来的靖荣去前方探查、包抄整个村子。   随后,马车也扬鞭直指而去。   “这一次孤且放过你,别让孤看见你第二次。”   宋彦成目送着尘嚣之后远去的马车,想到最后那声轻慢冷淡的话,迟迟没有动一步。   脑中痴了一般,忍不住想:说这话的时候,面具后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的?   ……   竹篱笆,几丛瘦竹。   青石板,路边不知名的小花开满。   一棵古树,绿叶之中零星的开着星白的花,还未走进就闻到香。   树后的小屋虽俭朴,却是颇为有意趣。   树下的石桌摆着一盘棋,一个风神秀异的男人正从容自在的执棋沉思,手边的暖炉煮着茶。   他一头白发被玉簪松散的梳拢在后面,闭着眼睛,听到来人的脚步自然的“看”了过来。   丰神俊朗尚且不足道出一二,凌厉硬朗的面部并不因为朴素的装扮有损,反而更显从容高贵。   徽之复杂又怀念的呢喃着:“你来了。”   笙歌屏息,胸腔里都有些疼,认真的看着这个人。   这就是让姬清念念不忘到只听到一个名字就不顾一切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五年的时间,所有的恩怨情仇,自己都没有参与过,不曾知晓。   因为这个人,姬清变成现在这样冷淡、脆弱,再也无法被温暖触动。   也是因为这个人,他才有机会出现在姬清的身边。   这个人比笙歌想象的,比画中描述的还要惊艳出色,叫人站在他面前几乎都要自惭形秽了。   但是,笙歌的心没有一丝动摇和却步。   我这么珍惜的人,我比任何人都喜欢的人,你伤害过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你,不会叫你有任何机会再害他。   放弃,退后,是不可能的。就算伤心也不。   徽之朝向姬清的脸上,那双闭合的眼睛,让整张脸的线条都显得隽永流畅,中和他本身的凌厉英武,如同一柄入鞘的古剑。   白发,落拓飘逸的隐世广袖袍衫,确实会叫人联想到得道仙人。   姬清面具后的脸无声的笑了笑,出口的声音却冷:“你果然没死。”   徽之慢慢睁开眼睛,眼中尽是深沉的思念不舍,沉淀克制成静水流深:“是,我没死。”   那你是怎么做到戏那么多,相约共赴黄泉、殉情似得跟孤许来生的?   来,我们一起回忆一下初见毒酒杀后,徽之公子的表演:   “你知道了。是我负你,来生,你不要生在帝王家了……我,我来找……”   ……   那时候,就连姬清都以为,他真是要死了呢。还颇为初见就死情缘而惋惜不已,喝了三杯毒酒以示悲痛祭奠。   没想到,对方却是那么早就为今日埋下伏笔了。   徽之公子淡淡的笑了笑,敲了敲棋子:“故人相见,陛下可要手谈一局。”   姬清看了眼旁边的茶炉:“错了,这种时候烹茶就俗了,该是温酒才对。最好是玉杯琥珀酒。”   姬清不建议帮他加深一下回忆。   徽之公子却没有丝毫异样,垂眸看着棋盘中的死局,只眉宇薄薄的染上一点悲哀来。   “做了那样的事,自然是抱了必死的念头。是我愚蠢,临了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便是陪你共饮一杯,一同赴难,也是应该的。”   好心理素质!这都能圆回去。   非但不着痕迹表露了一下自己后知后觉、回心转意的意向,还一举把当初的背叛毒酒杀升华成爱恨两难、共赴黄泉的感人肺腑。   原来是他误会了,徽之公子的人设不但是苏破天际的白月光,此刻已然无缝衔接成,外表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内里狡诈故作示弱,渣变痴情的诱受。   姬清足足沉默了几息,才勉强入戏。   低低的沉声道:“那毒倒是选得好极了,情丝,是谁选的?要叫孤生不如死。”   徽之露出一点忍痛,手按着心口,他也中了同样的毒,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折磨。   苍白的脸上一丝隐忍的苦笑,徽之闭上眼,默默承受道:“是我。”   姬清没想到他会承认,这个人也算是敢作敢当了。   徽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虚弱起来,冷汗渗出眉梢额头,嘴唇都白了。   情丝自然是和中毒者的情绪相关的,越是动情相思,越是痛入骨髓。   爱是假装不了的,或许不纯粹,或许夹杂了太多阴谋算计。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骗过自己却不可能骗过蛊毒。   就算徽之对月笙箫再怎么说自己不悔,一意孤行的算计下去。心底到底懊恼过自己的迟钝,若是早日知道这个人对他这样重要,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上背道而驰、拔剑相向的路。   更不会,让自己和姬清都承受情丝的折磨。   今时今日,就算互相防备,算计至此,徽之为得也不过是相杀至最后,还能有一丝相守的可能。   这一点而言,情丝也正是好极了。   每一次毒发的痛楚,对对方的爱意执念就更深一刻融入骨血,越是压抑越是反噬。对一对有情人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情丝更好的存在了。   既是蛊毒,这么近,徽之痛姬清怎么可能不痛?   他压抑隐忍得更习惯一些,唯有声音里带出一点波动,叫笙歌立刻察觉,忧虑的扶住他。   姬清却看着徽之:“你也没有解药?”   “情怎么可解?”   “你明知道孤那么喜欢你,却选了这个毒,你恨孤?”   “恨,也爱。”   不等姬清问清楚,为何恨,虐恋情深的氛围却立刻被从外界打破了。   笙歌终于忍不住:“徽之公子对陛下狠,对自己也狠。现在却来说爱,未免有些太晚,也太匪夷所思。”   在笙歌看来,喜欢一个人便是一看见他就知道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爱惜保护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给他毒酒这么可怕的东西?   徽之捏着棋子的手立时僵住了:“……”   姬清沉默。   唉,遇见三观不合的人不迎合对方的话是没法聊天下去的啊,小傻瓜。 第8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2   徽之自嘲一笑:“陛下何必把这样单纯的孩子带入到朝歌城, 整个大周欲望权谋最是凶险的世界, 不适合他。”   笙歌握着姬清的手, 坦然坚定:“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徽之的脸色有些阴沉,但当着姬清的面,他不可能就这样没风度的对毫无威胁的情敌失礼:“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 朝野倾轧的龃龉离你太远, 你这样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情义两难、身不由己。”   姬清轻笑了声,捏捏笙歌的手制止他,对徽之道:“孤跟你之间,还有何事可谈?事已至此, 你以为孤还会和以前一样既往不咎,非你不可吗?”   徽之惨淡一笑:“我既然出现在这里了, 自然是你想怎么对我我都认了, 这是我欠你的,你就是杀了我, 我也绝无二话。只是——”   他站起来, 凌厉优雅的面容眉宇慢慢溢出几分凄楚:“你我之间如何走到今日,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懂为什么吗?我千不该万不该捧了毒酒喂你,可我也一分不少陪你喝了。而你呢,我的陛下,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夺取这大周江山,我得到了什么?亲朋故交一一枉死, 难道我不该恨?众叛亲离徒有虚名,我是一个男人你却要我入宫雌伏?顶着整个士族的鄙夷骂名,你可曾想过会将我钉在史书上,千百年后都会被指着骂?”   “我是错了,我只错在自己竟然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你。这无数个日夜,我也在想当初若是早些发现你的疯狂,早些发现自己的心意,现在我是不是已经能跟你携手游历天下?那些人是不是还好端端的?每个午夜梦回醒来,我都觉得那些人是为我而死的,满手鲜血的不是你是我。你却问我为什么恨?”徽之捂住脸,压下眼底的颤抖和湿意。   “你根本就是想要至高无上,踩着所有人报复所有人,却是以我为名。我的陛下,你真的是爱我吗?为何我越爱你越觉得不信?”   似哭似笑,似假还真,权利圈子里不是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大家都戴着面具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海誓山盟,忽然有一天戏就要演到结局了,却才发现早已动了真心。   徽之是真的感到恐惧,他自己动了心却反倒不敢信任起帝王的痴情了。   阴谋毒液里滋养出的每个人,都只敢相信能掌控在手里的存在,所以只能错下去,把那个人从无法看清的云巅之上拉下来,彻底锁在怀里,才可以放心。   这样说起来的话,他和他的陛下还真是天生一对,同样的思维方式。   他说得这倒也没错,姬清翻检着脑海里世界意志给的所谓原剧情。   “天真的一直是徽之你,你为什么会觉得孤不该对他们出手?若不是孤快了一步,此刻你就是对着孤的好哥哥们说这番话了。虽然你一直都不相信,但这是事实。你跟一群彼此厌憎、时刻准备刀剑相向的敌人做亲朋好友,就注定了任何人上去都会有今天这番伤心。不同的是,最后侥幸胜出的是孤。”   姬清的眼底流露出些微冰冷的怜悯:“这个位置,孤是为了什么孤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你确实不用背负愧疚,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   徽之拿开颤抖的手,蓄满泪水的眼中满是惊惧,直觉有可怕的话语在后面等着他。   戴着面具的帝王,深深的凝视着他,声音温柔至极:“之前自然是爱你,爱极了,若是不爱倒好,你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叛党同僚,随随便便就处理了。孤怎么会有今日?然而为什么爱孤一直都不清楚,是习惯了求而不得?还是从来未曾得到过一点温暖,便蛛丝一般抓着生怕丢弃?徽之你对每个人都好,唯独对我……”   那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又似是过眼云烟早已放下:“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有别的人愿意爱我了……孤,现在想来也许一直对你放不下,不过是生怕连你也失去,自己就真的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徽之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嘴唇都在颤抖:“我不信。你只是气我,你只是要看我后悔伤心。你怎么可能爱别人?短短几天……我不是回来了吗?我一直在你身边,等你找到我。”   心痛只有一瞬,是明知道是假的也刺痛的嫉妒。   徽之打从心底都不曾将沈笙歌放在眼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没有一样比得上他的地方,不过是长着他曾经的样子,便堂而皇之出现在这个人身边。   替身罢了,只是这个人报复自己的可怜的工具,只是这个人口是心非念念不忘自己的另类证明。   然而即便心里不信,心口却还是痛极,只要稍微想一想有这个可能,哪怕微乎其微就要叫他恐惧了。   徽之紧紧盯着面具之后平静冷淡的帝王,想要看出一丝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来。   然而,却等来了那两个人的十指相扣:“你不是看到了吗?孤有笙歌了。”   太滑稽了,太讽刺了。   徽之不可能信,他一眼都不看笙歌,直直的盯着姬清:“他长着我的脸,你爱着五年前的我的样子,然后跟我说你有别人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也不该这么轻贱另一个人。”   最痛苦莫过于有情人无情,冷心的人动情。   “你信或者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你我幼时相识,定情五载,孤现在看着你听着你的话,心底竟还是分不清,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孤喜欢看别人憎恨的眼神,越是恨越是冷,才能叫孤安心相信,才能跟你那一晚的眼神区分开来。”   姬清看着他,声音温凉平静,似有怅然。   “你的演技其实并不怎么好,敷衍都不认真。那一晚比起毒酒,你的眼神倒是更像蚀骨之毒。好像从没有爱过孤,全是孤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你知道无数个夜里,被你那样看着的人在想什么吗?”   这是原主的心魔:“我只有他一个,如果他也没有爱过我,那我做这一切是笑话吗?”   这是心底早已认定,却恐惧害怕承认的事实,到死都不能面对。   笙歌转身抱住姬清,再也不去管徽之话里的真假错对,不去管飘萍一般上下难安的情绪。   这一切他都不懂也分不清,他甚至不知道姬清此刻心底想要的到底是谁。   心里为这个人难过,想要抱紧他的愿望,多过于对答案的探究。   徽之怎么能信:“不可能,我怎么会那么对你……”   一开始或许是假的,可是在那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心意了,懊恼悔恨却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笙歌已然不想再听了,更加用力的抱紧姬清:“陛下忘了吧,全都忘了吧。不要再记起来,也不要再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你看着我就好了,我不会这么对你的,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对你。我们走吧,春天了,我们去骑马,去赏花,我试过用所有的鲜花、青果酿酒,有百种不同的滋味,你可以都试试……不要在这里。”   姬清反手附在他的肩膀:“好。”   徽之的心渐渐冰冷裂开,就像春日里冬天还残存的一块浮冰,被抛弃在过去的洪流,所有人都在温暖融化顺流直下,唯有他被留在原地独自沉没沙泥。   他看着面前相拥的两个人,就像看着过去的徽之和姬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游魂野鬼,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徽之公子。   他听到姬清遥远疏离的声音:“好,我们叫靖荣带他回宫,孤跟你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在自己面前对另一个徽之百般温存爱意,来惩罚自己的背叛。   所以,不要相信他,这些都是假的。   沈笙歌,沈笙歌……   被带回去关在紫宸宫的禁宫里。   帝王并没有虐待他,就像只是养着一个不再感兴趣的金丝雀。   一连三日,都没有任何提起他的意思。   “所以哥哥,你这么冲动的自己走出来,可真是叫小征好生为难。”   月笙箫迎着朦胧夜色徐徐拾阶而来,望着面色落寞清寂的徽之,眼神复杂。   徽之面无表情:“有什么好为难的,一切难道不是都遵照你的计划来了吗?”   月笙箫:“计划里可没有你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幕,你事先也没有告诉我。”   “这是我的事,对你的计划并无妨碍。”   月笙箫摇头:“我并不是责怪哥哥,只是你若事先告诉了我,我可以帮你的。陛下眼下这么绝情冷性,是因为沈笙歌在他旁边。不管他是故意刺激你,还是真的移情别恋,有沈笙歌在,他就是旧情未了马上也会被浇息。”   徽之抬头,灰瞳冷成一抹灰烬:“你能怎么帮我?我现在都在想,梅山那一晚我若是叫醒了他,现在我们之间还会不会有沈笙歌?”   月笙箫心底好笑,一个一个的在乎有没有这个沈笙歌,有他没有他又能如何?   只要那个人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弄死一个沈笙歌就会有下一个人,总归不是你们得到那个人。   不过,想起碧霄楼那一排的珠帘屏风,他心底也是厌恶极了这个名字。   月笙箫胜券在握:“我能帮你把他赶出紫宸宫。本来局都已经布好了,若不是哥哥你忽然跳出来,恐怕此刻都已经成事了。静观其变吧,我若如了你的愿,哥哥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月笙箫盘算着手里的棋局、筹码,按捺着躁动的情绪,慢慢握紧了手。   快了,再耐心一点,把最后一道缺口也补齐了,才好一击致命。在此之前,任何的旁枝末节都要为计划的进行让步。 第88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3   徽之忽然之间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温文克己的青年了:“小征你, 不过数年不见竟然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月笙箫神情极淡:“人想要得到的东西难度太高, 就总要快些成长进步才对。哥哥也未必是做不到, 不过是儿女情长了些,而我比较理智。”   那个曾经最喜欢粘着他,一脸孺慕,小小年纪便一副庄重端正的小征, 不知道何时竟然已经完全长大了。   徽之却不知道, 这是好还是不好。   他说沈笙歌过于单纯,不适合这紫宸宫的波诡云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   尽管宋彦成借口那两个人没死骗来的姬清,之后绝口未提,但回宫后, 文珩还是尽职尽责的回报了他的调查结果。   世家接了尸体后,果然并未认真发丧, 对外说是千里扶棺归乡, 实际半道就草草掩埋了事,棺材里根本就是空的。   然而对外, 却依旧以帝王残害世家子弟为借口, 暗自扇动士族对皇室的反感敌对。   就在姬清准备证据确凿之后,就拿了人问罪的关口,紫宸宫里却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   因罪入宫的侍君是被赦免放还了,侍读们可还是在呢,后宫也还存在着其他人。   原本充斥着绯色禁忌传闻的宫廷,忽然被恶意阴霾笼罩。   有些人突然中毒, 有些人频生意外,有些人直接消失了。   不知是被这诡异莫名的现状吓得逃走了,还是暗地里被人悄无声息的谋害了。   即便有靖荣带着廷尉仔细排查,事情还是一个接一个发生。   人心惶惶。   很快流言就众口一词归结为,王上残暴不仁,暗地里虐杀逼迫士族学子。   更有说宠妃祸国,独占帝王恩宠,因妒害人。   这个所谓的宠妃,除了沈笙歌,还能有谁?   一时之间,坊间的传言甚嚣尘上,大周的朝歌城简直成了魔幻话本故事里魑魅魍魉丛生的背景。   他沈笙歌是化形的妖孽苏妲己,帝王自然就是天怒人怨昏聩残暴的商纣王了。   在人们口耳相传、言之凿凿的义愤里,好像整个国家身份最为尊贵的这两个人,平日什么事都不做,专门一心一意研究如何霍乱天下、残害众生。   连毫不相干的大统领靖荣都因为每每被帝王委以重任,调查此事却毫无进展,成了帝王手底下一条没有人性的咬人恶犬,专门为帝王宠妃的罪行掩盖扫尾。   这个时候,就算紫宸宫里给出证据,说明那两个因为后宫私情殉情自杀的两人,都是假死脱身,天下人也只当是暴君故意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就当是笑话一般的指着告示里列举的证据,嘲弄紫宸宫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然而,天下人聪明人的确很多,却往往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人们宁肯相信帝王残暴昏庸残害忠良的套路话本故事,也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被一群虎视眈眈的臣子肆意窥视,随时瞅准了机会,就要上去撕咬一口。   追本溯源能有几百年背书的世家门第的声望清白,在普通民众的心目中比建国区区二十多年的皇室要更得人心。   这便是前朝为何轻易覆灭,而每一任帝王都属意打压削弱权贵门阀的原因所在。   也是世家不断尝试拢权争斗,试图掌控帝王为他们的傀儡的底气所在。   双方之间,你来我往,都是为着自身利益。虽不至于至死方休,但往往也是不到一方毫无还手之力就绝对停不下来。   笔杆子在士族手里,口诛笔伐、积毁销骨,不外如是。   然而只要帝王牢牢掌控着虎符、金库,身后有一支听命于他的虎狼之师,各自为政、敝帚自珍的士族,也就只能败坏败坏他的声望名誉了。   任何人都休想轻易将他扯下王座!   禁宫疑云,自然是月笙箫的手笔,由他一手捣鼓出来的。   之所以能顺利的进行,人不知鬼不觉,当然也绝对少不了文珩的配合。   败坏王上的声誉是其次,矛头直指的一直都是沈笙歌!   敢明目张胆怒斥帝王的人很少,但把一切的不满愤怒变相加诸帝王宠幸爱重之人,却向来是天下人最习惯的事了。   这可是史书上盖棺定论过的:至美必有至恶,若帝王昏聩必有佞幸妖妃在侧。   姬清若是宠爱包庇他,天下人的愤怒恨意越是强烈。   爱他亲近他就是害他,你要怎么做呢?我的陛下!   ……   这是春光最为明媚的时候,漫山遍野处处都是可以入画的景。   两个人共乘一骑,信马由缰的走,好似没有来处没有归途,一直一直可以走到日暮黄昏,世界尽头。   笙歌搂着姬清的腰,靠在他的背上。   “我不怕被士族骂,我想把自己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起写进史书里,后世怎么评说都没关系。如果有转世再来,或许一翻开书看到这两个名字,我就记起了你。”   “好。”姬清轻轻的回应。   “我知道你要削弱士族,也想明白了,我跟你的相遇是沈家的人故意,多亏我长了一张别人的脸。但我跟你不会有爱恨两难、身不由己,你给沈家一副聘礼吧,替我偿还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从今以后,我都不见他们。”   “好。沈家如果不参与谋逆,孤就不动沈家。孤的笙歌很好,跟谁都不像。”   笙歌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总叫人想起初见时候山谷里生机明媚的春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笙歌吗?我生母是沈家养着的一众歌伎之一,我生下来若是家主不认就不能记在族谱上,便也就只能是贱籍,沈家的姓氏都是轮不到我的。她便格外努力讨得父亲的喜欢,死前求父亲为我取名作笙歌,说若是这样听起来便也相似了。她们都说,她是故意进补足了以致难产,这样才有可能博得父亲一丝心软。我没见过她,但我想她笑起来一定很美,她的手一定很暖,她一定很爱我。”   生而为人,生命里总会有一些痛意和阴影。只是很难想象,笙歌这样的人竟也会有。   姬清握着笙歌的手:“你看起来就像个灵山秀水里天生天长的小仙人,无忧无虑,只等有一天有仙鹤落下来带着你去做神仙。紫宸宫是一个空有华美锦绣的沼泽,孤长在这里,就只能在这里了。如果有一天沼泽吞没了一切,你记得一定要快点飞走……我并不想,在深不见底的深渊看见你。”   “好,我拉着你,一起飞。”   ……   紫宸宫的风景总是像这个时代的仕女图一般,轻慢袅娜,抚过帷幕廊檐。   合该人人都雍容风雅,手里是笔墨文章,心中是风光霁月,纤尘不染又欢畅。   然而——   “把这个,加到他的日常用度里,放心,每次只要一点点就好。非但不会伤害王上的身体,还会让他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好转。文大人通药理,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   文珩毫不掩饰怀疑警惕的眼神,瓷瓶只是微微打开一闻,面色立时一变:“里面加了……你想控制他!”   月笙箫向来很稳,闻言也只是微微颌首,坦言道:“是会让人上瘾,只要一点点没关系的。陛下的面前越来越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难道你不想他离不开你?只要你愿意,世家这边的声音我来处理。你控制后宫,我掌控前朝,我跟你都可以达成所愿。”   “陛下会发现的。”文珩垂下眉睫,神情暗暗的冷,像久阴之后不晴不雨的天。   月笙箫并不强硬,他向来都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仿佛全部由人自作主张:“这个时候不是正好,大家的目光都被这些疑案吸引,谁会注意到?就是发现了,不是还有一个最佳的人选吗?慢慢来,又不是要你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上次你答应的事做不到,我也没有勉强不是吗?”   文珩神情微嘲:“徽之公子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月笙箫脸色微妙的变了变,语速极慢:“怎么这么说?”   “他叫我暗地里配合帮助你呢,你倒是厉害,从他手里带走我姐姐,还能叫他这么放心你我。徽之公子有时候还真是叫人难懂,一面做着阴谋背叛的事,一面却似乎从不担心自己也会被人背叛。”   月笙箫微微放松了些,他还以为文珩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言重了,不过是各凭手段。文大人该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盟友。”   文珩捏着袖子里的瓷瓶,看着月笙箫远去的背景,今日的盟友未尝不是来日的劲敌。   ……   月笙箫向来不喜欢被人猜到自己的心思,走一步都是计划了十步的。   大凡天生不够惊才绝艳需要后天努力追平的人,所得都不容易,自然是一举一动都要再三揣摩掂量过。   就像他的神情总是所有人都受用的端正谦和温雅克制,便是私下里都不会有太过明显的情绪外露。就像一枚被细细打磨雕琢过的美玉,合乎所有的尺度审美。   所以,他想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身后的士族未必清楚,他的家族也未必了解,他最为孺慕钦佩的哥哥,他的盟友……每个人都只是月笙箫内心计划里拼图的一角。   月笙箫见过文珩之后,立刻脚下不停的转道去见了另一个人。   几乎大部分侍君都在帝王的赦令下达后,拿着赏赐的银钱陆陆续续离开了紫宸宫。但总有些人或许是没有归处,或许是有别的念想,依旧留在这里不为所动。   博源就是人人都无法忽视的那个留下来的人。 第89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4   月笙箫见这人又是一副雍容优雅醉眼微醺的样子, 不由感到好笑。   看似日日颓废得心灰意冷, 然而却没有任何酒鬼本该的落拓狼藉、不修边幅, 真不知道他这番样子是做给谁看。   “博源兄每日里如此放纵自苦,又是何必?当初若不是博源兄一时跟王上闹了别扭,此刻也没有笙歌公子什么事了。”   博源眼中一片清明,冷淡的斜睨他一眼, 意有所指:“那现在被骂作祸国妖姬, 恨不得叫人立时架在火山烧得灰飞烟灭的,就是我了。”   月笙箫也不恼,抚了抚衣袖:“博源兄上次说得话,不知现在还是否记得。”   博源从看见月笙箫的时候就有预感,听到他的话心底并无惊讶。   或者说, 自从那一次月笙箫对他说“这个世界没有被刺杀而死的王,只有谋逆被逼退位的王”, 博源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不同的是, 现在的博源不会再有愤怒也不会再感到纠葛。自我放逐的这段时间,足够所有的感情被一一摆正, 衡量取舍。   他点头, 平静的说:“记得,我要他死,拿我的命换。”   月笙箫怔了怔,虽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却并不能理解:“为什么?”   博源眼中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似乎从前那个如玉清正的大周第一美男子又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 人活着就不可能只为自己,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有四个字是不会为任何理由让步,永远都越不过去的——国仇家恨。一日之内国公府满门尽归黄泉,我虽然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我入宫见他就是为了复仇。不料做了可笑的事,对方不为所动反倒是我凡心不稳。我不能爱,他不能活,唯一的结局只可能是大家一起死。”   从前的博源看上去总是过于温润宽和,并无强烈的感情,也不与人争论,实则内里却最是决绝极端,只不过从前并没有什么事能折磨他如现在。   月笙箫听了面上也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点头:“国无储君,新帝若是仓皇暴毙,天下就会再次陷入纷争。我不可能让你直截了当的杀了他,但我可以给你制造一个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的机会……到那时候,你若是还想要他的命,就看你自己了。”   “好。”博源的眼神幽远漫长,如一口无底的深井,终于就要看到尽头。   月笙箫的神情很稳,平静又极其的耐心,压低声音:“王上有一个秘密,不能被天下人知道,现在时机正好。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去做,很可能会死……”   ……   外界的舆论已然如烈火烹油,天下文人就像被挖了祖坟一样,别说提拔寒门的春闱考试了,他们不弃笔从戎反了都不错了。   当初帝王因为恼怒暗地里撺掇逼迫徽之谋逆的世家,才将入宫为质的世家子弟口头称作侍君以作为难,如今却成了王上早就图谋不轨、荒淫好色的佐证。   无意造成这一误会的罪魁祸首跪在堂下,隐有愧色的请罪。   姬清看着单膝跪地的靖荣,并没有外界想象的盛怒或者焦虑,冷淡又平静,若有所思。   原主一开始宣召世家的贵公子们进宫,当质子敲打不假,也有报复的意思,但主要是提拔选用能委以重任收归己用的人才。   然而禁宫的大统领靖荣和他的门下却全都是寒门,自小见惯世家的压迫和鄙夷对待。   宫门口遇见了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世家子,靖荣便故意曲解王命,装聋作哑把那些贵公子一律当因罪入宫的侍君对待。   原主毒发病中,本就身体兼具精神状况不稳,后来就是知道了也并无指责靖荣,能报复恶心到世家他也很乐意。   当时大家都知道实际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气愤也并没有把侍君的称呼当真。   姬清一直遵守着原剧情,这一段自然也是这么发生的。   然而,现在被幕后之人断章取义的一番操作,真真假假的流言出去了,谁还在乎当初的实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口黑锅便背定了。   “起来吧,孤既然当初默许了现在也不会怪你。”   “多谢王上,靖荣实在有愧。”   姬清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英武坦率的男人,对方就像一只主动收起所有利爪的猛兽,在主人面前伪装得乖巧听话,却完全掩饰不住天性里的凶戾狡黠,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暴起反噬、凶性毕露的压迫感。   姬清看过原剧情,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从未相信过他的忠诚。   但现在,就算他仍旧背叛,姬清也可以信他了。   “其他都没关系,有一件事孤希望你能做到。”姬清看着面前收敛起所有锋芒故作无害的靖荣,“无论发生什么事,现在、以后,都把沈笙歌放在你首要保护的第一位。”   “是,王上。”靖荣专注的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毫不犹豫的答应,仿佛对方任何的话语他都不会违背一般。   姬清每次看着他们,心底都有些微妙。   原剧情里,独孤靖荣是为了带沈笙歌离开紫宸宫才背叛了原主。   原本的剧情里,笙歌是被沈家出卖送进禁宫的,他不爱原主,原主一心沉浸在徽之的过去里把他当做替身,对他时好时坏。   但是笙歌这样的人,谁又会真的讨厌呢。   笙歌的爱本不该属于姬清,是他无意夺走了本属于别人的珍贵。   过往的世界里姬清一向并不在意这些,每一个被他吸引的人,对姬清的态度都是他们自身渴求的投射,想要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笙歌的渴求,姬清却看不到。他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也没有什么能给对方的。   这个人不属于他的世界,也不该是他的信徒。   相反,却是姬清从他这里拿走了许多。   笙歌他本该被人小心的喜欢,温柔的对待。   无论是一心谋逆向往帝位的月笙箫,还是追求声名地位建功立业的靖荣,甚至包括半生埋葬在宫廷阴谋,余生只有复仇的宇文珩,在原本的命运里,他们每个人都对他心怀善意。   就像黑暗沼泽里的植株,对山顶之上吹来的自由温暖的风的向往。   不是现在这样,每个人看着笙歌的目光,都含着冰冷淬毒一样的恶意。   姬清也在一直看着他们。   光和暗同时等着你,快乐和痛苦同时注视着你,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要他?而不是笙歌?   是痛苦入喉的回甘会更深刻更甜美吗?   放开这些附骨入髓的偏执,只选择简单轻松的部分,不就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快乐?   偏要不满足,执着于不可能的对立折磨。   每个人都跟他有仇。文珩是国仇,博源是家恨。   徽之两兄弟,是权利,是嫉妒。   冰冷残酷的杀戮倾轧里,却想要追求不可能的爱,人真是有趣的生物。   姬清对着靖荣颌首:“你去吧,后宫的案子继续查。”   靖荣退下之后,姬清便召见了月笙箫。   姬清的声音轻慢又冰冷,一字一句说得却是:“笙箫,你去替孤写一篇骈赋,华美一点。孤要天下人读了都知道,沈家的十五郎如冰如玉、高洁出尘,是孤一见倾心非他不可,辗转反侧、求之不得。”   月笙箫低下头,掩饰眼底的波动,声音却平稳:“是。”   竟然,不惜自毁也要保他吗?   陛下是对谁都这么多情,还是真的爱上沈笙歌了?!   ……   骈赋一出,天下尽知后宫妖妃的身份不是别人,却是出自士族,还是权贵高门的沈家!   再看骈赋之中对那位郎君的溢美之词,帝王的求娶之心,对比郎君的不为所动。坊间的口风立时悄无声息变了方向,纷纷传言是帝王强抢世家君子入宫,士族更是同仇敌忾。   再没有人明目张胆的抹黑沈笙歌,时人便是如此肤浅,出身门第代表品格心性和能力。   然而,洪流总要有一个发泄口,不能是沈笙歌了,自然就只能对准帝王了。   这一切却又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谈论的。   另一边沈家收到帝王大张旗鼓的聘礼,却是恨极。   本想借沈笙歌那张奇货可居的脸,让沈五娘当做跳板入主紫宸宫,却不想沈笙歌一入宫便全然断了消息,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世家出了一个帝王爱宠,是个什么好听的名声?世家的脸面最是珍贵,这时候不跟着一起维护沈笙歌的名声,归罪于帝王巧取豪夺,难道要叫人家骂他们沈家卖子求荣吗?   ……   笙歌忽然自夜里惊醒,惊惧的脸上沾满了泪水。   他梦见姬清死了。   梦里的他不认识姬清,提着花篓摘桃花,却发现每一朵花都枯死枝头。   死掉的桃花林外面,有一把枯木荆棘做得龙椅,被金银宝石装饰得华美精致。   姬清就倚在那里,奄奄一息的看着他,可他没有动,梦里的他竟然是不认识这个人的。   他疑惑的看着,心里不知怎么难过起来,椅子上的人便垂下手再无声息。   一群人披麻戴孝的抬着那个人的尸体从枯死的林子里离开,没有一个人理他。   笙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崩溃的哭了,却像是哑了一般发不出一声,他一边跑一边去追那队人。   他想问:“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把他还给我。”可他发不出一声,只能不断的哭着追着一个又一个人。   为什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   另一边,姬清朦朦胧胧睁开眼,忽然看到床前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的男人,心头顿时一凛。   满屋子的明珠月光似得照亮屋内,自从蛊毒导致的外表变化后,守夜的侍婢太监就全都被精简了,只有文珩一直以来被允许进入。   但现在,另一个绝无可能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文珩。”姬清立时喊人。   “别动。”轻缓的声音和冰冷的剑光一起到来,贴着姬清的肩颈,压迫一般制止他起身。   男人的手轻慢的拨开外面青色的幔帐,终于叫人看见他的面容。   “你怎么会在这?孤的第一美人。”姬清的眼睛微眯,冷冷的注视着他。   看见是博源的这一刻起,姬清就明白这是久违的剧情节点又再一次绕过原定的时间出现了。   博源的神情并不如他的声音淡然,漆黑的眼眸里压抑着一股极其危险的兴奋,微微颤抖。   就连华美雍容到馥郁靡丽的面容,也透着不正常的热度。   专注炽热的盯着受制于他的姬清,博源凝重的眼神难以克制的流露出一丝痴迷,低低的呓语:“怪不得王上初见我,会觉得失望。在下算什么第一美人,王上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怕是任何男人见了都想要……”   “住嘴!”   被他微带恶意的侮辱激怒,姬清冷淡毫无情绪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怒意。   然而在这微弱朦胧的光下,出现在这张空灵清透如同梦里幻化出的面容上,任何神情都显得格外的刺激。越是冷漠、无情、不可接近,越是脆弱、美丽,惹人攀折。   博源并不在乎他的色厉内荏,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几分,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榻上,手指暧昧的贴着发根游走,轻慢放肆的抓住一束白发,用着叫他微微吃痛的力度轻扯,让那张绝美的容颜彻底的暴露在他的眼前。   低沉炙热的声音,温柔又危险:“我的王上,现在是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呢。”   姬清除开方才瞬间的怒意,便只有无动于衷的冷淡,即便是这种弱势的处境下,看着他的眼神也像是目中无人。   “你要弑君吗?博源。” 第90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5   文珩有些不耐的冷着脸:“又叫我出来做什么?在紫宸宫里这么明目张胆, 你就不怕叫别人盯上?”   月笙箫望着西落的濛濛月色, 心底掐算着时间, 嘴里温和的回道:“这不是,文珩大人每回都推三阻四犹豫不决,在下这才不得不主动些。那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用?”   文珩冷笑刺他:“现在就来命令我,是不是太早了些?我答应跟你合作的前提是, 沈笙歌背叛陛下。你倒好, 越努力越事与愿违,我只怕你再努力一次那个人就真的是要入主紫宸宫了。”   月笙箫面上的平和收起,略有忧色:“文大人这是何意?陛下宁肯自污都要一力回护沈笙歌,在下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文大人早日用了这药,事情倒也不至于如此。”   文珩早没有了以往伪装出来的温顺沉静, 整个人都像是怨气凝结,也只有在姬清面前才能勉强维持以往的模样。   即便被失去的痛苦和嫉妒折磨得五内俱焚, 文珩的理智到底还坚守着最后一点底线, 他比谁都明白,那药若是用出去, 他的陛下这一次恐怕真的就要毁在他的手里了。   事情会朝着谁也无法预料掌控的一面滑下去, 文珩的心中隐隐有着恐惧,他下不了手。   但这话没必要对狼子野心的月笙箫说,他们两个人明面上是互相合作,何尝又不是彼此利用,每一次都是在试探堤防。   不管月笙箫想什么,文珩是不可能真的和他一路的, 他没想过跟任何人分享他的陛下。   文珩面上刻意流露出一丝不信:“世家那里对陛下逼迫日甚一日,我不知道你在里面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你既然敢对我下海口说,只要我能掌控后宫,前朝你就能把控。这药一用下去,我就再没有回头路,你月笙箫却仍旧能好端端的隔岸观火,叫我如何敢信你。”   月笙箫思量着,这个时间,守卫应该已经陆续开始换班,能掌控局面的独孤靖荣应该也被引到徽之哥哥那里,暂时回不来。   博源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摆脱侍从宫女,成功进入了碧霄楼。   帝王的寝殿向来常常更换位置以防刺客找到,但博源侍过寝,找起来应该只会费一点时间才对,然而现在还没有动静传出来。   再等等,拖到天亮事情就会闹得更大,再难遮掩。   他不由略有惋惜,若是文珩立场能稍微软一点,计划可以进行得更万无一失的。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究竟在想些什么。   各怀鬼胎虚以委蛇的两人,都有些突如其来的神思不属,却又极力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集中精神笼络着对方。   月笙箫似是略作思考,斟酌的询问道:“文大人想看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心?”   ……   “你要弑君吗?博源。”   博源颇为愉快的低低笑起来,危险的杀意却从始至终未曾消退分毫。   手中的寒刃贴着帝王的侧脸寸寸游走:“现在,也可以不弑的。”   姬清保持着起身的姿势,一手撑着床榻,时间久了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在剑尖落到下唇上微微下压的时候,似是终于支持不住向后躺去。   博源的剑下意识往后一收,就在这刹那,姬清一把扯下幔帐向他兜头抛去,身体极力向外一滚,手指刚触到不远处的面具,便厉声喊人。   “来人!”   剑光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在面具贴到脸上之前就瞬间击碎了。   博源抓着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摔回榻上,就像摔碎了一只珍稀薄脆的汝瓷。   寒刃再一次横在脆弱纤长的脖颈,这次却是压下去一道血线的不留情。   剑下的人,向来是养尊处优从未被这么粗暴的对待过,五脏六腑似是都被震得移位,痛到神情都一片空白,微微颤抖,却是不发一声。   博源那张华美馥郁的面容再无一丝表情,眉目不动微微抬起,目不转睛的看着被自己恶意对待的人,冷静又果决。   他的声音优雅又隽永,像雅集上念着辞赋:“陛下这么心急喊人来做什么?博源许久未见陛下,自是想念得紧,务必要珍惜时间,好好温存一番的。”   ……   作为禁宫大统领,兼具掌控着朝歌城外的驻军统帅,靖荣并不需要夜夜在紫宸宫内亲自带人巡守。   但自从帝王被下毒之后,可信之人渐少的情况下,靖荣留在紫宸宫的时间不知不觉便越来越久了些。   虽然碧霄楼夜里并不留人,隔着围墙望着里面的帷幕廊檐,靖荣的心底也觉得平静安心。   星河低垂,夜色发白。   以往这个时候靖荣不是刚起来准备换班,就是沉浸在梦里不久。这几日禁宫疑云重重,连带着他的作息也稍稍乱了些。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个面生的小侍从给他的纸条。   是徽之约他见面。   靖荣心底不由沉重了几分。   他是帝王的人不假,是还是皇子的帝王在封地时候,拉拢起的武力。   但之所以现在能平步青云,早期却是因为徽之的恩情。   靖荣他不能不记,是当时还是陛下伴读的徽之把他从流民里挑选出来,收拢在军中,让他得以施展自己的能力。   徽之有领兵打仗的才能,礼贤下士的魅力,作为运筹帷幄或者冲锋陷阵的将军或许都可以,但这个人不了解人心。他出身太好站得太高,便看不到下面人的苦楚。   王上或许就是知道徽之不可能在储位争夺之中站在他这一边,也没有想过倚靠徽之,大概是不想利用他吧,这才暗地里拉拢徽之手下第一人的靖荣。   在外人眼里,靖荣一直过于桀骜不驯,即便是主帅的徽之将军,都不能叫他完全听从。   不服徽之甚至隐隐有些敌意,有野心和有匹配野心的能力,出身寒门不喜欢世家,没有后台和倚靠……诸如此类的种种特点,再适合作为帝王的孤臣不过了。   他性格越独,陛下就越信任他,最终交托身家性命的倚赖。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之前靖荣和徽之是战场上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友。   他有今日不但是徽之慧眼识英雄,一身的本事也是徽之教导出来的,甚至连他被陛下赏识,也是徽之暗示提点他,之后默默疏远,有意做出和他不和的举动来成全他。   实难想象,蓦然回首,三个人竟然会成了眼下这番立场。   靖荣固然不解怨怪徽之对他们的背叛,但也不忍他这样的人被陛下圈禁在冷宫中至此不闻不问。   靖荣可以忍着不去主动见他,但如果徽之亲自向他求助,便是前方下刀子靖荣也不得不去。   徽之在冷宫中过得并不如何凄凉,姬清虽然不来看他,衣食住行却每一样都和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候一样,甚至更好。   毕竟,当初的徽之在紫宸宫的身份再如何被喜欢也只是一个伴读。姬清也只是不受宠的皇子,并无任何资本可以优待给他。   不像现在。   徽之看着这里的种种,起伏的心绪便慢慢平静下来。   姬清不见他是意难平,毕竟背叛横亘在那里,然而他们谁都不会忘了跟彼此的过去。   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的。   你会发现,你还爱着我。   你会发现,那个人跟别人没有什么分别,在紫宸宫的染缸里久了都是一样利欲熏心的面目。   只有我记得你的过去,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阴谋、罪恶、背叛、伤害都无法抵消你我之间的羁绊。   再没有比这更牢固深刻的感情。   天真善良单纯明媚的灵魂那么多,只有我了解接纳你的一切。   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是天生一对。   ……   血线在莹润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得触目惊心,从痛意里回神的帝王神情越发冰冷,线条狭长犀利的眼睛毫不所动的射向他:“国公府满门上下的尸骨还在阴山陪着逆王呢,你可是要见识什么叫挫骨扬灰?”   “你在激怒我?”博源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会被软弱情绪左右的世家名士,即便剑术超群也只用来作风雅赏玩的技艺。现在的他向死而生,没有什么障碍能叫他动摇改变。   博源的手指轻慢的婆娑着姬清苍白紧抿的唇,冰凉又柔软的触感,就和这个人一样。   “很害怕吗?想要求个了断?”博源的声音温柔又怜惜,像寒夜里寂寞的更漏声。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国公府里每一个人的名字,想起一个就在你的身上割一刀?还是把你对我做的事,原样不动也对你做一遍?陛下真美,那样艳色诱人的图,一针针刺在这样的皮肤上,一定很好看吧。”博源俯身在他的耳边吹一口气,“比龙袍更适合你。”   即便是这么可怕的话,这个人的神情依旧冷得不为所动。不知道是笃定他舍不得下手,还是真的无所谓。   博源的心微微有些悲哀,声音却不紧不慢的悠然:“这么冷淡的表情,是在诱惑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姬清眼中并无情绪看着他,骨子里透出的平静疏离,冷声道:“国公府既然敢参与谋逆,那就该有乱臣贼子下场的自觉。就像孤同室操戈举刀相向的时候,就已想好成王败寇。你这仇,复得可笑也可敬。无论结果如何,孤无话可说。但你若胆敢借此胁迫辱及于孤,如何如何,孤都会叫你知道,何为万劫不复。”   博源一手横剑在他颈前,一手按在他的心口,用力到就像是想挖出他的心来。   华美至极的脸上扯出一抹故作放荡奢靡的笑意,眼神却冷漠决绝。隔着颈项的利刃,低头在他的唇上摩挲着咬下去:“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陛下还想怎么叫我万劫不复?我现在难道还有归途?”   ……   靖荣从幽禁着徽之的殿墙跳进去,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他的不自在。   “半夜不睡又在玩棋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就不能少费点脑子别搞什么阴谋诡计。”   徽之难掩意外,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你怎么来了?”   靖荣头疼:“玩什么弯弯绕绕,都说了走了就别回来了……找我来干什么?先说好,其他事都好说,我绝不会跟你一起背叛陛下。”   徽之怔了怔蹙起了眉:“我没有找你。”   靖荣愣住了:“不是你找人给我传得纸条?这是你的笔迹啊。”   徽之手里的棋子骤然滚落在棋盘上,激起一地的噪杂。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变作凛然:“快回去!陛下有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感觉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   文珩又回望了一眼碧霄宫的方向,眼底走神更甚:“我知道紫宸宫里的一众侍读都被你笼络了去,但是前朝世家林立各自为政,以你的资历就算位列朝堂,没有陛下一力支持你也别想叫那些人听你的。此事过后再谈吧,天快亮了。”   月笙箫看着西斜的月色,眼底也略有隐忧疑虑,面上却平稳不动:“文大人今日既然心不在焉,此事就过后再谈。天色已亮,各宫都要醒了,与其分开走惹人疑虑,不如我与文大人一程,今日碧霄楼正是该在下当值。”   文珩看他一眼,不知他又是什么心思,收敛了神色走在前面,脚步不知不觉加快:“那你便等着吧,陛下醒来要好一阵子才肯见人。”   ……   “滚开!”   姬清别开头,凌厉的斜睨着放肆的博源。   博源的唇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色,面无表情的凝着他,呼吸低沉急促。   那剑横在两人中间,双方都在极力的挣扎压制中被割伤,到最后看来,竟然还是博源伤得重一些。   博源自嘲的笑了,神情更加阴郁。   到了这一步难道竟然还舍不得伤他?!   博源丢开剑,抓着那病弱单薄的手臂,微微用力,不知道是放纵还是压抑心底那股子想要折断的欲望。   “陛下小声一点,这么热情是想叫人进来看见吗?别忘了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真没想到,流传了许久的预言里的祸国妖孽确有其事,居然就是大周最为尊贵的陛下自己。你敢叫人看见吗?到时候谁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扯下去,谁都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博源恶意的笑着,眼底却忽然有些湿意。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到这个人有可能被人这样摧毁,他的心就不可遏制的痛起来。   身体不正常的热度,想要撕毁他,侵略他,占有他,弄哭他的恶意,一点点冷却下来。   博源笑得更大声,嚣张狂妄,恶意满满,按着他的手把头抵在姬清的颈侧,却是为了遮掩因为一抽一抽的心痛,眼角滴落的泪意。   那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却极力咬牙维持着他云淡风轻的体面,没有流露出一丝的颤抖和心软。   “陛下是乖乖满足博源一次,换得恩怨两消,至此再不相见。还是拼着受我一剑,叫人都来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   做了噩梦的笙歌,胡乱的披着衣服,穿着袜子就在冰凉的夜风里跑了出去。   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噩梦而已。醒来以后,只需要感到庆幸。   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安然无恙的姬清,想要抱紧他。   碧霄楼的格局围绕着正殿,看着很近的距离,却要绕一圈。   笙歌的心里越来越急,他应该更强硬坦然一点,坚持和姬清睡在一起的。   这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梦里醒来却要穿过这重重冰冷的夜色,才能到他面前去抱住他。   ……   姬清冷淡疏离的眼底,并无一丝波动。   被他上一次当然也没什么,但是有一个人或许会很伤心。   而且,博源公子并不像他说得这么有契约精神,以他的性格,不但会上得人尽皆知,完事后,按照剧情还是会把他的秘密泄露出去。   既然如此。大家就不要制造叫人浮想联翩的误会了。   姬清微微转头看向他,冷淡毫无情绪的脸上忽然笑了,就像冰天雪地骤然怒放的花树,一瞬间开到世界的天边。   “没有人能叫孤做选择。”   姬清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抓着唯一能勾到的剑刃,在利刃割到手指掌心的刺痛里,神色不动微末,瞬间震断剑柄,势不可挡的朝压在身上的博源挥去。   ……   碧霄楼安静极了,巡逻的守卫都有条不紊的换着行走的路线。   沉默的宫婢、侍从执着宫灯已然开始最早一班的工作。   只有陛下在的正殿,悄无声息,沉在一片暗色的帷幕里,被拱卫着,无人可靠近。   笙歌衣衫不整的突如其来,叫外围的守卫有些无措。   “笙歌公子,王上今夜已经招了人侍寝,您若要进去,还是等文大人禀告后吧。”   笙歌脸色骤然变白:“有人在里面?是谁?”   “是博源公子。”侍卫的脸色有些泛红,想起博源公子站在门口,一副云雨之后的样子,命他们多叫几桶热水来候着。   笙歌只觉得梦里那种恐慌像是突然延伸到现实来:“谁叫他来的?不可能,让开!”   侍卫不敢认真阻挡,这个问题他们也回答不上来,他值守的时候,博源公子应该就已经在里面了,他们也没有看到文珩大人。   眼见炙手可热的笙歌公子妒恨交加就要强闯,首领不在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几息就叫笙歌跑了进去,他们没有诏令却是不能随意进入里面的,只得面面相觑。   ……   博源的身体立刻向后仰去,避开第一击,第二击却立刻横斜回扫。   在他不得不拉开距离的瞬间,姬清已经毫不犹豫的喊人。   第一个进来的却竟然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笙歌。   “出去,叫靖荣来!”姬清握着残剑的手不断的滴下血来,殿内满目狼藉,面上的神情却是冰冷平静的孤绝。   博源哈哈大笑再没有放手逼迫,只用一种奇异的眼神专注的望着他,就像一生最后一眼,所有极致复杂的爱恨生死都在里面。   外面纷纷攘攘的脚步声人声逐渐逼近,事已至此,一切都再无力挽回了。   白发灰瞳的姬清,穿着朱红单薄的寝衣,平静的等在那里,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都早有准备,不闪不避,冰冷无情又高高在上。   笙歌没有退,他只看了执着另外半柄残剑的博源一眼,毫不在意的背对着他朝姬清跑去。   姬清的眼底忽然燃起一丝紧张,看向明显不正常的博源,在笙歌靠近的刹那就将他挡在身后。   剧情里没有,但姬清那一刻突然害怕博源会杀了笙歌。   过后他才想起,沈笙歌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一直到结局他都不会死的。   但姬清还是牢牢的抱住他,把他隔在身体之后。   笙歌脱下外袍,颤抖的手努力罩在姬清的身上头上,沉默的抱着姬清,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外面一切的目光。   姬清淡淡的笑了。   没有用的,有没人看见无所谓,重要的是,有一个极有说服力的人站出来证明,最好是甘愿为此而死。   闹得这么大的刺杀案,就是把进入过碧霄楼的所有人都灭口,这件事也会流传出去。   人们不在乎有没有看见,人们只要知道有人看见了就好。   从他喝下徽之递过来的毒酒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就注定会被天下所知。   逃不掉的。 第91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6   就像是一幕默片, 无声无息。   灰蒙蒙的天, 群鸦的羽翅无声无息的掠过暮春时节的朝歌城。   紫宸宫就像朝歌城云鬓上那颗最为精致珍贵的珠钗, 固定着摇摇欲坠的端庄华美。   盛极欲败的花树在群鸟羽翅掠过的一阵微风里,纷纷飘零而起。   飘过古道上最早醒来等着进城挑卖的麻木的平民,飘过刚刚醒来的黎庶万家,飘过广厦茂林鳞次栉比的东城高门, 飘过大道上等待着公卿大臣们的规矩严谨的马车……   天将破晓, 夜已发白,黑白未分的混沌里,飘零的芳菲暗得像燃尽的灰烬。   碧霄楼的正殿。   纷杂慌乱的紫宸宫,转瞬之间便似乎所有人都在朝这个方向赶来。   茫然不知的宫娥侍从,远远的跪俯瑟缩在地, 任由这些执刀的禁军羽林卫从身边跑过。   即便隔着重重楼阁门扉,碧霄楼内那个声音还是层层减弱的传了出来, 仿佛要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听到。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先帝知不知道现在这个妖孽已经坐上大周至高无上的宝座了?怪不得君山崩裂,先帝地下有知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哈哈哈哈……”   被围起来的博源不慌不忙, 残剑指着面前拥抱的两人, 仰天冷笑。   “尔等可要看清楚了,自己如今跪地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博源牢牢的望着那个人,看着他冰冷平静不为所动的灰瞳,那里无惧无恨,就像冬天的时候梅山上的大雪, 吞噬所有的温度和情感。   博源笑了笑,这一刻,他的心底再无血色干涸的痛苦。   梅山的梅花很美,他自小生长在朝歌,从小看到大,唯有今年没有去。   他遇见了一个想要一起赏花的人,却已是无景可赏。如今,满目血色渐退,梅山的花开出来,还会是记忆里一望无际的白吗?   “我在黄泉等着你,我的陛下。”   早已准备好的毒液瞬间催动,血污涌出,博源的瞳孔放空。   残剑落地,玉山倾毁。   从公卿之后沦落为禁宫侍君,从人人称赞仰望的朝歌名士沦落为以色侍人的第一美人,今时今日终于可以决绝的结束这命途多舛的一生。   他的死亡,开启大周帝国倾塌崩毁的第一道防线。   他惨烈不幸的命运,他过往的一切忍辱负重,他曾经的所有荣誉美名,都将因为死亡的永恒,传唱为敲响大周丧钟的哀乐,成为正义的人们刺向暴君的一道道利剑。   笙歌感到冷极了,他用力的抱紧姬清,四面八方的寒意却仍旧一阵阵袭来。   明明就要五月了,为什么这么冷?冷得叫他从身体到心都在发抖。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这么做?   他不知道怀里这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人们一个个命也不要就是要他死?   “别看。”笙歌伸手捂住姬清的眼睛,他自己却扭头对着外面。澄明颤抖的眼睛睁大警惕的看着,从决绝自尽的博源,到这些羽林卫的一切风吹草动。   没有人说话,进入殿内的守卫没有王令谁又敢看帝王一眼?   便是瞟到一点朱红的衣角也只是确保帝王的安危,竖着耳朵捕捉他接下来的指示。每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刺杀案,而首领却恰好不在,若不能戴罪立功,谁都不敢肯定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至于刺客嘴里的话,这些人并不懂得是什么意思,这些离他们都太远了,是那些上位者们才应该考虑的事。   姬清无声叹息,握着笙歌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全都出去,让文珩和独孤靖荣来见孤。”   “臣在。”靖荣眼神冷凝微颤,他进来的时候正是博源自杀身亡,一时被这惨烈的场景镇住了。   靖荣拨开众人就要跪地请罪,便听到帝王冰冷肃杀的声音。   “别跪了,先去把这院子里的一众人都看好,别让任何消息走漏出去。给孤查,昨夜这个刺客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孤养了你们莫不都是摆设不成。”   “是,臣有罪。”靖荣握紧腰刀,仍旧单膝跪地行礼后,这才后退着走出去。   他的牙齿咬得极紧,脑子里也被匆匆一瞥看到的面容震惊,但他早已见过徽之的样子,心底并不十分惊讶,更多的是懊恼于自己竟然会被这样简单的伎俩所骗,擅离职守造成的陛下的龙体受损。   姬清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没有什么用,但有些事做了总比不做好。   他看着地上博源的身体,眼神平静空茫又似乎有些许怅然:“至于刺客……”   “陛下且慢!”都已察觉到不对了,徽之自然不可能还端坐在冷宫等消息。   姬清看到连冷宫里的徽之都出现了,怒极反笑。   “看来孤的紫宸宫的确是无人了,叫人觉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里都能随意参观。”   徽之穿着遮掩发色的兜帽披风,声音沉重:“陛下不用急着责怪独孤将军,且先听听一个交易如何?”   姬清看着并无反抗,被侍卫们刀剑加身巍然不动的竹马君。   徽之的武力单打独斗很难说跟靖荣谁在伯仲,上次束手就擒被他关在冷宫,也有画地为牢、自愿被缚的意思。   姬清既没有绑着他,也没有要废了他的武功。   毕竟是帝王到死都记挂着的人,出现在眼前了,一时冷漠玩玩虐恋情深互相折磨可以,真的下死手就说不过去了。   姬清挥手示意那些守卫放人进来: “你想跟孤做什么交易?”   姬清对徽之的特别,一直以来人人都看在眼里,笙歌不可能没有察觉。   就是徽之自己都一清二楚,否则他又怎么会乖乖一直呆在冷宫里什么都不做?   眼下却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闲心在意这点幽微心思。   此刻寝宫内只剩三人,徽之解下兜帽,彻底的露出了和姬清如出一辙的外貌。   一样的白发灰瞳。   徽之的气质和年龄,这外表在他身上看来,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飘然出尘。   到了铁血暴虐的帝王身上,却不知道是否因为皇室的尊贵高傲本就满是灰暗阴霾,在这邪异的表征下,帝王的面容看着越是空灵清透无欲无求,反倒越是叫人猜测倒影在甜美毒液之下的另一面是个什么模样。   徽之眼底隐隐的温柔,看着姬清:“士族想做什么,陛下即便是早有预料也拦不住的。你的手段实在是太粗暴了,也没有适合的人帮你,这个位置注定做得艰难。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我也没有立场能叫你听我的。事已至此,陛下只能先一步顺应士族的舆论,才能暂缓民间的惊疑。第一步就是认下这妖孽的说法。”   姬清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徽之低头看了眼脚下博源的尸体,眼神悲哀而无力:“这个妖孽的人选,非我莫属了。天下都知道我本该早已死去,数月之后现身人间却是这副模样,更能坐实了预言。”   姬清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既是交易,你有什么想要的?”   徽之脸上的复杂动容慢慢变得冷静:“博源既已身死,我希望陛下能放过他的遗体,让他入土为安。”   “好。”姬清应声。   徽之专注的看着姬清:“我当日的选择造成今日的业果,我一力承担,算不算还你了?我不需要你原谅我,我要你一直憎恨我记得我。就像我对你所做的一样。但是,在我被推出去牺牲之前,我要你只看着我,牢牢的记住我。”   徽之看向笙歌:“你以后会一直陪着他,世家那边的举动最多不过十日光景。就当我问你借这十天。”   半夜里跑出来似是吹了凉风,笙歌的身体起初一阵寒冷不住的发抖,现在忽然又热起来,忽冷忽热的在体内冲撞。   他的头也有些晕乎乎的难受,一面记得牢牢的支撑住姬清的身体,一面忍着胸口的闷痛。   听到徽之的话,懵了几息才明白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笙歌努力集中注意力看着他:“牺牲掉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吗?只要陛下的毒一天没有解,他一天不能正常的出现在臣民面前,他就一天被人抓着把柄。徽之公子说没有解药我信,毕竟你也没有解毒。那蛊□□呢?原液呢?如果你真的想帮陛下,不如把这些东西交出来,世家想要把妖孽的罪名给陛下,那就先看看他们自己出了多少个再说。”   徽之一时怔愣住了。   这个时候,沈笙歌在意的难道不该是有人愿意为姬清而死吗?   沈笙歌若是真的纯白污垢,就该主动退让离开,让自己和姬清过完最后的十天;   沈笙歌若是爱极了姬清,可能会伤心绝望,对姬清证明他也愿意为姬清牺牲一切。   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晚了一步。   姬清若是还爱着他,就不会再在意作为替身的沈笙歌。这个人就会回到他身边;   姬清若是背叛他,为了保护沈笙歌姬清也会答应自己,然后借此机会疏远送走沈笙歌。   无论哪一种情况,姬清都会是他的。   可是,沈笙歌却不在他的局里!   姬清掀起眼睑,奇异的看着这个人。   笙歌澄澈宁静的眼眸里,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光。   这里的所有人都受着命运的推搡摆弄,戴着与生俱来的罪孽枷锁,在这个华美阴郁的宫廷诅咒里挣扎或沉沦,唯有这个人始终满怀希望的寻找着打破这一切的路径。   即便希望渺茫,前路不明,这个人的眼里却从来没有过丝毫沉重和绝望。 第92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7   “你也出生世家, 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可怕的主意来?”   徽之不可思议的望着笙歌, 就像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把牺牲的范围缩小到一个人难道不好吗?你看不出来吗?他根本就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不得人心就是他最大的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露出破绽来,就算你把天下人都变成这个样子又能怎么样?世家照样会想出其他说辞来。”   笙歌是读过史书的,也在姬清的身边处理过奏章,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大周的不正常和水面之下的阴影, 凭借一两个人根本无法力挽狂澜。   就像洪流之中的房屋,根基已经腐烂了,就算看起来仍然完好坚固的伫立在原地,倾塌崩毁却是迟早的事。   可是,身边这个人已经一无所有了, 再也承受不了任何背叛抛弃。他除了想尽一切办法让这座海市蜃楼再坚持得久一些,让毁灭到来的再晚一些, 别无其他选择。   笙歌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灰暗和动摇, 澄澈坦然的看着徽之:“请徽之公子把情丝的原液和配方交给我,你放心, 如果世家不轻举妄动, 这药就用不到他们身上来。毕竟陛下在位的时候大周所有人都变成这副样子,罪名还是会归结到他头上。我只杀鸡儆猴,绝不以牙还牙。由此产生的所有骂名我一力承当。”   徽之满目骇然,瞳孔微缩看向姬清——那个人被沈笙歌以维护保护的姿势揽着腰身,侧首专注的望着沈笙歌,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人几乎从未这样单纯简单的笑过, 似乎是小孩子被纵容宠爱了一样极为天真的快乐,美好得让人舍不得苛责拒绝他任何的要求。   但这笑容出现在那空灵绝美的面容上,灰瞳里流淌的静谧幽隐,却让这笑容蒙上阴霾,像是任性的恶念却被无条件包容满足,明知是错却不加悔改的放纵邪恶。   徽之面色苍白的看着姬清侧首回望来,眼中的愉悦和轻慢,就像在对他说——   你看,有人无条件的站在我身边。你不选择我,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想。   虚伪的愚蠢的徽之,你根本就没有你说得那么爱我,所以我要惩罚你。   徽之摇头眼神颤抖的看着无知无觉的笙歌,姬清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是故意要拖着沈笙歌下地狱吗?   他是要毁了这个孩子!   姬清的唇角无声的扬起来露出洁白微尖的虎牙,眉眼轻微的弯弯。面容的每一个弧度都明媚的舒展开,愉悦极了。   他的手指温存又不容拒绝的抚摸在笙歌的头上,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声音温柔又轻缓,像调好的蜜水一样。   “乖,你有点发热了。睡一觉吧,剩下的事都交给孤。”   柔软的唇在笙歌的额头印下一个吻,那过分愉快的眼神却望着脸色苍白的徽之,幽微又冰冷。   啊,孤是疯了。你背叛孤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这一天吗?   ……   笙歌自那一天起就病了。暮春的风寒就是这样,病去如抽丝。   即便如此,两个人仍旧住在了一起。   比起怕姬清感染风寒,笙歌更害怕那个梦,他想要一睁开眼就确定这个人安好无恙。   笙歌在碧霄楼选了两个相隔很近寝殿,只要隔着帷幕窗棂,两个人就能说话,一点也不用担心室内的病气会过到本就病弱体虚的姬清身上。   笙歌病了,姬清身边照顾他起居的就又成了文珩。   对于博源刺杀那一晚,文珩失职的责难最终不了了之了。   因为文珩最终是在御花园的水池里被发现的,如果发现不及时,差一点点水位漫上来就要淹死他了。   禁宫扑朔迷离的疑案本就无解,他这也算终于撞上了。   但帝王最终没有降职惩罚文珩的原因却和对靖荣的宽宥一样,因为他本就无人可用。   满宫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是别人的眼线。从始至终就跟着他,没有理由背叛的就那么几个可信的,即便是做错了事,除了轻描淡写的罚罚,难道还要主动自断手足吗?   “不要叫孤失望,你一个人的确分身乏术,精力也有限。以后碧霄楼的人手就恢复以前吧,反正也不需要再掩饰了。”   帝王白发灰瞳的消息,无论再怎么封锁,到底是传得天下尽知了。   文珩低下头,诚惶诚恐。   那日,月笙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参杂了福寿膏的药物明面上逼迫引诱他合作,实际上打的主意却是分散他注意力,趁机参杂了人手渗透碧霄楼,更叫博源混了进去,差点……   月笙箫受了他怒极之下的一掌,仿佛连他当时的反应都算计到了。慢条斯理的叫他事已至此与其算账,不如先给自己找一个合理消失的理由。   月笙箫面容淡淡:“文大人说我算计你,自己不也是打着虚以委蛇的主意来试探得我吗?大家彼此彼此,要怪就怪你棋差一招。你对陛下到底是忠心还是贰心,老实说,在下也是糊涂了。”   文珩恨极,但他和月笙箫就像是彼此拉锯平衡的两头,谁都不能叫陛下知道真相,任何一个人暴露下水了,另一个人都活不了。   现在的帝王看上去再平静冷淡,内里却是敏感脆弱至极,任何的错都可以被他原谅,只有背叛不行,哪怕有再正当的理由,都会被这个人彻底厌弃。   而文珩根本解释不了,他对姬清用了将近十年的药香,这件事一旦查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只有背着姬清,暗地里想办法周旋灭口对方一途。   宫内看似一切风平浪静,一如往常。   宫外却是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徽之最终心灰意冷,默出了情丝的药方,便带着博源的尸体出宫。   临别也没有再见姬清一面,似乎是要跟他恩断义绝似得。   其实他就算不默这个配方也没有用,要知道当初那毒酒可是一整壶的,到现在都还在文珩的研究中,压制情丝作用的药丸就是其中的产物。   世家的口风在他们自己人也大范围出现这种症状后,很快改口为这是一种急症。   果然如笙歌所说,被他们自己压了下去。   然而,事情也的确变了一种口径,弯弯绕绕到最后,仍旧是归类为今上不仁,得罪了天地,这才招惹到难得一见的祸患。   民间论政的话语,语焉不详的暗示:   “先帝属意的可不是这位,当年储君被废,贤王的呼声最高,暴君杀尽宗室的反对声,这位置来得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天下谁人不知……”   “倒行逆施……不忠不孝……天弃人憎……不似人君……”   ……   言论滚雪球一般飘到紫宸宫。   帝王听闻怒极,冷笑下令:先天谕妖孽既说是白,便令白色为恶,凡非丧葬一概不许用白。   崇尚白色为尊的世家首当其冲!   至此大兴文字狱。   好谈玄论政的名士纷纷避入山林,各地府衙挂冠离去者不知凡几。   虽然因此腾出一些位置给提拔的寒门士子,然而士族把持朝政的局面,寒门毫无根基,若不攀附士族高门,曲媚当地豪强门阀,仍旧是举步维艰,毫无作为的被架空。   入夏,利水。   一直以来风调雨顺的大周,终于迎来黄河流域爆发的水患。   当地豪强门阀盘剥日盛,借着水患大肆收拢流民。   即便朝廷早有下令赈灾,层层盘剥,消息滞后。   最终土地再一次被世家豪强兼并,平民为求活路,纷纷自卖其身,成为当地权贵高门的佃户部曲。   消息传来,不等帝王大怒。   水患之后疫病四起,当地赈灾不利,竟然引发哗变,流寇揭竿而起。   笙歌这场病还有些咳喘,整个人却到底恢复了太半。   他跪坐在姬清身边,抚摸着朱红锦衣下单薄挺直的背:“在烦恼派谁去平息叛乱吗?”   姬清的脸上并没有忧愁紧张的痕迹,平静冷淡得,就像只是在思考湖面上的莲花何时开败。   姬清嗯了声,却没有回头看他:“拱卫京城的驻军不可以抽离,只有交到靖荣手里紫宸宫才能安全。各地的守军孤并不敢信任他们,一旦准许他们离开驻地,恐怕不久就要被人利用来包围京师了。”   笙歌握着他的手,夏天了,姬清的手终于不那么凉了。   笙歌其实很想亲亲他,好不容易这个人可以不用再带着面具遮掩,但笙歌却不敢让自己尚未痊愈的病气过到他身上去。   “我去吧,只要有圣旨和调令,就算我不懂打仗,也可以调配军队和人手。叛乱刚起,如果不快些平息,一旦消息传开各地效仿,会天下大乱伤筋动骨的。”   姬清点头,回握着他的手,安静的眼睛垂下来:“好,孤让靖荣带人和你一起去。带上御医,早日处理完毕,早点回来。”   笙歌疑虑:“靖荣大统领离开……”   “孤想过了,不能把什么事都交给靖荣一个人来做,趁此机会提拔一下其他人也好。军队里还是有好几个当初封地时候一起出来的人,虽然年轻了些资历也差点,到底可堪培养,日后一旦边关有事也好有人可用。”   笙歌点头:“等我回来。”   沈笙歌到达疫区的第三天,姬清的桌案上便呈上来一封八百里加急。   江都兵变,逆王旧部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发动起义。   “伪王假借兵祸窃取天下,倒行逆施不忠不孝,国内贤良不是举族潜逃他国,就是被他的爪牙网罗罪名死于酷吏刑罚。天下灾祸四起,正是天弃大周久已。”   江都豪强门阀叛乱,一时之间,各地的官宦权贵子弟纷纷响应汇聚。 第93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8   姬清挑眉, 手指轻轻敲着桌几。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做皇帝的杀光了自己家, 太信任外人,就是注定要面对无人可用无人可信的窘境,怪不了别人。   但是,老实说纵观历史, 想要靠一次起义就来推翻他, 那就有得等了。   各地的世家门阀就算再跟他对着干,至少明面上现在大家还是一条船上的,利益一致一体。   其他地方的豪强门阀打过来了,瓜分的利益说到底大头还是他们这些世家自己的。   并不是大家都是士族世家,就是自己人了。   叛军作乱, 姬清就算什么也不做,前朝的文武百官自己就会拧成一股去镇压叛乱的, 最多就是各家之间借此机会又互相倾轧争权夺利, 谋些私利。   姬清和这些世家之间的矛盾与国无关,他若是个昏君而非暴君, 此刻国内就该天下太平、君臣和谐了。   所谓的暴君一般都是罪在当下利在千秋的, 未必是做错了什么,只是选错了方法。   而世家要对付姬清,只能发动小范围的政变,占据大义和平演变,而不是彻底的掀翻整个大周,改天换地。   一旦摊子掀大了, 他们自己都未必能控制住局势,到最后反受其害。   ……   无论如何,对照接下来的剧情,恐怕,一切结束不晚了。   姬清微微弯着眼睛,兴致满怀的思量着,最后是谁来杀了他。   笙歌、月笙箫、徽之、文珩、靖荣,亦或者是——博源?   博源死了?姬清不信。   原剧情里博源也刺杀帝王导致他秘密泄露,最终因为主角攻月笙箫求情而留得全尸,被赐了毒酒。   不久后,也是江都兵变。   江都可不就是贤王曾经的封地,也是博源的祖父郑国公的故里。   原剧情虽然没有明说,可却暗示了假死隐遁的竹马君徽之和一个容貌绝世的青年游历天下,逍遥江湖。   有那样容貌的,除了大周第一美男子的博源公子,还有人能在徽之公子身侧却熠熠生辉的吗?   姬清看着紫宸宫风起云涌的天空,毫无意义的笑起来,眼底似是心灰意懒的平静,又像是颇为有趣的等待。   按照世界意志给他的剧本,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达成所愿的。   徽之摆脱了帝王的痴缠,博源为郑家报了仇,文珩终于看到大周也步上宇文氏的后尘,月笙箫黄雀在后,成功越过所有人,坐上至高无上的宝座,开启新一代的帝国盛世,并且做得极好极其合适。   靖荣驻守北疆,远离朝野倾轧,施展自己的所长。   笙歌远离后宫回到自己的原轨。   只有他,在史书上留下残暴不仁的一笔便匆匆翻页,就像一个占了别人位置的小丑,在各方的推搡努力下,被紫宸宫的欲望沼泽彻底吞噬湮没。   姬清很好奇,他想看看事实果真会如此吗?   ……   徽之带博源的尸体离开的时候,是真的悲痛心灰。   又是这样,每一次当他想要放弃原则,忘记自己的身份立场,去靠近那个人的时候,姬清都会露出残忍可怖的一面来叫他清醒。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奢望用正常的方式把他抱在怀里,就像面对一个破坏力惊人又毫无约束的凶兽,外表看上去再脆弱美丽惹人怜惜,一旦给他机会露出尖牙利爪,就会造成毫无挽回余地的悲剧。   这是最后一次了,徽之想,下一次我就会再不留情。就算你会哭会恨我,我也会拔掉你所有的利器,叫你只能乖乖待在我的身边。   古道上,月笙箫已经等候许久了。   徽之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月笙箫的脸被打偏,仍旧纹丝不动的平稳,转回脸抬手不在意的擦掉嘴角的血迹。   “徽之哥哥是为什么打我,自己心里可清楚?”   为他叫博源去死,为他默不作声连自己都算计其中,为在寝宫看到的满目狼藉,为姬清脖子上的伤痕,为博源可能对姬清施暴的事实……   然而徽之什么都没有说,太复杂了,他的心情。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责怪。   月笙箫笑了,他脸上的表情一向都很克制收敛,尺量过似得不多不少,唯有在徽之面前才会特别放开一些,显得有些违和的稚气。   “哥哥别气,不如先去看看马车里的博源兄醒了没有。”   徽之愣住了。他当初喝了毒酒,只是毒发晕倒被部下趁机带走身体,这才在姬清那里造成他生死不明的误会。可是博源明明……   月笙箫好脾气的笑,却叫人觉得不寒而栗的畏惧:“江都贤王、郑国公旧部,可是只有博源兄能有资格调动了,小征怎么会叫他为了这点事就去死呢?”   马车里。   博源睁开眼睛慢慢回想起“死”前的一切,听到马车外面月笙箫含笑的声音。   “毕竟,若要统一中原,拿下紫宸宫是小,拥有自己的军队根基,这才能不重蹈陛下的旧辙呀。”   ……   宫变发生的那一日,一切都很正常,风平浪静。   外界一无所知。   就连姬清都没想到,事情会到来的这么快。他还以为至少能和笙歌在紫宸宫一起过完秋天呢。   文珩仿佛又一次经历了当年的叛乱,乱军闯进紫宸宫到处砍杀,无数死去的宫婢侍从,到处都是烧杀抢夺的人群。有敌人也有紫宸宫本来的太监侍卫们。   不同的是,这一次文珩的心底毫无慌乱,他心底甚至隐隐有些高兴起来。就像是小时候和姐姐侍女们在御花园做冒险游戏。   为了这一天,文珩已经等待很久了。   从知道姐姐为他遭受的一切开始,从他用在前朝旧人那里学到的医药本事,第一次在姬清的衣饰香料里下手开始,从他发现自己开心不忍心,夜里抱着无知无觉的姬清饮泣,从他嫉妒、寂寞开始,从他畏惧、憎恨紫宸宫开始,他就在等这样一场颠覆毁灭一切的叛乱。   啊,真好。   摧毁一切叫人沉重、痛苦、压抑的枷锁,离开这里,抛下这里的一切,所有的过去、恩怨情仇,彻底消失在紫宸宫,到无边无际的世界,到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只有他和姬清两个人。   他是前朝皇子,姬清是末代帝王,世所不容的两个人,这世界再也没有比他们两个更亲密的人了。姬清什么也不会,异样的外貌和病弱的身体,离了他就活不下去。   多好,只要这么一想,他就幸福得有些发抖了。   他什么都会做,他会把姬清照顾得很好,比在紫宸宫好,夜里冷得时候可以理所当然的抱着他温暖。   再也不需要在他面前跪下低头,不需要克制自己的眼神和爱意,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心情和声音,任何人能为他做的事,自己都可以做到。   “陛下别怕,这条密道只要走完就安全了,文珩会保护你。”   文珩拉着姬清的手臂,把病弱的他半揽在怀里,在昏暗的地道里不断的走着,没有一刻回头。   姬清没有作声,任由他带着自己逃亡。   文珩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破绽有多明显,这个地道无人知晓,看起来却不是第一次使用,隔得远一些甚至还燃着灯油。   他是如何知道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对姬清说起过?   包括他话音里的语气,即便是平平的语调也叫人读出,压抑不住的雀跃期待。   直到身后、头顶传来的脚步声、搜索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文珩声音和脚步里的慌乱才真实紧迫了几分。   看到尽头的机关时,文珩忍不住笑了笑。   “外面连通河道,陛下别害怕,文珩会水性,你只要闭着眼睛就好了,我一定会带着你出去,谁都不会伤害你。”   姬清站在他背后静静的看着他,在石板打开的一瞬间,在他背后轻轻一推。   就像逃亡游戏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玩笑一般。   文珩猝不及防喝了一口水,浮出水面一面用手抹掉脸上的水迹一面笑了起来:“陛下别玩了,水不深也不冷,你来我接住你,趁着乱军还没有包围紫宸宫外面,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   姬清安静的看着他。背后是远处的烛火耀出的浑浊的黑暗,巨兽一般跃跃欲试要扑将过来。   文珩说不下去了,脸上轻松的笑意也慢慢消失。   “陛下……”   姬清直勾勾的看着他,某种惯有的冷淡像是微微融化了一些,在这猝不及防的情景下,也终于沾染上一点人世平常的温度。   “河道很长,你就算带着孤出去也没有力气躲过他们的搜寻。你走吧,去找独孤靖荣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他们不敢拿孤怎么样,最多只是软禁,劝孤退位让贤罢了。除非他们想看全国大乱,各地门阀再起战乱。”   文珩不知所措,他好半天颤抖着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走?我可以的,你下来,我们离开这里。我都想好了,我都准备好了……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走去哪里?”   文珩的眼里闪着水光,幽暗的眼神,浑身湿漉漉的,就像被逼到绝路的世界上最后仅剩的一只水妖,委屈绝望又痛苦茫然。   姬清却只有平静从容:“你留下来,他们不敢对孤如何,却第一个就会杀了你,好切断孤和其他所有人的联系。没有人通知外面发生什么的话,连靖荣他们也会被假借孤的谕旨诱骗回来一一处决。到那一步,孤就真的再无翻盘可能。”   文珩咬着牙齿,隐忍的望着他,才不至于流露出含着怨恨、绝望爱意的祈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一点也不想管别人如何,不想管叛军不想管他们要什么,我只想带你离开这里。   文珩的脸上流露出温顺的祈求,就像以往任何时候跪在姬清面前的虔诚,滴水的眉睫让他看起来整个心都在哭:“陛下,我们不要去管大周不去管紫宸宫也不要管世家了,在这个位置上你一天都没有开心过,每一天不是背叛就是算计,我们趁此机会摆脱这一切换个活法吧,求你……”   姬清就像是听到一个天真好笑的笑话,温和宽宥的看着不断试图游上来又被苔藓滑落的文珩,一点一点转动机关。   “从来没有主动离开王座的帝王,只有老死在上面的孤家寡人。孤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找到的,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要就可以不要的。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姬清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像是想起了美好的回忆:“记忆里一直以来,从苦寒的封地到偌大的紫宸宫,只有你一直在孤身边不曾离开。只有你对孤最好,孤全都记得。这个世界只有你没有负过孤,所以孤也不负你。”   文珩的眼底没有得到这珍贵信任的殊荣感动,只有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叫他像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特殊、唯一,却是在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里。   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姬清知道了自己做过的事,会是什么心情……   一直不离不弃……对他最好……不负他……   我没有,我一样都没有做到……对不起,连我也没做到……   石门渐渐关上,文珩惶恐的回神,那扇通往他希望之路的密道却成了斩断他所有一切的利刃!   “陛下!再给文珩一次机会……求你——”   声音在喉咙,戛然而止。   文珩在黑暗的水道里睁大了眼睛,他听到了什么?   年久失修的石门并不坚固,碎裂的石缝使得那扇门关上了,仍旧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烛光。   人被推靠在石门上,垂落的衣袖鞋子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跟谁跑?你还能去哪里?”男人压抑不住怒意的声音。   站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姬清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突兀的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   男人怒极的质问,压低的喘息,喉咙里低沉的呼吸。   “你背叛我,先是沈笙歌,现在又想跟别的男人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等着你回心转意?抓住你折掉你的腿,你还能去哪里?”   “大周气数已尽,我说过,你根本就做不久,这个位置不适合你。”   文珩的心跳快极了,他的眼睛不自觉睁大。   窒息,恐惧,绝望。   一开始他只是想听出来那个人是谁,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衣服撕裂、摩擦的声音……   破旧的石门每一次撞击都会掉落一些碎石下来,那个男人是在……   “住手!住手!别碰他!”   目眦尽裂,心被撕碎在泥泞里践踏的痛!   “别这么对他,他在痛啊,他怕痛……是我要带他离开的,你来杀我啊,你来杀啊!”   原来,这才是地狱,这才是他背叛的报应!   可是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要报应在那个人身上?   文珩慌乱绝望的想着所有可以阻止这可怕一切继续的说辞:“你不是喜欢他吗?你对他好一点,你这么做他会恨你的!你对他好一点,你别伤害他他就会爱你了。”   “他生病了,你忘了吗?是你下得毒害他生病了,求你对他好一点!陛下没做错什么,都是我,是我害他……”   手指不断的在粗粝的墙壁上抓着,伤痕累累,指甲断裂,身体的痛楚却比不上心底烧起的万分之一。   他恨得想杀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所有人都是我杀的,都是我害死的,你别伤害他!”   到底说什么才能阻止那个人?   “陛下,陛下……”   隔着石门都能听见文珩哭得凄厉绝望,就好像他心底最珍稀美好的东西被人踩碎了。   姬清的手指用力的按在身后的石壁上,苍白冷淡的脸上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的声音压得阴冷无情:“孤叫你滚!怎么,连你也要抗命吗?”   “文珩大人不走,或许是极为喜欢听陛下被人这么对待吧。你大概不知道吧,梅山行宫第一夜我来见过你,就是他亲自带的路。”   徽之掐着面上毫无反应的姬清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周身都是杀伐果断的煞气,冰冷又热切的近距离望着他:“文珩大人真是忠贞不二,一直陪着你?对你最好?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你把我放在哪里?”   血液都沉浸在失去和怒极的气息里,翻涌滚动。徽之一向是沉稳优雅的,以往就算愤怒都保留着世家公子骨子里的雍容镇定。   也许是反叛本身本就会释放出人心隐藏的黑暗面,他暴戾恶意极了,一点也不想控制。   “是我一直陪着你,做你的伴读,陪你去封地,陪你重建府邸,一点一点的叫你拥有现在的一切。我只做错了一件事,我不是跟你一起喝下去了吗?你究竟有没有心?谁你都尽可以信赖谁都可以原谅,唯独对我苛责。”   过往在这个人面前压抑的嫉妒、占有、渴望,为了得到他维持出来的平静克制,所有费尽心机不可得里,勉强自己表现出来的无害、弱势,都像火烧似得反弹。   他本就是战场里冲杀掠阵出来的将军,比起棋盘上的谋略迂回,更喜欢酣畅淋漓直接彻底的厮杀侵略。   “我本来都已经想过放弃这么做了,我费尽心机束手就擒,只想到你身边去,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却无声无息找了一个冒牌货?”   “乖一点,现在告诉我,你爱谁?告诉我实话,我就温柔点不弄疼你。”   姬清抬眼,那张空灵清透,即便再冷淡也叫人心底发热滚烫的容颜,掀起一抹笑意,恶意的看着他:“爱过。现在只爱笙歌,只要笙歌。”   徽之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想说你骗我,出口的却是:“你变心了。”   “不,你故意的。”徽之笑了笑,心口一阵阵的抽疼,“小疯子,你一直都这样,谁对你越好你越记谁的仇,你最知道怎么报复叫人疼了。你赢了,即便知道你故意骗我,还是觉得嫉妒痛苦,痛得想杀了他。你报复到了,你满意了吗?”   徽之用力抵着他,将他按在怀里,疯魔似得胡乱的去吻他。   他的声音轻得发颤,温柔的祈求:“我知道错了,到底怎么你才觉得够?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饶了我?你说我做。”   心口得抽疼蔓延到血液到胸腔到大脑!   那是骗人的假话不要信。   可是,心底一直有一个可怕的真实的声音告诉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这个人眼里再也感受不到爱意。   好像早在那杯毒酒端出来的时候,这个人眼中的温度就脆弱碎去了。   耳边冷淡平静得近乎愉快的声音:“你说错了,孤不是谁对孤越好越记谁的仇,孤是只记利用孤对你们的好却来背叛孤的人。你的痛苦抵消不了孤万分之一的恨。不够,永远都不会够!”   徽之的心骤然停了一秒,他脸上所有的软弱痛苦祈求一点一点全都消失了。   最终遗留下来的,只有凌厉的冷硬和眼角的湿润。   “好,没关系,反正从今以后你都只会见到我一个人了。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恨。”   姬清冷笑对徽之说:“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袖中的短剑噌然拔出,毫不犹豫的刺进面前的人身体里。 第94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9   徽之追上来时再怒不可遏、妒恨交加, 也不可能在这种粗糙的场合就占有姬清。   他已经注定得到这个人了, 就算此刻手中的人再诱人, 让他渴望得心颤,又有什么不能忍到以后的?   何况,这个人的性格这么狠绝古怪,徽之这一次可是货真价实绝无狡辩的彻底背叛了他。这个时候不好好哄哄他以退为进, 怎么可能反倒火上浇油?   但是事与愿违, 这个人总是轻而易举就叫他失控,哪一方面都是。   那个胆敢偷走他宝物的男人在外面声泪俱下的,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却叫徽之不由自主蠢蠢欲动起来。   其实,就这样在别人面前弄哭他, 占有他,打碎他冷硬的外壳, 叫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露出内里可怜可爱的柔软,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想想看, 这张冷淡空灵的绝美容颜, 如果因为自己而破碎,沾满泪水,凄哀求救,该有多美?   石门外面文珩的绝望痛苦,却反倒刺激了本就压抑按捺的徽之。   被牢牢抵着按在石门上的姬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和变化。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这一剑刺得猝不及防却也不是不能避开, 徽之却是一动不动的受了。   他掐着姬清的脸,狠狠的吻咬,眉眼全都是毫不留情的凌厉和矛盾的暧昧温存。   不退反进,徽之低沉的声音含糊道:“我让你杀。”   隐隐的危险、压抑。   姬清手中的利刃在他的动作下扎进去几分,血液很快就顺着剑刃流下来。   徽之却是毫无所觉的沉浸在索吻里,姬清被他强硬的按着手,手中的剑刃就像是长在血肉肌理里一样再也移动不了一寸,进不得退不得。   然后借着这个姿势,这一次,抛开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和侥幸,徽之再毫无顾忌,彻底的占有了这个人。   就像怀着天真残忍的喜欢,一瓣瓣撕开一朵合拢不开的花,迫使他在自己手中,因为自己而绽放。   即便明知等着的是病弱枯萎的凋零。   热切,放纵,肆意,癫狂。   被肆意摧毁的帝王哪里都动不了,只能低下头隔着衣服用尽全力在他的肩膀咬下去。   咬到牙齿发软,却是一声不吭,唯有眼神冰冷空洞……   姬清很久都看不懂竹马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起来闲云野鹤淡泊名利,选择一个最不可能的皇子做伴读,将自己摘出夺嫡事件。却又同时和多个皇子、权臣结交,毫不避嫌。   心中坚守着正直善良近乎可笑的大道公义,按理来说应该高洁无暇、不通世故的天真。   可是需要谋略牺牲的时候却再壮士断腕不过,进退有度、摸透人心,好像这套和他格格不入的规则本就深入骨血,不是不懂,只是过往都不愿用出来。   面对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像一个经年修行的老狐狸,能毫无顾忌的低下头颅,也能毫无原则不择手段,三十六计一样接一样见缝插针的使。硬的不行就软着来,软也不行就软硬兼施……   换个人来,若是真的心底尚存三分爱意,恐怕早就被他套牢而不自知。   非要说得话,徽之就是一张留白的山水画作,却毫无顾忌接受所有人□□望的颜色在上面肆意涂鸦。完美包容理解所有膨胀的人性,毫不掩饰的呈现出来,无论好的一面或坏的一面。   ……   一切结束的时候,不止姬清脸色苍白嘴唇破碎,徽之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难看几分。   持续不断的失血叫他也不好受,只有心口是炽热的,还在随着心跳隐隐狂乱的躁动。   整个过程中,无论做了什么欺负的举动,是过分还是温柔,徽之都不断的在姬清的耳边说“我爱你”,重复又重复。   就是此刻,离开他的身体,手指也爱怜的细细抚去他的眉睫隐忍的水意。   帝王的脸上,却连原本冷淡空灵的漠然都没有了,只有一片晦暗的冰冷。   缓缓抬眼直直的望着他,长眉的弧度冷漠桀骜,没有丝毫因为被这么对待而产生的弱势可怜。   渗着汗水的脸上,让人神魂颠倒、怦然心动的绝美,化作遥不可及的疏离犀利。   了然大悟的对徽之说:“我现在懂得了,你不是终于发现自己爱我了,你爱得从始至终都是不可得。”   生就是天之骄子,所到之处人人都喜欢,想要得任何东西都轻易可得。   徽之公子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执著,他只缺不可得。   姬清的手腕被他按得酸软无力,却还是极力抬起来,趁着徽之不备,一举拔出那把短剑,再一次朝他刺过去,这一次是朝着心口。   徽之不得不避,拔剑格挡。他知道自己做了这种事,姬清短时间必要恨极,并不辩解。   姬清下手决绝,手都在抖,徽之却不能不留手,有意让他撒气,故意叫自己显得狼狈。   两个人都虚弱,片刻间竟也拆招十几次。   直到姬清得了机会又一次毫不犹豫刺了下来。   徽之看着胸口刺来的执剑的手,又看看面前神情毫无变化的姬清。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茫然不解,却是从心底升上来的寒意:“你是真的想杀我?你真的要我死?”   姬清直勾勾的看着他,平静认真道:“前面都是骗你的,这一次是真的了。我希望你那次用得就是入口封喉的毒酒,我跟你都死了。不过没关系,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徽之的血一点点的冷了,他似是无比糊涂又前所未有的清醒:“好,我不躲了,你来。”   姬清笑了,漠然的别开了眼,早也不看他。   就好像在他心里,眼前的人已经是个死人了,是再也不会叫他在意的陌生人。   这不是在他意料中吗?做得时候就想过了这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业果来了,却发现比自己想得更难承受。   也许是失血造成的濒死会叫人更醒悟,徽之终于有一种自己好像做错了选择的恐惧。   姬清勉强抚着墙壁站起来:“文珩,你在吗?”   外面没有声音,但文珩是在的,他咬着自己的手背,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睁着眼睛不发一言。   这个人那么骄傲自负,绝不希望被自己看到他叫人这么对待,他不能叫他发现。   姬清平静的说:“孤知道的,熏香里有问题,每次你点香孤心口的痛苦就会平息一些,没有的时候就会暴躁嗜杀。起初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次半夜醒来听到你哭,就懂了。”   文珩睁大眼睛,眼泪无声无息的滚落。   他知道,他竟然早就知道?!   不止姬清知道,原主也知道,不拆穿不过是早已认清,不再怀抱期望。   “香料闻久了作用会下降的,梅山那一晚,孤模模糊糊知道他回来了。你问孤开不开心?有的,第一次有人发现孤的愿望,默不作声的满足,怎么会不开心?所以,即便有恨过你,刚刚那一推就当孤已经报复过了。两清了。”   姬清扶着墙壁,慢慢的一步步往回走,去迎接他该承担的宿命:“如果你也觉得两清了,就帮孤告诉笙歌,叫他飞走吧……我不想叫他看到我沉下去了。”   “我,孤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紫宸宫,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事与愿违。但是,很高兴他陪我走过的这一程。但到此为止吧……”   文珩眼中的泪意一点点干涸枯萎,在黑暗中光影重重的河道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人生如大梦一场,终不可得,不知所求,不知所为。   只有碧霄楼里,那些琐碎平常的时刻,那个人脸上微不可闻的安心倚赖,慢慢清晰深刻。   自然放松的任由自己抱着他,带他去到每一个地方。就像手足和心脏的关系,本就亲密足够。   春风吹来花瓣蹁跹飞舞,碧霄楼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   河道的水幽凉侵骨,水位慢慢高了,在口鼻起伏。   水草的味道像小时候他喜欢的夏天的味道,姐姐高贵温柔摸着他的头哄他吃药。   一转眼却见她青丝落地遁入空门,一眉一眼无波无澜,口称贫尼来度化他放下。   文珩退不得,他再不是小时候,被保护得无知无觉。   他再也不愿意看见姐姐为他牺牲了,他怕出了那个门,再见就是这个女人的尸体。   被亲人通过自我牺牲来保护的感觉太痛苦了,再来一次他会疯了的。   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出卖。   即便如此,也在极力寻找摆脱这一切,逃生的方法。   然而。   他只是才明白,寻求一样折中的路径缘不可得,世间没有双全法,总要失去一样。 第95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0   姬清往前走了不久就看到好整以暇缓步走来的月笙箫。   姬清的脸上没有震惊, 月笙箫的脸上也没有闪躲。   月笙箫极为自然的走到他身边扶住他, 恭敬轻柔, 举止有度,并不逾矩。   比文珩更有分寸,但也比文珩姿态更高:“陛下放心,没有人会为难沈家的公子的。便是文大人不去报信, 我也会安排人, 务必妥善传达陛下的口谕。”   月笙箫没有看姬清的脸,垂下眼眸,依旧温和克己的谦谦君子如玉如琢。   挥手命下属去救治,陷入半昏迷状态目光却仍旧极力追逐着姬清的徽之,月笙箫动作间俨然已经是上位者举重若轻的悠然自若。   姬清毫无温度的笑了笑:“阿月养出了个好孩子。”   月笙箫眉目恭敬却不再故作谦和,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和姬清接触,也是第一次以一种更为平等的方式和姬清对话, 月笙箫心底的感触非常微妙。   就像等了许久的花, 终于在眼前慢慢开放,叶脉花瓣蹭着他的手心, 随他的意轻轻一掐就可以摧毁, 脆弱又美丽。   “陛下不必责怪月伯父,他还教不了我,只不过一开始就是各为其主,背弃陛下也在所难免。”   月笙箫顿了一下,看到了姬清身上残留的男人留下来的痕迹。他的眼神凉了几息,却没有任何发作。   姬清并没有因为被他看到这种痕迹而产生的恼羞, 只漠然的问:“各为其主?愿闻其详。”   月笙箫回神,退了外袍盖在他身上,一把打横抱起。做得时候毫不犹豫利落果决,此刻眼神却不敢低垂对上,只维持着以往的平稳看向前方。   口中平常的对姬清说:“夜里风寒,陛下身体不适还是让在下代劳吧。”   姬清既没有徒劳的挣扎,也没有斥责他。   月笙箫顿了顿,一边走一边又自己说起来,语速平缓轻快,再没有以往在这个人面前克制的沉默寡言。   “陛下可知月家的由来?天下分裂已久,北地与南国划江而治,久不勾连。百十年前,朝代更迭的时候,世家越氏为防止事有不殆,命主家一族迁往南国。留在北地的几支为避祸,分裂成越和月两姓。越家坐享资源仍旧混迹权力中心,左右朝政。月家则韬光养晦藏入偏远,为诸世家渐渐排斥为末流。大周立国二十年后,月家成为唯一一个愿意暗中扶持陛下登顶的世家。”   姬清的手指用力的抓住月笙箫的胳膊,眼中却没有任何波动。   所以,大周的灭亡是板上钉钉的事,对方早在很多年前就埋下诸多伏笔,伺机而动了。   月笙箫嘴角微不可查的翘起:“大抵所有人都清楚,越家因徽之公子刺杀一事而灭族逃亡南国,至此销声匿迹。但很少有人知道,南国暗中也早已变天,唯一有可能问鼎天下的正是百十年前那一支越家主族。”   男人歉意又平和的声音:“陛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越徵,南国越家排行第三。我的大哥,越家曾经最为出色的长公子,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叫越徽,字徽之。是南国的越,不是你们北地的越。”   “他不是后来才背叛了你,他是打从一开始就来夺取大周的天下的。天下分久该合了。”   月笙箫温柔的呢喃:“陛下很冷吗?还是疼?你在发抖,没关系我在的,很快就不会了……”   原来如此。   这一点,姬清确实不知道,世界意志给他的剧本里可没有这些。   月笙箫,不,应该是越徵,心底愉快极了:“您放心,逼迫陛下,贪图安逸的大周士族,很快就会后悔莫及的。”   “您的一切都不会被剥夺,荣誉,王位,称号,仍旧都属于您。我,保证!”只除了天下和自由。   志得意满的笑容,终于在那张沉稳克制、如玉君子的脸上,缓慢的毫不保留的出现。   越徵畅快极了。   从小生活在两个哥哥的阴影下,越徵的心底一直以来都只有孺慕和激励,在两个天才笼罩下的他太平凡了,连嫉妒都生不出来。   大哥文韬武略,人人喜欢。二哥素有辩才,下笔成章,有鬼才之称。唯有他平凡普通。   擅长相面的方士却对家主说,吾此子大有可为,贵不可言。   听过得人没有一个当真。包括越徵自己。   他只是个凡人。过早认清自己的无能,失去的时候就不会纠结在心,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也就比任何人都花费过多的努力和小心。   就像怀里的这个人。   再想要都要克制住了,不越雷池一步。   让他们去争,去抢,去夺。   而他只需要在最后一刻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总结他们所有失败失误的点,一个一个错处都不犯。   在这只孤独美丽脆弱可怜的鹤快要冻死的时候,把他捡回来,小心温暖啜吻。失去了所有倚仗,被人折断了翅膀和腿,除去自己怀里的温柔安然,他还能去哪里?   就像这天下。   ……   大周的天下不会变得那么快。   士族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胜利里,对内圈禁了大周的帝王,对外开始肆无顾忌的争夺自家的利益,大周的天下几乎都成了世家的私产。   醉生梦死,穷奢极欲,不知劫难当头。   紫宸宫的政令仍旧一道道发出去,却早已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了。   越徵从门外走进来,任由聋哑的侍女换了洁净柔软的衣物,净手净面,这才向内走去。   云帐内的人白发似雪,却不及他的肌肤更白。   穿着朱红的衣,像雪地里绽放的一株花,伏在锦被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安然放松的面容,像沉浸在一个迷醉美好的梦里,不愿醒来。   没有醒着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没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没有遥不可及的无欲无求,叫人又怕又喜欢,情不自禁去猜。   越徵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轻轻的说:“把香灭了,都出去。”   袅袅渺渺,如梦似幻的香雾水汽被悄然的搬走,打开的窗户似乎连温度也一并带走了。   分明已经入夏,床上的人却仍旧怕冷似的蜷缩起来,贴着薄被。   那双迷茫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开,却似乎仍旧还在梦里未醒,眼里什么也没有,却已经美得让人想要奉上所有的爱意迷恋。   文珩迟迟不敢用的药,终于还是用到了这个人身上。   没办法。因为越徵不敢。   他囚禁了姬清,一直以来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文珩以前一样做得那样,细心的照料服侍他。   更亲密的接触也只不过是一切姬清自己能做的事,他都不许,沐浴更衣洗漱进食,都要亲自来。   过分温柔仔细,令人窒息的掌控,就像温水里一点点的溺毙。   越徵他一向是个温柔谦恭、分寸克己的人,只有某些压抑不住的时候,会格外忍不住想亲近姬清,想亲吻他。   但他不敢再多做什么。   清醒时候的姬清,那双冷淡平静的目光即便没有落在他身上,越徵都会觉得莫名的束缚、畏惧。   就像在伸手触摸刀尖,闭着眼睛靠近悬崖。   明明已经沦为阶下囚,越徵在他面前却还是像之前做侍读时候的不自觉的小心克制。但又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剥下尖刺,品尝内里的甜美柔软。   但越徵已经见过了徽之的结局,即便是那么喜欢的人,一旦做了这个人觉得不可饶恕的事,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死手。不给自己和别人留任何退路,真是残酷冷血的暴君。   越徵只要想起被他送回南国养伤的徽之,疯魔癫狂心神俱伤的模样,心底就蒙上一层隐隐的寒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太过喜欢了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掺了福寿膏的药物是个好东西,用了一次,就叫越徵沉迷离不开,但这种东西却不能多用。每一次都是掐算好了的饮鸩止渴。   沉浸在半梦半醒虚实交汇里的帝王,在他怀里一寸寸融化柔软。   那人眼底的冰冷疏离变作柔情脉脉,就好像本就是属于自己的情人,怎么对他都被喜欢,心甘情愿的接受自己的一切。   姬清半阖着眼,在幻觉里喃喃:“今天太傅的课学什么,徽之哥哥……你送我的木剑被他们折断了……我好想你……我们回北漠封地……”   越徵只是克制的拥抱了他,紧紧的抱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无声无息不出声,隐忍着欲望,隐忍着心底的苦涩和嫉妒。又痛又甜。   贴着脸,交颈相缠。   “我不是他,不是任何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不做伤害你的事,不觊觎你的身体,我只想离你近一点。没有他了,忘了他吧。”   合欢香的气息在空气里氤氲开,丝绸贴着肌肤叫人沉醉,仲夏的夜风里有一切美好的虚幻,错觉这时光会绵延不断。   ……   大周各地的起义军遍地开花,士族各自为政,推三阻四,内耗加剧。   直到南国越氏挥兵北上过江的消息,连同胡虏的铁骑势如破竹踏破第一道城关,一起传入朝歌。 第96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1   胡虏的入侵并不叫人意外, 只不过多年坐享其成的大周士族早就习以为常被别人保护, 忘记了去警惕这些北方游牧蛮族的威胁。   这些胡虏的成功南下, 还要多亏在他们的一手炮制下,成功撕裂开了北漠和紫宸宫之间紧密的联系。   原主挥兵朝歌后来居上之前,作为不受宠的皇子,封地正是苦寒贫瘠的北漠。   从幽州武城到塞外坝上草原, 名义上的北漠封地甚至包括了早已实际掌控在异族胡虏手中的地界, 名副其实的守卫着大周乃至整个中原的门户。   秋冬固然漫长寒冷,这里人与物生命力却格外的强悍不屈。原主正是在这里积累了足够的人力物力,成功打回了沉醉在美酒膏腴中的朝歌。   然而,等他作为胜利者入主华丽锦绣的朝歌,这里的生存法则却变了样, 不再讲究谁手中的拳头硬,谁的力量强。自持高雅底蕴的士族根本就不服他。   他们认可的人君不是根据力量能力, 而是根据家世出生, 是否符合他们的利益审美,有没有士族崇尚的仁人品德。   从北漠回来的王和他的手下, 不被当做是自己人, 而更像是当做一群入侵的异族被排斥着。为了打压帝王的权柄,士族一直以来不余遗力的削弱着北漠的供给,排斥那里的人,乃至于隔绝消息。   士族恨他,憎他,也怕他。   让紫宸宫变成一座孤岛, 彻底切断北漠和帝王的联系,士族终于做到了,在帝王被彻底软禁宫变以后。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邻居时刻都在觊觎着中原的一切,秣马厉兵,就等着守门的寒士巨人被自己养的蛀虫一步步掏空,他们便可呲着牙挥舞着马鞭毫无顾忌冲毁这道早已虚弱的防线。   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只在朝夕。   苦得却只是黎庶万民。   士族一看抵挡不住,便只需要丢下一众拖累,抱着他们珍贵的族谱传承,再次一通逃跑就行。   大周要亡了?没关系,还有南国。   听说那里四季如舂,两岸稻香荷田风景如画,最适合他们挥墨饮酒,曲水流觞。   牺牲倒也是有的,便是留下来的女子。   “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你们的名节,这便上路吧。”   美丽的女孩子是不能带走却也不能随便丢弃的物质,一定要亲自销毁了才好不给他们蒙羞。   果决的大丈夫便是含泪自己动手;   心软的便要她们自己选择,是含羞忍辱的活,还是英烈坚贞的自尽。   沈五娘冷笑:“这就是士族,这就是名门望族的高贵!生在这时势不能为男儿,是我们这等女子的不幸,却不是我们的耻辱。你们要走便走,把这优良高尚的血液好好流传下去。我愿意为家族的荣耀尽我所能,却不能为了它不蒙羞就束手而死。姐妹们看清楚,我们的兄弟父辈万万不能倚靠,你们是木头一般等着任人宰割,还是脱了绣鞋罗裙,跟我一样割了头发穿着皮革拿着刀剑,第一次由自己做主去拼一把!”   恐惧,悲痛,茫然,软弱,愤怒!   “我我跟你去!”   昔日酒楼上,族里兄长戏谑她:“那你这是要上阵杀敌呢,还是出将入相?”   谁人想到当时笑语,今日竟是一语成谶!   ……   各地有起义军作乱,南有门阀越氏挥兵北上,北有胡虏铁骑入关。   大周境内大乱,朝歌周边士族大举迁族逃亡投降南国越氏,保存实力。   一时之间,越阀势力空前强大。   但并不是所有的士族都是这般毫无底线,随势倒逆。   有些世家大族的荣耀名望,正是源自他们的先祖曾经在故土罹难时,做出的牺牲、坚守和贡献。他们世代扎根于此,一旦迁移,名门望族就再也不复,唯有战!   也有些内蕴深厚的世家,在等着这样一场局势颠覆,来为自己博一个后来居上。   一时之间,天下轰然,紫宸宫却如同风暴正中,反而空前的宁静。   文珩的消息送来得很及时,就在笙歌接到紫宸宫送来的,越徵替姬清写给他的诏令之后。   笙歌并不意外。当他连续三天都没有得到姬清的回信,就隐隐有些觉得事情不对。   紫宸宫忽然传来的赐金放还的诏令,立刻坐实了这股不祥,一时之间叫他茫然恐惧,头脑轰鸣,他害怕得不敢去直视那后面的未知。   文珩的消息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但却叫他缓过了呼吸。   还好,只要那个人还活着。   大统领靖荣立刻就决定打回朝歌勤王,被笙歌制止住了。   “现在还不行,世家封锁了消息没有人知道陛下被软禁了。他们必然也在等着你的反应,如果你现在就挥兵朝歌,他们立刻就会定你一个逆谋的罪名,到时候无论我们说什么天下都不会信。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系各地可靠的勤王之师,先把消息散布出去。还有联系城外驻军是否已经被策反。玉玺、虎符是否已经被他们掌控……”   笙歌已然竭力冷静,控制住自己立刻跑回朝歌的冲动,做出最佳的谋划。   然而,事情却越来越坏,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他们唯一能做得竟然只是拉拢到相对可靠的勤王之师,让朝歌城内的士族们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南国的越阀过江,第一时间并没有大肆挥兵攻打大周的郡县,反而是联系了各地的起义军进行收编招揽。   由博源公子掌控的江都郑氏是所有起义军中,势力最强盛也是最师出有名的一支。甚至,大周各地不成样子的起义军,很多都是打着响应他的旗号。   负责这一切的正是坐镇南国的越家二公子越從(zong四声),天纵奇材,生而重瞳,素有鬼才之称。   宽袍大袖换做了戎装的博源,脸上一片漠然肃杀。   “我对大周的王座不敢兴趣,对这天下也没有兴趣,我只要恢复国公府的声誉,洗刷郑氏的冤屈。你们拿下朝歌后,那个人由我处置。”   羽扇纶巾长身玉立的越從,颌首称赞:“善。”   送走博源公子,越從的脸上变得凝重,问身边的随从:“大哥今日如何了?”   随从呐呐:“不太好,还是和往日一样,清醒的时候闹着要回朝歌,蛊毒破坏了身体的底子,伤口恢复得很慢,今日又有些发热了。”   越從轻挥羽扇:“大哥重情,入侵大周的计划本就与他无关,临了他知道了却偏要送那人一程。这倒好,说是无情,结果自己倒一头栽了进去。明知是什么毒竟然也敢喝。该。”   随从低下头并不敢应和。   越家三兄弟关系一向亲密,越從说是这么说,心里的叹息担忧却也不少。   随从却不知道,越從担忧的却不止是眼前的大哥,还有那个最为深入敌营的三弟。   越從沉思片刻,去见了一个人。   沈笙歌太年轻,也太声名不显。若不是情报在手,越從几乎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将将弱冠的青年,和大周暴君最为宠爱的男宠联想在一起。   敢独自一人来到越阀的势力中心,直言要与他谈判,越從心中甚是惊讶。   他并没有小觑这个看上去更适合生活在灵山秀水,终日与花木生灵为伴的青年。和越徵一样,他也没有为沈笙歌与少年时的徽之相似的容貌而有丝毫惊讶。   原因并不特别,大凡越是熟悉一个人,越难觉得其他人与之相像,除非是自己骗自己。   更何况,沈笙歌的眸光很特别。   大凡过于干净澄澈的东西,都会给人以软弱无力一击即碎的感觉。单纯灵秀,不过是没有见过、尚不懂得强盛力量压迫毁灭的厚重可怖。   沈笙歌却像一面坚硬的镜子,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懂得也明白,只是无法被涂抹改变。少年的孤勇,成年人的洞察,就像是红尘入世的悟道勘破。   笙歌行礼,立刻道明来意:“我来时见有各地起义军的人汇聚往来于此,又见将军迟迟不曾拔营,看来将军果然是属意联合各地游勇散兵一起对抗南下胡虏了。将军既然心怀天下眼界拔群,那我也不必把来时准备的唇亡齿寒的说辞,再班门弄斧一遍。事从缓急,愿与将军结盟。”   越從故作讶然:“以何为盟?沈公子又代表的何人?”   笙歌眼眸平静:“天下之患在胡虏,如今大周境内势分三股,一则为叛军,一则为世家,一则为勤王之师。在下代表的就是第三种,将军既然有本事联合第一种势力,何不努力一下,与在下一起扫平后两种的障碍?”   越從笑而不语。   笙歌继续道:“令弟化名月笙箫诱骗大周诸世家与其合作,软禁新帝。如今世家被逼奋起,若是知道了令弟的身份和所作所为,不知道是会一时气愤杀人了事?还是拿了人与将军搬扯一通退兵事宜?胡虏却是一头蛮牛,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就朝哪里发疯,将军可是要赌?”   越從的小指微跳,却并没有被激怒,冷静的问:“沈公子有何教我?愿闻其详。”   “让越徵放了陛下,撤出朝歌。大周军队与你们一致对外抵抗胡虏。逐鹿天下的事,就各凭本事。大周颓势已然注定,为免不必要的祸端,在下会一力劝解陛下,降。”   最后一个字,说得日薄西山,犹如黄昏最后一缕晖光。   越從甚是感慨敬重,嘴里却不让一步。   言不由衷的说着:“大周挡在前方,南国可是有长江天险。胡虏越是破坏了得严重,将来我等接手大周越是顺利。朝歌世家若不想灭族便不敢动吾弟,倒是大周的新帝自登基以来,遍杀兄弟,屠戮贤良,不得民心。恐怕世家畏惧他报复,会先一步杀了他呢。”   ……   谈判总是漫长的,各方拉锯,结果未必全如人意。   最终定下来,笙歌入紫宸宫说服姬清下旨,令大周军队与南越合作共同对抗胡虏。   在姬清降表未出之前,南越势力不会撤出朝歌,但会助他扫清世家威胁,保证他的安全。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笙歌马不停蹄的赶往朝歌,这一次终于再无阻拦,顺利进入到紫宸宫来。   不过数月不见,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 第9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2   被洗劫过一波的朝歌城, 就像被暴雨肆意摧毁过的繁华。   一路所见, 道路两旁满是携家带口、流离失所的人群, 平民、世家、公卿都有。   还留在京城的多多少少都参与了与第一波胡虏的抵抗战斗,鲜血、尸体洒满宽阔的长街大道。   各家的府兵、周边大营的驻军一起退守内城,这才勉强坚守到黎明。   却是胡虏搜刮到了满足的财物、人口,吆喝着满载而归, 随时还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侵袭到来。   人们悲戚含恨, 指责着帝王沉迷声色、昏聩无能,这才致使胡虏入侵。纷纷悲呼大周被天所弃!   他们却不知道,从麻痹神智、摧毁记忆的药香里醒来,听闻金戈铁马的暴君,良久沉默后, 终于主动交出了牵系着他身家性命、江山社稷的虎符。   这才叫越徵调来周边的营地驻军。   而帝王却是自断羽翼,翻盘的胜算又一次折毁。   姬清目光中的锐气冷意似被磨去, 只剩空有外壳的威仪, 漠然的望着越徵,眼里却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 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玉玺、虎符, 尽已交出,这香便停了吧。天下都已经知道孤昏聩无能、暴戾不仁,何必还加上沉迷丹药荒淫无道的罪名?”   越徵平静的看着他,心微微的揪起来,隐隐的抽疼,眼底却无一物, 像习惯冰封的湖,湖里再鱼跃、暗涌,湖面却永远都只有永寂。   用香不是为了套问玉玺,也不是要骗你的虎符,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抱着你罢了。   “好。”越徵干涩的开口。   姬清望着重重关上的宫阙大门,漠然一笑:“孤不曾负天下,是这天下人负了孤!”   距离太远,云纱阻隔视野,越徵看不清那个人的眼里是不是有泪意。   越徵慢慢跪俯在地,恭敬的、庄重的行大礼参拜,水意滴在地上被绒毯吸走,声音却只有沉沉的平稳:“陛下非亡国之君,您的臣民是亡国之臣。陛下生错了时代,你只有一个人,却走得太急了。若有来生,陛下记得来取,越氏的盛世江山,还给你。”   ……   笙歌是跟着越從的一队人进入紫宸宫的,姬清如今虽还在朝歌的紫宸宫,天下人仍以为南国越氏还未打过来,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的国君、都城早已经在对方的手中了。   南国越氏只是想把伤亡缩减,把胜利最大化。   若没有胡虏南下,此刻便已经是紫宸宫谕旨招降旧部,朝歌开城献国了。   或许在那之前,还会有一系列以新帝之名,大肆抄家灭族大周权贵高门的黑暗事件,来为南越的以后铺平道路。   翻开史书,所有见不得人的骂名黑暗都是亡国之君的,所有一切荣光磊落归属开国之君。然而百世之后,一切又将轮回。百世之后,还有何人在意?   笙歌在这盛夏的紫宸宫内奔跑,就像初春的时候,他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毫不犹豫的快步走向姬清所在的宫殿尽头。   初春的风里有甜甜的沾着尘土的花香,即便有眼泪咸苦,也甜得心跳轻盈美妙。   盛夏的紫宸宫死寂无波,只有跑动的时候冲破窒碍的一往无前,搅动起暴虐恍惚的日光,勉强微弱的风,掠过耳边被汗水打湿的发,反倒有一种幽冷的寒凉。   脚步是沉的,心跳也是沉甸甸的,又满又重,欢喜又平静。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们把他藏了起来,任何一个曾经出现过的地方,都像是幻影被戳破,仿佛错的不是那个人不在,而是笙歌他跑得太急、晒得恍惚了。   越從神情复杂的望着沈笙歌寻找的背影,摇摇羽扇示意越家的家将过来。   “你们徵少爷呢?叫他来见我——算了,你直接带我过去吧。”   紫宸宫的大殿正中有一个层层掩映的地宫,这是前朝帝王为自己修建的逃生之路,然而,即便逃出城仍旧还是被乱军抓住,想要自杀保全颜面都不被允许,被仓皇绞杀。   姬清就在那里。   笙歌离他最近的时候,就隔着一寸地板,就在他开始找寻的地方。   越從的心情并不好,越徵的行为隐隐有些自作主张了,虽不算错,但他隐隐觉得徽之的事情,跟越徵有关系。   越家尚未立国就闹出兄弟阋墙的笑话来,未免贻笑大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就亲身出现在大周的紫宸宫,未免太过不智,但是越從还是来了。他就要来看看,这位弟弟如今是变成什么样子了,也好早做打算。   沿途的哑奴、仆婢伏跪在地,没有一个人敢带他往里走,或者来制止他。   越從心下晒然,难不成古板克己的小征来了一趟奢靡无度的朝歌,竟也学会白日宣淫了?   却不知是大周新帝的哪一位爱宠?莫非比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博源、比深得暴君爱幸的笙歌公子更惊艳绝伦、世所无双?   越徵的嘴角扬起一丝冷意的弧度:“迷得咱们的徵公子,连正事都忘了?”   直到走到底,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只有硕大的东珠奢侈的摆满了内室。自然光线从特殊设计的透风空洞不断折射下来,交织在一起,显得如梦似幻。   然而,太过空旷安静的死寂,却让这里更像一个堆满珍宝的墓葬。   “小征?怎么还要我亲自来喊你吗?”越從止了步,扬声问道。   下意识轻摇羽扇,扑面来的凉意却叫皮肤上微微起了一点不适。   正中的床榻微微一动,似乎有人被声音唤醒了,慵懒的坐起来,带着四周的云纱帷幕一阵波动。   越從偏头冷淡的看着。   里面只有一个人,显然越徵并不在里面。   他无趣的收了扇子,负手便要离开。   幔帐里伸出一只手,拉开了青色的帷幕。   余光惊魂一瞥,那只手骨节修长单薄,干净平稳。不知道是室内的光晕太过适合灯下看美人,肌肤莹润乳白,比他记忆里见过的任何一双手都好看。   “谁来了?”出乎意料,幔帐内的声音听上去却无一丝靡丽妖娆,清冽冷淡的男子的声音,似乎习惯了高高在上,尾音有一种奇异的轻飘。   越從止了脚步,微微回转,三分笑意调侃:“是越郎,却不知道是不是佳人等着的那位了。大周的国君治国一塌糊涂,后宫的美色却是云集,不知美人如何称呼?”   姬清隔着云纱冷漠的看了眼不知道哪里跑来的人,连他的脸都没看见就敢胡说八道。   “你再不走,等下人来了就要死了。外面怎么了?刚刚梦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越從笑了笑:“得罪。我在找人,外面也在找人。你可知你们的国君被关到哪里去了,有个人一直在找他,看着挺可怜的。”   幔帐内的人不出声了,却似乎在极力的站起来,挣扎着往外。   越從落个没趣也不计较,抬脚向外走去,心情比来时好上一些,或许是越徵不在这里,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沉迷美色,坏了性情。   心底到底存了一丝好奇,走得缓慢想要离开前看上一眼里面那人的颜色。   正在这时,来时的地宫长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從微一分辨便知道是谁,不由眼底一丝叹惋,止步解释道:“里面可没有你要找的人,不如我帮你去问问越徵。”   来人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跑得脚步沉重却没有一丝停滞,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或者听到了也不信。又可怜又可敬。   越從好奇的止步回头,冷眼看着。   “别过来!”幔帐里的人忽然声音微微提高了,比之刚才冷了几分却多了些感情。   那无论如何也不肯停下脚步的青年这一次却听话了,一动不动,只有压抑的气喘的声音,却似乎透着畅快欢喜的快活。   “我回来了。”   笙歌轻轻的说,声音暖暖的干净,像阳光晒过的温度正好的泉水,润泽。   他随意的擦擦额头的汗,撕扯下一圈袖子,做了一个越從难以理解的动作。   笙歌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了。   试探的走了两步,便伸着手一步一步坚定的朝那个人的方向走去。   青年的声音含着直白的爱意,温柔道:“我听你的话的,别生气。你说不叫我看见你,我就不见。我蒙上眼睛了,你不想我看见你,却没说自己不想看见我。”   幔帐里的人不说话,越從却觉得,那人直直的凝视着一步步自负双目在黑暗里摸索靠近的青年。   笙歌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哄着他:“你很想我,我知道的,因为我就这么想你,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你否认也没用,叫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我怕自己又走错看错了。”   他叹气喃喃抱怨着:“夏天真讨厌,白日也叫人觉得在梦里一样不真切……”   “笙歌。”幔帐里的人轻轻的回应了,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越從的心底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不适,就像是这世间有些美好的东西就在你眼前,却不是为你准备的,只得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看着。   “找到你了。”覆着双目的青年隔着云纱触到了那个人的身体。   “嗯,你找到了。”轻飘温和的声音,没有受了委屈似的萧瑟孤寂,包容平和,一点也让人想不到他的处境。   到了这一步,越從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未免太过出乎意料,完全无法把他和情报里那个刚愎自用、残忍铁血的暴君联系起来。   笙歌并没有迫不及待的扯下那道隔绝的云纱,手指仔细的的滑动找到那分开的交叠之处,这才轻轻掀起分开,自己探了进去,再放下云纱来。   就好像这样做,就进入了姬清的世界和领域,隔绝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陛下帮我看看,这么久没见,笙歌有没有哪里变了?”   笙歌这一刻终于才心静了,摸索着握住这个人又一次变得冰冷的手,让他贴着自己被阳光和热气熏热的脸,感觉到姬清的手指一点点抚去他脸上的汗水。   这一刻,此生便无憾了。 第98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3   上瘾的药香到底对姬清的身体造成了影响, 按理来说那点分量并不足以叫人难以摆脱, 但帝王被蛊毒摧毁的身体本就是垮了的。   姬清的药瘾发作的毫无规律, 时常精神不济,痛苦的时候便让笙歌抱着他,默默隐忍。   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痛苦。   在这个人的身上, 一切的痛苦都是无声无息的, 暗涌一般,不注意察觉就好像不存在。   笙歌吻着他的额角:“是什么感觉?告诉我,我想跟你一起疼。”   姬清默然的笑了:“忘了,你亲我的时候,不注意就不疼了。下次疼得时候再告诉你。”   神隐许久的大周帝王的旨意迅速传遍天下。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 大周与南越的联盟势在必行,即便这盟约并不平等。   被世家掐断粮草供给, 排斥警惕在外的勤王之师, 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奉旨入京,驻扎在朝歌城外。   姬清回到了他的碧霄楼, 这里没什么变化, 如果有也只是换了一批人。   越徵被他的二哥越從带走,回去南国。   姬清拒绝了见他,既无必要,也是因为这一天他要见大将军靖荣。   靖荣依据盟约去抵抗胡虏,很可能被南越或者投降的世家算计到一线,生生耗死。   靖荣跪下行了跪拜大礼, 眼中是锐器的冷酷,再无以往故作的简单直率:“陛下,我们不管这大周了,我们带兵回北漠,随便他们打个你死我活,随便谁来做这个皇帝。”   姬清平静的看着他,不慌不忙,并没有末代帝王日薄西山的颓然:“不用,出了这个宫门,就带着人降了越從吧。这个人眼界放在大局,心思没那么窄。你降了,他就不会再叫你们送死。这天下争来打去也是世家和皇族的事,你们就尽量保全自己吧。”   靖荣抬头望着他,咬紧牙关,英俊自负的眉宇,毫不遮掩的望着人的时候,就像北漠草原上的头狼。年轻锐利,毫不掩饰的野心。过于坦荡,便也显得轻率随意。   他的膝盖慢慢曲起,就像是随时要暴起攻击的猛兽,眼神却澄明:“不知道在陛下眼里,靖荣算什么?全天下都背叛你,只有我一直站在你这里。可你还是不肯信我。跟我回北漠!在那里,我保证你还是王。”   姬清的眼神毫无变化,确实,靖荣没有背叛他,最多只是情义难两全,稍微纵容了背叛他的人,并无大错。   他淡淡的说:“怎么,你想试试挟天子以令诸侯?至少先别死在自己人手里。”   “死没什么,有一件事,死了都不甘心。大不了把命给你。”   靖荣径直走过来,单膝跪地,避过帝王的眼神,在一切情绪未起之前,用力的抱了一下这个人。   狡诈的胡狼,在莎草里打滚狩猎,低头饮水,偶然望见了雾霭蒙蒙的湖心之上一片蒹葭。   高高端坐、遥不可及,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是他想象之外的存在。是昂贵的绫罗丝绸,是一点一点雕琢打磨的玉人,是供奉神殿里叫人参拜,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美好的尽头。   是,就算杀死、驱逐所有其他的头狼,也无法拥有企及的遥远。   姬清垂眸看了眼他发怔的目光,望着远处走来的笙歌,轻轻的说:“努力活着吧。”   ……   离开朝歌的越徵并没有回过一次头,越從却知道他脚下的迟疑和心底的抗拒。   这个弟弟自小老成,很能沉得住气,一般人很难猜出他心底在想什么。   马车里。   越從闭着眼,从容平静的说:“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算计抢夺才能得到的,小征。就像你要这个皇位我便给你,对兄弟们下手别太狠。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不该太信自己人,也别太防着自己人。这个位置不好坐,大哥不要,二哥也没那么想要,你拿了记得——天下为重。”   越徵抬眸望着闭眼养神的二哥,心底在意的却是他话里拿皇位类比暗示的其他意思。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你们没教过我这个,只教过我,只有亲手一一拿来的东西,才是自己能拿稳掌握的,这道理颠仆不灭。”   越從睁开眼,望着他:“但愿你不后悔。”   ……   这场抵抗胡虏的战事持续到隆冬,胡虏和他们的马儿无法适应中原气候,不断生病死去,这才终于被一路攻打驱逐出漠北腹地。至少二十年内再无气力侵犯中原。   战事结束,联军民间声望一时无两,主要尽归南越。   南国越氏所到之处,不分平民士族,堪称箪食壶浆以待王师到来。   大周的气数彻底绝了。   姬清第一个等来的,是提剑闯入紫宸宫的博源公子。不,已经是义军头领博源将军了。   笙歌去为姬清拿药了,刚好错过。   姬清站起来,慢慢走近一脸冰冷肃杀,拿剑指着他的博源。   “孤从见你第一天就在等你这一剑,你却到现在都没能刺出来。剑在鞘中不发,就废了。拔·出来不见血,就只是一片破铜烂铁。”   博源的眼神像一场单方面的背水一战:“我活着你一点也不意外?你对我,从来就只想到杀和被杀?”   “靠近点,孤告诉你。”   交颈,耳畔。   他们从前也这么近过,博源的眼神恍惚一瞬,这个人也曾主动抱过他。   姬清的答案,当然是没有。   说出来未免就太过伤人了,所以还是算了。   “你不该用剑,只适合用笔。世间只有两种剑,一种永远待在鞘中,束之高阁,远远作壁上观,传世足矣。一种,意念动了即便是错也绝不踟躇,剑比意快,不见血就绝不回头。”   姬清按着博源的手,毫无回转的刺下去。   “就像这样。”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是,有一瞬间只是害怕极了想逃,却一动不动。   姬清按着他的肩膀,轻轻一推,博源连同他手中那把寒剑一同跌倒在地。   “这一次,你真的报仇了。”   博源看着满手的血,心口一片空洞,就好像这一剑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   博源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慌不择路的逃。   国公府满门上下的仇,终于报了,仇怨爱恨都了结了,为什么还不觉得一丝欢喜轻松?   且笑,且哭,且荒诞。   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虚。天地之大,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遇见越徵的骑兵。   博源空茫茫的问路过的他:“你当时给我的毒·药为什么不是真的?人生本就苦,活一遭了罢,落幕的好看些,也算圆满。偏要人把所有的波折都经历,所有的滋味都一一遍尝。上不得逍遥自在,下不能快意恩仇,徒留在人世苦海挣扎自苦。”   越徵不懂他想说什么,也没有心思思量他怎么了。   他终于黄袍加身千里奔赴,为了第一时间来接大周的降表,来接那个人到他的掌心。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存在叫他放手。   然而,城阙大开,满地跪俯的士族背后却没有那道朱红的身影。   只看见紫宸宫上空燃起的熊熊大火,冲天烈焰……   笙歌跪坐在地,小心翼翼的抱住这个人,像抱着倾塌碎裂的瓷器。   朝歌的冬天又冷,夜又长,但好在期待的春天的光芒就在黎明,将要随着天光铺呈而来。   姬清身上的生机明显的流逝,轻轻的问他:“你怪我吗?留你一个人。”   怀里的心上人那样好看,笙歌专注得目不转睛。   他眸光始终澄澈似初见,盈满静谧的温柔:“陛下做什么决定都没关系。我都知道的。”   姬清慢慢倾身倚靠着他的肩膀,就像生平第一次彻底的安眠:“把我记得久一点,春天要到了,这一次你酿什么酒?”   帝王眼眸里,终年不为所动的冰冷空寂,像山谷茂密的松针上流淌着暴雨,冷和更冷交汇,却仿佛一条徜徉在凌空荆棘上,不断逆流而上的,生机和希望组成的河流。   且生且死。残酷又温柔。   笙歌笑起来,眉目都舒展开,没有一丝灰暗和阴霾。   像憧憬,描绘给他听:“陛下见过梅山初化的春水吗?水面打着旋的清凌凌的冰棱,又冷又清,只有置身其中才知道那是暖的,水里有整个梅山一季的花气。用来酿酒最好。果子取春天尾巴上的青梅,不用太久的时间等待,秋天的时候就可以……”   怀里的手垂了下去,那个人温柔的枕在他的肩头,全心全意的归属于他。   笙歌停顿了许久,又接上:“……秋天,就可以喝。”   尾音颤抖,余声咽下,再作不得声。   他慢慢闭上眼睛,抱着这个人的手缓慢的一点点收紧,就像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试图的挽留。   安静的依偎着,一动不动,就像是怕稍稍一动,眼眶里的泪就再也克制不住,会惊扰了谁。   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非常好看,余生梦里再也画不出来。   他笑的时候,整个世界的春天都却步失色,所以冬天格外漫长,叫人长睡不起。   眼波温柔,像梅山初化的春水,除了躺在里面的我,没有人知道尖锐浮冰下的清澈温暖。   他从来没有快乐过,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得把我的一切都给他。   他想要的都给他,他想做的都由他,包括沈笙歌的心碎,不包括沈笙歌的痴妄。   对不起,可是——   记一个人,一生太短,余生太长。   冲天而起的火焰像天地间怒放的涅槃红莲,仿佛要烧掉整个寒冬的冰冷绝望,让春天的生机提早一步冲破黎明的天际。   这熊熊燃烧、狰狞冷漠得妄图摧毁一切的业火,攀爬笼罩着整个碧霄楼,直插九霄而上。   焚毁了一个末代帝王的一生,焚化了许多了人的梦。   伴随着新任君王的马蹄声一起,地平线铺呈而来的天光照亮了这方发白的天际。   烈烈嘶鸣的火焰里,错觉有一道冰冷的黑炎携着星白的光点,头也不回冲天而去。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势不可挡,冲破这九霄云外宇宙星河……直到某种边界。   纠缠的黑与白终于分离,黑炎停了下来。   星白的光点一次次试图回转回来,却被某种不可抵抗的规则裹挟着,按照它既定的轨迹逐渐远去。   就像传说故事里,只有一方吃过不老药的神仙,无可逆转的分隔人间。   生死并不能相随。   生死也不能相随。 第99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4   被留在边界内的黑炎流动起来,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天道的命盘, 在无数因果时空交汇的轨迹里, 流炎迅疾的奔跑着逆流而上。   他看到了,这命盘在最初的过去里,推演出来的两个未来——   神情更平稳更深不可测的越徵,对着一个虚妄的人影说:“陛下, 唯一爱过你的人, 死在你和他的家族争斗中间,进退两难。”   越徵离去时的眼神怜悯又嘲弄,徒留下知晓“真相”陷入疯癫的废帝,堕入无边痛苦悔恨的噩梦。   在宸国成立,越徵继位的同一天, 废帝绝食吞衣而死。   沈笙歌目光清明又遥远,从头到尾置身事外, 似是旁观了一场荒诞冰冷的权谋倾轧, 既不理解也无感触。   戏剧既已落幕,他便飘然而去, 回到自己原本的轨迹。余生隐居在山野清风中, 抚琴烹茶,自耕自读。   百岁之后再入轮回。   这一次,姬清看到了自己。   跟他真实经历的这一世并不相同,命盘里的他完完全全做着和上一个命盘中若隐若现的原主,一模一样的事。   徽之没有陪他共饮情丝,在他倒下之后, 头也不回的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笙歌被沈家连同沈五娘一起送进后宫,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他的侍君。   命盘里的笙歌,清澈无辜又无欲无情,像冰雕玉砌的镜子,反射照亮一切人心幽暗纤微。   命盘里的姬清闭着眼睛不在意,依旧高高在上冷淡疏离,宠爱他也伤害他,若即若离,反复无常。   他们之间,没有清明雨后山谷里的惊艳回眸,没有似假还真的温暖拥抱,没有隔着门,一边流泪炙热的爱恋,一边劫难当头附骨入髓……   而博源在第一次见面就行刺了他,一剑劈开面具的时候,命盘突然开始陷入混乱……平息的时候,越徵已然篡位成功。   宸国成立,大周消失在史书上。   姬清一直被他囚禁在地宫里,心灰意懒又百无聊赖,毫不在意的任他为所欲为,直到剧情结束的那一天到来。   姬清看到,命盘写下的结局——   越徵故意叫笙歌看到,姬清他是怎么被越徵恶意对待的。被上瘾的药熏软了骨头,作为禁脔肆意折辱。   命盘里的姬清阖上的眼里只觉有趣,漫不经心的思量着结局如何离去。   越徵在前朝登基称王。他仰着头抓着笙歌的衣袖,以求保全帝王尊严。   命盘里的笙歌把毒药送到他手里。   他便抱着他,念着绝命的词:“当年你该带我走的,你只给了我一半的药,把我一半拖入地下,一半留在人世,我累了。这一次,会放我走了吗?”   命盘里的笙歌眼神融化:“我不是他。您,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爱过我?”   “把药给我,靠近点,我告诉你。”   命盘里的姬清什么都没有说,抱紧他,合眼死去。   命盘里的笙歌哭了,却不自知。看着手里抹下的泪,就像稚子懵童,怔然不懂。   好像他出现在这个故事里,在大周的紫宸宫里,旁观一场大戏落幕,就为填满一个轮回,用这张脸,再一次送走一个罪孽的灵魂。   好像他存在人世的意义,就是为了此刻而已。   回归隐居的沈笙歌,数载之后的春天里,一朝顿悟,天劫忽至……   命盘里却再看不见结果。   但是,结果显然已经不需要看了。   “你送我一片赤诚,我护你飞升大道,小神仙,仙鹤来接你了。”姬清轻声说。   沈笙歌是灵山秀水里天生天长的小仙人,无忧无虑,来人世走一遭历一场劫,只等有一天仙鹤落下来带他去做神仙。   紫宸宫是一个空有华美锦绣的沼泽,吞没了一切罪孽痴妄,上演无数爱恨不得,你且静静的看。   这一次,戏演到最后一话了。   ——番外—— 第100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5<完>   ——越從——   越從自认只是个提笔醉里写赋的闲人, 越徵的江山初定, 他便摇橹驾帆飘然袖手了。   渡万重山, 历千家灯火,把风景看遍,并无特别。   偶尔从陌生人的酒肆闲谈里,听见几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 也听见他自己的。   荒谬的有趣的, 或真或假的传奇、想象。   初初听闻时,他还能饶有兴致的在酒铺茶肆坐个半响,重金打赏了,边津津有味的听,边和萍水相逢的豪客一起闲谈说笑。   直到听见, 大周末代帝王在开城受降的当日凌晨,自焚殉国。   相面的方士说他, 多智近妖, 慧极却懂决断,做得天下弈棋人, 若是红尘里修行, 便隔了命数,少了真心。   世家公卿的贵公子,当得胭脂红粉锦绣笔墨里醉眠,清风白露阳春白雪,醒时片刻就是,何必自苦?   却不知人世倥偬, 渐渐醉不得,醒里居多,就得默默的习惯受着长夜清冷,身边空无。   乐不得,纵不得。白白空废了他的名字。   他一生只去过一次朝歌城,反倒是无数次在别人的口中熟悉那个地方。   春来得晚,梅花的花季特别长的梅山,好像用一整年的时间酝酿,就等那一个冬天。   许多的歌谣传唱着那里,有神明和人的浪漫想象,有帝王和他殉葬的爱侣的悲歌。   那白发催生的游子,醉眼朦胧的敲着筷子,用乡音唱着歌谣。   歌里的大意是说:年年十里梅花香雪海,有一天,从来不笑的王路过了却看也不看。梅山便一夜之间落干净了,化成美丽的人追随在他身边。王终于笑了。天下无景可赏怨愤上达天听,天上便灭了这个国。梅山的花又可以赏了,从此却只有凄艳似血的红。   老了的游子醉糊涂了:“那年君山祭天的时候,我在山脚下跪着,远远看了一眼,我们那位王啊,长的就不像人间的样子……是天不叫他落到地上。”   越從默默的听着,举杯忘了饮,也不提醒,此刻已经距大周灭亡十余年了。   每一年冬去春来的那一天,越從都会在洞庭湖的船上大醉一场。   他心中并无特别,一边喝一边想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华丽冰冷的地宫里,那个清冽冷淡的声音和伸出来的手。覆着双眼的青年,摸索着掀起云纱再落下,片刻的起伏里,叫旁观的过客把那绝世的美丽映下,却又彻底隔绝。   与他无关,听了十数年的传唱,里面从来没有他的位置。然而还是一遍遍的听见就走不动路。   越從慢慢的喝,慢慢的想。   他一生最见不得梅花,酒却是梅山脚下酿出的春酒。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做不得多情客,只是梦里的擦肩人。   ——越徵——   宸国的开国高祖,是个传奇。   他有两个亲兄弟,一个武艺超群,沙场上万人难敌。一个智谋过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最后,他们都推拒了皇位。   将军隐居深山谈玄论道,文士策马江湖游历山水。   高祖年纪轻轻却雍容沉着,驱逐了侵略中原的胡虏,统一了分裂三百多年的神州大陆。   宸国在他手中迅速达到强盛,让四方来朝。   一个人的某方面太过出色,就会叫人不由自主的揣度起他的内心。   比如一直空虚的后宫,跟治世宽容相反的涉及私事时的绝情。   宸国并不控制民间言论,大家说起话来便少了许多禁忌。   民间传说,高祖取大周姬氏的江山过于轻易,是用了美人计。   言之凿凿,高祖把最心爱的人送到周王身边,软化麻痹他,许诺大周降国之日便以天下为聘,不料周王暴戾决绝,竟然拉着人一同自焚了。   “不能吧……这也太……”   “那日凌晨,紫宸宫起火时候,我家邻居的哥哥在朝歌贩茶,看得真真的。高祖起先脸上是笑着的,在人群里寻了一阵,一抬头见了火光,魂都没了,直直的掉下马来。那可是马背上打天下的主,不是没了神魂能失手?要不是身边的人看着,怕这江山得换人坐了。”   “哼,若照着你的意思,高祖怕不得恨死了周王,怎得还以帝王之仪厚葬君山?年年都亲上君山祭拜。这是英雄相惜罢了。自问若是你,可会这般对待有夺爱之恨的人?”   “这这,我是做不到的……要不怎么说高祖心胸宽广……但这事……”   众说纷纷,坐在酒楼里穿着便装的越徵面无表情的听着,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春天又来了。   他第一次来君山的时候,那个人还穿着朱红绣着暗黑暗金龙纹的礼服,戴十二道旒冕。   十二道旒冕下的天颜,毫不停留从他面前一晃经过。眉目的线条尊贵又冷淡,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既无欢喜,也无悲哀。仿佛生来就是要坐在那个位置上,被万人朝拜。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山亭里,那个人望着远处对他说:   “孤在想,若有一日山陵崩,孤是在这君山,还是在那荒野?”   “到时候你若健在,记得来孤的坟前还一枝梅花就好。也算我们君臣相得过了。”   那年初见,这个人从重重帷幕后,递给他一束梅花,彼时他怎么会想到,余生都要来还这一束?竟也还不尽还不清。   我把这天下的梅花都赠予你,可好?来我梦里看一眼呀。   却是唯梦闲人不梦君。   唯一的一次入梦,是跌下马病了半月,糊里糊涂的,看见那两个人携手在长长长长的天梯上远去,他怎么追都追不上,反倒越来越远……   他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有一年二哥回来看他,不知说起什么了,越徵怔了怔突然平平的问:“二哥曾说,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算计抢夺才能得到,那应该怎么做?二哥自己得到了吗?”   越從醉酒欲眠,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笑着说:“不是你的东西,想得到就是错了,越努力越事与愿违,忘了吧。”   可是,越徵最擅长的事就是记性好。   “我没有想要伤害他,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喃喃的话,不知道说给谁听……   当年的故人。   文珩修了道,游历经过君山就驻足不走了,为那个人守墓。就像那个人生前一样。   郑国公平反,博源却除了迁坟祭祖的时候,再未踏入郑国公府一步。   他买下了整个梅山,常年住在上面。   他的邻居是已被封为陈王的徽之公子,梅山的行宫是陈王唯一从今上那里讨来的封赐。   梅山其实并不适合居住,一年都是荒凉冷僻的,冬天格外漫长,春天夹在漫山遍野的梅里,也幽冷起来。   梅山再也没有月光一样的白梅花了,只有片片飞舞血一样的红。   每当想起旧事,便一夜落满南山。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故事就这样,匆匆继续。   ——梅山上·博源和徽之——   博源没做错什么,他做得每一步都是对的。   阖府被灭族,怎能不报?粉身碎骨,泥泞里打滚也要报的。   为了天下不生战火,生生忍到大周亡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庶万民了。   他归来家中,看到满地的血流成河,饮泣发誓,心中做好了种种牺牲磨难。   他以为复仇的路上,自己会面临万千刀斧加身,受尽酷刑折磨,每根骨头皮肉都被打断了,被人唾骂鄙夷,腐烂死于枯萎。   他不怕,也不痛。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于他而言都是不放在眼里的,便算不得代价。上天惩罚他弑君的罪孽,不折磨摧毁他的身体,反要磨难他的魂魄。   上天不要看畅快淋漓的快意恩仇,要看凡人在爱恨两难里的取舍。   他只错在,在错误的时间对不该的人动情。   可这怪谁呢?人的心想要什么,自己都不清楚怎么掌控。   那无数难以说清楚幽微情绪的深夜里,那个人戴着面具趴在云纱后的床榻里,和他说话。   问他:“听说你和崔家的女孩,青梅竹马,订好亲事。两情相悦都是怎么相处的?”   平静的固执的像个天真残忍的小孩儿:“孤本来也要成亲的,也是青梅竹马,说好的,结果一夜变了。因为你们这些人不允许,我知道他为什么非死不可。世家公子不能雌伏皇权之下,他成了我的皇后,就是打了你们这些人的脸面。每个人都逼他,拿那礼义廉耻摧毁他的骄傲。他不可能杀孤的,是你们在里面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你很痛苦,很恨?那就恨你们自己吧,你们从我这里拿走我的唯一,就拿你们自己来赔。”   当时的心情想不起来了,反倒是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说的话,语气口吻,清晰如昨。   和徽之喝酒的时候,博源便学给他听。   徽之的身体不好,每次喝了酒都要小病一场,但还是喝。   只喝玉杯琥珀酒。   徽之的精神不稳,在那个人死后就忽然平息了。   大概,再也没了自欺欺人的理由,死亡叫人认清叫人认命。   听了他的话,徽之怔了怔,笑:“他这么说,心底实际是明白,是我背叛了他。不见我还好,见了就自欺欺人不下去了。”   博源看他隐忍着嘴里溢出血来,却还是自虐似得不声不响的饮酒,并没有劝阻,只是垂眸慢慢的饮酒。   一个人若体验过极致的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碎了,口鼻都溺在水里,一点点的死却又不死,痛苦到感觉不到痛苦的滋味,就知道身体上的折磨都是馈赠了。   他很羡慕徽之。   这是一场劫,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一生就这么过去。   或者认真的镌刻铭记,等有一天的超脱。   他放下酒盏,慢慢的穿过那片梅花林。前路没什么等着他,所以可以随意的走慢一点。 第七卷:戏里·着迷 第101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   【这个世界主人去了好久啊, 有困难吗?】   系统挂在姬清的手腕上, 用手表的原型痴汉的蹭。   姬清看了眼并没有制止它, 阖目若有所思道:“没有。强烈的毫无保留的爱慕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下个世界,找些痴心不悔爱慕别人的世界给我吧。”   【这个啊,应该有很多跑路空缺的,毕竟有多少人会一直爱着一个从不回应自己的人呀。可是我觉得, 没有人会不爱主人哒, 这样您根本就没有做下去的意义。】   姬清的手指在表链上轻轻的滑过:“当然有,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欲望。”   系统觉得姬清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些,周身那种不可触及的冷淡好像少了,多了一种漫长深远的温柔。它又蹭了蹭。   【只要主人想要,我都会为你达成哒……找到了, 咦,是有重生者的世界啊。】   姬清看了眼世界意志发来的契约:“你确定, 这是毫不保留的爱慕, 而不是人渣本真?”   系统严肃的抖着表链:【我我,世界说它确定!】   ……   谢云缺睁开眼, 目光先是空洞无神, 然后一点点汇聚起来。   “怎么了,做了什么梦吗?”姬清的手指蝴蝶一般轻盈缓慢,从他的胸口一路到手臂,轻轻捏住了他饱满的指腹把玩。   漫不经心的温存,就像逗弄一只猫咪的掌心。   谢云缺没有回答。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清瘦而锋利,眉眼间冷漠又脆弱的气质, 在那张英俊的脸上便格外的清晰特别,与众不同。   谢云缺抽出手,撑着身体从床上下来。动作比他自己以为的轻松简单得多,让他的眼底更多了一丝恍然如梦的不真切。   谢云缺看着自己健康的肤色,还没有被针孔密集造访过的手臂,心口规律的跳动,年轻的身体,清明的大脑,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床上的人轻笑了声,从被子里支着下巴望着他,那张脸即便还是少年就已经初露艳丽秾稠的华美。   狭长美丽的眼眸并不完全张开,无论什么姿态都似撩起眼尾俯视着你,危险又神秘,像一只不可捉摸的猫儿。   谢云缺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别开眼。   那个人笑起来的弧度一直不明显,只有一点点笑意,眉梢眼角却仿佛溢出十二分的甜蜜天真来,眉睫之下的幽隐如雨林里湿漉漉反射的阳光。   谢云缺看的,却是这个人跟记忆里完全不符的年轻和轻慢。   姬清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反应,抬着下巴垂眸半阖。支起身体,柔软的蚕丝被便轻柔的从身上滑落。   松松系着的睡袍贴合着柔韧修长的身体线条,纤细的脖颈到V字开口极低的胸腹,骨肉细致毫无赘余,像经年温养摩挲的古玉。   姬清的脚直接踩在木地板上,轻盈任性,足弓踮脚落地,也像猫儿一样:“好看吗?”   他没有看谢云缺,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从他面前经过去了浴室。   谢云缺吞咽了一下,才发现他方才一直在紧张。   那个人的身上,有事后的痕迹和他留下的干涸的液体。他们,昨晚应该是做过了。   但谢云缺没有记忆。而且,他下意识有些畏惧。   姬清冲完澡出来,头发尚且滴着水,就听到谢云缺直接的毫无转圜的话语。   “我们离婚吧。”   姬清眼眸微弯,眼尾扬起一点,懒懒的说:“好啊,什么时候去领证,领完就离。”   谢云缺面无表情,停顿几息:“我说错了,分手,怎么都行,不要再有这种关系了。”   “好。”姬清应声,把毛巾递给他,“帮我擦头发。”   谢云缺拿着毛巾,犹豫间,身体却自然而然的听从了。   姬清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他,脸上的神情淡不可闻。闭着眼睛,像被顺毛的猫咪,周身的气息又笼罩着难以说清的暗影。   让人坐立难安。   谢云缺不得不把视线集中在手中的事情上。   手下的头发柔顺微微向外翘起,即便被毛巾弄乱,也很快自然的恢复曲直。发端在室内的光线下黑得发蓝,让人想起孔雀翎。   擦完后,谢云缺便像被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便径直离开了这个房间。   姬清的眼睛慢慢睁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不转睛。   谢云缺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当然是因为他刚刚重生了。   这个世界背景很简单,娱乐圈有个年纪轻轻就享誉国际的影帝突然死了。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他才十九岁,还没有开始演电影。   然后他会惊喜的发现,把他带入荆棘地狱的男人也才十九岁,就躺在他身边。   最刺激的是,两个人刚刚已经睡过了。   姬清看着镜子颇觉有趣的笑了。   谢影帝的反应和决断很快也很直接,重生第一件事就是及时止损,赶快踹了未来的人渣原配,哪管两个人才刚滚过床单,说不得前一夜还你侬我侬呢。   啊,当然,姬清就是这个人渣原配。   不过你侬我侬就不可能了,毕竟,这位谢影帝天生患有一种稀有的绝症——情感缺失症。   谢云缺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也不会对任何感情有所接受和回应。   好在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在他陷入人生毫无意义,绝望而死前,突然发现,在别人的故事里、在演戏的时候,他竟是可以产生感情,可以感觉到情绪的。   这样看来,谢云缺可以说是天生吃娱乐圈这碗饭的,当影帝是迟早的事。   毕竟,别人用来谋生糊口的工作,却是他活着感受生命的唯一媒介。   不幸的是,他这样的特质太容易人戏不分了。   比如原主,就是因为作为前世的他人生第一部 戏里的搭档,让他入戏太深移情了,两个人才隐婚在一起了。   显然,这段不正常的爱情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谢云缺爱的始终是戏里的角色,而原主的性格有点问题。   总之,结果就是谢云缺变成一滩烂泥,被彻底摧毁。看他重生后第一时间避之不及的反应,看来也是早就后悔了,这一世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角度却是不一样的。   姬清翻看着手里这份,两个人孽缘开始的第一部 戏,心里很是复杂。   不是因为这个剧本和原著,充满了古早少女漫、玛丽苏式的夸张唯美和雷爽雷苏,而是因为里面讲的故事非常眼熟。   男主叫展希宇,女主叫夏雪珂,姬清在里面演一个毁容戴面具的人。   这就很恶魔妈妈买面膜了。   所以,谢云缺喜欢的其实是故事里那个戴面具的姬清,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就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姬清本尊?   这么看来还真是个,极其有趣奇妙的世界啊。   正在这时,姬清的手机响了。   刚一接通,里面便传来女人急迫又莫名的声音:“姬少爷,谢云缺忽然说要暂停拍摄这部剧,理由是演员不合适。我们都拍了进度三分之二了,他现在说演员不合适。而且他要换掉的还是你,我只是质疑了一句就差点被他给炒了。制片人和导演本来很不满,结果他竟然打了个电话,追加了三千万的投资进组!看样子要是还有人反对,他打算另起炉灶拍了。导演现在让我问问你,怎么回事?”   姬清无声的笑了,声音无辜:“也许是,我昨晚爬金主的床,没伺候好?”   对面的副导演:“……”   苏一流觉得她可能在昨晚的梦里日了全世界狗,今天起来世界才这么玄幻。说这话的人摸摸良心,整个剧组背后最大的投资商和金主难道不是他吗?   苏一流迎面遭遇谢云缺今早的突如其来时,起初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炸裂了,只觉得再没见过比谢云缺更奇葩更极品的人了。   就算谢云缺长得帅,但是,恕她直言,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导,她再没见过比谢云缺演技还糟糕的人了。简直流量们的蜡像都比他会演戏。   演技糟糕没事,长得好有人捧也算本事,要不然他以为他是怎么进的组?   结果居然戏演到一半,人还没红呢,就敢要求换掉别的主演!这样就算了,一换还换到最大金主的头上。呵呵,那你好棒棒哒哦。   然而,打脸的事很快来了。谢云缺居然也是个真人不露相的土豪!一个电话三千万还是只随口追加。   苏一流面上严肃不动,内心眼泪都要下来了。为什么这些个二世祖们不好好经营祖产,一个个都要进娱乐圈?   她本以为谢云缺是姬清花钱绕着弯追求的刚出道的小明星,万万没想到这是两个资产阶级互相的套路和被套路。是她输了!   但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作为专业人士,苏一流很好压下了内心汹涌澎湃的吐槽欲,冷静的追问道:“那您看,现在是怎么办?是顺着他的意思呢,还是您去沟通一下。或者……”或者直接换了这个主演!   苏一流眼底闪过一道无情的寒光。她盘算着,要不拉一回皮条给姬少爷介绍几个面瘫?   电话那头的姬清语气不温不火:“照着他的意思来吧,你们继续工作,就当不知情。”   然后,作为一个可怜的被欺压抢夺了角色和戏份的新人,姬清当然是要亲自去问一问拔X无情的金主先生了。 第102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2   谢云缺在发呆, 死后重生这件事太过玄幻, 更像是做了一个逼真的预示未来的噩梦。   早上在姬清面前的时候, 他的情绪还相当的激烈。   危险、惊惧、不可思议,还有庆幸。   第一时间做出的抉择就是,不论真假,一定要掐掉整个事情的源头。   谢云缺明白, 姬清有机会进入他的世界, 对他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自己身上。   他演了这个剧本,第一次体会到入戏,第一次对人有感情,第一次爱上戏里的角色。而那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是姬清扮演的, 所以他就以为自己爱上了姬清。   余生每一次戏里,谢云缺都在姬清的身上寻找让他心动的角色, 吸取活在世上的存在意义。   姬清无论说什么, 他都深信不疑。是他给了对方决定自己命运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重来一次,谢云缺要把这个权力亲手拿回来。   所以, 作为彻底与前世分裂的基点, 任何人都好,只有姬清绝对不可以再次扮演那个角色。   ……   姬清来的时候拍摄还在继续,只不过都是配角们的戏份。   谢云缺坐在导演旁边,不知道是在认真观看镜头,还是在观摩其他人的戏。   姬清的脸太过有冲击力和侵略性,但胜在年轻削弱了那种让人心生寒意的美。此刻, 穿着颜色清爽的制服,头发微长,远远的走来,就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谢云缺迟了半拍才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姬清面色平常,打眼看去会让人觉得是个性格冷静理智、内敛温柔的人。就像这个剧本里,那个同名的角色给人的印象一样。   谢云缺对着旁边招招手,目光却是望着姬清的方向。   编剧迟疑了一下才靠过来:“请问,还有哪里要改吗?”   谢云缺一脸平静:“那个角色的名字,等新的演员入组后,就改成那个人的。”   编剧神色木讷,望了眼走来的姬清,心生同情。也不知道那位演员是怎么得罪这位二世祖的,竟然连原著里本来的角色名,都要为了膈应人家而特意改掉。   他小心的解释道:“原著粉可能会有意见,这个角色从始至终就是叫这个名字。”   谢云缺看了眼他:“改。后果我负责。”   姬清在他面前站定,方才的话也不知道听见多少,几息之后才嘴角微牵,笑容聊胜于无:“你不希望我演这个角色,那要我演什么?”   谢云缺思考了一下,认真直接的说:“除了这个角色都可以,如果什么都不演就更好了。毕竟,姬氏集团的少爷应该不缺钱,也不会喜欢演戏。”   其他竖着耳朵旁听的人,心底都是惊涛骇浪。   一个惊的是谢云缺绝人生路的话,抢了角色不说,这是要封杀的节奏啊!   接下来惊的就是姬清被点明的身份了。   提起姬氏集团,其他不说,大家最直观的印象就只有两个字:有钱!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对谢云缺印象糟糕、对姬清心怀同情的人,都木着脸干自己的事去了。   只有一颗热爱八卦的心,还让他们竖着耳朵倾听着这个方向。   包括看似一脸严肃认真,却连演员都走出机位了,也没有喊一声的导演和制片人。   出乎他们意料,谢云缺说了这么脸大、情商低的话,姬清却没有一句质疑和生气,仿佛觉得很正常似得点头。   “好,我不演。”姬清神情冷静,忽然笑了下,眉梢眼角瞬间溢出无边春意,恍惚背景都烟霞漫天,唇边笑意却是天真无邪,眼中神情不明。   “但是作为公司的签约艺人,在合约期限内,你要出演公司指定的剧本。”   如果是上一世,姬清说的任何决定他都会毫无异议的同意,现在,谢云缺却斟酌了一下:“剧本要经过我的同意,不然我会出违约金。”   两个人都不差钱,对付一般人的方法便都互相用不上,只能君子协议了。   姬清点头:“好。”   谈话结束,姬清离开。   剧组一切照常。   只留下难解的谜团,比如既然两个人看上去都决裂了,这么有钱谢云缺为什么不直接违约撕毁艺人合同?   扮演夏雪珂的女演员是个今年刚蹿红的姑娘,叫宋绵。和谢云缺不但是大学同学,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从小就知道谢云缺的性格有问题,跟他说话最好直白简单。   她走过来,低声问道:“你们之前看着不还挺好吗,怎么突然闹别扭了啊?他是有什么把柄落你手里了吗?怎么你说什么他都听。”   谢云缺抬眼看她一声不吭,眉眼形状长得又好看又冷漠,正常人都会被他的神情逼退。   偏宋绵毫无自觉,压低声音:“啊,你是不是觉得不关我事我太八卦?当然是因为剧本里我暗恋他啊,长这么帅的太难得了,我简直都能本色出演。我怕新来的差太远,影响我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演技。你也知道古早戏的原著漫画和剧本什么德行,都毁容了还叫人暗恋,演员魅力不过关绝对是年度第一尬戏啊。”   谢云缺的手猛地握紧剧本,他站起来:“剧本没有问题,角色人设也没有问题。”   宋绵还不知道,她不但戳了人家的禁区还在老板面前自曝其短。左右张望,看到没有人举着手机记录她崩人设的一幕,便翻个白眼稍微扬了扬声:“喂,姑娘跟你说话呢,有没有绅士精神,跑什么跑?”   谢云缺头也不回:“回学校上课,顺便找演员。”   他心底还想的是,原来宋绵的演技这么不好,那顺便也找一找能顶替她的人好了。   这部对他意义深刻的剧,谢云缺想要精益求精。   ……   姬清对扮演自己在第三个世界的人设,毫无兴趣,能不演那简直是太好了。   而且有了谢云缺的话,不但是现在他以后都不用演戏了,不能更好。   因为这,姬清都有点喜欢谢云缺这个人了呢。   毕竟,当导演和投资人就好,教人演戏不一定要亲自下场的。   ……   贺羽站在影视城的门口,温润优雅的脸上,挂着与他的气质极不相符的一丝自嘲。   眉宇间有一丝不显的孤傲,让他像一只大风天里羽翼受伤的鹰,不知道的人却只以为是一只皮毛华丽却愁飞不能的雀鸟。   姬清出来的是另一个方向,两个人站定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看了眼周围,就发现了彼此的格格不入。   贺羽的眼睛微微一亮,慢慢睁大。   影视圈里向来不缺容貌超群的脸,各种美色应接不暇,再好看的人打一入眼都很难给人惊艳的感觉,眼前这少年却叫他下意识呼吸一窒,整个世界都好像亮了一瞬。   虽然很难相信,这样的人都会有人忍心让他不如意,但少年脸上低垂的落寞和安静,即便是嘴角牵起的笑容也无法完全遮掩,却是事实。   贺羽对他微笑点点头,随意走近几步:“三轮试镜才到手的角色被人突然替换走了,心里有些闷所以出来透口气,你呢?”   姬清望着他,微微眯着眼睛,眼尾却撩起,像一只故作严谨的猫,非但没有一丝威胁,反而叫人想要慢慢靠近,伺机抚摸一把。   “跟你差不多,角色没了。”   贺羽神情惋惜:“那是挺惨的,不过别灰心,你只差一个机会而已,相信我。我叫贺羽,你呢?”   “姬清。”   贺羽愣了一下:“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还没想起来,你的气质有点像我小学时候的一个同学,她好像也叫这个名字,不过是个女孩子,身体不太好的样子,皮肤很白,所以大家开玩笑都喊她小公主……”   姬清看着他不说话,安安静静,分明生人勿近,却因为过于出众的容貌和尚且青涩的年龄,错觉反而有点乖巧似得无害纯真。   贺羽看得心都要软化了,自知言语有失,自嘲摇头,温声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像女孩子,只是忽然想起来了,话没经过大脑。如果你觉得我的话让你不开心了,我请你吃甜点赔罪吧。姬清。”   “好。”姬清应声,对他笑了。   贺羽仿佛看见,一树绯红盛放在春末夏初,黄昏落日之后的暮色阴影里……   姬清真没想到,这么早就遇见另一个主角了。他可什么都没有做,是对方先找上他的。   作为一个人渣,面对受害者主动的羊入虎口,姬清内心毫无波动。   ……   贺羽点的单,甜点味道很好,戚风很嫩,奶油口感细甜不腻。   “这边的影视城,只有这里的甜点能吃。”贺羽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大约吃到美味的甜食,人的心情都会变好。贺羽发现对面少年的眼神明显软下来了,像一只放下防备收回利爪的猫咪。   虽然还不能贸然的伸手摸一把,他看着心情竟也好了,玩笑说:“你的年纪,应该也在上大学吧。我是X大表演系大三的,你在哪所学校呢?如果这么巧是校友的话,那师兄就可以有东西教给你了。”   “X大国际交流学院的,贺师兄,你想教我什么?”   姬清咬掉叉子上的奶油,平静的望着对面的贺羽,眼底慢慢浮现带着一丝邪气的天真笑意。   贺羽屏息,他发现,姬清眼睛的颜色是琥珀色的,愉快的时候仿佛颜色会更浅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贺羽:见色起意,故意搭讪撩人?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单纯的请失意的学弟吃个甜点。而且我真的有这么个同学。   姬清:哦。我知道。 第103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3   贺羽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铃响了。   电话那头:“贺羽你的机会来了, 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的角色, 快准备一下……”   贺羽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这样的话他听过很多次了。尽管如此,他仍然认真的记了朋友电话里告知的信息,并道了谢。   几乎是一错神的时间, 对面的少年就不见人了。贺羽顿时忘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站起来张望。然而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贺羽回了几句挂掉电话,并没有立刻离开,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这时,他发现少年离开的桌上有一张许愿签。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这也是机会。甜点很好吃。】   ……   谢云缺这几天并不好过,重生后的身体健康年轻, 尚未被毒品摧毁过, 但是心瘾却需要靠自己的意志力拔除。   对谢云缺而言,这并不是很难的事, 因为他有一个更大更难以满足的心瘾在前面。   爱上一个二次元世界的纸片人, 听上去或许是很可笑的事,因为永不可得也很痛苦。但是对一个感觉不到世界丝毫温度,不能理解周围人的情绪感情,对任何存在也无法产生丝毫特别波动的绝症病人而言,这是一件让人激动颤栗、幸福感动的奇迹。   他不止是爱着故事里这个人,他是紧抓着唯一的药, 是在绝望的坠毁里抓住一根蛛丝。   ……   贺羽并没有打那个电话,但他在那个时间,准时出现在了便签上写下的地方。   这是一个并不对外宣扬的角色试镜。   贺羽被工作人员匆忙引着上前时候,连要试镜的是个什么角色都不知道。   但他并无一丝慌乱。   面试官是谢云缺,从贺羽出现在视野里,就停了下来直直的注视着他。   ……   姬清没有出现在剧组,他仍然住在谢云缺重生醒来时的那间公寓。   此刻,他坐在硕大的落地镜子前,望着墙上正中的钟表。   四周弧面的窗户大开,风吹起窗纱,阳光橙黄,如梦似幻。   他唇角笑容天真,只一点点眉梢眼角便生出十二分的甜蜜来。眉目却不动,眼睛也像半融化的琥珀。不知怎的,却给人一种寂寞幽凉的感觉。   仿佛阳光漫射下,雨林里的阴影。   他笑着轻声说:“这一次,我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面前了。满意了吗?”   ……   谢云缺的眼神直接直白,一眨不眨纹丝不动,被注视的贺羽不可能察觉不到。   贺羽站定,微微疑问的看向他。   谢云缺开口:“你是贺羽?”   贺羽笑:“我是贺羽,你认识我?不好意思,请问怎么称呼?”   谢云缺神情依旧冷漠,并没有任何不同:“照着剧本,随便挑一段演。我是谢云缺。”   谢云缺不认识贺羽,但他知道并见过二十年后的贺羽。跟现在所差不大,依旧年轻但更有魅力。   那时候,谢云缺陷入瓶颈,病情迅速恶化。他在电视上看到了贺羽饰演的一部电影,就像看到了戛然而止的故事里的那个人,二十年后的样子。   瞬间,枯死的情感出现波动,心跳就像当年第一次入戏时候,被那个人吸引一样。   谢云缺对原主提出离婚,就像病人更换另一种特效药。   他们两个人走到一起并无任何欺骗,谢云缺不正常的疾病,在原主身上寻找救赎,两个人从一开始都清楚明白。并早已签好协议,一旦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结束退出,就离婚分开。   但是,原主毁约了。   人的感情是不可控制的,不是说好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   谢云缺因为情感缺失的疾病,在任何人看来,就像是个不负责任冷漠无情的人渣,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自私自利我行我素。没有人会愿意爱上他。   但是,在这段不正常的关系里,离不开的人反而却是原主。为了留下谢云缺,不惜毁了他……   谢云缺并不憎恨任何人,就像一个自查自纠的程序,发觉错了,就掐灭换一个。   他从始至终只是爱故事里的那个人,不需要载体爱他,也不爱载体本身。   这一次重来,贺羽本就是他优先考虑的人选。虽然二十年前的贺羽,这时候看上去并不比姬清更像书里的那个人。   贺羽翻了翻手里的本子,面上看不出丝毫反馈,只是对谢云缺说:“那就久别重逢,忽然情愫暗生这一段吧。”   谢云缺颌首:“我跟你搭戏。”   贺羽酝酿了几分钟,睁开眼走上表演区。谢云缺已经站在那里了。   冷漠的像石头一样的谢云缺,忽然一瞬间面目舒展开。   眉目飞扬又热烈,脸上挂着张扬绚烂的笑容。眼底满是耐不住性子的活跃,却又纯粹而愉快。   似乎等了很久的迫不及待,目光落到贺羽的脸上时候,有一瞬间发光,刹那间就错愕的水洗干净了。   谢云缺关切认真的望着贺羽,眼底有隐藏好的小心翼翼:“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今天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张面具?”   贺羽默默思量着自己的角色定位。   自小被火烧过毁容的贺羽,初中时和谢云缺分开,刚从国外回来,两个人虽然一直有通过通讯聊天,但这样面对面却是第一次。因为以前的贺羽一直戴着面具。   谢云缺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一直对他很温柔,比任何人都好。所以,他很珍惜,也很感动,并且因为安全感,在他面前很坦然。   贺羽脸上的神情很温和,轻易没有波动,自然的看着他:“没有,只是今天不想戴。”   谢云缺由小心翼翼,到慢慢安心后的随意,再到本性释放的张扬不羁、热情肆意。   贺羽完全感觉到他对自己从心底的珍视,过去到现在,时间的发酵忽然叫他察觉心动,却不动声色,任谁也看不出。   身体的姿势朝着谢云缺,眼神却克制的看向前方,像深远的河流,温柔静谧。   ……   “可以了。”谢云缺喊停。   戏停在,红绿灯时候,谢云缺饰演的展希宇第一次认真的去看贺羽饰演的姬清的脸,通过表象触及到灵魂。心跳、呼吸第一次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谢云缺当年入戏很慢,但就是这一幕,让他第一次感觉到生而为人的快乐奇妙。   “去那边填一下表,等通知。”   贺羽并没有带给谢云缺和当年如出一辙的感受,却有久别重逢,再次经历一遍的怀念。   谢云缺不但很满意他,而且松了一口气。   因为,谢云缺的心底其实有些隐隐的怀疑,是否唯一能让他入戏的只有姬清扮演的那个人,又或者任何人只要完美扮演了那个人,就都会带给他如出一辙的动心。如果是这样的话,谢云缺觉得自己就背叛了那个人,也背叛了姬清。   幸好不是。贺羽很好,他让谢云缺确定,自己动心的都是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从头至尾都只追寻着故事里的那个人,没有丝毫其他。   ……   接到剧组打来的电话时,贺羽的脸上并无白日对着他人时候的温和笑容,毫无情绪。   就和在甜品屋里对着电话那头的朋友一样,贺羽恰到好处的态度感谢了导演的厚爱,一副得到了机会,很是珍惜且高兴的样子。   挂了电话,他抱着宠物店送来的黑猫,平静的坐在沙发上。   贺羽的房间非常大,地段也很好。任何人见了都无法把他和那个到处试镜,却因为毫无背景,被人随意顶替抢夺角色的新人联系起来。   他的房间内,挂了许多个等身高的照片,都是他自己和他饰演的角色的。   没有人知道,贺羽实际是个外热内冷的人。真实的性格,相当自恋。   他并不缺钱,也对饰演主角并无执念,他只是喜欢演戏,就像喜欢骗人一样。   家里并不能理解他的喜好和选择,放话在他回心转意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资助他。   贺羽对此只能表示遗憾,他们可能习惯了他扮演的温文尔雅优秀听话的长子,并没有一个人真的了解他是个什么人,以为这样他就会回头。   不过他确实是会回头的,等他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以后。   贺羽对今天试镜的角色兴趣不是很大。他还没有看过完整的剧本,但就现场试镜那段看来,只是一个暗恋他人却不敢表露丝毫痕迹的胆小鬼。并因此导致了,两个互相暗恋的人,最终却天各一方的结局。   太简单太没有挑战性了,随便一个长相气质过得去的人都可以扮演。毕竟所谓的毁容妆容,在偶像剧世界大可以做得好看一点。   但是,他却接受了。   因为手里的这张许愿签。   这个试镜机会是那个偶遇的少年给他的谢礼,似乎暗示只要自己去了就一定能得到角色。   贺羽觉得,里面或许有故事,能满足他的乐趣。也或许,还会有机会再遇见那个特别的少年。   贺羽没想到,就在签约的时候,就有有趣的事情找上他了。   对面的谢云缺神情冷漠,说的话却是:“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专属演员,以后所有的戏里你都是主角,我会无条件捧你。”   他没想错的话,这位同样还在上大学,看起来也是相貌英俊的主演兼剧组投资人,是想要潜规则他?   贺羽失笑,神情却依旧温和:“谢云缺谢师弟,如果你想和师兄谈恋爱的话,可以直接试着表白追求的,现在社会不歧视同性恋。不用一上来就用角色机会,暗示潜规则包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姬清,本世界的人渣,最大的幕后反派boss。   谢云缺,原主角攻,只能在演戏的时候产生正常感情的重生影帝。   贺羽,原主角受,外热内冷,自恋水仙花,沉迷演戏艹人设。   很好,基本亮相完毕,开始互相套路和被套路的蜜汁娱乐圈生涯吧。 第104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4   面对贺羽的揶揄调侃, 谢云缺没有丝毫反应。   他直直的看着贺羽含笑的眼神, 岩石一样冷硬:“你误会了, 我对你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我入戏很慢,需要一个固定的能激发我情绪的搭档。你很合适。”   谢云缺给贺羽的感觉很奇怪。就像面对着一个机器人,只有外表像正常人类,实际却是由一个个程序控制启动。   他在谢云缺面前, 猜不出这个人一丝的情绪想法。冲击力最大的就是试镜时候, 对方瞬间的入戏速度。   贺羽当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感觉与其说是谢云缺演技精湛,更像是谢云缺体内某个情感阈值,瞬间精确调整到位后,一秒将开关打开了。   但现在, 对方却说自己的入戏速度,很慢?!   两相对比, 贺羽的好奇心立刻起来了。   结合此时此景, 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穿戴,几乎是片刻之间, 贺羽就给自己艹好了一个新人设——   一个家世普通毫无背景, 想要抓住机会,借助金主的粗大腿,让自己踏入上流社会平步青云的,妖艳贱货。   贺羽的笑容抿成温和无害的犹疑,清亮的眼睛里隐隐有一丝暧昧的试探,笑而不语。   任何人却都可以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接收到, 他被诱惑动心动摇的欲迎还拒,只在等人再推他一把。   然而,谢云缺的神情始终如一,他站起来:“合约都已经写在这里,需要你履行的义务,还有你会得到的报酬。明天早上八点,如果愿意,就带着签好的合约去你试镜的地方找我。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贺羽:“……”   谢云缺起身离开,贺羽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了。   本以为棋逢对手,谁知道,他抛出去的梗,对方不止不接,简直就当没看见。   贺羽慢慢的笑了,不过,这才更有趣不是吗?   ……   谢云缺拉开车门,微微一顿。   副驾驶坐了一个人,显然在等他,而谢云缺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人。   好在这时候手机响了,谢云缺坐进去,关上车门,这才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贺羽,坐在咖啡厅转着笔,欣赏着纸上刚刚签好的字。   “谢先生的条件很诱人,明天见。”   戴着蓝牙耳机,谢云缺知道面前的姬清听不到,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先看了看对方。   嘴里的话只停了片刻,仍旧还是说出:“晚一些会有人给你打电话送钥匙过去,搬去那个地址住。”   贺羽故作紧张,一副无辜单纯的样子,道:“不是说,不用陪上床吗?”   谢云缺又看了一眼姬清:“我不住那里,你也可以不去。”   接连两次抛梗被拒,贺羽却没有一丝着恼,眼中的笑意慢慢溢上来,仿佛是好玩极了。   他嘴里却很识相,完美顺应着自己的新人设,贴心懂事的说:“是,谢先生再见,路上开车小心。”   姬清静静的等着他聊完电话,唇角自然的微微上翘,脸上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模样。   谢云缺看着他,姬清的眼睛不笑的时候非常的清透,像静止的琥珀般神秘。无端让人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心底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在他那里都有答案。   谢云缺移开眼,这就是为什么上一辈子,自己会不知不觉这么依赖姬清的原因。   前任和新欢当着自己的面,在电话里勾勾搭搭,作为早被除名的人渣原配,姬清表面看上去平静极了。   他微带好奇的问:“新找来替代我的人?”神情却并不意外。   谢云缺坦然点头:“是,叫贺羽。”   姬清似有所思:“他现在就能替代我了?”   谢云缺猛地看向他,眼神尖锐:“你也做了那个梦?你也重生了?”   当初,就是因为谢云缺要找贺羽拍戏,姬清觉得这是谢云缺要找贺羽替代他,两个人才出现冲突。谢云缺拿出协议,姬清却毁约。这才有之后的一切。   他知道贺羽,他说贺羽现在就替代了他,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姬清也记得上一辈子的事?   如果姬清也重生了,困扰谢云缺的很多问题就都可以找到答案了。   他的手撑在姬清的椅背上,逼迫的看着他,眉眼之间的冷漠比任何时候都锐利。   “告诉我!为什么?”   姬清抬眼望着,咫尺距离,少年时的谢云缺。   姬清唇角的弧度慢慢翘起一丝,整张脸都生动明媚起来,眉梢眼角都似生花。然而近距离的时候,谢云缺才发现,姬清的眼底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冷。   那冷似乎连看见这点的谢云缺都冻住了,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姬清慢慢靠近。仿佛亲密至极的恋人,即将交换的亲吻,却只是交错而过。   在他耳边,姬清轻声说:“你猜。”   又一次,谢云缺的心里像沸腾的热水,却被强制闷在一口密闭的锅里,无论内里怎么冲撞激烈,外表却无法表露出一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姬清手指抵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静静的看着谢云缺抓着胸口,整个人像一尾缺水的鱼,不知是要窒息还是要闷死了,外表却看不出丝毫不对。   真可怜。   姬清笑颜如春花甜蜜,眼底却冷。像反射走所有阳光漫射,内里却黑暗潮湿的雨林。看着他,眼底明明白白的怜悯。   最可怜的是,谢云缺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难受,又有多难受。早已习惯如此的他,眼里只有困扰和冷漠。即便看见姬清眼里的怜悯,也感觉不到那是什么意思。   谢云缺控制着自己不去管身体里的难受,抓住姬清的手,固执的问他:“是不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为什么也会跟来?重来一遍你还要再毁掉我一次吗?”   姬清毫无表情,眼眸微敛,眼尾却上扬。俯视着他,像一个反派一样邪气的笑。   语气轻飘飘的邪恶:“告诉你你就懂了吗?别忘了,你有病。别人的任何感情和痛苦,在你面前都是一团空气。想知道?别着急,我会让你知道的,一点一点全都教会你。”   姬清定定的看着他,眼里的琥珀色像要滴落似得,却是笑了。   笑容的弧度一点点加深,再没有比他笑得更好看的人了。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甜蜜又明媚,眉梢眼角都是流淌的爱意,叫人迷恋、爱慕。   眼底却是冷的。   姬清的手指捏着他的脸,在那张年轻的脸上,眉心处轻轻一碰。   “傻云缺,好好演,仔仔细细的感受清楚,换了贺羽跟我有什么区别。我等你杀青。”   谢云缺靠在椅背上,望着姬清打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走远,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   贺羽挂掉电话,第一时间就回到公寓,给自己整理了一个符合人设的行李。   谢云缺的人打电话送钥匙的时候,他就立刻把自己打包,款款送去谢云缺给他的金屋。   然而,一直到晚上九点,谢云缺都没有要来的意思。   贺羽躺在沙发上,望着门口的眼神幽怨又无聊,看来金主先生的确是对他的美色并无觊觎。人生真是寂寞啊。   贺羽戏精模式下线,伸伸懒腰去洗漱。   浴室的镜子很大,贺羽很满意,可以让他充分欣赏自己的表演。   以往贺羽至少要切换两三个模式,过足戏瘾,沉迷在自己目眩神迷的自恋里,才心满意足的去睡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却有些索然无味。看着镜子,一不小心脑海里想起的,就会是影视城门口遇见的那个少年。   令人惊艳的容貌反倒是其次。贺羽望着镜子,尝试着让那少年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复刻。   然而,都失败了。   因为贺羽并不懂他为什么笑,也不知道当时的姬清心里在想什么。   表演的艺术,如果没有强烈的动机和合理的人设故事在背后,就会变成索然无味的摆拍。   他想想,国际交流学院,姬清。   嗯,有空或许可以偶遇一下。   贺羽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自己的猫很久没声音了。   他换好睡衣,到处找了一圈。好在大门是锁着的,只要不是跑出去了就还有救。   “喂,那喀索斯!我只找你半个小时,半小时后你不出来,我就睡了。明天我要去剧组……”   贺羽看着打开的阳台窗户,闭嘴了。   果然,那只蠢猫正在别人家的阳台,拼命的挠着门,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被吓到。   贺羽眼看那猫的智商是不会自己跳回来了,任劳任怨的换了衣服,乘了电梯下楼,再换另一部电梯上去。   按门铃的时候,贺羽在心底祈祷,希望那只蠢猫还在,不然自己这样白跑一趟就太尴尬了。   ……   姬清这段时间哪里也没有去,就在那间公寓里。   如果有别的人一直看着的话,就会发现他好像一直在发呆。   实际,姬清是在脑海里回顾过去。   世界意志给姬清的有关原主的剧情,只有谢云缺重生之前的,重生以后就戛然而止了。   就像一张答了一半的试卷,告诉你题目本就错了,忽然面临重考,却没有可以参考的答案。   姬清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睛,脸上一片平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喵喵喵的叫声忽然在脚边试探的响起。   姬清睁开眼,微微侧首看去。   一只黑猫正楚楚可怜的垫着脚,一只爪子小心翼翼的搭在他的床边。   圆溜溜的眼睛本该幽魅高冷,此刻颇为识时务的垂着,一股子柔弱乞怜的媚态:“喵~”   一人一猫,床上床下对视。 第105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5   贺羽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墨菲定律, 越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他门铃按了又按, 敲了又敲, 结果邻居不耐烦的出来告诉他,里面没有住人。   贺羽回来的路上,感觉自己都要被那只蠢猫气死了。好吧,就让它自由的离家出走吧。   他也是第一次养猫, 哪里知道那小东西这么难以捉摸。怕你太无聊似得, 随时随地都准备给人带来点刺激……   贺羽愣住了,微微臭着的脸一秒融化。为这猝不及防闯入眼帘的画面——   念念不忘的少年出现在转角的走廊里,瓷白的墙面上窗外春夏的夜风微醺,侧脸剪影唯美入画。   穿着黑色的衬衫,跟肩膀上蹲着的猫如出一辙, 黑猫的尾巴搭在他的另一侧肩膀,摇曳。   少年的脊背挺直, 站直的姿势却随意, 敏锐的感觉到被注视,侧首朝他看来。   一人一猫, 如出一辙的眼神, 神秘冷锐,像箭矢爆裂一般齐齐的射向贺羽。   果然是,很刺激了。   心脏受到暴击的贺羽,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痴汉的笑容。   这是他做出养猫的决定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当时的判断正确。   姬清的神情只高冷了一瞬, 看清是他,唇角便微微翘起来一点,笑容融化的蜜糖一般,眉梢眼尾都似生花。   “贺师兄?真巧。”   贺羽的面上看不出来丝毫特别,只有再次偶遇的一丝意外,惊讶又友善。   就像一个性格温和又成熟的可靠学长一样,并不特别热情也绝不疏离,亲和感满满的温柔。   实际,贺羽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他还没想好,在这个少年面前,应该是个什么人设。   然而多年的艹人设生涯,让此刻他看上去自然极了:“嗯,是好巧。你也住这里吗?”   姬清笑而不答,修长的手指托着肩膀上的黑猫:“这只猫贺师兄认得吗?突然跑到我房间了。”   贺羽歉意又感谢的笑了,伸手接过来:“是我的,刚搬过来还不熟悉,那喀索斯也是到我身边不久。”   姬清笑容的弧度加深,看着他呢喃:“水仙花吗?有趣的名字。”   叫贺羽尴尬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手里的喵咪发出一声可怜的叫声,抗拒的在他手里扭动,拼命想回到姬清那里。   就像一个突发戏瘾,上演被拆散的生离死别的戏精。   贺羽心很累,然而还是要微笑,宠溺无奈的点点那只蠢猫的头:“喂,你这样是想诬陷我是骗猫贼吗?”,贺羽失笑看向姬清,“看来,那喀索斯很喜欢你啊。”   热衷艹人设的主人和一只戏精喵,可以说是很配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在主人手里抢戏是不可能的。   姬清垂眸,脸上似笑非笑:“大约是因为相比较人,动物对欲望的反应更为直接坦然。喜欢就靠近,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绕过一系列因果直接去追逐结果。善变是理所当然,不需要逻辑和道德说服自己。”   贺羽遗憾的摇头:“然而这并不能叫它幸免于惩罚,它的善变伤了我的心,作为饲养者我有权决定,它今晚没有罐头吃!”   姬清颌首,所有所思:“你说得对。时候不早,贺师兄晚安。”   “等等,你是住在这边吗?改天请你吃饭,作为答谢。还有就是,可能今后那喀索斯还会拜托你。”贺羽眉眼暖融,非常有亲和力和感染力的笑容。   姬清止步回头看他,琥珀色的眸子像一个显而易见的秘密。在他脸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的笑容里,显得暧昧奇异又危险引人:“嗯,我住在这。朋友的房子。”   朋友,是什么朋友?还能是什么朋友。   “真巧,我也是。”   贺羽抱着猫,望着他神情怔怔。有那么几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贺羽回到房间抱着猫呆坐,许久抬头去看镜子。镜子里的人,眉眼的神情似乎极力抑制着沮丧低落,却失败了。   贺羽还没想好在姬清的面前,自己是个什么人设好。猝不及防却发现,对方可能做了跟自己的新人设一样的选择。   在姬清眼里,搞不好他们两就是一对自觉怀才不遇,接受了金主潜规则的妖艳贱货,一不小心,还彼此心照不宣了。   贺羽不觉得尴尬,只觉得心塞难受。   那样的少年,完全不应该被人这样对待。那个房子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怀里被迫不能逃离的黑猫无聊的喵了一声,贺羽却已经没心思惩罚它了。   想到那个少年,也可能因为不乖被人像宠物一样惩罚……   贺羽摇摇头摆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次开了两个罐头给那喀索斯。   “如果你的主人对你不好,要不要考虑,换一个……”   ……   贺羽去剧组的拍摄很顺利,除了听说女主也换了一个新人演。   谢云缺入戏的速度,对剧情的掌控力,超乎所有人意料。就像是所有的故事都在他的心里了,心随所动,自由调阅。   跟他戏外石头一样冷漠坚硬的表情性格一比,简直就像是开挂的天才。   拿到完整版剧本的贺羽,对自己扮演的人物也感兴趣起来了。   他半蹲到谢云缺面前,刻意放低姿态,可以说是很符合乖巧懂事的金丝雀了。像对着一个掌控生杀大权的老总,生怕一言不合就被对方怎么了似得。   “谢先生,请问,我扮演的这个角色本来叫什么名字?”   年纪轻轻就被人煞有介事的恭敬,剧组其他人即便知道了谢云缺也是投资人也是老板,但投来的目光还是有些怪异。   谢云缺毫无所觉也不在意,他除了对戏时候,一直在想姬清在车里对他说的话。   “傻云缺,好好演,仔仔细细的感受清楚,换了贺羽跟我有什么区别。我等你杀青。”   即便没有姬清的话,谢云缺也会仔仔细细的感受,换了贺羽和当初的姬清比较,到底有什么区别。   听到贺羽的疑问,谢云缺语气平平:“谁饰演了他,就叫谁的名字。”   谢云缺有意把故事里的那个人和姬清彻底撕裂,也不想叫任何人知道那个人本来的名字。也许正是因为当初姬清和那个人拥有一样的名字,才会有之后人戏不分的错认。   贺羽迟疑犹豫:“可我听说,这个剧本是由一本古早的漫画原著改编的。”   谢云缺看他:“担心收视率?这是投资人关心的,你只要负责演戏。”   贺羽像是紧张了一下,仍旧温和的笑:“我只是想更多了解一点,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有原著的话……”   谢云缺目光一瞬冷硬:“不需要你了解,剧本讲得就够了。如果你想演得像一点,在剧组的时候就试着入戏,你现在的样子的确一点也不像。”   贺羽脸上的神情依旧维持着金丝雀的人设,眼底却是暧昧的意有所指:“如果我在戏外也一直是角色的样子,谢先生就不怕自己人戏不分?”   谢云缺直直的看着他:“不会。”   致命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贺羽笑着退走,你看,就是这样有趣。   这位谢师弟,就好像爱着那个角色一样,容许别人喜欢,却不容许太喜欢。不能好奇,不能接近,只属于他。   贺羽虽然扮演着这个角色,谢云缺也似乎满意他的表演,但是戏里的感觉不会骗人。   谢云缺入戏时候,眼里没有贺羽,跟对戏的人不在一个时空似得。   贺羽和周围的剧组工作人员在现场演戏,谢云缺的神魂在那个故事里的世界;   贺羽在对谢云缺说话,谢云缺自己在对故事里的那个人说话;   贺羽的存在就像一个通灵的媒介,只负责勾连谢云缺和那个世界。   诡异而奇妙。   对戏的人演技如果稍差一点,就很容易形成被谢云缺吊打的局面。   要不是谢云缺现实里的性格差太远,贺羽简直觉得,他不是在演戏,而是在真情实意本色带入。   这种种的一切,让人对故事里那个人的好奇更多了,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   至于原著,虽然早已绝版。在网络发达的现在,想要找到很费事,但只要有足够的钱,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   与此同时——   “师弟回学校吗?能不能帮我捎一份文件……”   “今天回来的早,想起上一次的甜点你说不错,帮你带了一份,算是谢礼……”   “这么熟了叫师兄太见外了,毕竟半个娱乐圈都能这么攀关系,就叫我名字吧……”   “今天可能回来的晚,那喀索斯能放你这里吗?晚上我来接……”   “姬清,菜做多了,你要不要来帮我吃……”   “姬清……”   随着拍戏一同进行的,是贺羽靠着一次次麻烦姬清,终于把自己从普通路人,变成熟悉的不同系的师兄,再变成友好的邻居,最后变成朋友。   以往贺羽的交际能力,一般可以从第一步直达最后结果的。但是面对姬清,他总觉得就像面对一只若即若离不可捉摸的猫。就算表面看上去再柔软,如果对方不主动打开门接纳的话,无论他再怎么亲近都没有用。   他的直觉是对的,这么久,姬清终于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虽然说得只是:“今天会做饭吗?那喀索斯和我都饿了。”   贺羽就像看到了,第一次试探着摊开肚皮给他看的那喀索斯。   他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扩大,心底越发小心,回话的语气却温暖随意,就像在隔空顺毛安抚:“会早点回来的。想吃什么?发讯息给我。”   ……   谢云缺站在不远处看着贺羽的神情,有一瞬间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   但他忘了是在哪里见过,只是忽然想起了许久都没有再出现的姬清。   不是重生之后见到的姬清,而是上一辈子记不清多久之前的姬清。   那时候的姬清,不是现在这样,笑得甜蜜好看却又冰冷危险。   而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才意识到。 第106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6   接下来要拍的戏, 是谢云缺和身在国外的贺羽视频聊天。   这是剧本里作为回忆出现的, 故事开始之前, 两个人的过去。   谢云缺饰演的展希宇,望着视频另一面的贺羽……   那个人戴着他送的白色的面具,只有眼底有一滴墨滴,穿着特质的浅色的衣服, 遮掩隐藏着他被火摧毁的缺陷。   安静、温柔、敏感、遥远。   明明沉默着不说话, 只是聆听,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却那样专注温和,完全能感受到自己被他放在心上,就像一起躺在微风和煦的草叶上呓语发呆。   性格张扬热烈,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展希宇, 内心其实是完全明白的,感受到了那个人对自己的珍视和温柔。   因为有自己, 即便这样遥远的距离, 即便那个人只身在外,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孤单。   所以, 谢云缺一面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的讲述着自己的事情, 话痨一样分享给视频后的那个人自己的快乐和经历,一面心底却是分出了一丝小心,装作不经意的观察在意那个人的反应和他的情绪。   还有,因为知道他不喜欢被自己看见,每一次都刻意不去让目光停驻,但心底却在回忆想象那个人面具下的脸。   然而, 谢云缺突然卡了。站在摄像机面前久久不做声,就像突然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   这条显然作废。   贺羽虽然在另一个机位,隔着视频却是看得清楚。   谢云缺前面的发挥几乎完美,他不明白,最后收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个人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接不下去了?   贺羽没有摘下面具,直接走到了谢云缺面前。   “刚刚是哪里有问题吗?”   这一次,贺羽没有故意做小伏低,也没有叫他谢先生。因为,此刻他还在戏里,不是金丝雀贺羽。   谢云缺眉眼冷漠,神情恍惚的望着贺羽,隔着那张面具,他看到的是故事里的那个人。   但是,就和刚刚在戏里一样,他眼里心里浮现的面具下的那个人,长着姬清的脸。   果然还是分不开吗?   就因为第一次是姬清扮演了那个人,就因为姬清本来就巧合的与故事里的那个人同名,所以,即便换了贺羽来,也不行吗?   面具后的人凝望着他:“你现在的感觉不对,望着我的眼神不需要复杂。因为你还没有动心,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普通好友,只是你下意识觉得我需要你温柔对待……”   谢云缺神情不稳,明显不对劲:“不要用他的口吻对我说话!”   贺羽愣了下,摘下面具,啼笑皆非:“可是谢先生,我并没有说话啊。”   旁边随时待命的御用编剧,主动上前一步,手指推着眼镜小声道:“他就开头问了句哪里有问题,之后好久都没人说话了。”   谢云缺站直了身体,环顾了一圈左右,所有人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这里没有姬清,也不可能有故事里的那个人。   是的,谢云缺想起来了。刚刚那一幕,是当初第一次拍摄的时候,他同样在这个地方卡了,姬清走过来对他说话的情景。   谢云缺捏了捏额头,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是我昏了头……”   助力小跑着过来:“谢先生,有你的简讯。”   知道谢云缺私人号码的没有几个,助力并没有权限处理。   谢云缺打开,通讯录里的名称是般若,简讯里的头像也是,一半狰狞的恶鬼一半绝色的美人。   【般若:戏演不下去了吗?这都是因为,你许久之前撒了谎。】   谢云缺看了几秒,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按灭了屏幕。   这明明只是个唯美纯爱的古早校园少女漫偶像剧,不知道为什么,贺羽却嗅到了一缕悬疑诡异的气息。   谢云缺刚刚卡了之后的样子,就好像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似得,并且他们在交流。   紧接着,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未知简讯。   贺羽站得不远不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谢云缺那张冷漠岩石一样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反应,但多年艹人设经历告诉他,这里面一定相互关联。   是什么呢?也许是,故事里藏了一个鬼?   有道理,毕竟是很古早的漫画了,连故事原本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噗,贺羽想想这个脑洞大开的延伸,忍不住就要笑起来了。   少女唯美偶像剧变成悬疑灵异探案,不也很有趣吗?只不过夸张了点,毕竟谢云缺也就二十来岁,就算有问题那也是原著的创作者相关才对啊。   这么一说,更想早点看到那部原著漫画了呢。   不过,相比较看戏,大约准时回家喂猫还是更重要一点吧。   就像雨林里一只乐于冒险、没有天敌的狩猎者,继续着他的游戏人间玩世不恭。偶然窥见一点别人的危险隐秘,自以为只是旁观者打发无趣的时间,并不知道,身后慢慢筑起迷宫,而他早已是局中一环。   ……   贺羽收工的很早,早于姬清的预期。   姬清抱着那喀索斯站在大开的落地窗前,俯视着整个城市的黄昏落日。   春夏的植株茂盛蓊郁,像各种颜色的伞,浮在城市的堡垒之上,漫射的金色夕阳洒下来,如梦似画。让人下意识坠入回忆里。   贺羽在半开放的厨房间,一边做饭一边闲聊。   在姬清面前的贺羽,有着所有一切叫人下意识依赖沉溺的特质。   比如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和暖,笑容的温度像天上棉花糖一样的云,眼里眉梢的善意可靠,让人想起长兄如父的哥哥。   就像眼前的夕阳余晖,金色美好的阳光一样,没有人会不喜欢沉迷。   姬清回头望他,眼里的琥珀色浅浅的,逆光让人看不清。脸上是融化的蜜糖一样的笑容,似乎单纯又神秘的画中美人。   贺羽的心就像半软的焦糖蛋糕,滋味复杂。他养了一只名贵的猫儿,虽然暂时还不是他的。但只要那扇门对他打开了,是不是就都无所谓了。   贺羽挽着袖子,眉眼弯弯,笑容无奈:“不要抱着那喀索斯站在危险的地方,那只猫的智商我怕它忽然跳出去。你呀,在听我说话吗?”   贺羽沾着面粉的手在姬清的额头点了两点,就像随手画的艺伎的眉。即便如此,也没有破坏那张脸丝毫的美。   贺羽每一次看到都会想,如果是这样的脸,即便被焚毁也会让人情不自禁去猜测迷恋吧。   姬清嘴唇的弧度微弯,近距离看就会发现那笑容实则很浅,总像是被反射走阳光的雨林,温度有些微凉。   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的望着他,不言不语不闪避,不知是信赖还是包容。   姬清帮贺羽重新卷了滑下来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沾到的面粉。   口里随意的接着贺羽之前的话:“在听。你说剧组有点奇怪,主演很特别。”   贺羽一边看着墙上钟表的时间计算火候,一边点头:“像个迷宫一样的人,我第一次见这么特别的人,猜不透也不知道他背后的故事,但就越好奇。”   姬清走开去摆碗筷。   回到厨房的贺羽,似乎还在猜测:“他是入戏太深了吗?那时候在对谁说话?”   姬清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你猜,如果你一直在那喀索斯面前提起另一只猫,它会怎么对你?”   贺羽回头,望向姬清的眼神无措又柔和:“因为我一直提起另一个人,所以不开心吗?”   让一个人觉得自己特别,然后亲手去打破这种特别的印象,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失落导致的紧张在意,催化加剧彼此的亲密需要;另一种是,分寸不对,原本的距离反而退回原地。   贺羽小心的注视着姬清的背影:“那个人跟我不熟,只是个一起工作一段时间的同事,跟你不一样。”   姬清没有回头:“我为你准备了礼物,在沙发上。”   贺羽看到那是自己以前经常用的几个品牌,心情忽然很复杂,但绝对跟高兴无关。   姬清送他礼物虽然很好,可是,买到这些东西付出的代价,是姬清付给这所房子的主人的。   心就像一只柠檬,忽然被大力捏了一下。   贺羽感觉到姬清从身后靠近,第一次主动碰触他,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身体靠过来。似乎极为亲密,却又若即若离,连拥抱都不是。   平静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应该是性格有问题朋友不多,认识你很高兴。你当然可以有很多朋友,但在我面前的时候,只想着我,友谊会地久天长一些。”   友谊,地久天长?   贺羽笑不出来,他没想过跟他友谊长久。他是想……他是想得到这只名贵的猫。   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这个连拥抱也不是的亲密。   姬清只需要他站在原地不动,汲取这点倚赖。一旦他有丝毫主动或回应的举动,这点微妙的亲密都将分崩离析。   姬清隔着自己的手臂枕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笑容一点点漫溢。   轻慢的声音就像他脸上的笑容一般,天真又甜蜜:“我会对你很好的,只对你好。”   有时候养猫,就像圈养和被圈养。   抓住一只猫咪的正确方式,就是被他抓住。   但,谁才是主人,早晚会分晓的。   ……   另一边,过早收工的谢云缺,正望着手机里那条孤单躺着的简讯。   【般若:戏演不下去了吗?这都是因为,你许久之前撒了谎。】   谢云缺在回想,当初的他撒了什么谎?   作者有话要说:  贺羽:情感控制游戏,很有意思的,比艹人设有趣。   姬清:楼上说的对,给你买买买,友谊地久天长。   贺羽:……我能重来一遍吗? 第107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7   谢云缺坐在湖边, 水中倒影的他随着波纹微动。   黄昏落日, 颠倒错位, 就像清晨日出。   当年拍摄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时间地点。   那时候的谢云缺迟迟入不了戏,姬清便只要出现在他面前,就会一直戴着面具,用故事里那个人的口吻引导他。   日落时分, 逢魔时刻, 两个时空交错,虚与实共存。   身边耳后,是戴着纯白滴墨面具的那个人,在对他温柔的说:“你现在的感觉不对,望着我的眼神不需要复杂。因为你还没有动心,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普通好友,只是你下意识觉得我需要你温柔对待……”   与此同时, 水面倒影, 却是戴着般若面具,一半狰狞的恶鬼一半美丽面容的人, 望着水面上的他, 轻慢邪恶:【戏演不下去了吗?这都是因为,你许久之前撒了谎。】   ……动心……演戏……温柔……撒谎……   扑簌簌,鸟雀惊枝,落下来颓靡的花瓣在水面,打破了两个声音虚妄交织的迷乱。   春夏季节水边层层叠叠的桃花都褪色了,垂丝海棠已经吐蕊。   不久之后, 这种极其稠丽的桃花会结出小小的不怎么好吃的果子。   有人曾对他说:“桃花怎么指代爱情?梅雨时候,这些桃花颜色半褪的样子,像坟头褪色的纸花更多。”   谢云缺眉眼的冷漠,几乎是与生俱来。不像坚冰会被融化,像岩石,只能风干沙化。因而脆弱,却没有一丝动摇回转。   谢云缺是撒了谎,不止一个,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他只是不知道,象征着妒忌怨念的般若面具下,那个人提醒嘲弄要他想起来的是哪一个?   就算谎言一个个被揭穿,又会怎么样?谢云缺心底即便有好奇,也是平静冷漠的。   手中的简讯回复般若。   【谢云缺:是,我篡改了原剧情,原本的展希宇不是这样的。】   但是,谢云缺演出来的不是原著里的展希宇,绝对不是最大最严重的一个谎言。   般若回复的很快。   【般若:你应该回答的是,如果你演得不是展希宇,那是谁?】   还能是谁?演员如果入了戏代入的却只是自己,演得自然就是披着别人皮的自己了。   谢云缺很诚实,他那是第一次演戏,哪里来的什么演技?   【谢云缺:我演的是我自己。】   【般若: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展希宇没有动心的时候,你就已经动心了。】   谢云缺没有任何迟疑。   【谢云缺:因为我爱上了故事里的那个人……】   【般若:撒谎。】   谢云缺的回车键按出的同时,般若的话就发出了,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这一次,谢云缺迟迟没有回复。   【般若:他在戏里藏了一个秘密,显而易见,可你二十多年都没有发现。不过没关系,继续演吧,演不下去的时候,再来找我。】   这个他指的是谁?谢云缺没有问,因为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自然是上一世的姬清。   至于般若面具后的人,谢云缺不想猜。   谜题已经给出来了,游戏要不要玩下去,选择权就在谢云缺自己手里。   夜幕呼啸而至。   谢云缺临睡前翻看了《源氏物语》,有一节这样写道:   “这便是般若。由妒怨的生魂所化的凶恶妖魔,它一直都在恨。它那有毒的红眼永远藏在黑暗之中,伺机将成双的伉俪焚烧成斑驳的焦土。很多人为了追求神形分离而坐修禅道。讽刺的是,神形分离不一定是禅的智慧才能达到的境界。原来,嫉妒和怨恨,也可以办到。”   合上书,长长的深吸一口气,谢云缺慢慢合上眼。   他并不懂,也不能理解。   佛教的书上说般若的意思,是如实认知一切事物和万物本源的终极智慧,一种无分别的智慧。为什么,竟然也可以是指代自虐虐人的妖魔?   就像不懂,最初记忆里温柔安静的姬清,后来为什么会用那样漫长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永恒美丽的琥珀,既可以是温柔欲滴,也可以是静谧的自缚。   谢云缺的梦里没有出现任何人,只有美丽的风景,下过雨湿漉漉的草坪被清晨地平线的阳光漫射开,一片金色耀眼,一片阴影黑暗。   长长的道路两旁长着笔直的乔木,花叶竞相盛开,美不胜收,却没有一个人来看。   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像走在一个美丽永恒的迷宫世界。   耳边听得,远处咿咿呀呀的昆曲,似有若无唱着《游园惊梦》,姹紫嫣红都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   梦里的谢云缺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在走。只知道不能停,好像有一个他想不起来的人,在迷宫的出口一直等着他来,要快点去。   可是,那是谁呢?心里为何焦急的,醒来时候眼角有泪。   清晨醒来的谢云缺,看着指尖的水意,平静无波的回忆着梦里的伤心,毫无感觉。   ……   最近剧组的拍摄很不顺利,谢云缺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家怎么演他都觉得不对,他自己演得好好的,也突然说重拍就重拍。   贺羽自然是首当其冲。但是谢云缺对自己都这样严格,大家也就没什么不满,顶多把偶像剧照着文艺片的标准磨就是了。   好在背景大多是在校园内,不需要跟组,拍完就可以回家。   贺羽伸手逗弄着那喀索斯,黑猫懒洋洋的睁开眼,扭头躲开,眼睛又慢慢的一点点合上,并不给面子。   贺羽无奈,强行捏住它的爪垫:“你呀,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在人家面前那么乖,对着我就爱理不理。”   那喀索斯被骚扰烦了,睁开眼猛地从他手里拿开爪子,一秒拍回去。   贺羽躲得及时,手背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贺羽顿时气急了,抬眼一看,那小祖宗已经又半眯着眼睛躺下了。不,应该说刚才撂爪子的时候就没站起来过。贺羽在它眼里,显然并不存在什么需要认真对待的战斗力。   贺羽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能跟猫计较。   他站起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黑猫的头上敲了一下,同时拔腿就跑。   在那喀索斯追上来之前迅速关上门,听着里面挠门愤怒的声音,贺羽忍不住发出嗤嗤的得意的笑声,自言自语:“哼,不信治不了你。”   钥匙插入卡槽后,识别时间过去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开锁声。   吧嗒。   贺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循声看去,姬清望着他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贺羽一秒石化,内心感到很崩溃。这这这是,崩人设了吗?!   不不不,请相信,这种蛇精病活泼型并不是他的常态,只是百无聊赖时候的特殊反噬。   不知道这么解释对方能理解吗?跪了,他为什么要往门外跑?   一秒切换温柔优雅的贺羽,脸上还残留着一点违和赧然的孩子气。极力镇定坦然,强压下眼底不知所措的紧张。   贺羽:“你回来了。真巧。”   姬清慢慢的笑了,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唇角,温柔无声。   他并没有询问贺羽的反常违和,只是轻声说:“门锁上了,带钥匙了吗?”   贺羽生无可恋乘以二,极力洗脑自己遗忘刚才发生的画面,终于明白掩耳盗铃的人当时的心情,面上只是优雅遗憾的摇了摇头。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提起心,缓慢的装作不经意的瞟了眼自己的鞋。   很好,是一双室内拖鞋,没有反穿。   姬清:“到我这里来吧。”   贺羽放下心走了一步,鞋子一侧松松的一抬脚就留在了原地。   果然刚刚跑太快,感觉什么碎了,不是错觉呢。   门打开着,姬清已经走到了里面。   贺羽松一口气,扶着墙,隔着自己的手背无声的撞了几下头。   天要亡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养猫?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姬清走出来拿着卡,眼神迷惑:“你怎么了?”   贺羽扶墙撑着手臂,把头埋在上面,牙关紧咬,声音微弱颤抖:“没事!我……剧组拍摄不顺利!心理难过。”   姬清温和的说:“要试着跟我对戏吗?”   贺羽猛地转头望去:“可以吗?”   他非常非常喜欢演戏,当然也想和姬清一起演演看。   贺羽生得温柔俊朗,这样带着一丝丧气挫败的时候,就像树上的玉被淋湿萎蔫了,勾起人下意识的不忍。   姬清走过来,手指轻轻的梳顺他的头发,眼里的琥珀色浅浅的像融化的蜜糖:“当然可以。你让我很开心,所以我也会想让你快乐的。”   这样近距离的看,这张脸上眉宇间的魅力,冲击力未免太大,几乎叫贺羽下意识屏息。   笑容的美丽,比不得眉眼之间那一缕幽微的神秘,像是从至高无上的领域俯视而下,分明危险,却又隐隐的纵容。   贺羽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缺氧引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距离让他不适,姬清收手退后半步,唇角自然的翘起:“这是以前的邻居留在这里的副卡,去你那边,还是来我这?”   如果没有脚下的陷阱,贺羽这一秒还可以浮想联翩,但是没有如果。   他镇定自若的接过卡:“等下我去找你。那喀索斯还没有喂。”   姬清颌首,关门的时候,望着依旧站在原地和他对视的贺羽,轻轻笑了:“面壁思过,时间不用太久。你又没关窗户,那喀索斯在我这里。我以为只有狗才会叼东西,没想到猫也会。它连饭盆都带过来了,看起来像离家出走。”   贺羽看着姬清关上门,这才忍不住流露出心中的一丝屈辱。   他以为只有人会恶人先告状,怎么知道猫也会! 第108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8   贺羽心里愤愤然, 一只手拎着系带崩断的鞋, 一只手撑着墙壁, 迅速单脚跳回门前。   插卡、进门,十秒内搞定。   背靠着门,确保不会OOC了的贺羽,这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 智商归位, 看着手中的副卡,贺羽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姬清说,这是以前的邻居留在他那里的。那么,姬清也认识谢云缺?   谢云缺戏外机器人似得没有感情的样子,也会跟姬清熟悉到把住所的钥匙卡交给对方保管吗?或者, 姬清说的是,以前被谢云缺安排住在这里的, 某个金丝雀?   贺羽内心有些微妙。   换了一套衣服, 对镜再三确定了一下形象,贺羽这才过去姬清那里。   一进门就看到姬清屈膝坐在地毯上, 伸出一只手挠着那只蠢猫的下巴。   那只手骨节修长, 薄薄的,莹润如玉。又稳又美,跟他的人一样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目光。此刻却任由那只蠢猫抱着,牙齿轻轻的咬着食指的指腹。   那喀索斯的尾巴兴奋的竖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活泼精神。似乎咬疼了点, 姬清拿开了手。它就立刻站起来,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的蹭着姬清的身体转圈。   从他的膝下、手臂、手掌下钻来钻去,身体的每一寸,从耳朵到背到尾巴梢都贴着姬清擦过,蓬松的尾巴一寸寸平顺的蹭过后又高高的竖起。   间或嬉闹着跳上姬清的怀里坐好,时不时的又狩猎一样的去抓住那只手,轻轻的咬一咬,又安抚的舔一舔。   姬清见他一直看着不出声,有些迷惑的问道:“那喀索斯这是在干什么?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饿了?”   贺羽呆呆的,闻言立刻眉眼弯弯,脸上挂出温和的笑容:“动物发出呼噜声,尾巴翘起,应该是不高兴警告进攻的意思吧。也许那喀索斯是拿你当假想敌在练习?”   “是这样的吗?”姬清也是第一次跟猫这种生物接触,“可是它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贺羽笑容虚弱:“猫这种生物是很懒很高冷的,尾巴翘这么高还这么亲人,只有狗才会这样。那喀索斯很可能是出去沾上了什么身上痒,或者肠道不舒服,明天我就送它去兽医那,检查一下。”   玩得炒鸡开心,兴奋得不行,可劲撒欢的那喀索斯不知道,铲屎官正当着面黑它。   姬清揉揉那喀索斯的头,对贺羽说:“我带它去吧,你明天还要去剧组。不是说要对戏吗?”   大势已去,贺羽极力稳住,想想还有什么能刷回自己的好感度:“你饿不饿,我煮碗面条给你吃?”   黑猫咕噜咕噜的声音压低,长长的喵嗷一声。头耳软软的乖乖的蹭着姬清的手指,双眸楚楚可怜的仰望着他,细细柔柔的喵喵叫。   姬清温柔的摸摸它的头:“好吧,给那喀索斯也准备一点吧,少放盐。”   内心凄风苦雨仰望苍天,贺羽第101次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养猫?还养一只有两幅面孔成了精的?   等到对戏的时候,黑猫安静的团在姬清腿上闭目养神时,贺羽已经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贺羽卡住,怎么演都被谢云缺否决跳过的那一段,是夏星河的父亲再婚,婚礼之后的晚宴时候,酒意微醺的两个人站在夏家的庭院里,并肩看仲夏夜景。   姬清仔细的看着薄薄的纸张上的对白,似笑非笑。他垂眸敛下眼中的神情:“你是怎么处理的?”   贺羽便在姬清的面前演了那一段,完成的只是中规中矩,并不比在现场出色。   一方面是,贺羽还没想暴露自己喜欢演戏的爱好,另一方面是,贺羽留的余地多,姬清就可以在他面前说更多了。   贺羽神情专注而疑虑,望着姬清:“就是这里,角色应该是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对好友的好感,但是因为身体的自卑和太过在乎对方,习惯性压抑隐藏感情。毕竟,在那个年代,同性爱对他们那种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知道我哪里处理的不对。你要试一遍吗?”   姬清侧对着贺羽,视线微微转过来一点,气氛自然而然便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眉目神情温柔无痕,似乎长久习惯了安静,没有任何棱角,却又因为清寂而有些薄凉。   清澈的眼里藏着一点星河似的遥远的秘密,温和的望着贺羽,什么也没说,又好像都说尽了。   贺羽专注的看着他,许久呼吸才恢复:“也许,应该你来演这个角色。”   演自己需要什么演技?   姬清摇头:“我只会一种演法。那位导演不满意的原因,可能不是你演得不对,而是不符合他的期待。你的角色大多时候是戴着面具的是吗?”   贺羽点头:“有时候戴,有时候不戴。”   姬清笑了,琥珀色像浮光投影水面:“明天试试戴上面具演,或者只带一半。”   ……   谢云缺怔怔的望着,贺羽脸上的面具明明已经摘下来,却又手持着不完全拿开,遮着眉眼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阴影下的人声音平和:“你婚礼的时候,我也会在的。”   谢云缺的话自然的脱口而出,眉目舒展张扬,无限的快乐欢畅:“那是很久以后了,我身边最近的位置留给你。”   面前的人,如这夜色一般的温柔:“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很好。”   谢云缺顿了一下,下一秒就笑容扩大,伸手揽着那个人的肩,头快要碰头的距离,目光望着夜空繁星:“所以要超级喜欢我啊,我可是从小就认定了你是我展希宇最好的朋友。”   微醺的酒意和夏家庭院的茉莉花香隐隐交织,愉快的像要漫步到月亮上的云里,却又被夜风吹拂开一点悄然的宁静。   此刻,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过。”导演喊了一声,“云缺,这条你看怎么样?我觉得行了,完美。”   导演都没磨得没脾气了,觉得拍完这个,她都可以去执掌一部文艺片拿奖了。   “过吧。”谢云缺这一次没有回去看回放,也没有看旁边的贺羽。   他出戏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只需要看一眼对戏的演员。   谢云缺不知道前世的姬清拍这个戏的时候,藏了什么秘密,但他知道,贺羽参演的这部剧,已经越来越偏离前世的了。   演员换了是其一,剧情有些改变是其二,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重来再拍摄这个剧,谢云缺自己入戏后的感觉不对。   虽然入戏后的他仍旧为故事里的那个人神魂颠倒心动不已。但入戏出戏的速度开始变快,但也更加难以分清现在的戏和前世的戏。   夜里梦境增多,即便醒来大半都不记得,但是梦里强烈的情绪波动和饱满浓烈的感情,却在醒来以后残留着印象。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自己的病情恶化了,还是开始好转了。   ……   贺羽在休息的时间给姬清打电话:“用了你说的办法,导演终于点头通过了。所以,他这只是不想看见我的脸?化妆师画得并不丑的。在其他的机位也有特写,到时候观众还是会看到我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   姬清的手指慢慢的抚摸着脸上般若的面具,声音轻柔平静:“也许是留白。”   挂掉电话,通讯里多了几条新的讯息。   姬清没有看,只是轻轻的叹息着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脸被汗水濡湿了一点。水色柔软的唇自然的翘起,眼底的琥珀色漫不经心。   黑猫安静的卧在窗前,和他一起望着窗外。贺羽的剧组取景的学校,就在视野正前方的远处。   剧组似乎突破了演员磨合的瓶颈,进度越发顺利。   贺羽终于告别了以往的悠闲,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还要跟组住在那里。   贺羽的电话起先还很多,后来一天一个,慢慢的没事就很少打来了。   也许是新的套路,也许是有意无意的欲擒故纵,又或许是有了新的感兴趣的人设……   姬清摊开手,任由那喀索斯玩着他的手指。   他脸上的笑容漫溢,眉眼发梢都流出蜜糖一样的甜蜜和天真。只是狭长的羽睫半敛,看不清眼底的温度和颜色深浅。   “喜欢演戏的人,戏里戏外反而分得很清,至少他们自以为是。你的主人扮演什么角色,他自己清楚吗?”   ……   “不要用他的样子看着我!”   谢云缺猛地从梦里惊醒,剧烈的喘息着,心底喷涌的愤怒和执念,没有因为醒来而有一丝退却。此刻,他却顾不得注意这个。   醒来之前,前世的姬清不为所动的望着他,眉眼有漫长深远的温柔:“你不是喜欢我扮演那个人吗?”   “不要用他的样子这样看着我。”谢云缺喃喃的重复。   可是,是谁的样子?   情绪像暗涌之下的海水,激烈汹涌。此刻,潮水涨落慢慢平息,情感才开始了解理智。   谢云缺不知所措,满目疑惑。   梦里,如果姬清扮演的是故事里的那个人,他怎么会脱口而出不想看见?   前世到后期,他的病情越发严重,越来越难以入戏。   空虚,绝望,什么都抓不住。极端激烈的情感却无时无刻不在灵魂里煎熬折磨着他,像封印体内的妖魔日以继夜的撕扯,寻找着宣泄的出口,却又被死死的按捺着,纹丝不动。   不能入戏来缓解释放的谢云缺,只能通过解离自己的意识来自我救赎,香烟酒精毒品……都可以,既摧毁他,也饮鸩止渴的解救他。   前世的姬清于谢云缺,就像前期吃了太多的特效药,慢慢形成了抗体。谁都帮不了他。   长大的姬清离故事里的那个人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像。   他怎么会不愿意看见姬清用那个人的样子看着自己?如果一定有人不愿意,那也是演同一个角色二十多年的姬清自己才对。   即便没有姬清后来的疯狂,迟早他还会因为崩溃的病症而窒息死去。   谁让谢云缺这个人,是一个可笑可悲的,只能活在别人的故事里的演员。   重来一世,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也不想让贺羽多年后,成为另一个姬清。错误有一次就够了。   所以,这一次,谢云缺让自己习惯随时的出戏入戏,离他的药远一点,不要去依赖。   不可以一直活在故事里,活在舒服的状态里。要像一只面临水源枯竭的鱼,时不时的浇一捧水吸一口氧气,死不了就行。更多时候,去慢慢习惯忍受干涸窒息。   这段时间,谢云缺一直做得很好。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的想象。   为什么,他的梦里脱口而出的,会是,不想再看见姬清像那个人?   为什么,他会反反复复不断的梦见?   为什么,戏里,他不能看贺羽的脸?   谢云缺望着手机,他知道有个人能解答他所有的疑惑,但是,他不能。   为了活着,把一个人拖入泥潭一次就够了,他不能第二次再拖着同一个人。   前世,在姬清摧毁他之前,是他先摧毁了姬清。   这一点,即便是毫无感情时候的谢云缺,心底也是清楚记得的。 第109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9   密集拍摄的结果就是, 赶在秋天变凉之前, 剧组终于杀青了。   剩下的就是剪辑和后期的事了。贺羽作为主演之一, 跟他相关的最多就是可能被叫回去补拍几个镜头的琐事。   前面忙起来的时候,每天都跟着剧组世界各地的取景,贺羽跟姬清的联系已经降低到每周一次的通讯了。   有几分是确实太忙、时差等因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贺羽不想跟姬清继续那种古怪的关系了。   他想让这段时间以来长久的不见和疏离, 淡化两个人一开始的定位, 不管姬清是因此更依赖他还是疏远他,都可以。   贺羽不想在姬清面前继续金丝雀的人设了。处境地位相似或许可以让姬清对他的接近不设防,但,一只猫是不可能成为另一只猫的主人的。他想得到更多一点的东西。   这一次,在姬清面前, 他只想当贺羽,不打算艹其他人设了。   贺羽本来计划了很久, 杀青后就和姬清一起, 带着那喀索斯出去旅行几天。沿途的攻略和每天的项目都安排妥当了,只差一个邀约。   可是, 就在杀青的当天, 贺羽网上托人找了很久的原版漫画,终于送到他手里了。   最初扮演这个人物的时候,让贺羽好奇的只是谢云缺的古怪,以及他对角色的态度。   贺羽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如果不是有艹人设的爱好支撑着他,人生于他就会是一片苍白空寂, 显得无趣无意义。   因此,贺羽的好奇心比其他人更多。初时对原著的好奇简直仅次于对姬清的兴趣。   现在,角色到要杀青了,才终于拿到原著漫画,贺羽的感觉反而有些微妙。   他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完美到有些虚幻的存在。就像制作者是满怀真实的爱意来塑造这个人的。这一点,谢云缺的态度没有丝毫遮掩。   贺羽大半时间都带着面具,因为他越来越发现,不论是角色在故事里的定位,还是谢云缺的态度,都在告诉他,他不需要演得很具体,只要演出一种供观众和主角代入的意象来,就可以了。   即便剧本是出自一本古早时期的少女幻想漫画,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贺羽就算演完了,对于这个角色,都好像隔着云端雾里。   因此,虽然还是好奇原著中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抓心挠肝一睹为快的冲动却没有那么强烈了。   现在,面对摆在面前的真相,他反而有一种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犹疑。   这种感觉的产生,这也和这本漫画的来历有关。   之所以这么久才见到实物,是因为中间发生了一些啼笑皆非的乌龙。   贺羽以为这最多是星际网络不发达的区域里,小范围流传的著作。毕竟剧本里面的故事情节,虽然算古早,也没有落伍到哪里去。   但是,托了人去查找才知道,这漫画原著竟然古早到,时间可以追溯到光年之外的母星纪元。   星际时代,在蓝星文化全面复辟的现在,这本尚存的漫画在相应的圈子里,有不少一部分的原著粉。找起来其实并不难。   然而,贺羽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花重金大张旗鼓的请人去查,对方自然以为他要找的是作为古董级别的,蓝星时代的,真原著。而不是几十块钱一本的漫画。   贺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回头想想,其实他那时候直接贿赂一下谢云缺的御用编剧,应该要不了几小时就能见到原著了吧!毕竟,都能改编剧本了,肯定是有版权。   然而贺羽习惯了花钱请专人解决问题,一不小心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被自己蠢哭。   此刻,捧着价值一个亿的古董级真原著,贺羽内心百感交集。   然后,他就带着特别的手套,打开了盒子。   封面的文字清楚写着,这是第一版。   多年以来的蓝星文化的全面复辟,让当代人阅读蓝星时代的古籍没有丝毫障碍。   办事的人的确很妥当,原著得不行了,只差漫画家的手稿能比了。   贺羽摇摇头,翻开第一页。   瞬间,时间静止、呼吸停驻。   他的眼睛不自觉大睁,看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   保存良好,却因为时光而微微泛黄的画卷里,漫画里最初的展希宇,笑容张扬绚烂,对着远处呼喊的名字,是——姬清!   姬清,为什么是姬清?!为什么不能是姬清?   忽然之间,一切的疑问都串起来了。   剧组的时候,他问这个角色原本的名字,谢云缺说:“谁演了他,就叫谁的名字。”   在影视城门口,第一次遇见姬清,姬清说他的角色丢了。   甜品店里,姬清的便签条,暗示他去这个场景试戏,仿佛只要他去就一定能通过。   他一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终于懂了。   还有,怎么都卡住不过的戏。姬清演得那样好,却对他说,自己只会演一个人。他演的谁,现在还用说吗?   姬清住在他对面,姬清说那是朋友的住所,姬清有谢云缺公寓的副卡……姬清就是谢云缺上一任的金丝雀!?   或者说,现在都还是?   他演的,根本就是姬清的角色。他的存在,甚至就是谢云缺用来惩罚姬清的。   贺羽心像被瞬间冰冻住了。突如其来的深重寒意的感觉压在心头,分不清是愤怒是难受,又或者是其他。   贺羽脸上常年温润优雅的气质彻底消失了,挂着一丝冰冷的自嘲。眉宇间不显的孤傲,就像一只长久伪装成毛羽华丽的雀鸟,到底露出鹰的真面来。   贺羽外热内冷,除了艹人设的时候,没有什么能让他特别感兴趣的,本质自恋又凉薄。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打算在一个人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可是,对方却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金主的新欢?情敌?同命相连的所谓的朋友?   自恋的人,通常自尊心都很高。本质上说来,贺羽就像那只叫那喀索斯的猫。   但人跟猫到底不同,即便再可以无所顾忌的随便艹人设,伤到心了,贺羽做不到像猫一样低下头来谄媚。   不,应该说,他从始至终就没想低头。   步步为营的接近姬清,让他习惯自己依赖自己,装出最为温柔和善的面目,把骨子里的高傲凉薄隐藏的极好。不过是为了通过情感控制,得到他。   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那个人既然能卖给谢云缺,当然也可以卖给自己。   这段时间小心翼翼思前想后,怕他因为自己并不是真的和他一样的金丝雀而疏远自己,太可笑了。只要给钱不就可以了吗?难道还能跟他恋爱结婚不成?   艹什么温柔学长人设?一开始就给他比谢云缺给的更多的钱,再对他温柔一点,恐怕现在那个人在他面前就会比那喀索斯还乖……   贺羽的内心充满了火山爆发一样汹涌混乱的念头,负面恶意。   可以暂且放任在心里冲撞啃食,不可以现在就随心所欲的去做。   因为,即便这恶念这样诱人,但他潜意识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再也没有余地了。   他想伤害姬清,因为他现在感觉很不好。可是,他不是真的想要那样对待姬清。   他也就只是,气恼的想一下罢了,就像面对那喀索斯的气闷一样。   只是,跟每一次面对那喀索斯的气闷加在一起比,都还要来得难受。   ……   当贺羽拿着价值一个亿的古董原著,脸色阴沉的来找谢云缺的时候,谢云缺的面前也正摆着一本原著。   跟贺羽不同,谢云缺这本不算版权的话只值几十块。   杀青自助晚宴就在酒店的楼上举行,谢云缺只付钱并不打算参加,剧组人员自行决定去吃东西去交流娱乐,或者和贺羽一样回自己房间休息。   谢云缺并不是一个人,许久不见的姬清就坐在他的面前。   柔软的唇角自然的翘起,即便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就已经像是含着一点蜜糖似得笑意。然而,只有谢云缺知道,那未必是甜的。   姬清的目光半垂,投注到那本原著漫画上:“竟然都杀青了。你是真的没发现吗?”   谢云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二十年来都是如此,没有意外的话,之后的二十年里也会一样。   姬清眼尾的弧度撩起,慢慢的笑了,平静的望着他:“你比我想的还要过分。”   现在明明没有入戏,谢云缺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感觉面前的人在伤心。   只有很短的瞬间,针扎了一下似得短暂。以至于他感觉到了,也生不出任何的反馈来,就这么看着姬清。   然而,面前的人也并不需要他的反应。笑容的弧度一点点加大,像秋天水边盛放的木芙蓉,稠丽甜美又冰冷危险:“既然如此,那么我的游戏就开始了。”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两个人却都没有一个朝门口看一眼,彼此对视,就向一触即发的杀戮前夕。   门刚打开,贺羽就毫不客气的把那本古董摊开在开门的谢云缺面前了。   贺羽压着情绪,脸上毫无笑意,语气却嘲弄:“谢云缺,你知道你拍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吗?你这是在拍原著还是在拍粉丝同人致敬?”   贺羽拿到原著后,按捺下一系列的心理冲击,粗略翻看下去竟发现,剧本篡改了百分之五十还多的内容。   这个和姬清同名的角色,在故事里的篇幅少到简直可怜,跟谢云缺饰演的主演根本没有多少交集,然而,在剧本里两个人却是从头到尾的主演,还在互相暗恋。   呵呵,这价值一个亿的真相和秘密还真是有趣极了。   贺羽冷冷的说:“你喜欢这个角色,专门拍一部自己跟漫画人物恋爱的偶像剧,无可厚非。只能说是别开生面的粉丝情结,但欺骗别人来演这种东西,未免就过分了。”   更何况,谢云缺很可能借此引诱姬清答应潜规则,过后又拿走了那个角色。   “你在说什么?”谢云缺毫无反应,见贺羽冷笑不语,一副证据就在这里,他懒得再多说的样子,便平静的接过来自己翻看。   谢云缺翻看的速度一开始只是随意,不久便越来越快,脸上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贺羽脸上露出一丝疑虑,谢云缺这反应是什么意思?搞得好像跟他第一次看见一样。   谢云缺头也不抬:“这不是原著,你从哪来拿来的?”   贺羽气极反笑,他花了一个亿还多,找的是自己家族的专业人士,到了这个人嘴里竟然不是原著?   贺羽不置可否:“这都不是原著,什么是原著?”   关于这个话题,即便是戏中人姬清也给不出正确的答案。   “剧本买到版权的原著在这里。”姬清从贺羽的盲区走出来,递上谢云缺的那本漫画给他。   迎着贺羽瞳孔骤缩的神情,他不急不缓的说道:“蓝星文化全面复辟之前,有一段时间错漏很多,这本漫画的原著并不出名,反而是有个读者衍生之后重新改编的同人著作,在星际时代有一小部分受众。”   原著不出名贺羽知道,毕竟办事的人说过,这古董的价值在于历史意义,而不是里面的内容。   但是,贺羽:“你怎么知道?”虽然他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姬清轻轻的笑了:“因为……”   答案谢云缺也知道:“这部剧起先就是姬清投资拍摄的,剧本也是他买的。”   贺羽:“……”   等等,内容含量有些大,他想静静。   什么叫姬清投资拍摄的?什么叫剧本是姬清买的?姬清怎么有钱买这些?   然而,更颠覆性的信息还在后面。   姬清望着谢云缺,意有所指的笑:“还有一点你不清楚,这部同人漫画的作者,也是我。”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世界意志给出的原剧情里的原主。   一切,就是这么巧。 第110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0   一系列措手不及的反转信息, 让贺羽的大脑彻底报废, 陷入一片空白的懵逼中。   这种时候, 谢云缺的优势就来了。   情感缺失症的人,面对任何问题的时候,只有逻辑理性序列下的推理判断,不受任何情绪情感的干扰。   谢云缺一脸冷静, 望着姬清:“不可能。即便大众熟知的版本是同人作品, 那本出现也至少有十年的时间了,不可能是你。”   姬清今年最多二十岁,十年前就接触到真原著,画一部偏离原著剧情的伪作来,并且还超越原著, 这概率太小了。   从始至终,只有姬清的神情始终如一, 翘着唇角微笑, 眼底的琥珀色冰冷:“所以这么久了,你是真的没发现。”   谢云缺神色微凝, 这是姬清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 也是第三次暗示他,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姬清敛眸,轻笑呢喃:“贺羽都能轻易找到最初的原著,你不知道。热传的伪作,你也没有看过。编剧一直在你身边说剧本改的太多了,你从不在意。”   就是这样的谢云缺, 却坚定的一心一意的爱着故事里的那个人。   摆在面前的事实,二十多年都视而不见。重来一遍,即便是现在换了演员,也都一样发觉不了。又或者是,他不想发现。   谢云缺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的一点笑意彻底消失殆尽,平静的温柔的深深的望着他,眼神无波。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谢云缺知道,是从前世第一次见面的片场,到今生的距离。但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你,最后一次的机会,真遗憾你错过了。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姬清说。   贺羽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这一刻,姬清身上仅有的温情流失了。   就像恶魔最后一点温柔的假面摘下了,剩下的只有毫不掩饰的危险和邪恶。   贺羽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只有谢云缺毫无所觉,冷静的看着姬清:“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放过自己吧。如果你还不解气,可以提一个要求,我补偿你。”   如果姬清是因为得不到回应由爱生恨,前世,他不是已经把命都赔给他了吗?还不足够偿还吗?重来一次,彻底了断,放彼此自由,是最好的结局。   这也是,谢云缺发给般若的简讯。   剧杀青了,谢云缺确定自己走出了前世的命运。他希望姬清也走出去。   姬清轻慢的点头,眼中再无温度:“说的不错,我也是为此而来。一刀两断,放过彼此。可以,但那是在我的游戏结束之后。”   谢云缺微微松一口气,点头应下:“一言为定。”   姬清不再看他,目不斜视的绕过他走向门口,并不关心他答应与否。   贺羽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进来,云里雾里的听着,脑子里的想法跟不上他们的话语更迭。   心里充斥着复杂至极的感情,委屈,疑惑,控诉,审慎,好奇……   此刻,望着走出来的姬清,他自己都不知道脸上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为什么是我?”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疑问,却只能说出这一句来。   姬清也望着贺羽,带一点笑,眉梢眼角都似生花,眼神却无波:“如果你参与这个游戏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你要来吗?”   室内的谢云缺闻言,立刻道:“这是你跟我的事,他不需要参与。”   姬清脸上的平静,就像被大雪掩盖了所有的色彩,不知道是倦怠还是淡然:“本来想跟你一起玩这个游戏的,但是你消耗干净了我对你所有的耐心。我不想再来一遍了。既然你选择了他作为替代我的存在,这个游戏,就你们两个玩吧。”   谢云缺无动于衷:“期限呢?”   姬清背对着他:“最长不会超过一部剧的时间。如果你足够聪明,一天就够了。”   贺羽望着姬清离开的方向,下意识就要追上去,他有太多的疑问和不明白。   “等等,”谢云缺制止他,“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离姬清远一点,他很危险。”   贺羽止了脚步:“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云缺神情冷漠:“反目成仇的怨侣。”他制止贺羽下意识的不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不在意你信不信,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姬清很危险,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他在认识你之前就知道你。他为了报复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最好不要参与我们的事。”   谢云缺的话,贺羽听听就算。   姬清是骗了他,有所隐瞒。贺羽起初是很气闷,可是仔细想想他自己接近姬清动机也不单纯,欺骗和隐瞒只多不少,并无立场指责。只能算是棋逢对手,被教做人。   姬清的危险,贺羽感觉到了,但与此同时却也更加吸引他。他不单是被姬清吸引,也被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过往所吸引。   但事实上,贺羽的确因为姬清,对谢云缺潜意识里有敌意,他笑说:“我又不是你移情别恋的新欢,就算你们曾经是一对,姬清接近我,难道还能是为了让我离开你吗?”   谢云缺看着他,没有说话。   本质上,贺羽的话就是真相。在姬清看来,他找上贺羽,就是移情别恋了。但是谢云缺不能告诉贺羽这事实,更不能告诉他,姬清前世为此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他拦不住贺羽作死,那就尽量阻止贺羽什么都不知道的去自投罗网。   谢云缺看着手机里收到的讯息,对贺羽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来吧。”   游戏开始了。   般若的讯息带来了第一道关卡的谜题。   这一次不但是谢云缺,贺羽也收到了。   只有一个坐标。目标指向一座不大的剧院。   这里整个星球都是作为影视城开发建设的,单只是这座城市,这样的剧院就不胜枚举,实在很普通。   这样的剧院除了供各种剧组拍戏所用,还有一种功能就是对游客开放的虚拟演绎。   谢云缺和贺羽一前一后走进去。   剧院里并没有剧组在取景拍戏,显得很安静。台上零星几个人在排练一出舞台剧。   见到他们两个陌生人,负责人却没有丝毫在意,递给他们两张纸,就催促他们去排练。   谢云缺起初还以为负责人误会了,然而纸上的字写得清楚无误,就是他们的名字和分配的角色。   所以,姬清的游戏,就只是要他来演戏而已?   剧本的名字叫《echo》。回音。   谢云缺演一个叫因的人,贺羽演一个叫月见的人。   因是一个擅长雕刻面具的艺人,他对路过的月见一见钟情。戴着他满怀爱意雕刻的面具去告白。   月见也对戴着面具的因一见钟情。   但当因摘下面具,就像爱神的魔法离开,月见的眼里就再也没有爱意。因只好一直戴着面具。   有一次,因出门的匆忙,不小心拿错了面具,等到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可是整个约会中,月见都没有发现不对,仍旧满怀爱意的看着他。   因雕刻的面具越来越多,一张张面具越来越像他自己,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最初那张满怀爱意的面具出现在另一个人脸上,月见再也看不见因了。   ……   两个人都是演技拔群的演员,只有一页纸的戏对他们并不难。   难的是,谢云缺入不了戏。   贺羽见他台上机器人一样的表现,终于意识到谢云缺当初说他入戏很慢的话,竟然是真的。   贺羽失笑:“算了,一遍遍来吧,入戏慢就慢吧。”这个游戏很符合他的喜好,贺羽心情很好,对谢云缺的态度也好上了一些,“不过说起来,月见这个角色你来演的话,大概可以本色演出吧,只要出戏就毫无感情这一点。”   从拿到角色开始,谢云缺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直到贺羽这句话提醒了他。   谢云缺入戏慢,但贺羽入戏很自然,他演出来的月见,的确很像过去的谢云缺。   可是,如果贺羽扮演的这个角色是他,那么反过来,他扮演的因是谁呢?   姬清?   不对。谢云缺断然否认。   他是卡戏卡得疯魔了,才会把故事和现实拉在一起。毕竟,根本就不符合现实。   月见爱上的面具,是因对月见的爱意所化,而谢云缺爱上的那个人,跟姬清并无关系。   可是,谢云缺的脑海里,一直停留着一个问题。姬清为什么说他才是这部漫画的作者,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蓝星时代的真原著,热传的伪原著,已经有两部内容有出入的作品了。   如果,因的故事指代的就是姬清,是想告诉他,他前世今生拍摄的这部剧,是姬清为了他而创作的吗?区别于前两个版本的,第二个同人改编。   这,根本就不符合事实。毕竟,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只是因缘际会演了这部剧,这才在剧组相遇的。   在此之前,素不相识。   ……   前世。   谢云缺第一次遇见姬清,是在那部漫改偶像剧的剧组里。   但,那并不是姬清第一次遇见谢云缺。 第111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1   谢云缺的表演并不顺利, 演技拙劣到吓人, 就好像机器人在模仿人类。   贺羽可是专业艹人设的, 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谢云缺,你不是入戏慢,而是根本不理解角色的感情吧!”   谢云缺面无表情的望着贺羽。前世二十年的演艺生涯,即便是生活中, 他的演技也可以使他轻易扮作任何人, 也可以让任何人都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但,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假装得再像都毫无意义。   贺羽惊讶不解:“可是,之前扮演展希宇的时候,你演得很好啊。”   “因为,有人手把手的教过我怎么入戏, 告诉我,每一个阶段那个角色在想什么, 为什么这么想。”不止如此, 那个人还会以剧中人的样子引导他入戏。   情感缺失症的人,不可能有共情和同理心, 比任何人都难入戏。但也像白纸一样, 可以全然融入进去,把角色的一切当成自己。他不是在演展希宇,他是借展希宇的人生在戏里活一遍。   贺羽想起自己抛到九霄云外的金丝雀的人设,原来当初谢云缺说请他来当专属入戏的搭档,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而不是要包养他啊。   算了, 权当为了游戏能顺利玩下去,他就勉强做做好人。   贺羽:“好吧,我教你入戏……”   另一边,姬清正在看着他们的表演。   在虚拟世界上,如临其境,只差往前一步置身其中。   ……   贺羽和谢云缺发生了分歧。   贺羽说:“你错了,故事里的月见爱的是因,跟面具绝对没关系。因是确信无比的,所以他应该只有爱和伤心,并没有怨恨和嫉妒。”   谢云缺并不认可:“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   贺羽:“显而易见,月见第一次动心是因为因。没有任何误会,月见清楚知道这是带着面具的因。”   谢云缺:“但月见对摘下面具后的因,没有同样的感觉。”   贺羽:“我演的月见有。摘下面具了,他也还爱他。剧情不完整,里面有隐情。”   谢云缺:“不要以为你演了月见,就是他了。”   贺羽微笑,语气微嘲:“你怎么这么固执?这话说得很有攻击性。我演了月见,自然比你这个入戏都困难的人懂他。除非,你知道这个故事暗示的意思。”   姬清要他们演的戏,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作为玩下去就可以知道一切的游戏的一环,肯定在暗指什么。作为当事人的谢云缺一定知道。   谢云缺看着毫不退让的贺羽,神情冷漠:“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个故事暗示的是我和姬清。我是月见他是因,我们因戏生情,出戏了我没感觉,所以跟他分手。”   贺羽目瞪口呆。   面前的谢云缺仍旧一副渣男本渣,毫无歉意的态度:“这种事娱乐圈应该很常见吧,每年因戏生情、出戏散伙的绯闻八卦不胜枚举,连头条都上不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贺羽好半天才缓和了神情,气极反笑:“你是不是对我的智商有什么误解?真这么简单你们会搞成现在这样?搞清楚,想要结束游戏,跟姬清一刀两断的是你。我只是纯粹来玩游戏的,隐瞒信息,你其实是想最好游戏玩不下去,就可以永远不结束是吧!”   贺羽是真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谢云缺不是,这样简单的激将法对连情感都没有的人,更是无效。   谢云缺戴上面具:“你希望我相信,月见爱着因,只是月见自己不知道?好,我信。要我体会伤心绝望、痴心不悔,都可以。”   贺羽莫名其妙,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   谢云缺走上舞台:“他在看着我们呢,从游戏开始的第一秒起,你跟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这里是影视城,有千百种方式记录我们的踪迹。现在后悔退出还来得及。”   在虚拟世界看着这一切的姬清,脸上也戴着面具。   谢云缺戴着的是故事里姬清这个角色的面具,姬清戴着的是妖魔般若的面具。   他轻声的说:“你说的没错,演给我看吧。我想看你伤心绝望、痴心不悔。”   贺羽听到姬清的声音,却没有看到那个人,心底瞬间的凛然,却也更觉兴奋。   他最多只是玩玩艹人设,姬清却直接到了让别人给他玩真人秀的地步!好,好刺激!   这一次,谢云缺完全入戏,他演得毫无错漏。   初见欣喜,眼中盈满星光。告白相恋,惊喜如步云端。   错愕不解,温柔包容,伤心绝望……最后是,由爱生恨。   月见被因杀死的时候惊讶极了。   因为饰演月见的贺羽很惊讶,剧本里没有这一段,结局更没有说,因杀了背叛他的月见。   贺羽惊讶到,戏演完了都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就跟真尸体一样瘫在舞台上。   谢云缺入戏后的爆发力惊人,简直就像角色在他身上还魂归来,爱和恨都太过强烈。   谢云缺拿下面具,微微的喘气,望着虚空之中不知道在哪里正在看着他的姬清。   “满意吗?”第一声很轻,随后就低吼了出来,借着尚未出戏的情绪,“满意了吗?”   姬清隔着虚拟世界回答了他,语气轻飘无谓:“尚可。”   但更不满意的是谢云缺,他借着戏里人的口吻,似笑非笑:“啊,完全感觉到了,被背叛被辜负的痛苦。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我体验你的感受,惩罚我?要看我忏悔?”   姬清轻轻的笑了:“你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谢云缺笑容肆意,眼神却冰冷,这是属于姬清的笑容,他现在在扮演姬清。   不,应该说,他刚刚扮演的因,就是代入的姬清。   因的每一次感情变化,每一个眼神,都可以在前世的姬清身上对应。   当然也包括,剧本里没有写,却真实存在的杀戮结尾。   谢云缺感受着心底烈焰焚烧一般的情绪,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饰演的姬清的:“我的病是我的原罪吗?我没有爱过你,没有回应过你,也没有欺骗过你。难道就因为你爱我,因为你一厢情愿的付出、自我感动,所以我就罪该万死吗?因为我没有感情,不会愤怒不会争辩,所以怎么对我都理所应当?”   姬清的声音并没有被激怒的怨恨,也没有被刺伤的难过,温柔平静的像是纵容,却是魔鬼的怜悯:“如果事实诚如你所说,有罪的就只有我……不用故意激怒我,玩下去吧,你所有的疑问愤怒,都在游戏里能找到答案。这个游戏开启的时候,你就已经自由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放过你了。”   滴答一声。谢云缺手机上新的讯息来了。   于此同时,姬清说:“现在,告诉我:月见爱上的是谁?”   谢云缺平静的答道:“是因。”   姬清:“第一关的问题:谢云缺最初爱上的人是谁?是姬清,还是故事里的人。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谢云缺毫不犹豫:“是故事里的人。月见不是我,因也不是你。”   能理解故事里人的感情,不能理解自己的,这就是情感缺失症的可笑可悲。   姬清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好,恭喜通关。第二关的钥匙发给你了。明天再见。”   手机里躺着的讯息——   【般若:答案藏在三本漫画里。就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椅子上,这一次,请务必看完。】   贺羽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眼睁睁的看着谢云缺陷入的越来越深。   “谢云缺,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这个故事映射了这两个人的过往,贺羽演了月见,只要稍微代入一下因就是姬清,贺羽就觉得难受。   谢云缺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你也演了那个角色,我没有对你动心,足够证明我只爱故事里的人,只能爱故事里的人。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人戏不分的是你们。”   贺羽如鲠在喉:“可你爱的那个角色,是因为他才存在的。你说你只爱故事里的人,却连原著是哪个都不知道,你一本漫画都没看过,讲真的,太可笑了,你这种真爱粉放在圈子里都要被开除粉籍的。”   谢云缺面无表情:“我一生第一次感觉到活着,是他戴着面具回头看我的瞬间,怦然心动,好像我的世界瞬间开满了花。活着的感觉,原来就是会爱。会觉得我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遇见那个人。”   但是,只有这么一瞬间。   “只有我是展希宇的时候,只有入戏的时候,同样的感觉才会再一次出现。”谢云缺平静的看着贺羽,“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或者第一眼就爱上了,却只能在戏里爱他。你觉得哪种说法比较渣,容易让人接受?”   谢云缺是撒谎了。   前世那时候他刚走进片场,他还没有入戏,他还没有看过剧本,他还不认识故事里的那个人。   谢云缺一开始的确以为自己爱上的是姬清。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就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以后除非姬清是戏里的姬清,他再也没办法爱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人希望?   谢云缺入戏很慢很慢,出戏却太快了。   绕过贺羽,谢云缺走向了般若所说的放着三本漫画的观众席。   三本漫画,都不厚,很快就可以看完。   虽然姬清说的是明天见,但谢云缺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他翻开了书页。 第112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2   三本漫画, 都不厚。   第一本已经被证实是货真价实的原著里, 那个人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 展希宇爱的人叫夏雪珂。   谢云缺已经很习惯入戏展希宇,就像他自己背叛了那个人一样,瞬间心口一阵隐痛。   他快速的翻完了这一本,不断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假的, 跟他爱的那个人毫无关系, 跟他也毫无关系。不过是同名同姓。   谢云缺并不意外。   经过第一关月见和因的故事,他早已明了,姬清所谓的游戏,就是为了让他承受一遍姬清当初的痛苦。这种要求不算过分,他受着就是了。   但他不知道, 姬清想要什么。   在姬清的眼里,如果自己背叛的是那个人, 才会有他想看到的悔恨忏悔?还是, 假如自己也背叛了那个人,这画面会让他觉得解恨?   幼稚, 也可怜。   入戏后的谢云缺, 用着展希宇的身份,评判着姬清重生以来的行为。   【般若:戏演不下去了吗?这都是因为很久之前你撒了谎。】   【谢云缺:是,我篡改了原剧情,原本的展希宇不是这样的。】   【般若:你应该回答的是,如果你演得不是展希宇,那是谁?】   【展希宇:我演的是我自己。】   【般若:现在告诉我, 为什么展希宇没有动心的时候,你已经动心了。】   【谢云缺:因为我爱上了故事里的那个人……】   【般若:撒谎。】   展希宇视那个人为普通好友的时候,谢云缺就已动心,因为他演得本来就是自己。   谢云缺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般若断然认定他撒谎,是要听他说,他当初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姬清。   但般若错了,他不了解谢云缺,也不了解情感缺失症。   不会有别人,只爱那个人。就算姬清和那个人拥有同样的名字和同样的脸,但那是不同的人。   就像展希宇和谢云缺的距离,戏里和戏外,演员和角色,情感缺失症病人和正常人,两者之间遥不可及,泾渭分明。   谢云缺分得很清,只在第一眼的瞬间弄混过,随即就默默纠正了这个错误,但姬清却沉迷在只以为的错觉里,不肯醒来。   但愿这一次,姬清是真的愿意接受事实了。   谢云缺翻开了第二本漫画。   在这第二本的故事里,每个人都爱着那个人,谁也不知道那个人心里爱着谁,谁都没有得到,怅然若失。   但悲剧是可以避免的,这都怪他们自己没有勇气打破现实。   尤其是展希宇,明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只要他愿意摒弃一切站到那个人面前说出来,他们本可以幸福的。即便故事没有说,谢云缺也确定,那个人爱着展希宇。   这一部刻画的比第一本更细致,感情更真挚细腻,谢云缺几乎沉浸其中。   看完以后,他慢慢松了一口气,就像从噩梦里醒来发现现实不是,而感到庆幸。   幸好,那都不是真的。不是谢云缺的展希宇的故事,也不是谢云缺初次入戏的感情。   谢云缺揉了揉眉心,这才发现贺羽竟然还没走,也在旁边翻看漫画。   贺羽的速度很快,不像谢云缺会不自觉沉浸代入到里面。在谢云缺翻看第二本原著的时候,就看完了第一本。   这会儿率先拿到了第三本。但却迟迟都没有翻一页,表情惊讶困惑。   谢云缺随意的问道:“怎么了?”   贺羽像是突然被叫醒,慢慢的扭头朝谢云缺看来,神情更加不可思议。   贺羽没有回答,摇头不知道在对谁说:“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贺羽猛然去抢那两本漫画,却并不翻开而只是看着封面。   他喃喃自语:“作者名字不一样,是的,同人和原著,还有出版时间。前两本都能找到,第三本虚拟世界查不到。原来如此……”   谢云缺不知道贺羽这一番装神弄鬼是在做什么,直接从他手中抽出第三本,他还没有看过的这本漫画。   这本封面并没有署作者的名字。很正常,有些人会选择把署名放到最后一页,就像书信一样。   谢云缺不知道这一本会看到什么样的故事,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代入展希宇。   然而,只是第一页,谢云缺就整个人怔住了,瞳孔下意识的骤缩,和之前的贺羽如出一辙的反应。   第三本的故事并没有任何叫人意外或难受的地方,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的互相喜欢情愫暗生,只有那个人和展希宇,没有别人。   就和谢云缺,前世今生都拍摄过的漫改电视剧的剧情,一模一样。   谢云缺的反应却是最大的。   震惊,无措,不可思议,甚至无法完全代入展希宇!   谢云缺久久的看着,缓缓的一页页翻阅。   明明故事熟悉的就是刚刚才杀青,他看到的,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的,却不是入戏后的剧情,而是前世的谢云缺第一次和姬清拍摄这部剧的情节。   历历在目,清晰浮现。   前世拍摄时候的记忆,交错着戏里的故事,随着翻页不断的出戏入戏。   属于展希宇的和谢云缺的感情,不断交错交织。   ……   片场初见,那个人戴着面具回头望他,面具只遮着半张脸,像一片弯曲的银杏叶。   琥珀色的眼睛平静的看来,不知道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是因为面具的阴影,那眼眸并不特别清澈,反而有些晦暗,仿佛心灰意懒的冷寂,却又流淌着不尽的温柔。   他望着那个人,心跳一下下加快,呼吸急促头晕目眩,却并没有丝毫难受反而舒服极了。   陌生无比,前所未有的感官。   整个世界都瞬间开满鲜花,而他轻飘飘的在上面徜徉,奇妙得叫人不知所措。   ……   戏里久别重逢,戏里的展希宇欢欣雀跃,望着长大归来的那个人,快乐肆意又小心温柔。   戏外的谢云缺,望着不戴面具的姬清,目光明暗交杂,无法控制的动心迷恋、意乱情迷。   不知道是戏外的谢云缺,望着戏里的那个人,还是借着展希宇魂魄的人,望着面前的演员。   ……   湖面繁密的临水桃花开满,层层叠叠的繁复,颜色深沉压枝。   入不了戏的谢云缺坐在湖边垂眸,倒影冷漠:“我有情感缺失症,入戏很慢,展希宇和我差太远了,你们要不要重新考虑演员。”   水面倒影的姬清,手持面具遥遥遮脸:“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没有谢云缺和姬清,只有展希宇和我,忘掉戏外的世界,我告诉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   四五月份的雨水不停,绛桃重重压枝的花瓣颜色半褪。   戏里的展希宇终于发现自己悄然变化的心意,戏里的姬清终于等来,他的坦诚,情愫互生。   戏外的谢云缺意乱情迷,忽然俯身亲吻了姬清,下一秒出戏,却是坦诚:“对不起,我好像爱上了戏里的那个人。”   姬清温柔的看着他,许久,纵容似得缓缓戴上面具:“没关系,现在我在戏里,你可以继续。”   ……   戏总是要落幕的,就像故事总要结束。   戏外的谢云缺,面无表情,说:“你愿意做我的专属演员吗?我只能对着你入戏。我只想爱这个故事里的人,不想在下个故事里,成为别人爱另一个人。”   卸去所有妆容的姬清,温柔的看着他,琥珀色像暖融的阳光,光线之下与光同尘。   他弯着眼睛温柔的笑,没有一丝的阴影和不甘:“好啊。”   谢云缺呆呆的:“没有人会愿意当别人的替身。为什么?”   卸去所有遮掩的姬清却只是笑,眉梢眼角都像蜜糖似得甜,天真又甜蜜:“傻云缺,当然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整个世界上我唯一只喜欢你。想让你开心啊。”   谢云缺望着他,认真的说:“你真好。”   姬清弯着眼眸笑,羽睫半敛,便看不清琥珀色的深浅:“嗯,你知道就好了。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会扮演他的,搞不好以后我的演技会因此突飞猛进,先你一步拿影帝呢。”   ……   谢云缺睁大眼睛,神情冷漠毫无表情,眼泪却不自觉的从眼眶滑落。   谢云缺控制不住自己,这一次,出戏入戏都不由他。   好像有两个叫展希宇和谢云缺的鬼,在这具毫无感情的身体上,竭力抢夺身体的所有权,任意来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明明是那个人和展希宇的故事,纸张上人的却分明画着姬清和谢云缺的脸!   这是展希宇和那个人的故事,可是为什么却又像是姬清和他的故事?!   翻页的手仿佛也不由自己,怕冷似得不断的抖着。   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本主角长着姬清和谢云缺脸的漫画,最后一页,手写着这样的话——   【如果现实不能有感觉,戏里希望你能开心。我可以活在戏里,陪你演一辈子的戏。】   作者:姬清。   这本漫画的名字,连同改编的电视剧的名字都一样,前世今生都叫《情书》。   这就是《情书》最后一行,姬清对谢云缺的告白。   前世今生,都从来没有被打开发现过的,情书。   谢云缺的胸口很难受,让他不得不张开嘴不断的喘息,才能勉强呼吸到氧气,就像干涸窒息的鱼。   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神情冷漠又脆弱。   不像冰雪,可以被温暖融化,像冷硬的岩石,只能风化消失。   只有眼泪早已湿了脸颊,他却不知道,那是因何而流…… 第113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3   谢云缺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最后的落笔, 眼泪无法控制的不断溢出, 他必须一眨不眨任它们流出, 才能阻止视线模糊,好把这行字看清。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想质问,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如气音。   强烈的情感像在体内汹涌的海啸,碾压撕碎, 寻找出口不得, 窒息一样的捂住他。   他不得不用力的按住手下的书页,支撑无法控制痉挛抽搐的身体。   “嗬嗬。”张开嘴不断的吸气,缺氧似得,心脏仿佛要炸开。   贺羽内心复杂至极,万般滋味无法言说, 无论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都与他无关。   他没想到, 这两个人之间的牵绊, 或许比他以为还要紧密。   他就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根本就不该站在这里。一个字都不该听, 一步都不该踏入。   看到和剧本如出一辙的漫画, 主角形神都和谢云缺一模一样,贺羽还只是震惊。   等看到最后一页的落笔,心中瞬间的酸涩难受,就像本以为独属于自己的美好,还未来得及拥有,却发现早已经烙下了别人的印刻。   而对方还毫不吝惜, 随意搁置打碎。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贺羽不想知道,却又忍不住想知道,难受得妒火中烧,“这部漫画明显就是照着你和他的样子画的,早于剧组拍摄,但你却换了他的角色。”   唯一的局中人却只是冷漠的望着他,若不是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简直让人想揍他一顿。   贺羽气得牙痒。   然而谢云缺一副比心脏病发还难受的样子,快死了似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轻轻一碰就毫无气力的瘫软下去,贺羽推的手就变成了扶。   贺羽:“谢云缺,你怎么了?”   谢云缺急剧的喘着气,一只手还牢牢的抓着那本摊开到最后一页的漫画,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面无表情的擦了一把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他闭上眼睛,手指用力的在眼皮上按下去。   贺羽看他神情冷漠毫无波澜,却咬紧着牙关,无声痛哭,忽然就有一丝说不出的可怜。   谢云缺终于适应了身体紊乱失措的反应,抓着倚靠的桌椅站起来。   沙哑的声音还带着鼻音,他望着空旷无人的四周:“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他。   那隔着虚拟世界的镜头望着他的人,说了再见,就似乎真的毫不留恋的关掉了镜头。并不在意他发现漫画里隐藏的秘密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知道是彻底的失望了,还是怕又一次失望。   谢云缺冰冷僵硬的手指,按了几遍才对准发送的消息,般若也毫无回应。   贺羽本以为能从谢云缺那里得到解答,却发现谢云缺比他还要迷茫。   谢云缺看上去仿佛冷静了,立刻打了一个电话:“去查,姬清到底是谁,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跟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计较也没意思,贺羽尽量心平气和:“漫画里再翻不出来什么信息,我刚刚查了这所剧院的虚拟世界位置。或许他还在那里。”   虚拟世界,在比普通网络更高一层的全息维度里,堪称第二宇宙。   当它被发明出来后,一个人的生命几乎可以在里面得到永生。它可以记录储存,你存在过这个世界上的全部痕迹。你甚至可以认识一个百年前的人,参与认识他的一生。   当然,只能是你单方面的认识,那毕竟只是一段过去的投影,即便再真实也已逝去。   联邦并不鼓励人们沉浸虚拟世界,这会导致人口骤减,社会发展倒退。这才有后面蓝星文化的全面复辟,让人们可以选择以更加古老却更真实的方式生活。   谢云缺不喜欢虚拟世界,这是既前世成年以来,二十多年里他第一次再度踏入这里。   虚拟世界号称是让人摆脱肉体的束缚,但谢云缺有病的不是身体,这里带给他的只有比现实更疏离无感的冷漠,像牢笼一样,没有任何帮助。   即便如此,他却似乎比贺羽更加熟悉这里,在迷宫一样的数据甬道里毫不停息的穿梭,转眼就将贺羽甩开。   虚拟世界的剧院没有姬清,谢云缺并没有失望。随意操作了几下,就立刻回溯了之前姬清这里的影像。   虚拟世界的姬清带着般若的面具,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是安安静静的望着连通现实的屏幕。   谢云缺站在他面前,身后是几个小时前,在现实中的剧院舞台上,排戏、争执的谢云缺自己和贺羽。   跟他想的不一样,这个人很安静,只是专注的看着他们表演。并没有因为他入戏后的痛苦绝望,而有丝毫愉快,也没有因为他落幕后的故意激怒嘲讽,有些微伤心。   谢云缺站得这样近,隔着般若狰狞的面具,竟也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只是觉得,熟悉。跟记忆里一样美丽,却比记忆里的温柔要冷寂。   笑得时候,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温度。   谢云缺下意识的伸手触碰,般若的面具却并不能因此而摘下。   被碰触后的影像化作一团余烟,谢云缺慌忙的想要抓住,却无意打开了登录的界面。   谢云缺的手指就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在迷宫入口写下,前世他们在剧组相遇时候的日期。   迷宫的门,就这么轻易的打开了,就像迎接它的主人一般,毫不设防。   谢云缺慢慢的走着,道旁的乔木花树盛开,天空晴朗云层如纱,风里香气似有若无。   女人和小孩子的声音,在这微醺的风里传来,越来越清晰。   “那个小哥哥身体不好,要好好相处啊。”   “妈妈,他生了什么病?”   “没有感情的病,大家笑的时候,他不会笑,大家哭的时候,他不会哭。”   “人不笑不哭就会生病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开心和难过就在他的身体里出不来,人的身体容量是有限的,情绪慢慢的容纳不了就会崩溃。”   “那小哥哥可以和我一样当演员,书上说演员可以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是的,这种病症目前唯一有效的疗法就是这样。表演可以让他慢慢模仿别人,建立勾连情绪和反应的反射弧。但是这样的人只能把自己活成一个个别人,出了戏,没有人能教他怎么演自己,他反而会越发沉迷依赖入戏。一辈子迷失在别人的故事里,看不见戏外。虽然可以活下去,却没有自己。”女人温柔而惆怅。   “为什么一定要分清戏里戏外?”   “因为,戏会落幕,没有人会一辈子陪你演下去,留下的人就太可怜了。”   “这样啊。不是很懂。”   “心里的病本来就很难懂,也很难医治。”   “我可以陪小哥哥演戏吗?”   “现在不行,得等到他成年之后。病人从小启用这种疗法的话,会成为表演型人格。在入戏之前,必须先让他学会出戏。否则,一旦沉迷入戏,分不清现实和真实的自己,假如他以为自己是一个罪犯,那就太危险了。演员可以人戏不分,他不行。”   ……   姬清的母亲是一个医生。   姬清一直看着那个人,从小到大,直到母亲去世,谢云缺中断治疗。   那一年,姬清十五岁,谢云缺也十五岁。   那一年,姬清不但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谢云缺。   他认识了他十年,陪伴了他十年,但是,谢云缺不知道。   姬清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候,发现了一本漫画,书上有一个角色跟他有同样的名字。   在那本漫画里,每个人都喜欢那个姬清,每个人都不能说,最后大家都没有得到他。   就像暗示一个不可得的梦想,终将失去所爱的命运。人生本来就是不断得到继而失去。   刚刚承受失去,一无所有的姬清,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还有三年,成年的谢云缺就会去演戏,然后注定一生只能活在他自己的独角戏里。   “没关系的,你还有我。我陪你活在戏里。”   然后,姬清改写了这部漫画。   这不是普通的同人作品,就像漫画的名字一样,这是姬清送给谢云缺的——《情书》。   在姬清的笔下,故事的主角不是姬清,是展希宇。他随心所欲,笑起来张扬绚烂会闪闪发光,像阿波罗一样耀眼,人人都喜欢他,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属于他。   姬清希望,谢云缺第一次入戏,第一次体验到情绪,代入的是这样愉快美好的人生。   姬清的《情书》里,没有任何别人,只有姬清和谢云缺的久别重逢,情愫渐生。   他画的不是故事里的姬清和展希宇,他画的是自己和谢云缺。   只要情书拆开,谢云缺就会知道这个秘密。   漫画里的姬清,存在感缥缈虚无,那是因为这就是姬清自己,是他前十年里在谢云缺生命里存在的真实写照。   【如果现实不能有感觉,戏里希望你能开心。我可以,陪你演一辈子的戏。】   《情书》最后一行,姬清留下了对谢云缺的告白。   四年后,十九岁的谢云缺出现在剧组。   在谢云缺的记忆里,这只是一场偶然的相遇,却不知道十四年前,姬清就在等待这一天的相见。   生活会突然给你比你预期的更多的惊喜,也会给你始料不及的波折。   就像一生所有的幸运,都在那一天用尽。谢云缺竟然对姬清一见钟情。   然而,谢云缺只能在戏里爱人。   “没关系,我可以活在戏里,一辈子陪你演下去,不会让你一个人。”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最后,活在戏里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是姬清,不是谢云缺。   只有演员才会人戏不分,如痴如魔,入了戏就出不来。戏落幕了,观众散场,还在继续。   谢云缺入戏很慢很慢,出戏却太快了。   情感缺失症的病人,比任何人都分得清戏里和戏外。 第114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4   虚拟世界, 第二宇宙。   这里储藏着一个人的一生, 即便现实里, 沧海桑田宇宙洪荒,一切逝去不在,这里,人们以另一种形式永生不灭。   “你这么早就认识我吗?原来我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谢云缺伸出手, 迟迟却不敢碰触。   即便看起来再栩栩如生, 却只是一段过去储存的记忆载体,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碎。   然而幻影却朝他伸出了手,主动握住了谢云缺的。   牵着他的手,琥珀色的眼睛相视一笑, 朝那撒着金色阳光的湿漉漉的绿草地跑去。   跑过谢云缺记忆里,陌生至极却又分明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场景。   那些线条冷硬凝实的场景, 慢慢虚化融化成流动的光影, 在他们的身边风一样远去。   ……   你是谁?我是谁?   他忘记了自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也想不起来面前的人是谁。   只觉得欢喜, 心里暖暖的,像盈满了温热的泉水,喜欢这个人,好喜欢。   想要跟这个人永远在一起。   然而,他们拉着手,什么也不说, 只是看着彼此笑。像不会长大也不会忧愁的小孩儿。   一转眼,就跑过了十年。   那琥珀色眼眸的少年和他挥手再见,渐行渐远。   留下怅然若失的他在原地。   但是没关系,时间在原地跑过去,很快就要再见面。   长大的那个人,站在光阴里回眸看他,笑容温柔,弯弯的琥珀色浅浅的,等着他快一点跑过时间,跑到他面前。   心跳得好快呀,不知道是跑得太急,还是风吹来的温度正好。   那个人伸出手,等着他回应,和以前一样十指交扣。   当然是立刻伸出去手,迫不及待的抓住。   却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越努力越跑却离那个人就越远。   风把草叶吹起,像烈火燎原,睁不开眼睛去看清。   “来我这里,”那个人穿着繁复的古装,琥珀色的眼眸隔着旒冕对他笑,“这一次我演上古的人皇,你是封印荒海的古剑,等我解封你,一起征战天下六合……”   一转眼,千军万马的齐喑,刀剑厮杀不休。   那个人脸上沾着血污,琥珀色清朗:“这一次我演你的兄长,霸业未成中道崩殂,你替我承平天下。”   他骑着马往那个人的方向冲杀:“等等我!”   那琥珀色盈满温柔:“不要急,我在下一部戏里等你。”   蜂拥的敌人瞬间湮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黄沙弥漫,马蹄飞驰,场景换成了荒漠。   没有那个人。   他骑着马逡巡,焦急的回忆这是他们演过的哪一部剧。   戈壁绿洲的湖泊里,伏着一个人,极力往他的方向挣扎:“呆子,你怎么才来?”   他慌忙跳下马背,朝那个人跑去,湖边的草丛里却杀机四伏,暗杀骤然袭来。   他慌忙拔剑反击。   想起来了,这一次他是江湖剑客,那个人演被流放的忠臣之后。   “我一定会救你。你再坚持一下!”   拼着一身伤解决完刺客,扑进湖里,他极力去抓住那只下沉的手。   那个人在幽蓝的水里望着他,慢慢笑了。   水流变大,浪花卷起抛来,浮浮沉沉毫无依靠,只有抓在手里的人是绝对无法放开。   海面上浮现一座岛屿,他们被冲上海岸。   “抓得这么紧可不行,”那个人滴着水的脸上无奈的笑,“这次你要独自解开谜团,找到凶手,毕竟我可是……啊,导演说不能剧透,加油哦。”   那个人松开他,挥挥手离开。   他追出门,外面却是繁华的街区。   穿着旗袍的女人,叫卖着香烟报纸的学童,黄包车和电车交错。   电影院门口的海报,那个人的头像印在上面,上了花旦的妆。   他走进去,警容的卫兵们防备的盯着他,满场都是真枪核弹的严肃。   “你是什么人?”穿着日军高层服饰的长官,居高临下的盘问他。   一只修长柔韧的手从他的身后揽来,轻轻巧巧将他带走,上着半面妆,慵懒又妖娆的戏腔:“自然是我的情人。不然呢?”   在混乱的后台穿行,那个人压低声音:“不管发生什么,情报一定要传出去。快走。”   他反手抓住:“你跟我一起走。”   那琥珀色怔然的望着他:“来不及了。我一走他们就会怀疑。”   砰砰,枪响,搜寻着什么的声音。   他被一把推出门外,门关上,里面传来敌人的喝问。   狭小的弄堂,不断的奔跑,头顶是飞机的轰鸣。   炮弹在附近炸裂,有人把他扑倒在一旁。   硝烟散开,四周已然是战壕阵地。   没有那个人,哪里都没有。   直到子弹打光,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   他引燃最后的引线,打开脖子上挂着的相扣,那个人的黑白剪影已然模糊。   他低头,嘴唇轻轻的碰了碰。   砰!最后的死亡,就像黎明黑暗时分的礼花。   ……   数据的流光像天光铺陈的桥,他一路追着那个人,追着那只朝他伸出来的手。   从古地球时候的漫漫历史长河,到人类文明毁灭重建,到星际时代的变迁,到幻想的未来。   从他前世演过的,记得的不记得的,每一部戏每一个角色片段,到今生,那个人的记忆在第二宇宙虚拟世界里的一一重现。   那双琥珀色眼眸里的温柔,始终没有变过,一直一直注视着他。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   就好像,时光永生,永无尽头,他们会一直一直这样,伴生一样在一起。   他笑起来,快步的跑到面前去,牢牢的抓住那只手,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然而,他忘记了,即便看起来再栩栩如生,那都只是一段过去储存的记忆载体,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碎。   他到底没有牵住那只手,就像当初,他到底没有打开那份《情书》。   谢云缺的笑容凝固了,那个人的幻影在他的手指触碰的一瞬间,化作数据的流光星沙,无声无息的散去。   就像刚刚电影回溯时的光影交替,然而这一次,没有新的影视来衔接了。   伸出去的孤零零的手,空虚的张着,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   和他胸腔里的心跳一样。   突然,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了上来。   心跳又砰砰的跳起来。   谢云缺条件反射的牢牢抓住,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   “怎么会是你?”贺羽惊讶的望着面前的人,却看到谢云缺比他还失落的收回手。   贺羽也没心思跟他计较,显然,他们两个人刚刚观看了同一个人的记忆影像。   在姬清的记忆里,另一个人无疑就是谢云缺,而贺羽置身其中,用的自然也就是谢云缺的视角。   虚拟世界,第二宇宙,就是这么可怕。完完全全重现一个人的记忆和感情,旁观的人若是太专注,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也置身其中了。   贺羽不懂,那样深沉漫长的感情,经过了电影的延续,仿佛有超过一生还多。姬清是这样爱着谢云缺吗?   可是,他们两个明明看起来都才二十岁左右。幻影里却仿佛已经提前预见了之后的余生一般。   ……   谢云缺怔怔的望着那消散的数据流光,眼中的星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前世今生,谢云缺一直都不明白,姬清为什么会那样固执的相信,自己爱他?   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回应,怕他误解甚至隐瞒了第一眼的错认。   明明写好了协议,说好的只是做自己的专属演员。明明一心一意的爱着那个人。   谢云缺一直不懂姬清为什么会变?一厢情愿的疯狂。   他以为,是因为他没有掌握好距离,让姬清把他对那个人的感情移情到自己身上。   他以为,是姬清和他演了太多的戏,入戏太深。只有远远的离开他,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事。   姬清越执著,越固执,越深情,他就越冷漠,越拒绝,越遥远。   为什么要他承认动心?动了又如何?只有那短短的一瞬,他自己都未必清楚是为谁。   情感缺失症的人,只能在戏里爱人,最好是爱一个只存在戏里的人。   他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做得彻彻底底了吗?   可是,如果那个人本来就是姬清,如果姬清在他入戏的时候,根本没有演戏……   那么,他每一次信誓旦旦的誓言,每一次情不自禁的迷恋,就都是对姬清的表白。   谢云缺的呼吸不自觉急促,心跳忽然加快。   如果,如果前世时候,姬清曾经以为,他打开看到过那份情书。   如果,姬清已经许诺:“没关系,我可以活在戏里,一辈子陪你演下去,不会让你一个人。”   当他说:“你愿意做我的专属演员吗?我只能对着你入戏。我只想爱这个故事里的人,不想在下个故事里,成为别人爱另一个人。”   这句邀请不就是变相的求婚?   那纸专属演员的协议,是谢云缺和姬清,在戏里结合的证明。   “你当时在想什么?是什么心情?难过还是高兴?”谢云缺望着数据流沙重新凝聚的记忆幻影,痴痴地问,他想不起来了。   “你越说你不爱,你越爱那个人,就是越爱我。我站在你面前,听你一句句的好喜欢。为了这个,就可以支撑我陪你演一辈子。”   那双琥珀色浅浅的,盈满了温柔的笑容,望着时光之外的他:“因为我爱你啊。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 第115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5   谢云缺哽咽, 流泪:“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这么迟钝……如果, 我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我不会……”   眉眼间那似乎与生俱来的冷漠,像岩石, 却终于被融化。   分明是微笑着, 却泪下。边笑边哭,越痛越爱。   可是作为记忆的幻影,却接收不到,只能继续自说自话的重复历史过去的伤心孤寂。   “情感缺失症的人只能活在戏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许诺了一生, 你分明回应了啊。”温柔的眼眸里,琥珀色的光一点点暗去, 变冷, 像是要滴落流下来的泪。   那个人脸上笑容的弧度反而越大,眉眼发梢都似溢出蜜甜来, 像阳光漫射下的雨林, 闪闪发光,里面却只有幽寂潮湿的晦暗。   危险又美丽。   化作流光星沙的意识,在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的,第二宇宙的迷宫,刻下自己。   “你入戏的时候, 我是自己。你出戏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应该是谁。”   “我以为台上的主角是你,我只是陪唱的配角,唱着唱着忽然发现,主演和观众都换了舞台,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原地咿咿呀呀,戏里着了迷。”   他到底没有等到谢云缺拆开情书,人戏不分活在戏里的只有姬清。   他一开始就错了,谢云缺不是戏里人,只是台下随着戏子的悲喜起伏的观众。   太过投入的演着,忘记了,既然是戏,有一天自然会换了演员上台,观众依旧会投入动情。只是再与他无关。   姬清以前不在意,二十年都只扮演另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知道谢云缺的残缺,谢云缺只能在戏里爱人。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这就够了。   逼疯他的是,谢云缺渐渐的疯魔了。   现实里的人是会成长变化的,但戏里的人永远只停留在二十岁。   “我以为你爱着我,但你是真的,把我和戏里,彻底割裂了!”   二十年后,谢云缺认为那个人是贺羽,不再是他。要换贺羽来搭戏。   这不只是单纯的背叛,这是彻底否定了他的一切。   谢云缺捂着眼睛,抽泣颤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   前世,如果有旁观一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看到的就会是——   那时候,谢云缺的心底慢慢有些怀疑,是否唯一能让他入戏的只有姬清扮演的那个人,又或者任何人只要完美扮演了那个人,就都可以带给他如出一辙的动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云缺觉得自己就背叛了那个人,他在戏里已经爱了二十年的人。   这,绝对不可以。   前世,他们本是有机会打破死局的。   谢云缺会这样怀疑,就是他潜意识隐约察觉,即便姬清不像戏里的人时候,他似乎也竟然动心。   谢云缺,在前世,起先是觉得自己爱上了姬清的,真实的现实里的姬清。   但是,出戏之后,他就感觉不到爱意了,只能在演戏的时候对这个人有感觉。戏剧落幕,就没有了。   情感缺失症病人,没有自己,不该拥有和普通人结合的奢望,拖累他们。   既然如此,不如只爱戏里的人,只爱不存在的人。也好两不拖欠。   这个谎言很像事实,只要出戏就毫无感觉,骗起人来不要太简单。   谎话说太多遍,自己就会当真,连自己也骗过,慢慢就深信不疑。   二十年太长了,会把当初的起因初衷都一一模糊忘却。   是啊,他们只是协议结婚,只是演戏的搭档,既然如此,如果有更合适的换一个不就好了。   贺羽更像那个人,更容易让他入戏。就算不是贺羽,也可以是其他人。   二十年后,面目全非的姬清,再无当初的温柔,只有危险和疯狂,像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谢影帝,请你把现实也当做一幕戏,来演吧。这样,是不是就能有感情了。”   戏外的谢云缺,冷静理智:“你疯了,人戏不分的是你。”   姬清点头:“人戏分得太开的是你。”   姬清在他面前发了疯。   谢云缺不是没有感觉的,痛苦,悲伤,难过,爱,也恨。但都淡淡的,落在水里都激不起涟漪水花。   这情绪是谢云缺对姬清的,不是别的人,所以这是现实,所以越发入不了戏,越发不能理解表达自己的感情。   所以,看上去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无动于衷得,逼人发疯。   姬清注射给他的不是一般的毒品,恰恰是医治情感缺失症的药物。   解离人的意识,瓦解人的神智防御,一点点情绪就会渲染扩大到所有感官。   拥有感情时候的谢云缺对姬清的爱意越热烈,冷却清醒的谢云缺就越叫人难以承受。   你看,你明明是可以爱我的,为什么不承认?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自欺欺人,都疯魔了。   越是特效药,副作用就越大。剂量太多谢云缺的抗药性上来,只剩情感枯竭后的冷漠。   情感缺失症,有一条无法解开的悖论——   这种病,要想医治,理论上就需要足够多的情感体验,像激活萎缩的神经器官一样,去疏通情绪和感官的通络。   但太多的感情,本身对病人而言就是致命的毒素。   他们本身就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无法理解表达。如果不能通过入戏来缓解释放自身的情绪,严重的时候就会崩溃猝死。   谢云缺现实里,对姬清的感情越多,病症就越严重。   但是,没有人能判断,情感缺失症病人的情绪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们不会哭也不会笑,有时候痛极习惯了,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痛了。   默默的崩溃,死亡。   这就是,前世,谢云缺和姬清全部的故事。   一出荒诞的悲喜剧,让人哭不出笑不出,燃烧耗尽所有的情感和温度,最终只剩下一点不甘的幻影,在流光星沙的虚拟世界,周而复始的讲述。   却连这讲述,也无法动情。只剩灾难过后的废墟,遗留下片瓦的遗迹,仅供缅怀祭奠。   谢云缺痴痴的望着。   那双琥珀色眼眸的主人,不哭不笑,外面越华美稠丽,内里就越干涸枯萎,比他更像一个患有情感缺失症的病人。   贺羽就是这个无意闯入废墟的路人,听了一个残缺不全千疮百孔的故事。   理智无法接受,逻辑拒绝承认。   但他听着听着入了迷,被洗脑似得,竟觉得故事的主角就是他自己。   贺羽本就是个沉迷演戏,极其容易共情的自恋之人啊。   酸楚,压抑,难受,却又不甘。   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是这样的故事?明明那么爱那个人,明明不是互相爱着的吗?   无法接受这结局。   贺羽望着谢云缺,就像望着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割裂开戏里和戏外?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角色和演员,不能都爱吗?是你逼疯了他,让他可笑的要去嫉妒憎恨过去的自己。”   谢云缺:“我一生第一次感觉到活着,是他戴着面具回头看我的瞬间,怦然心动,好像我的世界瞬间开满了花。活着的感觉,原来就是会爱。”   ……   虚拟世界,过去的姬清温柔的望着过去的谢云缺:“那不可能是入戏,因为,故事里的展希宇是直到后来才觉得自己爱着姬清。可是每一次,他只要一入戏,就用迷恋渴望的目光望着我。”   ……   “云缺,现在是戏里,还是戏外?”   ……   然而,再爱又如何?   就像现在这一刻,他再痛哭爱恋,等到现实清醒,谢云缺还是会对姬清毫无感觉。   是戏里或者戏外又有什么意义。   谢云缺神情恍惚,慢慢扭头看向贺羽。   贺羽曾经对他戏谑:“假如我在戏外也一直是角色的样子,谢先生就不怕自己人戏不分?”   当时他毫不犹豫回答:“不会。”   为什么不会?   “你问我为什么?你们问我为什么?”谢云缺笑了,嗬嗬的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情感缺失症?你知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对待情感缺失症病人的?”   “对于情感缺失症的人,为了安全,社会要求他们,在入戏之前,要习惯出戏。”   “要用十八年的时间来教育他们记住,牢牢的深刻的记住,绝对的冷静理智毫无所觉才是你的真实,戏里得到的快乐和爱,只是让你活着的虚假的药剂。不是属于你的人生,是你借来的,买来的,别人的。”   谢云缺,比任何人都分得清戏里戏外。   谢云缺,入戏很慢很慢,出戏却太快了。   他尖锐的讽刺的望着贺羽,且笑且哭:“你来告诉我,谢云缺能怎么办?”   谢云缺为什么前世二十多年都碰都不碰虚拟世界,为什么却能比贺羽还熟悉这里的一切,轻易就能破解进入姬清的虚拟领域?   第二宇宙的发明,就是为了来关押监控他们这群不正常的疯子。社会认为他们的感情是虚假的,随时都会成为另一个人。   家人爱人,都是陌路人。   谢云缺在现实里,必须出戏。否则就像精神病人,判定有危险,被再次关进虚拟世界。   如果再次被关进第二宇宙的监狱里,他就连在戏里爱那个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云缺,只能在戏里爱人,可是,却不被允许活在戏里。 第116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6   情感缺失症这种精神上面的疾病, 理论上, 如果戏里可以有感觉, 现实也可以做到的。   从共情别人,到理解自己,只要让他从表演里走出来,代入到现实中去。   但是, 在这种疾病数量尚且不是很多的时候, 当年曾经有一例治愈的患者,实际却是被人引导着入了戏出不来。正好现实生活发生变故,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凶杀案件。   从那以后,联邦响应舆论的要求严格监控这类病人。   必须要让这类人认清楚,戏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入戏就像吃药治病,只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死而已。   ……   第二宇宙。   流光星沙的数据重新组合, 再度化作人型。   前世初遇那个人脸上美丽静谧的面具, 变成今生归来怨妒憎恨的般若,平静幽寂的问他:“云缺, 我是谁?”   谢云缺泪流满面, 平静无波:“你是我唯一想爱的人,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我还能爱人,都会再一次心动。是我的错,我不分戏里戏外了,我陪你活在戏里。”   “云缺, 现在是戏里,还是戏外?”   普通人的爱情里,恋人反反复复的确认:“你爱我吗?”是想听到对方说我爱你。   前世,那个人每一次的询问,想确认的,也不过是当时的谢云缺是否是入戏有情。   谢云缺现在,终于懂了:“不是戏里也不是戏外,哪里都好,我爱你。”   怨恨的般若凝视着他,缓缓摘下面具。就像当年他入不了戏,那个人将戏里白玉滴墨的面具虚置面前,遥遥掩盖,来引他入戏。   一遮一卸,一入一出,前缘尽还。   姬清:“恭喜通关,游戏结束。”   整个数据迷宫迎来摧毁的指令,就像世界末日一般坍塌沦陷。   谢云缺和贺羽作为外来者,被排除在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里的一切化为虚沙,回归最初。   这是一场发生在自我意识里的单方面的屠杀,死去的是今生本不该存在,也毫无痕迹的,一个人前世一厢情愿的痴恋。   道旁的乔木花树倾塌枯萎,疗养院的男孩和母亲化为星沙前,回眸挥手。   草地上迷宫里牵着手的十年影像,所有他们演过的电影片段,像焚毁的胶卷燃烧。   画面里的人没有挣扎,没有后悔,也没有留恋。   仍旧像过去时光停驻里那样,牵着对方的手相视而笑,无声无息化作灰烬烟消……   那些本来就只存在一个人记忆里的旧物,早就该悄无声息长眠地下,随着今生的重新开始不复存在,就像它们从未存在。   无论谢云缺怎么哭喊挣扎挽留,都再无回转。   火光废墟里的姬清,一如当年初遇,琥珀色眼眸浅浅温柔:“前世我为你入戏,今生你陪我落幕。现在,如你所愿,一刀两断,放过彼此。”   最后抓在手里残缺的情书:【我可以活在戏里,陪你演一辈子……】,在谢云缺的掌心化作飞灰。   风一吹像迷了眼,再睁开就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谢云缺和贺羽两个人,站在空无一物的第二宇宙水天交界处。   第二宇宙数据流组成的界面入口,微风浮动岁月静好,并不在乎有一个人的记忆迷宫彻底毁灭了。   世界安安静静的,好像能听到极地荒原里吹来的风声,呼啸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人在哭。   ……   贺羽许久才有气力退出第二宇宙世界。   谢云缺躺在隔壁的空间舱里,背对着他,浑身都在发抖,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的悲伤。   贺羽只是一时好奇着迷,才接近了那个人。窥见那两个人的前缘隐秘,带着一丝不甘的心态玩了这个游戏。现在游戏通关,他似乎全都明白了,却又更糊涂了。   贺羽突然不知道,姬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怎么能集痴情无悔和残忍果决于一体?   布下这个环环相扣的死局,要谢云缺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再毫不犹豫的毁灭给他看。   那样璨若烟花,瞬间冷却的炙热。即便是旁观者,都觉得惊心动魄。   还有一个问题,贺羽迟迟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否认。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真的,有所谓的前世吗?”   谢云缺没有回答他,而是离开空间舱径直向外走去。   贺羽:“你要去哪里?”   谢云缺眼眶发红,神情平静:“我要去找他,到他面前去。”   贺羽的心情很复杂,他在整个过程中代入的视角都是谢云缺,比起姬清,对谢云缺的立场角度更理解。何况,知道了谢云缺是情感缺失症……   “找到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出戏,等到你还没有走到他面前,就会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那里。到时候……”   这一次谢云缺却没有停下脚步:“那就走到我忘了的时候再说。”   贺羽没有再阻止,也没有再跟上去。   他不知道,谢云缺知不知道姬清现实里的住址,可是,话语在喉咙   ……   当那扇门被打开,姬清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贺羽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心底流淌的冷液却激得眼眶忽然一涩。   他反手关上了门,认真的凝视着姬清的脸,想找到那上面是不是有一丝的失望或失落。   他想冷静说话的,一开口却是泛着寒意的自嘲:“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敲门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是在的好,还是不在的好。”   姬清没有回答,安静的看着他不做声,那双眼睛里没有望着谢云缺时候才有的温柔。   贺羽的胸腔有一块空成冰窟:“为什么?他那么对你,你分明说一刀两断的,可你还是留在这里,留在原地。根本就是在等他来找到你。”   姬清抱着那喀索斯,华美的面容浮现一缕奇异幽微的笑:“是,我在等他来。”也在等你来。   一起来完成,最后一幕重要结尾。   ——番外——   谢云缺和姬清的故事,本可以有的另一种结局——   在第二宇宙相遇的,小时候的姬清和小时候的谢云缺。   姬清:“你好,我是姬清。是个演员。”   谢云缺:“你好,我是谢云缺。是情感缺失症病人。”   姬清:“你要跟我一起演戏吗?”   谢云缺:“他们说,情感缺失症病人只能在戏里有感情,如果我出了戏不理你,你会讨厌我。”   姬清:“那,我们把现实也当成戏来演吧。我演我,你演你。就活在戏里好了。”   谢云缺:“可我,没有我。我只有第二宇宙,只见过那些不知道死去还是活着的别人的记忆。”   姬清:“没关系,你认识了我啊,从现在开始就有你了。以后,我把关于你的记忆刻在第二宇宙。我的感情分给你。”   ……   十九岁时候,在现实里相遇。   谢云缺:“我好像爱上你了,在现实的第一眼。是戏里的你吗?”   姬清:“戏里的我也是我呀,为什么要分清?”   谢云缺:“因为,如果我只爱戏里的你就好了,这样戏外我没有感情的时候,你不会伤心。”   姬清:“只要你爱我,我就不伤心。”   谢云缺:“可是,如果我太爱你,出不了戏怎么办?他们会有把我关进第二宇宙,就不能见你了。”   姬清:“没关系,我可以去第二宇宙,我们在第二宇宙继续演。你演你,我演我,或者演谁都可以。”   谢云缺:“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姬清:“嗯,一直陪着你,演一辈子。不信,我们签字画押。”   谢云缺:“真好,就像结婚一样啊。”   ……   二十年后,四十岁的谢云缺和四十岁的姬清。   谢云缺:“我爱你。”   姬清:“云缺,现在是戏里,还是戏外?”   谢云缺:“戏外。”   姬清:“哦。”   谢云缺:“我爱你。”   姬清:“……”   谢云缺:“现在,在戏外,我是我。”   姬清:“嗯!?(⊙o⊙)哦。”   谢云缺:“还是觉得爱你,我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还是我出不了戏,糟糕了。”   姬清:“别怕,我也爱你。戏里戏外,现实还是第二宇宙,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你可以一直爱,没有关系,什么都不用担心。”   ……   如果,我们都像小时候,心里的话想也不想就告诉对方。   对自己和对方都坦诚一点,不怕伤害你,不怕辜负你,不欺骗自己,不难为情。   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现实,戏里,或者第二宇宙的监狱,都可以。   “云缺,现在是戏里,还是戏外?”   “我爱你。”   “……戏里,还是戏外?”   “我爱你。”   “云缺……”   “我爱你。”   ……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像只有一个频率的声音,孤独的,永无回音的发出。   在这画地为牢的迷宫里。 第117章 重生后被踹开的人渣原配17   听到姬清是真的, 到这一步还对谢云缺念念不忘, 贺羽心底的冷液就像铁水凝固尖锐。   贺羽笑了笑, 却是冰冷:“那我呢?我算什么?我是那个所谓的前世,尚未见面就催化导致了这出悲剧发生的祸首吗?你每一次见到我是什么心情?嫉妒,还是怨恨?”   然而姬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就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候一样,即便这个人什么都不做, 只要看见就觉得好喜欢, 想要径直走到他面前去,被他注视着。   一开始只是想被看见,然后就是想认识他,想和他说话,想看他对自己笑, 想进入他的世界,想得到他, 想独占他。   人的贪心就是这样的, 明明第一眼就被强烈的吸引,却要步步包装成合理的循序渐进。   像猫多好, 喜欢就直接到他面前去抱着他, 没有任何理由的直白喜欢。   贺羽的眼中慢慢露出毫不掩饰的迷恋:“你应该感觉到了吧,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对你好全都是有企图心的。我一点也不想做你的朋友,我只想……”   贺羽伸手抚摸着姬清的头发,冰冷的发丝半长遮着一点耳朵, 一点点室内的光照下,尾端隐约黑得发蓝,让人想起孔雀翎。   贺羽的手指没入发根,微微粗暴的锢着他的头,将手里的人逼到贴着墙,他自己也跟上去,两个人只隔着姬清手里的那喀索斯。   贺羽的眼睛微微发暗,却又炙热,紧紧的盯住他,声音沙哑:“讨厌我吗?第一次见我就讨厌的吧。知道他要找我顶替你,还主动让我去,前世不是恨得都要发疯了吗?重来一次,你不只是要报复他,还要报复我。一面让我到他面前去,一面到我面前来引诱我,看我为你神魂颠倒……可,这不公平,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啊。”   贺羽散发出来的压抑危险的气息,让那喀索斯也不安躁动起来,喵的叫一声从姬清怀里挣扎出来,颈部的毛发张开瞳孔竖起,威胁的冲着贺羽。   贺羽瞥了一眼,抓着黑猫的后颈转头打开门把它扔了出去,转眼就拍上了门。   见姬清的神色微冷看向门的方向,贺羽自嘲的笑了:“贴着地面扔的,没摔到它。你对猫都比对我上心。”   姬清抬眸看他,神色慢慢舒展,唇角翘起似笑非笑:“为什么这么生气?那是你的猫我当然喜欢。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让你完完全全看到了吗?”   姬清的手指轻盈又温存的在贺羽的额头一点,漫不经心的游移,眸中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似得浓郁诱人。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在夜里讲一个危险又引人的黑·童话:“一开始见到你是有点不甘心,可是你这么可爱,像那喀索斯一样,不管我怎么冷淡都会主动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来。取悦我,讨好我。伪装成任何样子,也都只是为了让我喜欢你,我怎么会不懂?”   贺羽怔怔的望着他,就像被他脸上的笑容、眼中的美丽蛊惑,任由这个人推开他桎梏的手。看着他慢慢张开手臂,手指抚着自己的后背,轻轻的温柔的抱住自己。   贺羽尖锐的冰冷的眼睛,慢慢柔和闭上,额头抵着姬清的颈窝,沉溺一般放松下来。   尽管心底的冰冷空虚还是存在,尽管这个拥抱并不足够真实,空荡荡的,可是舍不得不要。   贺羽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希望他能抱得再紧一点:“你真的知道?”   耳畔的声音错觉温柔:“我的确在引诱你,见过我最糟糕的一面,也愿意来我身边吗?谢云缺给你的钱,我也可以给你。你们知道的,姬氏集团很有钱,我母亲抑郁自杀前,父亲就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当我不存在,但是并不介意给我钱。都可以给你。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买给你。”   贺羽睁开眼睛,眼中一片空凉,和他的心一样:“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有人会比贺羽更清楚,他杀青时候看到原著,第一次意识到姬清和谢云缺可能是认识的,姬清可能是卖给谢云缺的金丝雀,不就是这么想的?   姬清带着一点笑意又凉薄的声音,错觉天真甜蜜:“你既然可以卖给谢云缺,当然也可以卖给我啊。比起他,不是更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像喜欢那喀索斯一样喜欢。”   贺羽的手指抓着他的肩,用力的指骨发白,从他的怀里慢慢抬起头:“你没有心吗?”   姬清靠着墙壁,脸上华美的笑容慵懒又嘲弄,眼底的琥珀色无动于衷的冷淡:“为什么生气?一副伤到心的样子。你不是也一样?你喜欢的程度也就是这样而已,发觉我一无所有,性格孤寂避世的残缺,就想要迫不及待的来圈养,像养另一只那喀索斯那样。”   贺羽瞳孔微缩,脸色发白的看着他,却是瞬间失语。   不是这样的,至少之后就不是了。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轻易就可以变成另一个人设性格,针对别人心底最珍贵渴望的地方,轻轻一击,只要付出一点真假参半的温存就可以换取到全部。如果我没有毫无保留的爱过,知道真的爱着一个人的样子是什么,大概也会轻易被你迷惑沦陷。”   贺羽:“……”   姬清轻轻的笑出声,拥着他的手轻盈的松开收回:“其实你可以试试装成谢云缺的样子来,搞不好明知是假的,我也会自我催眠。毕竟前世,你就是这么变成我的样子,骗到他离开我啊。那时候,你也说是因为爱我呢。”   正所谓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虚假比真实更像本宗,就是这么好笑。   贺羽就像突然被人接连重击到大脑,耳畔嗡嗡作响:“你说什么,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在第二宇宙姬清前世的回忆里,也根本就没有看到过这些——   可是,如果自己是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遇见这个人,大概也还是会动心的吧。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想得到他,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活在戏里的精神病手里,轻而易举。   而这个人,大概是连记都懒得记住自己。   姬清的声音,恍惚之间遥远至极:“艹人设好玩吗?真实的贺羽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有谁见过?你怎么证明,那是真的你,不是又一个臆想的虚构?”   贺羽回过神来,被长久的温润优雅遮掩不显的孤傲,笼罩着他的眉宇。   贺羽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平静,却透着一股晦暗危险的摄人:“你果然是在报复我,想要逼疯我?我不是谢云缺,不在乎什么戏里戏外前世今生。那都跟我没关系,你招惹了我,就要有承受后果的代价。”   贺羽轻柔的抚摸着姬清的头发,就像摸一只宠物,手指顺着他侧脸的弧度下滑。   眼神越来越暗,却是毫无起伏:“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身体逼近,贺羽凑到姬清的耳边,压抑着受伤后的隐怒:“我并没有把你当那喀索斯那样养,毕竟,猫只是猫。”他扣住姬清挣扎的手腕,牢牢的抵着他,气息炽热,“而你,可以用来……”   最后一个恶意粗暴的字,和他的吻一起送入姬清的耳内。   ……   门外那喀索斯愤怒的挠着门。   谢云缺站在门口,这里是他重生醒来的地方,他的指纹竟然也能打开。   随着门开启,喵咪尖锐凄厉的叫声,混杂着模糊的衣物撕扯,缠绵,还有男人意乱情迷的爱语。   门后纠缠一起的两人,陌生又熟悉,被抵在墙和人之间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慢慢抬头看过来。   ……   “云缺,要不要做?”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人都是有需求的,你不跟我做我就去找别人了。”   谢云缺无意识的皱眉,嘴里却说:“这是你的自由。”   “如果,我用那个人的样子,跟别人做呢?”   “……不要找别人。”谢云缺直接吻下来。   姬清躺在床上笑:“原来你也会有欲望啊。”   谢云缺:“我是人当然会有。你来。”   “为什么?因为我在床上的时候演得不像戏里?”   谢云缺:“想做的是你不是我。”   姬清笑:“但是我想让你要我。”想要你主动,想要感觉到你需要我,索取我。   “好。”   ……   姬清的头从被贺羽笼罩的阴影里抬起来,被强势禁锢的姿势,却并无太多挣扎,说不出是心甘情愿还是无力推拒。   但他望向姗姗来迟的谢云缺的脸上,却只有晦暗不明的平静,仿佛心不在焉的突然回神,哪里管另一个人正如何沉沦迷醉。   谢云缺一把扯开还在辗转亲吻着姬清的贺羽:“别碰他。”   冷冷的看了一眼被甩开后退靠在墙上的贺羽,谢云缺紧抿着唇帮姬清拉好衣服。   贺羽靠着墙,心底压抑的难过委屈,混杂着茫然无解的隐怒和嫉妒,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故作无谓对谢云缺嘲弄的说:“怎么,现在还没出戏?看清楚这是现实。”   谢云缺专注的望着眼前的姬清,确定这是真实的不会消失不见:“我知道这是现实,不需要入戏,不需要任何媒介,我也可以爱你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次,谢云缺终于能爱上现实里的人,终于摆脱了别人的故事,也能流自己的眼泪。   姬清看着他,唇角自然的翘起慢慢笑了。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眉梢眼角每一个弧度都是甜的。那琥珀色也像一湾融化的蜜糖,毫无阴霾,仿佛雨林里照进了光。   却是说:“傻云缺,游戏和现实分开啊。那不是我,只是一个游戏。”   不是他,只是游戏?   谢云缺静静的看着他,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姬清轻轻的笑,笑得有趣又愉快极了:“啊,是被迷宫游戏里的回忆感动了吗?可惜,这么爱你的人,只存在游戏里面。怎么办你又爱上了一个二元次世界的纸片人,这一次,谁来为你扮演呢?”   终于能爱人,终于不用管戏里戏外也可以有自己,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   谢云缺眼球极具颤抖:“你骗我,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姬清笑得好看,眼眸颜色浅浅:“你喜欢的真的是那个人吗?我从前深信不疑,现在却一点都不信了。你看,只需要再演一个戏里戏外分不清真伪的故事,就像现在,你不就愿意爱我了吗?只是,这次你爱的又是哪个我?”   假的?虚构的?全部都是虚构的?   谢云缺浑身都在发抖,就像所有的气力和生命都被抽走。   面前的人笑颜动人,语气轻盈:“从前我总是猜,面前的你是哪个时候的你。现在换你来猜,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是《情书》里你爱了二十年的姬清?第二宇宙的虚拟世界的姬清?还是现实里的姬清?”   恍惚之中,是谁在问:“云缺,现在是戏里,还是戏外?”   谢云缺喘息着跪倒在地,睁大的眼里一片空洞恐惧:“你已经在第二宇宙杀了他一次了。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他的身体痉挛抽搐着,就和前世死前一样。   任谁都看得出来,谢云缺的精神彻底崩坏摧毁了。   贺羽眼睁睁的看着,就在他眼前,事情转瞬之间向不可挽回的深渊跌落。他慌忙扶住谢云缺,做着紧急救援的心肺复苏动作。   贺羽不敢置信,望着姬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要弄死他还是逼疯他?”   姬清不是爱着谢云缺的吗?怎么会这样?   对谢云缺的濒死,姬清没有一丝异样,仿佛视而不见,笑容愉悦,琥珀色明暗交杂。   含笑轻慢的声音,清晰残忍的刺入谢云缺混乱崩溃的意识:“现在你永远都忘不了我了吧!有没有比故事里的那个人更永生难忘?……分得清了吗……你永远都不会忘了我……你再也忘不了我……”   谢云缺又痛又哭,捂着痛极陷入恍惚的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前世,濒死意识模糊的时候,发疯的姬清在他面前:“谢云缺,如果人生重来一遍我会对你坏一点,什么都没有,你才会学着主动去抗争抓住。美好的东西很脆弱,需要付出更多的痛苦代价才能守卫。该你的痛苦,今生我全部替你扛下了,下一辈子你一个人来吧。”   安静温柔的姬清,冷淡漠然的姬清,爱谢云缺的姬清,恨谢云缺的姬清,残忍的姬清,美好的姬清……   笑容浅浅纵容着他的姬清,蜜糖一样甜蜜天真却冰冷危险的姬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脸上一直一直笑着的姬清……   什么人会一直笑?大概是傻瓜还有不能哭的人吧,不哭,就不会知道自己伤心。   像碎裂的镜面,时光倒流一一粘合。   谢云缺,全部想起来了。   贺羽探看着昏过去的谢云缺,心脏脉搏跳动渐渐恢复正常,这才松一口气。   姬清从始至终无动于衷,不由让贺羽心寒:“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差点杀了他。”   面前的人面容华美如初见,却比任何时候都像般若,似笑非笑:“因为我爱他啊。”   贺羽扶起谢云缺,一步步走出去,惊忧畏怖,犹如面对恶魔:“没有人会这么爱人,缺爱有病的或许是你才对。”   贺羽是个正常人,即便他最初并不喜欢谢云缺,可是这一路看来这个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再喜欢姬清也无法忍受他的残忍无常。   姬清抱住在他的脚边蹭跳的那喀索斯,亲昵的蹭了蹭它的鼻尖:“嗯,因为说好了重来一次,换我做人渣啊。”   魔王的爱就是这样啊,毫无保留不求回报,极致的纵容宠爱,犯任何的错误都被允许,会给你多到溺毙的爱。   如果还贪得无厌觉得不够,那就痛彻心扉入骨附髓,悔不当初余生相思吧。   谢云缺的情感缺失症,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痊愈了。   姬清挠着那喀索斯的下巴,轻轻的笑:“想要,我爱你吗?”   ——番外——   人如果没有感情,就会被认为非人。   人们畏惧没有情感的人,因为这就等同于一张空白的皮囊,被写入什么程序都有可能,极端的理性被极端的感性主宰的精神病患者,做出什么来都无法预测。   表演治疗,实则是个针对他们的骗局。   姬清的母亲身为医生,抱着同情治愈的心态加入,最后却发现自己也是加害者。   她一直想要废除,直到最后也无能为力,最终抑郁自杀。   病人一边跟他的疾病作斗争,努力感受拥有自己的情感,一面忍受着社会的质疑歧视。   活着,就要入戏,演别人。但社会要求他们比任何人都清醒,随时出戏。   过多的感情会杀死他们。但任何生命只要活在世界上,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无法抑制的渴望情感。   可是,随着星际社会发展,人类的感情越来越褪化弱化,这类病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娱乐业空前发展,一整个星球都开发用来为影视业服务。因为人们需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来汲取欢愉、快乐、痛苦、伤悲、爱恋……   关上屏幕,合上书籍,对自身在现实里的感情和人,一个个不用特别训练,就已经出戏自如。   情感缺失症病人,在正常人眼里,入了戏就出不来的,就像看了一本书就爱上了故事里的人。   寻常人看看同人作品,就已经心满意足,渐渐忘却告别,再去爱另一个人。   这类人,却会真心实意的爱慕,相信那个世界那个人存在,做梦也会梦见,心灵交流仿佛灵魂伴侣,只差跨越次元壁去救赎对方、结婚相爱。   假如再代入自己,代入现实,真情实意,未免太过可笑也太过疯狂可怕。   像什么呢?应该说就像一个外表像人的机器人,填充进去虚假的程序指令吧。都不知道自己为之疯狂的感情、故事、人都是虚构的。   但这些正常人,就真的好吗?绝对清醒,不会着迷,克制成熟,不会不顾一切的忘我,未必人人都想要这样毫发无伤理性之内的正常。   缺乏感情的到底是谁?   情感缺失症,联邦没有对外公布的研究报告却显示,这群人恰恰比所谓的正常人,感情更为丰富更为庞大,更容易共情。   是渐趋褪化的人类身体承受不住那样丰富的感情,就像一个脑子里想法太多而来不及表达的拙于口舌的人。   整个第二宇宙,就是这群被关押的疯子开拓的。   就像情感缺失症的谢云缺,反而是最年轻的影帝。   是不是很好玩?   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姬清。   无论贺羽和谢云缺再如何找寻,那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   魔王行走在第二宇宙的虚拟空间,所有的数据流如同流光星沙被漩涡吸附搅动,跟随着他而去。   整个第二宇宙像是迎来最高的主宰,欢欣鼓舞自发自觉的勾连起通向现实世界的网络数据。   那一天,所有的电子屏幕都突然被不知名的病毒掌控。   每个屏幕都播放着一个画面。   在宇宙星河的流光中,有一个人影,他睁开眼看向屏幕外面。   宛如神迹一般完美的男人,俊美到邪异的面容,仿佛上帝亲手雕琢而成。   明明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然而那一刻人人都觉得那张脸每一分每一毫都无比符合他们的心意,仿佛是蘸着他们的爱意描摹而出的。   那个人望着屏幕外面的每个人,眉眼的线条冷漠高贵却又仿佛沁着一缕极致的温柔。   【第二宇宙很有意思,在下就不客气的收下了。从今天开始,这里是欲望魔王的领域。第二宇宙内所有的生灵,都归我所有。如果你有任何想要却不可得的东西,来第二宇宙,找到我。】 第八卷:暖冬·折梅 第118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   姬清在这个世界待得时间远远超过系统的预期。   望眼欲穿的系统终于等来姬清的回归时, 激动得迈着滚滚的小肉腿嗷嗷扑上去:【嘤嘤嘤, 主人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然而,它并没有能成功扑进怀里,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猝不及防冷冷拍打着脸。   假团子系统吃惊的吃手手:【呃, 这是什么?】   姬清怀里的那喀索斯伸出头, 尖尖的猫耳朵抖了抖,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黑白相间的假团子,傲慢的:“喵嗷。”   系统觉得自己的核颤了一下,但还是尽职尽责:【主人,你怎么把其他世界的生物带进系统空间了?这是, 不被允许的。】   那喀索斯瞬间把小脑袋枕在两只爪子上,垂眉顺眼, 湿漉漉无辜的圆眼睛:“喵呜。”   姬清轻轻的捏捏黑猫的耳朵, 神情慵懒放松:“没关系,总系统协会不会管我。也管不到。”   系统望着伸着爪子问姬清要亲亲的那喀索斯, 陷入天人交战。   啊啊啊, 住手啊,那是我的位置!主人不要被这个小妖精诱骗啊……可是,它看起来好可爱。   不不不,我最可爱,不能被蛊惑,主人都没有亲过我……可是它看起来真的好可爱啊。   姬清坐到系统空间的王座上, 对着膝上人立而起冲他索吻的那喀索斯,轻轻吹了一口气:“去第二宇宙玩吧。”   那喀索斯乖乖的蹭了蹭他的手,转头闪电一样奔向虚空,就像来时一样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速度太快,系统好像看到那黑色身影在消失的转瞬间,化作了猫耳长尾的人型。   争宠对象消失,系统想了想干脆化作三头身的小和尚萌物,眨巴着懵懂佛系的眼睛望着姬清,张开手:【要抱。】   姬清把它放在膝上,温柔的摸了摸手感良好的圆脑袋,眼眸微阖,慵懒得仿佛就要这样陷入睡梦:“这段时间过得开心吗?积分够花吗?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消息?”   【开心哒,主人回来就更开心啦。有趣的消息……唔,有一个世界意志特别有意思,它的命运之子是个总攻,明明大家都痴心不悔爱着他,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命盘怎么算,功业一成,总攻就毫不留恋的闭眼轮回去了。世界意志连问题出在哪都算不出,已经凉了。】   系统偷偷看了眼,闭着眼睛的姬清似笑非笑,毫无反应。   【现在哦,其他小世界们在含泪众筹能量,让它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合并去次级小世界安享晚年。但它觉得自己的崽儿还能再抢救一下,在凄风苦雨里为命运之子撑起希望的蓝天。可以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感动三千世界六道轮回……】   姬清闭着眼睛微笑:“你想让我接?”   假小和尚庄重的双手合十,奶声奶气:【救世界一命,给人间一点爱,只有主人你有可能做到了。】   姬清睁开眼睛:“给我的身份角色是什么?”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   ……   姬清,被骗了。   世界意志发来的契约,的确如系统所说,实际情况代入进去似乎也完全符合。   但是,货不对板。   世界意志确实拿不出一个完整的原剧情命盘来,但是只看一个开头,大概就不难明白那位总攻大人为什么是那样的结局了。   总攻闻人重天,刹魂教最强盛的一代教主。   刹魂教,专业搞封建迷信,在某小国称国教。放眼整个天下,就是江湖人公认的最大的魔教毒瘤。   闻人重天,刚开始还不是教主,也不是少教主,只是教内左护法之子。父母皆是冠绝天下的美人,所以总攻他一出生就比别的孩子好看。   十六岁之前一直长在教内,同辈人之间尚且只是好感懵懂,还没有什么事。等到成年之后,大家外出历练,新世界的大门就打开了。   呃,闻人重天,盛世美颜,走哪里迷到哪里。天下间数得上的惊才绝艳的人物,只要见到他露点手腕,腰带系出的腰线,菱唇冷漠的线条,瞥一眼如画眉眼,顿时就会浮想联翩,想入非非,想,想上他……   是的,这是个无数攻见了他就会心生旖旎,想对他巧取豪夺小黑屋,然后每个想上他的攻都失败了,最终赔上了一颗心默默变成痴情受。因为这么美丽的人,他是个总攻。   无数攻变受,追在后面痴情脉脉的爱他,被他虐心也九死不悔,但教主就是谁都不爱。   功业已成,教主觉得人世寂寞生无可恋,尚未不惑,就毫不留恋的闭眼轮回去了。   留下一地碎了的玻璃心。还有风烛残年的世界意志,老泪纵横。   以上,就是原剧情大致的全貌。   姬清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很有意思,的确是总攻的初恋,但是不是白月光就要打个折了。   因为,没有哪个白月光是活着的,也没有哪个白月光明明爱着总攻,还叫人寂寞如雪生无可恋到要去死的。   白月光,不该是放在心上,求而不得,永远也不会沾染尘埃吗?用来形容闻人重天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才对吧。   来了这个世界后,姬清恍惚就不认识什么叫攻受、什么叫白月光了。   “姬清,鹿长老在问你问题。”闻人重天推推表情奇怪的青梅竹马,端正着一张色如春花却又冷若冰霜的脸坐好,少年清澈的声线冷冷的稳重,让人一听就信服,“鹿长老,少教主昨天夜里有些受寒,早上一直神情恍惚。”   姬清默默看了一眼同桌的尚未长大的少年版总攻大人,对他信口开河的撒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脸看破红尘的望向鹿长老。   哦,姬清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就是刹魂教名正言顺的少教主,世袭的。看样子,永远也没有转正的机会了。   鹿长老虽然位列长老,年纪其实并不大,是个看似古板严肃的男人。拿着戒尺走过来的样子,对学生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周围一阵倒吸一口气的安静。   鹿长泽站定,看着站起来不说话的姬清,严正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责怪。   他伸出手,却是放在了姬清的额头,微微拭了拭。   姬清目前的年纪是十四岁,他睁着眼睛努力做出虚弱无神的样子,希望那个拙劣的谎言不要被拆穿才好。   鹿长泽收回手:“应该是退热了,下次如果不舒服早点告诉大人。还有哪里难受吗?”   姬清摇头。   鹿长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更加严正:“好,其余人下课,姬清留下来,把这套心法摹写十遍再走。”   人生第一次被罚抄书也算新鲜的体验,姬清应下来。   闻人重天却站起来:“鹿长老,我记得不牢,也想留下来抄书。”   鹿长泽看了眼他,淡淡的说:“你可以回去抄。莫非是对我的惩罚有什么不满?”   周围渐渐窃窃私语的声音里,听到一个明显不屑的声音:“马屁精。”   姬清扫了眼满座,一眼就找到那个最为有存在感的同窗。在总攻的学院生涯里,这位一直是前期boss一样的存在。   不过,还是那条定律,怼得越厉害,越跟总攻过不去的,越是对他爱得深沉。   姬清作为少教主,这时候是要护短的:“三皇子有什么指教?”   前面说了,刹魂教虽然是魔教,但却是某个小国的国教,现任教主就兼任国师。教中的精英和皇室贵胄一同学习不要太正常。   沐云戬比他们稍大一点,也不过才十六岁,站起身嗤笑一声,抬着下巴负手而立,一派谁都不放在眼看里的傲娇:“没什么指教,若是有那也是下午的剑术课见。”他侧首斜睨,眼神骄横自负,“我一向只喜欢在人自以为最擅长的地方,用事实指教。”   嗯,单看现在这副看不顺眼,毫不客气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对闻人重天有任何爱慕之意。只能说,少年情怀总是诗,这位是朦胧派的。   姬清看向闻人重天,对方一贯面如霜雪并不在意,只是对鹿长老拱手行礼:“重天负责少教主的安危,不敢擅离左右,并非对长老心存异议。”   闻人重天说的是实话,他就是中规中矩的履行自己的职务罢了,天生冷心冷肺,惹人误会动心的只是因为他生得太过好看。稍微对人特别一些就会叫人以为,自己不同。   鹿长泽脸色稍霁:“你多虑,这里是刹魂教总部,谁敢对少教主无礼。退下吧。”   姬清对看过来的闻人重天点点头:“我很快就写完,你若是不放心去前庭暖和的地方等我。”   闻人重天的眉心生着刹魂教特有的魂花印记,即便他神色不动,容色也开始初绽风姿。   “是。”   鹿长泽见闻人重天离开,又看了眼坐下开始提笔的姬清,这才转身走回一开始的位置。   他也不收拾东西离开,而是一边抚琴一边闲聊:“罚你是因为你身为少教主,并未以身作则。课上我替你圆了谎,是维护你的声誉,但不代表你就可以纵容自己。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闻人重天……这个人太过容易招惹是非,你远着他吧。”   悠然平静的琴弦忽的突然崩断—— 第119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   姬清提腕蘸了蘸笔尖的墨滴, 抬眸望着鹿长泽的眼神温和带笑, 如同枝头含苞的魂花, 仿佛春天将要到来的预兆。   但那温和宁静的眸光却让鹿长泽心下一凛,琴弦瞬间崩断。   姬清垂眸写字,带着一点不以为然的笑意,不紧不慢道:“阿泽, 整个刹魂教还会有比少教主这个位置, 比我更招惹是非的吗?难不成你还要教导每个人远着我吗?”   鹿长泽的手指仿佛有千斤坠,微微的颤了颤抬不起来。   他神色微凝:“你既已知道自己的处境,就该更谨慎才是。有些事你不懂,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姬清的笔锋在纸上不停:“教主派你来教导我, 并不是要你来告诉我怎么规避纷争的。阿泽,历朝历代, 没有哪个不沾是非平安顺遂的人, 能最终执掌教主的位置。便是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主动去找他们的。你越是一心护着我, 恐怕我这个位置越坐得不稳当。阿泽, 我不是你的孩子,也不需要多余的父爱,你逾矩了。”   鹿长泽紧抿着唇,望着这个从容温和,与冰冷森寒的刹魂教格格不入的孩子,理智上知道他是对的, 情感上却觉得失望,甚至于被背叛。   他压下眼底的情绪:“你长大了。”   即便是世袭的少教主位置,也不是会投胎就有的,会有其他继承人在旁边对比映衬。生在弱肉强食的魔教,注定还会有更有能力的人等着取而代之。   姬清的人设是个初恋白月光,白月光暂且不说,人设性格傻白甜是一定了。   鹿长泽是白道转黑过来的,一心想把姬清这位少教主培养成君子如风的正派人物。   一边害怕他被弱肉强食残酷的环境影响黑化,一边担心他太纯良傻白甜被群狼撕扯吞噬。   姬清这心慈手软令人如沐春风的少教主,肯定让作风凶残霸道的教主不满,对他已经完全处于放养状态了。   生在魔教,长歪失败的继承人,就只能作为养蛊的饲料祭品,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姬清停下笔,拿起写满的纸张让墨迹风干,目光从始至终都只放在纸张之上:“阿泽,不要在一个人身上投入太多的情感和期待,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也有自己的命。我怕我会令你失望。”   姬清写完被惩罚的留堂小作业,告辞离开。鹿长泽也只是默默的不语,严肃庄正的面容,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姬清走出学堂,穿过第一个垂花门,就听到舞剑的声音。   刹魂教总部在西南,教中的服饰以紫色和白色为主。   魂花如火,开在常年霜雪的刹魂山上,映着梅花都黯然失色。   整个西南,只有这里常年冰封飘雪,就和它的名字一样神秘莫测,令人畏惧遐想。   姬清站着不动,看着折了一枝魂花作剑的闻人重天。   身上的皮毛比霜雪还纯白,却比不过他凛冽冰封的面容。眉间的魂花印记神秘又瑰丽,被冰蓝色的发带映衬着,却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冷厉,仿佛咒印。   花枝被他舞得水泼不进,招招杀伐果断,仿佛连冰冷的空气都冻住,当他停手的时候,空中便落点一点碎屑的花瓣和凝成霜雪的冰晶。   闻人重天气息平稳,线条凛然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冷硬,平平如常无波无澜。他的眸光也淡淡的发暗,似乎没有什么能点亮,也不会为任何外物所触动。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尽管如此,这个人已然好看得不得了了。任何单调的画面,只要出现了他,每一帧就像是传世惊艳的画卷,惹人珍藏屏息,看不足。   闻人重天并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随手毁了花枝向姬清走来。   附近不知道是路过还是特意停驻的人,有意无意的朝这里瞥来。不久,那枝残枝或许就会被某个人小心的捡去。   闻人重天眉宇不动,蓝得发暗的眼睛看向他,薄唇微启,随意道:“结束了?”   姬清望着他微微一笑:“不是让你去前庭暖和的地方等吗?这里这么冷。”   “这里近,前庭人太多。”他虽然神情总是冷冷的,令人不敢接近,但言语并不冷漠,“鹿长老问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早说了,他一向管你跟管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似得,你还当着他的面犯傻。”   姬清笑容收敛,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这得怪你不会撒谎,你那理由简直一戳就破。”   闻人重天不理他,直接上手贴着姬清的额头。他的手舞剑弄热了,触手反而感觉到一片温凉。干脆垂眸倾身把自己的额头抵上来。   姬清的不由下意识闭了眼,又慢慢睁开了,安安静静不动,任由闻人重天测他的体温。   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舞剑之后升高的体温笼罩而来,就像置身暖阁一般。   闻人重天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花木清香,明明是冷漠无情的人,却有一股仿若春天傍晚暖风微醺的体香。   等他测完体温分开,姬清才长出了一口气:“闻人,让你的侍女以后少熏点香,你一靠近我就不敢喘气,憋得头晕。”   闻人重天剑眉压下,眉目微凉:“看来鹿长老这次没罚错,没生病你走什么神!”   姬清松开他的手臂,径直向外走去:“我在想,闻人你越来越像第二个鹿长老了,连我走个神你都管……”   身边没有声音,但是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   他回头一看,闻人重天一脸不快的盯着他,色如春花的盛世美颜都板成棺材板了。   姬清无奈,按例低头认错:“好吧,我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鹿长老讲得这些教内人人都知道的心法,于我根本并无太大用处。还有两年我们就要外出历练了,我这个少教主除了空有一个名号,教内顶尖的武功却是一个都不会。他沐云戬不过是个普通皇子,将来若想争夺那个位置,还不定要看我愿不愿意站在他那一边,却现在就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闻人重天语塞,望着面前笑容微苦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好。   教主一向踪影飘忽,行迹神秘,从小待姬清这个儿子冷淡,虽然安排了几位长老教导,却从不亲自过问。   历任教主顶尖的武学都是口耳相传私下教授,若是教主不满意这个继承人,便是谁也帮不了他。   姬清的消沉只有一瞬,很快便云销雨霁,含笑无奈道:“你呀,每次都要问,不回答还要生气,答了你又不说话。本来就冷冰冰的,这下沉着脸,更吓人了。少爷脾气。”   闻人重天看他一眼:“我没有对你生气,也没有沉着脸。在想怎么解决。沐云戬那个神经病还不至于直接冲着你来,就算他敢,我也能直接打回去。他功夫不错,但是没我厉害。”   姬清给面子的点头,真诚称赞:“嗯,你最厉害。”   十六岁的闻人重天再怎么早熟冷淡,毕竟也还是少年,得到肯定,眉眼的神色便缓和了许多:“至于武功,教主不教你,你要不要……跟我学。”   最后三个字,他倾身压低,微弱得近乎耳语。   姬清睁大眼睛,余光迅速看了眼周围。   闻人重天淡然自若:“没有人,我注意了。”   跟他学,学得自然就是闻人家的家传心法。身为左护法之子,闻人家的武学固然比不上教主亲传的绝学,但也是无上精品了。肯定比教中精英人人都可接触的功法高阶。   姬清惊讶的望着他,并没有说话。   教中各长老左右护法,历来执掌教中不同职务。就算教主再高高在上,也不可能叫属下拿出自己的家传绝学来。   闻人重天并不是一时冲动,他的性格也比一般人深思熟虑:“我是闻人家的继承人,我愿意让你学你就学。若是担心教主知道不快,不要轻易在人前施展就好。”   少年版总攻,竟然是个一片赤诚,对青梅竹马好友付出不求回报的活体圣母吗?   姬清都有些感动到说不出话了,望着他,许久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闻人重天奇怪的看他一眼:“这就好了吗?反正你学了也打不过我啊,我还能少操点心。”   姬清:“……”   唔,总攻的心思好难猜。家传武学都愿意教人,竟然还觉得对方愿意学就是帮了大忙了。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向住处走去。   中午的时间吃了饭,打发侍女出去,闻人老师便开始了一对一专项小课堂时间。   招式在次,内功为主,尤其以内功在体内穴位游走打通的顺序不同为重点。   大家基础义务教育都是刹魂教的心法打底,品质层次不但很高,而且进度都一样,理解起来便事半功倍。   姬清放任闻人重天引导着他的内力,在自己的经脉里游走完一个大周天,细细记住了每一个脉络穴位的走向,顺着他的走势徐徐收了功。   这才睁开眼睛叹道:“怪不得闻人你每天都没有表情,你们家的功法好冷啊,我感觉我被冻住了。”   闻人重天第一次在别人的经脉里游走,饶是他性格谨慎深思熟虑,做来也再三小心,生怕出了岔子。是以比姬清还累,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听到姬清说冷到冻住,很是惊疑,闻人重天疑惑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姬清的脸颊。   姬清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眼神移到他的手指上,被戳之后就惊恐的顺势倒下。   闻人重天吓了一跳:“怎么了,你真的动不了了?”   倒下的姬清忍不住笑了,拽着他衣袖一起拉倒。闻人重天猝不及防中招,跟着他一起倒在床榻上。   他急忙撑住,霜寒无波的神情也忍不住有些崩,没好气道:“幼稚鬼。”   姬清在他的身侧,终于笑出了声:“明明是你傻乎乎的,这都能上当,你信不信换个人才不会像你一样,人家说什么都信。闻人啊闻人,你长这么好看,又这么傻,以后可不要别人随便一句话就把你哄去了。不如我多骗骗你,教你点人生经验。”   闻人重天自小家教森严,一举一动,不但行为举止,便是吃饭睡觉都有规定。还是第一次白天时候和人并肩躺在床榻上嬉闹。   他本来想立刻起来的,姬清把他的衣服发饰都拽乱了。   但是听到旁边的笑声,又觉得这么躺着好像还蛮舒服的,他稍微挣扎了一下,被姬清的腿压住了衣摆,便放弃了似得不动了。   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也不喜欢人家说他好看,但如果是姬清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忍。   闻人重天认真想了想:“你骗到我,是因为我相信你。换了沐云戬或者其他人,我就不会理他。”他努力冷下声,“但你还是很幼稚,你现在应该起来好好再练习一遍我教你的心法。万一下午沐云戬脑子一抽找你对打,出其不意之下,你还能多点胜算。”   姬清笑得打颤,捂着眼睛,笑着拉长声音:“是,闻人老师。大家都说你们闻人家盛产美人,原来都是骗人的,应该是盛产木人。人生除了正事,偶尔也可以做点无意义的事呀,不然时日多无趣。”   闻人重天望着头顶雕花梁柱,眉目无波无澜:“你都说是无意义的事了,能有趣到哪里?照我祖父的话说,你这种人放在史书上,就是皇帝身边的佞幸,尽是教唆学些不好。我跟你的位置若是换一换,鹿长老他们该是要清君侧了。还好不是。”   姬清撑起身体,侧首去看他的脸,闻人重天也转头去看他。   姬清眉眼含笑,好奇道:“为什么是还好不是?若是换一换,你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摆脱我这个不务正业的,找个跟你一样志同道合热爱练功学习的?”   姬清的额头并没有跟他们一样的魂花,两侧冰蓝色的额饰如同一道禁锢的咒文,本该是邪异森严的,如同整个刹魂教给人的感觉。   但是在这张年少单纯的脸上,却只有温暖美丽的触动。就像望见枝头含苞,春天随时就要莅临的预兆。   闻人重天心念一动,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凑过去,将唇印在姬清光洁无忧的眉心。 第120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   唇落到额头的一瞬, 闻人重天才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顿感惊讶无措。   额头就像被一只鲁莽的蝴蝶的翅膀轻轻碰了一下。   姬清眨了眨眼, 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就被闻人重天温热的掌心盖住了。   被捂住眼睛的少年,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开,乖乖的一动不动, 好奇的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对面的闻人重天没有回答, 又过了几息,才收回手。   姬清睁开眼,年少青稚的眉眼便是嬉笑玩闹也显得柔和温暖,在这冰天雪地人人面目肃杀的刹魂山上,格格不入如同异类。   就像唯独他额头没有的魂花一样。   闻人重天冷着一张脸, 黛色剑眉斜飞入鬓,似常年被霜雪倾覆无动于衷。暗蓝的眼里毫无波澜, 直直的看着姬清的眼睛, 比任何时候都冷淡,理直气壮的说:“不知道。”   姬清:“……”   他后知后觉去触摸自己的额头, 还没碰到就被闻人重天抓住手:“起来, 去练功。”   姬清抬起一条腿毫不客气的横斜压住他的:“不行,你刚刚亲了我,我也要亲回去。”   闻人重天紧抿着唇,霜寒的眉眼神情微微的不虞,眼神却别开微飘:“我没有亲你。”   姬清的手指去够他额头的印记,被他不快的扭头别开:“说了不准碰。”   闻人重天从另一侧起身, 脱离开姬清的压制,刚刚坐起来就被身后的人扯了发带。   外衫早在跌在榻上的时候就被弄乱了,闻人重天举止向来庄重严谨,第一次被人弄得这么狼狈,心下顿时莫名的烦躁,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   始作俑者枕着手臂,没有任何悔过之心,流淌着笑意的眼睛望着他,眉眼纯澈无辜:“闻人你散着头发真好看,像个小姐姐,再笑一笑就更好了,少教主给你摘花簪髻。”   闻人重天面色霜寒,气不打一处来。念着祖父自小教授的养气平心的箴言,还是压都压不下去那股火气,干脆放弃了,转身膝盖压住姬清,去扯他的发带,捏他婴儿肥的脸颊。   “喂喂喂,未来的左护法,你敢以下犯上……想想闻人家的家训……想想你冷如霜雪的形象……哈哈哈哈我错了……”   他嘴里认着错,却在占上风的闻人重天停手的一瞬,趁机反压偷袭。   “你,卑鄙!”   “都说了是你好骗。”   ……   刹魂山终年飘雪,里屋烧着地龙的屋子却一直暖意融融。   不知是谁剪了几株白梅盛在瓶中,清冷的熏香沾染了白梅似有若无的花气,恍惚春风将从此间而度。   像午后两只休憩玩闹的小动物,互相撕咬打闹着,你一下我一下,谁都不肯认输。   终于玩累了,闻人重天眸光凛冽,抓住他乱动的手,额头抵住姬清的,确保他再无反抗余地,冷声逼问:“认不认错!”   姬清挣了挣,发现穷途末路,凛然不屈的神情顿时僵住,很快潮退而去。眉眼软化,转瞬弃械投降,眸光纯澈真诚悔过:“我错了,不该扯你的头发,不该在你住手后还偷袭。”   敌方认错态度良好,主动反思悔过。闻人重天无话可说,然而心底意难平,总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赢了却更添焦躁气闷。   他抿了抿唇,面上神情更冷,却只是说:“我不相信你。”   姬清伪装的无辜纯良破灭,忍着眼底的笑意,静静的望着他:“不要这么心胸狭窄啊,闻人少爷……闻人老师……闻人大美人……”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闻人重天神色一凛,仿佛被人触了逆鳞,厉声道:“你说什么?”   姬清只有脖子能动,支起头脸贴着他的脸,轻轻的蹭了蹭,小声道:“那,闻人哥哥……重天哥哥……”   闻人重天没有再出声,也没有躲开,钳制姬清的手却松开了。   姬清便抱住他,滚进薄被里躺好,闭着眼睛懒懒的:“反正都乱了,陪我睡午觉。”   闻人重天不吭声,也不动。   被子蒙住头,姬清凑过去看他的脸。   “怎么不理我,真生气了?你出了好多汗……咦,你……”   “闭嘴,睡觉。”   “你这样我睡不着,很难受吗?自己碰一碰就会好。”   闻人重天猛地睁开眼睛:“你从哪知道的这个?”   “书上啊。”   闻人重天冷着脸,按着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窝:“闭眼睡你的,别动。你还小,以后乱七八糟的书,不准看。”   姬清声音闷闷的笑,鼻息隔着单衣喷到他颈侧:“你可真得鹿长老真传,避火图而已,刹魂教哪个人这么大还不知道,要被耻笑的。”   闻人重天不出声,呼吸微微有些沉,揽着他的左手慢慢僵硬,似乎想要重一些,又想要松开,用力自我克制着,便有些酸涩颤抖起来。   姬清安静的伏在他身侧,在他手下闭着眼睛不动,许久:“还没好吗?要不要我教你。”   闻人重天按了一下他的后颈,简直想把这个小混蛋打晕扔出去。   但他只是低低的说了句:“叫我一声。”   少年清澈的声线试探道:“叫什么?大美人……小哥哥……闻人重天……”   ……   闻人重天一直到下午的剑术课上,都没有再理姬清。   两个人到场都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打眼看来互不理会,实际上却是少年总攻大人单方面在冷战。   看在其他人眼里,便是少教主和他的追随者闹翻了。   教内新一代的精英与少教主一同研习进学,却不是生来就是少教主的下属班底了。既然被称作魔教,教内的作风便有别于中原武林,信奉的是实力为王,强者为尊。   若是有本事有手段,自然能叫人甘愿汇聚追随身边。若是本事不济不能服人,历朝历代也不是每一任教主都能一呼百应,万众拜服,多得是受制于长老护法之手的傀儡。   正是因此,刹魂教才能长盛不衰,不会因为哪一个人出了差错就毁伤基业。   姬清这个少教主各方表现不能说不好,但也并没有远超常人之处,只能说平平。   普通弟子或许不知情理,俨然视他为储尊,敬畏有加。   能和宁国贵胄们一起进学,被各长老亲自教导的新锐少年,却都是教内顶尖精英。大多出身也是高层,自然知晓教内规矩,被长辈教导着避嫌,对姬清的态度便敬而远之。   闻人重天是左护法之子,却不是自小长在刹魂山的,十四五岁的时候才回到教内,至今不到两年。   他容色出众远超常人,却性格冷漠,难以接近。   姬清这个少教主生得眉目温和,渐渐长成便有了令人如沐春风的风姿。若不是年纪小他们一些,又有家里耳提面命约束提点,大概没有人会不亲近喜欢他这样的少年。   这两个人都独来独往,不久便熟识了,渐渐一同出入。   沐云戬身为皇子在京城惹了是非,被皇帝明罚暗保送来刹魂山,说是受训,还不是让他借着机会与未来的国师长老们打好关系。   然而,沐云戬张扬跋扈惯了,身为受宠的皇子,自小连宁国皇帝的虎须想拔就拔,有朝一日被告知竟然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想想都忍不了。   但他到底是个聪明人,不会在人家刹魂教总部,就直接招惹少教主的。   闻人重天无论是外貌还是武功,都是他来这里所见最为拔尖出众,看起来又是少教主姬清的特别拥护。简直天生的靶子,不怼他怼谁?   是以,沐云戬见这两个人分开走向左右,便晃到姬清旁边,抬着下巴也不正眼看人:“你们刹魂教也是有趣,下人随意给主子甩脸色看,少教主这个位置当得也是没意思透了。”   姬清微微一笑,也不看他:“自然不能跟三皇子比,我教左护法便是见了宁王也不需行礼的。在三皇子眼里,刹魂教少年一代第一人,却只是个下人。三皇子觉得我这个少教主没意思,不知道您属意换谁来,宁王可知道您连国师的主都想做了?”   “你!”沐云戬气急,他不过随口一句揶揄,却没想到对方也随口就句句顶回来,还都是大帽子。   姬清侧首,看他一眼,眉目笑意温雅:“都说宁国盛产美人,尤以王室为众,我自小长在刹魂山,还是第一次见沐家的人。眉如远山眼如水,三皇子可独占九分。名副其实。”   沐云戬脸色越发凌厉,他自小横行霸道靠的一身武力,待他发怒,哪里还有人敢跟他口舌争辩。此刻听着姬清话里意思,感觉生气,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该从何处发难。   姬清笑了笑,转回去不看他,似是无趣道:“三皇子好像不习惯被人夸赞?不过无怪你生气的时候居多,好看的美人居多,发怒的时候更好看的就少见了。”   沐云戬凤眼薄唇,自然是英俊贵气,但拿美人称呼他,显然就有些过分了。   可谁让他,明知道闻人重天不喜欢别人讨论他的脸,还一个劲的讽刺嘲笑他比女人还美。更关键的是,喜欢在姬清面前讽刺。   好像不见这两个人反目成仇、分道扬镳,他挑拨离间的伟大事业就奋斗不息。   沐云戬眼看都要气得动手了,竟然还能忍下来,冷笑道:“你也就只能在我面前嘴硬了,少教主。”   两人你来我往之际,教授剑术的三位长老已经组织了基本的分组对练。   剩下他们几个能力出众的,便要特别教导了。   实战永远是最重要的课程,合适的对手也是。   姬清对他淡淡一笑:“那你去跟长老们说,想跟我一组。求之不得。”   姬清比他还小两岁,赢了有脸?若是没赢,那岂不是更没脸?更何况,到底是少教主,他还没想惹众怒。   沐云戬银牙暗咬,指着他:“没关系,我赢了闻人重天也一样压你们一筹。”   然而,对面闻人重天满面肃杀,冷厉的声音率先说道:“杜长老,重天今天想和少教主讨教几招。”   姬清失望的对沐云戬敛了眉目,再无表情:“三皇子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瞻前顾后了些,也就只能在我面前嘴硬了。我这个少教主虽然没什么威风可摆,想跟我做对手的,显然比想赢皇子的人多。毕竟,又不是唯一的太子,赢了也没意思。”   沐云戬准备了许久,要在今天一雪前耻,然而没料到闻人重天压根就没想理他。又被姬清欺负了一遍,就更气了。   闻人重天场中站定许久,才等姬清走到他面前,脸色冷得不行:“那个人脑子有病,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惹他不管不顾动起手来,有你受得。”   姬清眸光宁静,对他展颜一笑:“不怕,我有重天哥哥。”   “咳。”   对面闻人重天猝不及防,气息不稳,色如春花的面容依旧冷如霜雪,雪下却似乎萌发了一点绯色的薄红。   红得透亮的耳垂尤其明显,在一丝不苟的发髻下,再无遮掩。 第121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4   姬清并不明白闻人重天脸红的点在哪里, 明明是对外界一切都毫无感觉无动于衷的人, 却只是被叫一声重天哥哥就会触发热情。   真是, 又凶又可爱。   姬清笑了笑,并没有点出来让他不自在,只当不知道:“请赐教。”   两个人的剑招几乎是不分先后刺来。   刹魂教的对练都是实打实的,有三位长老看着, 除了不能真的下死手, 其他便毫无限制。务必要将每一次对练当做实战,寻求突破。   既然对手层级都相差无几,就是真的被伤到了,那也是技不如人,怪不了谁。   是以还真没多少人愿意和三皇子做对手的, 虽然这个人很强。但对皇子出手,多少都会令人束手束脚。   相比刹魂教其他人的出手狠辣, 招招奔着致命而去, 姬清出手总显得轻灵舒缓,仿佛手腕力劲不足, 或是毫无求胜之心似得。   所以明明他跟谁对战都没有输过, 输了的人却并不觉得他比自己强出多少。   闻人重天的剑招,就像数千道冰峰倒插苍穹而去,却被山岚雾霭笼罩,待到看清已然化作回风飘雪,一一散尽。   观战的杜长老,鼻息轻叹, 峨眉一锁。   闻人重天一贯面如寒霜,看似对谁出手都毫不留情,显然,对着少教主多少还是未尽全力。   一旁的松长老自然也注意到了:“少教主,剑势毫无杀意,未得剑气精髓。虽然剑招牢固对敌意识超前,看似游刃有余,不败容易求胜却难。对付一般高手尚可,若是遭遇强敌围攻,怕是要被耗死。”   杜长老眼波微敛,轻轻横他一眼:“你是使剑的,自然比我懂。只是这话你早该在他一开始拿剑的时候就说,可你们一个个偏偏不吭声。把人交到鹿长泽那个书呆子那里,教得温软无害走一步想三步了,才来怪他心不够狠。也是可笑。”   松长老摸了摸唇上的短须,并不在意她的讥讽:“这是教主的意思。当初你们不也是默不作声。”   杜芯抚着腰上的鞭子,红唇轻咬:“教主未免也太狠心。”   现任教主性格太过霸道凶残,当初,他们也是怕姬清长在他手里成为第二个,对刹魂教是祸非福。这才一个个默许了鹿长泽特别亲近教养少教主,想要让他稍稍影响一二。   谁知道后来教主竟然一直对少教主不闻不问,姬清矫枉过正,养成了中原武林名门正派风光霁月君子如风的作风。他们再来干预,已经晚了。   说话间,场中之人皆已分出胜负,唯有闻人重天和姬清还打得难舍难分。然而仿佛相互喂招,当做观赏性都不足。   松长老长剑轻弹,扬声道:“重天退下,少教主请赐教。”   姬清神情温和,并不像周遭人惊讶诧异,举止从容,微微一礼:“请。”   松长老心底叹一声可惜,剑光却似流星瞬间直坠,一剑便似要定生死。   闻人重天瞳孔紧盯,想着如果是自己在剑招之下如何应对,姬清胜算又有几何。   答案是躲无可躲,硬抗之下,尚有几分胜算,若是躲了,便只能左支右绌,胜败几息之间。   然而,那便是一定拼着以伤换伤了。姬清还那么小,若是伤到了筋骨……   闻人重天的手按在了剑上。   电光火石之间,剑光坠落,星火斩地,剑锋之间并无任何身影。   仔细一看,斩落的剑势并非松长老留手,却是被另一把剑压住了。   闻人重天的剑锋斜入,在空中架了一道生机,让姬清踩着他的剑将将躲过。   “放肆!闻人重天,竖子尔敢。”松风寒怒目而视,杀气立刻扑面而来。   闻人重天眸光生寒,毫不退让:“松长老当众对少教主突下杀手是何意?”   松风寒两颊微颤,牵出一丝含着杀意的冷笑,剑锋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极,闻人枢养出的好儿子,果然忠心!”   听到父亲的名字,闻人重天本就冷漠的神情更添寒意,剑锋也对着他:“还请松长老解惑。”   松风寒那一剑来得凌厉杀伐,毫无回转余地,仓促之间,普通人怕是看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然而结果却是一目了然。若无闻人重天出手相助,姬清必定躲不过去。   松风寒百口莫辩,更是气得发抖。   杜芯也恼他出手狠绝,乐得看笑话,红唇轻扯,并不帮腔。   姬清脚下一点,落到闻人重天的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望着松风寒温和一笑:“应该是误会,我出手总是意在剑前,松长老是助我突破,下手突然是怕我反应过来。”   用剑高手都是追求人剑合一,心未到剑已至,剑比意快。然而,在姬清手里却似乎只是一个玩具似得,换成其他武器也不打紧。若没有高出他许多的高手施压,令他生死之间求变,怕是便要止于此了。这么解释也说得过去。   闻人重天看了眉目温和的姬清一眼,理智虽然信了,绷紧的心神却禁不住怀疑。   那一剑太快太狠了,松风寒到底是用剑高手,年长姬清二十来岁,怕是一念之差杀了姬清,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姬清的性格温和从容,看谁都觉得对方是为了他好,闻人重天并不能完全放心。   “即便如此,松长老没有万全之策,就敢对少教主出手,未免也太无上下尊卑。”眼见双方缓和,沐云戬施施然插了一嘴。   闻人重天就算知道沐云戬是故意挑起争端,但他心底也不由赞同。   姬清的手轻轻碰了碰闻人重天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明明寻常,闻人重天霜寒的神色却敛了下来。   姬清望向冷眼旁观的杜芯,眸光轻软:“杜姐姐在一旁看着,自然是有准备的了。”   杜芯被他看着,心都要化了,轻轻笑了声,给了姬清一个娇嗔无奈的眼神:“既是误会便都散了吧。松师兄也是技痒,一时过了,改天小妹陪你过几招。”   等到他们离开,松风寒才对杜芯说道:“怎么,你也不信我?”   杜芯笑里带煞,抚着鞭子,目光像带着钩子:“信啊,一时放任养废,一时又惜才要矫正了。反正没出事,怎么不信?只是小妹我心软多思,想着若是教主对少教主多几分宠爱,只怕今天这剑势便只剩三分了。不由得难过起来。”   松风寒神情慢慢平顺,犹如顽石:“随便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杜芯娇俏的笑着慢慢把他从上到下瞧了一眼:“唉,不过是欺负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闻人枢当年教中为左护法时,压得某些人挺苦的吧。他死得不明不白,谁知道生得儿子比他当年还出色,你可……”   “没爹没娘的孩子?你们是说谁?”阴煞难辨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杜芯笑容一僵,俏脸煞白。   两个人立刻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恭迎教主,教主恕罪。”   ……   闻人重天牵着姬清的手走在前面,三皇子沐云戬带着他的一班贵胄伴读狗,皮膏药一样紧跟其后。   大路朝天,谁也没办法说他故意。   闻人重天话在心口不能直说,回头冷冷的看了那群人一眼,突然揽着姬清的腰,脚下一点,掠过道旁绵延怒放的魂花,雪鹰一般转瞬远去。   沐云戬重重哼了一声,气恼的拽了一把他们落脚的花树,一时间残红和飞雪齐散。   两个人落在后山背风的祭坛边沿,阳光在冰原雪域,竟也似乎暖融。   姬清从身侧环抱着闻人重天的腰身,自然的把手伸进他雪白皮草的外衣里暖手,身体斜斜的倚靠着。   闻人重天右手揽着他的肩膀,稳稳的站着不动。望着虚妄并不刺眼的阳光,低声道:“为什么替他说话?”   姬清神色平和,天生就带点温和笑模样:“他是长老,即便他不怀好意,我既然没事,那他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说得过去。刹魂教一直都是这样的。反而是你,会被扣上一个擅自行动,以下犯上的罪名。之后,少教主娇气,不堪造就的名声就出去了,以后就没有人敢和我对练,也没有哪个长老愿意费心教导我。还不如我先谢了他,堵住他的责难。”   “可他下手狠辣,万一……”   姬清笑了笑:“傻瓜闻人,除非是教主要我死,或者他松风寒想叛教,否则,当众之下他顶多让我受点伤,怎么万一?你是关心则乱。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接不住?”   闻人重天侧首,专注的看着仰头对他微笑的少年。   任何人处在他的位置怕都是要苦大仇深,就算不整日里战战兢兢,也要如履薄冰的,这个人却一直从容自若,无忧无怖。仿佛心中自有棋局,看得清正分明,前路再坎坷,便也走得自在随意了。   他脸上的笑意,就像刹魂山上的阳光,并不温暖也不真切。浮光虚妄又濛濛,却是任何霜雪都无法削弱驱散半分。   闻人重天冰冷霜寒的眉目平静无波,看着他认真的说:“我不想让你受伤。以后我的武功会练得很高,比我父亲强,比教主强,我做你的左护法,你就算接不住任何人一剑,也可以做整个天下武林的至尊。”   姬清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盈满暖意,踮起脚尖,侧脸贴着闻人重天的,轻轻的蹭。   “好啊。要像现在这样,和重天哥哥一起,站在整个世界的顶点。”   闻人重天抱住他收紧,就像要圈在自己的怀里。他缓缓闭上眼睛,感觉着脸颊的亲昵,喃喃的说:“你快长大,我的魂花,也给你。” 第122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5   然而, 闻人重天没有等到姬清长大, 就先等来了分别。   刹魂教每一代弟子, 到了合适的年龄就要下山去俗世历练,十六七岁就是合适的时候。   闻人重天猝不及防听到名单里自己的名字,立刻望向负责此事的几位长老。   这是教中大事,五部主事长老除了一贯不显露人前的曲晚词, 全部都在场。   闻人重天并未拜在这四位长老的任何一个门下, 按理来说,除了他的师父,没有人能做他的主。   闻人重天站出来,恭敬行礼,头却没有低下去半分, 暗蓝的眼睛平平的扫过端坐尊位的四位长老:“请问,诸位长老是不是弄错了?”   他回来教中才不到两年, 要说下山历练, 那也算是早所有人之前就已经历练十四年了,还不够吗?   端坐高位的黎长老闻声, 侧首朝闻人重天“看”来。他的眼睛被一层白色的锦缎蒙着, 也不知道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据说,黎长老只有杀人的时候才会睁开眼睛。   尽管如此,执掌朱雀离火的黎灿,却是五部里作风最桀骜狂妄的一位。就和他面相一样,薄唇凤眼,不怒自威。就算蒙着眼睛神情不动丝毫, 脸上每一寸都写着尊贵倨傲。   沐云戬的骄横傲慢到了黎灿面前,就成了没长成的小奶猫。这也难怪,黎灿是宁国长公主之子,父亲是中原皇族,真正的天潢贵胄。   若不是黎灿晚生了几年,现任教主又是那样一副秉性,很难说刹魂教会是谁的天下。   即便有这位霸道凶残的教主压着,很多外人第一次见到离部长老黎灿,也都会误以为他就是刹魂教的教主。包括教内很多人也在猜,黎灿若是和教主交手,谁会赢?   有黎灿在的地方,其余几位长老都会自觉不自觉的降低存在感。   像闻人重天这样直接站出来当面质问,无疑是直撄其锋,可谓是勇气可嘉了。   黎灿薄唇微启,淡淡的说道:“许久没回来,教中新添了不少人才。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觉得我弄错了。”   他虽口吻云淡风轻,座下的人听着却不知怎的就怕冷似得直打颤,无意识间受了这威压。   闻人重天无动于衷,冷静平平的说:“坤部长老曲晚词座下弟子,闻人重天。重天归来教中不到两年,师父曾说过,许我在刹魂山多留几年,自行决定下山时间。”   黎灿绷直的唇线忽然便软化了几分:“姓闻人,那位左护法家的孩子?你生得也好看吗?”   闻人重天脸色霎时一片森寒,冷冷的望着他。   黎灿身旁站着离部的护阵长老,低头在他耳边恭敬的言语了几句。   黎灿脸上笑意一闪而逝,看不分明:“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名单定了也公布了,便是教主也点了头的。若要更改,便让曲晚词亲自来跟我说。退下吧,看在你生得好看的份上,以下犯上的罪过我就不罚了。”他的声音似是带了点温度,却是说一不二。   闻人重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把这个人看进眼里,脸上平静冰冷得可怕。   ……   姬清走进曲水阁,冲着门口守卫的弟子点头回礼。鹿长泽忽然派弟子招请他过来,也不说是什么事。   “阿泽。”姬清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一面随意的走了进去。   鹿长泽中原武林出生,坎部的内里也布置得仿若江南园林,书籍众多。   姬清穿过几座书架,忽然听到一个阴煞难辨的声音说道:“你寻常就是这么目无尊长称呼长老的吗?”   姬清眼波微动,脚下却不徐不缓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唇边自然的露一抹笑意:“参见教主。在外自然是尊称的长老,私下里亲近,鹿长老年纪又不老,这才这么唤他。教主若是不高兴,我改了就是了。”   坐在主位上的人穿着黑红镶边的衣服,眉目浓烈,如肆意泼墨渲染的写意,明明并无遮掩,却叫人看不清记不住他的长相。像一捧静默燃烧的烈焰,更像一朵妖异暗黑的魂花。   这就是刹魂教的教主,姬封。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不说,忽然叫人见了,也陡然生出一股敬畏惧怕来。就像人天生畏惧死亡的危险。   眼下,那个人显然并不高兴,森冷的说道:“你叫我什么?”   姬清站在十步远的位置停下,少年青稚的面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眸光清润如泉水:“你以教主的身份待我,我自然以少教主的身份回你。”   那人拂袖冷哼一声:“逆子。”心下复杂难辨。   姬清浅浅的笑了,柔软的唇角翘起,眼中盈着一捧暖意,慢慢走向他。似是感觉不到丝毫排斥寒意,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在他的脚边单膝跪地,像一个正常的亲近撒娇父母的少年一样,伏在他的膝上,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全然的放松亲昵。   少年清澈的声音,孺慕的说:“现在这样,就是孩子对父亲了。您终于来看我了。”   姬封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却是一动不动。只觉得膝上的这孩子竟是这般脆弱,指间稍微一用力就会彻底消失。   “起来。”姬封说。   姬清睁开眼,顺从他的话抬起头,身体还是半跪在他身前,扶着他的膝仰望。眼中温暖柔软的光泽慢慢消散。并不伤心,就像从未失望一般。他的唇角自然的翘着,还残留着似有若无的温和笑意。   “是,教主。”姬清说。   就像一条天然徜徉着浮光的泉水,少年即便没有任何表情,也像沁着三分软和笑意。   姬封心头一梗:“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   姬清仰头看着他,唇边的笑意里有几分神秘的幽隐,眼眸并不清澈也不单纯:“我知道,教主怀疑我不是你的孩子。这不是秘密,很多人都清楚。”   谁让古代没有亲子鉴定呢。   十六年前,姬封的孩子刚出生不久,他就遭遇仇家围杀,孩子也被人抢走了。   三年后,姬封养好伤出关,杀回中原复仇。灭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当年参与围杀他的一个女人疯疯癫癫说,知道他的孩子在哪里。   一岁大的姬清被从冰棺里拖出来,扔到姬封面前,被他接住。   姬清睁开眼的时候就是那一幕,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女人嘻嘻笑着:“我要你痛苦一辈子,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随即便自尽身亡。   ……   姬封眉目肃杀:“年龄不对。”   但即便年龄对,刚出生就丢失的孩子,怎么证明是你的?自己都可能没看清一眼。   姬清温和的望着他:“这天下有很多邪术,都是可以暂时停住一个生命的时间。”   姬封神情冷凝,呼吸微微紊乱:“你没有魂花。你甚至可能没有我们刹魂族的血脉。”   从教典有记载开始起,出自刹魂山的血脉,三代内成年之前额头会渐渐生出魂花。这是山神提醒,生有魂花的孩子必须回到刹魂山来,得到山神的庇佑。   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修行的功法和血脉继承里,只有霜雪覆盖的刹魂山的风水,适合他们突破。   待到成年,魂花会合拢成一条细长的一瓣。只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再度盛开。   如果一个人说把魂花送给你,那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的灵魂和余生的悲喜都交给你。   “但你还是把我抱回去了,并且告诉别人,这是你的孩子。”姬清重新枕在他的膝上,这一次却偏头望着他,笑容轻盈纯洁,却仿佛一种幽隐的蛊惑。   姬封抬眉,幽冷的望着他。是的,人人都畏惧称作霸道凶残的魔教教主,却竟然抱回来一个很可能是仇人之子的婴孩,还让人叫他少教主,养大了他。   姬封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可能是我的孩子。”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原因。   姬清蹭蹭他的手指,眼中似有若无的笑:“重要的是你信不信。血缘关系并不重要,是不是也无意义。我已经在这里十三年了,你不信,我还是少教主。你信,我还可以是你的孩子。”   这话不错,姬封每一次见到他,看见他笑着不怕生的亲近自己,也会这么想。   可是,一旦离开他,那股暴戾憎恨的想法就会再度出现,并且愈演愈烈。   仇人的孩子,他的孩子。   不见他的时候,姬封憎恨厌恶着他。见了,却要情不自禁生出怜爱来。便是听见别人说了什么,也会忍不住挂心。   所以,他只能放任不管,疏离冷漠,等时间来决定一切。   但这是以前。如果,如果现在有一个更像他孩子的人出现了呢?   哪里都符合,包括不可以说出去给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姬清,怎么办?   是不是,只剩下一个仇人孩子的选项了?   姬清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慢慢离开他的膝盖,脸上纯真孺慕的笑容还是淡淡的不散。   有一种奇异的危险的预感笼罩了他。   每一次见姬封都是这样的,这个人总是阴晴不定,跟他交流就像在玩一个地下岩溶的冒险游戏。   明明感觉到危险,姬封对他的态度却似乎软化了些,手指抚着他的头发脸颊:“你说的对,信不信,比是不是重要。”   姬清眼中绽放一点明媚的惊喜,却又似乎因为不敢置信而克制微颤:“父亲。”   姬封眉目放肆肃杀的写意,似是微微添了一笔暖意,对他张开手:“来我这里。”   这是姬封第一次对他这么亲近,主动想要拥抱他,像是和解。   姬清却没有动。迟疑,犹豫,总是带着点笑意的眼眸里反而露出些不知所措来。   就像人对渴望已久的海市蜃楼反倒不敢置信,心生忧怖畏惧来。   姬封没有责怪他,淡淡的温存说:“是我以前对你太坏了吗?”   他主动倾身揽住了姬清,姬清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神一瞬冰冷。   姬封抱得并不紧,就像是怕稍稍用力会捂死一只蝴蝶:“别怕,以后父亲会待你好。”   怀里的少年轻轻的说:“武功也会教我吗?”   姬封抚着他的背:“这门武功有限制和弊端,你若是不怕想学也可以,我亲自教你。不过,如果你想坐稳少教主的位置,闻人家那孩子你最好不要和他太亲近了。左护法闻人枢当年的事,牵扯的人很多,还不是你能知道的。”   姬清唇角微动,眼神冷淡疏离:“好啊。” 第123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6   姬清推开房门, 闻人重天站在窗前回首看他, 本就冰封冷漠的眉目, 仿佛重云密布压下来,却仍旧还是平平静静不动分毫。   姬清的目光落到床上似乎才开始收拾就搁置了的行李,沉默了一息,眉宇轻展便又似无忧, 轻笑道:“什么时候走?”   闻人重天望着他清浅的眸光, 低低的说:“明天。”   姬清脸上的温和便又漾出一点明媚暖意来:“今晚跟我一起睡吗?”   闻人重天点头。   他似乎一直并无明显悲喜,高兴快活看不出来,不快便也只是冷淡。就像霜雪雕的人,只分不那么冷,或者更冷。   但现在, 便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离忧低落。   姬清拉着他的手,一如往常的温和浅笑, 并不被分别困扰:“我送你一个礼物, 我养了很久的一对雪雕,这样, 你走到哪里都可以随时给我写信了。”   闻人重天低下头, 牙关紧咬,压低的眉眼仿佛一点点开锋的绝世神兵。   他握紧姬清的手,轻声说:“活在这世间上,原来想要在哪里停,往哪里走,竟都是不由自己的。我到今天才知道, 原来一个不认得的人,只要他够强就能随意来做我的主。没关系,既是位高为强才能随心所欲,那就由我来做这个登顶制定规则的人。”   姬清笑了,抱住他轻轻抚肩,就像安抚受委屈的小孩子。   这个人是个并无野心也没有欲望的人,放着不管就什么都不想做。若是有人想限制绊住他,却是遇强则强。便是荡平宇内称雄天下,也不过只是为了没有人来束缚阻碍他。   “没关系,还有两年我也会下山历练,重天哥哥可以先帮我看看,哪里好玩有趣,哪里的风光最美,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闻人重天埋在他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应下:“好。我遇见你也才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却觉得之后的两年好长,一眼望不到头,想一下就不想走了。”   两年一开始或许觉得很长,走去哪里也想要回头。然而雪雕传递消息的确便捷,慢慢便习惯了。   两个人仿佛就隔着一个院子,除了不能见面,感觉却是时时刻刻相通的。   闻人重天把自己一路见闻,有趣的无趣的,都写成信随手发给姬清。   渐渐的越走越远,消息的传递就少了些。   江湖偌大也有趣多彩,他逐渐认识了很多有趣的朋友,跟他们在一起也很快活,想起姬清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少了。   蓦然回首思量,却也觉得寻常。   不过是个认识了两年的玩伴,他从小一路颠沛流离,早已习惯认识新的人然后很快分别相忘。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闷得慌。   有一天雪雕不知怎的受了伤,不能飞了。   认识许久的朋友便笑说:“一定是你老是传信累着它了。朋友哪有不分别的,再见就是了,没必要事无巨细都告诉他。”   他想想也对,反正两年快到了,他要么回刹魂山,要么姬清来找他。   从那以后他们的消息数量就减少了一大截,不知不觉,姬清那里的消息也少了。   直到好久没看到雪雕的影子。   他到处去找,看到城外几个乞儿正在吃一锅汤,旁边野老鼠扒拉的一堆里有一堆羽毛。   见他来了,乞儿和野老鼠都一哄而散。   心里气闷,转念一想,没关系,反正就要回刹魂山了。   路上忽然遭遇伏击,他斩杀了其余,逼问活口,刺客却说是少教主派来的。   他大吃一惊,如何会信。   姬清怎么会来杀他,一定是刹魂山出事了。   山上张灯结彩,喜庆非常,白雪冰霜下,魂花委顿枯死一片,唯有红绸灯盏艳丽夺目。   人群嬉笑着议论,是刹魂教易主了。   他望去,高高端坐的人手里执着一柄折扇,神情倨傲,眼睛蒙着一片白锦。不是姬清。   “姬清呢,姬清在哪里?”   没有人理他。   他看到沐云戬朝他挑衅的笑,怀里揽着一个人,低头说笑,青梅竹马亲昵无猜。   他拔剑砍过去:“滚开,那是我的位置。”   沐云戬擦着剑躲过,脸上笑容得意碍眼:“那又怎么样,你走了,自然就是我的了。”   他去看姬清,不是的,不是他要走的。   鹿长泽却站在姬清身边,挡着他的视线,严肃板正的面容看他一眼,揽着姬清的肩,温和的说:“那个人最是招惹是非,对你不好,离他远些。我不会害你。”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一个个要他离开。   他气怒交加,再不忍受一剑斩去。对手一个个增加,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他面前。   杜芯,松风寒。   师父曲晚词制止他:“逆徒,你连我的话也不听吗?”   “我听你的话,却不是要你来让我束手就擒的。姬清是我的。”   师父却是冷笑:“你看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高座之上,不可一世的黎灿,揽着他的少年,居高临下的笑说:“他生得这样好看,我喜欢自然就是我的。你不过是个玩伴罢了,也敢以下犯上。来人!”   他的心攥在一起,阵阵抽疼:“你们胡说,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只是等他长大,他是我的,还给我。”   座上的少年还是分别时候的模样,眼眸含笑清浅,温和从容的看他,眼中像盛着一捧旧日午后浮光。   无忧纯澈的面容上,沾染上点点血污,仍旧温柔无忧的对他笑。等着他斩杀一切阻碍,一步步走到面前来。   他松开滴血的剑刃,跪坐在地,用袖子小心的去抹少年脸上的血污。手下的人眼眸弯弯,对他欢喜一笑:“重天哥哥,你回来了。”   突然之间,泣不成声。   醒来时候,还听到胸腔里半声哽咽,有人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呼唤:“重天哥哥,你做噩梦了吗?别怕,那都不是真的。”   闻人重天眼角凉凉的湿润,心里的酸楚悲愤还清晰残留,他咽下喉咙的哽咽,反手把姬清抱得更紧:“太好了,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他一向少梦,对人世冷暖感触寥寥。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醒来感到庆幸。   “梦到了什么?说出来就消失了。”姬清轻柔的蹭去他脸上的水迹。   “我不想说,”闻人重天的声音哽咽微颤,“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他把你弄丢了。我只要想一想,就觉得难受得要死了。”   “我在这里,哪也不会去,不会丢的。”姬清贴紧没有安全感的闻人重天,对方还是第一次抱他这样用力,好像濒死溺水求生,用尽全力。   闻人重天渐渐从噩梦的恐惧里拔除,恍然大悟:“他们只能让我离开你,但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蠢,甘愿被规束,还能有什么理由叫我和你分开?他们不愿意,我们就去没有他们的地方。你跟我走吧,现在就走。除了我自己的手边,把你放在这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不能放心。谁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谁知道明日又会有什么意外。时间太过无常可怕了。”   姬清眼眸含笑望着他,就像是等候许久了,不需要任何犹豫点头:“好啊。重天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闻人重天给他穿好衣服,把他背在背上。   门外繁星当空,离天亮还很早很早。清朗的雪原夜空,呼吸间洗涤一切沉闷。   姬清揽着他的脖子,笑着问:“现在就走吗?多了个人行李够吗?”   闻人重天畅快一笑,脚下一点便雪鹰一般远去:“我最重要的行李在背上,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姬清贴着他的背,就像坐在乘载的飞鹰的羽翼上,又稳又暖。   耳边的风声轻轻的,像整个刹魂山的花瞬间一起绽放的声音。抚过侧脸,只觉得清爽温柔,没有一丝冰冷。   “我第一次见你笑,重天哥哥开心吗?”   “开心。跟你一起就开心,现在最开心。心跳得好快像是要炸开了,你帮我按住它。”   胸腔涨得满满的像是开满了拥挤的花,一朵朵的要溢出来了,还是越开越多毫无止境。   喘不过气来,头脑发晕的快乐,下一刻却比上一刻还要更多再多。   想要绕着整个刹魂山跑上几圈才好,可是背着他的珍宝,就要飞得慢一点稳一点。   姬清的心贴着他的背上,手指按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像是渐渐被感染了。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我要记住现在这一刻,以后一生你都要比现在还开心。”   闻人重天笑着,脸都有些痛,可是还是想笑,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流出来:“是不是只要人自己愿意竭尽全力抓住,神明都会这么慷慨,给我比我想要的还要多得多的不敢想象的快乐?”   “所以你要牢牢的抓住我啊,别松手。”   “不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义无反顾的抓紧,抛诸一切奋不顾身的抓住。这世界上任何的补偿,给我任何东西交换,都没办法和跟你在一起的快乐相提并论。”   姬清蹭蹭他的后颈:“真的吗?你从来不笑,我不知道原来重天哥哥这么喜欢我,还以为自己又要一个人留在刹魂山了。你说带我走,我也好开心。”   “我父母早逝,从小跟着祖父到处游历。祖父为人严肃清正,他不喜欢我父亲,觉得他空长了一张好看面容却只是金玉其外。纵使父亲后来成名天下,两人也隔阂颇深。教导我的时候,也厌恶我生得像他,怕我走了邪路,每每拿史书上的佞幸敲打。从小身边人待我冷淡,我对遇见的人事也并无感觉。便以为自己天生就冷心冷肺。”   闻人重天顿了顿,想起两年前他回到刹魂教的时候。   “可是见到你,就全都不一样。你看着我对我笑,就觉得好喜欢。我不喜欢刹魂山的好多人,他们从小就可以认识你,早我十多年时间跟你在一起,只要想一下就觉得嫉妒生气。他们认识你这么早,却对你不好,也不要别人对你好,想着就更生气了。人生若是能重新开始,我一定早早的到你身边来,跟你一起长大,护着你。”   姬清闭着眼睛挨着他,笑容温柔和暖:“我是为了和你遇见而存在这个世界上,除你之外的人,早一步晚一步,不是你就与我无关。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不放,死也不放。”他多喜欢他,才开始就已经想一生。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的人,生而为人却还是孤独。   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遇见一个,燃烧你所有热情,让你甘愿付出一切毫无保留的去爱,去奋不顾身的人。   也许有很多很多人这么爱你,退而求其次也可以幸福。   可是,有的人的感情是种子,不能发芽,就沉睡而死。弱水三千,却并没有可以饮的一瓢。   被辜负或是一厢情愿有什么好怕的,只怕心里种满了种子,终其一生却没有人能叫它开花。   若是有幸遇见了,千万抓住不要松手啊。   如果山石隔在面前,就砸开,搬开,绕开。   如果黑暗缠绕身边,就抓住彼此的手,慢慢摸索着走。   一切的阻难,都只是让烟花燃烧更绚烂的黑夜。   只要你自己坚持不放手,不照着别人划下的规则自缚,这世界有什么代价和悲剧,能叫人不幸悲伤?   这世间有什么快乐,能补偿跟那个人在一起的快活?   如果你感觉到过,心上开满了花还满,拥拥簇簇开到世界的尽头去,一直一直都不凋谢…… 第124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7   刹魂山易守难攻, 山路五部都有相应关卡防守。   到底是搞封建迷信的, 各分奇门八卦阵法机关幻术毒物, 一个不落。   外人想要上山难如登天,便是各部弟子也要有相应的令牌才能通行。   下山当然也不容易,但是,这里是教中总部又不是监狱, 没道理考虑来防着自己人。   姬清是少教主, 长在教中十四年,他没有拜任何一人为师,五部的东西却都要学的,只是不需要精通。   闻人重天拜在坎部曲晚词门下,坎部五部里主中央, 以黄麟为腾,负责暗杀和防守事宜, 识别追踪和陷阱很轻易。   这两个人在一起, 想要绕过守山巡视的护卫不能说轻而易举,却也不算很难办到。   但是闻人重天不想有丝毫意外, 背着姬清直接冲着后山祭坛而去。   姬清在他背上好奇道:“那里是峭壁, 山势很高,很久才着地,之后是绵延不断的群山。教主曾经带我走过,以他的功力,带着我都要走大半天才能看到山脚人烟。”他弯着眼睛玩笑,“重天哥哥你要带我殉情吗?”   闻人重天抿嘴不语, 他方才心情激动之下,说了许多不假思索的傻话。虽然都是心里一直想着的,却是平日里绝对不会说不会表现出来的。现在冷静下来,便羞耻的绷着脸有些不敢看姬清。   姬清看到他慢慢变红的耳朵,又忍不住笑起来,却也安安静静的不出声,假装不知道,不去戳破让他更不自在。   闻人重天静了静才恢复以往的波澜不惊:“人只要脚踏在地上了,如论如何都会被坎部杀手发现去向。但坎部却拿杜长老的巽部没办法,因为巽部的御兽之术,一旦飞在天上四面八方都有可能去得,如何寻觅?”   姬清若有所思:“五部互相牵制,各有优劣,一直如此。杜姐姐的巽部虽然以御兽为名,一直偏向的都是研制草药毒物,便是驯化飞鸟也至多是传递消息。重天哥哥想要带我飞天,只能好好练习轻功了。”   刹魂教的五部都是些奇技淫巧旁门左道,若是五部厉害到能飞天遁地,中原武林能容得下他们,宁国也不可能忍住不去狩猎中原。   闻人重天轻功平稳落地,到后山祭坛这一路都很偏僻,夜里人烟稀少守卫也最少。   放下背上的姬清,闻人重天先是摸了摸他的脸,确保没有被山风吹冷,这才牵着他的手朝祭坛边缘走去。   闻人重天边走边说:“我父亲做左护法前在离部,当时巽部出过一个厉害人物,说巽部御兽能令鹰乘着人飞。父亲与他打赌,说他若能飞,离部便也能研制出可以飞的机甲偃术。后来出了一些事,那人身死,巽部整体削弱,父亲成了左护法,此事便也弃置了。但我小时候,他带着我逃亡时候,却用过。”并叫他若非生死关头,不要拿出来。   能飞的机甲偃术,难道是滑翔翼?   闻人重天拿出一个细小的笛子轻轻的吹,声音极轻极幽,夜里忽然听来有些诡异,倒像是埙才能发出的幽魅。   远处深渊里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飘来,就像想象中舒展开两翼的翼龙。   姬清微微睁大眼睛望着闻人重天:“真的不是活的吗?机甲偃术竟然这般神奇,为何离部却从无提起?”黎灿手里,离部已然雄踞刹魂山,却最多只是研制些暗器兵刃。   闻人重天摸了摸一动不动的机甲鸟的头,平静的说:“五部本是家传,离部机甲偃术也本只是我闻人氏的家学。当年父亲为左护法,实际却是明升暗降被架空。曾经五部频出惊艳天下的人物,却都因各种原因一一陨落,五部现在只玩些旁门小道,放眼天下,已然名存实亡。”   姬清走近这半人高的木甲鸟细看,唇边笑意似有若无:“大概是因为刹魂山太小,宁国也太小了。大家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争斗,成日里只剩五部互相压制,教内和朝堂互相渗透。谁若是出了头,自己人第一个就要来打压,宁肯毁在自己人手里。美名其曰是为了刹魂山安宁,为天下不生事端。”   闻人重天对姬清伸出手:“让他们争,你跟我走。等你长大了想要这个位置,我帮你拿回来。”   凌晨的雪夜星空下,少年握紧腰上的剑,眼神清亮坚定,锐不可当。   又一阵幽幽的吹奏,木甲鸟浮在半空。   姬清抱紧他的腰,闻人重天抓住木甲鸟的腿,脚下一跃:“害怕就闭上眼睛。”   冰冷无声的机甲带着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后山深渊里。黑夜里,没有人会发现这一幕特别。   等凌晨天光大亮,便如鱼入大海,再无踪影可寻。   ……   当第一声笛音传开时。   远处,黑暗里有一个人坐了起来。   倨傲的脸上,双眼紧闭上扬,唯唇角微微一抹淡笑:“闻人枢,呵。”   天亮之后,少教主留书出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各个守山关卡自然无任何风吹草动,各部惊疑之下,立刻排查了一遍漏洞,加强了防守。   鹿长泽第一时间报与教主知晓。   “请教主准许我下山找回少教主。”   姬封卧在座上,一手展开看信,眉目浓烈似泼墨写意,不动声色就已经叫人屏息紧张。   不怒自威的面容,垂眸向下,眉峰眼尾却高高挑起,下颚线条冷漠,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姬封唇角微微一动,目光斜睨射向座下诸人:“本座将人交到你们手里,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结果?”   鹿长泽看着前方地面:“少教主一向行为端正,定是有人在旁边教唆。一切还请教主允许长泽下山,将人安全带回来后,教主再行降罪,长泽再无二话。”   忽然听到一声嗤笑,这种时候也就只有黎灿还能端坐如常。   他抬着下巴,神情倨傲,淡淡的说:“我听说,教主一向不满意姬清那孩子,正是因为他行为规矩从不出错,不像我们刹魂山的人,倒像是中原武林名门之后。如今他终于大胆一回,自作主张行为出格了,教主不该动气应该欣慰才是。早些下山也好,多见识见识这天下之大,英雄辈出,眼界也能开阔一些,好过夜郎自大。若是强行将人抓回来惩戒一番,怕是老虎也要被养成小猫了。”   姬封望着他,眼神危险。   黎灿眼前蒙着一层薄锦,不为所动。   其余人都屏息低头,一时不敢大声,只觉得心惊肉跳。   良久,姬封忽而冷笑,怒而不发:“黎长老说得不错。既是曲晚词的弟子在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人父亲不免还是要挂心的,本座便亲自去看着罢。黎长老多年不在,此番回来,可要长住才是。”   姬封拂袖,起身而去。   所有人都跪地低头道:“恭送教主。”   唯有黎灿因为眼睛不便,仍旧坐着,但也微微躬身行礼恭送。   待到姬封远去不见,黎灿才一点点抬起头来,面上淡淡的。   他这样的人,便是低头居于人下,凤眼薄唇的面相,仍是透着一股子唯我独尊的傲然。   但在姬封面前,任何人的狂妄都像是在被允许的边界内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个人的桀骜狂妄,才是真正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是打心里笃定,黎灿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甚至都不愿意分心去计较。   就像看穿了,黎灿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的底气信心。   黎灿面上微微有些沉,又慢慢消散。   想起上午时候,从沐云戬那里听来的话,黎灿唇角微动:“教主倒是生了个好孩子。”   众人都已陆续离开,唯有叶芯反而一步三摇的走近,袅娜的身姿倚着他的座椅,蛇一般缓缓委身,修长的脖颈却没有低下去分毫。   云鬓挨着他,目光却是一样望着前方,似是亲密又疏离,言笑晏晏道:“黎小哥哥怎的突然这么说?莫非是想成家生子了,可有相好的姑娘?”   黎灿下巴微微转向她:“离部尚未重振,黎灿怎好分心?”   叶芯媚眼如丝,欲说还羞的睇着他,写实的抛媚眼给瞎子看:“黎小哥哥仓促接了位,离部短短几年就已是五部里拔尖的了,怎的还不满意,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黎灿薄唇微启,淡淡道:“教主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叶芯轻轻吹一口气,娇笑着却起身拉开距离:“我是怕小哥哥的离部火烧得太大,吃了我巽部的花花草草呀。小哥哥可是大手笔,都快把离部搬去中原开分舵了。突然回来真是叫人欢喜万分,莫不是听哪个人说了什么消息?”   这个女人倒是敏锐,却不知道是替谁担心。   黎灿敲了敲合拢的折扇,神情越发倨傲,冷冷道:“闻人枢好人缘,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替他儿子操心。”   叶芯掩唇轻笑:“我可没有提他,小哥哥可是不打自招了。只是现在少教主跟那孩子走在一起,又有教主亲自照看,小哥哥不若有什么心思都尽早息了吧。在教内多教教你们离部下一代新血,也算重振离部了。”   黎灿毫无反应:“叶长老菩萨心肠,只是你似乎防错人了,闻人枢与我无冤无仇,我虽接了他的离部,却是教主下的命令。如今少教主俨然迷得那闻人家的小子什么都拿出来了,你不去急,却来防我。缘木求鱼也是可笑。”   叶芯笑意微敛,眼神一冷:“什么意思?”   黎灿站起来朝外走去:“在下眼睛不好,听力就格外敏锐些,昨夜里突然听到跟当年如出一辙的操作偃甲的音律。两个人一夜之间忽然不见,却无人发现一丝踪影,你说是不是跟闻人枢当年一样?”   叶芯一想到当年的悬案变故,让五部都一蹶不振,脸色忽然惨白。   少教主,教主。   难道姬清那孩子竟然还长成了第二个姬封不成?   黎灿的话无疑是暗示,姬清是故意和闻人重天交好,为了骗取他手里闻人家的东西。   不会的,姬清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姬清从小到大的举止,温软的笑着喊她叶姐姐。   想到他唇边温和从容的笑意,对着闻人重天时候的特别亲近。   想到他便是一直笑着,也显得安静幽凉,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拒绝。   不是大家不喜欢他,不愿意亲近他,而是所有人都因为种种原因,被动与他拉开距离。   那温和安静的微笑,忽然和姬封不怒而威的冷淡重合,一样的难以捉摸,深不可测。   ……   因为黎灿三两句话,忽然背上小小年纪就深不可测、居心不良名声的姬清,正在和傻白甜受害者吵架。   姬清躺在溪边的石头上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奄奄一息:“我不穿。你是故意的,我都提醒你要准备行李了,你拉着我就走。山下刚入夏,热死了。”   闻人重天扭着头不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从耳朵红到脸颊,朝他伸着手,生硬的说:“这里就一户山民,这是唯一能买到的新衣服。等出去了我给你买新的。”   姬清的脚趾点着被阳光晒得暖热的溪水:“可这是女孩子的。我穿也行,那你下次也穿给我看。我穿多久,你也要穿多久。”   闻人重天背着他,含糊的嗯了一声:“会被人看到,你快穿好,我给你烤鱼吃。”   “勾不到,你近一点。”   闻人重天退后一步:“好了吗……”   话音未落被人狠狠一扯,一起跌入溪水里。   姬清搂着他的脖子,倒进清澈暖融的小溪里,眉眼都是笑意:“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你穿女装了。重天哥哥这么好看,穿成女孩子被人抢去了怎么办?但仇还是要报的。”   闻人重天慌乱的僵着脸,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只好闭上眼睛。   “你,你先穿好衣服。”   “里衣就不是衣服吗?”   “我祖父说……”他的话被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百合花瓣落在唇上,轻轻舔一下,好像也带着一点甜。   “你祖父有没有说过,亲亲了要怎么办?”   闻人重天没有睁开眼睛,手指摸到姬清的头,轻轻按下:“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第125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8   刹魂教总部暗中发出的追击令, 从西南的宁国蔓延向中原腹地。   然而即便是姬封亲自出手, 仍然没有闻人重天和姬清两个人的任何消息。   就好像这两个人插翅飞了, 杳无痕迹。   姬封听到一连三日都无任何进展,不怒反笑:“好极。连坤部精锐都找不到,这两个人倒也算有点本事。传本座的话,教中弟子无论职位, 若有人能找到这两人的行踪, 论功行赏。若是能擒拿住了,连升三级。”   右护法百里枫华在旁抚琴,闻言抿嘴一笑:“教主用心良苦,这是以整个刹魂教来为少教主磨刀呢。仔细平衡些,这一届的弟子也可甄别几个可堪造就的苗子来。”   姬封看她一眼, 神情稍稍和缓:“本座倒没想那么多。”   姬封这几日心烦气躁,喜怒无常, 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接他的话头。也就只有一直在他身边的右护法百里枫华, 会无视他的脸色这么说。   百里枫华神情平和无争,恬静的道:“教主可觉得好些了?”   姬封听着她的琴音, 感觉到体内外放的杀气逐渐平息下来, 但也只是暂时的表象:“本座暂且闭关些时日,这段时间教内事物就交由你打理。”   百里枫华眉宇隐忧,淡笑道:“黎灿大了倒有些教主昔日的风采,他这个人手段心性一样不缺,一个不好又涉及宁国和中原朝廷的平衡,束手手脚的, 我可压他不住。”   姬封唇角微牵:“管不了就放着,本座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   百里枫华手掌按下琴弦,垂眸喟叹:“别的倒不论,只怕他乘虚对少教主不利。”   姬封想到姬清,平息下来的气血又隐隐躁乱。   一时想起当年故人恩怨纠葛,不由得憎他来历不明。   一时又想起他小时候,每每动杀气时候,这孩子一团玉雪可爱,拽着他的衣摆叫父亲,笑容软和,毫不怕生。便是再多的恩怨,都要忘到九霄云外。   一时又想起前些时日见他,心底躁动的若隐若现的恶念,不由心浮气躁。   姬封闭上眼,功法迟迟不能突破下一层,心魔妄念频出,额头渐渐渗出汗来。   既已确定不是他的孩子,为何还对他留手?   分明已下了决定,临了,人跑了。他虽然也怒意喷发,但心底不由自主却松了一口气。   即是如此,便算他命好罢。   姬封闭眼,神情冷酷:“身为少教主,若是一个黎灿就算计死了他,便是证明他无能。如果要靠本座来帮持,这刹魂教教主的位置,他又有什么本事坐稳?迟早也是要被人吃得骨头不剩。”   百里枫华早知道他心性冷酷残忍,对人对己都是,也忍不住心头一凛,像是被猛地兜头浇了一杯冰水。   但她手里琴音却仍无一丝错漏,口中轻轻的应道:“是教主。”   就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以来做得那样,做一个随光摇曳毫无自我的影子。   ……   闻人重天和姬清并不清楚外面有多少人在找寻他们。   刹魂教的消息几天内就传遍中原大大小小的分舵,道上处处戒严。然而,两个人却连宁国的边界都没有走出去一步。   一路走一路玩,如果没有闻人重天背他,姬清一个时辰内连一公里都走不到。   闻人重天也不催他,姬清不走,他就在旁边等。   “这世界上好玩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要急急忙忙跑出去,找中原人打架?”   “不是打架,是历练。”   “那一边走一边历练好不好?我住在刹魂山十几年,都不知道附近山里是这样的。”   第一天黄昏,姬清不走,是因为找到一片风景好看的山头看落日。闻人重天没说话。   看完了落日,天也黑了,夜里自然是就近搭个简易的帐篷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姬清不走,因为觉得昨晚的帐篷太丑了,他要搭个更好看的。   闻人重天没说话,因为姬清只负责提他不切实际的要求,实际埋头干活的是闻人重天。   劈了树,砍了竹子,缠了藤蔓,木屋建好了。   姬清展颜一笑:“好不容易搭好了,好舍不得,我们多住几天再走吧。”   这一住,直接从初夏住到深秋天凉。   对闻人重天来说,从小时候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跟着父亲到处走。后来父亲身亡跟着祖父,祖父也是带着他游学天下。   每一天都有正事要做,没有一刻闲暇松懈。   像这样随便走到一处地方,毫无缘由,心念一动就结庐而居,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每天,在鸟雀的声音里醒来,闻人重天根深蒂固的自律,无事就自发的去练功。   姬清就在旁边瞎鼓捣,闻人重天若是来抓他练功,就辩解说他这是在学以致用五部的本事。   刹魂教五部的本事到了他手里,离部的暗器机关之术,用来制作陷阱捕猎。挖些山中草药乱七八糟配药,或是逗着鸟儿去啄食开辟出来的菜园的虫儿,就是活用巽部的本事了。说是去水边练剑,结果串回来几条大鱼。怕是松风寒知道要被气死。   闻人重天大多时候纵着他,对于他自己,就像要把姬清该努力的那一份自己补上似得,越发刻苦。   然而,姬清自己一个人不务正业就算了,拉着闻人重天共沉沦不成,就各种捣乱。   鹿长老教的奇门阵法,被他摆在院子的门口,闻人重天打水回来就走不进来了。绕着屋子半个时辰才破开,水都凉了。气得闻人重天把他按在膝上,想要惩戒一番。   姬清捂着眼睛假哭,叫着重天哥哥诚恳认错。扭头,十指分开从指缝里看他,脸上笑颜绽开,纯澈无忧。   闻人重天落下来的手就变成温柔的拥抱,一点点收紧,舍不得叫他难受一下,无可奈何。   心底的气闷就像云烟化成雨,滋生一点甜丝丝的回甘。   他闷闷的说:“你就欺负我喜欢你。”   “对呀。”被纵容的少教主毫不遮掩的弯着眼眸。   山中无岁月。   每天这样无所事事的打闹,练功,玩耍,狩猎。偶尔去山下远一点的地方,跟人换取些盐米。   转眼夏去秋来,外面已经换了两季,恍惚却好像才离开刹魂山几天。   两个人住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远处隐匿在山峦里的一点雪山顶。   落霜的时候,山林中便不适合生活了。   闻人重天仔细锁了屋子,摆好阵法,确保不会被野兽冲击了木屋。这才拉着姬清的手,真正第一步离开刹魂山的范围,去历练。   此时,已经距离刹魂教最高追击令下达,时隔小半年时间了。   刹魂教关于少教主的追击令,最初掀起的波涛汹涌,都在无数次一无所获里渐趋沉寂。   黄叶漫天的时节,西南宁国的边城。   一个额头缠着西南男子特有额带的少年,牵着一头瘦小的毛驴,毛驴上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的少女。   偏僻的地界,往来都是山脚贫民。通常给些产物,守卫就睁一眼闭一只眼放人过去了。   只是那少年沉着脸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凶煞的,却生得实在是俊得不行。守卫不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毛驴上的少女忽然回头,迎着他的目光,唇边徐徐露出一点笑意。   那笑容温和极了,透着一点无聊似得冷淡,本该是叫人觉得被慢待,却是好看极了。   像早晨林间的光从高处俯视下来,明的暗的暖的冷的,耀得人烟花迷乱,不清不楚。   魔怔了似得,好半天才醒悟,眼前却什么也没有了。   那守卫本想等会儿就去跟人讲讲方才的见闻,忽然却想不起,之前看到的那两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   古道上。   两个人和一头毛驴慢慢朝着中原走去。   姬清轻轻踢踢脚,问牵着毛驴一步步走得又稳又慢的沉默少年:“重天哥哥,我的辫子扎得好不好看?”   闻人重天抿抿嘴,有些不开心:“我给你买新衣服了,你别穿这个。”   别人盯着他看,他早已习惯了,并不在意。可是他们看姬清,他就忍不住想放杀气了。   姬清脸上笑意悠然,从容道:“我不这么穿,别人怎么知道重天哥哥已经有小媳妇了?你生得这么好看,他们一直盯着你瞧。若是有人跟我抢怎么办?啊,还差一个花环,你去帮我编一个。”   闻人重天忽的又有点高兴,放着小毛驴啃路边的野苜蓿,去采山花,一边采一边回头确认几眼姬清。   毛驴慢慢悠悠的走,姬清顶着野山花编成的花环,用西南的方言哼着山歌小调。   他的变声期还未开始,少年的声音清冽温和,山歌便也轻快温柔起来。   天气一点点冷了,越往东走越是。   习惯了刹魂山常年霜寒,这点人间烟火变化,并不萧瑟却显得热闹有趣。   入了世俗生活,便处处需要银钱。   两个人并不觉得艰难,反而像是找到极为有趣好玩的游戏似得。   他们给运茶的商队当过护卫,领过当地衙门的悬赏,清缴过沿途的山匪恶霸。   有一回路过一个繁荣的小镇,还当过一回招摇撞骗的道士,替人捉过“鬼”、降过“妖”。   装神弄鬼的自然是人,眼见事情摆平,那土财主家却看中了道士小哥哥,要留他还俗入赘。   气得闻人重天酬金也不要了,揪着姬清连夜坐船离开。   “哎呀,那员外小姐真没眼光,重天哥哥这么好看武功这么俊,她怎的就没看到?要不然,现在吃醋生气的,就该是我才对呀。”姬清手撑着下巴,对他温雅的笑着戏谑。   闻人重天闷头划着船,冷着脸一夜都没理他。   半夜里却任小舟自行飘着,将沉睡的少年抱在怀里,一同裹进皮毛里,这才安心睡去。   冬至初雪来临这天,两个人终于入了中原京都。   在夜市上热热闹闹赏了花灯,头碰头吃了热腾腾的馄饨,手牵着手去摊贩面前去看面具。   这里的面具胜在式样多,并不比宁国的节庆更有气氛,毕竟论起封建迷信,刹魂教才是专业的,当地各种庆典中的面具,各有各的狰狞夸张。   姬清只管走走停停,目不转睛去看,唇边带着一点温和笑意,似是什么都感兴趣,又都似是而非的意兴阑珊。   闻人重天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沉默的将目光系在姬清身上。少年唇边的笑意若是多一分,他眼中的烟火气便也随着多一分了。   忽然街边的人莫名多了起来,摩肩擦踵的,挤得人就要站不住脚。   闻人重天抓紧姬清的手,中间却压过来几个人,不得不松了手。   推开倒下来灯盏,闻人重天急忙朝姬清的方向挤去,却是被人群冲击的越发远了。   眨眼间,便像是再无少年的踪影。   四周走散的人里,有人喊着丢了孩子。   闻人重天再顾不得其他,脚下跃起,点着人群的肩膀朝着姬清方才的方向追去。   ……   万万没想到,十五岁的男孩子也有人贩子绑架的。   姬清眼中闪过一丝有趣,佯装昏迷靠在壮汉的肩上不动,望见暗巷阴影里追踪而来的闻人重天,对他遥遥打了个手势。   被掳走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担心。论追踪,谁能逃得过刹魂教坤部的手段?   刚好京都消费贵,可以黑吃黑捞一笔,顺便见义勇为。   只是,这帮人看起来行为训练有素,不太像是一般违反乱纪的人贩子,倒是跟坤部暗卫的手法有点如出一辙。   难道,这是终于有点江湖恩怨被他们遇见了? 第126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9   这伙人在京都就敢明目张胆拐卖人口, 行动有素, 进退之间极有组织性。姬清被放进马车后, 他们就立刻马不停蹄向西城跑去。   竟然是不打算立刻出京。   西城人口杂乱充斥着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员杂乱,若要藏起来再合适不过。   姬清本想等摸到他们的大本营再行动,然而, 马车还未驶入西城内, 在一段相对荒僻的大道上,忽然杀出来一伙黑衣人。   黑衣人和人贩子两边话也不对几句,直接拔刀杀来。   姬清想了想,目光移到马车内昏迷的几个孩子身上。   男男女女,看衣着打扮, 从平民到达官显贵的各种出生都有,就像是随意选取的目标, 胆子大到不怕惹事, 倒像是怕水还不够浑。   其中有一个人,比他的年纪还大一点, 衣着贵气, 闭着眼睛看似昏迷着。   闻人重天沿着城墙巷道的阴影潜伏追踪而来,见到凭空杀出来的另一帮人马,警惕的观望了一下,随即影子一般掠向姬清所在的马车。   姬清对掀开车帘的闻人重天笑了笑,伸出来反而一把将他也拉进来:“哎呀,抓到一个大美人。外面坏人这么多, 我们还是快点驾车跑吧。”   闻人重天拉着缰绳:“往哪走?”   “自然是领赏金的地方,顺便报官呀。”   马车骤然转向,两帮人马都一边捉对厮杀一边朝着这边阻拦。   马儿本就受惊,四蹄飞奔横冲直撞而去。   来阻拦的人,闻人重天面无表情来一个抽一个。   这一段路面本就不齐整,马车跑得飞快,车内七摇八晃,陆陆续续便醒来几个人。   都被药迷糊了,这些孩子就是哭闹的声音都小得忽略不计。   唯有那个年纪跟闻人重天一般大的人,声音清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姬清摸了摸害怕得直拽他衣袖的小孩子,随口道:“江湖大侠。见到你们被拍花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下到了京兆尹,记得帮我作证拿赏金。”   黎骞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声音尚且清稚,一派天真无邪。大概是哪个江湖门派里涉世未深的小少爷,这就敢自称大侠了。   他把目光放向门口赶车的另一个人,虽然也不过十七八岁,却明显沉稳可靠许多。   他方才一直闭着眼睛,只听得那个人说话不多,声音低沉,虽然冷淡却温柔悦耳。   黎骞脸上微微软化,客气道:“赶车的这位少侠,请问外面是……”   黎骞的声音蓦地顿住了,眼眸失神口中哑然。   门口的少年回头看过来,神情冷然波澜不惊,随意的从他脸上掠过,就去看那自称大侠的男孩,眼神转瞬便似冬去春来。   瞬间的惊艳直击黎骞心扉,少年的容色绝美,气质高华,竟是他平生仅见。   黎骞素来眼高于顶,也不由心生动摇。   他缓了一下才接着说完:“……不知外面如何了,两位少侠如何称呼,可也是京城人士?”   姬清抓着闻人重天的手,对他眨眨眼,也不看问话的黎骞,笑着答道:“我叫闻人清,他叫姬重天,从边城小地方来。”   黎骞见闻人重天专心赶车并不回答,便去与姬清套话:“失敬,不知是何门何派?两位又是为何入京。在下在京都尚有些说得上话的地方,若是能帮上忙,也好答谢二位大恩。”   “我家里小门小户无名无派,只是父亲和一干叔叔守着那点家产,争来夺去的。父亲三天两头看我不顺眼,自己又不能再生出一个来继承家产。叔叔们虽然各怀心事,对我却关怀有加。夹在中间日子好生艰难。表哥听说你们京城有个六扇门,像我们这样的江湖子弟也可以凭身手谋个一官半职,索性就带我来试试。你真的能帮上忙吗?”   闻人重天听得姬清转眼之间就真真假假编出个出身来历,还给他们两取了这样的名字,不由又回头看他几眼。   还有,他们什么时候说要加入六扇门了?他连六扇门怎么进都不清楚,进去干什么?   小骗子对他软软一笑:“重天哥哥,真好呀,我们做一件好事就遇见贵人了呢。”   黎骞见闻人重天回头,以为他正是在意此事,稍作沉吟道:“六扇门不是那么好入的,大多是从慈幼坊自小收养训练的少年。你们若是要进,得有信得过的人引荐。不过在下侥幸能说得上话,或可一试。”   姬清笑容可掬:“既是这样,那等下你家人来接你的时候,酬金我就免了。”   黎骞:“……”   这,谁家的熊孩子?   正在闭关打坐的姬封忽然耳朵一热。   闻人重天充耳不闻,完美充当着纵容溺爱熊孩子的熊大人。   黎骞笑了笑,若有所思。   京兆尹的官员在黎骞拿出随身佩玉后,立刻行动迅速,命人去捉拿贼人。随后更是亲自去扶黎骞下车,口称世子。   姬清唇边带笑,不甚好奇道:“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黎骞淡淡一笑,望着闻人重天,眸光熠熠:“黎骞。”   中原朝廷国姓黎。比如,宁国长公主与中原朝廷联姻生的儿子黎灿。   姬清望着闻人重天似笑非笑,这是总攻小哥哥的又一朵烂桃花来了。   闻人重天面无表情,不知道他笑什么,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少年婴儿肥的脸颊。   有当朝皇长孙黎骞做引荐,两个人很顺利的拿到了六扇门入试的通行证,只要考核过关,就可以拿到巡捕令。   姬清饶有兴致:“接下来就该努力捉拿江洋大盗,升职加薪,争取早日成为神捕,名扬四海了。”   闻人重天无所谓,他在哪都是一心习武,寒来暑往,勤修不缀。前十几年来日日如此,感兴趣的只有练武,后来就再加一个和姬清在一起。姬清,比习武还重要一点。   姬清想做什么,闻人重天都陪着,不干涉不制止,只要他高兴。   但还是会好奇姬清的心思,闻人重天问道:“为什么想去六扇门?”   比起离开刹魂教的时候,姬清又长高抽条了许多,已然有些优雅风姿。虽然偶有戏谑胡闹,笑容却渐趋从容和暖。却也渐渐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姬清捣鼓出草药汁,毛笔蘸着轻轻的描闻人重天额头的花瓣。魂花印记是刹魂教门人的标志,不遮盖了,简直一眼被看穿来历。   姬清专注描画,微笑着漫不经心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却还是要受六扇门的管辖,如此看来,身手最好的还是出自这里。重天哥哥若是做了神捕,想和谁交手都顺理成章。也不用担心你打赢的人太多,得罪中原武林门派。或是,被他们找到。”   他们从边城山里出来的时候,早已过去小半年。东行一路,闻人重天仍然小心避着刹魂教相关,时刻注意扫尾。   他并不清楚教内对他们下达了怎样的追击令,但直觉姬清各种奇奇怪怪的举动,都有这方面的考虑。   闻人重天不知道怎么让姬清安心,因为他自己也隐隐不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刻苦习武。   “好,听你的。”   姬清微微一笑,目光流转,手下描摹继续:“重天哥哥生得真好看,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叫做闺房画眉?”   望着渐渐长开的少年从容轻慢的眼波,闻人重天冷凝如霜的神情也柔软了几分,呼吸放轻:“你最好看。”   姬清敛眸轻笑,细细的把那朵魂花藏起来,一笔一笔,却反而像画入心底。   以两个人的本事,通过六扇门的选拔轻而易举。   进去后,却还只是最初级的巡捕,出任务的概率极小。大多是协助京兆尹处理京都的治安,平常无事就回到门内,被各种先生老师训练教导。   破案,分析案情,了解江湖各门各派,询问,擒拿……各方各面。   闻人重天沉默寡言,勤奋刻苦,放在哪里都是老师们最喜欢的一类人。   然而,两个人却是走世子黎骞的门路进来的,无形中立场便有些微妙。闻人重天又生得太好了些,对人不假辞色,生人勿近。   不知不觉,便又和刹魂山一样。不,应该说他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都是这样情境。   姬清则截然相反,生得好又笑容温和的少年,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   闻人重天没有限制姬清跟别人来往,只是旁人跟他说话玩笑,闻人重天就会站在那里,用那双暗蓝色的眼眸冷冷的看着。   这种气氛下,大家只得干笑两声,匆匆告别。   闻人重天便牵着姬清的手,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心里忽然有些怀念在边城山林结庐而居的时日。   姬清才十五岁,喜欢好玩闹新鲜,而他这么沉闷无趣。   姬清眼里的喜欢和他心底的是一样的意思吗?那些成亲的童言稚语,他到底懂不懂?又会不会后悔?   闻人重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少年温和纯澈的笑容,也微微笑了。   没关系,再等等,等他的少年再长大一些。   ……   他们被黎骞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留在世子府,礼遇有加。黎骞这个世子不是一般身份,乃是当朝皇长孙,太孙继承人第一候选人。   闹市上被人绑架,不是一般的拍花子,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黎骞知道有人要对付自己,故意叫手下一道胡乱多绑架几个官宦平民,把事情闹大。为了叫背后那个人惹众怒,牵出幕后。   然而,谁料半道冒出另一会儿黑衣人,一言不发就截杀。若不是姬清他们侥幸碰见,结果还不知道是谁吃谁。   京兆尹所处位置尴尬,天子脚下都是高官显贵,严不得松不得。更换频频,素有五日京兆之说。   但官职名义上却是由宗亲执掌最高长官,主事的另有其人罢了。这位挂名不管事的宗亲,就是黎骞的父亲。老王爷沉迷嗑寒食散修道成仙,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黎骞借着这次绑架未遂,进宫面圣一趟,出来后,老王爷就被今上斥责了一番治家不严。   京兆尹便交到了黎骞手中。当然,名义上干活的背锅的还是其他官吏。   黎骞这样做,除了生在这个位置上天然的为自己算计争夺权力,还有一点自然就是为了闻人重天。   他成了京兆尹最高长官,就能顺理成章把六扇门的捕快调遣在自己手下做事了。   黎骞虽然借着救命之恩留了那对兄弟在王府,然而毕竟不是长久。   更何况,闻人重天心里只有练武,毫无风月之情。这么久以来,黎骞以平辈友人身份结交,却只有校场切磋的时候,能和他多说几句。   对黎骞来说,闻人重天脸得有多美,就有多冷漠无情,除了对着自己那个小狐狸一样的表弟姬清的时候。   如果说六扇门没有人会不喜欢姬清,那黎骞大概就是唯一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一个。   但,看在姬清年纪比他小两岁的份上,他也不能跟小孩子争风吃醋。每次见他跟闻人重天言笑亲密,心底都不舒服,却都一一忍了。   安慰自己,不过是乡下小地方来的熊孩子。就算不懂事言语戏弄自己了,也没必要跟他认真。你是世子,未来的皇太孙。   直到两年后,姬清和闻人重天通过六扇门最终考核,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捕头。   名单交到上头,还要经过一步暗中的身份调查审核,盖章通过的时候正好被皇叔黎灿看到。   黎灿耳边听到两个名字,忽然顿住了:“闻人清,姬重天?呵,好聪明的孩子,遍寻不知,竟是叫人躲在眼皮子底下了。”   六扇门还是他黎灿成立的呢,是说刹魂教在中原的分部也不为过。   黎骞措不及防,脑中一片空白:“……皇叔说得是谁?这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   黎灿蒙着眼睛的脸上一片倨傲,轻嗤一声:“皇侄的朋友结交得果然精彩,这可是西南边城刹魂教的少教主,宁国未来的国师,教主姬封唯一的独子姬清。刹魂教精锐尽出,就连我也是布下罗网无数,找了他们三年都无一音讯。”   黎骞:“……”   想起初遇时候,自称大侠熊孩子一样的少年,三分狡黠三分无邪四分的纯澈可爱叹息说:“我家里小门小户无名无派,只是父亲和一干叔叔守着那点家产,争来夺去的。父亲三天两头看我不顺眼,自己又不能再生出一个来继承家产。叔叔们虽然各怀心事,对我却关怀有加。夹在中间日子好生艰难。表哥听说你们京城有个六扇门,像我们这样的江湖子弟也可以凭身手谋个一官半职,索性就带我来试试……”   他深深吸一口气,果然,果然是只讨人厌的狡猾狐狸,第一次见面就戏弄哄骗他了。 第127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0   在刹魂教的时候, 因为姬封的缘故, 姬清从来不过生辰, 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闻人重天的生辰是秋天,农历九月三。   他们离开刹魂教,第一年在山林隐居时候,闻人重天将生辰分与他一起过。就当两个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了, 更为亲密。   在京都六扇门两年, 也是如此过得。   姬清十七岁了,闻人重天十九岁。   时日,京都大雪。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栏杆上赏景。   姬清抱着闻人重天的腰,趴在他的背上,懒洋洋的不动。   闻人重天对赏景没什么兴趣, 通常这个时候,他更愿意在雪地里练剑。   但是姬清这样枕着他的肩背, 他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便是无所事事坐上一整天都好。   “重天哥哥,我饿了, 想吃天香楼的雪里红梅烧肉宴。你盯着叫厨子不要做太甜, 酱香要偏辣一点。”   闻人重天点头,率先跳下栏杆:“上来,我背你过去。”   姬清一手撑着侧脸,敛眸含笑。   他长大了,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便多了几分风流旖旎的温柔。   浮光似得濛濛的眼眸, 这样专注的凝着人,便似脉脉生情:“外面冷,我懒得动,你带回来给我吃好不好?”   闻人重天望着他,神情平静,毫无波澜,心底却微微失望,不想和他分开。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点时间。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无时无刻不想和姬清黏在一起,像是害了病离不得药似得,并不好。会吓到姬清的。   “好,你等我回来。外面冷,再看一会儿就进屋。”   他想,得再克制一些。   可是,便是时时刻刻在一起,让他在自己眼里都不行。总觉得空落渴望,最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方才那样抱着挨着。但便是那样了,也只是稍稍缓解。   明明这么近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他想让姬清的目光时时刻刻看着自己,只对自己笑,他想知道姬清在想什么。   我想把我的世界都摊给你看,也想走进你的世界。交叠着,彼此都住在对方心底最里面。   分明日日在一起,天天在一起,却还是像得了相思病一样难过焦渴。   闻人重天不想这样,他自己也觉得不好。但是,越是克制压抑越是觉得疯了。   这样喜欢这个人啊,已经亲密无间,却还是不够,梦里都还会梦到。   他想吃了他,骨血交融,再不分开。彻彻底底的,互相拥有彼此。   但还不可以,他不确定,姬清对他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渴望和热情。   再等一年罢,等他长大,明白。等他同样也这么渴望需要自己。   姬清看着闻人重天远去的身影,唇边的笑容慢慢冷却消失,淡淡的似有若无。   闻人重天眼里的克制压抑,以及状似冰冷,实则癫狂炙热的爱意,碰一下就要烧起来似得,那样暖热浓烈,他当然感觉到了。   姬清却有些困惑。   闻人重天仿佛很缺爱,给他多少都还是不够,但世界意志的命盘里,为什么这个人却不要任何人爱他?仿佛被抽走了情丝,任何的爱慕都感觉不到丝毫,不需要也不动容。   ……   闻人重天离开前后脚的时间,静谧落雪的院落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个人神情倨傲,尊贵不凡。他生有眼疾,脸上本该用一条柔软精致的鲛纱蒙了眼睛。   但现在,那个人正认真专注的凝视着姬清,用他那双睁开了的狭长上扬的凤眸。   重瞳有异,黑红眸色,似恶修罗。   “你是姬清?”黎灿淡淡的说。   姬清还保持着之前散漫的姿态,似乎毫不意外,他微微一笑:“听说,能见到黎长老眼睛的,只有将死的人。姬清何其有幸。”   黎灿执着一柄合拢的折扇,束手而立,睨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你会例外。”   “啊,黎长老说笑了,中原和宁国既不开战,刹魂教又没有变天,我一个小孩子,杀了我又不能换个教主之位坐坐。既无深仇大恨,我实在想不到黎长老有杀我的理由。”   黎灿高傲的凤眸露一丝赞赏:“很有胆识,也很聪明,生得也好看,让你这样的孩子去死确实有些不忍心。但有时候,人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想杀就杀了,就像这样。”   瞬间扇底牵丝飞舞,暗器如春雨飞花,绽放在风雪之中。   姬清唇边笑容柔软清澈,旋身折腰,剑尖轻抵微弹,似回风飘雪轻盈,转瞬之间近身。   人是轻的,笑是暖的,剑并无凌厉,却是屏除一切杂念干扰,刹那直达要害。   快,疾,迅!   仿佛一开始,剑尖就已经在这个位置等着了。   剑和扇撞击出火花,相持不动。举重若轻,却是不可撼动。   咫尺之间,少年神情温和从容,似春日枝头一抹和风旖旎,不慌不忙,毫无忧虑。   黎灿素来神情倨傲冷酷,不由也微微动容,重瞳凛然,薄唇微牵赞一声:“好!他们说你剑势绵软,空有技巧娴熟,毫无剑意。看来是松风寒庸才之辈,误了你。”   少年微微一笑,剑下似一夜枝头春风生花:“世人皆以为你目盲有疾,黎长老都不在意,我小小年纪被误会几句也不打紧。”   剑花没有开在黎灿的身上,开在兵刃与暗器飞舞的空中,激起的雪色光影,似月华照彻长空。   但,这是凛冬白日,他的对手是能与姬封一较长短的黎灿。   折扇合拢,似是轻轻一转,剑尖便被寸寸搅断。   姬清松开执剑的手,却毫不退缩,顺势手指轻翻,指尖弹开断剑,轻轻一击,断剑却是猛然发力,一阵撕裂的声音后,断剑刺破折扇。   黎灿丢开扇子,左手轻而易举扼住他的后颈。   少年粲然一笑,束手就擒。   黎灿凤眸微敛,居高临下:“怎么不打了,嗯?”   “剑和扇子都坏了,再打就没意思了,黎叔叔已经试了我的身手,左右我也还是打不过你。天气这样好,打打杀杀多可惜。”   就像一直被人握住了纤细脖颈的小鸟儿,无辜无害也不怕人,灵动的眼眸好奇似得看着你。   但,谁又会舍得伤害这样的生灵?便是倨傲无情如黎灿,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柔和。   他收回手,凤眼微阖,淡淡一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还真是有些下不了手了。但你看见了我的眼睛,我这个人又不爱破例……这样吧,我至今还未有传人,你拜我为师,就算做是我的人了。既是我的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也不打紧。”   姬清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落雪,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黎灿凤眸微眯,不悦道:“怎么,你不愿意?”   姬清笑容从容:“能拜在离部长老门下,是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只是我怕长老前来还有别的目的,跟我冲突了。若是前脚拜师后脚为敌,那可就太过有趣了。”   黎灿在暗处找了他们三年,目的自然不在姬清这个少教主身上。就像姬清之前说得那样,杀了姬清又不能换个刹魂教教主的位置坐。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在闻人重天身上。   为的自然就是闻人枢留下的,属于从前离部的偃甲秘术。   黎灿负手而立,凤眼睨他,轻嗤一声:“好大的胆子,自己都命悬一线就敢跟我谈条件了。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既然打不过我,又还不是我的弟子,凭什么觉得你能争得过我?”   姬清唇边笑意散漫,濛濛的眼中似是狡黠又藏着一点幽隐:“因为……”   ……   闻人重天的回来的时候,黎灿已经与姬清达成了共识。   黎灿看了一眼轻功落地,眼神冰冷不善的闻人重天,回头对姬清道:“既是如此,为师就等你的消息了。”   话音一落,便飞身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视野里。   院子里只剩姬清一个人,他的头发上落了一些雪,温和的笑着看向闻人重天:“重天哥哥回来的好快,我们吃饭吧。”   闻人重天拎着食盒,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起他向里面走去。   姬清搂着他的脖子,头抵着头含笑喟叹:“重天哥哥身上也有雪,这样像不像提前白头到老了?”   闻人重天毫无波澜:“那时间要过得再慢一点,一生时间才算够用。”   他把食盒放在一边,把单手抱着的姬清放在桌面,手指轻轻的去抚掉他身上的落雪。喉咙微微滚动,眼神凛冽,却不发一语。   姬清仰头温柔的笑着看他:“不开心吗?”   你这样看着我,就开心了。他想。   嘴里却只是说:“黎灿找来了,你什么时候拜他为师的?这个人很危险,不怀好意。”   闻人重天淡淡的说着话,目光却并不与姬清对视。   姬清手指轻抚他的脸,闻人重天的脸生得无情又俊美,不说话不主动的时候,就像一柄生寒的剑。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他割伤。   此刻这柄剑却闭着眼睛,冰冷却又矛盾似得顺从,就像心甘情愿被人握在手里。   好像引颈就戮也没有关系。   姬清倾身亲吻他的眉心,唇角轻轻的蹭着:“在你回来之前。他这个人出身太高,能力也强。可惜生得不前不后,前一代英雄辈出的时候没赶上,下一代又还没长起来。等闲看不上任何人,能力差点都不配和他说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教主又爱又恨,打量着若是收了教主的儿子做徒弟,大概就能在辈分上赶上来了吧。”   闻人重天睁开眼睛:“只是这样吗?”   他向来不喜别人说他相貌。当年在刹魂教总坛,黎灿这个人先是逼他离开,后又当众口气轻佻说他生得好。恰好又做了姬清被他占有夺走的噩梦,心里便厌恶极了这个人。   姬清轻笑:“还有就是,做了他的徒弟,他才好不泄露我们的行踪啊。我私自下山,万一教主生气就不好了,重天哥哥现在还打不过教主的。不如到时候,让黎灿去和他打。”   姬清眉眼微动,带一点狡黠轻慢,唇角花瓣似得柔软,温柔的翘着。   闻人重天看着便克制不住想要低头去吻他,分明渴望极了,但却又迟迟没有低下头去。   他神情冷静,周身的气息和孤冷的眼神却不自觉的凌厉炙热起来,笼罩着怀里的少年。   姬清感受着他的气息,抬头轻轻的吻上他的唇,一触即分。   闻人重天也没有任何跟上来的意思,不自觉握紧的手和砰砰狂跳的脉搏却暴露了一切。   姬清无奈一笑,抱紧他:“你在想什么?不喜欢吗?”   “想你。喜欢的,怕你不喜欢。”这个时候他回答问题倒是空前诚实。   姬清声音压低:“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因为,”闻人重天神情冰冷,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不止是这样,会很过分。”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像压着隐隐的危险。   “过分,所以就算了吗?”姬清脸贴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笑容似有若无。   “不算,但是可以等你长大,愿意的时候。”   姬清轻轻的低低的笑,在他耳边碰了碰,温和的道:“吃完饭,再吃我好不好?” 第128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1   黎骞得知皇叔黎灿去了六扇门, 顿时大惊。   他虽然恼怒姬清骗他, 到底是认识了三年, 还算是朋友。   虽然不明白他一个少教主跑来六扇门做什么,但黎灿既然说刹魂教和他自己都在找姬清,那么说不得是惹了什么仇家来避祸的。   到底比不得黎灿半个江湖中人高来高去,等黎骞骑马走到六扇门, 黎灿已经办完事出门了。   路上碰见少不得寒暄, 几句之后,黎骞似是不经意的说:“对了,那两个人多少与我相识两载,皇叔若是有什么差遣,天寒地冻的实不必亲自操劳, 吩咐一声由我来做个中人转达就好。”   黎灿鲛纱覆眼,对他微抬下巴, 淡淡一笑:“不用了, 这是我刹魂教内部的事。何况,收徒这种事旁人代劳不了。听你此前口气, 似与姬清不睦, 他如今是我入室弟子,你便让着他些,若他做了什么惹你不快,告诉我一声,我亲自来教导。”   之前黎灿隐怒的口吻,叫人以为他是要杀人, 没想到转瞬间却是这番变化。   黎骞心底诧异,面上却无异样,自然道:“既是皇叔的弟子,便是自己人了,如何会有不睦?不过是我们年岁相近,些许玩笑话罢了。”   众所周知,黎灿最为护短,他自己喜怒无常我行我素,旁人莫敢略其锋芒,做他弟子虽然不见得是好事,总比做他的敌人强。   黎骞松了一口气,送别了黎灿,便有些心情复杂的去找姬清他们。   ……   傍晚风急雪骤,天寒地冻,屋内却暖意融融。   帐内轻轻的笑声,梦呓一样细语呢喃。   “重天哥哥,你身上好香,像春风又冷又暖。”   “我没有熏香,我只嗅得到你身上的香气,是梨花开了的味道。”   “喜欢吗?”   风雪渐大,猛然吹开窗扉,拂动着云帐翩翩摇曳,若隐若现交叠相扣的十指。   大一点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有常年握剑的薄茧,试探着去握玉兰花瓣一样的纤薄莹润的指骨。   被握住的手指无力顺从的张着,像是半开的花又像是无处安放,任由那只手扣紧了。   两个人,十指交扣着,蝴蝶一样的嬉戏亲昵。   从圆润的指尖轻轻的摩挲,淡粉色的指尖被薄茧弄得绯红一片。轻微的颤抖,被捉住的蝴蝶一般躲闪挣扎。   那骨节有力的手指,才克制不住的一点点收紧到花瓣一般柔软的手指的指根。   温柔的松开一点怕弄疼了那玉骨一样手指,然后忍不住再次握得更紧密,让那纤薄莹润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开成花瓣盛放的样子。   飞雪铺天盖地而来,盘旋作花舞,迟迟不肯落地。随风的呼啸,一下高去廊檐鸱吻,一下低落飘进关紧的窗棂门扉。便是风急雪骤,雪片触到人也是温柔的暖。   交织的雪团晶莹纯白,轻软如玉里绵密的云絮,又甜又暖,错觉好像春来柳棉依依……   “姬清,姬清……”低沉清越的声音,隐忍的,一声声的去唤那个名字,“喜欢,好喜欢。”   “我知道。”散下的乌发伏在背上,从一侧滑落,少年眉目柔和,像春天枝头轻轻掐下一点葱郁欲滴。濛濛沁着一点笑意的眸光,似是掬起一捧艳阳浮光洒在里面。   他微微阖着眼,似有若无的笑容,迷离暧昧,也清澈旖旎。   回头望来,侧脸到颈项的线条美得心颤。任闻人重天的手指捏着秀美的下巴,轻轻吻住水色柔软的唇。   叹息一样的爱语不绝,男人清越的声线,极冷又极热似得情愫、迷恋,盖过了少年隐约的不胜、低语……   隔着庭院回廊,那些亲密狂热就像隔着时间的春天,只会让置身风雪中的人更冷。   黎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又一阵风把那扇推开一角的窗扉再度合上。   他脸上冷硬无波,心越冷身体却越热。   震惊,愤怒,嫉妒,酸涩,寒热交替。   那两个人,竟然是那种关系,他们怎么敢!   一面恨极了想要破门分开他们,一面却像被当头一棒打蒙了似得,不动不眨。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闻人重天冰冷却绝美的惊艳,然而,从方才惊魂一瞥,到现在心里不断浮现的,却只有那人似笑非笑,狡黠轻慢又温柔迷离的脸。   那只讨人厌的满嘴谎言的小狐狸,比起嫉妒憎恨,黎骞更想此刻让他露出那副诱人神情的是自己。   不,不止是现在。他从以前心底隐隐就有这股绮念,只是从前不识风月,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以为自己只是恼他因人而异的态度。   自己为了他大雪天赶路,他倒好……   比起对旁人轻慢若即若离,只会对闻人重天温柔亲昵,还是在他自己手里楚楚可怜无能为力,哀哀的叫他的名字求饶,更适合那只讨人厌的小狐狸。   黎骞神情冷凝,等身体的杂念冷却,这才深深的看了眼那合拢的窗扉,原路返回。   ……   雪陆陆续续下了三天,正值旬假,那处屋子里的两个人便也懒懒的并不出门。   不知道是冬日受了寒,还是那道凉了的雪里红梅宴吃了三天。   假日结束,六扇门的批文也下来了。   有六扇门最高的头点头,闻人重天和姬清的评判等级一举被放到一等。   这样一来,他们被安排的案子就不止是一些京都打架斗殴的维护治安了,而是江湖中穷凶极恶的犯人。   姬清拢着白狼裘衣,眉目一缕风流从容的旖旎,对闻人重天笑:“听说六扇门有名的捕头外出办案都有自己的称号,我们不如也取一个。”   闻人重天神情依旧冰冷无波,却不知何时开始透着隐隐的温柔。姬清一对他笑,他的耳朵就开始红,目光却不再闪躲。   他微微一笑:“你来取。”   姬清敛眸慵懒的笑:“那我要仔细想想了。重天哥哥小心,我等你回来。”   闻人重天心底无法填满的空落渴望,无论如何都患得患失的不舍,都因为彼此彻底的拥有而圆满了。   他忧怖的从来只有姬清对他的感情,或许只是年少无知的错认。   ……   同一拨出任务的还有三人,奔驰千里,是为了捉拿江湖上一个恶名昭著的嫌犯。   对方出身匪寨,他的兄弟被江湖中的赏金猎人捉拿,他竟伙同江洋大盗劫狱,报复血洗县衙。   闻人重天冷静心细,最擅追踪,他们找到那伙贼人的行踪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为了防止贼人再犯血案,必须尽早抓捕归案,这才一次就出动了四个人。   从出发到控制押解嫌犯,不到三天时间。   正当大家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四面八方却杀出来众多身份莫名的人。   所有人都不攻击,只追着闻人重天而去。   “闻人重天,终于找到你了,教主说了谁抓住他,就能连升三级。”   那些人个个戴着边城特有的额带,有的精致有的粗陋,闻人重天一看便知这是刹魂教的人。   闻人重天武功之高,三年前就已经是刹魂教青年一辈的翘楚,岂是他们能轻易奈何的。   眼看刚一交手就被压制,能跑的都跑了。   对方没有下杀手,闻人重天便也留了手,只问了来不及跑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带着姬清私自下山,教中必然会有责罚,但却没想到,教主竟然悬赏所有教众都来抓捕他们。   “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   虽然是他们来偷袭人的,但到底无仇无怨算是自己人,被抓的人交代的倒也干脆:“你和少教主三年来都毫无消息,大家本来都把这事忘了,忽然有人在黑市贩卖你的消息。卖家是匿名的,只知道出自京都。”   闻人重天立刻想到黎灿。   只有这个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闻人重天便是再厌恶这个人,心底却也觉得黎灿那样自负的人,不会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对付他们也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是回京,只要和姬清在一起,便是教主亲自来罚他们,闻人重天也不惧。   这一出戏把另外三个六扇门的捕快弄懵了:“又是少教主又是教主的,重天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几个人是一起训练办案了两年的兄弟,便是怀疑警惕了也不会太过。   闻人重天放了那个人,沉思了一下:“我有急事回京,案犯就交给你们了。若是有人找我,尽管告诉他们我的去向,不要影响办案。”   来时耗费了三天三夜,回去的时候却只要一天一夜就好。   然而等在院子里的却不是姬清。   闻人重天微微一凛:“师父,您怎么在这里?少教主呢?”   坎部的曲晚词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闻人重天例外。他在没有回刹魂山的时候,就偶遇了外出做任务的曲晚词。   对方一眼认出他是闻人枢的儿子,不但当即收他为徒,考校一番之后,更是为他找来闻人家家传武学遗失的另一半。对他有再造之恩,如师如父。   曲晚词穿着一袭黑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饮酒。额头的魂花怒放,颜色绛紫如烈焰。   到他那种年纪,魂花已然闭合如纤长一瓣,只有情绪激烈的时候才会这样。   似是盛怒中的曲晚词,睨他一眼,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私自带着少教主下山便也罢了,竟然连为师都瞒着。我若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当我已经死了?”   闻人重天单膝跪地,神情冷凝:“重天不敢,重天私自拐带少教主,甘愿受罚。”   曲晚词嗤笑一声:“起来吧,我若要罚你也不用等到今天。几年不见武功长进如何了?跑来黎灿的六扇门里,能学到什么东西,还不如直接跟他本人打几次。”   奇怪,他的做派竟似乎全然不把黎灿当一回事。   可是闻人重天记得,黎灿当时却是直呼曲晚词的名字,一副即便对方亲自去跟他说,都不会改变主意的样子,而且当时其他三位长老对此也毫不惊讶。 第129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2   万般念头皆是杂念, 没有见到姬清, 闻人重天的心神始终不能平复。   听到曲晚词的话。   闻人重天站起身, 又一次问道:“师父可知道少教主在哪里?您既然来了,教主那里不知有何命令?当年是我一力要少教主跟我下山,他并不是有意……”   “呵,你以为我为何在这里?”曲晚词怒意更甚, 周身的煞气激起一层罡风, 他冷笑道,“我道是你们两个同气连枝,没想到他倒是算计多年,你在他身边三年都没有怀疑过,他好好的少教主不做, 为何要与你辛苦奔波江湖,风餐露宿不说, 还要躲躲藏藏不叫任何人发现?”   闻人重天眉目纹丝不动, 像冻住的霜雪:“少教主在刹魂山处境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教主不喜欢他, 他过得不好,我带他离开是我自己的意愿,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错都没有。师父贵为长老,便全然不将少教主放在眼里,轻视防备恶意揣测, 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曲晚词没想到他竟然这般胆大,为了姬清直接顶撞他。袖子一挥剑气便当头而去,嘴里却不怒反笑:“几年不见,脾气算是见长,便让为师看看你手底下的功夫如何。”   闻人重天心性向来稳如磐石,沉而不锋,剑意便也毫无感情,只求胜而不嗜血。   这几年他们日子虽然过得安稳,有姬清在身边,似乎连棱角都要润平了。然而,闻人重天始终记得当初黎灿带给他的压力,记得姬清的身不由己,记得当初自己许下的要他问鼎天下武林顶点,无人可小觑的誓言。   曲晚词越打心中赞许越盛,怒意都稍稍和缓了:“看来这番历练对你倒也有好处,功法进展顺应本心,虽不能说一日千里亦不远矣。”   面前的人正是刹魂教教主姬封。   旁人道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不知道姬封一向显露人前时,因功法缘故,影影绰绰的叫人看不清脸。私下里若要露面行走,便化名为坎部不显人前的曲晚词。   真正的曲晚词不过是坎部一个傀儡罢了,整个坎部都在教主姬封的一手掌握之中。否则以他这般唯我独尊又多疑自负,如何会放任不理五部长老的小心思?   三年前,闻人重天带姬清私自下山。姬封本想以整个刹魂教为基石,成就磨砺闻人重天这把绝世神兵,却不想闭关出来一问进展,三年来竟是无人能找到他们的消息。   闻人重天的隐匿手法他心中有数,便是有闻人家的偃甲助他突围,也不可能真的毫无音讯。问题自然是出在姬清身上。   他当时心中大怒,一则是为姬清果然有这般算计瞒天过海,一则是为闻人重天很可能在这段东躲西藏的时日里荒废了。   闻人重天早知道师父曲晚词武功高强,但他近年来频频突破毫无迟滞,以为能勾到顶点。这番交手却发现,曲晚词的武功之高还远在他预料之上。   闻人重天退后一步,卸去罡气:“多谢师父赐教。”   姬封赞许的点点头:“不必妄自菲薄,你尚未弱冠,现在就想胜我,我这四十年岂非白活了。但若是放眼整个江湖,能胜你的不出一手。”   他自己狂妄桀骜,选中的继承人自然也不会差。二十年前的他,都不敢保证能有闻人重天现在的成就。   闻人重天神情漠然,脸上无喜无悲:“弟子自当更努力,就算只有一个人能胜过我,那便还是我技不如人。”那便还是无法保证护住他的少教主无忧。   姬封脸上神色比起来时,如雨过天晴:“好,这才是我的弟子。”   闻人重天无论是心性、脾气,甚至长相和体质都与他少年时一般无二。   年龄对得上,出生时日,乃至于当初闻人枢的隐逸,都严丝合缝。   比起姬清温和秀美的相貌作风,姬封有理由相信,闻人重天才是当初被掉包劫走的孩子。才配做他姬封的儿子,做他百年基业的继承人。   闻人重天握紧手指,面无表情道:“师父既然不知道少教主的下落,也无意告知,重天就暂且退下了。”   “你要去哪里?”姬封神情淡下。   “找黎灿,他收了少教主为徒,师父既然说六扇门是黎灿的地盘,那他就一定知道消息。”闻人重天的嘴唇抿成冷硬的线条,心火刺烧。   姬封勾唇冷笑,目光移到酒杯上:“不必了,我也在等他来。朱雀离火,还不现身?”   清凌如雪空的声音,随之响起:“我道是谁,原来是教主大驾光临,黎灿有失远迎。”   黎灿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宽袖锦衣,上面淡淡的绣着淡淡的凌霄花。   他眼前的鲛纱尽去,凤眸斜勾,便是无有傲慢,整个人都似从骨子里透着尊贵桀骜。   轻功远远而来似是如履平步,近了才叫人看清那双黑红重瞳,恶修罗现世一般。   若叫一般人见了,执着合拢折扇做兵器的黎灿,确实比一袭黑衣,容貌秾丽,神情莫测的姬封更像魔教教主。   但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便是任何人都不会把他们错认了。   闻人重天望着身边神色狂妄放肆的男人:“教主?”   曲晚词就是教主!?   姬封既然等着黎灿来,就没打算再隐瞒身份,睨了一眼闻人重天,便冲着黎灿勾唇一笑:“离王事多繁忙,本座如何会怪?只是,你不听教令,窝藏隐瞒这两人的行踪,可知罪?”   却是转瞬翻脸无情。   黎灿神情倨傲:“教主说有罪,自然就是有了,却不知要黎灿如何?”   “姬清在哪里?”闻人重天迫不及待。   黎灿微微一笑,眉目凉薄:“黎某如何知道,难道不该问教主吗?自己的儿子,却宁肯藏在六扇门隐姓埋名,也不愿意被人找到,做回他的少教主。闻听教主的踪影就吓得躲藏起来,你说,这是为何?”   姬封功法突破并不成功,情绪大起大落,极易波动。此刻被黎灿一席话勾动,勃然大怒道:“好极,本座养了他一场,倒是落得个苛待不是。传本座的话,若他还想要少教主这个位置,便立刻自己滚回来见我,若是……”   黎灿嗤然一笑:“不必了,教主方才一番父慈子孝,俨然有合意的继承人了,姬清那孩子也已被黎某收为入室弟子。六扇门虽然不比刹魂教,好歹也算能给他留一个基业。我在刹魂山停留不多,也听说,教主一向觉得姬清血脉有异,不是你的孩子。不若今日便断了这段名不副实的关系吧。”   黎灿握紧手中折扇,冷眼斜视,等着他随时出手。   他说这番话,字字刺耳,句句挑衅,就是为了激姬封一战。   奈何黎灿所处位置尴尬,寻常人尚可叛教犯上,他却是牵扯着中原与宁国平衡,对待姬封一举一动都有规束。便是想打上一架,都要找个好名目。   然而,一剑攻过来的却是闻人重天。   闻人重天神情凌厉:“他在哪里?姬清的事情轮不到你做主。”   黎灿从未将闻人重天放在眼里,不想一交手却是见猎心喜。这几年能让他放开手畅快打上一场的机会不多,对手虽未完全长成,却可以稍解无趣了。   黎灿凤眸微挑,冷笑道:“想知道?等你打赢了我,便是要我的命都给你。”   ……   姬清就在不远处。   若是仔细去听,那处院落里,扇与剑的击杀呼啸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还能听清几分。   他就和院中坐着不动,慢慢自斟自饮的姬封一样的姿态,坐在六扇门这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里有些冷,光线也并不比室外。   姬清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微的泛着点红,在空中轻轻的蹁跹轻点。   他想到了闻人重天,那个人在身边的话,不会叫他冷到指尖微麻。   坐在对面的黎骞神情微敛,细细的去烹煮茶水,见他似笑非笑的曲张着手指把玩,目光在那纤薄如枝头玉兰花一般的指节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我还以为你跟姬重天是一对。不,应该说是闻人重天,被你哄骗了两年一时都改不过来。”   黎骞脸上的神情,总是不骄不躁、不冷不热。他也礼贤下士、待人谦和,但那张清俊的贵公子脸上,一直没有什么实质的情绪流露。   当皇长孙自然要有相应的气度,便是不是,装也要装出来。   尊贵之气隐而不露,城府深沉却一派云淡风轻,再加上读书人推崇的仁义明礼,差不多就叫大多数人赞许点头,愿意投靠效忠了。   姬清并不看他,随意的应他:“是一对。”   “那你为何这般对他?”   ……   远处那处庭院里,也在说。   “停手吧,你暂时还不是他的对手,好好感悟一番。姬清既不愿意回来,便由着他吧。”姬封神情一瞬复杂难辨,“不管他是不是本座的孩子,都难当大任。你可知道,他从相识开始就在算计你。”   闻人重天倚着剑站稳,擦掉嘴角的血,低低的说:“算计我什么?”   ……   另一边,黎骞徐徐道来:“皇叔追寻你们,是要刹魂教离部的偃甲秘术真传。你也想要,因为你坐不稳刹魂山少教主的位置。你处心积虑,哄骗闻人重天远离刹魂教,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东西。”   姬清似笑非笑,轻慢的说:“是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黎骞的神情,他平静的说:“你跟皇叔的交易,我也已经知道了。”   ……   姬封冷酷的声音:“你可记得你拜入师门不久,为师拿给你的另外半本秘籍。当时本座化名曲晚词,不便明言,便说是你父亲闻人枢寄存在为师这里的,你们闻人家的功法。闻人与我姬家曾是姻亲,也是师出同门,这么说也不算错。你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这门武功,他便认出来了。”   姬封想起前日与姬清交手,发觉他竟然练了这个武功时的震怒。   “本座一直未曾传他刹魂教的秘术,因为他的体质并不匹配这门功法,强行修炼也无意义。但他一直觊觎功法,从本座这里不可得,便从你身上下手。心机深沉至此。教主这个位置到他手里便是祸非福,他也担不起。”   闻人重天慢慢抬头看他,静静的说:“是我主动给他的,他没有问我要,也没有骗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不是我闻人家的东西,你若要怪,就怪我。”   黎灿轻嗤一声:“儿子想学父亲的武功,却要迂回从父亲的弟子手里骗,有趣。算计了就是算计了,有何不敢承认的?教主在那个处境下,莫非明抢就更技高一筹?你若要怪,也该是怪你这个弟子,空长了一张艳绝天下的脸,却被别人迷得神魂颠倒。”   这却是从旁证明了,姬清对闻人重天的确用心不纯。   姬封目光射向他,不怒自威:“黎灿你觊觎闻人家的偃甲秘术,这笔账本座还没有和你算。”   黎灿握紧手中的折扇:“我既为离部长老,离部的东西我便有权处置。教主将五部尽废,唯你独尊。坎部全在你掌心,坤部鹿长泽一个半路外来之人,不能服众。乾部松风寒庸才废物一个,巽部杜芯孤掌难鸣。放眼之下,已无人能掣肘你。离部既然是刹魂教和宁国皇室的妥协,教主还是少插一手的好。当心同时引得宁国和中原忌惮,教主独步天下无所谓,刹魂教的百年基业却是难挡天下铁骑。”   姬封冷笑,一掌击出:“你敢威胁我?看来离部要脱离本教另建基业是真的了。”   黎灿一连三掌这才接住这一击,将将站稳。   两人都是当世不世出的高手。姬封年长黎灿七八岁,内力深不可测。黎灿比姬封更多几分锐气,胜负便在四六之分。   然而,姬封不可能真的杀了黎灿,除非他真的全然不顾刹魂教。   黎灿凤眼薄怒,重瞳越发诡谲:“不能放手一战,着实可惜,你我都有顾虑。闻人重天,愿你早日登顶教主之位,也好让我与他战个痛快。莫在沉迷私情了,我便好意告诉你,我的确想要闻人枢的偃甲之术,放在他手里可惜了,只会用来做些小玩意。你的造诣在武学不在偃甲,拿了也是埋没。我与姬清约定……”   ……   那日,大雪之中,闻人重天被姬清支开。   黎灿嗤笑姬清凭什么与他谈条件。   姬清微笑说:“因为,闻人重天这个人,你便是杀了他,也不能叫他妥协听凭。而且,他并非只是闻人枢的儿子,还是我父亲暗中属意的继承人。你若是手段过了,造成的后果可比杀了我要严重的多。我跟你不一样,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就会主动奉上所有了。这就是我的倚仗。”   ……   黎灿淡淡的轻嘲,对闻人重天说:“他与我交易的凭借,就是你爱他入骨。”   血水从闻人重天苍白的唇边流下,他生得那样好看,合该全天下都爱慕倾倒在他脚下。   暗蓝的瞳孔干净无垢,就像蓝天下滴落的冰雪,叫人以为是要流泪。   却是含着一滴蜜似得甜,轻轻的笑了:“我的爱,这样贵重吗?可以让他作为倚仗。”   黎灿俯视着他的狼狈,露出一点冰冷的怜悯来,口中的话却没有停下:“我们约定,他将我要的东西给我,换我庇佑他不被带回刹魂山。最终,当他与你争夺最终教主之位时,站在他这一边。”   闻人重天撑着剑,方才对战的伤终于发作,鲜血溢出,跌倒在地。   无声无息。   若不是还睁着眼睛,空洞失神的望着天,就像晕死过去一般。   黎灿的声音淡淡的:“不过你放心,他的资质确实无法胜过你。即是如此,我自会叫他打消这个念头。你若要找他报仇,便勤修武功。若能赢过我了,我便再不插手。”   ……   另一边,石室内。   黎骞平平常常道来:“你好歹是个少教主,行事竟然如同娈童佞幸,为了一桩交易,竟然能自我牺牲到,被男人压在身下。何必呢?到底是你父亲,你便是被抓回去了,难不成姬教主还会为了弟子杀了你不成?”   姬清依旧看着自己冰冷的手指,他笑起来温和柔软,不笑的时候周身便沁着一种幽凉冰冷的疏离遥远,仿佛这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入他眼中。   姬清兀自温柔的笑了:“为了给我们减少一点阻碍,所以不能回去。”   姬封功法陷入瓶颈,走火入魔只在刹那,若是他在姬封面前再多晃几次,只怕闻人重天就要从小黑屋里找到他,发疯弑师了。   黎骞轻轻的看向姬清,斟好的茶慢慢推过去,手指自然的压在姬清的手上,牢牢握住。   黎骞的眼睛平静又深沉,声音优雅低沉:“你让他干了你三天,这么喜欢吗?我是皇长孙,未来的中原皇帝。宁国也可以是我的,整个宁国都可以给你。你让我……多久?”   姬清侧首看他,唇角柔软微微一笑。在黎骞失神的刹那,手指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喉咙:“到死怎么样?”   纤薄如枝头玉兰花的手指,猛然收紧。 第130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3   姬清的手指猛然收拢, 死亡的窒息顿时笼罩了黎骞。   痛苦、恐惧、缺氧的眩晕, 甚至于连挣扎的念头都升不起。   面前的少年笑容依旧温和, 眼神也温柔如水,跟他毫不留情的动作截然相反。   不像是在杀人,像是在摘下枝头一朵花,漫不经心的随意。也因此更为叫人悚然惊惧。   短短的几息, 或者更长, 黎骞的身体软下来,慢慢放大的瞳孔倒影里,那人眼波似乎午后暖阳浮光,诱人沉睡。   等姬封带着重伤的闻人重天离去,黎灿这才来到六扇门机关重重的石室, 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到这一幕。   “住手。”   黎灿扇底暗器飞出,姬清回身好整以暇避让开。   他刚一松开手, 黎骞就晕死过去, 直直的摔倒在地。   黎灿扶他起来,输送了一道气劲疏通窒碍的呼吸, 黎骞这才胸腔起伏着苏醒过来。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黎灿沉着脸, 神情冷肃。   狂妄自负如姬封和他黎灿,尚且都要顾及大局,不会轻易对彼此出手。没想到反而是看上去温柔软和的姬清,行事却这般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姬清唇边笑容清浅,不慌不忙,看着不住咳嗽的黎骞, 轻慢的说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是他。若是觉得,我不再是刹魂教的少教主,便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便要想清楚了,我既然不再是少教主,刹魂教的一切也就与我无关。要做点什么,对付什么人,当然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比如说,像刚才那样。”   黎灿见黎骞并无大碍便袖手一旁,听到姬清的话,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眼神深沉不漏丝毫情绪的皇侄,淡淡的说:“别胡闹,你在我的地方对皇长孙喊打喊杀,是要叫我刚收徒就清理门户吗?”   姬清眼波轻移,静静的看着他,不知是随意还是无辜:“可是师父,他先对我无礼。”   这小孩子闹别扭告状一样的话,叫黎灿也心底一晒,面上稍缓,倨傲的眉宇却轻皱:“为师到不知道你这么大的气性,只是几句无礼的话就要杀人吗?便是姬教主都没这般霸道,我若是因此罚了你,你当如何?”   姬清轻轻眨眼,神情疏冷,唇边笑容似有若无:“若只是几句话自然无所谓,可是师父,他想上我。”   黎灿:“……”   “荒谬,你们都是男人。”黎灿神情难看至极,凤眸凌厉。   但目之所及,黎骞却没有任何反驳,神情平静如常,甚至缓和之后起身,望着姬清的目光,非但没有惧恨反而深沉浓烈,暗涌波动。   这次轮到姬清惊讶忍笑了。   黎灿身为皇室之人,父母皆是两国皇族,他竟是这么单纯的吗?这种事向来皇族最为糜烂不禁,更何况翻翻史书也不鲜见。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黎骞素来不露声色的脸上,隐隐一丝高傲冷笑,又很快消失无踪。   之前斟的茶水早已变温,味道也过了最佳。他却似是毫无感觉,端起来慢慢喝下,润了润喉咙。   黎骞看向姬清,神情一如往常平静缓和,微微沙哑的声音说:“真是狠心。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有心得到你,便是谁护着你都无用。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千军万马。”目光随即转向黎灿,淡淡一笑,“今日之事是我失言,惹了误会。皇叔莫怪。告辞。”   背对着姬清他们走出去,石室的光影随着黎骞的走动,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显得压抑而阴沉。   黎骞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   相识两载,他对你下手却没有一丝不忍。你为他寒天雪地奔波,唯恐黎灿对他不利。   他可以为了一本秘籍,随意让男人压在身下。对你,却这般翻脸无情。   “既是如此,那就别怪我,这都是你逼我的。”黎骞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来处,再没有丝毫停滞走了出去。   黎灿只在一开始惊诧了一瞬,这会儿早已毫无端倪,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自然也看到了黎骞的反常:“我这个皇侄,心思细腻深沉,他是皇帝最为属意的继承人。你是我的弟子,旁人看来,你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怕走不出去,才退让一步说是误会。否则,一个谋害皇族的罪名下来,你就会被问罪。即便如此,今日之后,你便要小心了。”   姬清温和浅笑:“有师父在,我为何要怕他?”   黎灿凤眸睨他一眼,嗤笑道:“我是怕你自己蠢死,为师捞都捞不起来。”   不过,黎骞虽是善于隐忍伪装,论起算计人心,恐怕还是眼前这只小狐狸更甚。   这么看来,他还真是用不着提醒。   ……   闻人重天被姬封带回刹魂山,名为惩戒思过,实则令他半修养半闭关。   有姬封在身边亲自教导陪练,又有跟黎灿一战的领悟,闻人重天的武功日益突飞猛进。   但或许,在背后迫使他飞速进步的,是姬清的离开。   他们说的话他都不信不听,他只是想努力站到姬清面前,听他亲自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闻人重天的生活,从此以后只有练功。   明明三年前没有那个人的十几年,他也是这样过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觉得不习惯。   但也很快就习惯。   因为那个人不会再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了,缠着他嬉闹。不会搂着他的腰,不会靠着他的背,不会温柔的笑着叫他重天哥哥。   夜里睡不着,或者半夜突然惊醒,也没有那个人在身边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是梦。   既是如此,不如起来练功。   挥一千次剑,斩一千次刹魂山的夜雪,便也能累极睡着。   只是,刚睡醒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会以为那个人在门外马上就会进来。像以前他们在刹魂山时候一样。   他自来习惯孤身一人的,现在却觉得孤独,时间过得极慢。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武功练得再好一点,就能离那个人更近一点,离见到他的时日再缩短一点。   从前的闻人重天,像一片死寂的雪原绝地,霜雪终年覆盖,毫无变化。便是风景再美,也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可当作一幅静景画作,远观欣赏。   归来后的闻人重天,就像那片绝境曾经来过一群鸟雀,然后又飞走了。只留下点生动热闹的痕迹,被印刻在雪地里。雪原便随着季风的变化,日益荒寂孤独起来。   孤寂长在闻人重天每一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神情里,把他和周遭的一切真实都遥遥的隔离开。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   千里之外的中原京都。   几回冬去春来,又逢芳菲莺啼。   京都每日里都有热闹的人事说道,比如,六扇门最高统领离王的首徒,京都最出名的人物。便是人人乐此不疲的经年话题。   据说,他来历神秘,偶然救下皇长孙,在他的引荐下进入六扇门。被离王一眼看中,收为唯一的弟子,至此鱼跃龙门。   据说,他相貌俊美,元宵夜随离王出行离玉楼,眉目风流温柔一笑,叫半条街的人都走不动了。便是倨傲尊贵如离王,倾身侧耳与他交流时,脸上也不禁会一现笑容。   据说,他武功超群谋略过人,春风剑一出,未尝敌手。短短一年便破了好几桩大案,名扬中原武林。   据说,他的名字少有人知,因为剑下似春风生花,温柔一剑无人能躲,又生得颜色好看,便被江湖人称作春风剑,东君。   据说……   这些消息不断飘在坊间的谈资里,也飘在千里之外刹魂山的消息传递里。   据说,他醉卧离玉楼,倚红偎翠,碎了无数人的心。   ……   “今日之赐,我记得了。你叫什么名字?”输了的少年毫无气馁,眼神湛湛生辉。   成名就是这么麻烦,总有各种人来跟你比试,一较长短。   姬清既拜了黎灿为师,手中便也执着他惯常用的兵器折扇,等闲并不出剑。   合拢的扇子抵着下唇,唇边笑意似有若无,望着那无端冒出来又打输了的少年:“我叫闻人清。按照约定,你输了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少年抿抿嘴,孤勇坚毅的脸上忽然有些腼腆泛红:“我记得的,答应你决不食言。”   姬清敛眸,推过去一个锦盒,漫不经心的说:“把这个东西还给地址上的人。”   少年怔愣:“就这样,完了?”   微微开合的扇子遮着小半张脸,扇后人忍不住笑了:“送到了就快走,不要多话。”   少年偏是个好奇的:“为什么?难道他还会揍我不成?”   姬清眼眸幽隐,似笑非笑,抵着扇子意有所指的说:“那个送礼物的人,是个断袖。”   少年红着脸抱着礼物盒大轻功飞走,像是狼在后面撵他,神情忿忿。   等风吹散了脸烧,才烦恼的反复想着,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调戏自己会被送礼物的人看上,还是说送礼物的人会以为自己是他的情敌?   纸上的地址是京都有名的天香楼,据说因为六扇门的春风剑东君喜欢这家店的宴席,一时引起京都之人争相光顾。   等候在那里的是个温文似名士一般的公子,见他递出礼盒,微微露出失望来,却也并不恼怒,自嘲一笑便平复了:“果然如此,麻烦小兄弟你跑这一趟了。这桌菜摆着也浪费,不若请你吃吧。”   少年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一般跑腿的人可是要回去传话的,他这意思却好像知道自己不用回去似得。   公子斟酒,眉宇神情怅惘却也豁达:“因为,我也去挑战过他,也为他退过别人的礼物。你只需退一次便好,我可是退了几个月。”   少年的脸一烧,明明这话没什么意思,他却忽然有些慌乱,像是被人将他心底某种懵懂模糊的心思,明明白白看穿了摆在眼前。   他生得肤色偏黑,一时也不明显,便抓住话头胡乱问了句岔开来:“你退了几个月礼物,这么锲而不舍的人,又是谁?”   公子抬眼看他一眼,笑容复杂难辨,轻轻吐出两个字:“太孙。”   少年瞳孔骤然一缩。   太孙,通常是太子死在帝王之前,皇帝确立的下一辈的储君。   距当初,闻人重天败走刹魂山,黎骞在石室言语侵犯姬清被险些扼杀,已经一年多的时间。黎骞果然如他所说,击败他的众位叔叔还有其他兄弟,一举成为新一任的储君。   眼看老皇帝时日无多,很可能挨不到今年夏天。   黎骞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这样的人几个月送礼物给那个人被拒都不放弃,等他成为万人之上,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131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4   等少年赶回离玉楼, 想要提醒他小心, 却已人去楼空。   众所周知, 六扇门外人难进,若要找春风剑东君比试,要么在离玉楼等他空闲时来。要么那人便是接了新的案子,六扇门的人行踪诡谲难测, 只得打听江湖哪处有新的风波, 去碰运气了。   姬清此时,却是在离王府。他师父黎灿的府邸。   从前是敌非友,每回见黎灿,都是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眉毛鼻子眼睛没有一处不写着倨傲狂妄, 纤尘不染高高在上,尊贵得仿佛没有几个人配和他说话。   自从拜了这个人为师, 私底下相处多了, 却发现,他的确是眼睛长在天上, 没错了。   庭院开阔, 樱飘似雪。   黎灿端正的跪坐在席案前,眼前蒙着薄纱。   美貌娴静的宫装侍女,皓腕如雪素手纤纤,为他斟酒布菜。   姬清在庭前空地上,扇底飞舞牵丝,绞杀风中的樱花。   这个世界遇见的人, 闲来无事,似乎都喜欢一脸严谨的督促他习武。   闻人重天是,黎灿也是。   黎灿淡淡的说:“怎么停下了?”   姬清合拢扇子,坐在他左侧,轻轻叹息一声:“我这刚从江南办完案子回来,一路风霜暮雪,打打杀杀,平日还要应对来挑战的各路江湖之人。我原以为师父是许久不见我,想看看我的长进。谁知你看也不看,却是来督促我习武的。幸好阿婉是个傀儡人,否则旁人看见要笑话我了。”   黎灿轻轻一笑,不知是冷是嘲:“你在江湖上招蜂引蝶的时候,怎么不怕人笑话?躲人躲到离玉楼去,惹得离玉楼都要改名叫春风楼了,怎的不觉得人会笑话?”   姬清接过栩栩如生的傀儡阿婉递来的酒,也对她温和一笑道谢。   那美貌娴静的宫装侍女,竟也眼波微动红唇一牵,含羞带怯的抿唇笑了。   “师父真是神乎其技,阿婉越发像真人了。”姬清先是赞了一声,这才不徐不疾的应道,“这如何能怪我,当年刹魂教的情景师父也见过的,我若是不多笑笑讨人喜欢一点,如何有今日与师父坐在这里共饮的情景?师父那次发怒,我便记得改了,如今确实不曾对人笑过。若是还嫌不足,不若师父为我做一张面具,干脆遮着脸好了。”   黎灿便是蒙着眼睛,薄纱却不会全然挡住所有视觉。   雾影绰绰迷迷蒙蒙,却也能清晰想见,面前的人,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便是不笑,可生得那样温柔好看,眉眼唇边天然便似漾着三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来。   就是蒙上他的眼睛,遮着他的脸,不看。听见了声音,越是清凌温和,越要叫人心里情不自禁生出几分旖旎来。   姬清见黎灿蒙着薄纱的眼睛瞥他一眼,也不知怎的,神情忽然便莫名不悦起来,对他冷声道:“当年见你,你若是今日这般,我定不会收你为徒。”   不到两年就被嫌弃后悔的徒弟,却并不在意黎灿忽冷忽热的古怪脾气,反正他这样也不是第一次。   姬清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点头,眼中流露一点笑意:“那可怎么办呀?如今天下皆知,你有我这么个惹是生非的徒弟。春日风景这般宜人,师父也不睁开眼看一看,对我,不若也入眼不看、充耳不闻好了。”   阴云变幻,樱花作舞。   姬清在阿婉的腕间轻轻点了几下:“天气这样好,阿婉来跳舞吧。”   宫装的傀儡侍女在庭前深深福礼,当姬清吹动骨笛,便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了,翩翩起舞。   比起时下舞蹈的娴雅留白,傀儡阿婉跳得要大开大合许多。   风越大花越急,骨笛悠扬,她舞得越癫狂迷醉。美得叫人惊心动魄如痴如醉,却又下意识汗毛直立悚然一惊。   或许,此时那素手纤纤的女子手中若执着一把武器,便立时明白许多。   这不是用作娱人的玩偶,而是杀人的兵器。   黎灿手中,从不做无用的摆设。   黎灿把玩着精致的酒杯,并不豪饮。他向来喜欢清醒,多过沉迷。   “又胡闹。”此时黎灿的声音里却无多少斥责之意。   他食指轻叩杯壁:“皇帝身体一日坏过一日,对诸王的防备警惕也日渐加深。思绪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时要招各地藩王入京侍疾,一时又命驻京的王侯尽早之国,无诏不得离开封属。”   姬清见他说正事,便停了骨笛:“师父也要离京吗?今上对自己的孙子倒是疼爱。”   黎灿神情冷淡萧杀:“当年我父王与还是皇子的皇帝一母同胞,替他联姻宁国长公主。自古中原朝廷众臣眼里,储位不可能选择与他国姻亲的皇子。如此,他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后来,我父王被封作离王,离王之位不可能问鼎九五之位,但却是驻京世袭。我父王淡泊名利,母亲近况与他不同,宁国女子也可以一争那个位置,她婚后……”   黎灿顿了顿,并未提宁国长公主如何,另起道:“我执掌了离部,建立六扇门。皇帝老糊涂了,想起往事不是感念故人,反倒是猜疑起离那个位置八竿子打不着的我来。”   姬清敛眸若有所思,并不意外。   黎灿眼高于顶,一看就不是甘居人下的凡人。任是谁在他面前都要平白矮一截,这样的人放在身边长久见着,若还是从不猜度警惕,那可能就只有狂妄如姬封这种人了。   “师父创建六扇门,一直醉心江湖武林,莫非是故意用来打消皇帝猜疑的?”   “我生性肖母,不能像我父王那般,醉心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之上。困在这京都之中,又不能参与朝政大事,左右无聊,不若放在武学之上。我若是醉心武学,一心一意在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名之上,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自然就叫那位放下些许戒心了。”   姬清似笑非笑:“要我说,皇帝和师父都实在多虑了。意在那个位置的人,就要像黎骞那般谁都不得罪,各方都交好才行。师父单是这副脾性,将人吓得远远的,就绝对无缘那个位置了。”   黎灿把头转向他,轻声说:“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编排为师吗?谁说黎骞谁都不得罪,他不就得罪了你吗?你同谁都温和,对他却不假辞色,都避而不见到离玉楼了。若是不想见他,告诉为师就是,何必连家都不着。”   姬清唇抵着合拢的折扇,微微一笑:“自是怕师父觉得我惹是生非,又后悔收我入门。”   黎灿隔着眼帘薄纱,定定的望着他:“我从不后悔。”   姬清眼眸微敛,别开视线:“黎骞意在宁国,这些年中原崛起速度加快,相反,宁国开始隐隐式微。师父是否有意宁国?”   “有意的不是我,是我母亲。刹魂教,你有多想要?虽然闻人重天必然稳坐了那个位置,但你若想要……”   姬清打断他:“想要的程度,和师父你想与我父亲一战的迫切程度,是一样的。”   姬清过去以为,黎灿对姬封感情复杂,或许是有孺慕爱意,又参杂着战胜挑衅的敌意。   拜了黎灿为师之后,才知道他心底并无男人之间情爱的概念,单纯的过分。   甚至连挑衅姬封,也是他生性给人的盛气凌人和姬封的气场相冲所致,未必有心刻意。   黎灿没想到姬清会这么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黎灿哪有表现的那么想和姬封生死一战的?他甚至也没有那么想要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   不过是时日漫漫,他又不是个休闲享乐、甘于平庸的性子。精力既然放在武学上,做就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姬封是天下第一高手,对上他也是迟早的事。   黎灿表面上似乎总想和姬封一战,实则只是打发无聊罢了。也是身份所致,故意用来迷惑皇帝的。   姬封把黎灿当磨刀石,让闻人重天和他打。他不也没有什么异议就接受了吗?   姬清望着飞花里,漫无指令作舞的傀儡阿婉,神情平静:“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去拿,便是我不想要,有人也会自己给我。不敢劳师父费心。师父若是想送我些什么,不若便做一个跟我一样的傀儡人偶吧。”   黎灿神情漠漠:“过来,闭眼。我测画一下你的五官。”   姬清平静的闭上眼睛,闭合了那浮光一样澄明薄暖的温柔,脸上的所有神情便一一尽消。   那张脸,的确很好看,但比他好看的闻人重天,黎灿也见过的。   却为什么,只有这一个人叫他觉得寂寞?   风声渐起,柳荫杂乱,飞红逐尘。   无神无魂的傀儡女子,在宽阔的庭院里随意的转圈作舞,无忧无虑。   水榭边的亭子里,没有一丝声音。   有一个人默默取下眼前的遮掩,静静的把那张脸看在眼里,一笔一画。   原来不笑的时候,这个人是这样的。遥远疏离极了,果然和他感觉到的一样。   只是寻常人被这人唇边的笑意迷惑了,这才以为那眉眼合该温柔多情。   久久的无声,让那脆弱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惊动的蝴蝶。   黎灿的声音似是无限清冷淡漠:“我没叫你睁开前,别动。入夏之前,跟我回宁国。”   姬清闭着眼睛:“我有事,还不能走。”   黎灿的声音冷淡极了:“不走,你就等着被黎骞收拾吧。皇家有无数种对付武林高手的法子,做太孙的时候压抑的狠了,等做了万人之上无人掣肘,反弹的就越厉害。他对你怨恨多过爱慕,首当其冲发泄之下,有你受的。连我都要避开一段时日,你倒是不怕死。”   姬清默然无声。   可是,他若是走了,还有谁替他的重天小哥哥走这段剧情呢? 第132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5   眼见就要入夏, 拖了许久, 皇帝终于还是熬不住了, 驭龙宾天。   天下缟素,百日禁声乐嫁娶。   姬清从马车里醒来,听得外面人对黎灿汇报京都近况。   黎灿眼前未蒙锦缎,脸上神情凉凉的, 对帝王的驾崩没有丝毫情绪。低声对外面等着回话的人交代了几句。   狭长的凤眸眼尾上扬, 瞥了眼醒来的姬清,这才说道:“醒了就起来,我没绑着你。”   姬清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师父料事如神。”   黎灿总是说姬清胆大肆意,实则最一意孤行,叫人忤逆不得的却是他自己。   那日庭前水榭对话, 黎灿沉着脸不悦,却也并未多言劝阻。   姬清原以为黎灿是不打算管他了, 没想到对方却是早已打定了主意, 通知他一声罢了。既是如此,自然不用在意他愿不愿意。   出发前一晚忽然被他出手制住, 醒来便已经是这宁国境内了。   “怎么, 生我的气?”黎灿淡淡的说,神情依旧倨傲目下无尘,却似乎隐隐的心情愉快。   姬清阖眼摇头,唇边温和似笑非笑:“怎么会,是我想差了,若是在京都岂不是还要为皇帝百日服丧?到时候离玉楼去不得, 酒宴喝不得的,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黎灿冷哼了一声,闭目养神再不理他。   姬清被打乱了计划,不由要重新整理一番。   ……   他却不知,前日情形如何凶险。   黎灿本意制住姬清送他先出城门,却没想到被黎骞半途截去。一想到他察觉不对追上去看到的情景,心中便升起一股无名火。   六扇门内部有人被黎骞策反,这事并不意外,明面上的眼线,黎灿心中自来也有数。   但皇帝重病没几日好活时候,黎骞竟然还惦记着做这种下作事,着实令他大开眼界。皇帝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孙。   黎骞从昏迷的那人身上起来,深沉不露,还记得替那人拉上扯开的衣领:“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才收下的弟子,皇叔未免也太真情实感了。我倒是想慢慢来,左右等了这许多年了,他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可谁叫皇叔想要将人一并带走?”   等抓到手里了,乖乖的闭着眼睛不动也不会拒绝他,对比当初那人温柔的笑着,对他狠下下手的情景。   有多危险美丽,就有多脆弱可欺。   危险,刺激,愤怒,兴奋。一一在心头跌宕起伏。   这一激动起来,便顾不得许多了。   “皇叔见笑了,羽飞年纪尚轻,不过弱冠,”黎骞脸上似是几分赧然,神情却又不以为然,“心上人在身边,免不得有些许放浪。”   黎灿来得仓促没有蒙眼,脸上几分冷笑,抬着下巴,凤眸自上而下睨着他:“心上人?呵,君子不强人所难,皇侄何必一厢情愿?”   黎骞看着也不恼,他取字羽飞,名字的由来却是与黎灿相关。   据他皇爷爷所说,黎灿自小便是如今这副做派,生来目中有疾,便很自然的放大助长了倨傲的性子。他又不需要讨好谁换取支持,倒比皇帝正经的儿孙,更像天之骄子凤子龙孙。   曾经有皇子被他拂了脸面,气不过授意御史弹劾圣前,说他骞骞倨傲,类小人尔。   皇帝问起时,黎灿彼时不过八岁,闻言淡淡道:“凤骞骞以降瑞兮,患山鸡之杂飞。不遭人妒是庸才。”   黎灿可不只是世袭的离王,更是牵扯到与宁国的关系,岂能叫人借着随便一点由头就欺辱的。   那御史和他背后的人蠢,皇帝却比谁都清楚,不管心中如何想,当着众臣却是愉快大笑,赞他敏锐聪慧。不久更是为第一个皇孙取名黎骞,字羽飞。   皇家的人,忌惮黎灿倨傲放肆,但又何尝不羡慕嫉妒他的肆意随性。   但黎骞并不这么觉得,表面的放肆狂傲并不能证明什么,一时面上的退让谦忍也无妨,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笑到最后。又何必在乎沿途别人如何想?   为何这么多儿孙里,皇帝最喜欢黎骞?因为他外在脾性最像皇帝年轻时候,骨子里却有皇帝最想要却不能的骄傲。就像他最想成为的人。   黎骞一直算是皇子皇孙里与黎灿最为交好的几人,他一直以为黎灿会是他坐稳江山的一个助力,至少在牵扯上宁国之前是这样的。   没想到一个姬清,就叫他们脆弱的叔侄情谊,露出虚假的内核了。   黎骞笑容淡极:“皇叔说我一厢情愿,那是因为皇叔自来君子如风,不晓风月之事。”   黎骞的手指,沿着昏迷的人脸上的线条,轻柔恋慕的游走。从背后揽着他,让那张沉睡美丽的脸,对着那义正言辞高高在上的男人。   “是他自己跑到我的马车里来的。皇叔没见过吧,他和那个闻人重天一起时的样子,就像一只软糯粘人的小兔子,澄澈明媚纯洁温暖,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细细啜吻,却只对那一个人如此。眼里心里都只对那一个人笑。叫人忍不住羡慕妒忌得紧。”   黎骞笑着忽然冷下脸,掐着怀里人的下巴,手指有意无意的去捻他柔软的唇瓣:“后来我才知道,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演得这样动人,竟毫无真心全是算计。”   黎灿冷笑:“此事与你何干?”   被算计的闻人重天尚且不知如何,倒是他这个旁观的人,像被背叛一般刺激的黑化了。   黎骞眼眸暗沉,让怀里的人靠着他的肩,亲昵的收紧怀抱:“当然是因为嫉妒,好借题发挥。”他坦然极了,“我听说皇叔一直不满他恋慕者满天下,斥令他不许对人笑,私下里却替他挡了无数人。是不是嘴里骂他招蜂惹蝶,心里却觉得他最纯净无辜?”   黎灿见他隐隐病态的举止,嘴里越发不知所谓,眼神不善道:“当着我的面就敢如此放肆?把他给我,回你的东宫去。”   黎骞幽幽的笑了,隐隐一丝嘲弄:“皇叔,你真是活得没意思极了。这样的美人在身侧,却只是收来做徒弟,替他兜揽恁多麻烦。我若是你一开始就将他锁在床上,谁都不见,自然谁都不会觊觎。与其叫他不要对人笑,不如叫他只对我笑,想让他怎么哭,就怎么哭……”   “住嘴!”黎灿再是不通晓风月之事,也能感觉到他话里隐带的狎昵邪念。   然而,屋里狭小,黎灿只是稍一进攻,就要因顾虑被黎骞制在怀里的人而束手束脚。   黎骞不慌不忙,手指抚在姬清纤细的脖颈,随着绽开的笑意,慢慢收拢:“该住手的是你,若是侄儿一个紧张……”   黎灿瞳孔骤缩,眼神凌厉冷漠,握紧折扇抿唇不语。   黎骞定定看了看他,忽然像是商讨一个秘密的口吻,郑重说道:“皇叔,你把他给我,宁国我在位之年绝不插手。我从来没有特别想要过什么,只有这一个人,我想要得快要魔障了。”   黎灿不知道他是真疯假疯,冷声道:“他不喜欢你。”   黎骞没什么情绪的笑了:“我会让他喜欢的。反正,他不喜欢也愿意让人碰他的,只不过不愿意被我罢了。”语音带着一点低落的迷茫,像是忽然难过。   黎灿怒极:“胡说什么?你这般污蔑欺辱他,竟还敢叫他喜欢你?”   黎骞面无表情沉沉的看着他:“闻人重天,他让闻人重天……就在那天你离开后。我看见了。就为了一本破秘籍,呵。”他嘲弄的去看震惊不语的黎灿,“三天后有人才见他从闻人重天的床上下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何必为他与我交恶?”   黎灿神情微微变了变,几息之后却看不出丝毫端倪来:“你如何知道,那两人不是两情相悦?”   黎骞怔了怔,不可能,想起那一日无意撞见两个人的关系,风雪夜他一路走回去,嫉妒的发疯。从密探那知道姬清和黎灿的交易,才叫他从孤寂寒冷的麻木里苏醒来。   水性杨花毫无真心的姬清,好过一心一意只喜欢闻人重天的姬清。   不然,他受不了。   我也认识了他两年,只比闻人重天晚一年而已,为什么不能那样喜欢我?待我温存?   不能这么想。这么想下去就太可笑可悲了。   不如只是恋慕他的美丽,觊觎他的身体。不如对所有人厌弃他的放荡滥情,让人都知晓他的真面目放弃他,然后紧抓住他不放。   今夜,他的皇爷爷驾崩了,临终却叫他瞒住了消息,秘不发丧。强令还在京都的有威胁的王爷,尤其是离王,马上动身离开。好让他顺利执掌大权。   他带病守了几日,浑浑噩噩,却还是不能留下皇爷爷。   叔伯们却已经开始暗地里蠢蠢欲动,父母兄弟无一可靠。   忽觉世界之大唯他一人,满心怆然孤独。却听底下人来报,离王似要带着姬清一同离开。怎么可以?   黎灿没有说错,黎骞到底是压抑的狠了,这会儿突然一起爆发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包括黎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古语:凤骞骞以降瑞兮,患山鸡之杂飞。   凤凰在空中飞翔来降临祥瑞,却忧患有乱飞的山鸡捣乱。   这是表示:贤人容易受奸佞陷害,诬陷。 第133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6   黎灿见黎骞神情恍惚有异, 略一思忖联想到近来得到的消息, 看来是宫内有变了。   他并不说破, 反而缓和了几分眉宇的凝重萧杀,似是被黎骞的话打动。   “你说得不错,我与他也只是交易罢了,若有更大的筹码, 与你自然也可以交易。但是我手底下的人却不知, 只当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今夜你从他们手中劫人,我若是随便就将人送与你,空手而归,却不知道要寒多少人的心。”   黎骞见他肯松口,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意, 抱着姬清的手也离开了脆弱的颈部。   “那皇叔待如何?”   黎灿似是思虑了片刻,神情略带几分冷酷, 倨傲的侧脸对着他, 竟看也不看昏迷的人一眼:“那便委屈皇侄与我演一场好戏了,烦请皇侄带着这个人送我到城门口, 当着我手下人的面, 你我便反目一回。我若是为了他们的安危不得不退让一步,想来便也能交代了。”   黎骞眼中犹疑,黎灿答应这么快,他不得不怀疑有诈。   但是,城门守卫是他的人,决计不可能落到黎灿的手中去。况且这计划一出, 自己完全可以早派人手过去,便是黎灿有再多手段,难道出了京都城门就能逃过去吗?   黎灿轻嗤一下,好整以暇的执着合拢的折扇,冷淡道:“皇侄若不放心,大可你我与他,三人同乘一趟马车。但若是爱惜羽毛,不想落个威逼叔父的名声,那本王也只好不死不休了。”   黎骞微微一丝冷笑:“好,就依皇叔所言。”   黎灿的武功深不可测,若是激怒了他不顾姬清的安危强行出手,恐怕黎骞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险。   这个人行事一向桀骜不驯,自己这般威胁逼迫他,若是过了他的界限,实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到了外面都是自己人,布下天罗地网,他就不行黎灿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   出城的一路,姬清一直昏迷,黎灿自己下得手自然知道分量。好在当着黎灿的面,黎骞到底再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一路无话。   只有夜色火把燃烧之下,两处势力暗地紧张,明面却纹丝不动的互相对峙。   夜半,城门见令开启。   弓·弩、守卫一触即发,人人绷紧了心弦,警惕着很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但,一个是离王,一个是太孙,任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敢直接出手的大人物。   离王的手下无人擅动,骤然出手的是离王本尊,又有谁敢冒着伤害王室的罪名出手?   只得纷纷喊着护驾,妄图用箭矢逼退,用身体呈扇形挡住太孙。   然而,黎灿骤然出手却并非意在黎骞,虚晃一招之后,骤然击向来时的马车。   车内昏迷的姬清被他扇底的机关链卷起,就要夺走。   黎骞早防着他出手,虽然吃惊他出手如此狠辣果决,但早有准备之下,命人绞住绳索,将将赶在之前将人夺下。   “黎灿,你想谋反不成?”金吾卫首领捏了一把汗,厉声喝道。   黎骞神色也暗沉,他不知黎灿是假戏真做还是做做样子,他自己心底的火气怒意也半真半假。   黎灿只出了一次手,飘然远遁躲过一波箭矢。   此刻折扇横执,斜斜的对他轻抬下巴。   薄锦蒙着凤眸,一脸倨傲,薄唇冷淡道:“太孙说笑了,你对本王的弟子图谋不轨,竟还要怪本王不配合不成?”   “皇叔误会,小侄一直心慕令徒,不过是怕山高水远再难相见,留他小住几日罢了。倒是皇叔将人打晕劫持,方才出手又毫无顾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杀人灭口、栽赃嫁祸,意图挑起事端、图谋不轨呢。”黎骞揽抱着昏迷的人,心中隐隐后怕,眼神渐生寒意。   黎灿合拢扇子,负手而立,别过脸淡淡道:“本王不过与太孙开个玩笑罢了。难得太孙情深,本王便也成人之美。就此别过,不必远送。”   说罢,便再未多言,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与众从属一一出去城门。   至此,黎骞才慢慢放下心来。   ……   马车里,黎灿看着安然沉睡的姬清,唇边微微一笑。   黎灿虽不知道他要带姬清离开的消息,是如何被黎骞得知的。   但关于傀儡这种东西,一旦接近真人便会被当权者忌惮,他是不可能叫太多人知道的。   在与黎骞交涉的时候,黎灿便早已暗中密令阿婉,趁着他在城门口制造的那一阵混乱之际,移花接木,用那个才半成品的傀儡偷偷置换姬清。   通常才经历过一波险情之后,人会不自觉全神贯注警惕于眼前的威胁,对旁的细枝末节的防备会降到最低。   神形兼备的傀儡人偶,只要不解开衣物,一般不会叫人发现不对。   当然,傀儡若没有人去操作相关部位触发,就不会睁开眼睛做出举止反应,也瞒不了多久。   但黎灿只需要一个时间差,只要姬清安然回到他手里,便是谁都抢夺不走。   连姬封当初都铩羽而归,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太孙?皇家人的套路,所思所想,还有比他黎灿知之甚详的吗?   事情便是如此了,倒也有惊无险。   不过,说到底是黎灿自己一时大意先制住了姬清,才险些叫他无知无觉落入黎骞手中,不能挣扎反抗。   这番变故惊险,待姬清清醒睁眼,黎灿便没有说起一字。   只是,看着闭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姬清,黎灿眼里略微几分复杂。   与黎骞交锋的那一夜,听到的话语、看到的情形,到底还是叫他受到了几分冲击影响。   “你在想什么?”   姬清自然在想黎灿这番贸然出手之后,可能引发的原剧情变故。   不待他做出回答,黎灿紧接着便道:“你跟闻人重天,是何关系?”   姬清睁开眼坐起来,去掀车窗帘幕。   外面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绿野葱茏,叫人心旷神怡。   望着外面的景物,姬清平淡如常答道:“自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师父以为呢?”   ……   于此同时。   这一年多的时日,关于姬清在京都之时各种纷杂不断的消息,一直被默默的源源不断传向西南的刹魂山。   春风剑的风流旖旎,与此相关的绯色传说,牵扯上与宫廷皇储的禁忌揣测,这种种事件终于叫一个人等不及了,日夜兼程在赶来京都的路上。   算算时日,也正是这两个月的光景了。   ……   黎灿眉宇薄冷,淡淡的道:“你留在那里,莫非是在等他来找你?即是如此,当初又何必与我做下交易,你怎知如今他见了你,不是相顾无话拔剑相向?”   姬清神情温和,似笑非笑,坦然道:“因为师父你武功高强,我们打不过呀。我这个人又向来最识时务,与其等你伤了重天哥哥后,从他手里抢,不如我主动换取些好处。这偃甲秘术,在他手里也的确蒙尘了。时人注重传承,敝帚自珍,我做了这事,他若恨我背叛,便是拔剑相对,我也只好受着便是。”   黎灿神情凌然,重瞳凤眸微抬,直直的看着他,唇齿间似是压着火:“你真是好极。原是处处替人做打算。当时我听人回报,是你在黑市里暗中出售闻人重天的行踪,原以为是怕他察觉报复,故意引人来绊住他好脱身。却没想到直接将姬教主引来了。”   姬清眸光温润,似泛着浮光的湖面。对他轻轻一笑,似是狡黠又近乎轻慢:“不止,我还在六扇门捕快执行任务前夕,篡改加上了重天哥哥的名字,将他支出去。大约也没有逃过师父的眼睛。”   黎灿专注的凝视着眼前这已然长成风雅从容的少年。   当初,他的确知道姬清私下做的小动作,一是觉得好奇有趣,一是断定只要这个人在他手中,闻人重天走去哪里都无差别,这才默许了他的行为,想看看他是要做什么。   后来的情况,便是黎灿未料到的了。   姬封竟然那么快就赶到京都,闻人重天的师父曲晚词竟然就是姬封。在黎灿的消息网里,左护法闻人枢当初的死,可是与教主姬封脱不了干系。   黎灿一直以为姬封才是闻人重天最大的敌人,没想到姬封将将而来,第一时间却是对自己的儿子姬清直接毫不留情的出掌。见他武功清俊,不是大感欣慰反而怒火滔天。   “真是狂妄任性的疯子,当时若不是我在场,姬教主盛怒之下那一击若是真落下来,你生还几率渺茫。你诸般算计,莫非算不到吗?”就是如今回想起来,黎灿都心惊。   他不知姬封为何笃定不认这个人,单是这骨子里如出一辙的肆意狂妄,这对父子就绝对不会错认。   不过是姬封锋芒毕露,狂妄得毫无收敛。姬清温若春风,却狂妄于静水流深不动声色。   马车转了向,阳光从车窗直直进来,逆光里黎灿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得那温和清越的声音:“所以,我如今在这里呀。”   尘光静谧,和风从车窗穿行而过,初夏草暖叶熏,树叶发出幻觉一样的轻响。   轻轻静静的,抚落过他的心上。 第134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7   到宁国一路, 姬清并无多少反应, 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还有心情欣赏沿途景物。   黎灿却并不能放心。   他这个弟子无论有了什么想法,都叫人看不出来丝毫,既已另有打算,等闲就不可能改变主意。   “跟我回宁国, 等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 出了师,你想怎么作死都由你。”   姬清当初拜黎灿为师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对了摆脱姬封可能的威胁,暂且离开刹魂教。   未曾料到现在,竟然为黎灿所制。   想在黎灿手里脱身, 谈何容易?   姬清对黎灿坦言他之前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叫黎灿知道, 自己非但不是个好人, 而且心机深沉,打一开始就在算计利用黎灿。   不想, 黎灿这样自负高傲的人, 却竟然并不如他预料的愤怒,反而关注点在他对闻人重天处处维护上。似是率先就帮他找到洗白的点,觉他良苦用心。   傍晚宿在湖边。   姬清只是走到湖边撩起水来洗手,黎灿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师父缘何对我这般用心?”   “不管你是存了什么心思,我既然收了徒,自然就是认真的。”   姬清的算盘, 怕是打错了。   黎灿还未见过姬清前,对姬清的初始既定印象,就已经是心怀叵测、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了。   后来在京都见面交手,姬清与他交易出卖闻人重天,这不择手段的腹黑印象可谓是深入骨髓了。   即便如此,当时都不以为然收了他,又怎么会在相处一年多之后的现在,才来失望?   黎灿丢了那个半成品的傀儡给黎骞,这一路便开始另行制作。正好姬清在他面前,倒也方便。   然而,除了曾经叫他闭过一回眼,黎灿并未有其他要求。   甚至不曾抬眼对照,他手中就一点一点完全呈现了姬清的样貌,包括那唇边的温和,若有似无的笑。   一直到他们进入宁国的沐奢长公主封地,姬清都极为听话,没有做出任何试图离开的行为。   黎灿对他的防备便略略松了松。   “你若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姬清折扇抵着唇,眸光温润:“师父这话奇怪了,我何时不曾听训?”   “最好如此。”下马车前,黎灿用薄锦遮了眼睛前,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他们入住公主府的第一天,姬清就忽然离开了。   公主府的守卫何其森严?更何况姬清这样明显的外来人,有主子的命令在,谁敢放他出去?   黎灿一直以为,这个人既然肯安分随他到这里,便是愿意留在他身边了。   在这里,除非自己允许,那个人一步都走不出去。   若不是手边这张留书,连他都要以为是手下的人一时没见着人。   所有的守卫关卡都没有异动,就像当年在刹魂山时候,那两个人凭空消失一样。   不,至少刹魂山时候,他们有闻人枢当年的偃甲木鸟,黎灿也是听到过骨笛声的。   今日却当真是,无声无息,凭空消失。   没有人知道姬清是如何离开的,更像是那人就躲在不远处,等着他乱了方寸阵脚,再浑水摸鱼出去。   唯黎灿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不是说好听我的话吗?”望着那纸上的字,心里一时竟不是愤怒。   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生平第一次尝到寂寥的滋味,大抵不比他目空一切自视甚高,却徒然为力好多少。   ……   京都。   得了傀儡玩偶的黎骞,心满意足之下如何料得到,世间竟还有与本宗一模一样的傀儡?   不知道,后续得知真相的黎骞如何是想。   宁国的与中原接壤,边界线极度漫长,如同交织一起的太极勾玉。   刹魂山离中原京都的距离,远远大于中原京都离宁国境内的。   距离黎灿带着姬清离开京都,到闻人重天下了刹魂山后第一次接到关于京都的消息,已是大半个月后了。   江湖上,断断续续流传出,六扇门的春风剑与新皇之间暧昧不清的消息。   有人信,有人不信。   说书的人却说得有模有样,仿佛见着了两人日常的相处细节似得。   闻人重天面无表情,再过几个月到了秋天,他就要21岁了。   整个人都像是霜雪化形的,没有一丝温度和情绪。额前的魂花闭拢成一竖纤细的花瓣。   闻人重天目不斜视的走进茶楼里,冠绝天下的面容让目之所及的人都忘了说话,仿佛严寒的霜雪迎面糊住了旅人口鼻的窒息。   冰冷低沉的声音,对说书人说:“这些钱给你,买你以后所有提及这两个人的赏钱。倘若再从你嘴里传出这些消息,下一次,买的就是你的舌头了。”   闻人重天心如止水,心情如同额头静默的魂花一样。   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这么谣传,说得栩栩如生如临现场,他也不会信。   就算叫他亲眼见了,也不信。   那个人,是他的。 第135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8   就在京都几乎已经坐实了六扇门的春风剑, 堂堂离王首徒, 竟然入了帝王的后宫, 惹得新帝尚未出热孝,就已经对他离不得了。   姬清的名声,俨然由当初的如玉君子惊艳一剑,成了魅惑帝王的佞臣邪魅。   中原武林谈及他, 不再是钦佩仰慕, 而是含糊暧昧。   就在这时,中原各地忽然出现了许多春风剑的踪迹。   有人说在荒漠的黑市里见过一个俊美青年,自称六扇门的春风剑,接了当地商会诛杀马贼的悬赏单。一夜功夫就了结,拿了赏银, 随手就对着胡姬美酒一掷千金。   有人却说,在茶马古道见过他, 饮马河边驻足赏景。面若春风, 似在等人相会。一如当年元宵离玉楼上,低头一笑, 便痴了半条街的人不能走。   ……   真真假假, 莫衷一是。   短时间内,那么远的几处地方同时现身,绝不可能。能肯定是有人假扮了那个人。   但众人一个个说得,却比京城里的绯色谣传,更叫人愿意相信。   更有江湖上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的,被他经办过案子, 甚至有恩、有仇的武林中人,站出来证实,京城里那个人才是假的,他们不久才见过真正的闻人清。   闻人重天本来全力赶路奔赴京城的,忽然之间却驻足不能前了。   他本来就觉得,那个人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京城中必是谣言陷阱。从分舵送来的消息看,黎骞这两年来一直对那个人追求不果,很可能怀恨在心,故意诋毁,或许是故意激怒那个人。   听见姬清在江湖中,还用着那个惯着他姓氏的假名,闻人重天心中就微微一甜,像沁入蜜水。   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要去哪里找那个人呢?   闻人重天停下前往京都的脚步,开始排查每一个传闻,若是觉得像,便立刻赶过去。   结果却一次次让他失望,也更加迷茫不解。   “小老儿只是糊口饭吃,大家喜欢听什么,就估摸着编写大家爱听的话说说,这真是我胡说八道的,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怎么会知道江湖上的人物长得什么样?”   ……   “嗨呀,公子神仙一样的人物,在下就交个朋友,好言告与你知晓,只是莫要这般粗鲁,喊打喊杀的,有辱斯文……是是是,在下不废话了,这就说。这是有人花重金请我们散步的消息,我们组织也算家大业大,有些个事也不好直说,免得砸了自己招牌……我今日卖公子个人情,这么说吧,既然有人想要搅乱一池春水,那必然说明有真的鱼儿在里面。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呐。言尽于此,多的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法吐露一个字。”   ……   “你找谁?……不错,本公子就是六扇门春风剑,江湖人称东君……什么,你说本公子是假冒的?你给我站住了,凭什么这么说?除非,我看你才是真的春风剑!……啊啊啊啊,你见过他,你还认识他!英雄,你缺端茶送水的小厮吗?我什么都能干,求带。我也在找他……找他干什么?自然是打一架了……哎哎哎,你别走啊,我就是仰慕他,想见见男神还不行吗?”   ……   “呵,这都是江湖谣传罢了。我们若是真见了他,那也是半年前他来江南办案子的事了。不过,京都传闻,向来不足为信。以在下粗浅的见识,那般人物,许是惹上什么不好说的麻烦,这才故布疑阵隐藏踪迹。阁下若是有心,不如多交些江湖朋友,将你的消息散布出去,等他来找。”   ……   以讹传讹的,真的见过他却矢口否认为他掩护的,散步虚假消息想要搅乱视线,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各种原因冒名顶替的……   “你会来见我吗?”闻人重天心下苦涩。   他没有任何办法。在一大片虚假消息里,找那个一个真。   他也不知道,若是姬清知道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哪里等着,是会像自己一样立刻赶来,还是立刻躲得远远的,避而不见?   在这找找停停的过程中,闻人重天不知不觉也交到了一些朋友。   有些是不打不相识,有些是恰好随手帮了个忙,也有些和以前一样,见他生得好看便主动亲近结识了。   “闻人兄是我生平所见,相貌最为出众类若神仙的人物,竟也为情所惑吗?有什么人能拒绝得了被你看上一眼?”   闻人重天毫无感觉,若是生得好看便能叫人喜欢,那就好了。   姬清,是不是就能很喜欢很喜欢他了?像自己喜欢他那么喜欢。   朋友们纷纷劝他。   “重天你,唉,须知人生苦短,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大好年华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是啊,你看我辈江湖中人,哪个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拿得起放得下,放不下就随他去,纵情尽兴才是。”   “依我看,你就是见得人太少,旧识青梅也不过是当初年少没有别的人选,须知有多少少年夫妻都情淡成怨偶。来来来,大哥带你开一开眼界,你若是温柔乡里走一回,这都不改初衷,兄弟几个就舍命替你跑遍天下,掘地三尺,也将那个人找出来。”   “别听他们几个胡说。我们是打听到,江南的离玉楼与京都的离玉楼,很可能都是离王暗地里的产业,那里买来的消息或许有用。”   闻人重天无动于衷,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好,我去。”   ……   离玉楼,这个地方听在耳里叫他心里一刺。他在刹魂山时候,传来的消息里,那个人就常常在那里,醉卧美人膝。   离玉楼是什么样的?   京都的离玉楼,闻人重天还没有见过,江南的离玉楼很美。   精致,细腻,雕栏玉砌,处处成景。   轻歌艳舞的美人,往来娉婷,回首脉脉。   夏天里,走进来时感觉不到热。像是睡在春风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叫离玉楼?   原来,那个人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吗?   闻人重天又一次想到了黎灿,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浑身上下的用度,无一不精致妥帖。   那样的人若是肯低了头,对谁软语温存,会有人能拒绝吗?   姬清,是喜欢那样的吗?   中庭的高台之上。   每个人都欢声笑语,琴瑟鼓声,旋转作舞,笑语嫣然。   唯有那一个容貌最是惊为天人的青年,坐在脂粉队里,默默不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隔绝了他和周遭的一切声色温度。   “姑娘,你们这里,可曾有人听过这个人的消息?”   “听过如何,没听过又如何?”   “没听过,我就不打扰了。”   帐内走来的侍女,抿唇一笑:“主人叫你上前来,才肯告知。”   闻人重天不置可否,行酒令欢饮的众人也微妙的停了下来,去看这一处。   他上前几步,在帐前停步,眉宇冷若冰霜,淡淡的重复了一遍问题。   帐内低柔的声音微微酥哑,似笑非笑:“你找他做什么?”   闻人重天喉咙隐隐苦涩:“要见到他,才知道。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我不知道,他肯不肯听。”   帐中人温和似是怜惜的道:“你生得这样好看,谁会舍得不听不看?来我这里。”   闻人重天收敛了那一丝泄露的情绪,淡淡的道:“还请阁下告知,若是有意戏弄,那就休怪在下下手无情。”   素扇轻轻分开合拢的帘幕,出来回话的少女便顺势掀开挂在两边的金钩上。   有一个人侧倚在榻上,素扇遮脸,慢慢合拢了,对他温柔一笑。   风流旖旎,笑如春风。   那人戏谑逗他:“大美人生得这般好看,怎么不笑一笑,奴家颜色可入得你眼?”   闻人重天第一反应竟然是后退了半步,深深呼吸,回头对那些怔愣的人,厉声道:“全都出去。”   中庭高台本就是开阔之地,叫人出去哪里?   众人便目瞪口呆的看着,原先一连几日来都冷若冰霜无动于衷的俊美青年,只见了那帐中美人一面,便突然变了脸色。跟被下了蛊一样,截然大变。   等不及斥退众人,竟然自己上前抱了那帐中惊魂一瞥的美人。轻功快得,一眨眼就进到顶楼的房门内。   闻人重天并没有放下他,眉宇冷冰冰的,一眨不眨的看着。   跟他在楼下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一点也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   小心翼翼的摸着怀中人的脸,慢慢的深深的吻下。   疯狂又隐忍。   怀里的人温柔的眉宇微蹙,羽睫湿润眸光失神。柔软的唇瓣水色嫣红,被他吮得线条暧昧不清。   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丝挣扎抗拒。乖乖的温柔的纵容着他,为所欲为。   闻人重天心里越发渴望,却止住了所有的动作,眷恋的抱紧他,埋在他的颈窝深深的去嗅。   喃喃的呓语:“是你吗?你在这里,你真的在这里,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声音低低的,平平冷冷。   只是有一缕寂寞极了的清冷,随着眼角的水意滴落肌肤,却烫的姬清眉睫微微一颤。   他反手抱住这个人,脸上慢慢露出温和纯澈的笑容,就和当年两个人从未分开过一样,轻轻的蹭着他的脸:“重天哥哥,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真的吗?没有讨厌我吗?”低低的,忍不住声音微颤的问,却吻住了那人回答的声音。   ……   当年分开时,在大雪纷飞的京都。如今重逢,却是盛夏暖风里的江南。   离玉楼,离遇楼,怎么不是在等?   万千月色倾下,星辰与萤火互为倒影。   良辰美景,他年重逢,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要说?   让那人半阖着温润的眼眸,隐忍着哽咽的哭腔,一声声轻轻软软的叫着重天哥哥。   被他嘴里冷若冰霜的重天哥哥,温柔又放肆的占有了一整夜。 第136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19   从月出东山到天光微亮, 直到那个人忍不住哭出来, 闻人重天吻着他的眼睛, 这才重拾理智,按捺下心底无休无止的妄念。   “是我不好,睡吧,我什么都不做。”   闻人重天抱他入怀, 像他们以前一样。紧紧的依偎着, 抚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就像对待一个轻薄易碎的珍贵宝物。姿势温柔而小心,却又隐隐掌控防备。   闻人重天自己却没有跟着闭眼,他专注的静静的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人,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   只有从脊椎到大脑隐隐残留的狂乱迷醉,证明着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妄。   舍不得不看, 想念了那么久,少看了那么多日夜, 要多看几眼补上才好。   心里忧怖丛生, 不能不看着。   怕自己一闭眼,再睁开发现这一切真的是梦, 好不容易梦到, 却被自己白白浪费。   怕这是真的,却在他无知无觉睡去的时候,这个人又走了。   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外面楼里闻人重天的朋友都要忍不住敲门了,姬清才醒。   姬清眼眸惺忪慵懒,笑着去摸闻人重天的眼睛:“大美人, 你的眼睛这么红,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什么坏事了吗?”   姬清睡着前他睁着眼睛,姬清醒来后他还是睁着眼睛。   闻人重天垂下头,任姬清的手指覆在脆弱的眼球上,就像一只皮毛华美凶戾的兽,温驯的将咽喉放在主人的手上。   他并不习惯软和,也不曾为谁低头,习惯没有表情的脸上,连神情都是孤冷清寂的。这姿势做来便格外生硬脆弱,有一种叫人心生不忍的认真的卑微。   姬清收回手,他面上毫无波澜,眼底却微微一黯。   无他,虔诚的祭品,如果不被神明接受认可,大抵也是类似的隐忍的落寞。   那人收回的手,却是环抱住了他,暖暖的热热的抱着他,让人心底微烫,像是被需要被……爱着一样,反而不知所措。   耳边带着温暖笑意的声音,和他记忆里一样亲昵未变:“好不容易让你变得会笑会生气,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又变回去了,比以前还过之不及。”   闻人重天慢慢回抱他,为了多感受一些他主动把自己抱紧的时间,回抱的姿势都轻轻的。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闻人重天有很多话要说,很多答案给他,这些话语到了唇齿边,却又都字字咽下。   那些睡不着的雪夜里,一剑剑斩落的月色霜雪里,无数寂寂埋骨的过去的声音。   问他啊,为什么抛下我?我做错了什么?   去求他,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当初肯定有什么误会,去找他说清楚,你难道不相信他吗?   信啊,可是,既然信,为什么还要问?要是问了他反而觉得失望怎么办?   告诉他,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可是,太多了,他觉得太重,不想要怎么办?   ……   怨怪的,质问的,哀求的,无奈的,委屈的,炽热的……无数的碎片在厮杀。   不止现在,不止今天,厮杀了一年二百零三个日夜。   最后,他只低垂了眼睛,微微拧着眉,表面无波无澜:“你在我身边,再教我一次。”   耳边姬清的声音叹息似得,温柔和暖:“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为了你而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有时候,因为要迂回绕开一些东西,所以才暂时分开。但是就像现在这样,不管绕多远,我总会走回到你身边的。相信我吧!”   被这个人这样抱着,这般动听惑人的话语,叫人甘愿长睡在里面不起。   闻人重天的眉睫安静的垂着,寂寞极了。   就像甘愿走近屠刀之下的猛兽,即便心甘情愿引颈就戮,但,到底还是会疼。   他轻轻的说:“好,我信你。只是,不要让我每次都等这么久。刹魂山只有冬天,时间走得很慢。”   他不问姬清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想表现的完美一点,姬清能不能因为他做得足够好,对他多一些嘉奖?   “重天哥哥,”那人抱他更紧,似是无奈极了,温柔流淌在声音里,借此沁入他心里,“傻闻人,既然相信为什么心里的疑惑不敢问我?”   反而像唯恐对方不愿意骗他了,自己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自发自觉的跳进来。   姬清抱着他,轻笑出声,悠悠的晃,像他们年少时候一样:“你就差举个牌子,上书:闻人重天很好骗的,快来骗他呀。姬清说什么,他都愿意信的。他还可以,帮姬清撒谎骗自己……”   “别说了。”闻人重天眼睛微热,紧紧的闭着,喉咙隐忍滚动。   姬清的唇温柔的碰他额头上,从见到自己开始,就显露得极尽热烈的魂花。   “你可以问,但是我不会告诉你。就像你不能对我说出口的话一样,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心忧畏怖,我也是啊。”姬清轻轻的,温柔亲昵无奈又狡黠耍赖的说。   奇怪,明明跟他潜意识害怕的一样,姬清拒绝回答他的疑问。这一次,闻人重天的心却反而一点点松软融化了。   “重天哥哥,我要走了,你回刹魂山吧。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我说过的话,你说过的誓言,我都记得的。我等你天下无敌,带我踏上武林至高的顶点。”   “我不想和你分开。”闻人重天抱紧他,忐忑不安消弭不见,离别的寂寞却更甚,“我很想你。一直想。”   “重天哥哥,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下一次见你,你的武功比现在进展几层,我们就……几夜好不好。”   虽然是个极为诱人的饵,可是,眼前这个人是个小骗子。   闻人重天隐忍的轻咬他的唇瓣:“到时候你一哭,我还是要停手。”   低低的声音呢喃道:“那,我忍着。要是忍不住,也愿意的。”   ……   姬清费劲心思,与他见这一面就要仓促分开,最大的锅却还是出自姬清自己身上。   刹魂教不亏被中原武林称为邪教,历来只有教主能修行的武功,不但对体质有特殊要求,还对修炼者的心境有要求。   姬封为什么武功陷入瓶颈,迟迟突破不了,甚至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姬清原本以为跟自己的特殊存在有关,等他也修炼了这门武功之后才察觉到问题所在。   这门武功需要修炼者一直保持在一种相对稳定的情绪里,却又极其容易放大那股情绪对人的影响。   姬封才会那般狂妄冷酷,刚愎独断。   原本的世界意志测算的命盘里的闻人重天,才会那般无情无欲,甚至对人世毫无留恋。   就连姬清,也自觉不自觉的放大了当初温柔亲和的一面。   这一世的闻人重天修炼的时候,正好是不自觉对姬清心生爱慕、患得患失的时候。但凡爱一个人,绝对没有情绪平和的时候。   姬清若是继续跟他在一起,闻人重天患得患失的情绪状态就会日渐加深。只怕不等他练成武功独步天下,就要先把自己逼疯走火入魔了。   若是再来一点外界的刺激,比如另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姬封,惨烈的局面几乎就是一定的了。   说来,无怪刹魂教总部在终年霜雪冰封的奇异之地,这门武功最好保持冷冷淡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情绪状态,如此才好一日千里。   但,这样就算有人练到天下无敌了,也很容易生无可恋。   果然是高风险高回报的魔教武学。   事已至此,姬清只好远着对他心魔渐生的姬封,也远着闻人重天让他冷却一下,再时不时的去安抚一下。   但,姬清算的再好,也挡不住命盘的自我修复。   即便闻人重天被他阻拦在江南,并未去京都,原剧情里最大的一个劫还是来了。   回刹魂教的闻人重天,竟然与突然南下的新皇黎骞撞见了。   原剧情里,闻人重天是差点被爱慕他的黎骞强行小黑屋,关键时刻突破一层,打伤了黎骞逃走,但却走火入魔时而清醒时而疯狂,被另一个人捡到了。   这一次,闻人重天看见了黎骞怀抱的,举止狎昵亵玩的傀儡“姬清”。   他并不知道黎灿竟然做出了这般像的偃甲,连姬清也不知道那玩偶半成品出来了,还阴差阳错落在黎骞手中。   黎骞见闻人重天误会,心中本就对他嫉妒怀有恶意,故意误导激怒他,想要命人捉拿了他。   一是逼姬清现身,二是以刺杀谋逆的罪名试探宁国和刹魂教的底线。   黎骞却不料,闻人重天发起疯来,边战边连连突破。   黎骞骑虎难下,作势刺向“姬清”:“朕的人,你若想要,就拿个尸体走吧。”   他狠了狠心,反正也只是玩偶罢了,只要抓住了这个人,正主很快就会回到他手里。   黎骞将被刺中的傀儡玩偶抛向严阵以待的罗网正中。   果不其然,闻人重天发了疯似得去接住那个“人”,连命都不要了,连中了数箭。   但闭眼“流血”,无声无息的“姬清”,却刺激得闻人重天竟然突围了出去。   等姬清知道消息,闻人重天已经如原剧情一般,时而清醒时而发疯的走火入魔了。 第137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0   寂静的山径, 遍种药材的坡田之上, 一个朴素干净的院落里, 有人在谈话。   “那日在下的确救治过一位公子,他伤得倒是不重,几处箭矢并未拔出,也没有中在重要的部位, 对我们医者而言便好处理了些。只不过, 那位公子似是强行突破,气海翻腾出了岔子,神智就有些……倒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在下本想勉励救治一番, 却不知怎的刺激到了他,对我们连连攻击, 似是怕我们抢夺了去。好在他只一心护着怀里的那人, 并不特意攻击,我便用了些药才将他药晕过去。”   姬清默默的听着:“多谢你。”   医者闻言摇头:“谢就不必了, 只是用了些寻常不值钱的止血散, 叫他神智不清的症状在下并未来得及插手。若说麻烦,那日半山上,两波前来寻人的起了冲突,一方似是官府的,一方自称是这人的朋友。他们怎么争在下管不了,只可惜那几块药田好好的被糟蹋了。”   “劳烦先生折估一下损失, 我替他们尽数补上。”   医者看了姬清一眼,语气淡淡的自嘲:“很不必,随后来了一个极为霸道的大人物,给了在下百倍价值的赏钱呢,人也叫他命人接走了。他的下属皆称那位公子叫做少主,想来应该是他们自己人。”   看来是姬封无疑了。   姬清轻声道:“旁人是旁人,我谢的是我自己的这份。”   医者望着他,顿了顿,才淡淡的说道:“那位公子怀里护着的人,与少侠生得极为相似。正是有此缘由,适才在下才唐突拦住少侠问询,也将事情尽数告知……你若真心要谢我,不若就告诉我,那个和少侠生得极为相似的人,与你是何关系?他现在,是否安好?”   姬清平静说道:“先生说得那个人,我没有见过。既然生得这么像,许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先生既然说不用谢你,我还要找人,便告辞了。”   医者并不言语,只是站着药田边,许久都没有动。   不久时间,几个山下的村民找上门来。   “有位少侠花钱雇侬们给您种药材,劳烦您给指一下,约莫是哪里?工具、药苗都不费事,侬们一会儿着人带上来。”   医者没有说话,忽然轻轻的笑了。   ……   夜半,寂静的山庄内。   一群侍女束手无策的站在庭院里,却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也没有人执着灯盏烛火照明。   庭前月色空明,恍惚仿佛一汪清澈的水色。   一株巨大的桂树上,坐着一个人。   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   神情沉沉的安静,眼眸如陷在梦中一般懵懂混沌不清。   那张仰望月空的脸生得那样皎洁,却浸染着孤寂冰冷的寒色。   “少主,快下来吧。天黑了。”少女温柔的劝诱。   “嘘!”   “少主,你怎么了?你想要什么跟小小说,小小都帮你拿来。先下来喝药好吗?”少女心中焦急哀求,口中声音却越发温柔小心。   “要,要什么?”他的眼睛迷茫了一瞬,“清清,清清清清清清……”   心里空空的难过,好像很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了,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   像被欺负的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办,只好不断的念着唯一记得的名字:“清清清清……”   他发疯的时候并不大喊大叫,连念着那个名字也小心的很,就像是大声一点会被人发现,拿走这最后一点属于他的东西。可是若是不一直念着,连他也忘记了怎么办?   他轻轻的不断的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眼中却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少主,吃药了,吃了药我们帮你找好不好?”侍女们忧虑,若是叫主人知道了,责罚下来可怎么办?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却胡乱答应着,就像用糖哄不懂事的小孩。   树上的人跳下来,额头的魂花盛极欲颓,没有情绪的脸,月下看去俊美如神袛。   被他看一眼,就叫人忍不住脸红心跳,慌乱无措。   然而,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满是泪水。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眼中一片空落,毫无悲伤。   他认真的问道:“吃药,给我清清?”   少女忽然近距离被他注视着这样问,顿时红了脸,眼眸却不禁温柔:“少主,你怎么哭了?”   “因为,因为……”他哽了哽,神情恍惚挣扎,头脑中可怕的光怪陆离的一幕又来。   那个人无神的半睁着眼睛,被男人恶意的狎昵;   那个人像是失了神魂,被人一剑穿胸;   那个人心口渗出大片的血污,毫无反应的被人从高处推落。   满目的鲜血,冰冷的身体,渐渐消失的脉搏。   他死了,我喜欢的人,没有了。   浑身都骤然僵冷,恐惧到心跳骤停。不可能,怎么可能?   只是分开几天而已,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   “清清,清清,把他还给我,你们把他还给我!”   少女吓呆了,不知道为什么安静的少主忽然之间变成凶戾可怖的样子。   匆匆赶来的总管皱着眉,不满的看了一眼那不断对闻人重天胡说八道的少女。   她慈和的笑了笑,哄道:“少主,人就在屋里,你进去看看。少爷之前是被老爷喊去了,才回来,正等你呢。”   闻人重天凄厉绝望的神情慢慢怔住,一行眼泪滚落,不敢置信又忍不住相信:“真的吗?”   他并不等对方答他,转头飞快的一路撞过去。   很快,里面传来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的惊喜的欢呼:“是清清!清清在这里,清清没有死。呜呜……”   廖总管的愁容却并未减少,仍旧提着心。   之前,闻人重天发病时候,也是见了那人偶,也知道是他误会了,骤然清醒过来。   他们和教主都以为这是大好了,谁知道练着功平日看起来正常极了,忽然就会又疯起来。若是不给他人偶,便要一直疯。   便是给了他,也不能叫他每次都能清醒过来。   右护法百里枫华大人说,这是心法进展太快,根基不稳走火入魔伤到脑子了。一时好一时坏的,只能暂且用药蕴养着慢慢调理,尽量不要刺激他。   偏教主心性冷酷,觉得少主竟然被一个偶人拿捏住,将那偶人带走研究了一番。   闻人重天发疯的频率更甚,姬封不耐烦之下,这才听了百里枫华的劝说,把人偶送还。   可是,闻人重天从没有像今夜这般,抱了人偶就欢喜至极,认定了这就是姬清。   廖嚒嚒是教中老人,也曾熟识当年的闻人枢,对闻人重天今日这般遭遇便更加揪心。   她一面心忧警惕教主竟然待左护法之子这般好,一面又担忧闻人重天病得越发严重,若惹怒教主不满放弃了他,可如何是好?   廖总管皱着眉,对那侍女道:“没人教过你们,不能出声打扰少主吗?都跟我来。”   ……   殿内的人见闻人重天抱着那傀儡人偶,一副欢喜满足的孩童模样,果然是痴傻得不成样子了。   那些人忍不住摇摇头,眼中冷漠、嘲弄、怜悯皆有:“走吧。”   他们奉命送傀儡人偶过来,还要回去回话。   这些人也是教中青年一辈的才俊,与姬清一同长大,也见过当年刹魂山时候,闻人重天的锐不可当。   如今造化弄人,竟是这般光景。   姬清……这不启动就呆滞不动的傀儡,就是看上去再像,如何能和那个人相比?   闻人重天口口声声爱慕喜欢那个人,却可笑的连人人都能一眼看穿的这点都分不清。   在室内的人都离开后。   他们眼里,不启动就呆滞不动的傀儡,本该僵直不动的手臂却忽然抬了起来。   他被闻人重天紧紧的欢喜的搂着,那只手便也温柔的回抱了披头散发的闻人重天。   闻人重天痴痴傻傻的念着:“清清清清,是清清回来了……”   “清清在的,重天哥哥。”他轻轻的摸了摸闻人重天的头发,柔声说,“松开一点,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闻人重天疑惑不安,明明不愿意,心底却记得要听清清的话。   “松开可以,我能拉着你的手吗?”   “当然可以。”姬清温柔的低低的说,语末忽然无声。   闻人重天眉开眼笑,两只手都抓着姬清的手,心满意足的笑。   他真正年幼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一团孩子气的拉过别人,也没有这么无忧无虑毫无遮掩的笑过。   闻人重天欢喜的神情忽然顿住了,那双懵懂清澈的眼睛,疑惑小心的望着姬清,眉梢却还是残留着纯澈的快乐:“清清不开心吗?”   姬清微笑看着他,轻轻的说:“跟重天哥哥在一起,开心的。”   “那你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   闻人重天松开抓住他的手,专注认真的用手背小心的抹去他脸上的痕迹。   那张俊美有如霜雪倾覆,无波无澜的脸上,原本满是欢喜的眉眼像是快要哭了,却努力强忍着。   姬清慢慢闭上眼,温顺的由着他,唇角温和的上扬,分明笑着,却隐隐一丝颤抖:“闻人重天,你亲亲我。” 第138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1   即便是没有姬清这个人, 闻人重天本来的天道命盘里也有此一劫。   姬清本来就知道的。   这段经历也并没有多惨烈, 不过是闻人重天突破得太急岔了气海, 走火入魔罢了。   他就算是呆傻了,也不是一直这样傻着,时不时还会清醒一段时间,就跟生了一个有点麻烦的小病一样。   以后也会治好。   没见面的时候, 姬清只是有些无奈, 闻人重天怎么会中了那样简单粗暴的计谋?   从医者那里得知闻人重天被姬封带走,虽然绕了一圈,剧情换了时间地点还是发生了,当事人也还是依旧相遇,叫人感叹天道因果的不可更改。   但也就这样了。   得知姬封为了救治闻人重天的病症, 带他住在江南分舵的问水山庄。姬清便想暗中确认一番,走火入魔的闻人重天情况, 到底如何了。   有姬封在这里驻守, 稍不留意便极有可能被他发现,姬清本没有打算现身人前。   山庄潜藏的时候, 听着丫鬟小厮们私下里对闻人重天的抱怨无奈, 说他清醒正常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结果每次一犯病又全都不认了。好在只是傻话连连却也并不怎么吵闹。放着不理他,叫他自己一个人伤心一会儿,醒了也就好了。   姬清听了心下哭笑不得,最多, 最多也只是有些不放心,正好那队人送傀儡人偶经过。   黎灿的手段鬼斧神工,那傀儡人偶虽然只是个半成品,被姬封拿去研究启动之后,睁着眼目不斜视走路的样子,倒是的确与他神形都像极了。   姬清心念一动,先是在庄内找了与那偶人一样的衣服换上,之后便等在一个拐角的盲点,制造了一点混乱,趁机替换了自己与偶人。   姬清在黎灿身边那样久,那个男人当真自负倨傲,收了他为徒便也毫不藏私。姬清大概是除了黎灿之外,最懂这些傀儡人偶的人了,伪装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清清。”   呆呆傻傻的男人小心翼翼的用唇碰了碰他的眼睛,痴痴的望着他忽然又笑起来。毫无保留的灿烂纯净的笑颜,让那张常年无波无澜显得孤冷的脸,越发显得傻气可笑起来。   姬清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着他的眉眼,也跟着无奈的笑起来,却不知怎的,心里微微的酸涩。   他面上却笑着,温声说:“闻人大笨蛋,重天大傻瓜。”说一句,就轻轻戳一下眼眸澄澈亮晶晶的,却傻乎乎笑着的闻人重天的脸。   脸颊每被戳一下,闻人重天就颤一下轻轻眨眼,却还是不知道闪躲的站着任他欺负。脸上的笑容越发开心灿烂了,带着几分讨好,对比他清醒时候的样子,格外的伤眼睛。   傻乎乎的闻人重天还记得认真的辩解:“是,重天哥哥。”   “就是笨蛋傻瓜,不是已经知道是误会了吗?怎么还犯病?偶人和我有那么难分辨吗?”   闻人重天笑容收起,惊惧的睁大眼睛,一把抱住姬清的腰紧紧的贴着,浑身微微打着颤:“清清,怕怕。”   姬清把他抱牢,轻轻的说:“怕什么?”   “清清流血,好害怕。”   “我在这里,也没有流血,你做噩梦了,那都是假的。”   “也怕。是清清。”   “我知道。所以你是笨蛋,傻瓜。”   就算那傀儡陷阱粗陋到所有人都会怀疑,闻人重天也会是唯一一个中计的人,因为这个人是个笨蛋,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姬清,他就一点也不敢赌。   就像,姬清明明伪装得这样好,骗过所有人的目光审视,疯疯傻傻的重天哥哥却能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回来了。   “不要太喜欢我啊,傻瓜闻人。”   “清清清清,喜欢,清清……”   姬清慢慢闭上眼,认命的笑了:“大美人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所以没关系,疯就疯吧。别害怕,我陪你一起。”他温柔的说。   “一直,陪我吗?”   “是,一直陪着你。”   那人便眉眼天真的笑起来,那样相信了,都不要任何额外的保证。   ……   这次危难时刻的紧急突破,让闻人重天的功力又上了一层。   并且,这段时日里半疯半清醒的闻人重天,练功的时候反而进展更快,几乎一日千里。   然而,姬封却不喜反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门心法的问题所在。闻人重天根基不稳,心境跟不上,内力进阶却这么迅猛,是祸非福。   这样看来,还是发病的闻人重天更叫姬封省心。   发疯时候的闻人重天虽然像个失智的孩童,行为模样都伤眼睛了些,但只要把傀儡人偶丢给他,便也像被玩具哄着的小孩一样并不需要额外操心。   反而是清醒时候的闻人重天,眉目神情无情无欲、霜冷无波。任何话听了都如风过耳,嘴上应着,看似道理都听讲明白了,转身就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修炼去了。   姬封几次听了下属汇报,都要气笑。   然而,孩子不努力罚他简单,孩子太努力太勤奋了,叫人如何罚?   每回面对姬封的盛怒责难,闻人重天都举止恭敬,却默然不语。   但就算他不说,姬封又怎么猜不到:“既是那么喜欢,便去告诉他,若再叫本座发现一次他私下练武,本座立时就毁了那傀儡。”   右护法百里枫华急急的劝阻:“教主万万不可,他这是因伤致病,切不可再刺激。须知清醒时候的重天所思所虑与发病时候的截然不同,你便是毁了傀儡,他清醒时候也并不在意,反倒疯的时候越发严重了。”   姬封怒意难消,冷笑道:“本座倒是希望他一直疯着了。”   百里枫华温婉的眉宇忧思隐隐一转:“属下倒也有个法子,教主不妨听听看。”   “说。”   “教主虽然说的气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属下可以暂且用药辅助金针,封了他体内的一部分经脉运行的穴位,这样或可以让多余的内力去润养冲开凝滞堵塞的暗伤。这样一来,重天清醒的时间必然大大减少。另一面,属下早已着人去请访天下闻名的神医,只要人找到了,不久必能痊愈。还请教主决断,该如何是好?”   姬封怒容冷凝:“封穴虽有风险,但他如今这般不要性命,迟早出事,去吧。”   “是,教主。”百里枫华深深福礼低下身去,看不清她的神情。   姬封神情暗沉不明:“本座将那孩子丢在刹魂山,不管不顾十多年。没想到,这些人没能教出一个像样的少教主,倒是教出来一个狐媚天下的妖孽来。先是拐走本座的弟子,后又攀上黎灿,如今更是惹上中原新帝。真身不在只一个傀儡,就差点废了我刹魂教下一代的教主。本座本想好歹也养了他一场,若是不在我眼前,便放他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却是本座之过了。”   百里枫华声音微颤,柔弱道:“教主……”却不敢在真正心意已决的姬封面前造次。   这个人有多心狠冷酷,再没有比在他身边快三十年的百里枫华更明白的了。   ……   夜幕里,某一处黑暗的角落发生着隐秘的对话。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温婉柔和的女声说。   “您不想看见我吗?”清凌的青年的声音,温和从容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想见你,还是不想见你,不过现在意义不大了。他越来越可怕了,连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若是被他看到,一定要快些逃走。”   “可是,为什么?枫姨不是说,他确实是我父亲吗?”青年微微讶异。   “他当然是。你很像他年轻时候,却也不像,他自己大约不记得了……我怀疑,他才是那个要疯了的人。我只能告诉你,你若是被他抓到,枫姨也救不了你。”   “为何?”青年的疑惑不慌不忙,似是并不真的畏惧。   “我不能说,我也只是不好的预感。”   那清凌的声音轻轻笑了笑:“多谢枫姨,我记住了。枫姨请回吧。”   女人沉默了一瞬:“你让开吧,我找那个人有事。”   “枫姨,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那个人,请回吧。”   “这是他的意思,况且他也是为了那个人好。你不信枫姨吗?”   青年不置可否:“明日我会和他一起离开,如此可以了吗?”   女人沉默了,温温婉婉的望着他,笑得有些凄哀却还是柔美:“你真的,很像他小时候。”   她笑着别过头去,一语不发的沿着来路走了。   ……   姬清并不会一直假扮傀儡人偶,只有发病的闻人重天一个人和人偶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置换了。   清醒的闻人重天面前,姬清也从不出现,他不能让走火入魔的闻人重天,因为他再一次加重情绪起伏了。   索性,正常的闻人重天是修炼狂魔,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会亲自擦洗照料傀儡人偶,并命人不得接近碰触以外,对傀儡也并不多看一眼。   有时候,大家反而觉得,这样冷静无情令人心生畏惧的他,才是病得更严重的那个。   闻人重天知道他们的议论,但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感觉很好,照着这样的修炼进展,很快他就能实现对姬清的承诺,任何人都别想妄图在他面前伤害姬清。   他甚至没有以前那么思念姬清,患得患失,总希望那个人下一刻就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是发病时候的自己,对傀儡毫无掩饰的爱意渴望,完完全全毫无遮掩的表达出来,也得到了某种变相的满足了。所以才叫清醒的他能这么平静安然的专注于修炼。   他相信,姬清会来找他的。   曾经他患得患失的,是姬清不要他了。现在他心忧畏怖的,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姬清。   黎骞用傀儡教会了他,如果他不能强大到超过所有人,那么,那可怕绝望的一幕就很可能会变成事实。   这,就是让闻人重天即便清醒的知道事实,知道是误会,发病的时候还是一次次陷入噩梦里的心魔。   到那时候,这个疯疯傻傻软弱无能的他又能怎么样?抱着傀儡自欺欺人吗?   但,偶尔,某些个时候,清醒时候冷漠无波的闻人重天,也会忍不住嫉妒疯着时候的自己。   他也想,即便是傀儡偶人,叫他沉浸在姬清一直在他身边的自欺欺人里,也好的。   他也想像那些人嘲笑的话里描述的傻子闻人重天一样,毫无顾忌,什么也不想,软弱的依恋的抱着他的姬清,说他害怕,说他多喜欢他,叫他清清……   片刻就好。 第139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2   赤着脚的闻人重天从屋子里跑出来, 一边用手背揉眼睛, 一边小声的喊清清。   屋子里没有侍女。   天还未亮, 昨夜睡前的闻人重天是清醒理智的,不像傻的时候还要哄,清醒时的他一直很配合吃药,也不会要求傀儡跟他一起睡觉。   通常这时候, 傀儡都会被安置在隔间的床上。   痴傻的闻人重天也已经很习惯, 醒来去那里找姬清了。   躺在床上的傀儡人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闻人重天给他盖好被子,便坐在床边默默的耐心的等。   这个清清是玩偶清清,时间到了就会变成会说话的清清。他分的很清楚。   姬清回来的时候便看到闻人重天托着下巴,神情明显稚气又认真的样子, 让他下意识就笑了。   对着惊喜的跑过来的闻人重天,姬清的食指竖在唇边, 轻轻嘘了一声。   闻人重天便笑着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的开心又满足着。   姬清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露出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着亲了亲他的脸, 又亲了亲。   呆傻的闻人重天没有清醒的时候那么容易脸红、口是心非, 捂着被亲过的地方,眼睛亮晶晶的,呆呆的盯着他。   “笨蛋闻人,我们私奔吧。”姬清又亲了一下他没捂住的地方。   “好。”闻人重天乖乖的应声。   “等下我带你飞走的时候,闭上眼睛不许看也不许出声。”   “好。”   “如果,突然发现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 站在原地谁都不要理。别害怕,我很快就会来找你,我一直在的。”   “好。”   “只会说好吗?”   “还有,清清。”   “噗,重天哥哥真可爱。”   闻人重天看他笑便也笑了,眼睛亮亮的期盼的望着他:“再,亲一下。”   姬清低低的笑:“亲哪里?”   闻人重天睁大眼睛,皎洁俊美的脸上微微泛着绯色,诚实稚气的说:“亲,花花。”   “这样吗?”姬清不止亲,唇贴着他的魂花,若即若离的温柔的摩挲。   闻人重天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眉睫都有些颤抖。   清清的唇柔软的凉凉的,落在他额头的花花上,他就舍不得喘气呼吸,头晕晕的舒服,全身都暖暖的舒服。比泡温泉里还要舒服。   当姬清问他为什么喜欢被亲花花的时候,他就这样诚实的说了。   “只要清清,亲花花,每天都要。”   姬清笑得不行,好半天才强忍下,对期盼的看着他的闻人重天,认真的点头承诺:“好。每天都亲。”   ……   双庄内的护卫都很愁。   少主自从得了傀儡,这几日眼见一日比一日好了些,他们才慢慢放松了心神,谁知道闻人重天不声不响就玩了个大的。   犯病的闻人重天居然带着傀儡人偶离家出走了!   就算了疯傻了,那位也是主子的亲传弟子,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都挤下去的,武功得多高,他们怎么拦得住?   说起来,比起清醒时候生人勿近冷如霜雪的闻人重天,他们更害怕发疯病时候,看起来安安静静,甚至还有点可怜的闻人重天。   谁知道没有理智的疯子会做出什么来?更何况,百里枫华大人明确吩咐下来,不能刺激犯病时候的少主。   这差事怎么当?   只好一路人远远跟着别丢了行踪,另一路快速去通知上面,看上面是个什么指示。   ……   闻人重天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离开了山庄,一时也有些意外。   招了附近跟来的刹魂教的下属问话,才知道是犯病的自己,一心一意要去找姬清。   他挥手令人退下,这几日一直冷肃无情的眉宇,也微微染上几分相思的柔软。   周围的环境和路线,闻人重天很眼熟,熟悉又陌生。   那时候,他带着姬清走出隐居的山林,一路走去中原的京都,就是这条路线。   转眼物是人非,这个小镇上似乎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的。一错神就会叫他以为,看到了过去的少年时的自己,背着耍赖不肯走的姬清,从街上一头目不斜视的走来。   我很想你,我生病了,你能不能快些到我身边来?   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在心里默写,又一个字一个字擦去。   闻人重天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泄露,神情霜冷,无波无澜,高华沉稳。   任是谁见了,都会以为他像一把杜绝一切人类软弱情感的冷兵器,无坚不摧,锐不可当。却不知道,他只是习惯了把那个人藏在心里,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想念。   闻人重天并没有回山庄,也没有荒废了习武。每次醒来都是故地重游的地方,索性便继续住在他们以前住过的地方。   病发时候疯了的他,放纵欲望,带着傀儡满世界漫无目的的去找姬清。清醒时候的他冷静理智,每日照旧习武练功。   闻人重天并非姬封以为的那样,竭泽而渔不计后果。他只是意识到,这次走火入魔并非全无好处。   以闻人重天资质,自然也早已意识到这门功法需要在一种特定的情绪下修炼,心境越是契合,越是水到渠成。但功法也同时也会招致心魔,让人走火入魔。   但半疯半清醒的闻人重天,却完全不受这个制约了。心法里偏执负面的部分都被发疯时候的他接收宣泄出去,清醒时候便能全然不顾的进阶。   但,闻人重天并不打算告知师父姬封这一点。   姬封对姬清的态度是仇非亲,姬封对闻人重天也不同于一般的师徒,姬封需要的只是一个符合他期待的继任者罢了,并没有多余的师徒之情。   姬清为什么不敢出现在他身边,要迂回绕一圈才能到他身边?为什么不能告诉他理由?   闻人重天不知道答案,但他一直很谨慎小心,一直记得这些疑问,也一直预感到有什么可怖的危机在等着他们。   ……   姬封那里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并未再出现,也没有下令让人带闻人重天回来。   山庄的护卫只好不远不近的跟着,在闻人重天清醒的时候,随时等候吩咐和命令;在闻人重天发病的时候,不让他跑丢或出什么意外。每天都跟大型捉迷藏似得,累成狗。   姬清也是。   闻人重天清醒练武的时候,他就换傀儡出现,自己消失。   闻人重天疯傻的时候,他就收起傀儡,自己扮演了,带着傻闻人走他们当年走过的地方,故地重游一遍。   护卫被遛着不明就里,还以为少主病得更重了,带着个傀儡到处跑,一副有来有往的煞有介事的互动样。   那傀儡有时候也太像真人了些,他们看着少主兴高采烈的跟那傀儡亲昵,有时候都渗着慌。   闻人重天功力进展飞速,那些人的窃窃私语,他都听见过好几回了。   他清醒的时候,傀儡虽然也一直不离身,却大都未启动状态,真的会那么像吗?   这一日,闻人重天收功更早。洗完澡便也没有立刻入睡,而是披散着头发去看隔壁房间的傀儡人偶。   摸摸眼睛,人偶便睁开眼。摸摸脸,便会淡淡的笑。   闻人重天便也淡淡的笑了,对它伸出手,低声道:“来。”   这傀儡只是半成品,还被一剑刺穿了心核,行动间有些迟滞僵硬,并没有那些人说的那样像真人。   没有正确的骨笛音律催动,也只能对简单的命令做出回应。比如跟着走,比如抬手。   闻人重天握着它两只手,笑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却有一种沉静的温柔。   出神间,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带着温暖笑意的声音,亲昵的问他:“傻闻人,我还以为今天要等你好久呢,没想到你也早早就出来了。是重天哥哥练武累了才放你出来的吗?”   闻人重天握紧傀儡的手,好半天脑海里一片空白,惊喜来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他反应不来。   那个人贴着他的背,笑得又暖又宠:“怎么办,大美人你越来越傻了,真的有好好吃药吗?”   闻人重天并没有出声,似乎是回答不出这么复杂的问题,愣了愣,才呆呆的说:“清清。”   身后的人一手保持着捂住他眼睛的姿势,坐到他旁边:“是叫我呢,还是叫我亲你?”   手下的人没有说话,皎洁好看的脸微微泛着绯红,安静的乖乖的不动。   那暖绒温柔的声音慢慢接近,气息若有若无的与他交换,低低的说:“今天不亲花花,换一个地方亲好不好?”   “好。”干涩的声音,顺从的答应了。   下一刻那声好字便被甜美的软凉覆盖。   闻人重天的嘴唇很冷,线条冷硬分明,此刻,却茫然顺从的微启,像冰雪欣然被春天的花瓣暖融。   “喜欢吗?”清凌柔和的声音,像浸染着花蜜似得,轻轻的问。   “喜欢。”   “有比亲花花更喜欢吗?”   那只手笑着离开他的眼睛,和光一起入眼的,就是梦里朝思暮想的人,眉眼弯弯温柔如水的笑颜。   那个人生得那样好看,这样望着他,就像是把自己放进心底了似得。   这刹那画面,就像瞬间从寒冬来到暮春,足矣驱散他过去和未来,一生所有的忧虑、涩苦。   闻人重天凝望着姬清,笑容从心里漫溢到脸上每一分:“都喜欢。是清清给的,就喜欢。”   原来,你是真的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走远,哪里也没有去。 第140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3   姬清第一时间并没有分清楚。   因为正常时的闻人重天, 或许是下意识的排斥当初那一幕的刺激, 对傀儡并不感兴趣。   因为闻人重天的祖父待他一直家教严苛, 让他养成了古板守旧的某些习惯。即便是私下一人,若不是要就寝,闻人重天就绝不会衣着随意、披头散发。   也因为,自从当年中原京都凛冬一别之后, 正常的闻人重天就再也不会这么笑了。   他本就冰冷无波, 情绪不露,眉宇更是压着许多无法言说的心事,重得他不能展眉。   当姬清拿开捂着他眼睛的手,把那双蕴着温柔爱意的眼眸看进眼里,听他低低的认真的叫自己清清, 像是思念得久了。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纯粹,却有些沁凉, 没有那么懵懂童稚。笑容再暖也不是全然的无忧。   姬清望着他, 笑得依旧温暖亲昵,眼中却微微迟疑:“重天哥哥?”   他试探着。   但面前的人只是安静的欢喜的笑, 看着又傻气起来。只不是多亏了生得够端正冰冷, 不说话的时候,才显得似乎有些正常。   姬清微微叹口气,摸摸他的脸:“大美人,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吧。”   “想见清清。”如果只有疯傻的闻人重天才能见到他,他想一直傻着。   “我也想见你, 今天我带你去我们以前隐居的山里。上来,以前你背我,现在换我来背你。”   ……   当年边城隐居的木屋,一别经年,却没有丝毫改变,好像他们两个人只是刚刚出去转了一圈又立刻回来。   闻人重天靠在姬清的背上,心里很暖眼睛却微微有些潮湿。   人都变了,久未住人的木屋怎么会不变得萧条破旧?自然是这个人先行打理好了,这才带他来这里。就算他傻了,并不能分辨出有什么分别。   “傻闻人,你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清清,只要清清。”   ……   那一边,在一众护卫明里暗里的监视下,那两个人一个伪装成傀儡,一个时不时扮成傻子,过着暂且看上去平静无忧的日子。   这一边,事情却复杂多了。   姬封当初没有第一时间来处理,带着傀儡离家出走的闻人重天,自然是心有余力不足。   他的武功从当年刹魂山之变开始,就再无寸进。   按理来说,姬封已然天下第一,武功有没有进展都与他影响不大。但是,当年他丢了孩子又被伏击之时,却埋下了旧患,跟如今的闻人重天一样,算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闻人重天爆发出来的极端,直接疯傻了。姬封当初却是表面完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横亘在他的武学之路上,伴随着他的心魔滋生,成为威胁他的障碍。   若是能超越历代教主,突破到下一层,理论上自然全部暗伤都可痊愈。   如若不能,显然等待姬封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废武功保得性命,要么被日渐暴戾的心魔掌控,变成丧失理智只知杀戮的疯子。   这几年,姬封体内的真气一直在滋长,但就是迟迟无法突破,闭关多年每次也只落得强弩之末,总差了那么一点。   闻人重天带着傀儡玩偶私奔的那一天,姬封刚刚似有所悟,结果却忽然入了魔障,虽然急急收功,还是受到反噬。   百里枫华无法,便带着他快马加鞭赶回刹魂教总部。   常年霜寒的刹魂教,才是对历代修炼这门武功的教主最佳的环境。   姬封这一次疗伤出关,只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并且离下一层只差半步。   百里枫华在外为他护阵,见他神情大好,不由欣喜恭贺:“贺喜教主,达成所愿。”   姬封神情难得露出几分愉悦:“现在祝贺为时尚早,不过也快了。”   百里枫华温婉笑道:“教主可是有突破的章程了?”   姬封望向前方,神情隐隐透着一丝晦暗的邪异,狂妄之气更胜从前:“本座的确有法子了,”他的唇角微微扬起愉快的弧度,额上魂花艳丽得妖异,“通知下去,找到那个孩子,把他送到本座面前来。”   百里枫华神情一僵,艰难道:“教主为何要见他?若是实在……属下愿意替教主代劳。”   姬封猛地看向她,侧首睥睨,却没有预料的发怒,反而越发笑意加深:“你以为本座是何意?那孩子长在本座身边多年,便是有些小错,也罪不至死。本座怎么舍得如此狠心?”   百里枫华恢复恬然的神情:“是,属下马上吩咐下去。不过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应该还在黎灿那里。对了,坎部传来消息,重天带着傀儡就在刹魂山下不远处,看样子似是病得越发重了。”   姬封点点头,看不出多少关心在意:“你找的神医,如何了?”   “已经联系上了,不日就可至刹魂山……”   姬封轻慢的打断,随意道:“不用了,就让他在山下治吧。治得不好,滚起来也方便。”   “是,教主。”   大风天,刹魂山上,霜雪凛冽如刀。   负手而立的男人,在这雪域山巅,仰着头极为享受似得深深的嗅了一气。   仿佛是置身春风满园,去嗅一枝漫开的桃花。   常年霜雪的刹魂山,怎么会生出春风桃花来?   便是生了蘖枝妖花出来,既然敢做乱他神魂的心魔,那他也只好折了这花枝,斩了这春风了。   在黎灿那里,是吗?他倒要看看,这次谁人能阻他。   “快点治好他,这个教主之位真是没意思透了,本座已经忍不下去了。”   ……   坎部的护卫送神医来山林中的时候,遇见的是清醒练功的闻人重天。傀儡人偶就坐在闻人重天新建造的秋千藤椅上,安静不动的看着他练功。   闻人重天听完来人的汇报,知道这是右护法百里枫华特意命人找寻来的,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神医了。”   面前的神医看上去并不年长,比起神医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贤士,他神情恬淡自有一番山野闲居的温雅气度。   “神医不敢当,侥幸习得几许歧黄之术,恰好会治几样病罢了。在下不过年长公子几岁,也不敢说医者父母心,只当是尽力而为。”   闻人重天从刚刚看到这个人出现,就有些觉得在哪里见过,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更耳熟了:“不知神医如何称呼?你我是否曾见过?”   医者淡淡一笑,淡得不注意就会忽略,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我叫栎(yue),山野之人并无姓氏,养大我的医者叫我阿栎,我的病人通常叫我栎医。公子觉得面熟看来病情比我想得要好些,月前公子初次病发晕倒,有人曾捡到了你,那个人正是不才在下。”   闻人重天拱手行了一礼:“原来竟是栎神医,多谢了。”   栎医随意的摆摆手:“不必,已经先后好几个人为此加倍谢过在下了。百里姐姐请我来医人,因我曾欠她个人情要还,遇见你也算有缘。此事便不提了。倒是在下学艺不精,当初误判你的朋友凶多吉少,如今看来他却是大好了。”   闻人重天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安静坐在秋千上的傀儡人偶,一瞬不知道怎么说。   栎医似乎很感兴趣,向那傀儡走去,不紧不慢的说:“不知在下可否看一看公子的脉象?”   傀儡被人说了话,不是熟悉的主人,便只是转头望着声音的来处,一动不动的看着。   栎医只当他神智有异,试探的去拉他的手。傀儡便望向闻人重天,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就没有反抗。   栎医只是稍一把脉,就意识到不对,近处仔细一看傀儡的眼睛,美则美矣却无神,也没有丝毫生命反应。   “这,竟然不是活人!这是偃师之术!”栎医不惊反喜,这是他出现以来第一次表现出明显感兴趣的情绪来。   闻人重天招手叫傀儡过来自己身边,嘴里道:“栎医竟然也识得偃术。”   栎医直起身,脸上好奇兴致的神情微微收敛:“穆天子巡天下,偃师献技的故事,粗读过几本书的人大约都听说过,在下当然也不例外。公子竟然有这般神通,在下叹服。”   闻人重天摸摸傀儡用特殊的植物做的头发,冷淡道:“并非在下所为,制造他的人另有他人,在下只是恰巧得了。此事涉及江湖恩怨,医者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栎医神情了然,并未再多言。   坎部的护卫早已在附近搭建了几处木屋,用以他们居住,给栎医的自然也早准备好了。   当姬清换回傀儡,发现栎医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时,眼中顿时微微一冷。   他扮傀儡却是极好,神情不动分毫,羽睫不颤,目中无人。谁也看不不出异常来。   闻人重天却不舍得他那样画地为牢,一面装得毫无所觉,一面随手命令“傀儡”到他身边来,揽着他的背,让他坐到自己怀里,侧对着外面。   这样一来,姬清就可以避开旁人打量的神情放松一点,也可以免除了闻人重天的烦恼。   闻人重天的烦恼,正是源于栎医。   栎医态度恬淡,神情缺缺话也不多,平日都很有分寸,但唯独对傀儡人偶兴趣极大,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   就算是真的傀儡人偶,长着姬清的样子,闻人重天就不愿意被别人觊觎,更何况有时候真的姬清会和傀儡替换身份。   但栎医除了喜欢看着傀儡,对傀儡说话,却也没有其他出格的行为。   甚至,当傀儡启动后,特别像真人的时候,栎医的神情反而平常。   闻人重天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但闻人重天万万没想到,当他装出疯傻的样子去见姬清的时候,姬清会这么对他说。   “大美人,那个看着和善清俊的医者,你记清楚了,离他远一点,不要相信他,他给的药,我看过后才能吃。”   “为,什么?”   姬清捏捏他的脸,笑容里倒也没有多少忧虑:“因为你是大美人,傻乎乎的大美人更可口,我喜欢别人也喜欢。所以他想要重天哥哥彻底消失,让傻瓜闻人一直出来,还想叫你像喜欢我这样喜欢他。懂不懂?不懂也没关系,清清保护你。”   闻人重天抱住他,听他逗小孩一样温柔亲昵的许诺,心里又甜又无奈。   可是,那个栎医开得药的确让他变好了,真正疯傻的闻人重天已经很少出现了。而且,那个栎医对他一直淡淡的,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一丝兴趣。只对未启动状态的真傀儡才有几分热络而已。   姬清说的话,自然是原命盘里发生的事。   天道命盘里,逃出黎骞小黑屋的总攻大人走火入魔后,就被这个栎医捡到。淡泊宁静的栎医平时看起来很正人君子,却被疯傻后冰冷安静的总攻大人开发出了隐藏属性。   那个栎医是个奇怪的人,他理想的伴侣要长相美丽,最好是傻的不会说话,但能对他的反应有基本的回应互动。乖巧可爱,不会背叛他离开他违背他,眼里心里只有他。   疯傻的闻人重天简直太符合他的喜好了,就是不符合,难道身为医者他还不能改造的让他符合吗?   原剧情里,这个栎医差一点把总攻大人变成一个真正的永久的白痴,并且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就已经要成功了,若不是阴差阳错总攻功法突破痊愈,后果还真是难说。   姬清原以为,这一次有他插手,姬封提早出现,一开始就从栎医这里带走了闻人重天,这个医者的剧情就该蝴蝶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叫他出现了。   姬清没有意识到,当一个真正完美的娃娃出现在栎医面前,他为什么还要退而求其次去改造疯傻的闻人重天?   更何况,犯病的闻人重天每次醒来都只会去找姬清,根本就没有和栎医相处过,甚至傻话连连还喜欢笑的傻闻人,一点也不符合栎医的审美爱好啊。   事情果然如此吗? 第141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4   以前闻人重天觉得玩偶被看上几眼并不打紧, 左右栎医看上去一派淡然君子之风, 目光虽有欣赏赞叹却并无杂念绮思。   但有了姬清对傻闻人说得话, 即便那话再无凭无据,更像是吃醋胡言,闻人重天仍旧放在了心上。   这就发现,他和扮成傀儡的姬清在一起的时候, 几次三番偶遇栎医, 那人自然仍旧以为姬清是傀儡人偶,目光没有丝毫收敛。   这就大大触到闻人重天的逆鳞了。   既已觉得对方冒昧不妥,以闻人重天的性格,当然是直截了当说明白了。   “栎医对我的偶人,投入的感情未免也太多了。”   栎医清淡从容道:“这偶人实在栩栩如生完美至极。巧夺天工的神迹, 在下一介凡夫俗子,乍然见了, 自然情不自禁有些忘我。我实在喜欢极了, 公子若肯割爱,尽管开出条件来, 这世间用得着大夫的人不多也不会少, 在下不才也必然为公子取来。”   闻人重天冷若冰霜,淡淡道:“栎医在这里许久了,不可能不清楚我的疯症因何而生。问别人的爱人论价几何,非但无礼而且无耻。你替我医病,这次我不杀你。稍后诊金奉上,阁下请吧。”   栎医挑眉微微讶然:“若有冒犯, 请恕在下失礼了。公子此刻已然清醒,应当明白在下谈论的只是偶人本身。此前,因为在下这几日的观察,公子清醒时候待那偶人一派冷淡忽视,并未有多少喜爱之意。若非如此,在下怎会贸然开这个口?以妻子相称,自然是珍之爱之,在下若早知晓,必然不敢唐突。诊金就不必了,当做在下的赔礼。”   栎医长身玉立,躬身再三行礼,一丝不苟不卑不亢,随后神情恬淡自若离开。   既不因为被年少他的人责难而恼怒,也不因自己的言行出错而羞惭,一派清风朗月如松如竹的气度。   任是谁见了这样的人物,都不会把他和坏人联想在一起。   换了旁人,怕要忍不住自责是自己小肚鸡肠,误解苛责了对方,不说挽留,心里也会有几分迟疑。   但闻人重天心底反而对这个人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他自小受祖父严苛教导,行为举止但凡稍有不对,便要被惩戒一番。后来这些戒律都熟记于心了,不等别人发难,自己就先自省谢罪了。态度恭敬认真,就如同栎医方才。   但也和栎医刚刚令旁人赞叹的风度淡泊一样,并没有真切的认为自己错了的懊悔不安。   只有,“既然你们觉得我不对,那我就随随便便道个歉好了”。   栎医的举止更甚,越是认真谦卑的低姿态,越是一种不以为然的表演。与之相反,他的内心可能更近乎是引而不发的高傲不屑。   那又能怎么样?套路计谋再多,对方不接你的路数,自然也只能按自己的话走下去了。   不但果断打发走栎医,闻人重天就着这股阴晴不定的暴戾恶名,直接把附近的守卫都赶走了。下令以他的院子为中心,百米范围内不得接近,违者以犯上论处。   得知闻人重天干脆果断的奉上诊金,直接打发走了栎神医,姬清哑然失笑。   等傻闻人喊着清清来找他,姬清躺在院中的花树上,摘了花一边嗅一边笑着去丢他。   一个站在树下仰头被花和人迷了眼,一个在树上撑着下巴轻笑。   “重天哥哥真聪明。”   闻人重天不说话依旧只是眷恋的叫他:“清清。”   姬清通常叫清醒的他是重天哥哥,叫疯傻的他是傻瓜闻人。闻人重天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看出来自己装傻了,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但只要这个人知道自己想见他,也肯被自己骗着不离开,这就好了。   二人世界没过多久,忽然一天,姬封竟然亲自出现在这里了。   姬封来的那天,凌晨天刚刚亮。   秋日霜起,枫红满林。   两个人已经心照不宣知道彼此的伪装了,虽然没拆穿,但日常相处便没有特别注意了。   闻人重天虽然得知姬清在身边后,状态稳定了许多,但他走火入魔是真的,疯傻的状态大大减少,但也还是会突然出现。   昨日里,闻人重天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和姬清在床上,身下的人已然被欺负得一片凌乱狼狈。   沾着泪水的脸上,恹恹的脆弱,气息都似紊乱。   闻人重天心底又是心疼,又是嫉妒生气。会这么失控没有分寸的,当然是神智不清时候的自己。可是无论哪个他又怎么会舍得伤害这个人?   他轻轻吻了吻那明显红得不正常的唇,低声安抚道:“清清别哭,是我不好。”   姬清闭着眼睛,长长的缓慢的呼一口气。侧脸埋首在堆叠柔软的云被里,手背微微遮了一点脸,露出修长引人的脖颈。   “没关系,是重天哥哥就好。我愿意的。”   闻人重天目眩神迷,勉强冷静道:“让我看看,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姬清睁开眼睛,温润的眼眸半阖,眼波斜睇着他,美丽诱人又脆弱隐秘,忽然一笑:“大美人,你不想要我吗?之前做坏事的是傻瓜闻人,重天哥哥不想要补偿吗?”   姬清睫毛濡湿,隐忍微蹙的神情,美得令他窒息心颤,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生妄念?   但他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欺负过这个人了,便不能再过分一次,叫这个人不舒服。   姬清抬起头轻轻的去勾闻人重天的唇,若即若离只差一点的距离,却支撑不住落下,被对方的手垫在脑后温柔托住。   握着一手华凉的青丝,入眼的那张脸,耳闻的声音。   闻人重天所有的理智克制都消散无踪,比之前任何一场走火入魔的发疯都来得迅猛,终于俯身彻底倾覆了那个人……   傻瓜闻人怎么欺负的这个人,欺负了多久?他不知道。   所以每次欺负得差不多的时候,便要问一问,要这个人自己哭着自己告诉他,他做得这些,够不够补偿消弭这嫉妒。   ……   没有人敢违背闻人重天的话靠近这里,他们两个便也放松的交颈而眠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姬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一日天刚亮的时候,出现在这院落里。   他立在枝头,挥了一下袖,那清晨微凉的秋风便轻轻推开竹屋窗棂,穿过薄薄的幔帐,立刻唤醒了沉睡的两人。   “怎么,还要本座请你吗?”姬封的冷淡的声音,和这袖风先后而来。   闻人重天神色微沉,平静提声说:“师父稍等片刻。”   这里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不管从哪里,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姬封发现。   况且窗户大开,他此刻必然可以看到屋内是有两个身影的。   怎么办?   姬清从睁开眼开始,神情就没有多少变化。   此刻两个人不能出声,只能目光交流。他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姬封没有等多久,闻人重天便穿戴好,粗劣的梳洗后走了出来。   “师父突然至此,不知是何事?”   姬封立在枝头,目光没有朝下面的闻人重天看上一眼:“另一个是谁?”   “我的傀儡。”   姬封嗯一声,斜睨瞥向他,不怒自威。   闻人重天神情淡淡,不等他说,自己便招手命令道:“清清,来。见过教主。”   傀儡的关节很灵活,但没有被骨笛操作的时候,行动并不迅捷,一步步尺量似得精准走出来。   先看了看闻人重天,随即才转向面朝姬封的方向,拱手行礼,声音平平:“见过教主。”目光却平视前方,并没有抬头看着人,眼中也并无目标。   姬封瞬间无声无息到他面前,傀儡的眼睫也没有动一下,无意识放松的束手而立。时不时眨一下眼,看看旁边的闻人重天,对他淡淡一笑,又站回原来的姿势不动。   然后不久,又周而复始。   姬封脸上隐隐一丝兴味,又因为他积威甚重,神情便是不怒也显得危险凌厉。   等闲之辈在他面前,不是心神紧绷提起,大气也不敢出,就是如临大敌,警惕万分。   姬封在当初带回昏迷的闻人重天,和他怀里抱着不放的傀儡之后,就将那被一剑洞穿心核的傀儡偶人,彻底研究过一遍,并启动了。   自然知道这傀儡是个什么样子。   姬封抬起手指摸了摸那傀儡空茫美丽的眼睛,见他当真都不眨一下,甚至还因为他的动作而温和笑了。   姬封竟然也笑了笑,下一刻,毫无预兆的,就扯开了那傀儡人偶的衣襟。   “师父!你做什么?”闻人重天瞳孔骤缩,眉宇瞬间肃冷凌厉。   索性闻人重天给傀儡穿得衣服庄重,这一下,只微微露出一侧的肩。   傀儡人偶仍旧一动不动,因为听到了主人的话,微微侧身似是问询的去看他。却被面前的姬封捏住了下巴而不能成功。   姬封的动作并不粗暴,但却轻慢不尊重,望着这傀儡的眼睛,似笑非笑道:“黎灿的六扇门不怎么样,一手偃术倒是登峰造极。你问本座做什么,本座还想问你!原以为你是走火入魔情有可原,一个傀儡伴着便也无妨。你倒好,却是越发疯得厉害,只因大夫多看了几眼傀儡,就赶人家走。连自己的病都不治了。”   闻人重天神情冷漠:“非是如此,那医者觊觎我的东西,不杀他便是看在他有功的份上。如今看来倒是我心慈手软了,叫他在师父面前说我的不是。重天的病已大好了,有傀儡在身边,已经很少出现离魂之症。师父若不信,可以令右护法查验脉案。只是那栎医,品行不端,入口的药,我如何敢信一个对我的宝物另怀心思的人?”   “你的宝物?”姬封嗤笑一声,手指在那肩头淡淡如花瓣的吮吻的爱痕上轻轻抚过。   修炼的武功叫他的体温偏热,手下触到的跟活人肌体相似的傀儡,便觉得温凉。   姬封的指尖只轻轻一触就离开,侧首冷笑,对闻人重天道:“疯到连傀儡都能拉着滚上床的人,竟敢跟本座说你是大好了?姬清便是再不得本座喜欢,也是本座亲自定下的少教主。你翅膀还没硬,就敢明目张胆的,对跟他如出一辙的傀儡,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莫非是当本座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栎医:抢不过你?没事,我告诉你家长你早恋。不,你恋物癖。   闻人重天提剑杀来…… 第142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5   姬封何等功力, 一怒之下, 无边落木萧萧下, 怒气化作杀意,与席卷的落叶一起而来。   闻人重天却半步不退,暗得发蓝的眼底寒冰一般:“师父说得不错,姬清便是再不得你喜欢, 也是你的孩子, 你亲口立下的少教主。重天不知,为何师父这么多年却对他不闻不问?师父自己在教内唯我独尊四面树敌,却放任他一个稚子幼童独自面对人心叵测。   我与他青梅竹马,我多喜欢他,这么多年恐怕他身边也只有一个我能保护他。可师父非但纵容那些人分开我们, 在我带他一起离开后,更下令教中精英一起针对我们。若不是你和黎灿一前一后一起逼迫, 他怎么会离开我?   现在, 你见着我抱着他的傀儡发疯,却记得你的父亲身份来斥责我了。可我们在刹魂教时候就已经互通心意, 我爱他他也爱我, 我们之间做什么都是合理的。龌龊这个词,师父用错人了,见他色相华美便邪念生魔的人,才叫龌龊。”   姬封嘲弄的笑着,眼神睥睨不屑,听他说完这才眼神一利:“你这是在暗示什么?以下犯上, 狂妄之极,果然是本座的好徒儿。不过,也得看你有没有在我面前狂妄的本事!”   才笑着说翻脸无情就顿下杀手。这就是姬封。   闻人重天却也早就想领教,这天下第一到底如何了?他究竟还差到哪里?   姬封哈哈大笑:“看来,你是很久就想和为师一战了。”   当时两大高手相争,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林中飞鸟走兽皆惊,狂风倒卷乔木折断。   这院落之中倒反而似风暴眼中一般,最岌岌可危,却也最风平浪静。   那傀儡人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平静,唇边一抹自然翘起的弧度,便是无意也自带三分温柔。   他平静的望着那两两个人险象环生的过招,本该美丽无神的眼眸,却似秋水泛着凉意。   肩膀微微动了一下,那被扯开露出的精致细腻的肩头,便自然的被衣襟掩住了所有。   原命盘里,闻人重天也是要再突破一道算计磨难,再上一层才能执掌刹魂教教主一位。那也还是在姬封视他如亲子的情况下,和平交接。   现在,闻人重天虽然境界上还差姬封许多,却几乎可以做到在他手上不败了。   闻人重天从来坚韧沉稳,虽天资远超他人,从小到大日复一日的基本功也从未落下。便是与顶尖高手对决,出手孤绝不留余地,却也并不冒进求胜,有自己的章法。   不畏不伤,不生不灭,心神一念,已然自成境界。   这一战打完,必然会再次突破。   姬封下手再狠辣,到底没有存了心要他的命。见他即将突破,眼中也甚是赞赏。   姬封一掌将他送出去,自己翩然后退,瞬间到了院中傀儡人偶旁边。一面带着偶人远去,一面送来狂妄放肆的笑语:“好极,本座等你突破这一层,半个月后刹魂山祭坛之巅再来一战。你若能赢我顺利出师,这教主之位我便拱手让你。”   ……   刹魂山上。   暖阁中,一身布衣气度淡泊的栎医,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听见有人来了,他也没有睁开眼睛,脸上淡淡一点反感冷意:“教主这是何意?在下山野闲云野鹤之人,不图名不图利。答应替令徒医病,也是因为还贵教右护法的一个人情。如今虽是因在下行为令人生疑,但也是令徒自己不愿再医治,这人情自然也算还完了。教主这般强扣着在下,须知大夫和病人都无心配合,对病情有害无益。不如放在下离去,尽早换人来吧。”   姬封冷笑,看都不看他一眼:“枫华说你的医术无人能出其右,本座却只看出来沽名钓誉。本座的徒弟用不着你,如今只需要你去帮我看一个人的身体是否有意。你若真有本事,本座自然以礼相待,你若滥竽充数,刹魂教向来被称作魔教,也不是说说而已。”   栎医被他无意识释放的杀气一激,脸色都微微一白。   他睁开眼,忌惮的看了姬封一眼,似是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实:“好。”   栎医是被蒙着眼睛带过去的。   他不知道是在哪里,也不知道面前需要他医治的人是谁。   手指搭在温凉的腕上,触感如温玉,稍一分晓便知道是个年轻的男子。   “如何?”姬封声音冷冷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一些。   栎医不知道对方要他看的,是姬封的什么人,让他这样上心。   “医道,讲究望闻问切,教主只让在下把脉,别的全然不知,如何能看出真意来?”   “看不出来,那也留你无用了。”姬封这话说的也比任何时候都随意淡然。   栎医心头一阵寒意,第一次感到命悬一线:“但是,也还是可以看出来一点浅层的。比如,这个人幼年时应该受过大罪,早年似有不足之症,叫他生长迟缓了至少两年,因此看上去会比同龄的人年少。”   对方没有出声,栎医不得不得再多说一些:“这种情况不像是天生的,在下曾听闻,有一种门派会用药液浸泡族中婴孩,早期会让他们长得迟缓,但停止用药后就会恢复正常速度,这样练武的最佳筋骨时期就会很长且可控。后来该门派被人灭门,这药便也成了传说。”   姬封这次终于接话了:“他的身体有什么损伤。”   栎医迟疑了一瞬:“这个人,他,似是与人交合过。但,或许不是自愿的。”   “你说什么?”阴冷的声音像刀割着人的耳朵。   栎医微微皱眉:“他的身体有异,应该是多种原因一起造成的,别的一时暂且看不出来,但是,很明显他不能人道。一个不能从这种行为里得到快乐的男人,是不可能愿意被人这么对待的。所以在下才说,他或许不是自愿的。”   这一次就算姬封再凶残,栎医也没好气极了,他脸上的神情就只差把“人渣”、“禽兽”两个词直接扔在姬封脸上了。   姬封却并没有在意,他怒得另有其人,栎医还够不上被他在意的。   姬封的声音冰渣一般,但却意外的按捺下了什么,又问道:“他可能练了不适合的武功,我想知道,对他的身体有没有太大的损伤?”   “这,只是脉象上的话,在下并不能看出来。”   姬封这次沉默了许久:“最后一个问题,答完了,本座立时送你下山。”   栎医淡淡的讽刺道:“那就多谢教主了,教主这么通情达理,叫在下深感惭愧,我若是突然不急着走了,不知道教主是否要赶人。”   “你若嫌命太长的话,也随便你。”   栎医笑了笑:“教主请问。”   姬封迟迟不能问出口,最后的一个问题,却几乎叫栎医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这个人是男是女?   姬封难道是个瞎子?还是这个人生得太像女人了?   栎医的沉默叫姬封似乎紧张起来:“怎么,很难辨别吗?”   “不,是太好辨别了。教主莫非是在消遣在下?他自然是个男人,就算有隐疾,也不该被人误作是女人。教主消遣在下不要紧,莫要真的自欺欺人就行。”   对待栎医绵里藏针的讽刺,姬封这回却完全无视了。   很快叫人送他出去,再没有反应。   ……   姬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刹魂山上。   他并没有被关起来,也没有被送回到自己的院子。   这个地方是姬封的院子,他小时候很长时间都住在这里。   到这一步,这傀儡自然是装不下去了。   “少爷,教主有请。”侍女们微微福礼,然后不等他表示就起身了,很有章法的服侍他更衣束发,就像真的面对一个诸事不懂的傀儡人偶。   “不用了,我自己来。”   姬清坦然自若的走出去,走到独自一人坐在高台之上小亭里的姬封身边,不等他说话自己就坐在另一边。   姬封挥挥手,不远处安静待命的侍女便鱼贯而来,悄然的布上准备好的酒菜。   几乎都是从前姬清在这里的时候,小厨房特意为他做的菜式。   姬清自小长在刹魂教,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没有任何人敢怠慢他,但也没有一个人敢亲近他。   就像姬封对他的态度一样,仿佛是无微不至关心入微的,却又是幽冷危险淬毒的。   如这平台之上,看似高高在上尊贵非凡,美酒佳肴一览绝景,却也寒意迎面,步步危矣。   姬封亲自替他布菜,口中熟稔的说:“睡了这么久,不饿吗?就先喝酒。”   酒是暖过的,自然也是绝佳的珍品。   “父亲突然待我这么好,我有些不知所措。”姬清微笑说。从容的姿态并不能叫人看出来有什么慌乱的。   姬封停了手,抬眼看他,神情前所未有的和缓,意外还算有几分人情味:“现在记得叫父亲了。每回做错了事,知道我要罚你的时候,你都比任何人要乖觉。自小就是。”   姬清抿嘴笑笑,依样吃下他夹得菜,眉眼温和优雅,的确是叫人见了就舍不得伤他。   姬清停了筷子,这才说:“我不喜欢这刹魂山上的魂花,每次花开时候,父亲都不喜欢我。父亲不生气的时候,真好看。”   姬封额头的魂花,此刻的确是闭拢着的。他很少会这样,因为他练得功法,基于的性情,要的就是他肆意狂妄的怒放。   姬封垂着眼,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却空前的带着一点淡淡的冷寂。让人误以为可以接近的时候,微微一动,却又是刀锋一般的危险。   “放肆,”姬封这两个字说得轻淡,并不真的生气,反而似有些嗔宠,“你比以前胆大许多。”   不等姬清接话,姬封紧接着突然就沉了脸色:“以后,别叫我父亲,你不是我的孩子。” 第143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6   姬封初时态度难得平和, 叫人以为他也有慈父的一面, 不料转眼就刹那无情。   姬清唇边原本明显了些的笑容, 在他的话音一出后,似风吹云散般转淡消失。   虽然姬封的突然转变,叫他眉宇的神色多少微微一怔,心里却也并不太过意外。   姬封的喜怒无常、肆意善变, 不是一朝一夕的, 大约每个人都该习惯了。   “教主,”姬清改口的也自然,他垂着眼睫,不悲不喜,“教主已经想好了, 我自然也无话可说。但我从小长在你身边,就算你觉得我不是你的亲子, 一声义父也是叫得的。教主以往虽然态度冰冷, 却从没有今日这般断然无情,彻底与我划清界限。教主莫非是怕我占着这个少教主之位, 挡了谁的路, 还是当真看我不顺眼至此……”   “住口。”姬封口吻既淡且冷,并无怒气,犹如一柄寒剑置于耳畔。   姬清似有若无的笑着,当真也住了口,温和的望着他,眼里却一片空旷平静。   姬封执着酒杯, 抬起眼睑,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姬清,轻轻的说:“你心里对我有多少父子之情,打量我不知道?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你的位置上,第一次觉察到我怀疑你的身份存异,就该来问我为什么了。可你却听而不闻,似是全然不当一回事。到了我都不耐烦遮掩的时候,你都没有问上一句,反而跟我说……”   六年前,也是在刹魂山,姬封对他说:“你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十四岁的姬清,笑着答他:“重要的是你信不信。血缘关系并不重要,是不是也无意义。我已经在这里十三年了,你不信,我还是少教主。你信,我还可以是你的孩子。”   没有哪个正常的孩子会是这种反应,这是个已然长歪了,外表再纯澈无辜,内里都凉薄晦暗的野心家。   “当时我就明白,你意在教主之位。的确,只要你能坐稳少教主的位置,是不是我的孩子,并没有太多人会真的关心。就这么想要这个位置吗?”姬封目光沉沉的觑着他。   姬清眼底微微了然,原来是他自己当初不太用心艹傻白甜的人设,惹出来的麻烦。   “想要,也没那么想要。”姬清温和的笑,从容道,“一个人在世间总要有一个身份和一个长久的目标。我从小就是少教主,刹魂山人人都知道。你的儿子这个身份,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我总要给自己留一个别人不能轻易拿走的东西。须知少教主也是要有能力手段,才能坐稳的。既然是少教主,怎么能不想做这凌驾众人之上,唯我独尊的教主?像你一样。”   姬封脸上一片萧杀,冷硬的线条威仪摄人,但却反而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真,都近。   就像,无论是什么情况,什么心情,他都没有在姬清面前称本座。   “你现在,也还是这么想?”   姬清漫不经心:“我如今已经有了许多别的身份了,离了刹魂山,自然也有了许多别的可做的目标。少教主和教主这个身份目标,当然也可以算其中一个。要不要,想不想,就要看教主是何打算了。”   姬封勾唇,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了笑:“恐怕是要看,我找来的继任者,是什么样的对手吧。”   姬清为他斟酒,自己也饮了一杯,才道:“教主觉得我不问你为什么不要我,证明我对你没有父子之情,不太像你会有的想法。旁人在这个位置做如何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事实如何,教主觉得我是,我就是。教主觉得我不是,我只能不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问?我若问了,谁来答呢?连你都不肯定的事,别人告诉我的,又有几分可信?”   但是,今时却不同往日了。今天的姬封很肯定的下了断言,几乎是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姬封说:“我现在很肯定,你为何还不问?”   姬清淡笑:“自然是怕。”他却没说怕什么。   姬封嘲弄的笑了下:“怕我杀了你?人人都这么想,你这样倒也不算错。我待你当真就这么不好了,叫你畏惧至此?当初闻人重天从黎骞手中,误把傀儡当作是你,受伤之下走火入魔。你说,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听到的是什么?”   姬清怔愣无语,他没想过。   他知道的就是姬封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带走了闻人重天,还有他的傀儡。   姬封笑着:“连闻人重天自己都不知道傀儡是真是假,你说,来向我报信的人,知不知道?”   当然是不可能知道。   那么姬封听到的消息就是,他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儿子被人一剑穿心,他的大弟子万箭之中杀出,两个人都生死不知。   姬封笑容极淡:“你说,我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姬封乍一见闻人重天疯癫,怀里姬清毫无声息的死了,如何会真的心平气和,毫无反应?   他为人狂妄自负,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测他脉搏幽微,看他瞳孔无神,撕开胸前衣服看伤口,才完全确定了,这是一幅以假乱真的傀儡。   黎灿那种人简直叫人无话可说,竟然连傀儡身体内的血,都是特殊的颜料制作的。   姬清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姬封平静的望着他,眼里像无星无月的黑夜,淡淡的并不浓重,却长夜无边。   似是终于被几杯酒染上微醺,他伸手摸了一下姬清的脸,只一下就收回了。他这个人本也就与温柔,与亲密,毫无关联。   姬封第一次还算温柔的淡笑说:“不过你也没有说错,大约我之前的确待你不好。但你若不听话,做忤逆我的事。我可能真的要待你更不好了,说不得真的会杀了你。”   姬封从不开玩笑,他若是笑着说的话,就一定比任何时候都真。   “为什么?”姬清第一次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小时候,姬封对他每一次的避而不见,每一个远远的带着杀意不屑瞥来的眼神。   到他越长越大,现身于他面前的时候,浑身都是外放的煞气,就像下一刻就要杀人。   姬清虽然不怕,在这样的姬封面前,却总要花费尽可能多的心神,亲近他,孺慕他,来消弭那可能的憎恨杀念。   当初,姬封第一次伸手抱他,温和带笑。   姬清的眼中,却一瞬间看到了天道给他的,关于未来的刹那警示。在那个可能里,这个男人对他做下的恶行,完全基于那一刻姬封心底滋生的邪念。   天道没有理由骗他,就是骗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关于未来的选择权,只在闻人重天自己手上。   如果闻人重天带他走,他就尽力改变局势走向。   如果闻人重天放弃他,他就依旧和以前一样等闻人重天再回来。姬清并不打算主动做些什么,来逃避命运。   闻人重天抓住了他的手,所以姬清也愿意替他扫平磨难。   黎灿有意杀闻人重天,姬清就故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迷惑黎灿的视线,实为引来姬封借力打力。   然而,姬封第一时间却是奔着姬清而来。   见面毫不留情就一通交手,姬清那时候唯一能从他手下抵过的,就是闻人重天教他的武学心法。   姬封见了却越发大怒,黎灿说得没错,若不是黎灿当时在场,保了他,姬封盛怒那一下真的落到身上,姬清还真是不一定能有今日。   所以,姬清都有些好奇了:“你想杀我是真的,你待我好也是真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你的孩子,差别就这么大吗?如今,你不是认定我不是了吗?为什么反而不想杀我了?我现在倒是真的想知道,叫你认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   姬封神情平静之下,若隐若现着狂妄,稍有笑意就显得嘲弄放肆:“你看得不错,想得也都对。为什么要疑惑?我为何就不能又爱又恨,也好也坏,且怜且恶?人本来就是复杂的,时时刻刻都在变,人性人心皆是薄情善变?七情六欲无不善恶交杂,虚伪交织,不但为了自己骗别人,还要因惧怕别人而骗自己,本座偏不与世人相同又如何?”   姬清敛眸颌首:“不错,你说得对极了。但我还想知道,你基于什么来改变对我的态度?”   “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教中最顶尖的心法,传说只有教主才能研习,实际却并非如此。只要是刹魂教的人,体质合适都可以修炼。但实际上,真的适合修炼且能修成的,大多都是我们姬家的人。闻人、百里两姓,曾与我们姬家师出同门,也曾出过几任教主。渐渐的都没落了,最后几百年里,教主一位只有姬家世代相传。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姬家每次都会选在最合适的年纪,特意选取最优的对象联姻,来诞下下一代。二十多年前,我也是如此。并且,当时有极其合适的对象,甚至都不需要我特意去找寻。那个人就是当时的左护法,闻人枢。”   姬清不解:“两个男人,联姻怎么生的出下一代?”   姬封眼里微带一丝隐秘的笑意,似恶意似狂妄的看着他,额头的魂花颜色渐深,隐隐似要绽开一星半点来。   “我曾说过,那门武功对修炼者的体质有要求,你不适合。所以我一直不教你,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待你不好。你也这么觉得是吗?如果我说,只能雌雄同体者修炼才能日进千里,旁的人练了就会变得阴阳失调,阳寿大减呢。”   所以,姬封一开始不给姬清修炼。后来恶意上来,又觉得可以亲自毁了他。   分开几载,骤然见他竟然学了,又惊又怒。气他不择手段,也气他不知死活。   当初这才大怒,下手狠辣。   姬封对他和颜悦色好的时候,才是坏,才是恶,才是邪;   姬封对他大打出手,冷言冷语,避而不见的时候,才是好,才是怜,才是爱。 第144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7   姬封竟然是跟闻人枢联姻, 只为了生出雌雄同体的下一代, 来继承教主之位?   姬清的身体当然不是双性人, 所以姬封基于此,才一心认定自己不是他的孩子?   闻人重天教给姬清的,他们原以为是闻人家家学,实际有一半是刹魂教教主口耳相传的武学, 对体质的要求竟然是雌雄同体!   闻人重天是闻人枢的儿子, 体质最为合适,这才是姬封收他为徒,传他衣钵的理由?   姬清都怔了一怔,这一次的世界意志,的确拿不出一个完整的原剧情命盘给他。但到底也想不到, 原剧情里日天日地,让一群渣攻变痴情受, 他自无情无心巍然不动的总攻大人, 他的重天小哥哥,竟然会是个双性人。   真是, 有趣极了啊。   姬清神情微妙, 若有所思,却显然对姬封的话接受良好:“你们是怎么分辨是否是雌雄同体的?我和重天哥哥一起这么久,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他自己似乎也没有觉得不对。他能把武功给我练,说明他并不觉得我不合适。我既然还活得好好的,没有出现你说的症状, 你的话就说不通。”   不过,姬清与闻人重天亲密的时候,为了不叫他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反应,每一次都遮遮掩掩了。   闻人重天本来就是个保守禁欲的性格,便是站得亲密一点都要脸红紧张的,更不可能在床榻上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两个人还真是并不完全了解对方的身体。   可无论是闻人重天还是姬封,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跟阴柔相关的特质。   闻人重天长得那样好看,也并不是雌雄莫辩的中性美,他就是穿了女装也不会像女人。   姬封见他神情只有好奇,并无惊诧异样,心底便微微有些赞赏,神情里便也带出一些。   “很好,你比我预料的镇定多了。关注的重点,却也叫我意外。”姬封似笑非笑斜睨着他,隐隐似有若无的恶意,额头魂花半开半灭如焰。   他说:“你是装傻,还是真的想不到?闻人枢贵为左护法,教内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儿子逃亡在外不归?连我也是几年前机缘巧合遇见,才知道闻人枢还留下一个孩子。我选中的联姻对象闻人枢的儿子,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姬封的话一句接一句,一个疑问连着一个疑问,却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脸上的笑越来越大,逐渐狂妄肆意起来,额头的魂花也终于绽放完全。   “闻人重天跟我说,他与你心意相通、彼此·相爱。那你知不知道,你若是我的孩子,你与他便很可能是兄弟乱伦。你若不是我的孩子,他就是你顶替了身份的,原本真正的少教主,未来即将接任刹魂教教主之位。你们之间就是对手敌人。   而你,真正的身份就是我的仇人之子。你却只问我如何分辨的雌雄同体。你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凉薄冷性?除了你关心的事情,旁的就一概不在乎。”   姬清见他笑得极为肆意的时候,忽然戛然而止,转眼就神情冷漠诘问的盯着他,脸上一丝残留的笑意都没有。被那样看着,就如同被死亡盯上。   姬清的神情却平静从容,说话的语气也不徐不缓:“教主是想暗示我,我得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不,不止如此。我若是你的孩子,就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若不是你的孩子,自然就是你的仇人用来报复你的,当要面对你多年积压的怒火。”   姬封隐隐恶意的笑起来:“你知道就好。你要选的,可不是我还是他。是生还是死。”   姬清忽然就笑了,像春风刹那掠过这终年霜雪的雪原,温柔了这无边的萧杀危机:“在我选择之前,不如教主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毕竟,是我先问的你。说不定,等你答了我,我们会发现,这个选择根本就不存在呢?”   分辨一个人是男是女,自然用看的就知道,但分辨雌雄同体就没这么简单了。   万一他们弄错了呢?   明显的生有两种性别的特征自然最简单,最易辨别。但这么简单的话,不可能这么多年还无人知晓这个秘密。就连闻人重天自己都不知道。   姬封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自如,到底也答了他: “刹魂教内有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传闻……”   生有刹魂山血脉的人,三代内子嗣的额上就会逐渐出现绽放的魂花。生有魂花的孩子必须回到刹魂山上,直到成年之前魂花第一次合拢为止。   “大凡传闻总是为了掩盖些什么。人人都知道,魂花和人的情绪相连。知道情绪和这门功法相应的,却不多。”   刹魂教初代掌教是个雌雄同体之人,她创建了这部基于自身特殊体质而来的刹魂心法,立下教派。收入门下的弟子众多,却只给百里、闻人、姬氏三个姓氏的弟子传授绝学。   这三个人练了这门武功,额上果然也呈现出和掌教一样的魂花。   掌教这一偏爱行为,引来许多人暗地里的不满。终于出现了联合外人的多方叛逆,偷袭掌教,偷走秘籍,叛逃而走。得到这门武学的人,却没有人能练好,反而大多都慢慢变得虚弱而死。于是,刹魂教魔教之称,初始传出。   人人都说这是掌教高人早有预料,故意给他们假的,惩罚他们。   掌教身故。姬家先祖临危受命,先是含恨认了这个凶名,也将教派命名为刹魂教。成为第一代教主。   初代教主拿出刹魂心法其中上部的又半册绝学,研制成人人都可练习,威力也大减的功法,叫所有人都去练习。教内实力大增,人人额生魂花,果然也再无人有异议。   不久就率人下山,清理门户,替已故掌教报仇。刹魂教之名初扬。   实际上,真正的魂花完全是功法和雌雄同体相应而生的异象。除此之外所有的人,都是百里家的药蛊,与练习的四分之一的刹魂心法,产生的伪花。   若是只修习四分之一册,又有药蛊相佐,便也与性命无忧。   初代教主行为狠辣霸道,为了约束众人保守这个秘密,立闻人、百里两家为左右护法。相约,只有三家子孙有适宜修炼者,就可以有资格成为下一代教主。   “所谓,三代之内这个说法,因为药蛊霸道,会在人的体内流传给下一代,三代才会殆尽。闻人枢带着闻人重天逃亡在外,宁愿被仇人追杀至死,也不愿意回刹魂教被庇护。为了掩盖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叫他练习那门武功。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和你一样,他额头也没有魂花。我们三家的雌雄同体者都没有明显的外在特征,寻常难辨,向来只有百里家的医蛊才能准确辨别。”   姬清微微一凝:“你不知道闻人重天是何体质?”   姬封淡笑,轻慢的说:“准确的说,第一次见他时候,不知道。闻人枢死的那天,我恰巧路过,本打算见他咽了气就走。后来见这孩子出来收尸,才八·九岁的孩子,竟然不哭不闹,也不嚷着报仇。一时好奇,想着他既然是闻人枢的孩子,说不得体质也合适,我正缺个传人,便扔了那本秘籍给他练。”   姬清都不由心底凛然:“你知道他是闻人枢的孩子,却在不知道他体质的时候叫他练这门武功,他若不是……”   “他若不是,那便不是好了。”姬封微微嘲弄恶意的看着姬清,眉宇却忽生寂寥,“我不是好人,你第一天才知道?你那时候看起来也才六七岁,回回见你我都想掐死你算了。何况闻人枢的孩子,与我何干?我什么恶事尚未做,就有许多人来偷袭夺走我刚出生的孩子,不妨便也做作恶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姬清神情怔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你之前说,闻人枢是你选中的联姻对象,你还暗示我,闻人重天的身份……”   姬清噗嗤一笑,容颜忽生温暖,刹那之间的惊艳。他眼睛半抬,手指轻轻在姬清的额头一点,轻慢的说:“啊,骗你的。”   姬封望着,神情专注看着自己的俊美青年:“不是说了,我坏的时候,才是对你好,你怎么还是分不清?”   姬清却毫无所动,依旧说完那句话:“你是看着闻人重天练了武功不死,才认定他是雌雄同体?”   “是。”姬封淡笑,晦暗不明,“不用替他不平,报应来的也很快。”   姬清笑了笑,不知该是何种神情:“因为你发现,他可能才是你儿子?”   不,因为,我隐瞒了他,转眼,他就不知情的交给你去练了。   姬封却没有说什么,笑而不语,似是默认了。 第145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8   姬清听了这许多话, 脸上自来似若春风的笑容, 不知何时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像冰雪洗过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   他实在应该笑的,因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把这一点点温和似礼节性的笑意,笑得那样好看, 叫人见了就忘不了。   哪怕再铁石心肠拒绝安逸的苦修士, 也会有刹那,想要醉倒在春日的暖风花气里小憩。   他实在应该笑的,因为不笑的时候,这个人便太过陌生了。那笑是勾连人间的画皮,一旦没有了, 就连那个熟悉的灵魂都像是消失了。   不笑的姬清,比这终年霜雪的刹魂山还要冷, 比雪原之上的月, 还要疏离遥远。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唯独我没有魂花?现在看来, 只是因为我既不是雌雄同体, 也没有吃那丸药。教主早前一直以我没有魂花这个理由,质疑我不是你的孩子。其实,只是因为我不是适合练习这门武功,不是能接掌刹魂教教主之位的人。   原来你要的,不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而只是一个合格的少教主。一旦不符合你的要求, 就是个连表面的掩饰都不耐烦去做的摆设。”   姬清唇边忽然一丝笑意,这个世界,他刻意柔化得宁静温和的眉眼,却像封印邪物的器匣泄露出危险的隐喻。邪异倨傲都淡极,瞬间消失,却连姬封都感到一阵寒意悚然。   这个世界,姬清的处境际遇,跟他现实中何其相似?   现实里的父亲,要的是一个优秀的工具,能让他巴望到他自身能力不能企及的权势财富,满足他未来一切源源不断的心愿享乐。   现实里的母亲,作为族长,要的也只是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一旦姬清的体质不能在武道一途有所作为,哪怕他有多少曾经叫她如何喜欢赞赏的优点,转眼就可以一名不文。   姬清一朝明了:“闻人重天何等惊人的资质,自然才应该是你的孩子,你是这么想的?恐怕,不该是我来选生选死,选择是做你的孩子,还是做你的仇人。而是你已经都替我选好了。   教主说我不问当年情况,只问如何分辨体质合适,是凉薄冷性,不在乎与你的父子之情。甚至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断言如此。虽然已经没有意义,我还是想告诉你知道。我当然是很早以前就确定,你的确是我的父亲,不管你认不认我。所以我不需要再问。   但若说父子之情,教主待我有几分,我就有几分。我只能说,你若是真的下决心要杀我,我不会恨你,你也不必有任何犹豫。就当我还你今生养了我一场。”   姬封凝重的望着他,隔着案几,咫尺之间,却突然好像隔着千山万壑。   姬封甚至下意识想脱口而出,问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但却是面前这个人,眉目疏离,似戳破的杯中幻月,回归长夜天际孤悬。轻慢来问他:“教主说你看上去坏的时候,才是对我好,可我从来不猜别人在想什么。你若是想玩弄折磨我们,不想要闻人重天和我在一起,不妨直接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说了,我就信。做不做得到,各凭本事。”   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笑,软软的无害,仿佛轻轻一指头就要伤到他。哪怕是姬封当初气急了看上去要杀他,那张温柔的脸上都始终没有过丝毫冷意和怨恨。   现在却……   姬封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伤了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觉得,你一定就是我的孩子。我当年确实是与闻人枢联姻,这个孩子我也确实只是想要培养作下一代教主,并无感情。   我当年虽年少气盛,行事还没有今天这么霸道。闻人枢与我之间的交易,算得上公平自愿。他母亲是上一代左护法,嫁的人却是个古板守旧的官宦子弟。闻人枢被教得竟然觉得自己的体质是怪物,深感居于下位就低人一等。我便也让他压了一次,算是还了他。”   那一夜之后,闻人枢没有受孕,却反而是姬封有了音讯。   姬封从小就是乖张桀骜的性子,旁人做不得或不愿做的事,他偏偏要试试。   既是雌雄同体,生个孩子又能如何?   姬封认为男人不能生孩子,是大部分男人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功能。   闻人枢他们这类读世俗腐儒的书读傻了的人觉得,他们自认是男人却做了女人做的事,就成了低人一等。因此,两家才没有向姬家那样,每一代都特意培养雌雄同体的孩子。   姬家从先祖一脉开始,就走得霸道,自认同时拥有阴阳两种特性的人,才是最完美的存在。教主之位,才慢慢变成姬家的家传。   “我从前不告诉你,不是觉得此事难以启齿,而是自从初代掌教被背叛而死后,先祖就立下教规,这个秘密只能教主传给下一代教主,左右护法交给下一代,其余,就是父子母女,若体质不合,就不能告知。   孩子是我生的,在那过程中闻人枢一直在我身边,他根本没有怀孕的迹象。分娩那天,我们遭到伏击,他一并失踪了。我因为亲眼见到仇人抢走了那个孩子,一心报仇,没有心思管他。   闻人重天的生辰时日与那一天完全一致,他生得也像我,体质也符合。而你,却是两年后仇人抛给我的,看上去仍旧还是个婴孩。她扬言要我后悔终生,若是个死婴便也罢。可你就睁着眼睛看着我,她那么恨我,怎么可能还给我一个完好无缺的孩子?”   必然只能是假的。   姬封眼里淡淡怜惜,淡的几乎无法捕捉:“如果说我抱你回来的时候,还不能确信你是不是我的孩子。到你六七岁,我偶遇闻人重天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确认了。你说我连掩饰都不想做,你当那药蛊是个什么好物,有多少人不想吃都不行。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敢这么肯定的告诉你,你是我的孩子?”   ……   另一面,有一个人也在对闻人重天说当年的迷辛。   百里枫华烟眉含愁,她已经快四十岁,看上去还是如同少女袅娜柔美。   此刻,她却微微的发着抖,脸色苍白的仿佛快要晕厥,柔弱的说:“你一定要阻止他们,教主疯了。他真的是姬清的父亲,教主的孩子丢了以后,是我偷偷设计了他……是我生下的孩子。可是,因为我做的事,他再也不会信我。教主当年受暗伤,后来因为孩子的事,日夜受心魔滋扰,只怕,他会哄骗了姬清。”   闻人重天从来没想过,姬封竟然一直觉得姬清不是他的孩子。   无论心里如何是想,闻人重天面上却只有霜寒无波:“师父要骗他什么?”   百里枫华捂着脸,眼泪从纤细的指间渗出,她颤抖着:“教主,从来都觉得姬清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却从小待他态度不一般。我怀疑,教主他对姬清……他们两个绝对不能在一起。”   “不可能,就算毫无血缘关系。姬清也不会喜欢他,就算教主拿这一点来骗他,他们两个也不会有这个可能。”闻人重天说得断然,握住剑柄的手却收紧,“他说好与我半个月后一战,如果我能赢他,就把人还给我。”   百里枫华睁着眼睛,凄楚可怜的望着他:“可是,你赢不了他。他如今全由心魔掌控,境界又有提升。到时候你又能怎么办?教主一向不许人和姬清接触,他如今一心一意待姬清好,万一时间久了……”   “不会有万一,姬清是我的。”闻人重天暗蓝的眼底杀意尽显。   百里枫华捂着嘴,惊讶绝望:“你是什么意思?我来求你,就是因为你才是当年那个孩子,他也早已认出了你。若是你去阻止,一定能叫他改变主意。可是,姬清也是你弟弟,你们更不可能在一起。”   “闭嘴!你胡说!”这不可能,闻人重天的剑指着委顿在地,惊慌失措的女人,凌厉可怖,“我父亲是闻人枢。”   百里枫华哭倒在地,已然绝望:“我的孩子,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你真的是他的哥哥,你不信,就自己去问教主。只是,你一定要快。”   闻人重天收了剑,冷冷的说:“我当然会亲自问清楚。”   直到闻人重天走远,伏地痛哭的女人仍旧似得呜呜的哭泣。   然而,当她抬起脸的时候,那张仍旧如少女娇艳的脸上,却只有得意有趣的笑容。   “再愤怒一点,再痛苦一点,再,疯一点。封哥哥,你总是想杀我的儿子,不如就试试,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吧。”   谎话说得太多了,连她都要好好想想,才能记得起当年到底如何。   她啊,一直从小最喜欢她的封哥哥。   她明明是个女孩子,母亲每次犯病发疯,却打骂她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平时也总是嫌她举止不够优雅温柔。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是个像男人的雌雄同体者,父亲抛弃了母亲另觅新欢。母亲打击太大,觉得是她体质的原因,便开始穿女装。时时害怕她重蹈覆辙,便有些矫枉过正。   直到教内的人找到她们,她已经变得过于娇怯柔弱,改不过来了。   刹魂山上,人人都嘲笑她举止矫揉造作,小家子气。   只有姬封不一样,他又凶又冷,总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一脸嘲笑。但,大家都怕他。   他也嘲笑她,骂她为什么不打回去,只知道哭?骂她为什么别人觉得她应该怎么样,她就乖乖听着照做。   骂她的时候,地上躺着一地嘲笑欺负了她的人。   姬封只这样骂她,她好喜欢,一边被他骂得哭,一边追着他后面不走开。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   “枢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封哥哥?不要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说?”洒脱俊秀的少年嬉笑问她。   “因为,因为,你们两个在一起的话,我就一个人了。”   “哦,我不喜欢男人。他也不喜欢。我喜欢软软的小姑娘,喜欢哭的。”   ……   老教主有意让姬封与人联姻,生出下一代继承人。   她追过去,忐忑的问他打算选个什么样的人?   姬封随口说:“只是生个孩子罢了。对方样貌出众,生得孩子大约好看一些。”   姬封对老教主说的却是,他喜欢强大的人,闻人枢武功不错,就他吧。   她默默哭得伤心,原来姬封也不喜欢她柔柔弱弱哭哭啼啼,可是她也很强大了,她想留住这两个人。   枫华给自己下药,想制造与姬封的意外。   姬封只是要个孩子罢了,闻人枢不愿意,但她可以替他做的。这样,他们都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她那样蠢笨,这都会出现意外,醒来只看到巽部那个著名的天才离开的背影。   ……   一夜之间。   她被人玷污。   闻人枢和姬封联姻。   她最喜欢的两个人,一起背叛了她。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哭了。   “封哥哥,那个人欺负了我,你替我杀了他。”   姬封下一刻,就真的毫不犹豫杀了那个人。   枫华笑了笑,默默转身离开。   姬封愿意为她杀了他器重的人。那么,大约这样也足够了。   不久,她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不敢叫人知道,只得用宽大的衣服遮掩了。   分娩那天,他们受到攻击。   巽部死去的人,自然也有亲友来为他报仇,来杀百里枫华和姬封。   百里枫华生子,只有闻人枢在场知晓,她求他救救这孩子。   之后。所有人都说教主的孩子被抢走,却没有另一个孩子的消息。闻人枢也消失无踪了。   三年后,孩子竟然被姬封接了回来,只是似乎生命停止了两年。   然而,那并不是雌雄同体的孩子,姬封震怒。   但枫华知道,那只可能是她和巽部那个人生的孩子。   原来当年,闻人枢自己带着他和教主的孩子跑了,却把她的孩子当做诱饵,让敌人夺走。   她恨。   她故意误导姬清,也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就是封哥哥和她的孩子。说得她自己都要信了。   她要报复,报复欺骗了她的闻人枢。   姬封邪功要大成突破,要斩心魔,杀了姬清。   那她,就叫他杀了闻人重天好了。   封哥哥,是她的。   姬清,她的孩子,她会付出一切来保护他。谁都不能再从她手中夺走她的东西。   闻人重天不行,就算是姬封自己也不行。 第146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29   姬清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姬封问他, 是谁敢这么肯定的告诉他, 他是姬封的孩子。   能叫姬清这么深信不疑的, 当然不可能是百里枫华错漏百出的误导,只可能是他签署的世界意识的契约。   姬清倒不是觉得,世界意志就绝对可信,毕竟就连傻乎乎的系统都提醒过他, 不要太相信这些世界的天道。它们弱得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之子, 还要靠他来补救才能存活。   姬清只是不觉得这个世界意志有欺骗他的必要和理由。   但这不是可以说出口作为佐证的,姬封却一脸萧杀的等着他的回答。   姬清执着酒杯,虚置眼前,隔着桌几酒觞,眸光幽隐神秘, 似笑非笑。   然后,他就眼都不眨的说了一个谎:“我小的时候曾经反反复复做着一个梦, 梦见的就是这刹魂山, 梦里的人都是我认识的人。只是却没有我。梦里,你带回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少年, 你待他很好, 亲自教他武功。梦快醒的时候,你让他做下一任教主。他问你,为什么是他,原本的少教主去哪了?”   姬封听着面前的青年,清凌的声音不徐不缓,故事也说得平平淡淡, 却透着一缕沁骨的冷凉。   “我心里着急,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我?一转眼,我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小婴儿,躺在一个冰匣子里,不能动。有一个又哭又笑的陌生女人,把我抱出来,朝着你扔了过去……我才想起来了,梦里,我原来早就死了。”   “住嘴!”姬封脸色难看,已然动气。   尽管他眼神再可怕,面前的青年却还是继续说下去:“那个梦几乎每年都做几次,周而复始,像轮回重复。直到有一年,刹魂山上来了一个陌生的少年,他竟然真的和我梦里的人一模一样。我还没见过他,我就知道,他的名字叫闻人重天,他有一个师父,是化名曲晚词的教主。”   “你是故意要激怒我吗?”姬封一挥袖扫开面前的桌几,掐着姬清的脖颈将他压在露台的白玉栏上。   下面就是万丈高楼下的峭壁深渊,风声烈烈。   青年的脖颈修长柔韧,似软玉雕刻的雀鸟一般,脆弱又温顺。   姬封的体温向来炽热如火,触之竟然觉得微凉,下意识就想到他方才说的,躺在冰匣子里的尸体。   姬封眼神骤然一缩,隐隐不稳,脸上的怒意肃杀更甚。   被扼住喉咙的青年,微微抬着下巴,清透的眼眸半垂看着他,不慌不忙一动不动,秋水一般又静又冷的美。   他并不反抗,也无畏惧,依旧说着:“你说,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我梦里的教主,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闻人重天才是他的孩子。他把那空空的冰匣子放在祭坛的悬棺上,抛下教主之位走的时候,也只带走了它。”   姬清把手附在姬封扼住他脖颈的手上,迎着他的目光:“每一次醒来前,梦里的我都在试图努力,从那匣子里醒来。你说,这只是一个无稽之谈的梦,还是这一世是我终于有一次成功从那匣子里醒来了?可是你却不要我,只有死去的我才是你的孩子,活着的我却只能得到厌憎。”   姬封威仪森冷的盯着他。   这个人生得这么温柔好看,纵使是冷淡无情的表情,出现在他的眉眼间,也像春水里轻薄易碎的冰棱。不会叫人觉得被刺伤的寒冷,反而惹人心里下意识微微一痛的怜惜。   “怎么,你不信?你可以问我,那个女人临死前说的话,你以后打算做的事,你都可以问。看我答得对不对。”   姬封神情萧杀漠然,每一分神情姿态里,都只有冷酷寒意。   他什么都没有说,把放在姬清脖子上的手拿开,掌心落在青年的头上,叫人胆战心惊,只觉得下一刻,眼前就会是血溅三尺的凶残画面。   那只手却一把将人按进他的怀里,让那已经长大的脆弱温柔的青年,额头抵靠在他的肩上,不甚亲和温暖的,第一次真正拥抱了他。   眉宇唯有残酷冷漠的姬封,望着远处的天际,云卷风袭,带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姬封只一只手按他在怀里,却也抱得很紧了。   他阴沉冰冷的说:“小骗子。到决斗开始之前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做得到,你想当谁,都由你。”   姬封不是相信了这虚无缥缈的梦话,他只是,偶尔一次的心软都用在这个人身上了。   这是他从小看顾养大的孩子,唯一没有任何用途和期望,就像一张画作上华而不实的无用闲笔,却也是唯一认真用了心,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人。   ……   说是不离开视线,但也不可能真的一直在一块,至少夜晚的休息都是在各自的房间。最多只是在一个院子罢了。   姬清不知道姬封在想什么,每一回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杀意都是真的,但触之却也都消融。   姬封不放他走,也不杀他,反而要他待在姬封身边,直到和闻人重天的决战。   闻人重天必须得再突破一层,才能有从姬封手中获胜的机会,姬清不可能放着不管。   但他站在这后山祭坛边上,一时之间,竟然也下不了离开的决心。   姬封那句话,似乎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若是他真的离开,会不会反而事情有变?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故人夜归。”   在这刹魂山上,却不止一个人睡不着。   姬清闻声回头,遇到任何人他都不意外,但见是面前这个一脸骄纵的青年,连姬清也意外的挑眉:“宁国的储位争夺正是紧要的关头,沐王爷不回去争一争,在这里做什么?”   沐云戬少年时候就张扬跋扈,一别经年,长大成年后看上去竟然也没成熟多少。只是脸上的线条冷硬了些,看上去有几分黎灿的影子。   不知道是沐氏一族的血脉强势,还是沐云戬有意模仿了黎灿。   这位本该是少年总攻人生第一个绊脚石反派的人,因为剧情被彻底蝴蝶走了,哪里想到这时候还能遇见。   沐云戬也没想到,姬清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骄纵的凤眸里便带出几分:“宁国的储位哪年不争,哪里有刹魂教未来国师之位的争夺有意思?就是少教主看来无计可施,要惨输了的样子,当真又意外又好看得紧。当年你们两好得简直叫人以为是亲兄弟了,没想到吧,最后来来抢你东西的对手,竟然也是这人。你说,有不有意思?”   对于他的幸灾乐祸,姬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沐云戬倒也没有追上来,只是提高声音,得意的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求本王帮你一把?”   姬清不理他,他也不恼,仍旧笑说:“既是如此,等你走投无路了,本王这里也一定给你留个席位。”   遇见了沐云戬,自然就不好召唤木甲鸟下山了。   回去睡觉的姬清,却在路上又遇见了一个人。   “鹿长老,许久未见了。”   鹿长泽神情肃正,比起记忆里的严正来,又深沉持重了许多,也更阴沉偏执了。   听得姬清这么疏远的称呼他,他本就僵冷的神色又沉了几分:“我来是想告诉你,不必正面与人冲突。你是少教主,那个位置本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这是坎部的玄武令,你拿去吧。我说过,只有我是一心对你好,不会害你。你总会知道的。”   姬清接了下来,眉睫微垂:“阿泽,你为何会从中原来刹魂山?这里这样冷。”   鹿长泽慢慢才柔化了眼神:“原来是无处可去,后来,是因为这里有你,就不觉得冷了。你,回来就好。”   他望了一会儿面前俊秀温柔的青年,就像隔山隔水望了一会儿想象里的江南春·色,不可攀折,便局促又稍稍满足了一些似得,慢慢转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姬清遇见的第三个人,是巽部的杜芯。   “杜姐姐一别经年,看起来竟然不见年长,反而像小姑娘。”   并非哄人的虚词,杜芯娇俏得如同豆蔻枝头的鲜妍,她的眼神却是成熟的女子的。此刻眼波温柔欢喜极了,却按捺着没有说什么。   她今日下山,本想去见见闻人枢的孩子。   不想竟然见了百里枫华那个讨厌的女人,听到她和闻人重天的满口谎言。   当年,她虽然还小,却也知道巽部的南翎师兄,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多少女子爱慕他,他都向来进退有度毫不失礼,恪守距离。   闻人枢一向嬉笑洒脱,与他关系最好。南翎师兄虽温柔却又不近女色,很多人便以为他们是一对。闻人枢也嬉嬉笑笑不反驳,碎了多少人的心。   百里枫华那个女人爱慕教主姬封,却又同时和闻人枢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一副蠢笨造作的样子。南翎师兄与她毫无交集,平日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她最是知道,南翎师兄甚至唯一只对百里枫华流露过一丝厌恶,若不是被人算计,怎么可能与那个女人……   可是,教主却不分青红皂白,只听那女人一句话,就杀了南翎师兄。   杜芯这么多年,都一直耿耿于怀。   中原武林那么多人不惜身死,明知不是姬封对手,也千里赴死,要为南翎复仇,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当年故人一一惨死,那个满口谎话的女人却还活着,她就要活得比她还久,还漂亮,等着看她是个什么结局。   杜芯不想,南翎竟然还留下一点血脉。   怪不得,她一直因为姬清是教主的孩子,心存芥蒂,但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像一个人。   杜芯当然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这孩子处境已经这般艰险。仇恨,只她一个人背负就可以了。她不想把他拖进来,她希望这个像南翎师兄的孩子能一直活下去。   最终,杜芯只是难得温柔的娇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脸:“你呀,多少年不见,长得这样俊秀好看了。这玩意太沉,你替姐姐拿着。这刹魂山上,满口谎话的骗子最多,谁的话都别信。你喜欢闻人那孩子,就跟他好好在一起。姐姐告诉你一个忠告,年纪一大把还只以为貌美,哭哭啼啼的女人,说的话,半个字都别信,都是成了精的妖怪。专吃你这样温柔好看的少年人。”   杜芯在他的眉心上亲了一下,就像终于长大了,亲到了那个温柔寡言的师兄。   她笑嘻嘻的飞走了,至此了无遗憾。   当年她太小不能保护她的师兄,今日这个孩子,她护定了。谁敢动他,就先踏过她的尸体。   姬清怔怔的看着手里巽部的青龙令。 第147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0   一灯如豆。   窗户大开, 无星无月, 长夜又冷又黑。   屋子里只有栎医一个人, 一个声音,他却好像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似得。   “姬教主要杀姬清?没关系,杀就杀好了,我只要那个傀儡。此事与我何干?”   “姐姐, 火气何必这么大。”   “姐姐到底是恨姬教主还是爱他, 为什么一定要激化闻人重天和姬教主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两个对上,不死不休?”   “呵呵,原来你是想让姬封杀了闻人重天?也是,既然要祭剑斩心, 杀他自己的儿子应该也可以,确实没道理必须杀姬清。”   “办法也不是没有, 只要放任教主杀了姬清就好了啊。闻人重天必然要跟他拼命。那个孩子是个孽种, 你既然恨孩子的父亲,为何对这孩子却这般爱护?”   “姐姐真是……呵, 好吧, 那孩子勉强也算叫我一声舅舅,姐姐既要助姬教主神功大成,又要保那个孩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在他们争斗的时候,叫姬教主一剑斩杀了傀儡,别认出来就好。闻人重天能认错一次, 就能认错两次,到时候,还能不拼命?”   “我有什么所求?姐姐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什么叫没安好心?我虽然喜欢那傀儡,但只要有恩于刹魂教,将来还不是想做几个新的都可以?又何必杀鸡取卵。”   “我不是一直听姐姐的话吗?你叫给闻人重天下的药我也都下了。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个人的恨意莫名的也太大了一些。你到底是喜欢姬封,还是喜欢的闻人枢?”   “好好好,我闭嘴就是,恭送右护法。”   过了一会儿,栎医合上窗户,披上斗篷,深夜出去见了几个人。   几个,他本不可能认识的人,对每一个人说的话都差不太多。   “你想要保那个人,倒也好办,不是还有一个傀儡人偶吗?我有把握,将那傀儡变得像极了真人。就算姬封一剑穿心,也不会怀疑。”   “你们所有人陪着姬封演一场似假还真的戏,做得到把他当成真的一样,舍生忘死的护着。那被层层护着的傀儡,姬封杀他的时候,难道还会仔仔细细看清楚吗?若是真看清楚了,还能下得了手吗?只是,一定要瞒着闻人重天。只有他信了,姬教主才可能会被骗过。”   “至于真人,我会用医术将他暂时变得像假的一样,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   另一边,大殿之前。   杜芯、鹿长泽、松风寒皆带着各部精锐列阵于前。   百里枫华赫然在列,闻人重天拿出四部之令。   姬封抬头睥睨而笑:“好好好,本座当真是小看了你们,竟然集齐了四部的生死令。”   闻人重天不曾放下丝毫警惕:“教中最高教义,若是左右护法与五部,有过半效忠于一人,那个人就是下一任教主。请师父退位让贤,让姬清登临教主之位。任何胆敢对教主拔剑相向的人,就是刹魂山的敌人。师父应该比任何都知道这条教矩。”   姬封仰天哈哈大笑: “看来这教主之位,本座也没有必要再坐下去了。这坤部的黄麟令,也一并给你们好了。你们以为凭借五部之力就能阻我?笑话。”   看来五部之令,也无法阻止姬封要杀姬清的决心。   闻人重天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面上只是越发凝重,毫不惊讶。   百里枫华却哭倒在地:“封哥哥,都是我的错,姬清他一直把你当做父亲,从未有任何不敬,你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姬封不管不顾,神情冷酷:“闭嘴!只知道哭。”   百里枫华毫无办法,只能转头怨恨尖锐的对闻人说:“你父亲闻人枢被害,你竟然只惦记着和仇人之子卿卿我我,从没想过为他复仇。闻人枢真是白生了你!”   姬封冷笑:“呵,你是想告诉他,闻人枢是本座杀的。这小子现在难道不就在跟本座拼命,你还要他如何?我看,你是想要本座连他一起杀了吧。百里枫华,你这么多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不,应该说越发的蠢了。”   闻人重天面无表情,严阵以待。   他虽然不知道百里枫华为何对他这么大的恨意,但还是答了她:“当年父亲闭眼前,我就在身边。父亲不要我报仇,因为他说,杀他的人,就是我另一个至亲。是他对不起那个人,该还的。所有人的悲剧,都是他一念之差造成的,他等这一天很久了。我不知道当时杀他的人是谁,父亲既然不要我报仇,我便也不需要知道了。”   但,当时谁下得手,当事人自己却最该清楚的。   百里枫华脸色苍白,如同怨鬼在世,她浑身都冷极了似得发着抖。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教主,那一晚跟你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   姬封半点眼神都欠奉:“本座不是你,连跟谁睡了都不清楚,为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发疯。”   百里枫华可怜极了,蜷缩着,咬着手指,咬得血肉模糊。   她眼神疯狂迷茫:“你杀了那个人,你为我杀了那个人!”   “哼。本座杀他,与你无关。只是因为那时刚刚知道,他是中原武林派来的卧底。算计本座的人,以为说几句爱慕的话,就能逃过一死吗?情情爱爱,这种无用可笑的东西,真是没意思极了。”   “哈哈哈哈哈哈……姬封!闻人枢!你们,你们欺我至此。原来我这一生,真的是个笑话。他为什么不说?他到死都没有说!”   人若到死都保守一个秘密,不外是为了保护生者,又或者是怕另一个秘密泄露出去。   “没有这个智商,就别妄想当幕后执棋之人。胆敢算计本座,你确实也可以去死了。”   百里枫华又哭又笑,呢喃着不知道是谁的名字,凄厉长笑,转眼就气绝而亡。   杜芯难以置信,她虽然恨毒了这个女人,却也觉得她可怜可悲。   虽然一直说想看她下场,可却不该是这样几句话间,就糊里糊涂的结束一生。   “百里枫华,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南翎师兄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那个糊里糊涂、可怜可悲的女人,却早已香消玉殒,算计了半生却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   事到如今,杜芯只能问姬封去解开这个迷了:“教主,杀闻人枢的到底是谁?”   姬封眉宇萧杀满是嘲弄:“她不是说了吗?正是本座。本座杀的人多了去了,再添几个故人,也无所谓。”   杜芯急切:“可这涉及姬清的身世,他可能……”   姬封打断她,满眼杀意扫视全场,额头的魂花怒放如焰:“到现在这一步,心魔已然既定。他是谁,都改变不了本座必杀他的决心。这还得多谢你们横插进来,推了这一把。哈哈哈哈……看在你们助本座定下道心的这一功,本座今日就放你们一马。”   杜芯骇然,姬封运用内力发出的声音,他的功力竟然比他们以为还要深不可测。   “坏了,听他的意思,原本他是没有想好要杀姬清。正是百里枫华的误导,让我们推了他一把。教主的武功之高,恐怕是触到了传说中的破境之界。你们可曾听过言诀?”   传说中顶级的高手破境渡劫,就像精怪成人、圣人陨落,讲究言诀。   昔日圣贤比干被剜心,要问黎明前遇到的第一个人,人无心能否活。   姬封的武学之境,前路将明未明,便要问当前遇到的人,所谓杀还是不杀。   他们被百里枫华误导,一心认为他要杀,竟然是冥冥中叫他定了踟蹰不决的杀意。   “姬清在哪里?让他出来,好叫本座少造杀孽。”   闻人重天拔剑:“约定的决战时间都还没开始,怎么师父就要毁约不成?”   姬封冷眼嘲笑:“你不是本座的对手,昔日本座打算另锻剑意,境界功力都有损,你勉强还算能一战的对手。如今,差太远了。你若不死心,本座现在就让你领教一番。”   姬封袖手空空,徒手去接他的剑意,三十招内就一掌将闻人重天击飞。   “以你的资质,再有十多年,定能远超本座。现在就来送死,未免太急了些。既然你要履行这决战之约,本座就让他再多活几日。”   姬封话音还在,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闻人重天踉跄的站起来,吐出一口血,坚毅的眼神又开始在混沌清醒间挣扎。   他走火入魔本就未好,如今再次受伤,雪上加霜,眼看又要疯魔。   “快散开,别刺激他。”在场医术上有造诣的,也唯有杜芯了。   闻人重天拄着剑:“清清,清清在哪里?他在哪里?”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有人要杀清清,藏起来,一定要藏起来。   杜芯眼眸微微动摇,终于下了决心:“你跟我来。”   如果他们注定抵不过姬封,至少这几日让这两个人在一起过吧,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   姬清睁开眼,只觉得这一觉好长,他竟然是在一条溶洞暗河的船上。   “杜姐姐?这是做什么?”   杜芯神情冷凝:“姐姐没本事护着你,偏还脑子不好使,犯了蠢给你帮了倒忙。如今教主彻底入魔,只有一个办法能护你周全。你……闻人重天犯了疯病,你先陪着他。这里是教中隐秘的地下溶洞,一般人就算要找也费事。你们许是要分开一段时间,等他好了,姐姐再来送你离开。”   按照他们商讨的计划,要保住姬清,很可能就要连闻人重天一起瞒着。   她不想叫姬清知道,却也于心不忍。   姬清睡前一切正常,无知无觉睡了这许久,必然是着了道。   他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却猜得出来,眼下局势严峻。   “重天哥哥。”   闻人重天在溶洞的石室内打坐,显然听到了他的声音,眉宇微一挣扎却并不睁开眼睛。   杜芯都要敬佩:“他和教主打了一场,走火入魔的旧疾未好复发了。我本以为要糟,没想到他竟然自行挣扎着,隐隐有突破的局势。”   若是以往,这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姬封如今这般可怖的境界,就算闻人重天突破三阶,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姬清微微放下心来,时间算算也差不多,果然和原剧情一样,赶上在决战之前突破。   他还不知道外面的变故,自觉突破后的闻人重天,和原剧情一样从姬封手里接下教主之位,十拿九稳了。   杜芯看他眉眼温和无忧,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你乖乖在这里,姐姐走了。”   把姬清交给任何人手里带走,她都不放心,不如就这样吧。让他们躲在这溶洞里,他们假装护住傀儡。能骗过姬封就好,骗不过,挨过一时是一时。   几个人各怀心事。   摸不清底细的栎医,说自己与这里无关,最不会被怀疑到,将人假充傀儡由他带走最安全。   沐云戬说,姬封必然不会跟宁国皇室对抗,他可以将人藏到皇宫里。但他从前与姬清闻人重天三人之间,并不友好,突然这么好心,动机可疑。   杜芯之前没有其他好办法,便也默认了栎医的主意。今日见了离部的朱雀令,却想起了黎灿来。   比起沐云戬,自然是姬清师父的黎灿更值得信任。她立刻放飞了几只传信鸟,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黎灿又愿不愿意为姬清涉险?   杜芯走后。   姬清坐在闭目运功的闻人重天面前,仔细的为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重天哥哥,你在这里闭关突破,我就在外面,替你护阵。”   这样看来,这算是闻人重天最后一个劫难了,只要他成功突破,以后都一帆平顺。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样被迫爽约了和姬封的约定,那个人又要如何?   若是一直不见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这个杜芯说一般人绝不会找来的溶洞,却出现了一个不一般的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沐王爷。”见着谁,姬清都不会这么意外。   沐云戬不该在刹魂教,却在了。就连这算是刹魂教禁地,外人不可能知道的地方,他都能第一个出现。   沐云戬神情轻松惬意,游山玩水一般,骄矜傲慢的神情,在那张跟黎灿三分相似的脸上,并不讨人厌。   但姬清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沐云戬能来,自然是栎医给了他一种连杜芯都能避过的追踪粉。   很简单,他们两个都想要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合作?反正合作了也能互相算计呀。   沐云戬却并不表明来意,眼神绕过姬清向里面看去:“闻人重天在里面?听说他傻了?别紧张,本王跟姬教主不熟,不会告诉他你在这里。只是想见见,疯傻了的美人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更像女人了。”   姬清眉眼微冷,如何会让:“你找死吗?他就是疯了,杀一个你还是不难的。”   他以为沐云戬的戏份彻底蝴蝶了,没想到快结尾的时候来找补了。   沐云戬不恼不急,姬清挡了他,他也就住了脚,垂眼笑着去看那人隐隐生气的眉眼。   “生气了?难得呀。”他倾身朝姬清逼近,笑意盎然,“那你叫他杀呀,为什么拦着我?是舍不得我死吗?”   姬清微微一窒,怎么会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戏弄他。   沐云戬的手放在姬清肩上,对着他的耳朵微微吹气,矜傲的笑着:“还是说,他现在弱的不行,你不敢惊动他。”   “你想怎么样?”   沐云戬傲气的眉眼染上一丝邪气的暧昧:“不怎么样,机会难得,难得亲近一下他,至于多亲近……”   姬清一掌击来,沐云戬的武功却当年就已经不在他之下。   原剧情里,这个人早该在少年时死在闻人重天剑下。被蝴蝶了戏份,没想到还会有今日,受制于他。   瞬间交手十数招,姬清收着手,怕沐云戬把战火引到闻人重天面前去。他现在是最危险的最紧要的关头,若是贸然打断,恐怕整个人都会彻底废掉。   姬清不敢冒这个险。   沐云戬何尝不知道,他也配合的收着手,甚至从出声说话开始,就声音放轻了。   “怎么样?还要打吗?”沐云戬在他的下巴上状似不经意的摸了一把,“好歹也算青梅竹马,我跟你才是一个台面的人,你为什么就亲近一个下人。就因为他生得好看?你看,养虎为患了吧,他差点篡了你的教主之位。”   姬清神情冷淡:“难道不是你每一次见了我,都要挤兑几句才好,我为何要亲近?”   不能一招制敌,只好拖延时间了。这一世,他的运气真是背到极点了。   沐云戬面上得意骄傲,眼底却冷凝认真:“你想拖延时间?我不过去也可以,美人虽好,少教主的滋味也不错。你可以选了,是你替他,还是让开。”   姬清冷冷的看着他,神情却并无多少受辱的愤怒:“这种事,做了又能如何?”   沐云戬望着他,神情似冷非冷,一点邪意一点暧昧,一点冷意一点矜傲:“不兴看你对他笑,就想看你红着眼睛哭。等下忍着点,别叫得太大声,惹得他发现了,那可不是我故意毁约。”   “清清清清……”内室模糊不稳的声音,像是不安的呓语一般。   姬清立刻捂住沐云戬的嘴,神情冰冷,声音温柔的回应:“重天哥哥,我在这里。”   “清清。”里面的声音便安心了似得平稳,却还在唤着他的名字。   沐云戬带一点恶意的邪笑,在他回话的时候吻了一下他的掌心,然后是手指。   对方抽回手去,他便将人粗暴的推到石壁上,按住他的手沿着偏过的侧颈,吻下。   姬清眉眼冷静不动,好像完全忽略了他,里面的人叫一声清清,他却会温柔的回应一声“重天哥哥”。   沐云戬气恼,用衣带直接蒙住了他眼睛。   “乖一点,不然,我就叫他知道,你叫起来有多好听……”   沐云戬的声音戛然而止,蒙眼的衣带一道隔了听力,隐隐约约像利刃从钝物里,插拔的声音。   姬清心头一寒,他闻到了血腥味。   手指去勾眼前的衣带,却被人强势的按住了。   “重天哥哥?”   只有呼吸声,不知道是隐怒还是压抑,一点点渐渐越发低沉可怖。   “重天哥哥,是你吗?你先松开我,我想看看你。”姬清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清醒,甚至不确定是不是他。   按住他的男人没有松开,钳制住他的动作反而越发粗暴强势,姬清在他手下一丝挣扎的空间也无。   ……   许久,溶洞里突然传来压抑的隐泣,低低的声音:“重天哥哥,我疼。”   那个人无论是笑的时候,还是不高兴的时候,本该都是叫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温柔爱怜的。但这一次,那个男人对他并无一丝怜悯,叫他一直哭。   他越是叫重天哥哥,男人越叫他哭得厉害。   起初是压抑隐忍的,后来想哭也哭不出来,不知是被吻住了,还是被什么堵住了。   男人抱着他,一路往溶洞内走。一路不曾分开,直至最后再无声音。   只有那人眼睛上被泪水浸湿的衣带,始终未曾拿下来。 第148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1   杜芯划船进来的时候, 先看到的是溶洞入口不远处, 躺着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人。   她的脑子里轰然一声, 第一反应是姬封找来了,他杀了那两个人。   杜芯心惊胆战的飞过去,翻看发现是沐云戬的时候,有了一开始的惊吓, 即便宁国三皇子在刹魂教总坛被刺杀也是一件大事, 在她看来也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了。   杜芯放下生死不知的沐云戬继续往里走,在溶洞深处的温泉石台,终于看到了两个人。   姬清靠在那人的怀里,似乎深陷睡梦之中。   那个人一动不动,脊背挺直, 顽石一般,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冰冷。   他抱着姬清的动作似是极其温柔小心, 不叫怀中的人有一丝不适, 举止却无温存亲密,让人看不到一丁点外露的感情。又或者太多了, 沉得早已融进每一分骨血里。   杜芯离得远远的, 脚步都有些小心迟疑,心头直觉升起的惊惧,叫她犹豫了片刻才试探出声:“闻人重天?”   “杜长老。”闻人重天抬起头,目光沉沉的看过来。   杜芯倒吸一口凉气:“发生了什么?你的头发,外面那个人……”   “我杀的。”一头白发的闻人重天淡淡的说,单膝跪地将姬清重新抱在怀里, 这才站起来向她走来,“突破进阶的时候,真气出了一点岔子,不要紧。”   杜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迟迟不敢接:“进阶就好。怎么了,你不带他一起走吗?”   闻人重天垂眸,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姬清沉睡的脸,他已经看了许久了,却还是觉得不够。   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他,也舍不得给任何人。   更舍不得叫他被人伤害。   “走火入魔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了。就按你们之前的计划吧。”尽管目光再不想离开,闻人重天还是将人放到了杜芯的船上。   俯下身,额头相抵,闭眼,这一生,怕是就此别过。   杜芯莫名惶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闻人重天朝外走,再没有回头,整个人也再无丝毫温度与感情:“他累了,我让他多睡一会儿。黎灿赶得来的话,就把他交给黎灿。如果来不及……谁都好,在我和姬封决战的时候,趁那个时间,把他带出刹魂山。”   杜芯眼神微颤,一种仓皇的寒意自心底升起:“你不是成功进阶了吗?你带他走,我们来拖住教主。”   “你们拖不住。”闻人重天摇头,他本也以为进阶后就能和那个人一争高下,“只能我来。”   “你有几成把握?”   闻人重天没有说话,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船舱。   “十成。”他说。   人如果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难绝境,不再有任何希望,大抵也能很有勇气了。   赢过姬封的几率十不存一,但是拖住姬封,用他的命来达成这一目的,就有十成的几率了。   他不想姬清被任何人弄哭,弄疼,如果这个人一定要哭,就只为他吧。   ……   栎医想要达成的目的,从来没有失过手。   无论是他要医治的病,还是要杀的人。   杜芯把昏迷的姬清送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给傀儡的眼睛滴入一种溶液。   杜芯并不放心,却已无办法:“你这是做什么?”   栎医温雅从容的说道:“我特制的药水,这样滴进去,宝石松脂做成的傀儡眼睛,在姬封的剑气近身的时候,也会产生类似瞳孔放大,惊恐流泪的效果。”   他满意极了,摸摸傀儡人偶迷茫的眼睫:“好孩子,要送你去死真是舍不得,但你若不死,死的就会是你的主人了。”   杜芯皱着眉,也没心思听他神神道道:“我先走了,一会儿派人来抬这个箱子。你最好别跟我们耍什么歪心思,事情做好了你就是刹魂教的恩人,否则的话,姬封不来找你,有的是人会跟你算账。”   栎医对杜芯的敲打并不在意,等她走了,便将箱子里的人,抱到他早已准备好的夹层车厢里。   他一边将修复后越发像真人的傀儡娃娃置换进箱子里,一边迷恋的抚上娃娃的眉眼:“他真不该生在这人世,怪不得姬教主发疯一般的要杀他。当初我第一眼看见被那个人抱在怀里的你,心里就忍不住想:这个人闭着眼睛流血濒死,苍白脆弱的样子,真是美极了,真想收藏起来,日日把玩。”   傀儡娃娃是好,但,哪里又及得上活色生香的美人,肌肤柔软体温暖人。   最重要的是,绕了一圈,这个人终于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栎医打得好算盘,用真傀儡替换姬清,让那些人去杀,而他带着真的姬清,从容坦然的离开。   他一向与闻人重天不对付,又与他们任何一边毫无交情,姬封绝对不会想到人在他这里。   栎医志得意满的看着,在脑内插入银针之后,醒来就对他言听计从温顺天真的姬清。   这个时候,姬封跟闻人重天他们,大约是在拼命吧。   栎医,不,应该说百里栎,不费吹灰之力就复了仇。   他跟百里枫华,应该说是同父异“母”所出。   百里枫华成了左护法之后,找到了他们一家隐居的所在,杀了他的双亲。   事了,却哭着抱着他自说自话,说他是无辜的,所以她原谅他。   他有什么需要她原谅的?   你父母过不下去和离了,就因为你母亲不能接受是自己性格有问题,自怨自艾归罪于体质,放不下自虐,还虐待了你。我们一家三口就欠了你吗?   若是情人分开,对方就一定要死,那这世界上大约没几个活人了吧。   他这个蠢姐姐,看上去比谁都柔弱凄哀,仿佛这个世上的人都伤害她、对不起她,却比谁都心狠手辣,一生都在弑亲弑爱。   所有她爱的,爱她的,她的亲人爱人,都为她所害。真是可悲可笑极了。   刹魂教,难道都是这样一群疯子吗?汇聚了一群自以为受害者的杀人恶魔。   所以,还是做一个无知无觉、无忧无虑的娃娃更好,是不是?   百里栎宠溺的看着,神情天真懵懂的姬清,在山坡上摘着野花。   锯齿草叶混在花朵里,割伤了那莹润纤长的手指,姬清张开手茫然的看着流血的伤口。   百里栎宠爱的摸摸他:“乖。”他张嘴去吮那手指上的伤口和血迹。   入口却是甜涩的植物的味道。   百里栎的笑容瞬间石化。   “不不不!不能让他下手,那个傀儡是真的!”   ……   满地都是失去战斗能力的人,只有闻人重天还依旧站得笔直,还有他身后祭台小阁楼里那个青年。   姬封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目光穿过遮遮掩掩的阁楼,就好像跟那个人面对面说话。   “我告诉过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可你就是当做耳旁风,一再、忤、逆于我!”   狂肆,邪佞的眼神,如杀神附体。属于曾经凡人姬封的情绪,一点点烟消云散。   “一念生,一念死。”   从前三十多年里,他练的一直是杀戮霸道之剑,不成想,有朝一日竟然对横亘眼前的阻遏,一再挥不下去手中利刃。   心魔一日日壮大,剑意的反噬也越来越重。   要么,一意孤行斩心魔,杀了那个人。   要么,临危求变。   他本已打算转而去练对抗杀戮狂暴的生之剑意,将对那个人的恶意杀念本身,作为阻遏的心魔去斩。另辟蹊径,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算不能成功,在与闻人重天的一战里,也可以放手施为。寻求突破。   闻人重天若胜,他自然再伤不了那个人。   他若胜,必然是已成功突破,不必再为心魔所困。   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若一直在我眼前,我练得便是生之剑意,斩杀的就是恶之心魔。你不在我身边,杀意恶念占上风,我练得就只能是杀戮之剑。”   “你把本座给你的最后一点生机都用尽了。本座从来不是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之人,却因你而一再破戒。今日,剑出绝无回头。吾意已决,不管你是谁,都无法阻拦。”   狂妄肆意,与天地争高下的决绝傲然。   那长啸的话语,连同剑势之中的意,冥冥之中,近乎于道了。   好啊,你来斩。   姬清,他本来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心魔。   不管有意无意,只要他存在的地方,或多或少就会影响到周遭为他所动摇的人。   七情六欲,或善或恶。   至今为止,还不曾有一个人能真的抵得过。连一合之力,值得他认真看上一眼的也没有。   姬封是唯一一个例外,并且借着因他而放任失控的心魔,将自己变得越来越强。或许,竟会成为此间第一个以武入道之人。   他一向喜欢成全这些强大美丽的灵魂。   因为,除非真的无欲无求无情无心的混沌无灵之物,谁能真的没有欲望?哪怕是无欲之欲,也是一种特别的欲望。   只要有欲望,越是强大不屈的灵魂,滋养出的食物能量就越是美味。   所以,来斩杀他吧。   能被杀死的欲望,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欲望。他也等这一剑很久了。   向死而生。剑锋之下,也正是他的破境之劫!   然而,却有一个人执剑挡在这一剑的面前。   尽管这青年尚未长成,只是一把拼着一腔孤勇决绝而来的凡剑,却因为无畏无惧的坚定,已然展露耀眼的天资。   虽然剑心尚且微弱,却并不被对方近乎道的光芒所遮掩。   这青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已知并无胜算,也半步不退,稳稳的挡在他面前。   即便,在这青年的心中,身后阁楼内的他,本该只是一个等着姬封来入陷阱的傀儡替身。   即便,他并没有向这青年求救,即便他没有要求一句,即便注定了他们两个都会折在这里。   但他又为什么要惊讶触动呢?   姬清本不该觉得意外的,他倒影所有人心里的爱与恨、善与恶,想摧折他的人和想得到他的人都不会少。   他本就是为闻人重天而存在于世的,给予满足这个人所有缺失渴求的情感。   早在他十四岁,还不曾回应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习惯在危险尚未企及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挡在他面前了。   他为什么要到这时候才来惊讶?   因为,面对来自姬封的挑战的时候,姬清把这个人排除在外了。   不论那一剑下来结果如何,他是闻人重天的清清的这一世,都将戛然而止,彻底结束。   “重天,哥哥……你让开!”   这是姬清经历的最失败的一次世界,闻人重天的人生,没有因为他的存在有任何好转,反而倍加坎坷崎岖。   本该是闻人重天最大倚仗的姬封,因为姬清的存在,反而成了他人生路上最大的劫难。   这是姬清所始料未及的。   “你就在这里,叫我让到哪里去?”闻人重天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暗蓝的眼睛里,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暖,安心极了。   就像以往,他们冬日床榻上依偎贪睡半响,那个人出去庭中练剑,回来为他折一枝被剑气催发又被细心捂热的梅花。片刻分开也心中不舍,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这一次,剑出生死,你为我折的又是什么呢?   姬封狂妄畅快的大笑:“好好好,好极!吾之剑,平生向来未曾如此这般合乎心念,便是斩尽这天下又如何!”   他连姬清都能舍得下心去斩,这世间还能有谁叫他的剑迟滞半分?   刹那之间,剑起八荒,凤舞龙蛇。   剑气杀意,催发又荣枯了这漫山遍野的魂花。   终年霜雪的刹魂山,都在这战场之下变得震颤将融。   “一剑斩风雪,一剑斩尘缘,快哉!快哉!”   红衣黑发的姬封,白发青衣的闻人重天。   孰强孰弱,本就是一目了然的。   守护的力量,又哪里及得上毁灭来得轻易?   姬清望着闻人重天的身上的衣服渐渐被鲜血染红,却脊背挺直,无坚不摧,半步不退。   最终,被一剑钉死在祭坛之上。   在那里,这个人曾经背着他逃离命盘预示的宿命。也是在那里,这个人对他坦露爱意。   他摸过少年胸腔里激烈跃动的心跳,耳边听过清冷的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喜欢,发誓为他付出一切,要他立于武林之巅。   他触摸着热烈纯澈,焚烧着他的爱意,要他的重天哥哥记住那一刻,承诺让他的重天哥哥一生都比那一刻快乐。   ……   “我是为了和你遇见而存在这个世界上,除你之外的人,早一步晚一步,不是你就与我无关。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不放,死也不放。”   ……   这,眼睛里流下来的是什么?   这是第二次了,因为这个人。   姬封神情浸满杀意,整个人都似一柄开锋染血的邪剑。   他手中的剑也的确滴着闻人重天的血,桀骜狂妄的,一步步向这怔怔流泪的青年逼近。   “你哭了?是因为这个人,还是害怕?这一次,吾的心中毫无怜惜,只有血液都要沸腾了的喜欢。吾喜欢看你哭,也想看你鲜血流尽,死在吾的手上。”   姬封眉宇唇边都是愉快至极的癫狂邪异,简直为他话语描述里将要出现的画面痴迷狂热。   但那本该濒死的青年,却又一次拦在了面前,颤抖的手去抓姬封执剑的手。   姬封第一下竟然没有能躲开,他昂首睥睨,看也不屑看这凡人一眼,残忍冷酷的说:“放开。”   “不,不放,死也不放。”但他白发凌乱蒙尘,浑身都是血和伤口,早已强弩之末。   姬封毫无所觉:“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姬清睁着眼睛,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把那个人的背影完完全全映入眼中。   不能动摇,不能心软,不能看他,不能叫他进到那里来。   姬封斩心魔,遇见的却是真的心魔,道合于心,出口成劫。   姬清何尝不是在姬封的剑下历劫破境?胜数本就在五五开。   他多为闻人重天流一滴泪,为闻人重天的情生一丝的回应,他剑下生还的几率就下降一成。   此刻的闻人重天,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魔?   可是——   他又为什么要否认?他从来不做自欺欺人的事,既是存在了,既是有了,他认了接了就是。   “你不是要杀我吗?有本事就跟来。”姬清轻笑一声,目光注视着的却还是闻人重天。   那一眼,把所有来不及理清诉说的心意,都盖棺封穴。   他向后一退,直直的从那山巅云海跃下,眉目平静,不疏不冷。   九天之上坠毁的冷月,碎在江河山水的烟波里,从此以往,都不需要忧怖思念,遥不可及了。   姬封的剑连同他的人一起追来,毫不迟疑,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刹那消失在层层山岚雾雪的雪域深渊。   咆哮的剑气,轰然碰撞炸裂。   引动九天之上的雷鸣轰击,在深渊之下嘶吼。   激起毁灭的分崩离析,雪崩一般,瞬间湮没埋葬这累累深渊沟壑。   如同天与地同葬,自开天辟地,就注定存在的坟冢。   幸存的人艰难的爬起来,脸上露出庆幸又不敢置信的笑容:“我们成功了吗?”   面面相觑,那笑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预感笼罩,又犹疑苍白的沉默了。   被留在祭坛上的青年,空洞无神的睁大眼睛,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清清……”泪流满面,苍白的唇上鲜血溢出,他的脸上却露出虚妄纯澈的笑来。   就像是,这个人的灵魂在身体未死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似是看到那个人就在身边,回眸笑着唤他一声重天哥哥。   “清清。”   他多喜欢他啊,他还没来得叫他踏上武林之巅,他都还没有为他而死,怎么就失去了……   闻人重天倒在祭坛之上,再无声息。   落雪渐至,掩埋这一切荒芜死寂。   恍惚听到两个少年的回音,一遍遍在时光里回溯。   重天哥哥。   清清。 第149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2   失去意识的时间很短, 又因为可怖的孤独死寂而感到漫无尽头。   闻人重天不想死去, 也不想无知无觉。   在昏迷的梦里, 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他也想快一些睁开眼,拖着脚步,去到那个人身边。   他不能把他的清清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山谷之中。   这是睡梦里的, 还是真实的, 亦或者灵魂自己等不及。   他在满目疮痍的谷底,寻找翻检每一块巨石落雪下的踪迹。   冷硬的石块冰棱划伤他的手指,传到混沌的视野和脑海里,竟然觉得安心。   身体的痛楚,好证明他是真真切切的离那个人更近了。   他并不着急, 也已经不觉得悲伤,因为他总会找到那个人, 而时间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就这样, 一边翻找,一边陪着他的清清,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余生了。   找到他死的那天, 如果还有意识,就去黄泉之下继续找。   ……   昏迷不醒的青年,苍白瘦削的脸上,似是微笑一般宁静,紧闭的眼角却有泪水流下。   百里栎走出来,对等在外面的杜芯摇摇头:“身体没有大碍了, 醒不来这种事,你应该找你们刹魂教的天魔神,不该找大夫。”   那一天,百里栎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难挽回。   百里栎并不了解闻人重天和姬清的过去,但仅在他见过的那些片段里,闻人重天是个冰冷少欲情感淡漠的人,却唯独与那个人一起的时候,热烈决然得过分。   无论是拼死救助一个傀儡,还是走火入魔时候的痴傻,闻人重天对姬清的这些,都并不叫百里栎感动,反而隐隐有些勘破结局后,反过来超脱的冷眼轻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那么喜欢那个人做什么?他未必就有那么喜欢你。他未必就是你的。   不止百里栎这么认为,几乎所有对那个人抱有遐思绮念的人,都这么觉得。   姬清温和得有些缥缈,他唇边笑容的温度和他眼里疑似的情深脉脉一样,美得有些轻薄蒙昧。   被这样的人所爱,无论他再温柔亲近,都会勾起人心里的不足与不安。   春风固然微醺和暖叫人沉醉,但也有一阵阵的寒凉,催人从虚幻的美梦里醒来。   姬封、黎骞、黎灿、百里栎、沐云戬……任何见过姬清美丽与深情一面的人,都下意识认定,姬清不会真的爱闻人重天。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等着被取悦献祭的轻慢疏淡,无论外表看上去多温柔纯澈,无论他是不是眼里心里只对着闻人重天一人,无论他笑得多温暖,都无法掩饰。   不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就因为他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叫人觉得自己被勾引,对他生出想入非非的绮念来。他越是只看着闻人重天,越是遥不可及,越是叫人看不清抓不住,这种认定就越是深刻。   这样的人,凭什么只属于闻人重天?凭什么只要闻人重天爱他?   闻人重天比之他们来,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百里栎不知道,其他这样想的人,是不是最终都知道他们错了,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认输?   他本以为姬清只是随手敷衍利用闻人重天,毕竟这样痴傻好骗的人,姬清什么都不说,闻人重天自己就已经主动去为他牺牲了。   百里栎的计划进展得太顺利,得到带走姬清的过程也太轻易,他甚至以为,这是姬清有意无意的配合。   让闻人重天替他死在姬封的手里,他毫无负累的去享受下一个爱慕者的献祭供养。   百里栎心底,就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姬清是这样一个魔教白骨之上开出的魂花,他也喜欢的。只不过,他不会成为下一个闻人重天。也不会有下一个人,从他手里带走这朵妖花精怪。   可是,姬清却是真的回去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傀儡之后,他悄无声息的回去了。   这样的话,当然没有人会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傀儡而牺牲,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自保,自以为他们保护了那个人。   他是为了闻人重天不死,自己顶着傀儡的身份死去。   他对闻人重天,原来是真的。他是真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闻人重天。   百里栎自嘲一笑,他既没有靠近过那个人,也没有看清过那个人,更没有真的认识过。   无端做了一回自作多情的小人,也罢。   杜芯陪着百里栎站着,遥望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坟冢沉默了片刻。   杜芯说:“那天,真的是那个人吗?我怎么到现在都像做梦一样。”   百里栎忽然有些倦怠,冷淡的说:“我不知道。我要走了,傀儡,就留给他做个念想吧。”   百里栎走了。   傀儡这段时间没了主人的指示,也没有闻人重天的保养,渐渐的不会动了。毫无神采,看上去越发不像那个人。   有一天,大家没看住的时候,傀儡不知怎的从台阶上掉下去了。   杜芯得到消息赶过去,看到碎裂的玩偶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仿佛就像看到了那个人伤痕累累独自死去的样子。   她怔怔的,忽然嚎啕大哭出声。   “师兄怎么办啊,他还是不醒,我连一个傀儡都为他留不住……”她能护住谁呀,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她哭了一阵,渐渐自己擦干眼泪,又去催问消息。   沐云戬被刺杀的事,虽然推到叛教的姬封身上,但刹魂教接连失去教主少教主,到底颓败了。   宁国那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暂且无暇怪罪,杜芯还是觉得支撑得困难。   “黎长老那里怎么说?只是拜托他修复一下傀儡。”   杜芯到底没能等来黎灿的支援,听说他接到消息的态度很冷淡。人似乎到过刹魂山一趟,听到属下汇报是这么个结局,竟然无情的掉头就走了。   黎灿,竟连刹魂山上都没上来过。真是人走茶凉,好歹师徒一场,竟然这般凉薄。   “离王说,他不保证能修,但可以带回去看看。”   杜芯无能为力,也只得应了。   “黎,离王最近在忙什么?”黎灿已然不把江湖这点看在眼里,心心念念都在朝堂天下,她只好也改了口。   来人很客气,却也很保持距离:“离王忙得自然是宁国和中原的事。”   杜芯费了些心思,后来才从酒醉的来人那里探得,黎灿似乎又收了新的弟子。   “原来如此。”杜芯收起情绪,大家都往前看,只有他们这些人,沉浸在旧人旧梦里。   “修复傀儡一事,还请您多费心,若是离王实在没空,也烦劳您告知一声,我们自去接回来就好。”   ……   宁国沐奢公主的封地,如今已然是黎灿的地盘。   黎灿的眼前蒙着白色的薄纱,与面前的青年对弈。   那人神情疏淡,如月华浸骨,眉目雅致高贵。便是没有一丝波动,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好看。让人情不自禁望着就出了神,想着他若笑起来,该是何等的风姿。   弈棋几盘,两个人没有一个说话。   直到对面的青年忽然轻轻的咳了几声。   黎灿这才发现他走了神,即便是他有时候都会禁不住怀疑,对面的人究竟还不是个活人。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确定一二。   “有哪里难受吗?伸手过来。”   对面的青年面色莹白,隐隐的一点病态,整个人的气度里却无分毫病弱。   他眉毛生得黛黑,眼波不笑也潋滟的柔,气质却无情强势的紧。即便是生了病,在倨傲尊贵的黎灿面前,也没有丝毫落了下风。   “不要紧。这几日想起的东西慢慢多了,刚刚忽然看到一幕画面似曾相识,一时忘了呼吸。我们以前也这么坐在一起过吗?依稀看到落花纷飞,还有一个貌美的女子在舞剑。是跟我一样的傀儡,还是人?”   黎灿的手握起,置于袖中,冷冷的说:“你是人。”   “抱歉,我又忘了。”他的身体,有一多半是傀儡置换的,记忆凌乱荒唐至极,打从心底里并不觉得他自己是同别人一般的人。   “痛不痛?”这不该是黎灿问出的话,也不该是黎灿会有的徘徊不决。   青年犹豫了一下,才说:“有一点。”他若说不痛,黎灿或许又要生气了。   但,他确实并不在意这些。   黎灿没有说话,看不出是不高兴还是一贯如此。主动倾身,把手指附在青年的额头。   只是测体温并不需要这么近,但他做的自然极了,测完了也没有离开。   隔着薄纱,把那个人的脸和神情看尽。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觉得这个人似乎是想抱自己,但他到底只是倨傲冷淡的看着自己,不近不远,纹丝不动。   这个人比他外表看上去的尊贵不凡,内里还要更加来得骄傲孤高,自持身份。   “罢了,随你。哪一日你若想起来了要走,告诉我一声就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人不会为他留,不是为他而来。便是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待他亲近。   黎灿抬着头,神情不偏不倚,目不斜视的径直离开。仿佛毫不留恋,挺直骄傲的背影,却忽然叫人觉得有些寂寞。   宁国的夏天越来越近,花开的越来越繁盛,青年的举止越来越像人,脸上的笑越来越温和。黎灿就知道,那一天不远了。   他照例无事就和这个人在一起,即便很可能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听琴,饮酒,赏景,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坐在一起一整天过去。   有一天,青年忽然对他粲然一笑,就和当初他收这个人为徒一样。   “啊,我想起了。黎灿你……谢谢你,师父。”   青年站到他面前,眉眼温和含笑,认真的凝望着他,那样好看,任何人被这样看着都要心跳凌乱呼吸不稳,一生都不能忘。   黎灿睁着眼睛,眉睫微抬,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不说不语。   青年主动拥抱了他,黎灿却也没有躲开或拒绝。   他甚至在对方一触即松的时候,第一次主动亲近的反手抱住了这个人。   但也,就这样了。   黎灿的脸上仍旧只有倨傲尊贵,从始至终,这高傲与冷漠融入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里。   他冷淡的取下眼前的鲛纱,下巴微抬觑着那个人:“这个给你,以后若有事求我,能抵一次。你走吧。”   话自然要说得不留情的,毕竟,这个人是真的要走了。不若他主动先说。   蒙眼的鲛纱送了人,自然只能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了,又不是专门来看他的,看了这许久,早该烦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夕阳西下,黎灿转身往回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的问身边的人:“我记得不怎么清楚了,闻人重天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那人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手,当年刹魂教时候也在左右,闻言摸不着头脑:“是好看,主上当时还夸了一句,闻人家都出美人。”   黎灿似是笑了下:“生得好看,的确是件好事。”   “主上,也好看的。”那副手直觉他并不如面上看上去心情好,讷讷的补了一句。   清风朗月过侧。   马蹄哒哒,踏月而归。   没有蒙着眼睛的黎灿,依旧凤眸微斜,目下无尘,却比之前看上去平和近人了许多。   “是吗?”他眉睫半垂,月色照人那样唯美,他却不看一眼,“但,并没有用。” 第150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3   在闻人重天的梦里, 天一直是灰蒙蒙的, 萧索阴霾。   一直一直如此, 像佛家故事里无边苦海,漫长冰冷,无边无际。   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三途河, 下了冥河地府, 却因为不敢死,生魂徘徊在这晦暗的交界处。   深渊山谷被这日复一日的翻检,掏空成一个巨坑。   那一天和每日都没有不同,伤痕累累的手推开又一块霜雪冻住的巨石,又要继续的时候, 他却忽然看到了一片颜色。   是绯色的花瓣,不知道从何处飘来。   刚开始只有零星几瓣, 渐渐的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有冰雪融化潺潺的水流声,天空阴云虽然灰暗却是青色的, 像风雨欲来。   可是并不冷, 风是暖的。   是春天来了。   远处,春风里,似是走来一个人。   他执着一柄紫竹伞,穿红衣。那衣裳的颜色在他身上,比这漫天的飞花还妩媚明艳。   风花星雨迷了闻人重天的眼,看不清那个人伞纸下露出的半张脸, 只觉得唇边的那抹笑,温柔和暖,好看极了。叫人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踏着春风花雨而来的人,将伞移到闻人重天的头顶上,露出皎洁美丽的容颜。   濛濛的眼眸里轻轻浅浅的笑,笑得纯澈无忧,温柔狡黠。如同昨日才见过,中间并无生死不知,也无相思无望。   闻人重天直直的望着那个人,下意识想笑,想说许多话,嘴唇动了动,又颤抖得忍不住要哭了。   那个人温柔包容的看着他,手指仔细的抚过他潮湿的眼睫,瘦削苍白的脸。   纤长莹润的手指,似二月枝头星白的玉兰,牵着那只粗糙狼狈,被剑和岩石划伤染灰,枯木一样的手。   那个人弯着眼睛对他一笑,空寂绝望的深渊山谷开满了花,也不极那个人笑容来得甜。   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踩着花海,带他走出这片深不见底、灰暗冰冷的深渊。   深渊之上,飞雪银霜,一队迎新的花轿等在那里。   花轿的颜色和那个人身上的红衣一样,唯有闻人重天是格格不入的灰色,但这个时候,哪里还会在意?   花轿四面都是空的,那骑在马上的人也走得慢极了,一直跟他的花轿并着肩,也一直温柔的回望着他的注视。   那个人也知道的,知道闻人重天再也不能承受离别,不能忍受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下马,落轿。   红衣的郎君,背着他白发的美人,一步步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   当年他们逃离刹魂山,山下的溪水被阳光晒得好暖。   这个人背着他的人,迎着满山的韶光第一次亲他,问,明明好喜欢却下意识紧张闭着眼睛的他,亲亲了要怎么办?   他说:“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那时候太小,时间过得好慢,怎么都等不来长大。   后来却太快,他总以为他等不到了。   闻人重天靠在那个人的背上,眼泪静静的一滴滴落下,他的眉宇却一片平静安然:“这个梦真好。好得我舍不得醒来。”   新房的床帐也是一样的红,那个人温柔的去吻他额头的魂花:“那,我陪你做梦。”   闻人重天把他抱紧,一边发着抖收紧,一边不舍的清醒:“可是,比起和你一起的美梦,我更想在死之前找到你。”   比起梦中的婚礼,他更想死能同穴。把他们埋在一起,来生便也能继续青梅竹马。   ……   睁开眼用了很大的力气,就像推开压下来的棺材板。   睁开眼的闻人重天,似是从一个梦进了另一个梦,魂牵梦萦的人握着他的手,就躺在他的身边。睡着了也下意识亲昵依偎着的姿势,就和十几岁时候的他们一样。   门外有小声的争执声。   “黎长老是不是修炼成精了?他修复好的傀儡,居然能自己把自己送回来?”   “我怎么觉着,更像少教主诈尸了。”   “滚滚滚,会不会说话。”   “就你会说话,就你能,想出用傀儡招魂的好办法,你看看,等下杜长老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闻人重天怔怔的看着身边恬然好梦的青年,耳听的门外少年人活泼的争执,恍然觉得南柯一梦,过去种种,犹如当年刹魂山上,做了一个长睡不起的梦中梦。   青年眉间微动,睡眼惺忪的醒来,对他软和的一笑,揽着他的腰又闭上眼睛,喃喃着:“大美人,今天不练剑好不好?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回你这里,好累啊。”   闻人重天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欢喜悲伤,不知如何是好:“好啊,不练,以后都不练。”   姬清闭着眼睛,摸索着坐起来,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肩又累极了的睡去,半梦半醒说:“你睡了好久,是不是又做了噩梦?别怕,我在的。以后都不会有了。”   闻人重天抱着他,想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他想把他藏进心里,捂着,暖着。相思爱意,第一时间就叫彼此感知到。   谁也不能从他手里夺走,谁也不能伤害这个人。   “你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又做梦了?我不怕噩梦。我害怕你的噩梦里,不要我。”脆弱沙哑的声带,哽咽着,小孩子一样的哭出来。   在最不设防的人面前,在一切劫难平息之后,终于可以袒露他所有的悲伤,被抛弃的孤独:“你自己跳下去了,你不要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为什么你不等等我?”   明明他还活着,这个人就先跳下去了。   姬清埋首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的颤抖,慢慢睁开眼睛:“大美人,我也想保护你啊。遇见我你真倒霉,所以,我得对你好一点。只要你还在等我,就算是跳下九渊地狱,也一定爬回来。我说过,我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他一点一点的啜吻,这个泪流满面隐忍哽咽的男人,就像吻化一捧积年的冰霜。   “傻瓜闻人,为什么总想为我而死?我想要你因为我而活得更好。重天哥哥在,清清就在。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以后,再也不会有噩梦了。”   屋子里的哽咽并没有因为他的温柔而停止,反而因为被温暖,越发柔软得一塌糊涂,心都化了:“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到老,死了埋在一起才算。”   “好。”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   “啊,因为我一直都是直接亲的。是我亲花花,还是你来亲清清?”   自然是都要。   他要把这个人从指尖,从额头,全部亲一遍,他得清楚的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   刹魂教迎回来了神秘的新教主。   有人说,那是著名的偃甲大师,宁国的新太子黎灿手里,最完美的一个傀儡,是宁国强盛从掌控了刹魂教开始的象征。   但也有人说,那是曾经死去的少教主,在刹魂教天魔神的祭祀仪式里再生了。这是刹魂教神迹的又一大证明。   不管怎么样,刹魂教迎来新的教主和新的左护法后,彻底回复了稳定。   左护法闻人重天生得又冷又美,武功天下第一,江湖上走一遭,每一回的武林大会都叫中原武林腹诽刹魂教的魔教作风。   “当刹魂教的教主真可怜。”   “兄台为何有此一说?”   “你见过哪个门派,每一任下属的名望都比正主高的?刹魂教就是这么个奇葩,每一任教主心都特别大,小爷我在江湖这么多年了,没有一次见过正主长什么样。被架空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不见生乱。可见是个贪慕颜色的无能之辈。”   对面的人干笑一声:“这结论来得费解。”   “你想,闻人重天长得什么样整个江湖都清楚,不必说了吧。上一任的朱雀长老,得,已经快成宁国的皇帝了,沐家的人看脸当皇帝的,你懂吧。再看上上一届的左护法闻人枢……还不明白?”那个人压低声音,“估计都是刹魂教教主色令智昏,博取美人一笑呢,祖宗基业名声都不要的。我猜幕后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刹魂教的教主本人。”   对面的人忍俊不禁:“兄台高见,在下长见识了。”   “我看你生得不错,可惜了刹魂教排外得紧,不然也能去博个右护法当当了。”   那少年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年纪却着实不大,却一副摇头惋惜的对面前的青年评断,眼珠子咕噜噜灵活的转,很是小孩子心性。   青年笑着附和:“你真有眼光,没关系,我直接勾引这个左护法好了。”青年眨眨眼,“他当教主的情人,我当他的情人。”   少年手指点着他,哟哟的惊奇:“看不出来,你还能这么豁的出去呀。但是那个左护法生人勿近,仔细他拿你到那教主面前……”   少年住了嘴,青年身后的店铺内走出来的人,可不就是他们议论里的左护法闻人重天。   这下要糟,岂不是全程都被听了去。   他跑路得快,忽然想起那个青年背对着来人,未必知道。   这回头一看,生人勿近的魔教左护法俨然大怒,一把抱起那个生得好看的青年上了马车。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就要白日强抢民男了啊。   这这这,竟然真给他勾引到了!看不出来这江湖第一人的闻人重天,竟然真的是这种人,和他信口胡说的一样啊。   马车一路驶出郊外,里面传来软软的声音:“大美人,不继续吗……”   像被剥壳的荔枝,引诱着人来咬。   “你没有感觉,也不喜欢这种事,我不做。”低沉偏冷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别样的温柔。   含糊的亲吻中,糯糯的低语:“是重天哥哥就喜欢,你因为我失神迷乱的时候,美极了。我想看。”   男人压抑的沙哑声:“好。”   那颗荔枝,被仔细的翻来覆去的吃了好几遍,到底没有舍得一口吞下去。   ……   那年的江湖路,这一回是第三次走。   走得慢,走得随意,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就一直是春天。   走去哪里,都是回家。 第151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4<完>   和命盘里一样, 这一世的闻人重天仍旧只活到四十岁。   不同于命盘里了无生趣, 毫无留恋的自行轮回去了。这一世的闻人重天, 在当初与姬封的生死一战,到底伤到了根本,是姬清耗费了代价,把他从生死交界处带回来。   人体的承载总有定数的。   姬清不知道他这一世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不过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姬清成了半人半傀儡的存在, 这么多年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他把他的重天哥哥抱在怀里,死亡的阴影将来,即便是再好看的人也会形销骨立,苍白枯萎。这个人眼里却是淡淡的欢喜和满足。   死亡固然冰冷无情,但是被爱的人这样拥抱着, 心中就只有温和平静,就像只是临睡前的吻别而已。   姬清的眼神那样暖那样柔, 他看着就像是沉睡在春风的微醺里了。   “我睡久一点, 你不要急着来。等我先去准备好。下一世我不想和你青梅竹马了,我要比你大几岁, 这样……”这样他的清清就可以安然无忧的和他在一起了, 再没有波折。   “好啊,大几岁好呢?”姬清唇边温和的笑。   是啊,大几岁好呢?可是,还是想青梅竹马,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闻人重天这样想着,便睡去了。   在姬清的唇边, 那魂花彻底开败了。   “这可苦恼了,你还没告诉我,等你多久呢。”   春风渐逝,手指一点点抚摸记住,那个人脸上最后一刻的神情。就像寻找一个秘密的答案。   宠爱一个人,自然是要满足他所有的期待,说出口的没有说出口的。   这个人总是坚持一些过分天真的浪漫,想死在他前面,替他探探前路。   想要生同寝,死同穴。   想要来生,再青梅竹马。   姬清自然是,一一都做到。   这一生有太多残缺不圆满,他得再还他一生毫无缺憾的完满。   幽冥地府,黄泉的弱水尽头却阻隔了去路。   “生者回,死者过。这位大人,您不是我们此界的生魂,请回吧。”   荒草彼岸花开,从容而来的男人穿着的一袭黑衣,被这彼岸芳华侵染上朦朦胧胧的花痕,竟似白骨冥河水上,绽开的一朵妖冶的厄莲。   线条狭长犀利的眉眼,仿佛极冷极远,却又沁着一丝半缕矛盾极端的温柔。   “我来还一个人的债,使者不妨先问过你们的殿主,他或许会愿意与我做一笔交易。”   须臾之后,迷雾之后传来恭敬的邀请。   来人却并没有等他的船渡,在这满是因果恶业的弱水之上,如履平地而过。过出激起一朵朵厄莲绽放一样的涟漪,妖娆懵懂的缭绕,却是半点都不曾沾上那个人的身。   在这水边渡厄的使者,经过的六界生魂什么样的神魔都见过了,没有一个不怕这因果恶业的。越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越是沾不得半滴红尘业孽。   否则,说不得一生的修行,就要在某个劫数里尽毁。   如此特异的人物,又怎会欠下谁人的债来还?   除非是心甘情愿。   ……   交易,是个什么样的交易?   “我要一个人的来生平安喜乐,无灾无厄,不惊不怖,无忧无挂。借殿主此间一世,容我陪他度此百年。作为交换,我可以为殿主,做一件事。”   能左右因果劫数的存在,亿万年难得一遇,在这幽冥之处,什么样的交易做不得?   “有一位圣君,欠了十世业债一直不能还,还不了就度不了成神之前最后一劫。然而诸番因果之下,他欠下的人都早已经消失在这世间,只有业力困成的劫数仍在。望大人轮回归来后,能助此君渡劫成神。”   “好。”多做一个任务罢了,又有什么不行?   “他有斩厄刀,对业力成神的态度不同于常人,或许会对大人有损,望您周知。”   “多谢殿主提醒。”   十方殿主在这轮回之所,往来的六界仙神,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然而,这一日遇见的这个界外之人,却是生平仅见。   看不清来路,实力莫测,容颜俊美到近乎邪异的地步,举止却平和从容,毫无张扬无礼之处。所过之处,幽冥都生出花来,叫他想起人间一个词来,似是……蓬荜生辉?   交谈的时候,那声音淡淡的低沉。不动声色,毫无他预想的旖旎惑人,却更叫人心折。   不会叫他抹消心中的忌惮,却生不出抵抗的想法来,隐隐还有了一丝复杂不忍。   否则,他又怎会提醒那一句陷阱?   那个人来了又走,匆匆不过片刻。这幽冥十方界内,怕是有许多年都不会忘了。   ……   人间的海上,一处繁花盛开的岛上,岛主夫人诞下一个额生花痕的男童。   百日酒的那一天,世交好友的夫人走近祝祷的时候,那男童对她笑了,张开手要抱。   岛主夫人喜道:“我这孩儿生下来就不哭不笑,今日逢着你却笑了,必是有喜。”   本被确诊多年无孕的闺中好友,竟然真的诊断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夫妻喜极而泣,两家本就多年世家好友,住得相近,这下便亲上加亲,定了娃娃亲。   第二年,男童生辰之日同天,夫人顺利诞下一婴童,取名姬清。   一个正好长另一个一岁。   小时候,便一个牵着另一起,背着两个小书包去西席那读书。   下了学,也一起牵着手去随便哪一家吃饭。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枕头睡在一起才好。   也有分歧闹别扭的时候。   重天小哥哥喜欢习武练剑,清清喜欢读书,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重天只好每天跟着清清换着地方练剑,还要在各种地方找到他。在他忙得入迷的时候,小重天板着不开心的小脸,一口一口的喂他吃饭。喂完了,就心满意足笑了。   再长大一些,岛主夫妇两人便丢了产业和清清给长大的重天小哥哥,他们携同好友四人出海游历访友去了。   成了岛主的重天小哥哥,每天练剑的时间骤缩,还要分出时间来打理家中的产业和四方往来的贸易。   他虽然生性沉静,话少不爱笑,却并不排斥家里的安排,每一件事向来都认真的做得极好,叫人放心不已。   当年两家的指腹为婚虽是玩笑话,重天小哥哥却一直当真,从小攒家底,为将来做准备。   姬家长辈哭笑不得,他们一向开明,便是当初夫人不孕也不特别介怀,并不强求子孙传宗接代。   岛主夫妻却要为好友考虑:“重天,姬伯父家只有一个孩子,不像你还有其他弟弟妹妹,你不能娶清清。”   重天小哥哥面无表情:“好吧。那我可以嫁给他吗?”   噗哈哈哈哈,四个长辈哈哈大笑,纷纷表示这个可以有。   重天小哥哥长大了,生得沉静庄重又英俊,多年经营还攒下了一份自己的家业。很是有才有貌了。   姬家擅长研究花草医术,重天小哥哥四处留意,寻找天下的奇花异草,在他的岛上为清清造了一个花海。   弱冠之后,他带着自己建的山庄岛屿,顺利成功的把自己嫁给了姬家的独苗苗。   婚后的重天小哥哥练武的时间少了,他想了一下,习武好像没什么用,并没有什么人需要他去拼命,还不如和清清多睡一会儿。   这么一想,这些年浪费了好多时间,必须补上才好。   薰着暖香的寝被里,两小无猜百年之好的两个人,头抵着头,脚并着脚。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晨风送来花海的香气,朦朦胧胧的花影在风里摇曳,投影在纱窗上。   “天亮了,重天哥哥今天不练剑吗?”   “没有亮,是花开了,有人打着灯笼去赏花。”   怀里的人轻笑:“重天哥哥也看诗经吗?”   “你喜欢我就看。”我只看到和你有关的。   “我喜欢你每天练完剑回来,都会折一枝花送我。”   那些花被剑气催发,证明着他的私心杂念。便是看似一心一意挥着剑,心头时时记得的,还是今日为他折什么花。   “好,花海里我种了这许多花,一直不知道,你最喜欢哪一种?”   “梅花。”   前世里,冰天雪地的刹魂山上,这个人只能折梅而归。   今生那样多的花,前尘尽忘,他还记得为他折一枝花来。   “青梅竹马,自然还是梅花的好。”   姬清暖着寝帐里的余热,莹白的手臂从寝被下伸出,慵懒的撑着皎洁的脸,目不转睛的看那个人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穿过雕花的栏杆,穿过垂花繁枝,与他视线分分合合交织。   看那眉目沉静微冷的青年脸上微赧的薄红,眼中温柔澄澈的爱意,被花气袭来柔软的唇边笑意。   看他折了花,一路心不在焉的回了旁人的话,一心只记挂着要快点走回他这里来。   花和那个人都这样好看,能看上一生一世都不厌倦。 第九卷:证道·问心 第152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   “我叫萧问水。无门无派, 散人。无父母妻子儿女, 无薄产。只有一把刀, 名字叫孤星。外面的人都叫它斩厄刀。”   “去渡情城做什么?”粗粝如砂石的男声问。   “来复活一个人。”   “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债主。我杀死的人。”   “……”   黑暗里,清冷如这晨风的少年的声音,带着亘古的冷静耐心,清澈的一字一句, 在这黄沙萧索的黑暗里响起:“我不记得。但他或许会记得, 他的仇人。”   荒漠的古城门口。   清晨,晴朗。   阳光从地平线漫射而来,灿烂的阳光被砂砾里的晶石反射成一片金色。   夜里骤冷的沙石却浸着一点晨露,风吹来,隐隐潮湿又冰冷。   那光便也耀得人朦朦胧胧, 沉浸在一片虚幻的温暖美丽里了。   只有这个一身灰扑扑衣裳的少年,独独被排除在外, 逆光走来, 像一团阳光下不祥的黑影。   渡情城?复活?   渡情城本是一个神秘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却不知怎的渐渐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纷纷赶来这座沙漠中的古城。   传说, 渡情城是可以复活死人的地方。无论死去多久的人。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都可以做到。   这座古城门口被黄沙磨蚀的字迹,依稀却是个风字。   城里城外,往来商贸还算繁盛,一片烟火气,自然不会是那个神奇的渡情城。   然而, 这个城里却汇聚了八方世界想去渡情城的人。   只因为,城里有一个来历神秘的贵公子,他不但知道如何去渡情城,他还要重金招揽一些人手,护送他一并去。   这贵公子唯一的要求只有,来人须得如实告知自己的身世来历,去往渡情城所为何事?   管吃管住,出手豪爽,还能一并带你去无数人梦寐以求都去不了的地方,怎么能不叫人挤破头?只是问一些人人可知的来历,合情合理至极。   门口的守卫只是一个粗略筛选的人,这半个月来,他听过的那些想去渡情城的理由,各种各样的催人泪。那些人想复活的人,无外乎亲人挚爱,背后都有一段伤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要来复活一个债主。   并且,还是他不记得的债主。   守卫尽管无语,觉得对方是拿他消遣,却还是依样登记筛选,给他一个牌子:“拿着牌子,可以去城内任意一间客栈免费入主三天,按照牌子上标注的时间,准时去城主府等候贵人召见。三日后失效。”   少年衣着朴素寒酸,年纪看上去不大不小,最多十七八,整个人的气度却冷静沉着。   尽管如此,这守卫如此一视同仁,在这沙漠之中的小城里,也显得稀奇意外了些。   不禁让人好奇,他背后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城主府。   绿洲暖阁里。   与周围奇花异草、清新美丽的场景极不相符,八个带着面具气息肃杀的人,无声的抬来一架奢华得耀瞎人眼睛的轿椅。   那轿椅一看就贵得不行,金雕银饰,镶满各色宝石,木质都是金丝楠木的,装饰满珍贵的鲜花。毫不掩饰它夸张俗气的暴发户特质。   八个精壮的抬轿人却一身黑色的低调锦衣,各个内息深沉,一看就知道是高手。   轿椅很大,如同一个小房间。   四面窗棂推开,隔着绯红的锦纱,依稀却看见里面只侧卧着一个人。   那个人慵懒冷淡的侧卧着,似是不感兴趣,手里执着一柄烟杆,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便是绯色的纱都挡不住那镶满珠宝的烟杆,还有他手指上硕大的绿宝石戒指。   他穿着翠绿色的锦衣外袍,也是奢华至极,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这就是姬清给萧问水的第一印象,一只奢华美丽又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孔雀。   尽管那时候,隔着绯色的纱,他还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也没有看到翠绿锦衣下,洁白柔软的纯色雪衣。   “你要去渡情城,复活一个可能是你仇人的债主?”   问话的不是轿内,醉生梦死的孔雀贵公子,是暖阁正座上,一副世家公子风范的城主。   萧问水和其他几个一起被召见的候选人,一一站在堂下。   风城主当然置了座,那些人却没有一个落座的。   原因,自然是他们不是来当客人的,等下动起手来,也省了打烂桌椅的麻烦。   萧问水也没有坐,简略的答道:“是。”   周围的人纷纷发出意义不明的短促笑声。   风城主也笑了笑,目光转向轿内的人。   轿内的人慢慢拿开水烟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垂着眼睛轻慢冷淡的问:“复活了做什么?”   “再杀他一遍。”萧问水答得简单平静。   这个答案一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鞭尸都不解恨,要千方百计把人复活了再杀一遍?   轿内的人没出声,又吸了一口水烟,闭着眼睛仰着头,似是冷淡迷蒙的享用。   风城主目光顿了顿,才转向萧问水:“你是认真的?有什么仇怨?”   萧问水一直都只看着轿内的人,神情既冷又静:“城门口负责筛选的人,报上来的资料里,难道没有记录吗?”   风城主一滞,自然是有,但是太难以理解,难以置信,自然要再问。   “无仇无怨,我不记得。有人告诉我,我必须得了结这段债,不然,道心不满,无法飞升。”   “你是修行者?”这次连风城主都惊讶了。   众人齐齐侧目,而后嗤笑。   修行者这世间不是没有,在这凡间下界里却凤毛麟角。更何况,许多年没有听说过接近飞升的人了。   这少年衣着寒酸普通,年纪看上去也不大,简直像一个山野里的孤狼养大的崽子,跟修行者的距离差得也太远了。   风城主哂笑,也不拆穿:“欠了人债为何不还,却要复活了人,又杀了?那不是又多欠一次?”   萧问水冷冷的看他一眼:“此刀原本叫七杀,到了我手里,别人就管它叫斩厄。没有什么不能斩。我不记得的东西,自然就不存在,天道非要我还,我就只会斩断这业。”   “斩厄刀,你是,萧问水?”   传说中的神秘刀客萧问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萧问水竟然是个年轻的少年人!斩厄刀竟然是个传说中的修行者?!怪不得。   原以为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模仿起了这名字,没想到……   唯有那轿内的人毫无反应,躁乱不思议的惊叹,忽然就诡异的平息冰冻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默默的看向那绯色奢华的轿内。   轿内的贵公子睁开眼睛,从水烟带来的迷乱享受里清醒,那双狭长潋滟的碧色眼睛,深邃静谧,就像沙漠里最清澈甜美,名为绿洲之心的湖水。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萧问水,依旧淡淡的不胜兴致:“就他吧。”   从始至终,轿内的人都没有露面。说完这三个字,就随意的抬了下手。   八个黑衣锦衣沉默的抬轿人,立刻又合上窗棂,悄无声息的起轿走了。   留下的风城主,拿出一面银灰色的令牌,双手奉上给萧问水:“萧,萧道长,有了这个令牌,绿洲里任何地方您都可以随意出入,免费享用。”   萧问水接了令牌,才发现这东西材质独特,竟是一种昂贵的玉石造就。   “他是谁?”萧问水问的却是之前那只说了两句话的轿内人。   风城主笑容意味深长:“他是这沙漠绿洲的王,但却也不止是在这沙漠绿洲之内,大家都叫他孔雀公子。”   “啊。”萧问水只发出这一声短暂的语气,不知道是了然还是讶然。   孔雀公子?想起那奢华到暴发户的靡乱,目中无人的态度,这称呼还真是名副其实。   “孔雀公子去渡情城做什么?”萧问水问。   风城主神秘的笑笑,却是另起一句:“萧道长说自己是斩厄刀,孔雀公子也已经选了你,我作为风城之主,对修道习武也很有兴趣,不知道萧道长能否赐教一番?”   萧问水并不是外貌看上去那样的年纪,自然明白风城主的意思。   这是要他证明自己的身份。   “好。”   ……   风城最高,最豪华的山水楼阁上。   一个穿着翠绿锦衣的年轻人,正在享用歌舞水酒。   世家公子风范的风城主立在一旁,对他汇报着什么。   “那个少年没有拔刀,也没有用什么修士的手段。说来惭愧,尽管如此,在下却三招内便落了败。”   风城主并没有说完,之后他还用了其他手段试探了一番。   座上的孔雀公子神情淡漠,他的衣着用品,所到之处无不奢靡铺张,简直炫耀直白到近乎俗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人却简单纯净极了,也冷淡神秘极了。   这一切奢靡无度的东西,堆叠到这个人面前,也被他的气质压了下去那份浮夸,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独特靡丽的吸引魅力。   再美丽奢华的珠宝,又有哪里能及得上这个人神情的半分迷人?   “不用做多余试探,他就是萧问水。斩厄刀一出,必不能善了,所以他不拔刀。对付凡人也没有用修士手段,看来还有分寸。”   风城主犹豫了一下:“属下觉得,这个人邪性的可怕。公子为何一定要与这种人打交道?适才属下请他吃饭,席间他对一道美食似有偏好,属下便引导谈及喜欢的东西,以窥他的心性。他说……”   ……   席间,风城主笑道:“萧道长似是喜欢这道凤宴。美食虽好,可惜一是难得,一是为不忍生灵凋敝,这风城之中便多有限制猎杀。萧道长以为如何?”   萧问水进食的时候很斯文,却一点都不慢。孤狼一样专注却攫取的目光,不像是看着一道食物,倒像是对着猎物。   “喜欢的东西若是有机会得到,不该放手也不必节制,贪爱无度也有尽时。”   风城主神色微敛:“便是竭泽而渔也不惜吗?”   “竭泽而渔叫蠢,跟喜不喜欢何关?若是真喜欢,自然能想办法叫这东西多起来。单是一人少杀,对大局无益,不过是自欺欺人。”   风城主若有所思:“萧道长所言有理,只不过若是对这凡物上了太多心,未免被其所累,萧道长修道之人,听说最不该沉迷外物,以免沾染俗缘。”   “无妨,若是这份喜欢太多,阻了道心,自然也能毫不犹豫舍弃。若是弃不了,斩断就是。”   ……   风城主忧虑道:“到手的绝不放过,碍了他的路就要折毁。倘若他对人也是如此,该是何等薄情可怖的人。”   听上去很人渣啊。   姬清难得笑了笑。   旁人是得不到的就毁掉,他这意思却是,萧问水喜欢的就一定要弄到手,等到太喜欢了,舍不了,就干脆毁掉。   “小孩子心性的欲望放大了,确实可怕。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风城主欲言又止,告辞慢慢走出来。   不止。   席上时候。   萧问水冷不防问他:“风城主问了我许多,我也问风城主一句,你是不是对你们的孔雀公子有些念想?”   不等风城主变色,萧问水轻轻的笑了笑,目光纯澈简单,说:“你是不是怕我跟你抢?而你赢不了。” 第153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   来自风城主的试探, 萧问水只当一种不太好笑的玩笑。   他对孔雀公子的事情, 表现出的兴趣是明显了些, 引得对方情绪起伏。   风城主是个有大家风范的世家子,按理所有的试探都是如沐春风,不会叫人察觉,继而感到不适。   但这种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萧问水已经见过很多了。他生来孤狼一样敏锐的直觉, 也叫他很难忽略对方的意图。   他虽然不讨厌风城主,却更不喜欢这种试探。   可惜,对方却是个连正面承认都不敢的胆小鬼。   萧问水对人与人之间的情爱毫无兴致,他之所以对孔雀公子这么感兴趣,当然不会是好奇对方的美貌, 而是因为萧问水发现,孔雀公子也是个修行者, 很可能修为并不亚于他。   须知, 每个世界的灵气承受能力有限,按理来说这般的修行者不可能还停留在凡人居多的下界。连萧问水自己都是用了某种难得的秘法, 转生到他以前的躯壳, 才下来的这里。   只因为,他感知到能让他渡劫飞升的最后一丝线索,出现在这方小世界里。   那个孔雀公子,似乎并没有特别压缩境界,却能够不被世界排斥出去。这一点的神秘独特,当然比那无用的美貌, 更来得引人遐想注意。   萧问水对孔雀公子的事情好奇,最简单的方式当然是直接去问他本人。   要知道孔雀公子的行踪或许很难,但守株待兔的等到他,却很简单。   只要去这里最豪华最昂贵的场所就好了。   萧问水立在风城最贵气的多宝斋顶端,他的运气向来很好,等了不太久就看到,那座奢华到老远就耀人眼睛的华丽椅轿。   这一次却没有看到那八个抬轿人。   房子一样的轿椅平平的浮在半空,似乎被某种独特的力量托着,速度不慢的向前飞来。   不久,后面便传来打斗声。   有一个一身蓝衣使着双弯刀的男人,正在和那八个黑色锦衣的抬轿人战作一团,并且很明显游刃有余,居于上风,且战且追赶过来。   轿椅并没有理会这番波折,按照既定的计划落了地。窗棂自然的推开,露出绯色纱幔后那个一身翠绿如开屏孔雀的男人。   对方仍旧慵懒聊赖的侧卧着,这一次,手里似乎并没有拿那柄水烟杆,而是拿着一株优昙花。   萧问水出现在那轿椅旁,近得轻轻一撩就能进到那轿椅内去,跟那个人面对面。   “你果然也是修行者,可否一战?”萧问水没有动,很直接的表明来意。   纱幔内的孔雀公子无动于衷,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的优昙花,轻轻的嗅了嗅。   姬清没有看他,淡淡的说:“你跟人说话的时候,一向不看环境的吗?”   萧问水看着渐渐追上来的蓝衣人:“你是说这个麻烦?很简单,我替你打发掉了,你就跟我打吗?”   姬清闭上眼睛,感受那花香的精魄里带来的愈力:“不打。我花钱雇你来,本就是为我解决麻烦的。但你若打发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问水不是个好奇的人,也不是外表看上去的小孩子。   但是孔雀公子要告诉的秘密,便是他也要好奇一下了。   萧问水与那蓝衣人乍一交手,却吃了一惊。   他见那人一路战过来,却没有折损任何一个人,以为不过尔尔。没想到交手后才发现,对方竟然意外是个难得的高手。   蓝衣人并不恋战,在萧问水疑惑的刹那,越过他拦到轿椅前方。   “孔雀公子,且慢动手。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来求证一个问题。”   蓝衣人相貌清俊、气度不俗,为表无恶意,率先就收了双刀。   萧问水自然也停了手。   轿椅里的人,仍旧没有抬眼看上那人一眼,连对方的话都没有搭理一句。   萧问水发现,自己的心底,忽然之间竟有一丝莫名的舒爽。   他不解的怔了怔。   原来,他竟是一直在意了这个孔雀公子的冷待吗?所以,见他对别人更差,居然会有些平衡?   蓝衣人没有得到回复,神情微凝,却还是坚持说道:“我想知道,如何才能去往渡情城?任何的代价我都可以给出。”   姬清嗅完那缕花气精魄,慢慢睁开眼:“你付不起。”   “还请公子告知。”   “你和那个地方没有缘,去了也不会有果。”   蓝衣人却坚持:“我曾经对不起一个人,不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试试。”   又是一个要后悔药的痴情人,萧问水听得无趣,忽然却听孔雀公子说:“你误会了,我说的无缘,意思是你的身价全部加在一起,都不够路费的一成。更不用说和渡情城交易时候的代价。”   蓝衣人:“……”   轿内清淡无欲的声音:“虽说情义无价,但我是个商人,付不起就是单纯的付不起。你浪费了我一刻钟,账单等下会有人送去。打烂的东西和人手的损伤费用,我就当零头抹了。你可以不支付,但沙漠绿洲所有势力,以后都不会与你们打交道。”   萧问水看着这金光宝气的轿椅,再看看这寸土寸金的多宝斋,忽然感到一阵无处落脚。   这沙漠绿洲里汇聚一切珍宝奇物的风城多宝斋,每一寸都是黄金铺成的。   这昂贵奢侈的孔雀公子,恐怕连站在他身边呼吸,都是一种对金钱财富的莫名的压力。   蓝衣人走了。   萧问水还留着,忍着压力,好奇的问他:“你不跟我打,是不是因为,我付不出花费你时间的钱?”   “你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我认可你付得起。”   “只因为我是个修行者?”萧问水莫名松了一口气。   “因为你是斩厄刀萧问水。”   萧问水怔怔的:“托你的福,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值钱。你真是我遇见的这么多人里,最有意思的一个。明明我还什么都没做,竟已觉得唯恐欠下你许多。末了还要谢你。”   姬清抬头看他,绯红幔帐自然的分开挂到两边的玉珏上。   萧问水的脸很英俊也很年轻,线条冷硬果决,透着一股天真。却并不是一张没有被人欺负过的脸。   而是,从小就为生存摸爬滚打拼尽全力,充满野性韧劲,却仍旧简单清澈无垢的少年。   像一匹孤狼。简单,苍白,孤勇。   穿上这沙漠绿洲里贵族们的锦衣华服,也遮掩不住。   姬清的眸光很静也很淡:“你很好。所以,虽然你没有替我打发掉麻烦,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个秘密。”   萧问水目光清澈,满是意外。   轿内的人,自然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但这个人也是他见过的最矛盾的人。   这位孔雀公子,享用着世间最奢华昂贵的物品的供奉,近乎奢靡浪费的堆砌铺张。身为修士满口的金钱财富,恨不得彰显了,是用金银财宝、珍奇之物装饰镶嵌而成的俗物。   但这个人却美得空寂而遥远,有一种无欲无求的冷淡高贵,像写意留白的山水。   “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萧问水好半天才找到声音。   姬清笑了笑,很淡:“刚刚那个蓝衣人,我拒绝他,不是因为他给不出代价。是因为,他是个普通人。”   萧问水点头:“普通人若是追悔莫及,完全可以百年以后求来生偿还,确实不必去渡情城冒险。但个人的路和选择,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你说得不错。但是,他并不知道,他并没有欠什么债。”   萧问水越发惊奇:“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   那绿洲之心一般的碧色眼眸,隐着一丝幽寂的神秘危险,无欲无求,淡淡道:“我不但知道他,我还知道你来找我是想问什么。但是——我不告诉你。”   萧问水:“……”   “很生气?想知道也不难,好好护送我去渡情城。运气好,半路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姬清轻轻挥手,纱幔自动拢下。   八个黑色锦衣的抬轿人,沉默的起轿离开。   萧问水才发现,那八个人竟然都不是活人。   他并没有生气,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分明就是戏弄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但不气,心里还有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像是不思议,这个人居然会戏弄他,居然……愿意戏弄他?   灵魂不由自主的愉悦起来,因为对方不同于对别人的态度,就受宠若惊一样。   这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词,荣幸。   不不不,他为什么要有这么奇怪可耻的想法?   萧问水摇摇头,脚下一点追上那个蓝衣人离开的方向。   孔雀公子故作神秘卖关子不告诉他,但他可以问别人。   萧问水须臾时间就挡在了蓝衣人面前。   那个人清俊的脸上写着冷漠忧郁,见他来得迅捷,微微一丝凌然警惕:“兄台有何赐教?”   萧问水退到安全的距离,直接问道:“孔雀公子不肯带你去渡情城,但我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蓝衣人眼中一丝怀疑,报上名字:“我叫云湛。”   ……   姬清当然能知道一切。因为,这里本就是他的领域。   信徒存在的地方,就是他的领域。   信徒无畏的献祭,他并不需要,债务自然就可以不存在。   他已经在这里了,又何必谁人来复活?又有谁能付得起,复活他的代价? 第154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   萧问水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了。   孔雀公子的轿椅停在绿洲之心的水榭里。谁也不知道, 萧问水是怎么找来的。   夜幕星光熠熠, 繁星如河,月华如练,流照进这空明的水榭。   月光下的孔雀公子,华美得冰冷剔透,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幽静, 无欲无求。   这幽冷,和天幕之上的月华一样,并无寂寞和孤独,反而是一种叫人难以走近的距离感。好似他不需要这个世界,也不需要任何人。   但却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萧问水呼吸急促, 整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目光都有些涣散不稳, 苍白英俊的少年, 脸上都是冷汗浸透的湿润。   他出现在这水榭的时候,孔雀公子正在宴客。   庭院四周用来照明的都是硕大的明珠, 两排绝色的侍女等候在一旁。   水面莲台之上, 名伶正挥着水袖,踩着音乐的节奏做剑舞。   孔雀公子并没有朝他看上一眼,萧问水也没有主动出声,他在那奢华的轿椅旁寻了个位置,就像野兽回到安心的巢穴里了一样,蜷缩在阴影里, 自顾自打坐起来。   萧问水从识海冥想中回溯一圈,睁开眼却发现,这里的宴请竟然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轿椅里手执一朵优昙花的孔雀公子。   他掌心的那朵优昙花微微残缺,有一瓣似是凋零枯萎了,引得他的目光长久的驻足停留。   萧问水发现,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在轿椅的外面,而是正坐在这轿椅内,就靠着轿椅的窗棂边界。   “你的客人走了,你怎么还在这?”萧问水说。   少年的音色微微沙哑,他的状态依旧不好,并没有完全恢复。   “因为你占了我的地方,我不想连你一起带走,只好等你醒了。”   姬清把目光从残缺的花移到他脸上:“你看上去实在很不像一个,离渡劫飞升只差一步的圣君,更像一个初入江湖经验浅薄的刀客学徒。受了伤,都不找个安全的地方,堂而皇之的就在这里调息了。我有些好奇,你今年贵庚?”   明珠都已经撤走,只有星月朦胧的光照,萧问水的眼睛却比星星还清澈明亮。   “我不记得了。我修行的道法跟一般的修士不一样,每突破一个重要阶段,都会脱离元神,凝聚一个全新的法身。就像新生一样。所以我的记性通常都不太好。我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但这样的法身我至少有十个。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在下界人间时候的第一个法身。我实际的年龄,至少也几百岁了。你若见到的是我最后一个修为境界的法身,就不会觉得我不像。不同阶段的法身,多少会影响我的性情。”   姬清点头:“原来如此。你的道法这么特别,想要的人一定很多,你为什么不设防?”   萧问水笑了:“你为什么不抢抢看?”   姬清看着掌心的优昙花,敛下眉目,淡淡的说:“你看到我的轿椅,是什么感受?”   萧问水迟疑了一下:“很大,很贵。”他看着孔雀公子倦怠散漫的姿势,“很舒服?”   “是很贵,也很舒服,我花费巨资建造这么个法器,就因为我这个人不喜欢动。”姬清眉目倦怠冷淡,”你的道法再好,我也懒得去抢。但别人不是我。”   既奇珍异宝昂贵堆砌之后,孔雀公子另一个特质竟然是不喜欢动。   萧问水大开眼界,却也不觉得惊奇了。   “我不防备,因为没有人能抢得过我。你果然很有意思,我有些喜欢你了。”他想了一下,“换下一个法身也会记得你的,这种程度的喜欢。我不需要朋友,但你可以例外。”   萧问水的脸上分明还苍白,仍旧流着冷汗,眉宇却已经露出简单坦然的轻松来。   姬清看着他的目光,无动于衷:“你喜不喜欢,对我并无意义。因为我也没有朋友。”   萧问水眼中流露失望,不解道:“我方才分明见你在宴请朋友,你怎么会没有朋友?”   姬清嗅着残缺的优昙花:“你为什么没有朋友,我就为什么没有。”   “我没有朋友,因为我是斩厄刀,想杀我夺刀的敌人,比想跟我做朋友的多。就算有愿意跟我做朋友的人,我的道法也会叫我忘记他们,我的孤星也会斩尽我和他们的缘法。孤星就是我的刀。你怎么会跟我一样?”   姬清抬眼看他,眼中微含几分不明:“我没有朋友,也是因为我的道法。没有人会真的只想跟我做朋友。”   萧问水笑了笑,笑容苍白又明媚,目光清澈又简单:“那正好,你没有,我也没有,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第一个。你不想要我的孤星,我只想跟你做朋友。”   无情无欲、淡似留白山水画卷的孔雀公子笑了。   萧问水叹息,毫不掩饰他的赞美:“你真该多笑,你笑起来可真美,比月下花开还好看。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姬清点头,眸光染上些薄暖:“是了。因为,我忽然也觉得,你很有趣。”   萧问水原本糟糕的心情,霎时就觉得愉快起来:“对了,今天那个麻烦,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姬清看着那瓣残缺的花瓣:“你做了什么?”   “我本来要送他去渡情城,后来改了主意。渡情城太远,不如直接送他去轮回,这样偿还欠下来的债,比较快些。”   “你杀了他?”   “他不是好人。我……”萧问水的呼吸忽然急促,脸色一阵苍白又一阵潮红,眼神却冷极了,“我看见了,他用一种很难想象的手段,欺负折磨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便是再厌憎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这么对待别人。可他不但这么做了,竟然还说自己是爱着那个人的。我没有喜欢过人,喜欢就会叫人做出这种恶事吗?”   “喜欢不会,但若是极度的占有欲、摧毁欲,占据主导的喜欢,就有可能——你怎么了?”   萧问水冷汗越多:“我怕孤星斩断了他的恶业,他就不用还了。没有用孤星杀他。最后一击才发现,那个人身上有极其可怕的魔念,他不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入了魔。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这个世界或许还有别的可怕的魔物,有另一个人带走了那个人的尸体,你要小心。我大概沾了些魔息,不过很快就会好了。”   最大的魔物唇边浮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对他悠然的说:“没想到,你是个有原则的好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却不肯还你自己的债?冒着不能渡劫飞升的风险,也要复活了再杀对方一次。”   “怎么还?”萧问水眼神锐利明亮,苍白的笑了笑,“我从来不愿意欠别人。若是真的欠了债,就一定不会忘记,更何况还是一笔累计了十世的债。还一笔我不承认的债,岂非就要违背我的心性?我若真的为渡劫飞升去还了,就一定违背我的道。道心有损,必然境界倒退,依旧还是不能飞升。干脆还是斩了的好。孤星刀下,没有冤魂。既是我杀过的人,再杀一遍也无妨。”   姬清看着他:“天道逼你还你不记得的债,你憎恨天道吗?”   萧问水笑了下:“为什么要有恨?人间的百姓嘴里有一句俗语是:老虎吃天爷,没出下爪子。若是有机会,我必会试试能不能一刀斩了天道。既没处下刀,不如换种方式走我的道,何必徒劳去恨?”   “我也有点喜欢你了。”他看着萧问水,眼中流露出些微的兴致来。   姬清,就是要让这样一个人渡劫飞升。   看来,只有两条路摆在面前。   要么,让他想办法还了这业债。要么,就要叫他斩了自己,斩断这阻挡飞升的厄业。   然而,在那样的一刀之下,威力不比姬封当初的杀劫,只怕更甚。姬清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无限接近于无。   貌似怎么选,都好像很难的样子啊。   萧问水眉宇皱了又松,微微一丝烦恼:“我替你解决了那个麻烦,你那个秘密能不能说全了。我有些难受,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姬清执着优昙花,朝他递去:“你闻一闻这优昙花香,或许会好受一些。”   萧问水没有接:“但我想知道你的事。二选一的话,难受也就能忍了。”   姬清抬眸,眼底了然洞彻:“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去渡情城?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只能选一个。”   萧问水皱了下眉:“那就渡情城吧,选第二个我总觉得你又要骗我。”   “看来你变聪明些了。”姬清不吝夸赞,“我去渡情城自然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是什么人?”萧问水追问。   “跟许多人一样,自然是爱人。”无欲无求,不需要任何人的孔雀公子,用冷淡倦怠的态度,却说出了看似痴情的答案。   无论如何,都无法跟这个人联系到一起去。   萧问水怔怔的:“你看上去,不像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清不置可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很难受吗?你看上去不大像沾了魔息,对了,你说你看见了那个蓝衣人欺负了一个男人。你怎么会看见?”   萧问水坦然:“孤星有一个能力叫溯回,可以让我用对方的视角,经历一遍当时的情景。”   姬清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是说,你用那个蓝衣人的视角,经历了一遍,他欺负那个男人的情景?”   萧问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运了清心明性的法诀,这会儿却是越发的难受了。   难受得他的心跳都快了许多,萧问水压下眉宇的躁乱:“是。以前用溯回都只是快速的看一遍,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魔念影响,特别慢而且就跟我自己欺负了人一样。”   姬清把残缺的优昙花直接照着他的脸丢过去,掀起的风一下子把萧问水整个人卷进了水榭外的湖里。   孔雀公子的轿椅踏着夜幕星河远去,冷漠的声音入耳:“以后少用那种能力。”   萧问水捞着那朵优昙花,从水里浮起来。   优昙花看来真的很有效,一下子就不太难受了。   但萧问水还是很莫名,孔雀公子为什么好像生气了?对了,他还没有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第155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4   萧问水曾问过孔雀公子, 什么时候去渡情城?   孔雀公子答他:“等起风的时候。”   沙漠起风的时候, 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龙卷风了。   萧问水到风城的第九天, 风来了。   那时候,萧问水正在孔雀公子身边。他只有一把孤星不离身,便一直抱了刀,成日的坐在那驾顶奢华的轿椅栏杆上。   他在听孔雀公子弹琴, 或者看他接见各种人。对方便是不理会他, 他也不觉得无聊。   孔雀公子的琴音,却不是弹给他听的,而是弹给那八个黑色锦衣的抬轿人。   八部傀儡就是阵法八门,萧问水亲眼看到过,他们从那朵残缺了一个花瓣的优昙花里飞出来, 也见过他们被收回去。   修行者的手段,当然不会叫他惊讶。奇就奇在, 那八个人完全看不出来不是活人。   萧问水甚至还和他们聊过天, 喝过酒,打过架。   只有孔雀公子的命令传达来的时候, 他们才不像活人, 像刹那失了魂的傀儡,但也变得格外的强大。   孔雀公子弹给八部傀儡的琴音,注入的就是他的灵力和修为。   沙漠龙卷风袭来的时候。   孔雀公子的琴音忽然错了一个音,他干脆收了琴:“时间到了,你进来。”   这是第一次被邀请进入轿椅内,萧问水眨着眼睛笑了笑:“那我可得多用几道除尘咒才行, 否则连一块地毯恐怕都赔不起。”   萧问水进来,八个抬轿人起轿。   明明灭灭的光晕笼罩着轿椅,随着袭来的龙卷风一起离开。   一粒尘沙都未曾落在轿椅四周新鲜的花木上,连花木之上的晨露水珠都未干涸一颗。   萧问水奇怪:“为什么只有我和你,我一直以为会有很多人跟你一起去渡情城?”   姬清倚在软塌上,执着一柄水烟杆,眉目冷淡的吸了一口,闭着眼睛沉迷烟霞。   “是有很多人,但他们不走这条路,能走这条路的只有修行者,尤其是你。”   萧问水似懂非懂:“难道是需要破开什么结界?”   姬清睁开眼,神情竟然隐隐有些复杂:“如果你还没忘记,我请你来是护送我去渡情城的,现在就该你干活了。”   轿椅毫无指令的情况下停驻不走了。   萧问水向外翻身上到轿椅顶端,外面并非黄沙漫天的景象,而是荒草冷月。   一片隔壁,漫漫长路,前后都无来路。两旁却是杂草乱石,绵延向若隐若现的冰川。   八个抬轿人全无踪迹,只有轿椅停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萧问水警惕不解。   轿椅内的孔雀公子闭着眼睛沉迷烟霞云雾,漫不经心:“你知道的,我很贵,贵重的东西自然也很值钱。不长眼想要打劫的人,当然也很多。”   萧问水忍俊不禁,后面的话他就懂了,但是孔雀公子懒得动,所以不想亲自出手。   周围却传来放肆的大笑:“听说孔雀公子花重金请来一个修行者护送他,原来是一个半大的小娃娃,爷爷不管你江湖上是什么斩厄刀,有什么名头,乖乖让开还能饶你一命。我家主子要的东西,从没有失过手的。”   萧问水也不急着动手,蹲在轿椅顶端,好奇的问:“你家主子是谁?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他自己怎么不敢来?”   周围的荒草戈壁,一个人影都没有,大笑的声音却从四面传来。   “一般的东西,我家主子自是不放在眼里,但去渡情城唯一的线路,孔雀公子不肯告知,我家主子却想要拿来造福大众。给钱不卖,只好明抢了。哈哈哈哈。”   萧问水摇摇头:“那你们不该这么急的跳出来,不如偷偷跟着我们走,这样不也就知道路线了吗?孔雀公子人又娇贵又懒得动,只怕生了气干脆不去了,你们怎么办?”   那大笑的声音恶意的说:“办法虽好。不过我们主上又想要别的了。主上说,他上回路过风城偶尔见了孔雀公子一面,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的,抢一个路线图多没劲,自然干脆连人一起劫回去比较带劲。别急,主上去置办给孔雀公子的礼物了,很快就到。”   “那你就错了,”一道优雅谦逊的声音横插而来,刹那由远及近,“在下刚刚就见过你家主上了。一头修行百年的花豹,还是半大的孩子,就敢学人家拦路打劫。作为长辈,我只好教教他。他运气好,先遇到了我。若是直接撞到斩厄刀手里,恐怕重头修炼的机会都没有了。”   萧问水见来了新的人,手中孤星随手飞出去一个十字花。   清脆的声音响起,像玉石击碎一般,周围的冷月荒草、戈壁冰川,霎时便似雨雾一般扭曲消散了。   外面依旧还是沙漠,艳阳高照。   一身暗紫微蓝衣衫,风度翩翩的青年出现在这沙漠之上。   他脚下踩着一汪绽着莲花的冰面。抱着一柄花枝缠绕的剑,未语先笑。   轿椅的窗棂自动打开,纱幔都分开到玉珏上,孔雀公子端坐着,神情竟然并不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那风度翩翩的青年剑修,展眉一笑,目光愉快,亲昵道:“为了等你呀。”   孔雀公子不语,却也不见恼。   萧问水早已从轿椅之上下来,微微有些闷:“你说你没有朋友,你又骗我。”   孔雀公子没说话,那俊朗的青年剑修却笑着答他,语气暧昧:“小友是吃醋了吗?我确实不是他的朋友,是,比朋友还要亲密一点的关系。”   比朋友还亲密的关系是什么?   轿内的孔雀公子摇头:“戏弄小孩子做什么?有事快说,你在这下界停不了多久就要被排斥出去了。”   那剑修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端坐在姬清身边,姿态闲适的斟了一杯酒:“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我自然要找来的。你非去渡情城不可,为什么不找我帮你?”   姬清敛眸:“我去复活情人,带着你去做什么?”   青年斟酒的手迟滞了一下,笑容分毫不减:“带着我帮你挡桃花呀。顺便看看你复活的是哪门子情人?”   青年仰头一口饮罢,下一刻竟然直接揽过身边的孔雀公子,粗暴的吻了下去。   嫣红的酒水从莹润无暇的肌肤上流下,煽情又刺目。   孔雀公子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眉宇冷淡的直直的望着的却是萧问水。   萧问水本以为两个人是旧识,猝不及防之下见了这一幕,手中的孤星就飞了出去。   青年剑修朗笑一声,瞬间退走,脚下出现一大片幽凉清澈的冰湖:“原来如此,怪不得。孔雀啊孔雀,你竟然也会有这种时候。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身边这个人,就一定可靠吗?下一次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定做足了准备。”   冰湖湮没那眉飞色舞的剑修,瞬间连同整个湖面消失在沙漠之上。   萧问水一击之下,那个人就离开了,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心里不快极了,收了刀对孔雀公子闷闷的说:“你为什么叫他亲你?”   姬清支起身,眉目冷淡又寡欲,随意的用手背抹掉唇角的酒渍:“你是猪吗?”   萧问水有些委屈:“为什么骂我?”   姬清唇角一丝冷笑:“我都告诉过你我没有朋友,你几时见过谁未经邀请到过我的轿内?你倒好,任人长驱直入,反而来还质问我?幸好对方不是要我的命,不然怕是要被你蠢死。”   萧问水被骂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反而还好了一些。   但还是委屈,他第一次被人骂:“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动手,我还以为他是你的……”   他不敢再说朋友。   姬清低眉敛目,冷淡又隐隐微倦:“我若不拖延时间,直说动手,你以为他会这样就算了?你能打得过他?”   萧问水不服气:“这只是我第一个肉身法身,要换任何一个来,我一定……”   姬清冷声没好气:“那你倒是换一个呀。”   萧问水抿唇不语。换一个当然就要被这个世界排斥出去了,根本呆不久。   真是好气呀。   萧问水只得闷闷的认错:“我知道了,下一次你叫我停手我才停。”   姬清招了八部傀儡继续赶路,抽着水烟杆,再没有看他。   许久,萧问水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我用了低阶法身打不过他,可你没有压缩境界,你为什么不打他?”   姬清睁开眼,淡淡的看着他,对着他的方向吹了一口气。   水烟杆里瞬间飘来一片细腻的云烟,仓促之间,呛了萧问水半天。   然而,那并不是烟草,甜丝丝凉丝丝的,淡淡的苦味,像是一种冶炼的药草。   便是烟霞都带着精纯的灵气。   萧问水翻身飞出去,咳了好半天,想起那青年剑修走之前说的没头没尾的话。   难道,孔雀公子是生病了吗?不能给人发现?   不等萧问水直接去问,不远处又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等在前方了。   那个人,一身白衣,孤高如云。   侧身长立,这黄沙荒漠,忽然便萧萧如江南之秋。   一出声,却不尽的狂妄放肆,亦正亦邪:“我当这孔雀公子是谁?依稀却是故人相见。这么避之不及,莫非你竟也记得我?” 第156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5   这白衣人气度风姿还在那紫衣的剑修之上, 听这话意思, 竟然也是孔雀公子的熟识。   萧问水手按在孤星上, 见对方没有妄动,就先问了心里的好奇:“你是孔雀公子的什么人?”   那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侧首睥睨看他:“我是谁,得取决于他是谁。”   轿内的孔雀公子回应冷淡:“我却不记得有阁下这样的故人。”   萧问水记得孔雀公子方才的话, 脸上刻意露出凶戾来, 横刀冷声道:“请速速退去,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姬封半点不看他,对着轿椅内的姬清,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一次不叫父亲了?”   萧问水脸上刻意堆出的狠意呆滞了一下, 父亲?孔雀公子的父亲?   轿内的姬清平静的哦了一声:“怎么,阁下也是孔雀吗?我从蛋里出来几百年, 见过的同类不少, 虽没有与我同宗的,阁下看着却哪点都不像。”   “孔雀?”姬封怔了一下, “你竟真的是只孔雀?”   姬清声音骤然冷下, 眸光瞥向萧问水:“连我的真身都认不出来,就敢来骗我。”   萧问水一见他看自己的目光,就知道不好,他该是又惹孔雀公子生气了。   萧问水再不多话,孤星瞬间击向姬封而去。   霎时间,刀剑相击, 彼此却都未出鞘。   少年的孤星使得锋芒决绝,快如残影,只进不退,连姬封都要避开刀风所向,以免被他掠入刀影里去。   萧问水手下毫不留情,口中叹息说道:“他不喜欢你,你不许过去。你去别处找你儿子吧,这个人跟你哪里都不像。惹他生气了,等下我又要被他骂。”   姬封却哪里是会收手的人,笑道:“他还会生气骂人?看来的确是不大像故人,那个人却最是温柔爱笑的。但我见过别人流传他的画像,神态有几分相似。当然还是亲眼确认一遍的好,谁敢阻我,我就杀了谁。”   话音一落,脸色转寒。   霜剑出鞘,剑下霜花里开出血色的魂花,寸寸寂灭,沾上就要腐蚀元神,惊得萧问水的孤星都出了鞘。   他赞叹的说:“你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的剑意这般霸道,直接伤害到修士的元神。但也正好适合孤星出手,不算欺负人。我的孤星斩厄业因果,你自己小心了。”   姬清隔着绯色纱幔,漫不经心的看着,碧色的眼眸清冷无物。   那两个人棋逢对手,下手越发狠厉不顾,渐渐都有些失控。   姬清掌心的优昙花发出莹润的光,明明灭灭,他淡淡的笑了笑,呢喃道:“斩厄刀,什么都能斩吗?看来也很能吸引来业债呢。”   这样的话,怕是红尘里打滚一遍都孑然一身,什么都不能叫他沾染上。   罢了。   姬封的剑原本越打越快意,忽然之间却皱了眉:“你快停手。”   萧问水用着这法身,诸多不便,隐隐叫姬封占了上风,他也打得畅快入迷,欲罢不能。   好斗好战的天性激发,孤星和萧问水都是难得尽兴的放手一搏,怎么可能他说停就停?   原本清朗的沙漠天空,不知不觉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姬封脸色阴沉:“本座为了去渡情城,费尽气力压制境界修为,不想竟然被你逼得冲破境界。如今劫云将至,再无转回。待本座飞升上界之后,再来找你算这笔账。”   姬封朝轿椅内看了眼,拔地而起,一剑直插云霄。   剑光之下,雷鸣轰然,不久就随着剑光彻底消失在天穹尽头。   萧问水收了刀,仰头见劫云消失,这才回到姬清的轿内。   “剑修就是好,渡劫都随随便便的。不过我的孤星也不差,劫云都怕它的。这回我做得好不好?”   姬清抬眼定定的看他,轻轻的颌首:“不错。若是你全胜之时的法身,大约无人会是你的对手。”   萧问水摇头,被夸奖心里开心极了,面上笑容却不大:“每个境界的法身,只要不是其他界内的人来,我都是最强的。怎么样,你现在愿意跟我一战了吧?”   姬清若有所思:“你为什么这么想跟我一战?”   萧问水难耐下心里的激越,握着孤星的手更紧一些,舔了舔唇:“不知道,我看到你,孤星和我都觉得兴奋极了,想要赢过你。”   “哦,我让你赢。我认输。”   萧问水失望:“这不算。要打过赢了的。”   姬清淡淡的说:“打架赢了,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懒得动。我若要赢,赢得就一定得是满盘全部。你若真的这么想要我出手,以后会有机会的。”   萧问水不是很懂,只听得他似乎是应允了,高兴起来,朝他伸出手:“好,一言为定。”   姬清轻轻一笑:“一言为定。”   纤薄修长的手与他轻轻一击。那只手比那个人左手心里的优昙花还好看。   萧问水心想,大不了自己将来叫孤星收些力道,不弄伤了他。   沉寂了片刻,萧问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是最耐得住一个人的,跟孔雀公子在一起,就总想听他说话。   他想了想:“今天这两个人是谁?一路上都是这样的人吗?”   “头一个紫衣服的剑修,是我在修真界的邻居。名字叫作桅,原型是个花豹。我没化形的时候,他总来我那里狩猎,倒是没有真的袭击过我。后来大家修道化形,他就以青梅竹马自称。对我们妖修而言,若是我不势弱,他就是朋友。若是我出了纰漏,他比谁都先一步出手。你防着他就好,别的不要紧。”   萧问水目光澄明:“你真惨,原来你真的没朋友啊。大猫的确是会狩猎雀鸟的。”   姬清冷冷的看着他。   萧问水被他冷习惯了,没有意识到,继续说:“那白衣服那个厉害的剑修呢?他为什么说是你父亲?你真的是孔雀吗?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真身?”   姬清随口道:“因为他修剑修得失心疯了,老眼昏花。说不定他儿子早被他当做是别人,一剑给杀了。这才见谁都碰瓷是他儿子。还有,我是孔雀公子,你敢再说一句雀鸟……”   萧问水茫然:“雀鸟怎么了?”   一个人从轿椅内倒飞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朵变大的优昙花。   萧问水不明,委屈道:“你怎么又拿花丢我?你怎么这么多花啊。”   变大的优昙花上,落下整座轿椅,花瓣合拢成花骨朵。   孔雀公子的声音隔着花瓣里传来,竟像是滤过了那层冷淡,显得温柔了。   “未免节外生枝,直接走捷径去渡情城。我的轿椅直接穿过风洞,会损伤。所以才请你来护送。”   萧问水托着那变小一些,仍然很大的优昙花,有种奇妙的,像是托着装了一只娇贵冷淡孔雀的花笼一般。   “你能不能再变小一些?”他小心的举着花苞,眼睛亮如繁星,“这样我可以把你放到我的怀里了。”   “不能。”他的要求得到了对方干脆直接的拒绝。   萧问水失落的哦一声,还是把那大花苞抱紧胸前。不过,这样的话,就稍稍挡了他的视野。   花苞里的姬清听到那一下下活力的心跳,他的掌心还有一朵优昙花,光晕紧随着那少年的心跳明灭着。   姬清的眉宇染上几许柔和,他轻声说:“到了渡情城,你记得换一个新的法身。那里能容得下高阶的修为。”   外面飓风里,少年的声音分明清冷,却不知何时开始显得热枕:“换一个好麻烦的,性格也会变化,你会不习惯。还会忘记一些东西,又惹你生气。这个不行吗?”   姬清无声的笑了笑:“不行,这个性格太蠢了,话也太多了。”   “哦。”难以掩饰的失落不甘,像落水的小狗一样。   萧问水叹了叹气。   这个法身确实太早了,什么也不会,也太小了些。下一个法身,就换成拜入山门后的吧。   “真的不能看你的真身吗?我还没有见过孔雀。换了法身,那个我的性格,大概就不记得想看了。”   花苞里传来回应:“你想看也可以,借你的孤星给我用一次。”   “你要用孤星杀人吗?难道你也跟我一样,复活了人再杀一次?”   “不是。我想用孤星溯回的能力,看一个人的过去。”   “好啊,这个可以。”   花苞里孔雀公子的声音低低的:“你真好。谢谢。”   萧问水在飓风里走得游刃有余,忽然之间不知怎的脚下一错,他反应很快瞬间抱牢了花苞,没有一丝颠簸。自己好险站稳。   萧问水吞咽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回什么。   只是忽然想起那个白衣的剑修说得话,跟孔雀公子长得像,却总是温柔的笑着的人。   那样一脸冷淡,无欲无求,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孔雀公子,温柔的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他好像想不出来。应该比那天月夜下,笑起来还要好看吧。   孔雀公子的掌心上,优昙花的光晕忽明忽灭得更快了,像跃动的火苗一般,生生不息的热烈。   但,熄灭的时候,大约冷却的也会格外的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姬清:如果欠了你债的人很强,他就算想还,手里的刀也不让他还,他记性还很差,该怎么办? 第157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6   渡情城到了。   那像是一座漂浮海上的空城。   周遭被云雾笼罩, 浮城之上, 更有无数漂浮着的建筑城池, 乃至于庄园别苑。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散发着迷蒙的光晕,阳光之下无数金黄色的花绽放。   像邂逅一片春天的油菜花田,颜色却还要更美, 更绚烂。   萧问水从飓风云雾里出来, 发现自己无处落脚,像是从云里落到空中一样。   但是他并没有坠落下去,即便不用御风神行,不用任何术法,他都不会坠落。   这座梦幻的城池, 完全叫人心随所欲的走动,不受到地面的牵引。   他像是踩在风里、光里, 随意的跃动飞落,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任意纵横。   浮城之外是一片蔚蓝的海水, 与浮城接壤的地方却被浮云遮盖, 无法辨清。   萧问水看见许多从未见过的景象和事物,在这座庞大的城市的角角落落并存。   他抱着的花苞已然放大,飞出孔雀公子的轿椅。   萧问水居高临下,打量着脚下远处的景色:“这就是渡情城吗?你是怎么发现的这里?”   孔雀公子似乎对这里毫不陌生,不为所动毫无兴致的样子:“这就是渡情城。商业机密,无法告知, 抱歉。毕竟我还要靠这条独一无二的线路赚钱。”   萧问水:“……”   他为什么总是忘记,这个一脸冷淡倦怠、无欲无求的男人,实则是个一心一意喜欢奢侈昂贵俗物的商人?   他也不能理解,一只妖修为什么要这么沉迷金钱?像他一样沉迷修道渡劫才是正经吧!   萧问水不敢直接问:“那现在我们去哪?我应该找谁去做复活的交易?”   “不急,还不到时候。渡情城复活人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姬清答完他的话,将那朵优昙花随意的抛向外面。   花朵骤然之间变作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花瓣,散发着数不尽的灵气,飘散落下。   灵气飘落的方向,铺下来一道淡白色的道路,末端尽头走来一队穿着金色统一制服的人群。   那身金黄色的衣服,利落又优雅,制式不同于萧问水记忆里任何一处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斯文的男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主事者。   他温和道:“公子一路辛苦。城主久候多时了。剩下来的事物就交给我们吧。”   孔雀公子并不多话,态度就和他在风城时候一样。   八个抬轿人又一次出现,萧问水坐在轿椅内,向后望去。   那道淡白色的天阶变得越来越淡,淡成浅浅的青色,那队人目送他们离开,长久的躬身行礼。   等轿椅远去后,他们就开始在道路的初始位置忙活起来,就像是在修建什么一样。   “他们在建造一扇大门,用你跟我打通过的那条甬道,建造一个普通人也能穿过的道路。那些其他想来渡情城的人,可以从此门进来。一个月后风道改变,门也会消失。”   萧问水点点头:“所以,我们最多会在这里一个月,达成交易。”他很快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给我看孔雀真身?”   复活交易这种事,只要知道会发生就好,萧问水不着急。   复活,斩业,渡劫,飞升。   这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完成的按部就班,就像枯燥的任务一样,提不起丝毫的心绪。   对萧问水而言,相比较,看孔雀公子的真身更有意思,更值得在意。   “我要先借孤星一用。”   “好吧。”萧问水只得按捺了,毕竟跟一个毫不吃亏的生意雀做交易,肯定要让步。   “不过还没看到你的真身,我就还不能换法身。你不想快点看到我的新法身吗?”   孔雀公子眼都不抬的拒绝:“不想。”   “哦。”只好失望的结束的话题的萧问水。   城主府不是建在最高、最显眼的地方。而是在渡情城的最底部,完完全全和地面接壤的部分。   换言之,整个地表范围,都是城主府。   那个谦逊温和的接应人说,城主已经等候孔雀公子多时了。然而,他们却没有见到城主本人。   只有所到之处,最高规格的礼遇,接待了他们。   整个城主府,不,是整个渡情城充满一种平和好客毫无防备的轻松,甚至看不到什么武力值特别强大的守卫。   但从这一天开始,却源源不断的进入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简直就像引狼入室。   萧问水的疑问,换来了孔雀公子的笑容:“你可以试试随便去攻击这里某个人看看。”   萧问水没有这么做,但也找到了答案。他直接去问当地的居民。   原来,这座能复活生命的渡情城,当地的人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攻击伤害。   卖花的小姑娘抿着嘴,笑容单纯无忧,原本天真的眼神却忽然变得晦暗:“只有在渡情城里不可以,出了这里,就不受限制。但是,没有人会这么做。杀过人的人,就不能再做渡情城的人。小哥哥想要留下来吗?可以和城主做交易。”   萧问水似懂非懂:“做渡情城的人有什么好处?”   “渡情城的人不能被杀死,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长命百岁,你说这样好不好?”   萧问水摇头:“才百岁啊。那还是算了,我的大道会让我长生,让我强大无敌,同样没有人能欺负,也没有人能杀死。”   小姑娘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渡情城呢?你不死,你重要的人却不一定不会死。作恶的人,便是不能杀了你,也能叫你痛苦一生。渡情城里,就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萧问水笑了,眼神清澈又锐利:“我没有重要的人,只有我自己。我能保护自己,什么恶人都不怕,所以也不需要被渡情城保护。我来这里,是复活一个敌人。没有人会叫我痛苦,也没有人能伤害我。”   小姑娘不信:“我们这里也有修行者的,过去都是需要打打杀杀,一路变强。怎么可能有人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而且,你看起来也不像没有被欺负过。你的气息里有一种月亮草的苦味,一定是有过许多的苦楚冰冷和悲伤。我从来没有闻错过。”   萧问水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是有些清冷苍白的孤勇少年,但他心里却是没有任何沉重的。简单也无忧。   虽然他一直是一个人,孑然一身,但也从未觉得孤独。   萧问水怔了怔,也可能曾经有过,但都被他忘记了。   “无所谓,我都不记得了,我的道会斩消一切忧愁烦恼。多谢你,我只要走我的道就好。再会。”   萧问水挥手走远,渡情城里许多新鲜有趣的见闻,他却总想回到孔雀公子身边去。   方才回答那小姑娘说他没有重要的人,不假思索,然而答完了却想起他的朋友孔雀公子了。难道,他竟然已经这么在意这个人了吗?   大道无情,终究是一个人的路。如果他对孔雀公子的在意太多过界,那或许确实应该早些换个法身,斩断这不该有的歧路。   萧问水没忘记,他只想跟孔雀做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程度就好。   萧问水回来的时候,姬清正在研究那把孤星。   孤星不是想看谁的过去,就都可以看的,必须要跟对方面对面近距离之下发动。   萧问水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没了以前那种简单不设防的单蠢,跟第一次风城里还不认识孔雀公子时候一样,看上去又冷又静。   “你看完了吗?”萧问水不笑,认真的问。   姬清拔出的刀,顿了顿,慢慢合回去,奉还给他:“遇到了什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萧问水摇摇头,孔雀公子难得的关心叫他下意识笑了,笑容还未浮起,又抿成浅笑:“还好,”他片刻才想起怎么说,“我想快点看到你的真身……”   攻击,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萧问水话都没说完,就看到孔雀公子忽然蹙了一下眉,胸口翠绿的衣服泅湿。   随后,外面密密麻麻射进来的冷箭。   快的不可思议,别说萧问水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孔雀公子仓促之下都难以反应,那冷箭也是朝着他而去。   这不是等闲修行者的手段。   萧问水立刻拔刀反击:“你怎么样?渡情城不是不能随意杀人的吗?”   他背对着,看不到对方的现状,只听得孔雀公子的声音虚弱隐忍,依旧冷淡平静:“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叛逆和反对者。被逐出去的触犯规则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也不会感恩,只会想当然的报复,继而鸠占鹊巢,任意修改规则。他们不能杀当地人,杀外来者却可以。”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攻击你?”萧问水斩杀了一批黑衣人,暂且遏制住局面。   “杀了我,就能彻底斩断渡情城的补给,他们当然会这么做。更何况,我的仇人有许多,许多被我拒绝交易的人,都憎恨我。不能复活他们想要复活的人,或者不想付出代价,就会把仇恨的目标转移到我的头上。骗他们自己,这都是因为我的错。”   萧问水回来,迅速查看了一下孔雀公子的伤势:“上来,我背你先出去。这么久渡情城的人都没有来,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姬清低低的咳了一下:“我指路,你带我去渡情城的祭典,把我交给城主手里,他会复活我。”   萧问水目光一阵骤缩,复活?这个人会死?居然这么严重了吗?   面前的青年脸色苍白,神情冷淡倦怠,脆弱得仿佛一击即碎的优昙花。   这不是错觉,就在萧问水的眼前,这个人的身形变得朦胧模糊,转眼间,化作一只濒死虚弱的孔雀。   羽翼华美冷傲,胸口却破开一个伤口,不断的流出血来。   萧问水小心的抱起他,心中恨极:“我一定杀光他们。”   他一心想看见这个人的真身,如何会想到是眼前这种时候?   明明之前还想要跟这个人划清界限,现在却只想他还是对自己生气冷淡的样子。   他想起卖花小姑娘的话,慌乱的心里只有一个清晰的想法:“你别死。”   萧问水抱着这只受伤濒死的孔雀一路杀出去,去往海边的地下庆典。   外面不知何时,雷雨交加。   敌人源源不断,越来越强。   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人,满世界都是敌人,渡情城里的居民和护卫似乎全都消失了。   萧问水走后,身后一路的黑衣人的尸体,不久之后,忽然变成一朵小小的黯淡了颜色的渡情花。   满地的黄花,安静无声的躺在那里,昭示着一个不祥的隐秘。 第158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7   萧问水抱着孔雀在夜雨里奔袭。   有一个看不见的可怕的对手, 一路在攻击他们, 单靠萧问水现在的法身, 根本无法支撑。   这个神秘的高手,是他平生所遇见的最厉害的敌手,萧问水甚至连他的真面目都没能一见,就已经满身是伤。   他能感觉到, 对方根本没有下死手, 而是游刃有余的驱赶着他们到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孔雀公子要萧问水去的,海边通往地下祭典的密道。   敌人明显也知道那里,并且就等着他们去,似乎早已准备好埋伏, 要一网打尽。   但萧问水别无选择,孔雀的伤一击致命, 如果不能用渡情城的秘术复活, 必死无疑。   萧问水跑到海边,孔雀微弱的声音在他识海响起, 却是要他直接跳入水中。   萧问水听到他还有意识, 稍稍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跃下。   然而,海边沙滩之外的水域,等着他的却并不是水。   而是一种熟悉的失重坠落的感觉,萧问水任何的御空法诀都使不出来,只有像凡人一样无能为力的下坠。   不, 甚至速度还要更快。那海域竟然是万丈深渊。   萧问水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坠亡时候心跳加快的刺激,好在坠落的时间虽然久,落地的时候反而像在浮城之上一样,轻飘起来。   他们顺利踩在水面上,那水浪在脚底流动,看起来深不见底,却叫人牢牢的站稳了,如履平地。   萧问水顾不得惊奇,沿着水面之上疑似祭奠建筑的位置,快速跑去。   城主府的时候明明夜雨倾盆,雷电交加,这水域之上,不知道是海面还是海底的地方,却是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晕铺满蓝色的水面。   水域极大,上面三三两两的人隔着很远,牵着手散步,悠闲极了。   萧问水却觉得心惊,这里,他竟然完全无法使出术法来,只能像凡人一样的跑动。   萧问水跑近才发现,祭典设置在海域中心,像一个小岛,神秘的祭坛之后,有一座高塔。   那符文奇异的巨大广场中心,一伙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个穿着神秘庄重服饰的少年,显然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那少年有一双可爱的圆眼,生得格外的漂亮,却有一种奇异的跟他相貌不相符的冷漠傲慢。仿佛没有人配叫他看上一眼。   看到萧问水抱在怀里的孔雀时,神情却微微一变。   萧问水急促的呼吸着:“谁是渡情城主?”   那漂亮少年果然应声,挑眉冷傲道:“我是。祭典尚且未开,你等如何就敢到此?”   萧问水急切的说:“有高手袭击了我们,孔雀中了暗算,他要死了,叫我来这里,说你会复活他。”   渡情城主一听暗算袭击,立刻向前一步伸出手,眉眼也瞬间闪过忧虑,然而下一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生生的止住了动作,伸出去的手也缓慢的负到身后。   萧问水下意识的举动也不是将孔雀给他,而是防备的退后了半步。一时之间也没有察觉到那城主古怪的举动。   渡情城主板着脸,他还是少年样子,生得漂亮可爱,便是这样板着脸,也没有孔雀那种冷淡不语之间,就叫人心生敬畏的威仪。   少年似是不在意的说:“你说有人袭击你们,这不可能。渡情城里,没有人可以动武。”   萧问水厉声:“可孔雀明明受了重伤,要死了。”你是不是瞎!   萧问水只觉得自己下意识防备的有理,这里的人果然也有问题。   孔雀濒死昏迷,他从未见过渡情城主,谁能证明这个人就一定是真的城主?   “孔雀说是渡情城里的叛逆,怀恨在心,杀他是为了切断渡情城的补给。”萧问水冷静下来,看他们的反应。   那少年不感兴趣的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他说完眼神随意的从孔雀身上扫过,就像只是路过一般,完全不在意。继续向旁边走去。   “站住!你为什么不救他?”萧问水的声音已然没有急切,只有冷。   那少年头也不回:“我有说过不救吗?既然你已经说了,他重伤要死。反正是复活,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这么冷淡,对孔雀的死活丝毫不放在心上,萧问水完全没有料到。   就像萧问水从没有想过,那样的孔雀,竟然也会有人真的会恨他伤他。   旁边却有人说话:“连自己人都不救,这个渡情城所谓的复活之秘,看来的确是个骗局。我本以为孔雀公子也是这骗局之一,现在看来,连他都被这个城主骗了。”   那少年城主冷笑一声,依旧不回头,按部就班做他的事。   身边的卫队有人嘲讽道:“阁下若觉得我们骗了你,大可以自己离开。恕不远送。”   质疑是骗局的男人,一身白衣,温和无害,如同浩然之气的书生君子。   说出的话却是又冷又毒:“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这里任何一个人,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骗人的代价,尤其这种骗法,你知道会是什么代价吗?”   卫队里另一个少女轻笑着回话:“每年的祭典上,先生这样的人我们见得最多。祭典还未开始就这样质疑,就像大夫还没有诊断就威胁一样,多是看上去心焦患者,实际上却是在意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那卫队里的少女生看上去未经人事,却自有一股平和从容,即便这人称白衣侯的男子,生得俊,她也从未有丝毫脸红羞赧。即便此刻这男子翻脸无情含威带煞,她也不慌不忙。   不等这白衣侯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冷漠道:“诸葛霄,你若觉得是骗局就离开,他是我的,由我一个人复活就可以了。”   这是候在一旁,不出声就几乎叫人察觉不到存在感的一个僧人。眉目分明庄重禁欲,却给人一种沉重森冷的邪异感,被人称作邪佛焚莲。   诸葛霄嘴里吐出两个冷冷的字:“做、梦。”   渡情城里连接所有世界,有无数的方式可以进来。   以这个世界来的人最为有意思。   一个亦正亦邪的僧人,一个名满天下的白衣侯,一起来复活一个人。   早些时候,这个僧人时不时的发疯,见了白衣侯的人就袭击。两个人都恨意满满的认定,对方才是害那个人最深的凶手。   临近祭典仪式了,邪佛平和到像是要圆寂似得,那白衣侯反而焦躁不安了。   少女刺激白衣侯的话是故意的,能来渡情城的人,必然都是心中报了强烈的要复活某个人的念头。念头但凡不够执着强烈,是进不来渡情城的大门的。   不过是害怕念头成空罢了。人若是有个念想,总比万念俱灰要好。   少女摇摇头,看向萧问水:“道长莫急,祭典时候不对,便是城主也不能想复活谁就复活谁的。城主只是被这群人耗尽了耐心,故意这么说的。毕竟孔雀是……总之他一定会救的。”   少女的话并没有叫萧问水放下心,怀里的孔雀已然无声无息,他悲愤伤心之下似乎也只能等着了。   生死别离竟然这么近,这么快。   渡情城主十分认真的做着一系列祭祀礼仪,似乎外面洪水滔天也不会叫他看上一眼。   是了,渡情城的人不会死。死了的人,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复活。如此,何必在意生死?   但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萧问水从来没有这么怀疑过这个问题,他以前明明那样深信不疑。   不,以前他只是觉得,复活一个敌人杀了来渡劫罢了。成不成都可以另想办法。真假都可以承受。   但现在,若是假的,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那邪佛看他抱着一只死去的孔雀,满眼茫然,竟然像是悲伤了也不自知。   自从闭关之后,满世界找不到那个人,忽然得知他死了的时候,焚莲就走火入魔了。   只有发疯了一样的去找跟那个人相关的一切,攻击所有可能伤害过那个人的人,从诸葛霄那里抢夺那个人的冰棺遗体。他心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在意。   或许是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他的心里竟然空前宁静了,竟然注意起一只死去的孔雀和伤心不自知的少年。   焚莲走过去,他生得冷漠禁欲,不发疯的时候却也很有得道高僧的庄严持重。   萧问水呆呆的看着他。   焚莲枯寂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孔雀的尸体上,什么也没有说,握着佛珠的手指抚在孔雀的羽翼上,轻轻的平静的念着一段往生咒。   他从来不信佛家的一切,要去见那个人的这一刻,却无念无求自发自然的为一只鸟真心实意的超度。   当年,若是他待别人别物好一些,是不是这个世界待那个人也会温和一些?叫那个人少受些磨难伤害。可是,在那个人眼里,大约自己才是伤害他最深的恶人吧。   仪式开始。   那生得漂亮可爱又额外冷漠着脸的少年城主,说:“但凡能进入渡情城的,都是有缘人,一生最多仅有一次。生死轮回不是儿戏,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   白衣侯微哑问:“什么代价?”   少年城主的声音毫无情感:“若是刚死不久的人,还未入轮回,复活交易的代价,需要交易人自己的寿命来抵。若是死去很久的人,已入轮回,复活起来代价另算。”   白衣侯回答:“此人已入轮回,不在此界之内。杀他的人,是我。能复活吗?”   焚莲幽冷的盯着他,他就知道是这个人下得手。   渡情城主毫无反应:“有两条路,一条是等那一界内有人再次杀了他,若是他愿意,便可以引魂归来此界。另一条,就是你们自己抛诸此界一切,跟过去。你要哪条?”   谁人见过死亡?谁人知晓他说得对还是不对。   白衣侯带走了冰棺珍藏的尸身。邪佛却踏入了渡情的法阵。   人人都道当年是邪佛为恶,害死那个人。却不想,临了最执迷不悟的却是他。   诸葛霄自嘲:“我只信我看得见的。但我也不能再叫人杀他一次。你若去了那边,叫他又被人害了,我就复活他。反正他也不记得前世如何。”   焚莲厌恶的看他一眼:“你真的不适合白衣。”   萧问水看着眼前一幕幕的恩怨情仇,人来人往,有些人得偿所愿,抱头痛哭。   有些人恍然如梦,有些人疯癫不信……   直到轮到他。   少年城主刻意的冷漠脸:“萧道长,据说你要复活你的仇人再杀一遍?要求稀奇了些,只是杀的话,代价也不用太大,只是需要一具新鲜的尸体,你怀里抱着这个就不错。”   萧问水怒目而视:“这是孔雀!你先复活他。”   少年城主忽然笑了:“好吧,不逗你了。孔雀走得仓促我有些生气才这样。他不用复活,他没跟你说吗?他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我跟他说那个人不能复活,所以他早就决定自己跟过去。刚刚你来的时候,我做的仪式准备就是送他去找那个人了。”   萧问水满目茫然,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冷和孤寂:“他没跟我说。”   渡情城主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你要不要复活他?其实他还没走远,只要你愿意耗损一些自己的寿命,我就可以复活他。你要不要?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就没机会了。我答应了他不能反悔,但你没有呀。可是,你的仇人就不能复活了。一个人一生只能复活一个人,一次机会。”   萧问水怔怔的,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复活也好,转世重生也罢,何必强求?总归他也要与孔雀斩断缘分的。   渡情城主冷下脸:“你不肯牺牲自己复活孔雀?你方才不是还伤心得不得了?你复活仇人也是要耗费生命的,复活孔雀耗费的还少呢。”   萧问水目光澄澈清冷:“我喜欢他,愿意为他拼命,为他杀人。唯独有一样不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斩断我的业债,渡劫飞升。我的道,不可能让我对任何人让步。”   少年冷笑一声:“如果你的道,叫你杀了他就能立刻渡劫飞升,你也杀?”   萧问水点头,清清正正,坚定明澈:“会。”   渡情城主呆住了。那简单的字,似蕴涵着万钧之力,震得他反应不过来。   许久,渡情城主冷漠:“那就让他死吧。刚才说送他去找人是骗你的。那个和尚才是去找人的,你几时见过和尚死了?”   萧问水的心刺痛了一丝,他慢慢的一点点抚平,他越在意孔雀,越不可以救他。   明明只是想和他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这种程度也不行吗?   他吸了吸鼻子:“没关系,人总会死的。我也总会忘记他的。我很快就忘记他了。”   大道长生,本就只他一个人。   他没有动摇,一丝都没有。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   渡情城主冷冷的宣布:“你要的人,我已经复活了。”   萧问水没有动,他觉得这个法身坏掉了,得换个新的,再去斩业。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杀人,也不想渡劫飞升。   他不动,有人却走到了他身边:“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为什么哭?”   那声音淡淡的清凌,似是无欲无求,显得有种格外的神秘吸引魅力来。   这个声音,萧问水惊喜得手足无措:“孔雀!太好了!”   面前的一身似血红衣的俊美男子,正是不久前,苍白无声死在他怀里的孔雀公子。   此刻,好看的眉眼淡淡的笑着,看着他,任他欢喜的走过来。   但萧问水抱了个空,他过来的时候,孔雀公子也向前走了半步,却不是拥抱,而是两个人擦肩背向。   一根尖锐的孔雀翎,散发着华丽神秘的光泽,从萧问水的心口穿过。   他的心脉瞬间穿透,笑容清澈欢喜的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些迷茫。   他的前方,那圆眼少年的渡情城主后半句话:“……你要的欠债的仇人。” 第159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8   “为什么?”这是萧问水记忆里第一次死亡, 来自一个他从未想过会杀他的人。   想到是孔雀杀他, 骤然的痛意席卷全身, 汇聚在破裂的心脉,痛得他的眼睛都开始变红。   萧问水缓缓回头,心口的孔雀翎像植物的藤蔓一样钻进他的血肉里,烙印在他的心上, 灵魂上, 恐怕无论换多少个法身都难以抹消。   那个人站在他身后,眉眼依旧淡淡的笑,伸手第一次近似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那双碧色的眼睛明明那样沉静的美,像是怜惜:“不是叫你换个法身吗?这个果然也爱哭。”   这个人不想叫他哭吗?可明明, 就是这个人毫不犹豫杀了他。   萧问水的眼睛慢慢黯淡,倒下, 他还想问,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倒下的萧问水被一身红衣的孔雀公子抱住。   远处,凛冽的风雨和杀气终于来袭。那暗处袭击他们的神秘人也终于跟过来了。   神秘人显然听到了萧问水临死之前的疑问, 嘲笑道:“你当他为什么要杀你, 你找了仇人无数次却不知道吧,对方就在你眼前。”   萧问水的法身一阵阵发光虚幻,就像灵魂也跟着消散一般:“你说……什么?”   神秘人隐藏在雨水之中并不现身,冷笑:“孔雀原本也是渡情城的人,当初城主为了他,将我们驱逐出渡情城。然而孔雀自己杀我们的人破戒, 城主明面上一视同仁驱逐他,却给他回来渡情城的特别权限。他在渡情城依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么?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爬了城主的床。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最后还不是出卖色相。可惜,城主只当他是个消遣的玩意,一个男宠罢了。他以为自己是谁?”   那人说得又妒又恨,似是觉得还没说够,恶意的补充了一句:“不止如此。你还不知道吧,孔雀已经不是第一次复活了。你猜,第一次杀他的人是谁?”   渡情城主说,萧问水要的人已经复活了,又说是他要的仇人复活了。   可是,萧问水见到的却是孔雀。他怎么会认错,即便换了衣服,这也就是孔雀啊。   孔雀,他心心念念要杀死渡劫的仇人。原来,孔雀就是那个人。   可是怎么会?他怎么会杀过孔雀?   萧问水抓紧他的衣服,涣散的目光望着那个人,视野里却只有一片虚妄不清,依稀只看见那双碧色的美丽的眼睛,冷淡又错觉怜惜,静谧的望着他。   “我,我不知道,是你。”这就是萧问水死前最后一句话。   他整个人都消散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连孔雀公子都露出了一丝疑惑一般的动容,似是不知道他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要杀的仇人是他,那知道了呢?   “他若早知道了,自然就是毫不犹豫的了结了你。”雨水之中引而不发的恶意,抓住这一瞬的破绽,从四面八号攻击而来。   跟之前在萧问水面前毫无反击之力就被杀死不一样,孔雀公子只是随意抬手,轻而易举的就挡下了,那道藏在雨丝之中的透明利刃。   他甚至还保持着扶住萧问水的姿势,尽管怀中的人已然消散。右手缓缓抚了抚弄皱的衣摆,这才抬眼朝他抓住的偷袭者看去。   被抓出来的人即便一身蒙面黑衣,那衣着也与一般人不同,显得极为精致些。   露出的双眼,线条凌厉,盛气凌人。跟听上去刻意低沉沙哑了的声音相比,实际还要年轻一些。   此刻那双眼睛惊讶至极,不可置信的望着,随手接下他全力一击的孔雀公子:“你怎么会接住?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强。城主他怎么可以这么偏爱你!”   那黑衣人朝后厉声说:“你都看到了,他根本就是要杀你,还在等什么?”   孔雀公子平淡的神情稍稍露出些疑惑,这个人竟然还有帮手。   下一瞬,一个气势极为可怕的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极为内敛厚重,他还没看到人,但他只要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就已经像面对一座高山压下,难以撼动分毫。   强,很强。逃都无法逃的强大。   “你是孔雀,萧问水的仇人?”   清冷无情的声线,极冷极淡漠,但却有一丝熟悉,就像他手中尚未出鞘的刀一样熟悉。   那把名为孤星,主人也像极了孤星的刀。   可是,那个人的法身明明才刚刚死去消散,就算要恢复也不可能这么快。   就算能立刻恢复全盛状态,换一个法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上界的洞府赶来这里。   因为,他进不来渡情城才对。毕竟,一个人一生只能来这里一次。   孔雀没有回答,也不怎么惊讶,只是回眸去看那个男人。   孔雀公子左手凌空制住的蒙面高手,原本胜券在握的冷笑,却忽然一窒,不可置信:“不,不对。你是……城……”   他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他的声音也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发出去。   或者发出去了,也并没有被他以为的人听见。   但孔雀公子当然是听见了。   孔雀公子的手扼断了他的脖颈,只在眨眼间。   结束的很仓促很简单,就像是这个人自己乖乖等着那双手来杀他,毫无反抗。   他盛气凌人的眼中,甚至还有跟萧问水被袭击之前,如出一辙的天真欢喜。   就像杀他的,不是他嘴里又憎又恶的孔雀公子,而是他心中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神明。   失去意识之前,孔雀公子对那个人说了一句话。   没有人听到那是句什么话,但那大概是句不错的,好听的话。   因为那个黑衣人死得并不痛苦,也不恐惧,甚至没有不甘。   那个冷淡华美得不似人类,也确实不是人类的妖修,唇边残留着一点笑意的余温。   黑衣人的尸体化作一朵稍大一些的渡情花,随着原本金色灿烂的华光慢慢黯淡,孔雀公子唇边的余温也消散干净。   又美又危险无情,表面看上去却冷淡得无欲无求,毫无威胁,引人情不自禁去靠近。   随着蒙面人的死去,遮天的暗雨也停了,天还是阴云密布。   雨水没有沾上孔雀公子的身,但湿润的空气,却还是让这个人显得朦胧柔和了些。   孔雀公子冷淡平静的侧身,看向另一侧的男人。   熟悉而陌生的男人。   男人的身上依稀还残留着那个苍白清澈少年的影子,如出一辙的苍白清冷,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沉很黑,已经是一个完全匹配圣君之称的,成熟的男人了。   既不清澈,也不再简单,更难被骗。   “我记得你,又见面了。”圣君清冷的声音低沉,他握住了孤星。   这不是一个谈话开始的姿势,这是无话可说,拔刀之前的提醒。   孔雀公子目光平静:“萧问水全盛时候的法身?来得真快。”   “不快。我找你很久了,直到这个人找上我,带我来这里为止。他背叛被你杀,你背叛被我杀。天道的因果很有趣。只是这业债,算得不对。”   圣君难得说这许多话,他本来没想说话的,在他的预料里,现在已经事了飞升了。   孔雀公子随意问道:“怎么不对?”   他换着走位,看似轻松,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一触即发,双方都保持着随时出手绝杀的前一刻。   圣君认真的说:“你杀了我两次,我才杀你一次,杀完这次刚好还清。该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天道错了。”   “两次,杀你?”孔雀公子蹙眉,难得一点生动的表情,却像是听到一个并不有意思的笑话。   他淡淡的笑了:“你的记性真的不好。比你说得还不好。我没想杀你,是你杀了我一次,又为了飞升,还想找到我再杀一次。我本想这一次,你若愿意放下执念,选择复活我,你的业债大约也消了。两不相欠。你飞升你的大道,我做我的孔雀公子。”   他敛了眼,眉宇隐隐的倦怠:“没想到,你选择的是复活仇人来杀,而不是救我。斩厄刀下,无遗魂,我不想彻底消失,只好杀你。我不明白的是,你欠我的业债还了,为什么你还没有飞升?并且,这么快就找来了。”   圣君冷漠果决的脸上微微一丝动容,他看上去毫发无损,但法身消亡,自然多少都会反噬到他身上。   他知道不应该,但看着这个人,还是会有置身初入修行,单纯无知的法身时,同样的感觉——   就算这个人奢靡无度,爱好庸俗,也觉得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打从心里觉得他简单纯净,清透如山水画卷的留白,神秘美好引人。   就算他在自己面前杀人,也杀了自己,还是会觉得不该有人忍心对这个人拔刀,伤他,害他。   但,那孔雀翎虽然不是直接伤害元神的法器,却也印在他的灵魂上,现在的他也清晰的记得,知道是孔雀杀他时,心中骤起的痛意。   那点动容,对修行斩厄无我之道千载,离飞升只差一步的他来说,微弱极了,尚未察觉就已消散。   圣君冷漠的说:“我杀你的那一次,也叫你杀了我。我已经还你了。方才动手的人,并不是我。我从不暗中伤人,我若杀你,必用孤星斩业。我不知道,你竟也会骗人。”   不,这个人本来就很会骗人。他不就已经被骗了两次,也死在他手里两次了。   只是现在这么拙劣的谎言,很不像他会说的话。   圣君顿了顿:“我忘了,你不记得前世。”   孔雀公子笑容浅淡,碧色潋滟的眼睛却冷:“我自然记得自己为何会在渡情城复活。圣君杀一个陪伴多年的灵兽孔雀,自然轻而易举。我又何德何能,能叫圣君偿命?你是修道第一人,我不过一个妖修,你杀我第一次,为了斩俗缘入道,我侥幸能活,从未想过恨你。多年之后,你又来杀我第二次,这次是为了斩业飞升。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能杀你一次,也算替自己复仇了。你动手吧。”   圣君的目光从祭典之上冷眼旁观的诸人身上扫过,尤其看了看那个圆眼漂亮的少年城主。对方依旧冷漠的板着脸,从方才起就没有丝毫要插手的意思。   “他们不帮你?”圣君清冷的声音有些低沉。   孔雀公子一身红衣,背对着渡情城的诸人,神情无悲无喜,冷淡倦怠:“他们为何要帮我?斩厄刀下魂飞魄散,连渡情城也无法复活。”   圣君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手里却无刀。   当他还是简单无知的萧问水时,他每一回见到的孔雀公子都是冷淡高傲的,让人想要靠近触摸,想要挨着他。又怕他不高兴的坏脾气,又喜欢他唯独只对自己生气的特别。   孔雀公子没有说错,即便是无知天真的萧问水,也不会只想单纯的跟他做朋友。   那心思天真纯澈的少年,分明就是,已经对这个人动了心,却不自知。   但圣君历经千载,他不会不懂。   他的手指钳制住孔雀公子华美冰冷的脸,目光描绘着那张脸上每一分每一毫。   他脸上的神情比他的刀还要冷漠锋利,所以就算这个动作有些暧昧,也没有人会想到别处。   修真界所有听过圣君斩厄刀的人都知道,萧问水无情无欲无心无我,没有人会觉得,他会对别的什么存在有风月旖旎的心思。   修真界顶尖的那一拨修士里,多少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从未有人能跟他牵扯上关系。   圣君冷漠暗沉的目光,盯着手里的孔雀公子,任谁都觉得,这是下一秒就要杀了他。   便是冷淡高傲的孔雀,在这危险压迫的目光凝视下,水色完美的唇都微微一颤,变得苍白无色。   不,也或许是因为捏住他下巴的手指有些用力,弄疼了这只娇贵的雀鸟。   那双美丽的,如同沙漠最珍贵的绿洲之心,湖水一般碧色的眼眸,无动于衷的冷淡静谧。因为受制于人而越发潋滟,似有若无的脆弱,越发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脆弱易碎,容易毁灭的美好,引人保护,也引人践踏。   这种命运未定,置身危险之中的神秘无辜,会让这脆弱的美丽倍加,因为即将绝世。   一种奇异的热度,让他体内的水分都似乎蒸发干涸了,圣君的嗓音有些缺水沙哑。   这种属于凡人脆弱肉体才有的生理焦渴,不该出现在修真界第一强者,即将飞升的男人身上。   “你说错了。”圣君的目光冷漠依旧,任何人都不会知道,这个男人方才那片刻,对这个人产生了多少妄念。他甚至想起来了,在某个人的记忆里,无意看到过的混乱邪恶又漫长细致的画面,如临其境。   当时单纯无知的法身并不理解那是什么,却也下意识明白,这是手段极为恶劣的欺负。   萧问水不敢想也没有说,但回归本体的圣君知道,萧问水之所以突然觉得溯回变慢,过后那么生气杀人,因为他下意识觉得,那个被欺凌了的男人,有些像孔雀公子。   孔雀被这样对待的话,软弱无力的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起萧问水初见孔雀的时候,隔着绯色纱帐,这个人在轿椅里吸食填装了灵药的水烟杆。闭着眼睛,冷淡无欲的醉生梦死。   即便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有意无意的都投注在朦胧不清的纱帐后。   诸般杂念只有刹那,圣君冷漠的说:“你说错了,你说的被我杀死的灵兽孔雀,我并不记得。也不认为这点物竞天择的因果业债,能成为阻止我飞升大道的劫数。我说的前世,是你成为孔雀之前的前世。”   他凑近孔雀公子,跟他近距离四目相对,吐息都似有若无的交换,冷冷的说:“你那时是一只魅妖,趁我新的法身刚成,记忆不清的时候,编造修改了我的记忆,引诱我,跟我结成道侣。最后被我发现了,你我相杀而死。我那时候多少受了你的影响,杀你,用的不是孤星。”   甚至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又一次被引诱了。还是那一次潜藏的暗示,忽然复苏。   孔雀公子:“……”   圣君看着他:“托你的福,现在这个法身,是第十一个。你杀了我两个法身了。”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这个记忆!我为什么要跟你做道侣?”孔雀公子匪夷所思,断然否定。   圣君手指换了个方向:“你难道不是借走我的孤星,看到了我的记忆,确定我要找的人依稀是你,这才下定决心杀我的吗?你身为妖修,难道从来没有要采补高阶修士?骗我心甘情愿与你结成道侣,与你共生,是不是觉得就算事后我醒悟了,也不能与你计较?”   “不是我。”孔雀公子的脸越发苍白,也越发冰冷高傲,隐忍着怒意,“你说是我做孔雀之前的前世,可我是孔雀的时候,你才刚刚要踏入修道之路。你第十个法身的时候,我已经化形成现在的样子。不可能有时间做魅妖引诱你,我也从未采补修士,你大可以用孤星的溯回能力看我的记忆。”   这个人生气的时候,的确好看极了。   圣君笑了,笑容淡极了,悬珠一般的眼睛定定的:“你不记得没关系,因为我也不大记得。你当时能修改我的记忆,自然也能修改你的。是魅妖还是孔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应劫的那个人是你就够了。我还依稀记得,耳鬓厮磨的时候,我叫你的名字。”   那线条冷漠的薄唇,凑近他的耳边,轻轻送出两个字:“姬清。你那时候叫姬清。”   孔雀公子:“……”   圣君退回来:“你方才杀了我的法身,算是提前为你报仇了。还有什么遗言?”   孔雀的神情重新恢复冷淡,唯有碧色的眼睛还与他对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来得这么快?听上去,你是那个叛徒带进渡情城的。可是明明是我带……”   他没说出萧问水的名字,但圣君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圣君的神情也有些微动:“听说你在渡情城待过一段时间,看来你也不知道,渡情城里的时空似乎有问题。在我的意识里,我是跟着你方才杀死的那个年轻人进入的渡情城,他说他叫陆回,他帮我复活你。我帮他得到渡情城。”   可是,雨夜袭击的时候,圣君忽然发现,被袭击的另一个人竟然像是他自己!   “直到你突然出手杀了我的法身,我的记忆像是一片云雾散开。似是忽然想起来,我的确用第一个法身随你进入过渡情城,然后被你杀了。只是才想起来。渡情城果然有意思,我是从修真界最高的天域进来的,我的第一个法身却能从人间界几乎同时期进入,竟然还能共存。”   说着有意思,眉目漆黑锋利,面色苍白清冷的圣君眼中,却只有沉沉的危险:“若不是我发现的早,就像是有人故意引诱我自己杀自己一样。”   孔雀公子淡淡的说:“你怀疑我?”   那个人必然极为了解他的道法,知道他频换法身,记忆容易混乱缺失。   “本来怀疑,现在不了。”   因为孔雀的确不记得那个所谓的前世,他也的确是在萧问水放弃他,决意要复活仇人来杀,甚至对渡情城主说出,即便那个人是孔雀也照杀不误的话后,才杀了萧问水的。   圣君记得,濒死的时候,这个人看他的眼睛,并没有恨意,是温柔怜惜的。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你当初在路上对萧问水说,让他来渡情城后换一个法身,为什么?”   孔雀垂眸,无情的说:“不是说了,又蠢又傻。”   “不对。你是那时候就觉得我会杀了你。可你对萧问水下不了手,所以叫他换一个法身,一个不记得你的萧问水。就算别的法身都比他强,比他难杀。”   孔雀公子抬眸静静的看他,良久:“可我还是杀了他。他是不是唯一一个可能会放过我的萧问水?”   圣君走到他跟前,近的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不是。只要是萧问水,就一定都会杀了你。”所以,不用觉得愧疚难过。   那双碧色的眼睛有一瞬像是要滴下泪来,但并没有。   只是像起风的湖面,温柔潋滟,专注的凝望着他:“他长大后的样子,看上去凶了很多。以前就是装也装不像。很好看。我一直在想,我做孔雀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要我了,要去修道……”   圣君的手指遮住了那双眼睛,他说谎了,若是那个萧问水,不会杀这个人。   他决意放弃孔雀,知道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的时候,连飞升都不想要了。   他知道复活的是孔雀的时候,那样高兴,他仅有的快乐的情绪,都和孔雀有关。   就是现在,经历千载时光的他,若是看着这双眼睛,也无法下手。   被蒙住眼睛的孔雀,美得无辜可怜,花瓣一样的唇轻轻的开合:“萧问水那时候,疼不疼?”   孤星从背后刺下,让男人的动作,看上去就像充满占有欲的拥抱。   圣君清冷的声音变得沙哑,低低的错觉温柔:“跟你现在一样。”   他杀了他的欲望和爱情。   孔雀公子这一次真的死了,谁也不能叫他复活。   孤星斩业之下,神佛仙魔都必然魂飞魄散,连尸体也会消失。   圆眼漂亮的少年城主,一脸讽刺冷漠的看着,全程不曾插手。这时候,忽然嗤笑一声:“今年祭典提早结束,送客。”   然而,斩杀了最后的厄业,萧问水也并没有飞升!   他,弄错了。 第160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9   那片祭典广场之后, 有一座高塔, 一直被人们所忽略。   因为所有人都会发现, 远看就在祭典后面的高塔,走近就会意识到越发遥远,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在云雾里,淡淡的青铜灰色, 或许实际上并不存在。   因为, 即使刚从渡情城最高处浮空的那扇门里走进来,居高临下俯瞰,也没有人见过那座塔。   近在眼前却永远不可接近的高塔之巅,有一个人正俯视着整座渡情城中人们的命运。   一只黑色的精灵踩着无声的步伐,轻盈的进了这里, 却还是被那个人发现了。   它圆滚滚的眼睛兴奋的睁大,喵嗷的叫声却软糯, 高高竖起的尾巴静电一般炸开。   “来。”那个人伸出手。   黑色的精灵闪电一般, 一下子跳进那个人的怀里,被温柔的抱住了。   猫咪圆滚滚的眼睛慢慢的眨了眨, 伸长身体跟那个人对视, 感受着被一下下抚摸的喜欢,情不自禁的咕噜出声。   修长的手指轻慢的挠着它的下巴,低头用含笑的唇碰了碰它的额头,低声呢喃夸赞:“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怀里的黑猫转眼变作那圆眼漂亮的渡情城主,然而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找不到一丝冷漠, 只有乖巧欢喜的孺慕可爱,对着这个人撒娇:“主人,你疼不疼?我讨厌那个人,他竟然真的杀你。”   黑猫变作少年,那个人反而松开了他,只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轻慢从容,优雅凉薄:“不怪他,我让他杀的,我不是也杀他了吗?说了要他飞升,就一定做到。他想证道,就让他证到底。游戏已经开始,他就是不想杀,都不行。何况,他杀的又不是我,怎么会疼?”   那个人回头,阳光晕染开他的眉眼,一身翠色华丽的锦衣,那双碧色的眼睛潋滟静谧,正是本该早已死去的孔雀公子。   如果真的孔雀公子在这里,那死在萧问水怀里,重生又死在斩厄刀下的是谁?   渡情花金灿灿的开满阳光之下,花和阳光交融不分。   光影交织,忽明忽暗,花开花落。   人也是,彼时生,此时死。   硕大的渡情花化作一个眉眼锋利、盛气凌人的年轻人,正是那个带圣君进入渡情城,制造出雨夜结界,偷袭又围杀他们,最终死在孔雀公子手里的蒙面神秘人。   陆回。岂不就是,轮回。这个名字还是姬清取的。   年轻人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目光从茫然变作一凛:“孔雀!”   面前的孔雀公子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一旁圆眼漂亮的少年,随即投以鄙视嘲讽的眼神。但显然对方并没有心情注意。   陆回想起死前的场景,脸上瞬间闪过惊喜无措:“城主,是城主。”   他随即恍然记起自己做下的事,顺从的跪地认罚,只有目光却还是仰望凝视着这个人,赤诚狂热,激动又红了眼眶。   这样委曲认错的姿态神情,出现在那个年轻不逊的人身上,不免叫人几分不忍。   “城主,我不知道孔雀是你。我以下犯上,还伤了你。我错了,你罚我吧!不要赶我出渡情城。我不是真的要背叛你,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只有做了城主才能见到你。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   城主的真身从未露过面,他怎么会想到,孔雀公子竟然就是城主本人?   但他错了,姬清是孔雀公子,孔雀公子却未必一定只是姬清。   在这神秘诡谲的渡情城里,对于真正的渡情城主而言,又有什么不可能?   姬清平静的看着他,似冷又温,透过他出神的望着远处:“不,你帮了我大忙。我怎么会罚你?下去养伤吧。”   他摆了下手,那苍白不逊的年轻人重新化作渡情花,从塔顶飘落,飘向灿烂的渡情花海。   “等我离开这个世界后,再让陆回出来吧,他太黏人了。”   “喵。”少年扁着嘴不开心,又化形成原型,蹭着姬清的腿,低低的委屈的叫。   主人离开的话,他也不想留下当这个城主了呀。   “到时候城主的位置给那个小姑娘吧。”姬清想起那个从容不迫怼诸葛霄的小姑娘。   “喵嗷。”喵的叫声立刻便开心的提高了。   姬清在这里,孔雀公子自然就没有死。   圣君不可能将别人认错是孔雀,站在他面前的自然也就是姬清本宗。   那就只有拥抱交错,背后下刀的那一刻了。   圣君会看错人,斩厄刀出却不会落空。   死得不是姬清,那会是谁?斩的不是萧问水和姬清的业债,那又是谁的业债?   ……   焚莲走进了渡情的法阵。   白光笼罩,似坠入无间地狱。   随着下坠不断远去的光影里,是他的一生。还有跟那个人相遇以来的一切。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渡情转生,并不一定叫你和那个人再续前缘。”   “贫僧心意已决。能确认一眼他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你要什么,尽可以拿去。”   “我要你替一个人去死,你若能丝毫不畏不惧不悔,穿过结界,就能看到那个人。”   “谁若能不畏不惧不悔,便已成佛,贫僧虽不是,却也想一试。”   姬清出现浮城之巅,萧问水的斩厄刀刺下,焚莲闭上眼睛念着往生咒迈步向前。   斩厄刀下,姬清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能存活,何况是肉体凡胎的焚莲。   刀斩心魔恶业,断他欠姬清的债,前尘一笔勾销,如此也可历劫,脱离魔王的领域。   若他不死,魔王的慷慨,便给他比他要的更多的馈赠。   又是江岸柳绿芳菲,有一个僧人踏波而来,有一个佯作骄纵的少爷,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塑造恶名,掩饰自己的缺陷。   这一次,那个小少爷若再坏嘴巴,他一定只轻轻欺负一下下。   不,还是不了,就叫那个小少爷只对自己坏嘴巴吧。谁都不准再欺负那个人了。   ……   冥主不知道渡情城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姬清死了,萧问水失去了一具法身。   但,萧问水却并没有飞升。   “居然连他都无法做到。”冥主面上古井无波,只挥了挥手,报信的精魅便悄然消失。   “不愧是冥主,连渡情城里都能有你的眼线。”一个清凌从容的声音忽然自身边响起。   冥主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循声望去的神情却并无特别:“你果然没有死。”   风城当日。   萧问水杀人重伤归来时,姬清宴请的贵客,正是这位十方殿主。   这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幽冥之主,也正是与姬清交易,要他助斩厄圣君萧问水渡劫飞升之人。   姬清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妖修孔雀,也是这位冥主提供的。   那一次,久不踏足人间的冥主亲自前来,问已是孔雀公子的姬清:“你想带他去渡情城?为何?”   渡情城无处不在,也无处可寻,等闲人很难有机缘入内,却无视三界六道,自成一体,更是干涉左右某些人的生死轮回。冥主想不注意都难,早已视为忧患。   孔雀公子的神情依旧冷淡,却似有二三心事:“要让他渡厄还债,无非是两条路。要么让他报恩,要么我也杀他一次报仇。去渡情城一路,我会设法给他机会报答我。若是不成,就刺杀他。放心,我会手下留情。”   冥主在渡情城内早有渗透,未必要从姬清这里得到消息,只是惊讶他短短时间,居然就能与渡情城都有旧。   闻言提醒道:“你多虑了。他是圣君,不要被他眼下这副纯善模样欺骗,这个男人比你所想像的任何人都可怕。你若是能真的杀了他,他也不会真正意义上的身死消亡。”   “是吗?也就是说,我可以放手随意杀萧问水,让他被迫来还债?”   但,现在看来,结果却还是,姬清铩羽而归了。   冥主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伤的不轻。你为什么不在他第一个法身的时候,直接动手?”   姬清一身红衣也掩饰不住他元气大伤,但他这个人的气质太冷淡寡欲了,便是面色苍白透明,也显得从容随意,为他的气质更添几分神秘引人的旖旎华美。   姬清在冥主对面坐下,眉目微凉,轻声说:“他那个法身的性格,有些像一个故人。他待我也极好,有些下不了手。”   冥主递过去一朵疗伤的灵花:“你若不是当时犹豫,或许现在就已经成功了。”   姬清将那珍贵的药花随手置入面前的杯盏中,唇边隐隐一丝笑容:“这话听上去怎么觉得,我才像个坏人。”   冥主眼中深沉无波:“他有十个法身,就算每个法身都死,他道法不灭元神不灭,还是不生不灭。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助他成神,何错之有?”   姬清饮罢杯盏里的药酒,似笑非笑:“说的不错。”   冥主的目光静静的投注到这个人脸上,药酒润泽的唇色,由苍白的淡色变得有些粉,水色柔和了唇瓣,线条介于冷和柔之间,叫人下意识觉得很适合吻上去。   他别开眼:“你不忍对他下手,他对你倒是忍心得很。用得还是斩厄刀。”   姬清修长纤薄的手指摩挲着杯盏,若有所思:“有一个问题,应该只能问你了,我明明已经杀了萧问水一次,按道理业债已消,他为什么却没有能飞升?”   冥主的眉宇微挑,空前皱了皱眉:“我方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渡情城有问题,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萧问水,所以天道一时无法判别。而他很快又杀了你,旧的业债去了,新的又添?”   姬清淡淡一笑,眸光清透:“冥主身在幽冥十殿,却能如亲临现场,手段真是通天。那你应该知道,他杀我用的斩厄刀,何来的新的业债?”   冥主思忖片刻:“或许因为你并没有真的死,业债也就没有真的完全斩断。”   姬清摇摇头,兴致缺缺:“比起这个解释来,我倒觉得他说的话很有意思。他言之凿凿我曾经杀过他一次,甚至叫出了我的名字。可我在此界行走的身份,一直是孔雀,从未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他不可能会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冥主自然知道姬清的名字,可他当然不会特意去告诉给圣君,姬清这话当面问来,颇有几分意味。   冥主并不辩解,反而忽然笑了,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这是两个问题。”   姬清动作一滞,神情尽消,并不理会他的笑意,冷淡道:“那你答还是不答?”   做十方殿主,自然从无个人喜怒,只有公道评判,铁面无私。   他这会儿却忽然有些明白,萧问水为什么对让这个人生气这件事,又怕又喜欢了。   冥主只是稍稍放松了一刻,很快就凝神认真的说:“别急,我跟你从头说一遍其中纠葛,你就懂了。跟圣君相关的所有因果业债,原本属于被他的斩厄刀斩杀的人相关。一人身死道消,相关联的一切都凭空断开,成了无头无主之业。因此这些业债也未必都与圣君本人相关。   只是他不飞升,这些因果恶业,在我的十方冥土飘浮的弱水之上,就难以消除清算,积少成多已然成为祸患,累及不小心沾上的人。若非如此,他飞不飞升,与我何干?我又何必请你来助他渡劫。”   他请来姬清助萧问水渡劫飞升,就是因为这个,他本人跟萧问水却毫无交情。   他是冥主,萧问水就算渡劫飞升成神,也是圣君归位,与他不在一个仙班里。   有些话,冥主没有说太清,萧问水迟迟不能飞升,幽冥十方界内的某些业债就不能勾销,只是其中一笔。   更严重的是一方世界的天道,已经濒临衰竭。天道因果盈亏守恒,却因为圣君不归位,致使天道失衡所致。   一般人都会觉得是天道不公,为难圣君不准他飞升渡劫,却不知在天道看来,却是萧问水自己不能飞升,连累了它。   冥主顿了顿,等他理解之后,继续道:“他修的是斩厄无我之道,别说我看不到与他相关的死魂,便是天道也不能知晓他本人的因果命格。所以,你的问题我答不了。”   姬清冷淡的神情,静谧的看着冥主,那目光似有隐秘的谜等人来解:“踩着天道因果修道成神的男人,怪不得能这么强。他说这是他第十一个法身,原本的第十个,被我所杀。若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就要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他一次,却失败了。”   冥主摇摇头:“怎么可能,我为你选的身份里,只有孔雀是唯一与他有业债,业债既未消也未被他斩断的。”   “萧问水说,这是物竞天择,这点因果构成不了阻止他飞升的业债。你们谁说的才对。”   冥主是天然的仙人,圣君不过是后天修道,冥主自然比圣君更懂天道因果劫数:“平常人无意杀生自然造不成什么大恶业来,但孔雀与萧问水的关系不仅仅如此。你可知,他当初与孔雀相依为命,孔雀于他并非只是普通灵兽。他杀孔雀是为斩俗缘,证道入门。孔雀的业债就不仅仅是和他本人相连,更是和他的道相连。他错了。”   不过也不算太错,的确,单只这点未了的业债,如何能阻止一个圣君飞升?   斩厄无我之道,自古以来就无人修成,他的道本就错了。   所以这源源不断的业债就在这里,累及一方天道衰竭,而他却无劫可渡。   也是,可悲可叹。   冥主原本只是隔岸观火,他本以为姬清能够让萧问水还了这业债,没想到,萧问水分明动心,却对这样的人都能下手斩杀。   面前的人似是一筹莫展:“我知道,我用孤星看了他的记忆。他已经都记不得了,只有模糊的画面。”   冥主眉间隐隐有些忧虑,却并不显,沉声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姬清淡淡的笑了,眸光却冷:“不怎么办。我恐怕要与这个人不死不休了。他的道有问题,为今看来,消除业债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杀我。只有我彻底在他的刀下消亡,他才能真的斩业飞升。我与你的交易,还够不上我以命相抵也要助他飞升的。只是,就算我想食言,如今也骑虎难下了,恐怕他很快就会意识到问题所在,踏遍三界也要找到我,再杀我一次。直到我死!”   冥主的手无意识握紧,神情依旧深沉冷静,显得极为无情:“你有什么打算?”   “正面交手,恐怕无人是他的对手,我也不例外。为今之计,只有毁损他的道心,叫他重修道法,才可能叫他放弃。我不想死,就只能想法子叫他放弃斩厄渡劫了。”   姬清话说得又轻又淡,字里行间却是被逼入绝境的杀气,一眨不眨的看着冥主的眼睛。   冥主的神情冷凝:“他即便用着最无害的法身时,也一心决定杀你,这个法子恐怕很难。”这不是反对他的想法,反而似是下意识揣摩补全。   姬清的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却又冷了一些:“是很难。但他给了我提醒。我或许可以赶在他还没有生出斩厄渡劫的想法前,先一步毁了他的道心。”   冥主心中水波微漾,渐渐再难平静,说:“很危险,他就算死十次,只要元神不灭,也毫无意义。但他杀你却易如反掌,他虽未飞升,实力却已经与神君无异。”   姬清看着他隐隐不稳的神情,若有所思,口中道:“若是斩厄刀杀的呢?”   冥主摇摇头:“斩厄刀只听从他一人,旁人拿到手也用不了,更何况对着他下手。”   “不是我,是他。”   冥主从无数种杀死萧问水的方法中抽离,慢慢看向姬清。   那个人并未像他以为的那样忧虑,红衣下莹润的手臂支着桌子,手背轻轻撑着侧脸。这张脸并不及初见时候他真正的容颜完美,却因为是这个人而有如出一辙的神秘华美。   碧色的眼眸轻轻静静的看着他,似有若无的杀意危险,分明冷淡却又错觉温柔。   “他提醒了我。渡情城错乱的时空或许可以利用,他不是要杀我斩厄吗?如果另一个手执斩厄刀的萧问水却是要保我呢?要么,他踩着过去自己的尸体来杀。要么,他只能投鼠忌器。这是至今唯一一个可行的方法。你会帮我吗?”轻慢又隐隐的杀念,姬清说。   冥主神色似冷非寒:“你从一开始就抱着这个想法,这才一定要引他去渡情城!”   姬清微微讶异,缓缓说:“我怎么会知道有两个萧问水?只不过,他竟敢污蔑我引诱他结成道侣,我从未做过的事,既然他认定我做过,我便偏要做一做了。你帮还是不帮?”   姬清的讶异看不出真假,冥主却毫没有犹豫,定定的看着他:“好。”   姬清对他笑了,这是第一次,轻慢又随意的凑近。含笑隐着杀意的碧色眼眸,美得令人窒息,被他盯着就叫人难以挣脱。   这个人就这样看着自己,轻声说:“那你就等着他来找你,助他在合适的时间找到我。我与他已然不死不休,要么叫他杀了我,渡劫飞升。要么,我摧毁他的道心,平了业债脱离此界。不管结果如何,你与天道的忧患都可以解决。”   竟是如此杀伐果决。   姬清就见冥主的目光微微一变,似是终于下了决定。   这渊渟岳峙,深沉无波的十方殿主,忽然握住他的手,悬珠似得眼眸凝着他:“他跟天道谁生谁死,我不会再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你死。你信我。”   姬清:“……”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究竟是谁在背后想拿他做卒子,与他交易拖他入局的十方殿主,自然是第一个可疑的人选。   可是,为什么试探的结果却是……这个人好像,会错意了。 第161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0   一场真假参半的试探, 仓促结束在十方殿主含蓄又郑重的承诺里。   姬清没预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跟冥主深沉专注的目光对视片刻, 才记得抽回手。   所以,十方殿主怪异反常的举动,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本人?   “那就多谢冥主了。”   十方殿主只有那一刹那的失态流露, 随即就恢复以往静水流深, 声色不动的冷静。   只有垂下的眼底神情不明,他摇头:“我累你入此死局,自当护你周全,不必言谢。”   姬清淡淡一笑:“当日交易,明码标价, 我既应了,做不到就是我本事不济。今日劫数当头, 若是在下侥幸能活, 他日再还欠下冥主的交易。若是不能,那大概就已经还了。”   若他活着, 萧问水必然渡劫失败, 任务也就失败了。   若他死了,萧问水自然就斩厄飞升,他与冥主的交易,必然就已达成。   那身红衣翩然而来,话已尽,酒已饮, 自然就该分别。   眼见那个人几息之间消失在冥府的红叶雾霭里,红衣和红叶再难分清。   冥主顿了顿,手指小心的摩挲着那人用过的杯盏,深沉的眉宇怔怔的似有几分落寞,却忽然之间露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笑容来。   冥主那张深沉冷静的面目自然是英俊的,却因为自身的气质威仪,盖过了容貌的出色。   此刻忽然的一笑,那张脸若隐若现几分邪气,剑眉微挑,唇角上勾,目光流转间,意味深长又强势不羁,竟是俊美极了。   他的声音也比平时更低沉磁性,笑意浓浓:“这是察觉了,还是没察觉?”   交易自然是公平公正的,但若是交易本身就不尽不实藏着恶意呢?   他的唇认真的吻了吻杯盏酒觞上,方才那人用过的地方。   像是高高在上的垂顾爱怜,又像是屈尊降贵的迷恋膜拜。   情愫浓烈的低语,危险又性感,是诱惑也是玩弄,既热也冷:“你会发现,不管你是输还是赢,都早已经输了。”深深的低低的叹息,“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再快一点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冥主回神的时候,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周围的一切都还是他目送姬清离开前的样子,那种怅然波动的思绪却断裂了,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情潮渐退后,索然乏味的虚无。   冥主并不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他摇摇头,想起姬清的计划。他该去准备一下,等着斩厄圣君来找他了。   ……   渡情城。   一身红衣的姬清似是感觉到什么,回头朝浮城之外空茫的云雾看去,忽然淡淡的笑了。   他清澈的眉宇间毫无忧虑,也没有半分迷茫,不慌不忙从容和缓。眸中的平静冷淡,跟以往近乎心灰意懒的聊赖并无太大区别。   在一种未知的规则里,去解一个一眼就看穿出题人意图的谜题。这种事他做得太多了,这一次无非是复杂也危险了些。   若是中途能叫他稍感意外,或许还能值得一丝半缕的反应。   ……   萧问水凝成第九个法身的时候,照例忘记了许多事。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该记得的事情他都记得。   他叫萧问水,记忆混乱是因为凝出了新的法身,他又突破了一层境界,离大道更近了。   他有一把刀叫孤星,因为他也是孤星。   孤星斩厄,他斩自我。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   第九个法身的时候,萧问水的敌人已经很少了,因为有能力抢他刀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其余人看到比他们强大的人都纷纷死得魂消魄散,自然早就吓得逃走。   更何况,萧问水的修行方式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当然喜欢战斗,却并不嗜杀,对奇珍异宝也没有需求。   没有需求不代表唾手可得的时候也不要。   这一日,萧问水从域外战场厮杀回来,路过落星城,顺便就在那里最大最美也最危险的鲛人湖里洗了个澡。   没有不长眼的妖兽敢趁机袭击,也没有敢怒不敢言的鲛人置喙,他洗得放松惬意极了。   虽然,那张英俊却比最危险的妖兽还冰冷生硬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跟柔软有关的情绪。   快洗完的时候,打斗的声音渐趋渐近。   打斗的两方都是大门大派的高阶弟子,一般来说都会给对方些面子,这会儿却是撕破了脸。   双方的法宝不要钱一样的乱洒,都已经强弩之末。死伤众多,却还是不知道及时收手止损,能让这样出生的高阶修士都不要命的,必然是极为珍稀强大的法宝。   那两方打的红了眼,波及萧问水所在的地方时,竟是看也不看就要顺手将他也给灭了。   很好理解,先下手为强,免得多一个渔翁得利的。   但他们若是还有理智记得看一眼,或许就不会这么做了。不,若是还有理智,老远看到鲛人湖都敢有人心大的洗澡时,就早早退去了。   那随手一击导致的后果就是,两方都不用争了。   斩厄刀也跟着随手一击,从此世间又泯灭了两个生灵,多了一堆无头无尾的业债。   萧问水穿上衣服,走到被层层尸首抢夺掩护的法宝前,轻轻一割就毁了封印的束带。   那是一幅画,展开后草地上却多了一个红衣的美人。   萧问水冷硬的脸上空前皱了皱眉,随即合刀冷漠的走了,看都没看那美人一眼。   他有些后悔手太快,比起里面的宝物,还是那个能储藏活物的卷轴更有用些。可惜一开始不知道,斩厄刀又太霸道了,一刀即毁。   草地上昏迷不醒的红衣美人一动不动。   很快,只一小会儿,就被走回来的萧问水抗在肩膀上带走了。   吃回头草的萧问水觉得,虽然这个抢的他们你死我活的宝物没什么用,但好歹也是个宝物。   对一个好的猎手而言,不应该浪费每一次的猎物和战利品。   他冷冷的看了看这个人的脸,虽然没什么用,摆在屋子里跟摆一盆花一样,约莫也能好看一点,若是不吵的话。   若是吵,哪天路过那两个门派的时候,随手去换个其他能用的东西也行。   这样想着,萧问水原本想将人随意丢在洞府角落的手就顿了顿,轻拿轻放的放置在他铺得还算柔软的床榻上。   红衣美人醒来的时候,就像一个无辜被打劫,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劫匪山寨的可怜人质。   身为人质第一个反应当然是逃跑。   然而,刚走到洞府门口的红衣美人,却忽然一步步后退了回来。   门口,扛着完好的巨大灵兽尸体归来的萧问水,冷硬的脸就像杀人前凝神屏息的心神合一,话不多说眼都不眨,随手就会一击绝杀。   红衣美人的脸色微微苍白,潋滟的碧色眼睛不稳的颤抖了一下,却只是抿了抿好看的唇什么也没说。   萧问水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用那只空闲的右手捏住他的下巴。   那只手很用力,也很随意。   “我捡到了你,你就是我的。以后叫我主人,不听话,就杀了你。”   跟他可怕的脸色和吓人的话语不同,他的声音清冷又干净,也很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悦耳动听。   红衣美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一些,碧色的眼睛隐隐的湿润,神情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徒劳的挣扎,但也没有明显的畏惧顺从。似是冷淡又惊讶的思量着些什么。   萧问水的眼神更冷了:“你刚刚是想逃跑?”   红衣美人立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看看,这是哪里。”他补了一句,“主人。”   萧问水野兽一样冰冷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入耳的声音淡淡的,却好听极了。   比较的话,就像春天的夜风,忽然无意抚过他的后背。酥酥麻麻的颤栗。   萧问水没有理会他是否心不甘情不愿,反正是属于他的东西,没有能跑掉的。   萧问水松开钳制他的手,回身将灵兽丢到洞府正中的石板上,升起灵火烧了空间里的泉水,一边熟练的处理起灵兽来。   红衣美人自然就是从渡情法阵回溯时间,来到过去的姬清。   他眼底隐隐啼笑皆非,没想到自己什么也不用做,一睁眼就已经在萧问水手里了。   看来也不用他特意做什么想办法跟萧问水牵扯上关系了,现在就算姬清要走,这个萧问水也不会答应。   姬清思索的片刻,那灵兽已经处理好架在灵火上烧烤了。   萧问水的动作娴熟又专注,香气在洞府里蔓延开。   姬清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萧问水立刻警觉的看他一眼,那眼神真是冷得跟野兽没差别。   姬清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淡淡一笑:“主人,我饿了。怎么样才有东西吃?”   他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喊得自然极了。   萧问水收回眼神,在锅里加入灵菇灵草:“你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战利品下一刻就淡淡的答道:“没什么用处。”   他看到萧问水瞬间射来的目光,又看了看对方手里的食物,长眉微蹙:“长得好看?”   萧问水的目光呆了呆,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却没那么锋利了。   “很多人抢夺你,他们为什么?”   姬清启唇,还没等到他说话,萧问水头也不抬冷声打断:“我知道你好看,还有呢。”   碧色的眼里浮现薄薄的笑意,好看的美人的声音也温和了些,听到萧问水的耳里,就像那春风变成午后的。   “因为我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有人把我从祖树里偷来,凤凰全身都是宝。何况我还是化形的凤凰。”姬清眼也不眨的信口雌黄。   身为一只孔雀,没有了奢侈华丽的轿椅,爱慕虚荣的特质也符合人设的,合情合理。   萧问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想起他在废弃的卷轴上看到的信息。   孔雀,绝美的青年,炉鼎。   这是个喜欢骗人的孔雀妖修,唯一的用处就是好看……还有声音听上去很舒服。   萧问水心如止水,冷漠的盖章判定了这件无用战利品的最终价值。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的姬清,曲起手肘轻慢优雅的用手背支着侧脸。右手食指横着抵着唇,轻轻的粗了蹙眉。   “汤里不要放盐好不好?也不要肉了,因为烤肉好像就很油腻了。”   萧问水久久的看着他,迎着他清澈疑惑的目光,最后什么也没说。   汤里当然没有放盐,也没有放肉,烤肉还切成了片,用鲜嫩的叶子裹了,摆在盘子里。   植物涩涩的味道混杂一起,留在萧问水的味蕾里,每一口都很难忘记。   不难吃,也不特别可口,是一种不习惯,却情不自禁想再喝一口的感觉。   多年后,也想再尝一次的,可有可无的瘾。   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不眨眼的主人和他没用的战利品——   1.9版本萧问水:你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姬清:长得好看?   全体萧问水:他说得好有道理。 第162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1   新身份是萧问水的所有物, 等级降得有点快, 姬清也从善如流的适应了。   但萧问水除了初次见面, 眼神冷得要杀人似得,宣布了一下他的所有权,警告他别想逃跑和要求他听话外,就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了。   话也不多少, 也不多看他一眼, 整理洞府东西这种事自然也轮不到他来做。   就连吃饭洗锅这种事,一个口诀的事,也压根不需要他。   对习惯独来独往的萧问水而言,洞府内多一了一个红衣美人,跟多了一个其他战利品宝物一样, 只不过这次是个活物,不好随手搁置在迷藏宝库空间里不管。   萧问水跟以往一样处理完杂事, 这个时候就应该打坐修行, 在识海里回顾一遍这段时间在域外战场对敌时的经历,总结感悟吸收。   然而现在多了一个会动会跑的战利品, 好像做什么都不太好。   真是麻烦, 萧问水冷硬的剑眉不悦的拧了拧,他本不喜欢说话,今日却已经说了太多话了。   姬清安安静静的坐着,碧色的眼睛静谧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吩咐。虽然没有任何奴仆对主人敬畏恭顺的意思,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想要逃跑或者不安分的意思。   萧问水闭上眼睛, 放弃了绑住这只孔雀的举动。   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在冥想修行的时候,这个妖修来偷袭他。   若是这无用的战利品真的有这个本事,还能扩大一下用途。   这样的话,考虑到对方说不定真的等下会来偷袭,他得记得注意控制住孤星,别到时候收手不及时,叫孤星伤人太重。   萧问水这一回的冥想结束的比预期的更早,在他的识海里,就像刚刚才进入最佳状态,忽然想到了什么,瞬间抽离了出来一样。   但对姬清而言,时间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躺在萧问水的身边,睡了深深的一觉都醒来了,对方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姿势动作。   闭眼打坐修行的萧问水,紧抿的唇线生硬孤傲,剑眉很黑很浓,也很锋利。闭上那双野兽一样冰冷的眼睛后,整张脸的皮肤苍白清冷,下意识显得五官冷硬极了,生人勿近的危险威慑并没有好上多少。   姬清想到在风城遇见的萧问水第一个法身那天真清澈的性子,那时候的萧问水还会好奇还会笑,没想到之后竟然会变成这样冷酷的性格。   姬清当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就坐在这里看着他修炼,但他也对萧问水珍藏的宝物没兴趣,当然只有走出洞府去周边看看这一途了。   修行者的洞府一般都在灵山秀水之处,会佐以护法灵阵,有些还会有道童仆从。   未必都是真人,也可以是精怪化形,或者符篆化身。   这些姬清都没看到,倒是看到一块开辟出来的灵田,长得稀稀拉拉,种的却认真,看得出来是许久没人打理了。   萧问水是个战斗狂,虽然不是没耐心的人,但是让他种田还不如让他去和妖兽打一架。   反正没人打得过他,随便迎战几个不长眼的杀人夺宝的修士,就足够养活他不说,战斗本身还可以增长他的功力修为,一举多得。   萧问水一直不醒,姬清在周边走的范围就大了一些,直到他找到一处灵气最好的温泉寒池。   一道石台,一边是热气氤氲的温泉,一边是清幽静谧的冷池。   周围开满了自然绽放的灵花异草,倒是比那块荒芜的灵田还长得好些。   作为一只妖修孔雀,比起无聊的洞府,当然还是这里比较吸引他。   姬清换着寒热两处池子泡泉水,夜里的时候甚至还恢复孔雀原形,迎着月光精华,很像那么回事的修炼起来。   ·   萧问水睁开眼睛的时候,自然立刻就发现他的战利品不见了。   他野兽一样冰冷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一把握紧了孤星。   姬清忽然感觉到有些冷,下意识化了形,睁开享受的眼睛懒懒的回头看去。   剑眉压低,怒气冲冲,越发显得冷硬可怕的萧问水,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战利品。   他声音的温度,犹如孤星刀尖的寒意,沉沉的说:“我说过,你敢跑,我就杀了你!”   姬清这几日一边泡温泉一边吸收日月精华,充分感受到身为妖修,内丹被顶级的灵气冲刷的幸福。这可比他吸食丹药填充的水烟杆舒服多了,眯着眼睛懒洋洋的不想动。   这会儿在池子里,姬清散漫的仰望着萧问水杀气腾腾的脸,礼节性的瑟瑟发抖了下。   被水汽熏染得水润的眼眸和红润清透的肌肤,却显得他无辜又迷茫。连眉眼冷淡的线条,都有些隐隐的,说不出的动人。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哪里也没有去。主人。”最后那两个字,慢慢的,轻盈,轻慢。   萧问水低头望着他,神情依旧还是冰冷凌厉,杀气却慢慢消散。   华丽神秘的孔雀化身的青年,红衣沾了水越发鲜妍,衬着披散的发,黑得泛着孔雀翎一样的神秘光泽。   那张安静绝美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很淡,甚至有些冷。却叫人移不开眼,心跳渐渐失控,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就像一个真正的,吸风饮露,诱人溺杀的精魅,那双眼睛濛濛的翠绿暗沉,隐秘危险又纯澈美好,似是笑了又似是漠然,朝他缓缓的伸出手来。   艳红的衣,手指莹润白得透明,却柔软。   猛地抓住萧问水握刀的手,一把将他扯入水中,仿佛这样做了就叫他堕落了一般。   萧问水从水里浮出来,水珠打湿了他的脸,沿着冷硬的线条滚落下来,没能叫那张冰冷危险的脸有丝毫狼狈,却多了一种强势冷漠隐隐将要被打破的禁忌。   他没有动,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那双漂亮柔软的手从背后环抱到他的胸腹,掌心就覆着他的心跳上。   这不算什么,因为背上分毫不错的相贴已然更紧密,隔着衣服他似乎都感受到那个人的身体。   水是热的,就分不清楚体温,萧问水一动不动,他的脸上冷极了,漆黑的眼睛也是,整个人就像一块冷硬的冰。   但,只有冷,没有怒。就像凶猛的兽,收起了危险的利爪獠牙。   那惑人的精魅并没有全然的靠上来,做出更过分的举动,真正意义上的过界。   那张绝美的脸,既没有贴着萧问水的背,也没有将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更没有与他交颈摩挲。   反而分开一些,侧脸探过来,与缓缓侧首看来的萧问水对视。   那张隐隐露出若有若无笑意的脸,并没有任何靡乱堕落的暗示,淡淡的清澈,沁着一点无意轻薄的玩笑。   “主人为什么威胁人,总是喜欢说杀?”跟他冷淡的表情相反,低低的清凌的声音,轻不可闻,“你真的不知道,炉鼎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轰!有什么炸裂,萧问水的识海里一片空白。   眉睫上的水珠终于沿着他清冷的肌肤滚落而下,在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上,渲染成一种克制禁欲的气息。冰冷的双眸一动不动,紧抿的冷漠的唇也没有。   只有喉结隐忍的滚动了一下。   不过是一只化形不久的精魅孔雀,就敢这么不知死活。   他猛地粗暴抱起这个人,转瞬间就到了洞府深处阴暗的房间。   暗沉的光线下,这个人炙热的气息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妖兽。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一如既往的冷硬不动,没有低头朝他看一眼,抱他的手却大力极了。   萧问水用稍稍粗暴的力气,将怀里衣衫尽湿的红衣美人,丢进床铺里。   他随即就立刻覆了上去,第一个动作却是翻出捆仙锁,牢牢的禁锢住了那个人。   小黑屋不够,还要捆绑强制吗?   做好了一切的萧问水,钳制住姬清的下巴,近距离冷冷沉沉的和他对视,然后——   他一把推倒姬清,自己转身走了。   他真的走了。   头也不回,步子迈得极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像来时那样用术法。   姬清躺在床榻上,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每一样都能叫外面的修士拼却性命的去抢。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啧,业务不熟练。   ·   ·   脚步声更快的响起,那无动于衷冷漠走掉的主人又走了回来。   姬清睁开眼,犹豫着在想,要不要努力尝试一下楚楚可怜的眼神?   回来的萧问水眼神冷得要命,挥手施法诀的动作像毁尸灭迹,一指下去,姬清湿透的红衣就干透了。   萧问水的黑衣昏暗里看不清是否干了,但他的头发隐隐还保持着被打湿的样子。   他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冷酷,声音却比想象的温和:“你在别处听来了什么我不管,我这里不需要炉鼎。好好修炼别走歪门邪道。你刚化形不懂,这是他们想欺负你,不能真的叫你成就大道。”   姬清:“……”   刚化形不懂事的妖修孔雀:“好的主人,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清:你真的不知道,炉鼎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1.9版本萧问水:我当然知道,但我觉得你不知道。   姬清:……   1.9萧问水:知错了吗?以后还敢不敢?   姬清:不敢不敢。   终极萧问水:想自杀。 第163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2   萧问水觉得姬清是只化形不久的孔雀, 并没有错。   因为早先十方殿主安排给姬清的那个孔雀身份, 已经在渡情城里死于圣君的斩厄刀下了呀。   姬清说自己是凤凰, 这个谎言也不算太错,毕竟他现在也算是“返祖”了凤凰祖先血脉里重生之力的特质,是一只新生的孔雀了。   “主人,你知道怎么养凤凰吗?需要梧桐, ”清凌淡淡的声音顿了顿, 慢吞吞的补了一句,“还有醴泉。”   冰冷的声音无情的说:“不知道,我只知道孔雀可以吃。”   “……孔雀?”那淡淡的声音透着一点狐疑的犹豫。   “你都能知道炉鼎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孔雀。”冰冷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情绪。   “我知道, 是因为妖修们告诉我,对我好又不要回报的修士, 都是要拿我当炉鼎的。长得越好看, 越温柔的,就越是不怀好意。我之前是试探你的, 我怎么会主动想去当你的炉鼎呢?”自荐失败的孔雀公子, 矢口否认之前的图谋,缓缓的,淡然出尘的说。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萧问水自知他的样子能吓哭低阶妖修,跟好看和温柔全然无关。   “是的,我放心了。所以,主人能不能把我放下来了?我们回家吧。”   萧问水扛着姬清, 越飞越接近某个数一数二的宗门大派势力范围。   看上去萧问水仿佛是想明白了:这么绑着这只无用的战利品,时不时还要打断入定状态,醒来投喂一番。太影响修道质量了,还不如以前孤身一人时候。因此断然决定了,这就把他交易给附近有需求的宗门,折现成其他不那么麻烦的珍宝储藏。   被扛在肩上的倒是也没有怎么难受,但是看不到萧问水的表情,着实有些不便。   “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主人。”   或许是考虑到交易时候货品的卖相,萧问水这次没说什么,直接换成打横抱起的姿势。   姬清右手轻轻攀着他的肩膀,左手的食指曲起抵着下唇,轻轻蹙着眉,略微有些烦恼。   萧问水就算察觉了他有心事,依照他的性格也不可能问。   一路沉默。   学不来高难度的嘤嘤嘤,姬清只得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一起揽住他,清凌的声音放轻放低:“能不能不要卖了我?孔雀虽然比不上凤凰,但是我会努力有用的。”   然而,铁石心肠的主人毫无所动,不发一言。   一连两次铩羽而归,姬清并没有太气。   姬清总结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策,他可能不适合楚楚动人和软萌。   “你能努力出什么来?”萧问水许久才冷声道。   刚重生后的孔雀,的确不能努力出什么大用处。他开始也没想过,还需要对萧问水有什么用处啊。   姬清不吭声了,贴着萧问水颈窝的脸上,慢慢流下一滴凉凉的泪。   这跟他没关系,纯粹是因为属于孔雀身份的种族天性在作祟。   孔雀这种生物,天性高傲娇贵、优雅华丽,自尊心又强又脆弱。   萧问水的态度和话语,无疑触碰到了这种骄傲脆弱天性的逆羽。   就算姬清知道,他现在的羸弱是年龄和身体状态的问题,并不在意。这种本能一样的种族特质,还是会自动自发感受到打击,产生一种无法接受的挫败懊恼感。   如果拟人化描述一下这种种族特质,大致就是这样——   好气哦,骄傲不起来了。我们孔雀这么美这么好看这么屈尊降贵了,他居然还敢嫌弃?   萧问水锋利的眉宇微凝,冷冷的说:“不许哭。”   带着一点鼻音的声线错觉有些软糯,然而还是淡淡的:“我没哭,是生理反应。”   姬清也不想的,他也是第一次当其他物种。   以前在风城的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审美好像变得浮夸炫耀了,姬清就已经对这种种族特质,从一开始的讶然不解到后来的坦然习惯了。   但萧问水显然并不习惯,也很不喜欢。姬清猜,这个冷酷的战斗狂,可能只需要跟他一样,脑子里只有战斗和飞升的对手。   姬清这刚化形不久的妖修孔雀身份,暂时真的做不到。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叫萧问水抱着他瞬移进了最大的交易行里,静静的看着自己等下怎么被卖掉。   萧问水是这里的常客,毕竟很多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都用不上,自然要找个地方销赃的。   萧问水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做什么遮掩,立刻就被迎到顶级的包间里。无他,那把赫赫有名的斩厄刀就是他的象征,谁人能冒充?   这里的侍者早已熟悉他的作风,并没有多话,只照例奉上他们这里最好的茗茶和这一回交易行里等待买主的好货,就默默垂手等候吩咐了。   其实没什么用,这位向来是卖的居多,买的少。但他们待客之道仍然一样都不能少,甚至还要更殷勤些。否则,万一惹得对方不快换了自己对头去供货,他们上哪哭去?   但这一次,萧问水却指明了几样东西要买,件件都是大宗稀奇的买卖。   萧问水没有直说,只是在玉珏上输出他要的东西的名字,递给侍者:“有没有?”   侍者神情微微一变,立刻笑容可掬道:“既然是您要,自然是有的。”没有也会想办法弄到。   姬清冷淡的坐在萧问水旁边,碧色潋滟的眼眸隐隐几分恹恹,安安静静的配合不动。   侍者一开始看到被萧问水抱进来的姬清,虽然也恭敬,目光却不着痕迹的打量,似是评判着什么价值似得。这会儿却一眼也不敢多看,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下去。   姬清没等来萧问水和对方商谈自己的身价,交易似是就不知不觉的简易完成了。   身为孔雀一族的种族天性又隐隐固态萌发,难以置信——   我们孔雀这么昂贵这么珍稀,他居然连拍卖都没有,砍价都没有,这么随便就卖了!?   姬清纤薄的十指交叉相握,华丽的眉目压低,一语不发。即便如此,仍然不能阻止浑身散发出生气不快的气息。   萧问水置若罔闻,一拿到自己要的东西就走到他身边来,依样打横抱起,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走了。   姬清:“……”   黑吃黑?拿了钱不交货?   他想了想,更可能是对方良心发现了:“你不卖我了?”   姬清贴着萧问水修长的脖颈,轻轻蹭了蹭。   萧问水的声音冷漠依旧:“这里卖不出好价钱,得去别处。”   姬清:“……哦。”   种族天性又在蠢蠢欲动:叫他赔刚才那一蹭!谁家的孔雀这么亲人的?不骄傲不高贵还是孔雀吗?   姬清低低叹了口气。   很不好意思,他确实半途做孔雀,并不纯种。   萧问水飞了许久,忽然落了地。   荒郊野外的,这是要干什么?   萧问水拉着姬清的手,挥了一下袖,面前忽然柳暗花明出现了另一处洞府。   这里水草丰茂,巨树参天,洞府甚至是建立在一处树屋之上。   萧问水从空间翻出一册古籍,递给姬清:“拿去练,下次考核不过关,就用你来赔这笔买卖。”   他直接将古籍塞进姬清手里,转身就走,姬清只来得及看到他挺拔坚毅的背影。   古籍是用某种海妖兽的皮制作的,上面用一种奇异的语言写着《帝流浆》。   妖修谁能不知道帝流浆?帝流浆是月华精气,人间草木鸟兽成精修道无不渴求。修真界里当然也是。   这本名曰《帝流浆》的古籍,却是一种完全贴合鸟类妖修修道的珍稀法诀。   所以,萧问水不是去卖他的,而是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他找课外辅导书?   真是感动修真界好主人。   不久后。   “练的差不多了,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像传说里老鹰将雏鹰推下山崖让其学会飞翔一样,姬清被萧问水丢进了妖兽森林。   不止,这里绝大多数妖兽都是凶残的猫科类,食谱里都最是钟爱狩猎飞禽,连修士都是其次。   毕竟,大猫遇见了雀鸟,就算不饿,都要主动戏耍狩猎一番的。   姬清淡淡的看了萧问水一眼,消失在阳光下静谧悠长的森林里。   孔雀战斗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红衣衣摆闪过绚烂的光灿,轻盈的置于妖兽的身上,手中的孔雀翎像一簇幻光。   凶猛的妖兽载着背上红衣的美人,迅疾如流光穿梭在森林之中,恍然看去,仿佛祭祀歌谣里唱祷的山鬼。   山猫玩累了或者说战斗到精疲力竭了,终于放慢了脚步,停歇到森林的湖边。   萧问水从入定中睁开眼,冰冷的目光准确的射向姬清来的方向。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那张孤冷漠然的脸上,遗世独立,无念无存。   那回首看过来的一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永夜里的月华,虽不暖也不明亮,却足够照彻一点来时的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战利品没什么用怎么办?   1.9版本萧问水:买本课外书辅导一下就好了。   孔雀种族天性:他居然敢歧视我们孔雀一族的智商!打死他……幼崽好像打不过,突然感到自尊受伤。(倔强)嘤。   姬清眼里流下一滴泪,内心毫无波动。   1.9版本萧问水:怎么办,他哭了?多买几本课外书吧   姬清:真感动 第164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3   骑着大猫妖兽归来的红衣美人, 如同神殿的壁画上走下来。   微风吹拂着那张皎洁如月的脸上散落下的几缕发丝, 吹拂着落日下蓊郁苍翠的森林。   他的脸上一滴汗水也没有, 优雅从容的勾了勾唇角,和风一样清浅的笑容,只一点点,就织就起一个华美绮丽的迷, 从此魂牵梦萦, 永生难忘。   完成了这突如其来的测验小考,姬清驾着妖兽,不紧不慢走到湖边遗世独立的萧问水面前。   “我通过了吗?主人。”   萧问水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眼,移到他骑着的妖兽身上。   姬清手中的孔雀翎松散的套在妖兽的脑袋上,像花环一般, 本该凶戾的妖兽圆圆的眼睛里迷迷蒙蒙的,耳朵折下来看上去很是温顺, 显然是被孔雀控制了。   萧问水的神情毫无松动, 显然并不觉得满意。   “骑回来做什么?你应该一击必杀,带着它和它同伴们的尸体回来。”   姬清捏了捏妖兽敏感的耳朵, 碧色的眼睛有些不解:“它的肉又不好吃, 其他东西我们也不需要,为什么要杀它?我把它捕获了,证明过我的本事不就可以了吗?”   萧问水顿了顿,他忘了眼前这个青年是个妖修,动物和人的想法本就不同。动物只有在生存必须的时候才杀死猎物,人只要想杀就杀了。   姬清见萧问水似乎并不生气, 邀请道:“它跑起来很快还很稳,主人你要来试试吗?”   趁着萧问水若有所思还未回答的时候,姬清就当他答应了,快速伸手抱住他的腰将他拖到妖兽的背上来。   大猫妖兽低沉的咆哮一声,闪电一样飞奔出去。   身后的人抱着他的腰,驱使着身下的妖兽越来越快的飞驰起来。   萧问水就和那次在温泉水池里被拖下去时一样,慢了半拍。他若不愿意,自然也能随时挣脱那双手,从这妖兽的背上下去。   但事实却是,即便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了,他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想法。   温泉一次,这是第二次了。   萧问水怔怔的,明明即便是入定时候被人袭杀,他都能本能的反手一击。   ·   落日,霞光,暮色,星光,森林。   一片流光星河不断被抛诸身后,这种级别的妖兽速度快起来,可以轻微扭曲它身侧的时空。   这种能力以往用在战斗上,会让修士吃足了苦头,萧问水境界没上来的时候当然也是一样。境界上来能随手击杀的时候,也就不会再去杀低级别的妖兽了。   他第一次知道,在这妖兽的背上看整个世界,会是这样的奇景。   景色当然很美,印在记忆里最深刻的却是环抱着他的人。那双手抱得并不紧,除了一开始是抱着,之后只是抓着他前方妖兽的长毛而已。   萧问水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只感觉到他身上草木露水的气息,似有若无的香气,即便看不到,他也能感觉到,那个人好像心情很好。   那个人撒谎了,妖兽忽上忽下的飞驰并不平稳,叫人的心也随之忽然的抛上抛下起来,心跳失控,但,并不讨厌。   ……   直至夜幕降临,玩耍游戏的时间被萧问水强行宣告结束。   解除了控制的妖兽一脑袋懵逼,感觉比打十个修士还要累,但它没干什么呀。   不等它发现面前的孔雀流口水,高阶修士在附近带来的危机感就让它猛地跳起来,夹着尾巴疯狂逃跑进森林深处,头都没有回。   萧问水拉着姬清的手,再一次换了考场。   跟高等级的妖兽厮杀,对妖修而言确实并没有什么用。萧问水考虑了下,显然人类修士的尔虞我诈、贪婪狠辣,才是这只无用的战利品该学习了解的。   姬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你把我放在荒野自己走开,应该就会有很多修士了。”   萧问水冷漠的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继续赶路。   姬清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道:“主人是不是觉得我想逃跑?你误会了。”   萧问水没理他,但连赶路的时候在飞行法器上,都叫他不许离开视线,也相差不多了。   又冷又黏,若是他主动靠近,萧问水又会立刻推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新的考场是一处秘境,高阶修士才能入内,算得上是凶险。   姬清不是修士,不受秘境的等级筛选,可以入是可以入,但显然对他来说很危险。   萧问水修的道跟别人都不一样,他的境界自成一体,以法身蜕变来区分,勉强算在范围内。跟姬清刚好相反,他进去了,对其他修士就危险了。   别的修士去各种秘境为了机缘、法器和天材地宝,萧问水每次去都是拿了最好的东西后,等着其他人来找他杀人夺宝,就只是为了战斗。   ·   入了秘境,萧问水自然的松开了姬清的手。   “分开走。”话音未落,萧问水就消失不见了。   姬清措手不及,就像被遗弃在陌生的大街上。   满眼警惕的修士们见他孤身一人,都远远绕开目不斜视走开。并没有萧问水说的,会叫他见识到修真界最尔虞我诈的人性黑暗面。   看上去,修士们都很品行高洁,并没有因为他是个萌新,怀璧其罪,就趁机来捡漏。   考官迟迟不发卷,姬清只好寻着人迹向秘境深处走去。   没想到他一动,那高阶修士发现他跟踪自己,竟然催动术法更加快速度走掉了。   姬清:“……”   他是个妖修不假,也不难被高等级修士用特殊的法子分辨,但什么时候,低等级的妖修都这么叫人害怕了?   姬清不知道,萧问水钓鱼执法的黑历史和斩厄刀的赫赫威名早已经流传多年。萧问水自己每次蜕个新的法身,就忘了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事,他们却没失忆。   方才两个人携手大大方方的走进来,现在却只一人,不是故技重施是什么?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萧问水居然这么没下限了,以前好歹是直奔秘境中心守株待兔,现在是一进秘境就开始布陷阱了。   而且,还是个仙人跳?!   并不是所有修士都认得萧问水,另一些人甩开姬清的原因则是不觉得有低等级的妖修会来送死。尤其是生得格外美貌又看上去无害的,不是有主就必然是本身带毒,等着扮猪吃老虎呢。一看被跟踪,更是觉得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当然甩开他。   姬清面临最大的考题居然是,如何在无人愿意组队的情形下,到达未知秘境的目的地?   “请问,阁下是跟伙伴走散了吗?”   姬清循声望去,撞进一双温润含笑的星眸里,不由神情一松。   及格有望了。   ……   萧问水这一次并没有径直奔向目的地,他就在附近隐藏了身形,目的自然不是什么钓鱼执法。   孔雀的修为有限,他若不看着,这就不是考试,恐怕是平白给人送大礼了。   萧问水自来是个极为护食性独的人,他怎么会这么大方好心?这个战利品是他的,他可以叫这战利品独自出去接触学习,别人却不能真的去碰,当然要全程看着。   萧问水就看到了——   他的战利品和名门大派的修士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跟和自己在一起时候蹙眉不语,一点也不一样。   (实际上是,名门修士笑容满面,言辞有度、诙谐风趣,姬清认真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萧问水看到,触发危机,名门修士不着痕迹的挡在红衣美人前面,有惊无险解决看守护阵的妖兽,取了灵草也主动让红衣美人先挑。风度翩翩,举止有礼。而他的战利品居然还接受了。   (实际上是,名门修士挡住姬清:“道兄小心。这妖兽濒死一击极为厉害。”   姬清见他打得惊险,花时间布置了一下,在关键时刻,催动隐藏在空中的翎羽。   “该是你小心。”姬清控制了发狂的妖兽,名门修士趁机反杀。   “在下托大了,多谢道兄相助,否则怕要伤到要害。这东西,便归道兄。”   “我只取一株就好。妖兽是你杀的。”)   再往里走,萧问水就看到两个人你救我、我救你。他的战利品甚至还给对方上药,还对对方笑了,还摸了对方的额头。两个人还坐在一起肩并肩看星星!   当那守夜的修士对着入睡的战利品的脸发了一夜呆,第二天准备说些什么特别的话,眼看就要拐走他的战利品了,萧问水终于现了身。   只冷冷的一眼就震慑得那修士脸色煞白退后。   萧问水一句话都没说,抱起还未醒来的姬清,瞬间到相反的方向几公里远处。   姬清看着他紧绷的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颚,若有所思,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萧问水脚下一直不停,姬清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刮了一下,萧问水才低头看了他。   “主人,我合格了吗?”   萧问水抿了抿嘴:“合格了。”   “我什么也没做,什么尔虞我诈也没有见识到。”   萧问水:“以后会有机会,现在不用了。”   “你为什么一直抱着我?你是不是,不想我离开你?”   萧问水看着前方,故意冷声道:“不是。”却抱得更紧了些。   “是不是,就算我一直没什么用,你也不打算卖掉我?主人。”   那声音轻轻的,专注。并不低柔也不祈求,却叫人无法欺瞒。   萧问水顿了顿:“是。”   姬清靠着他,清凌的声音轻轻的:“主人很好看,也很温柔,对我好,不骗我,也不要我做炉鼎。我也想一直跟着主人。”   萧问水停下脚步,把他放下。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冷硬,目光里的冰冷却消了锐意,只剩清冷。   萧问水什么也没说,慢慢伸出手指抚上姬清的脸。   从华美的眉宇,到流畅无暇的侧脸,再到唇角。   “主人想要什么?”姬清顺从的任由他的手指一一丈量,望着他的眼睛询问。   “什么也不要。”萧问水说,目光清如秋水,深不见底。   姬清张开手抱住他:“这样呢?”   萧问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抱,却在姬清要松开的时候,低低的说:“再一会儿。”   姬清唇边的笑容微不可闻,又清又淡,拥抱却温柔。   萧问水睁着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清冷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克制的说:“我不能很喜欢什么,只能喜欢一点点。你,比一点点多。”   姬清无声的笑了笑,在心里说,我知道。   萧问水的道是斩厄无我之道,最适合天煞孤星修,斩断所有的厄业因果,斩断自身与世界与别人的一切联系牵绊,也斩断自己的私心杂念,欲望情感。   这是跟姬清截然相反的道。   他怎么会不懂。   旁人或许不能理解他为何这么自讨苦吃,但姬清不会。即便不懂萧问水的道,姬清也尊重敬佩他一路忘却自我,一路披荆斩棘,毫不怀疑自己,走到今日的决断和毅力。   每个人本来就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路要走。   姬清希望这个局,萧问水能赢。   但现在,他却要先引诱这个人行差踏错。   作者有话要说:  1.9版本萧问水: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尔虞我诈。   姬清:见识到了,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第165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4   另一边, 离开渡情城的圣君, 迟迟都难以忘记那一幕——   他的手虚张着, 手中的斩厄刀泛着饮血噬魂后,银白如月华的光泽。红衣的孔雀无声无息消散在他怀里,可他却仍然没有能飞升。   有一种钝钝的不适,似重物一下下捶打着灵魂。痛, 不甚明显, 只是无法摆脱。   仿佛从一个不知不觉的梦里稍稍清醒,回首过去的自己,恍然觉得不像是真的活着。   但现在就更真实吗?岂不是更荒诞。   他又杀了那个人一次,却发现,他可能杀错人了。   圣君离开渡情城, 仓促赶去一个离他最近的洞府闭关,重新细细推演了一遍天机。   没错, 天机所示, 他的劫数仍然跟那个人有关,并且非但没有消减, 还更严重了。   萧问水不信天道所谓的因果业债, 但他的道不会骗他,冥冥之中的感应,飞升的劫数全部应在那个人身上。   劫数没有变,那个人一定就还存在这天地间。   一瞬间,萧问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松一口气。为他的道,还是为孔雀没有死?   可是, 并没有什么用,无论那个人在哪里,是残存一缕孤魂,是转世还是夺舍,他都还是要再一次找到他,再……杀他一次。   他们之间,不、死、不、休!   萧问水闭上眼睛,长久的吐息一气,睁开眼睛,再无一丝多余情绪。   临此飞升之前的最后一劫,他千年修道,不可能溃败在此一役,谁都不能叫他放弃。   可是,这一次,在杀那个人之前,萧问水想要知道,他们的恩怨到底是为何而来。那个人为何要骗他杀他?他又为何只有杀死那个人,才能渡劫飞升?   他明明,并不想杀这个人。   圣君神念一动,穿过幽冥河谷,去了十方殿主的幽冥之界。   ……   “冥主,近日来弱水之上的厄业又多了许多,越发凶险了。”   素来渊渟岳峙、沉稳冷静的十方殿主,此时却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那不正好,阻了许多麻烦找上门。”   神司不敢接话,心里纳闷,冥主近来为何常常情绪大变,公文事务也推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溯回镜,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历劫,叫他这样感兴趣。   却听冥主温声说:“你看,说麻烦麻烦就到了。连凶险的冥河厄业都阻挡不住,到这里都无人察觉,恐怕就是这厄业的主人来了。”   神司诧异的看了看冥主,来不及多虑冥主说话的方式为什么变了,就注意到面前忽然现了形迹的修行者。   神司沉声道:“什么人?连十方幽冥都敢擅闯?”   “斩厄刀萧问水,有事请教十方殿主。”   是斩厄圣君!此人虽迟迟不能飞升,道法修为却已经位比神君。   十方殿主挥手示意神司退下,抬起眼睑,饶有兴致:“不知斩厄圣君,要请教我什么?”   “一个死在斩厄刀下,却还存活的人。他叫姬清,是一个修行几百年的孔雀妖修。我想知道,我与他究竟有何仇怨。”   十方殿主微微好奇:“知道了你要怎样?”   “知道了,杀他的时候就不会再有迟疑。”   十方殿主挑眉笑了笑,似是惊讶又是赞赏他的出乎意料:“有趣。可我答应了他,替他隐瞒,这可如何是好?”   不等萧问水说话,他很快就又说:“不如这样,我便谎话真话一起说了,你自己来分辨,这样你们两个我就都不算食言。”   圣君淡漠的看着他,十方殿主的眼里盛着一点愉悦,毫不掩饰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什么有趣事情发生的意图。   “你的道特别有趣,独一无二,劫数便也与众不同,格外吸引眼球。那个人,恰好也是个独一无二有趣的人。运气不好叫你们遇见了,就是命。天道守恒,此消彼长,你们之中必然要死一个。”   十方殿主吹了吹茶盏,抬眼看了他一眼,笑意盎然:“这是真话。”   圣君不为所动:“那假话呢?”   “假话就是,”十方殿主沉下脸,微微凑近,目光有些阴沉危险,“那个叫姬清的人,并不是什么妖修孔雀,是由区区凡人逆天成魔的邪物,甚至也不是此界中的人。他若要封神称王,就要一路踩着信徒的神魂。任是谁,只要心中有所欲,见了他就心生魔念。只要他愿意,便是我,也会心甘情愿奉上爱慕。可惜,他更喜欢困难一点的挑战,比如,征服跟他截然相反,断情绝欲、斩厄无我的你。”   圣君淡漠不语,看不出任何震惊意外。   十方殿主似笑非笑,伸手随意在冥河之上挥了挥:“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吃惊也不太惊讶,是不信,还是太深信不疑了?哪一种都无所谓,不过看来你得快一点了。”   圣君听他意味深长的话语,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冥河之上。   一面光洁清晰的镜面出现在幽深的水域之上,镜面出现的人正是本该魂飞魄散的妖修孔雀。然而另一个跟他在一起的人,却连圣君都流露出惊讶来。   因为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不,准确的说,是他第九个法身。   可是,那个法身分明并没有使用。   “很惊讶?那是你还看得不够仔细,这位魔王最是擅长蛊惑人心,连神都无法抗拒他的魅力。更何况他还很聪明,他不对付你,他选择对付过去的你。对他一无所知,还不知道斩厄渡劫,白纸一样毫无记忆的你。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快一点了?”   圣君望着溯回镜中的景象——   原本心中只有战斗和变强的萧问水,如今却一心陪着看上去修为极为薄弱的妖修孔雀。   他似乎还记得自己不能有情,对姬清的态度很冷,举止极为克制疏离。可是圣君自己又怎么会不懂,他这副样子最多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果然,又一次去往域外战场的萧问水,这一次提早回来不说,道心有损、境界后退,受了重伤。   到这一步,再掩耳盗铃也该知道行不通了,人能骗自己,却骗不过道心。   萧问水却并没有离开那个变得温顺亲人的妖修,在外仓促疗伤后,非但再也不去做日常的战斗感悟了,更是带着孔雀去寻找他的家乡和亲族。   圣君瞳孔微颤,他这是要托孤!   “真是令人感动。”十方殿主挑眉凉凉的说,“我看了几日,他真是什么也不做,你就神魂颠倒了。可惜,你强自隐忍伤痛,却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你为他担忧的时候,他正想着怎么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给你最后一击!”   镜中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境界倒退、道心反伤的萧问水再没有掩饰,无论何时都抱着那个人,牵着那个人的手,就像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   十方殿主说话的时候,萧问水捧着姬清的脸,目光专注虔诚,从他的额头一路认真眷恋的啜吻而下。   姬清闭着眼睛,华美疏淡的眉目,皎洁清澈,温顺信赖的任由对方一一亲吻占有。   十方殿主的声音又冷又刺,一开始颇有兴致看好戏的愉悦早已烟消云散。   圣君伸手打破那镜子的术法窥视,对十方殿主说:“你喜欢他?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   十方殿主神情微冷:“因为他错了。”此话一出,十方殿主神色稍霁,扬眉勾了勾唇,“爱一个就要包容他的一切,宠爱他乃至于溺爱他,就算他犯错,我也只会等着他一败涂地之后,自己认输。再替他解决一切麻烦。他所有的错误都是他的魅力。”但并不包括,他对别的人给予温柔和真心。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他有多爱这个人,就有多想惩罚这个人。   他当然不会伤害这个人,他只会叫这个人看清楚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赦免他一切的痛苦罪孽。   圣君第一次淡淡的笑了:“听闻十方殿主素来品行高洁,渊渟岳峙,深沉威仪。今日却有些意外。不知是在下遗留的厄业,惹来了什么域外之物,还是冥主换了人做。你若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想来结果一定有趣。”   十方殿主似笑非笑,没有否认他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你觉得他会生气?”   圣君抿下那点笑意:“不,他会笑。”   这种怀揣莫名其妙自信又狂妄自大的爱慕者,即便是神也不会叫人觉得感动。   他方才看着溯回镜面上过去的自己和那个人时,不可抑制的都有一丝不适。对面前这个十方殿主,却半点嫉妒在意都没有。只想到那个人在的话,或许能引他笑一笑。   圣君走了,没有在意十方殿主听了他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既已知道姬清去了过去,能追上他的方式自然就是在渡情城了。   他当时心绪紊乱,现在想想,那渡情城主据说对孔雀极为特殊,又怎么会真的冷眼旁观别人害死他,还是魂飞魄散。   恐怕是早有打算了。   若不是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十方殿主,只怕他还真的找不到那个人的所在。   想见一面,见了却要相杀。可就是不见,也还是在相杀。   ……   萧问水收回斩厄刀,那跟踪他们一路突然偷袭的老祖,话也没有一句就彻底神魂俱灭。   萧问水自己却面如金纸,隐忍再三,终于还是面无表情的吐了一口血。   “主人,你伤的好重。”姬清扶住他,长眉微蹙。   萧问水眉眼冰冷,即便跟姬清在一起,也没有柔和半分。   他试着运行了一下神魂内蕴藏的灵力,发现灵力已然源源不断的衰竭中。   伤了道心,境界衰颓,如今连灵力都枯竭,还怎么保护这个人?更何况,他满天下的仇敌,他不记得他们,对方却记得他。   萧问水垂着眸,面上没有半分颓态,眉宇平静,清冷如初见:“你走吧,从妖兽森林里走,避着人烟,找到你的族人了,好好修炼。”   “你不跟我一起了吗?”孔雀妖修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清凌华丽,这时候却难掩无措。   萧问水抿了抿唇,没有看他:“果然不行,稍微多喜欢一点都做不到……我很快就会忘了你,主动忘,或者被动的忘。不如主动的好。你不走,等我忘了你,醒来第一个就杀了你。”   他自来就是平平的一句,说得都杀气腾腾,这一句威胁却温柔极了,像情话一样无奈。   “主人不是说,不会不要我吗?”   萧问水闭上眼睛,微微一丝苦涩,清冷的声音,平静的说:“我只能有大道长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有。即便得到也会很快失去。你记得,以后不要叫任何人主人,没有人能做你的主人。”   姬清蹲下来,与他的目光平视,碧色潋滟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所以,在我和道之间,你选了道。”   萧问水又抑制不住的咳了一口血,咽了下去,漠然的说:“是。”   姬清温柔的抚去他脸上溅上的血,轻轻的说:“主人,你杀了我吧。因为,我想杀了你。”   萧问水认真专注的凝望着他,极淡的笑了:“好,你杀吧。死在你手里,比死在其他什么那里好。杀完,就把我忘了吧。”   他想了想:“不要哭。”   当初那滴渗到他脖颈上的泪,让他在意了很久,他不想再看见了。   “我有许多法身,这一个不给我的道了,只给你。拿去吧。” 第166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5   “你来了。比我想象的晚一些。”   “嗯。找了一个人, 耽搁了些时间。”   “你去找了十方殿主?”   “那个人有点奇怪, 告诉了我许多真真假假, 难以理解的话。所以我来找你,问清楚。寻找再一次穿过风洞,进入渡情城的方法,费了一些时间。”   叙旧一样, 一来一往答话的两个人, 都平静平和极了。   想不到他们互杀过几次了,也想不到,曾经难分真假的错过爱过。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问的人带着几分好奇的问。   答的人认真细致的答。   “渡情城的人说,一个人一生只能进入一次渡情城,显然你却是个例外。我想, 这话或许不是绝对的。”   他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去了很多地方, 也找了很多人。虽然琐碎, 但并不费什么功夫。   这话没有必要拿来细说。但是,好不容易才见了这个人。   虽然旁人看来, 并没有分别多久。对法身消散, 记忆苏醒的他而言,却已经是,失去这个人几百年了。   虽然对这个人而言,刚刚才送走了自己。或许也并不想看见现在的,这个自己。   圣君想了想,清冷的声音微微低了一些, 这样错觉也有片刻故人叙旧的温热,或许可以少几分令人排斥的威胁。   他接着说:“所以,我想,进入渡情城的方法或许有两种。一种是像之前……跟你一起去渡情城那样,因为你是引路人,拥有任意开辟道路的通行证。另一种,我猜测,是散布在每个世界的,自然存在的结界传送入口。一个人只能从一种入口进入一次。”   他穿过渡情城的街巷,沿着冥冥中牵引着他心魂的方向径直走去,穿过扭曲朦胧的街景。   那一瞬,忽然心念一动。   就像记忆的云山雾海,又吹散开一片,露出擦洗干净,尘封几百年的过去。   他想起了,几百年前,他遇见这个人的画面……和,心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第九个法身也死在那个人手中了。   和当初第一个法身死去时一样,只是,那一个到底隔得太久了些。少年心事,若即若离,朦朦胧胧的,爱慕与伤心都不甚明显清楚。   这一次,却有些疼。   疼的,不是死亡那一瞬。是无可奈何,终于认清楚要放下那个人的时候,好疼。   还有些不甘。   明明已经那么克制了,明明只敢要那么微末,为什么还是不能给他?   事过境迁,现在想起来,还是像亡灵不肯消散一般,耿耿于怀的执念不息……   ·   红衣的美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潮汐涨落,风吹拂来水汽,沾湿他的红衣和眉眼。这一回,他的主人并没有抱紧温暖他。   “他是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杀他?到死都觉得,因为他的抛弃,叫我伤了心?”   那单薄的美人独自坐在那里,有些伶仃孤冷,就像传说中等待献给河神的祭品。   “……”圣君沉默了片刻,“因为什么都好,他想的不多。你要了,就给你。”   不管你要什么,都想给你。   孔雀公子慢慢笑了,翠绿的眼眸里,极致惑人的温柔和毫不遮掩的凉薄,矛盾得引人。   像这水乡竹海夹岸的河水拍岸,水汽氤氲满目绿意白墙,似水墨画卷唯美,扑面的凉意却又还真。   让人想一笔一笔的画下镌刻,却又猜不着,汹涌弥漫的烟波后,到底几分的墨彩渲染。   他,是白,是黑?是翠绿,是墨色?   那人似是笑了:“我知道。醒来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那么难吃的汤他也愿意照做。明明看上去又冷又可怕,实际上比他自己以为的要温柔许多。”   沉默。   圣君没有走近,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无关无害的话可以说。   沉默。   圣君的脸上唯有平静,眉眼清冷淡漠,并不似过去那个萧问水冰冷,却更像难以打动分毫。   这平静是一片阴云经过山野,即使知道不会下雨,但只要途径,仍然掀起风声烈烈。   姬清沁着一点幽隐倦怠的笑意,起身,走向他,站到他面前。   有些近,就像是,走向的不是面前的圣君,而是方才那个死在他手里的萧问水一样,亲密依赖的距离。   圣君,没有动。   这个人倾身凑到他耳边,就像是要说什么温柔的情话,叫他都失神了片刻,屏住心跳等待。   鼻息闻到熟悉的香气,像一种沾着晨露的清冽的花香,他没闻过,但又分明闻过很多次了。   在回忆里。   在每一个过去的萧问水死去之后,法身烟灭,忽然想起来的,擦洗干净的,他的记忆里。   他闻到过很多次这种好闻的香气。   他坐在这个人的轿椅里,他在黑暗的洞府里抱着这个人,他在月下的温泉里被这个人从背后拥抱……   他们在时间扭曲的妖兽的背上,不断在黄昏夕照与暮色星河织就的流景中穿梭……   他杀死这个人,也被这个人所杀。   这个香气时时刻刻,若有若无。   沾染他们的鲜血、体温、拥吻和死亡,侵骨入髓。   那个人与他耳鬓厮磨,清冽好听的声音,入骨温柔,却是说:“主人,我杀了你。所以,你也杀了我吧。承诺才算圆满。”   圣君睁开双眼,直直的凝望着前方虚空,某种空旷冷寂,薄唇轻启:“你走吧,这一次,我不杀你。”   花瓣扯破的声音,轻微极了。   “来不及了,孤星,真是一把好刀。”   那个人的手牵引着他的,不知何时,孤星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样,焦渴的迫不及待的出鞘,想要这个人。   想饮这个人的血,占有这个人的命,束缚这个人的魂。   怎么会?他都不知道,这把刀是何时出现在他手中,又是怎么刺穿在那个人的身体。   他喃喃的,微不可闻的抗辩,隐忍着喉咙喑哑的不甘,喃喃说:“不公平,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   这个人这样美好,却又这样残忍。美好却只留给他的回忆,现实和冰冷都尽归于他。   这一次,又是他。   圣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只来得及看到那苍白的脸上,最后一抹温柔怜惜,微带抱歉的笑。   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像在问他,之前萧问水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随后,这个人便如水汽消弭于烈阳之下,无痕无迹,无一或存。   他呼吸急促,喃喃着:“为什么?你还没有答我。”   呼!呼!   有些喘不上气来,胸口有什么东西沉得压住心脉。   不该这样的,不是已经说了,这一次不杀你。   就这样讨厌我吗?每一次都是我。这不公平!   找到他,找到他。   这个骗子!下一次,一定更早一些的找到他,阻止他。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命!   为何会这样,为何唯独对他,命运是这样?   他修大道长生,要成为至高无上的天意,为得不是重复永无尽头的孤鸾之命!   他斩厄无我,证得不是这样不断失去的结局!   道,何为道?道从何来?   ……   荒漠古城来了一个俊秀的修道之人。   所有的魑魅魍魉,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古城墙的阴影里,拥拥挤挤的冒了头。   “嘻嘻嘻,修道的人,好吃的。”   “哎呀,你的口水脏死了,他长得好看,肯定修为厉害,轮不到你吃。”   “真饿啊,好饿啊,饿了好久了……”   “荒城里许久没来生人了,是好饿啊。”   “会来的,嘻嘻嘻,很快就来很多很多人了。”   “是啊,来了来了,都来了。”   像奇异缥缈的歌声,唱着:“嘻嘻,他们不知道,来了荒城就走不了了。”   一个一个细弱诡谲的声音唱着:“荒城里有宝藏,荒城里有美人,荒城里有国王。谁来当下一个国王?”   “他解开了迷城,封印开启了。”   “他当了国王,天亮了,国王吃了美人。”   “天黑了,死去的人都活了。哎呀,国王死了,谁来当下一个国王?”   “呜呼,只有美人永远是美人。”   “呜呜,只有美人永远出不去。”   “不,谁来了荒城,都出不去……”   “为什么呀?嘻嘻。”   “因为,荒城是……嘻嘻嘻嘻……”   阴森空灵的声音,嬉笑的,在金黄暖橙的风里飘荡。   ……   这一次,圣君来得很早,他感觉到过去的他和那个人都在这个地方。   可他却不记得,曾经到过这样诡谲的地方,也不曾听说过。   圣君摇摇头,他每蜕变一个新法身,就会忘记许多,不记得本就很正常。他被这两段法身消亡回归的记忆冲击得,竟是不习惯自己过去的空白无物了。   荒城外表看上去很正常,阳光灿烂,城楼之上驻守的卫兵看上去戒严,但城门口并无守卫,也没有威仪的大门。   径直敞开的,任由灿烂的阳光水泄一般泼洒,也任由人自由出入。   明明是荒漠上一座城,却仿佛有着盛世王城的雍容气度。   但圣君却迟迟没有迈步进来,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站在城外感觉不到丝毫生命活人的气息,仿佛那是一座废弃死寂的空城。   站在城下门口的时候,就会看到陆陆续续的人烟,感受到活人的气息,甚至都是有修为的人。   但也叫他捕捉到了,古城阴影里,无数邪物鬼魅的窃窃私语。   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奔跑嬉戏着,在城门口进进出出,稚嫩的童音嘴里也细细唱着那首跟鬼魅如出一辙的歌谣。   小男孩虎头虎脑的跑着,不小心忘了撞上圣君的腿,不认生的抱住,仰头天真无邪的一笑。   小男孩生得白净清秀,不同于一般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天然的修真者。   他很有礼貌的说:“客人您好,你也是来找宝藏的吗?”   圣君摸摸他的头,确认这是活人,温声说:“我来找人,不找宝藏。小友方才唱的歌谣是哪里来的,是指的什么意思?”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秀秀唱,我也唱。我不知道。”   “秀秀,是谁?”   小男孩的玩伴,那个秀气的小姑娘,背着手,扭了扭身体,不开心的说:“我就是秀秀。你不认得吗?”   圣君失笑,眉宇的清冷融化了几分,半蹲下:“现在认得了,秀秀小友能告诉我吗?”   小姑娘抿了抿唇边的酒窝,点点头:“我的好朋友告诉我的故事,我瞎编的歌。”   圣君说:“我也想听故事。”   小姑娘掩着嘴笑:“如果你请我们吃,荒城最最好吃的果饼,我就告诉你。”   “什么是荒城最好吃的果饼?”   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拉着圣君的手往里走:“我知道我知道,街角的猫婆婆做的最好吃。”   圣君没有犹豫,跟着他们的脚步走进了荒城。   诡谲的声音嘻嘻笑着,阴险又高兴:他们都不知道,谁来了荒城,都出不去。 第167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6   那座城比圣君想象的更大。   城门口是看不出来的, 进入后就会发现, 建筑街景都很相似, 就像那座城在自我繁衍,无数外围看上去那样大的城,组成了内部的这个荒城。   只要人走进来,很快, 就是圣君也不能分清进来的入口是哪一处。   城内酒肆茶摊商铺应有尽有, 没有任何违和不对之处,街上的行人不多也不少。大多站在人少开阔的地方,两两一起。   叫聪聪的小男孩大口大口的心满意足的吃着果饼,被他叫作猫婆婆的店家,是个噙着旱烟锅的成熟女人。   那女人穿的衣服显得身材丰腴有致, 红唇丰满艳丽,唇边点着一颗美人痣, 分明风情万种的气质。脸上的神情却冷若冰霜, 眼神也暮气沉沉。   她用白得过分的盘子端了翠绿色的果饼来,涂着蔻丹的手指抚着烟杆, 循着圣君的目光也望向外面两两一组的人。   叫秀秀的小姑娘只吃了一块果饼, 随即用她的小手帕把其他的果饼包起来,矜持的抿了抿小梨涡,细声细气的对圣君说:“秀秀要讲故事了。”   秀秀讲故事的时候,那古怪的美艳女人也转过来认真听,用那双暮气沉沉的眼睛专注的盯着她,就像是要从里面攫取出什么一样。   故事讲完了, 小男孩的果饼也吃完了,他开心的笑起来,拉着小女孩的手从铺子里跑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金色灿烂的阳光里。   两个小孩子消失了,这猫婆婆才开口说话,却是年老女人的声音:“从我第一次在这里开这家店,那两个孩子就是这里的常客了。”   她态度和缓,吸几口旱烟说几句,眼神沉沉:“荒城又变大了。唉,既然来了,你就去试试到皇城里去吧。新的国王怕死,在选拔护卫。你去街上找单独的一个人,只要跟他比试赢过一次,就会有人来找你,告诉你该做什么了。”   猫婆婆慢慢看向他,毫无指望的说:“天黑之前记得给自己找一个身份。当上国王吧。唉,这座城里什么都别信,也别信我。”   就像日薄迟暮、看透世事的老人,随口给路过的年轻人一点忠告,却没有任何期望。   “请问”,圣君一直听得认真,在对方离开的时候,问道,“这家店开了多久了?”   猫婆婆回头,毫无含义的看他一眼:“最短的一次,是一天。最长的一次,记不得了,可怜我老的走不动了还得做果饼。”   她的姿容仪态分明年轻貌美,走回柜台后的姿势却像一只慢吞吞的老猫:“对荒城,就是三万三千三百岁。”   圣君也不过才千年修行,那女人的修为不过普通筑基的层次,当然不可能活这么久。   三是虚数,对方的意思是说,万岁无尽之数。   这是什么意思?   圣君记得了疑虑,暂且不表,结账的时候,猫婆婆耸拉着眼睛抽烟,店里的小姑娘看到他翻出的灵石,却摇了摇头:“这里我们不用这个,客人第一天在荒城里,不需要付费。”   “那第二天以后呢?”   斯文的小姑娘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像是强忍着什么食欲,却腼腆呐呐的说:“第二天你就知道了。”   她的样子就像饿了许久,不人不鬼的妖物,披着一层人皮,藏着行迹,在阳光下似模似样的随意走动。   圣君没有说什么,离开了这家饼店。   “兄台留步。”街角站着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从方才圣君从另一边走进猫婆婆的店时,他就一个人站在这里等着什么,现在还是一个人。   圣君停下来,侧首看着他。   男人面上隐隐有些焦虑,几次去看天上的太阳,见到圣君止步的那一瞬脸上一瞬间有一丝喜悦,随后却迟疑起来。   但他还是快速的说:“兄台可否一战?”   这话向来是圣君对别人说的,毕竟像他这样天性好战,也靠战斗来修行进阶的人没有几个。   由这个男人对他说来,圣君不由微微挑眉:“你确定?”   圣君没有压制修为,事实上,不换法身的话也很难压制。这个男人对他说这种话,就像是一只蚂蚁请求跟大象打一场。   男人听了他的话却忙不迭点头,像是唯恐他后悔似得,急忙说:“是是是,我确定,咱们这就开始吧。”   圣君若有所思的颌首。   就在他点头的那一刻,男人立刻出手。   第一下很弱,圣君甚至都不用做什么,怕是碰到了,男人自己就要先骨折。   第一下打偏了,第二下却忽然强了很多,就像这个人在战斗的瞬间,一举突破了十层。   但这一下也还是没有对圣君造成任何影响,他有些好奇,刻意躲开第二招,想看看后续如何。   果然,第三招的时候又在第二招的程度上,突破了十层,这一下,碰到圣君的话最起码他自己不用反伤了。   然后是第四下,第五下……欲来越强!   男人神情严肃紧张,打得极为刻苦认真,没有一点侥幸喜悦,似乎对自己神速的进步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感觉。对于取胜并没有十足把握,却也没有觉得圣君不可战胜。   有趣,果然很有趣,有趣极了。   圣君已经很久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了,没想到在这座古怪的荒城里,叫他遇见这样富有挑战的事情。   男人的成长速度很快就与圣君旗鼓担当,两个人打出的威力足以毁掉整座荒城百来次了,却仅限在这小小的街角,没有影响出去超过三米的。   圣君等了再等,眼里难得的一点兴致空空。   男人的修为短时间一涨再涨与他持平后,再没有变化。   真是无趣,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儿。   圣君的战斗从来不倚靠修为,他斜手横刺,瞬间穿刺到男人身后。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不解,他想扭头看一眼对方,中途便倒在地上。   阳光的颜色艳得发暗,洒在古城的砖墙地面上。   男人望着这阳光,又去望圣君,畏惧悲哀的眼里忽然浮现一丝释怀和微笑:“谢谢你。”   男人死了。   圣君皱眉看着手里的孤星。   只是对战,他没有想杀这个人。那一刺也至多让对方没有反手之力,绝不至死。   到底是这孤星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这个人体质有问题?   一阵风吹过,苍云蔽日,霎时漫天尘沙。   圣君再看去,那个男人躺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连一滴血都没有。   有什么人在看着他!   圣君猛地望去,另一处的道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女人。   那柔软垂坠的衣料,就像细腻的夜色,上面点缀着星白的小花,如繁星悬于长夜。   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发光,即便站在门柱的阴影与光的交界处,看不清脸,仍然让人下意识就觉得,那是一个很美的年轻的女子。   而且,还会叫人下意识就觉得她没有丝毫恶意,像这阳光一样暖融。像闺中纯洁天真的少女,明媚鲜活。鲜活生机得,跟这座城格格不入。   少女看到圣君注意到她,从阴影里走出来几步,她的眉眼唇边盛着鲜花一样的笑容,跟之前潜意识里感觉到的一样,生机勃勃,灿烂又明媚。   “不错的战斗,要参选国王的私人护卫的话,绰绰有余。请跟我来,我带你去王宫入口登记。”   少女的长发上除了一枚天蓝色的宝石额饰,没有多余的装饰。乌发垂顺在肩膀和身后,长度比一般的女子要短一些。   她走路都轻盈轻快,像蹁跹的蝴蝶,但却是圣君至今以来所见最为厉害强大的高手。连他都不确定两个人若是交手,谁会赢。   “多谢。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妃儿,住在皇宫里。”   沿途一路,果然有许多人叫她妃总管,客气恭敬又不失亲近的跟她打招呼。   少女一一回应,真挚和善的热情,程度并不过分,就像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和爱着这个世界,于是便也觉得自己被世界所爱。   整个荒城看上去都很奇怪诡谲,唯有这个人看上去很正常。太正常了,自然也就显得唯有她太不正常。   这路上又有两个人在战斗。   这个叫妃儿的少女驻足认真的看着,等他们打完,结束后才走上前。就和刚刚对着圣君时候一样。   和对着圣君只是赞了一句不同,少女对这两个人温和细致的点评了几句,措辞平和,内容却一针见血。   那两个人无论胜负,都认真的听着,思忖回顾,不时点头,眼中有着真切的谢意。   两个人的修为境界都不是寻常,即便在整个修真界里都算得上凤毛麟角,圣君却不但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胜出的那位穿着白金色的华服,仪表堂堂,谦逊优雅,一派世家公子的风范。他眼中蕴着几分爱慕,对少女说:“我打算不日离开此处,妃儿可愿与我同往,去看看别处的景色?”   少女眼中一丝不舍,更多却是祝福:“即是如此,妃儿便祝楼大哥一帆风顺。至于我,皇宫就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像楼大哥一样洒脱不羁。他年楼大哥再来路过,记得来看望一眼妃儿,妃儿就心满意足了。”   少女告别那个楼大哥,带着圣君继续朝皇宫方向走去。   圣君回头看了眼,发现那风度翩翩、优雅不凡的世家公子眼中,有一丝不甘的阴翳。   “说什么不能离开皇宫,根本就是不想跟我走。走着瞧,我会叫你愿意的。”   对方说得并不大声,但也似乎并不刻意隐藏念头和想法。   这点距离圣君听得一清二楚,跟他能力在伯仲之间的少女当然也听得清楚。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明媚,眼中微微一丝无奈,却也并无难过。   看到圣君看她,少女对他莞尔一笑,释然的说:“没关系的,他会知道我没有骗他。”   圣君若有所思:“你不能离开荒城?”   少女纯洁温暖的笑容一丝浅浅的无奈:“皇宫哪里是能随便离开的。”   圣君颌首:“能否请教一下妃总管,荒城或者皇宫里,近来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人?我想找人。烦请仔细想一下,新来的人也算。”   妃儿细细想了想,摇头说:“荒城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人。也没有新人。或许你要找的人只是路过去了别处吧。”   圣君意有所指:“我不就是新来的人吗?”   少女抿嘴温和的笑了笑,就像是一个善意的附和。   一位婢女抄着手东张西望,忽然眼睛一亮,踩着小碎步快步走来,眉宇带着些担忧:“妃总管,国王在找您,找了许久这会儿有些发怒了。”   少女脸上明媚鲜妍的笑容忽然有些勉强,就像失水的鲜花,隐隐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畏惧和不愿。   最终却柔和的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依旧对圣君明媚的笑了笑,只是这一次眼里按捺着一丝慌乱不安:“前面就是皇宫入口的登记处了,让这位秾姐姐带你过去吧。”   圣君目送她的背影慢慢走远,消失在一片暗金色的建筑里。   这位妃总管的能力,隐隐还在圣君自己之上,圣君都已经是未曾飞升就媲美神君的能力了,这位妃儿姑娘恐怕也不遑多让。   但是,能叫她只是听到对方召唤她,等得心情不好,就立刻畏惧得变了脸色的国王,又该是多么厉害的高手?   难道还能是真的仙人不成?   可是,若是国王是仙人,又为什么会是歌谣里唱的那样?   “他解开了迷城,封印开启了。”   “他当了国王,天亮了,国王吃了美人。”   “天黑了,死去的人都活了。哎呀,国王死了,谁来当下一个国王?”   国王为什么会死得含糊不清,随随便便?   圣君想起,方才那个姓楼的世家公子眼中由爱生恨时,另一个沉默寡言的败者,眼中也蕴藏着一样势在必得的偏执。   叫人这样又爱又恨,又不能离开皇城的人,这个妃儿姑娘倒也的确当得上这个所谓的美人。   可是,如果她是美人,他的孔雀美人又是谁?   那个人,还有自己的第八个法身,究竟在何处,又遇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圣君:情人节,可我非但没有看到我的孔雀美人,我的法身都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姬清:他看到了。   圣君:……   孤孤:所以说,这就是祝福啊。毕竟见了就要相杀呀~ 第168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7   天黑得很快, 几乎就在皇宫管事落笔, 登记好圣君的身份之后, 霎时就由白日变作黑夜。   连黄昏都没有,更没有落日。   万点繁星一样的灯火,在黑暗出现的同时一点点亮起来。   绿莹莹的,像萤火虫的光辉一样。   夜色黑得浓稠均匀, 没有星光, 只有一弯冷月高悬,那月牙像美人的蔻丹掐在纯白的花瓣上,留下的残痕。   皇宫的管事宫女们却习以为常的样子,带着圣君过来的叫秾儿的宫女,递给他一块牌子。   “九十九, 你的牌子,登记好了。明日也请继续努力比试。”   九十九?   圣君接过牌子, 上面果然用奇异的文字写着这个数字。似乎, 所有人都没有过问过他的名字,包括那个妃儿姑娘。   只登记数字?这国王选护卫未免也太心大了。   “请问, 怎么样才能见到国王?”   夜色里, 所有人的脸都显得分外冷漠,秾儿奇怪的看他一眼:“当然是成为国王的私人护卫后,就可以得到召见了呀。”   圣君:“国王需要几个护卫,怎么样才能最快成为国王的护卫?”   秾儿扯开嘴角,眼睛夜里都亮得惊人:“国王想要他的护卫越多越好,但是他只要求再来一个人。要成为他的护卫, 就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等着他发现你,任命你。”   “不需要最强?”   秾儿捂着嘴笑:“最强的人做什么护卫?”   她笑嘻嘻的,似乎发现自己多话了,很快又神色匆匆的走了。   圣君感觉有一大团迷雾笼罩着这里,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牌子,光洁的黑曜石的牌子上,却摸出了熟悉的文字。   这是,修真界的篆书!   【天黑后,到这里来!要快。】   牌子上附着的地图讯息,被圣君的意识捕捉到的瞬间就消失无踪。   这无疑也是同样误入此城的修士留下的。   抱着或许会见到那两个人的念头,圣君立刻向地图所示的地方赶去。   忽然,圣君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好像忽然被压制了修为!   不,更像是接近白日死在孤星手中的那个男人的修为层次。   圣君一瞬间想到猫婆婆的话——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身份!   现在他的状态,就像是,他顶替占用了男人的身份和能力!   圣君并未惊慌,一边沉着的思考着,一边速度不减的赶去目的地。   只是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有误后,他自然提高了警惕,随手保持着下一刻出刀的准备。   ·   在皇宫东北方向,一处废弃的神庙里。   一棵巨大的枯树周围,陆续出现了四五个身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每一个人都很沉默,没有人寒暄说话。每一个人也都很奇怪,完全不符合他们看上去的身份。   就像是,套在别人的壳子里。   圣君走过去的时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他,夜色里目光都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高兴,同情,幸灾乐祸,自嘲,讥诮,希望,冷漠……叹息。   圣君说:“牌子上的讯息,是哪位道友留下的?”   一个苍白沉默的,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说:“那个人不在这里,或许死了,或许活着。”   那小男孩站在人群最里面,残垣之上,背后就是夜幕和冷月,但他不说话的时候,圣君几乎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老者嘶哑的声音急躁的说:“你难道没有听到什么吗?城门口什么也没有听到吗?为什么进来这里?”   急躁的不像一个老人。   圣君淡淡的说:“听到了一首古怪的歌谣,两个小孩和周围的鬼魅都在唱。”   他简单的重复了两句。   中年汉子尖着嗓子说:“哼,愚蠢。既然听到了,为什么还进来找死?不知道回去上报宗门吗?又是一个满心贪婪自私想独吞宝藏,结果坑到自己的。哼。”   圣君看了他一眼,又回到那沉思着什么的小男孩脸上:“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不或许是两个人,有一个人,跟我生得很像,要年轻一些。还有一个人,或许穿着红衣……很好看。请问诸位可曾见过?”   一时之间全是嗤笑,就像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冷笑话。   苍白脸的小男孩没有笑,冷静的回答他:“就算见过,我们也认不出来。在你自己眼里你或许还是你自己,但在其他人眼里,我看到的是一个高大严肃的成年男子。你肯定见过,应该就是你白天在这城里杀死过的某个人。”   圣君早有猜测,如今对方的话只是验证了他的想法,因此并不惊讶。   只是低语:“怪不得。”   怪不得,妃总管会说不曾有特别的人,也没有新来的人,面对他说自己就是时,也只是矜持善意的笑笑。   因为在她眼里,自己是另一个人。   “是不是连名字也会换掉,我是……九十九。”   他要说得分明是萧问水!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小男孩没有说话,一直不曾出声的年轻的女子,低沉的说:“谋逆者出现了。”   圣君捕捉到她说得这个词:“谋逆者,什么意思?”   小男孩冷静的看着他:“你很厉害。所有进入荒城的人,在第一个夜晚到来前,都要想办法为自己找一个身份。目前绝大多数人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取代某个人,像鬼魅找替死鬼一样。运气好,你若杀的是个有身份的人,你就能顶替对方的身份。否则,还是没用。”   圣君淡淡的说:“那没有找到身份的人会怎样?”   嘶哑的老者嘿嘿笑着,抢先阴阳怪气的说:“天黑后,没有身份的人,就会被鬼吃掉。很多很多的鬼。或许就有你要找的人,吃人的和被吃的,就不知道是哪一个了。”   霜雪一样的刀光瞬间闪过,亮如白昼,却只刹那。   所有人被慑得下意识闭上眼,睁开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如常。   醇厚磁性的声音冷漠的说:“我不喜欢你说的话,以后,你就别说了。”   那老者歪着头斜眼看他,张嘴几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瞬间冷汗直流。   他没有受到一点外伤,但他的声音被拿走了!   没有人有反应,冷漠的看着,望向圣君的目光只有果然如此。   “你果然很强。”小男孩又说,“没有身份的人,对荒城而言自然就不是人。至于是变成鬼还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荒城在逐渐变大,也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年轻的女子冲着圣君颌首,低沉的说:“小皇子也是来找人的。”她顿了顿,“小皇子是他的身份。我的身份是掌灯宫女。”   圣君笑了:“只有第一天才能掠夺身份,还是只要杀死对方都可以?”   “只有第一天。以后,只能通过国王的任免。”年轻女子说。   圣君随意道:“看来歌谣里应该提示,直接去杀国王才对。”   小男孩苍白着脸,冷声说:“杀不了。没有身份的人进不了皇宫,就算进去了,也打不过他的私人护卫。更何况,妃总管很强。”   掌灯温和的补充道:“国王的身份,依据我们得到的线索,也无法掠夺。因为国王必定是和我们一样的外来者,而且是他自己的身份。”   圣君:“但他也出不去荒城?”   最后一个长发的年轻男子,温柔的叹息说:“得到了财宝、权势和美人,作为整个荒城的主人,他为何还要出去?”   国王是自己不想出去,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这么怕死?还要征召护卫?   小男孩说:“荒城有问题。白日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尽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被发现的话,就可能被国王任免或杀死。或许等到最后的时候,人就会忘了自己最初始的想法,一心一意把这里的身份当真了。就算一开始想当上国王离开的,最后也不愿意了。”   圣君看他一眼,淡淡的说:“也有可能,当上国王也不能离开荒城。”   小男孩的脸色更苍白了,所有人都是,没有人再说话。   “但,总要试一下。”小男孩喃喃的说,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出私人的情绪。   圣君继续说:“方才说的谋逆者,还没有人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恢复冷静:“九十九是一个特别的数字,也是唯一一个能再次获取的身份。对了,有一件事你或许注意到了,登记角逐国王私人护卫的人,每个白天都要与人战斗一次。输了只会名次倒退,但如果不参与,就会失去身份。”   没有身份的人是什么下场,早有说明。   小男孩继续说:“战斗中,赢了的人身份牌有几率会变化,其中一个就是九十九。出现了九十九,就说明存在一百个顶替了身份的外来者了。这些人里必然有一个谋逆者。谋逆者就是唯一一个可以杀死国王的人。”   掌灯低沉的说:“我们怀疑,九十九就是谋逆者。因为上一个谋逆者就是九十九。”   圣君看向她,一语中的:“他杀了国王,但他不是新的国王。”   小男孩黯淡的看着圣君:“是的。那个谋逆者,是我的姐姐。她说过要带我回家,不可能留恋这个鬼地方的权势和那个美人。她不是国王。”   圣君若有所思:“怎么才能当上国王?”   猫婆婆也叫他努力当上国王。   小男孩坚定的望着他:“歌谣说:他解开了迷城,封印开启了。下一句是,他当上了国王。”   解谜。开启封印!成为国王。   这个谜就是荒城之谜吗?   “最后一个问题,”圣君望向他们,冷冷的说,“这个歌谣是哪里来的,你们为什么这么深信不疑?” 第169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8   歌谣既然提醒人们, 荒城诡异危险, 进来了就出不去。为什么却没有直接提示最重要的信息?   回答圣君的还是那个小男孩, 他的壳子里显然住着一个成熟冷静的灵魂,因此看上去虽然只有七八岁,众人却隐隐都以他为首。   “是我姐姐从里面传达出来的,”小男孩这一次没有流露出什么柔软的情绪, 理智的陈述着, “她在当上上任国王的私人护卫后,就可以有权限出入皇宫和某些地方。我也不知道她都看到、听到了什么,但她在执行谋逆行动之前,传达出了几个重要的信息。”   其中一个就是为了防止事情失败,她在所有的护卫登记牌上做了标记, 一旦有新的修士接触,就可以根据提示来到这个据点, 得到前人探索到的信息, 避免走弯路。   “另一个就是提醒外界,这里的危险。希望能有强大的宗门注意到, 从外界打破这个诡异的地方的结界。但姐姐不是通过我们,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荒城门口的鬼魅自发的传播出歌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前面说过了,每个人在白日必须做自己身份应该做的事,被发现就可能被国王任免或被杀死。   让鬼魅传递信息,显然是极为违规的行为。   “姐姐曾说,会有人帮助她, 她似乎很信任那个人,却又对关于那个人的信息含糊其辞。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或许是为了保护那个人,或许,是对那个人也心存警惕。”   小男孩意有所指的说,乌鸦和幽幽诡异的声音划破夜色,让人莫名的脊背一寒。   小男孩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是为了保护那个人,就说明他姐姐暗示,他们的人里有问题。如果是警惕那个人,就说明以往从那个人那里获取到的信息,潜藏着问题。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们的前景极为不利,叫他们心头一凛,毛骨悚然。   小男孩抬头望了望月色,眉头一皱,抓紧时间道:“夜里的荒城很危险,所有死在荒城的人都会复活。荒城里有一部分无法被取代身份的原居民,找到他们给他们一夜你的寿命,就可以获得庇佑,可以不被使用过同样身份牌的死人们找到。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战斗到天亮。但没有人能帮到你。”   乌鸦叫三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情绪紧绷起来,立刻流星一样四散开去。   圣君没有动,他沉思了一遍今夜所有人说的信息。   考虑的却是,如果他的第八个法身在皇宫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姬清呢,这个人若出现在这荒城里,必然不会是默默无闻的人。他又会做什么?   圣君曾以为美人指的就是姬清,可是现在所有迹象都指示向那个妃儿姑娘。那么,姬清会不会就是这个国王?   如论如何,他得先得到那个私人护卫的名额,进入到皇宫内部,见到那个人。   吧嗒,有些熟悉的声音!   吧嗒吧嗒,像木屐的声音,敲击在古城的青石砖路面上。   吧嗒吧嗒吧嗒……更多了,仿佛好几个人一起走着,节奏韵律都一致。   圣君的手按在孤星的刀柄上,漠然的等着。   脚步声不徐不缓的朝他的方向而来,声音听上去很远,来得却很快。   月色将那些人的投影铺泄在拐角的地面上,影子的姿势像一排一模一样的糖人,一个接一个走着,如出一辙的姿势,似是手指按在腰间的什么之上。   那影子熟悉极了,叫圣君都不由眯了眯眼睛,认真的看着。   拐角很快露出那一行来者的真身。   圣君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睑漠然的抬起,唇角勾出一缕兴致。   八个人!   八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像他如今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而是就是圣君本人的样子。   就像同时照着八面镜子,每个人都和他如出一辙,手握孤星!   怎能不有趣,圣君的血液都空前沸腾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九道影子一起扑来,战在一起!   不是互搏斗,而是八个打一个!   每个圣君的实力都和他一模一样,就像他一个人同时和八个自己互杀。   每一个圣君都在拼死相斗,因为身份只有一个,他们每个人都想要啊。   可他们似乎眼里都只有圣君一个对手,旁的七个都默契的彼此忽略了。   圣君的每一分血液都在颤栗,却是因为亢奋。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极浅,欢愉到危险!   啊,他真是都舍不得离开荒城了,这个地方真是太棒了。   八个对手全都是和他鼎盛时期一样的身手,每个人手中的孤星都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孤星,似乎也同时具备斩厄的能力。   仿佛也在这样笑着,就像提醒他,被孤星所杀,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你也一样!   不,怎么会一样。我死了不是还有你们吗?你们难道不是我吗?   看来,的确不是。既然如此,那通通都去死吧!   八个没有配合的高手,还不如只有一个人的威胁大。   更何况,圣君拿到的身份,那个严肃成熟的男人,有一项极为特殊的能力。   那就是,对手越是强大,自身的修为能力也会修复到持平的层次。   这一战直接战到天将破晓。   眼看那八个人似乎想要走,圣君才结束对战状态,毫不犹豫直接击杀了一人。   可惜到底是跟他一样水平的人,其余七个都很快消失在第一缕阳光下,成功逃走了。   不急,还有下一个黑夜。慢慢玩。   圣君看着孤星漆黑无光的刀刃,又看着地面上那具干尸一样的枯骨。   金色暖融的阳光照耀到枯骨之上,像焚化的黑烟一样,转瞬间只剩下一层暗色的人形痕迹在青石砖上。   这是第一次,孤星斩厄之下,却没有灰飞烟灭的生灵。   天亮了。   ·   圣君径直走去猫婆婆的店里。   猫婆婆不在,店里的小姑娘腼腆的笑着说:“客人,您要点什么?”   “在这里买东西,需要消耗寿命?”   小姑娘抿了抿酒窝,羞赧又直接的说:“做东西也要消耗啊,王宫的税务也要交啊。”   “说得对。”圣君颌首。   整个荒城大多数都是鬼魅。   窃取身份的外来活人至多只有百人之数,寿命是用来交易的货币。既然占了身份,白日里就要做与身份一致的事,比如猫婆婆就必须做果饼。   但第一天生人的消费却是免费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入不敷出,加速老去死去。   皇宫的税务也是寿命,国王要寿命做什么?   发给他的手下作为饷银?用来控制或者吸引人来给他卖命?   圣君潜意识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   “跟昨日一样。”圣君随意的说。   小姑娘茫然:“昨日客人并没有来店里消费呢。”   果然如此,替换了身份,在所有人眼里,你自己就消失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好意思,我记错了。请问,那个叫秀秀的小女孩,什么时候会再来店里吃饼?”   小姑娘捂嘴笑,幽幽的眼睛里一丝刻意的怜悯:“他们都是荒城的孤儿,哪里有寿命买饼吃,只能看有没有好心的外地人请他们吃个一餐半餐了。”   翻译过来就是,利用第一天来荒城的人免费的制度,匀给那两个孩子一些寿命。   圣君漠然的说:“人没有东西吃,不会死吗?”   小姑娘被他看得脸一红,害羞似得用手背遮着脸:“有国王在,怎么会让我们死呢?”   圣君想起猫婆婆暗示的话,从她第一次开果饼店时,那两个孩子就存在了。   “你们不吃东西也不会死,但是会一直保持原样。”   小姑娘拿开手,红红的嘴唇像涂了胭脂一样,晶莹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用饿狠了的目光幽幽的望着圣君,脸上亢奋得红,细声细气的说出隐隐妒恨的话:“不是我们,是某些被特赦庇佑的人。”   圣君冷冷的看着她,那小姑娘似乎又羞怯起来,抿抿嘴,害羞的低下头,脸色却惨白,发起抖来。   “露出马脚的人,被发现了,会怎样?我听说,国王可以任免,或者杀死……”   圣君一字一顿,意有所指的对她说。   细细索索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荒城阳光下的阴影里迫不及待的响起。   “嘻嘻嘻,被发现了呢。”   “活该,呜呜,她抢了我的身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便宜了她。”   小姑娘恶狠狠的,吃人一般的狰狞:“闭嘴!”她对黑暗阴影处的同类吼道。   紧接着回头,对着圣君威胁的龇了一下牙,下一刻却是往后厨跑去。   一定要快点换个身份才好,这一次一定扮演好,千万要在国王的税务官找来前。   呜呜,它好久没做人了,它不记得怎么扮演好人了。   四肢着地敏捷的跳过一个个墙垣,落地的时候却已经有人等着它了。   鬼魅害怕的,再也顾不得其他,尖叫一声脱了这个壳子就跑,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向后抓去。   小姑娘软软的靠在墙上。   圣君虚虚的张着手,像是捏住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孤星漆黑无光的利刃上滑落几滴水银一样的东西。   圣君冷冷的,像个凶残的悍匪一样说:“我问你答,答得不好,就死。”   鬼魅如何不知道这刀刃的可怖,这一死就算荒城重启,它也不会再一次醒来了。   “我都告诉你,”它迫不及待的坦白交待着,尖叫说,“我知道你想当国王的,没有人不想当国王。国王有一个秘密,我谁都没告诉。”   它大声的尖叫着,声音却像破开洞口的风,忽隐忽现。   圣君仔细捕捉,才听到是:“国王特别讨厌美人,他想杀了美人,可他杀不死。嘻嘻。”   阴云忽来,风声大作,一行身穿铁骑的队伍出现在这偏僻的巷子里。   神色冷峻的铁骑,从鞋底武装到头顶,青铜色的盔甲,让他们显得极为威慑。冷峻的面目上,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不似活人。   领头的扬了扬手,两个人便训练有素的走到圣君面前,像是能看到一样,毫无多余的动作,熟练的两下将圣君手里的鬼魅塞进腰间的葫芦里,鬼魅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   天色阴沉,仿佛瞬间就至傍晚。   雨丝跳跃在青铜盔甲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水雾。   领头的人一眨不眨的望着圣君:“私自执法,窥探国王的秘密,抓起来。”   他扬了扬手。   那两个卫队立刻拔剑杀向圣君。   狭小的巷子不好缠斗,圣君干脆利落,一击就结束了战斗。   他忽然僵了一下,去看自己的身份牌,好在上面的纹路并没有变化。   差点忘了,每次赢了是有可能变身份牌的。   这样看来,若是要一直保持占有谋逆者的身份,从现在开始,他得输?   卫队长却没有再命令攻击他,躺在地上的两个护卫被其他人抬起来,看也不看圣君一眼就走了。   只有卫队长还站在那里,还有靠在墙上昏迷的小姑娘,以及圣君。   卫队长冷峻的脸上忽然笑了:“谋逆者?又出现了。”   圣君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是识破了他的身份牌,还是同样的外来修士。   卫队长看着靠着墙的小姑娘:“空白的身份牌。你把它给我,我帮你一个忙。”   看来他是后者了。   圣君直接说:“我要最快当上国王私人护卫的办法。”   卫队长又笑了,笑容流于表面,看来他是个很习惯笑的人。   “你是想见国王吧。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   圣君:“以什么身份?”   “抓到的谋逆者。”爱笑的卫队长看了眼圣君,“别担心,你直接跳出来,他才不会信。当皇帝的哪个能没几个谋逆反对的臣民。”   圣君矜持的颌首:“有道理,但比起见一面后被关到监狱里。我选择自由权利更大的私人护卫。”   卫队长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遗憾的说:“好吧。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你要表现的很厌恶讨厌妃总管,挑战她一次不死。最好能打得不太难看,大约就可以等着国王召见了。”   卫队长扛起那具空白毫无灵魂填注的身体,无机质的声音却懒懒的说:“最难的是前面那条。”   前面那条?表现的很讨厌妃总管?   ·   卫队长把这具难得的空白身份牌带回去,他也有一个秘密,这荒城里每一个人都有秘密。   卫队长的秘密是,他藏了一个鬼在他的身体里。两个人公用一个身份牌。   他的恋人当时也登记成为国王的护卫,每日必须一战,可是有一天,天黑之前他没有找到愿意与他一战的候选人。   每个人都想赢的时候,有人就会死,当人数是单数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人失去身份牌。   他们都忽略了这个隐藏的危险,他已经拥有卫队长的身份牌,自然也不能再次参选国王的私人护卫。   当他迟迟等不来人,赶去找到对方时,天快要黑了。   他只来得及跑向那个人,绝望的说一句:“我把我的身份牌给他。”   谁都好,帮帮他们!   他听到了一个特别奇妙的声音,像是传说中鸾凤的声音,从荒城的皇宫里传出来。   一种感应,就像是契约成立。   卫队长没有直接决定让他们中某个人去换上新的身份牌,这只是一种保险,在意外到来的时候,让他们有一个退路。   空白的身份牌太难得了。   他当卫队长,替国王捉拿暴露身份的暗世界的颠覆者。可是,只有这一次,是碰到主动自己遗弃身份牌的。   其他的颠覆者,即便是被锁拿到监狱里,也只会被任免交换身份牌,国王也没有办法让他们放弃自己的身份牌。   即便是处死,也不行。   卫队长心情很好,那个谋逆者很强大,但强大在荒城里用处并不大。   智谋才是一切。显然那个人不够聪明。   在妃总管手下挑战一场不死,并不难,那个女人简直是真善美的化身,拥有神的慈悲,她不会杀害任何人。   但是相反,她也有一种极其不可抗拒的力量,没有人能厌恶讨厌她。   只有国王例外。   那个人既然拥有身份牌,肯定已经见过妃总管了。但是,居然还敢选择这条路。   他也不想想,若是真的那么简单,最后一个私人护卫为什么会一直空缺?   “这样好吗?他毕竟帮了我们。”   “交易是那个人提出的,我已经提醒到了。”   “你是不是不想谋逆者刺杀国王?”   “是,上一次新旧交替的时间不久,你也看到了。新的国王,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   自言自语一般,一样无机质的声音,却说出了两种口吻。   卫队长再一次恢复冷峻的神情,走向皇宫,准备汇报完今天的业绩就回到那家酒馆。   他赚到的业绩,足够支付寿命了。   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其实很喜欢荒城。   在这里,他和他的爱人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永远。   因为荒城让他们永生。灵魂会衰老,肉体却不会。   只要有国王存在。   ·   卫队长忽然怔住了。   像是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画面,一瞬间叫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国王私人护卫的服饰是银白色的,极为特别,拥有极大的权利,绝对不会被认错。   此刻,就穿在刚刚分开不久的男人身上,那个他以为智商不足的强大的修士身上。   好半天,卫队长才发出声音:“你是怎么做到的?”   连他都要刻意避让开那个女人,就怕自己被迫移情别恋,背叛了爱人。   圣君淡淡的说:“我一边跟她打,一边说她长得丑。”   卫队长:“……”   再美的女人也不会容忍说她丑的人,神都不能!   卫队长佩服:“你赢了。”   脸上被指甲划出一条浅痕的圣君,想起明媚灿烂的妃儿姑娘,咬牙切齿一脸狰狞,勉强还露出不可置信的伤心无害来。对他出手却是越发狠辣了。   圣君其实只说了一次:“妃总管,有一件事,或许有些失礼。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之后你可以跟我打一场,不必留手。”   妃儿姑娘脸颊不由自主的绯红,眼神慌乱紧张。   “失礼了,我觉得你,生得不好看。”   这就是全部。   若不是这样太失礼了,他真的很愿意多说几次,跟那个人打几架。因为,对方真的很强!   不过,对女孩子说这种话确实太过分了。尤其,他说得还是实话。   圣君对卫队长说:“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国王了。”   只有卫队长才有权限带人进入皇宫内城,但最后一道庭院门前,就只能国王的私人护卫出入。   ·   圣君走了进去。   国王穿着金黄色的华服,犹如荒城白日阳光的颜色,坐在殿内最深之处的阴影里。   无数丝制的帘幕,隔一段落一道,重重遮掩着。   每一道帘幕后都有一个银白色的护卫守卫。   但圣君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样永生难忘,魂牵梦萦的脸,便是隔着一堵墙他都认得。   帘幕一层层拉开,远远的,露出那张脸的全貌。   圣君一眨不眨的看着,国王也没有斥责他。   那张脸,面色苍白,眼神阴鸷。   只是和那个人生得一模一样,而已。 第170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9   “这张脸是从何处来的?你顶替了谁的身份?”   圣君毫不犹豫的走向国王, 一边和扑上来的护卫打斗一边逼问。   是了, 以圣君好战的性格, 从来不会迂回,只有直接以力破力。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没有人想到,他这么直接,都不先观察一下情况, 说动手就动手。   忽然, 侧殿屏风后,传来畏惧的求饶声。   圣君的修为受身份牌的限制,一开始会显得低阶,随着对手的水平才会暴涨,现下便无法直接结束战斗, 杀到国王面前去。   他干脆驻足,挥开隔绝偏殿的屏风。   金碧辉煌的殿内, 这处光线充足的偏殿里, 却更像一处监狱邢堂。   周遭摆满了狰狞可怖,格格不入的刑具。   此刻, 有几个人正一脸漠然的按着妃总管的四肢, 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做了。   然而,邢床上的妃总管却格外痛苦,整个人都楚楚可怜的流着汗,就像是遭受着什么酷刑的折磨。她闭着眼睛,只感觉到她在畏惧求饶, 却让人看不出有没有怨恨。   圣君奇怪的是,那些执刑的人固然不弱,但依他交手时所见,妃总管的武力绝对不会一点也反抗不了。甚至,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敌她才对。   可现在,她却任由他们按着自己,忍着被无数鬼魅噬咬折磨,再痛苦也顺从至极。   是的,别人看不到,圣君却感觉到,那几个按着妃总管的人,都是鬼魅。   “她不敢抗拒刑罚。因为我是国王。”眼神阴鸷的男人,托着下巴,傲慢得理所当然。   圣君厌恶道:“别用那张脸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国王的头发略微蜷曲着,穿着金色的衣服也显得整个人阴湿苍白,阴鸷的眼神勾起一丝冷笑:“等你很久了,谋逆者。你以为这个女人很无辜,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有她在一日,你就算杀了我,也走不出荒城。我做这一切,都是她逼的。”   圣君一步步走近,孤星漆黑的锋刃无光,他冷漠道:“我更感兴趣的是,这张脸是你从谁那里得到的?”   ……   萧问水凝出第八个法身的时候,他有了很多的敌人。   人人都知道他有一把能斩杀因果厄业的刀,都想“借”来一用。   后来,“借”刀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惧他的人和恨他的人就更多了,萧问水顺理成章的被打成邪魔。   想想看,修士要受天道因果束缚,但有一个人他若杀了你却完全不受心魔所惑,照样渡劫,不,连劫可能都没有。可不可怕?公不公平?   邪魔可怕,因为无视因果手段狠厉,可是在渡劫的时候就要为天道所弃,这个人却谁都无法束缚他。就算他什么恶事都不做,天下的修行者都不会容忍他的存在。   萧问水并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对手越多越好,省了他一个一个的找。战斗只会让他进阶得更快。   如果别人想要他的命和他的刀,他就叫对方知道什么叫灰飞烟灭。   萧问水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跟人讲道理。能讲道理的人,也不会莫名来杀他。   他喜欢战斗。眼里也只有战斗。仅此而已。   在萧问水的所有敌人之中,最具威胁的却不是心存忌惮的正道,而是毫无干系的妖魔。   妖魔历劫更困难,行事毫无顾忌积累的恶业更多,天道对他们最不容情。   但如果有斩厄刀就不一样了。斩厄刀可以斩业,当然也可以斩心魔。   于是,在萧问水不知道的时候,正道魔道悄然联合了起来,建造了一座城,一座专门为萧问水打造的死城,要困死他。   只因为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斩厄刀的威力,不愿意亲自对上他夺刀。   前面那些死在萧问水刀下的人,都是他们抛出去的探路弃子,也是将萧问水引进陷阱的诱饵,更是这座城开启的陪葬。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荒城,死城。   妖族贡献出了他们圣族的遗骨,一具鸾凤,作为阵眼的祭品。   此局叫,青鸾舞镜。   再适合不过天煞孤星,修的也是斩厄无我之道的萧问水,作为他最后的埋骨之地。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座城不知不觉活了,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   包括这些建造它,以它布局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一个个走了进来,从此再也出不去了。   讽刺的是,这个正道、魔道一起想出来的局,对于萧问水而言,只是个白费心机的笑话。   他们不知道,萧问水只要愿意舍弃这具法身,立刻就可以离开这里。出现在任何一处存放着其他法身的洞府里。   当然,他的境界也会衰颓到上一个法身(第七个)的水平,但重新进阶却可以越过这个阶段,直接凝结下一个境界的法身(第九个)。   萧问水察觉到不对后,并没有立刻脱身。   和从未来回来的圣君一样,只要和夜里另一个自己战斗过一次,这种畅快淋漓的战斗感,就叫他欲罢不能了。   萧问水喜欢荒城能让他畅快战斗,却不代表,他就会什么也不做,任由某种诡谲的力量威胁掌控。   萧问水在城里游走了一段时间,除了夜里和另一个自己战斗,白日里他什么也没有做。   直到有一天,他在猫婆婆的店里遇见了一个叫秀秀的小女孩,对方唱着一首古怪的歌谣。   萧问水买了一份果饼送给了她。   秀秀细声细气的说:“谢谢哥哥。”   她却只吃了一块饼,其余的全部用她的小手绢包起来。   萧问水觉得奇怪,便好奇的跟着她。   小姑娘沿着小巷走到尽头,爬进了一个小小的洞穴里。   萧问水进不去。他想了想,变成一只老鼠跟着后面。   穿过长长的甬道,出口就是皇宫的监狱了。   监狱里关满了奇怪的人,更多是像披着人皮的鬼魅,全都笑嘻嘻的又馋得流口水的恐吓那小姑娘。   小姑娘谁也不理,也不害怕,埋头换了个入口头也不回的走,这次是通往地下的楼梯。   下面散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光亮,小姑娘正在和一个人说话,软软的撒娇一样。   “看,果饼!最好吃的果饼,秀秀喂你吃。”   一个清冽温柔的声音,像月光银辉落在心上,触感微凉的华丽:“谢谢秀秀,很好吃。你也吃。”   萧问水悄无声息的走近,入眼却是月光一样的白色。   声音的主人刹那回头看来。   萧问水看到了奇异的画面,一个无法形容的妖魔。   他穿着泛白的青色华服,颜色却是黯淡的,袍服露出的下半身是鸾凤羽翼。   可是,他的左半边身体却是白骨。   那入眼而来的月光一样的白,就是那个人的骨翼发出的光晕。   包括那张疏淡又华美的容颜,仿佛戴了半张可怖的假面一样。   残缺诡异的美,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心口却微微一痛。不觉得惊悚,反而有些酸涩。   “你怎么了?”萧问水走近几步。   秀秀惊呼一声,害怕的挡在那个人面前,憋着嘴巴掉眼泪:“呜呜,我把果饼还给你。你不要伤害清清。”   那个叫清清的妖魔,完好的右手有些吃力的抬起来,轻柔的擦去小姑娘的眼泪,声音却并无温度,淡淡的:“别哭。他不会伤害我。”   萧问水才发现,他的身上缠着各种诡异的符文制作的锁链,各种锁链甚至穿过了他的骨头。   “带着果饼出去玩吧。”那个人的声音轻盈如羽,毫无重量,却有种奇异的魔力,叫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打从心底里想要听从。   叫秀秀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不安,还是乖乖的点头,迟疑的走了出去。临走前也扭头,水汪汪的眼睛期期艾艾的看着萧问水。   她还小,不懂,若真是坏人,哪里能是她一个小小的精魅就能阻止得了的。   那清冽好听的声音的主人,淡淡的问他:“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虽然觉得很失礼,萧问水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尤其是对方身上的残缺。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困住了你?”   那个人静静的看着他,碧色的眼睛那样神秘从容:“我就是这座城。困住我的人,就是想要困住你的人。不过,这不叫困住,应该说,他们复活了我。”   萧问水不解:“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的萧问水还没有后来的冰冷,也没有了最初的简单,眼神显得孤绝又寂寞。   青鸾看着他的目光,宁静隽永,慢慢的说:“只要有人走进这里,向我请求成为这座城的国王,属于这座城里的一切,都将由他支配。这座城里所有活在阳光下的生灵,都受他庇佑。生命重启,永生不死。国王至高无上,谁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他张开白骨化的左手,上面发出莹润的光泽,似乎被注入生命,一点点复生:“这座城里的货币就是活人的生命,国王征收的税务也是生命,这些生命会自动注入阵法之中,维持这座城的生机。这座城活着,我就活着。这座城死了,我也就死了。”   萧问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你不该告诉别人这些,他们会杀了你。”   那半边白骨的美人轻轻的笑了,那些残缺可怖,无损他丝毫从容沉静,反叫他的美越发惊心动魄。   碧色的眼睛狭长潋滟,静静的看着萧问水,不慌不忙的说:“我告诉了你,你会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圣君:为什么我见到的就是个冒牌货?不公平!   孤孤:凭本事单的身,怪谁?   第一次错过——   城门口的秀秀:我就是秀秀。你不认得吗?(这个哥哥怎么不认识我了?)   第二次错过——   卫队长:我把你以谋逆者的身份抓进去吧。   圣君:我拒绝。见一次就被关监狱?你以为我傻!   姬清:……   1.8版本萧问水:我愿意傻。 第171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0   被困在荒城的人如果知道, 荒城是一个具象化的人, 靠汲取所有进入荒城的人的生命而存活。不用想, 百分之百,无一例外,每个人都会把他所有恐惧、憎恨的情绪,全部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根本不会去考虑, 这个人也是身不由己的牺牲品。   萧问水不觉得,这只青鸾应该对此心存侥幸。   没有人会比萧问水更清楚,只因为他已经见识过太多的人心险恶了。   萧问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漠然坚决的说:“我知道了,也会杀你。”   所以你, 不要,也不该相信任何人。   萧问水不战斗的时候, 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沉默的孤寂, 像荒城黑暗里夜游的孤魂,背负浓稠的雾气。像白日潮湿的墙角上, 暗绿的苔藓。   无怪那叫秀秀的小精魅见他跟来这里, 会吓得快要哭出来,觉得他会伤害她的朋友。   只有见过萧问水过去和未来的姬清知道,知道这个人的心,有多纯白温热。   即便是现在的萧问水,他的眼神仍然澄澈而固执。虽然不再清亮,充斥着孤独沉默的寂寥, 内里却是未结冰的暗河,还没有未来那种无情无心、冰冷锋利的冷酷。   那半人半骨的青鸾不知道在想什么,敛了眉目。残缺的小半张脸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着,这份美丽复生的背后,却意味着又有一部分人的生命流逝,甚至更可能是死亡。   罪杀、白骨、死生、善恶……   因人类永无止境的欲望和仇恨而束缚于阴暗的地下,用生命杀戮灌溉滋养,自死亡的封印里长出的美,怎能不叫人神魂颠倒、惊心动魄?   罪孽和无辜长在一棵藤蔓上,结出这奇异至美的生灵景象。   叫人不知是摧毁还是救赎,是憎恨还是爱慕。   萧问水忽然之间不确定,真的会有人,选择杀了这只青鸾吗?   那只青鸾也在问他:“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萧问水:“因为荒城没有吸取我的生命,也没有真的困住我,是我自己不想走。”   青鸾的神情静谧从容,即便身处这样糟糕的境况,也没有丝毫阴霾灰暗。   那双碧色的眼睛好像什么都映照得清楚明了,叫人错觉被包容宽宥。华美的眉目平静不动,却叫人觉出一缕矛盾的温柔来。   他没有追问,清冽优雅的声音轻轻说:“来到这里的人,都可以向我索取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在这座城里,都可以实现。你离开之前,都可以来问我要。”   萧问水:“如果是让这座城毁灭呢?”   “可以。我不能直接做到,但我会告诉你,如何才能毁灭它。只要阻止国王出现,这座城就会失去供给,阵法再次封印。整座城都会逐渐死去。最后回来这里,摧毁阵心就好。”   “包括你。”   “包括我。”   萧问水眉宇微沉:“怎么样才能释放你?”   青鸾安然的注视着他:“建造这座城的人没有留后手。作为阵眼的祭品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和封印一起摧毁,要么就像现在这样,只要还有国王存在,就得以与荒城一起永生。”   萧问水眉头更紧了:“对你不利的问题,你为什么也要回答?必须回答的话,不能撒谎吗?”   那碧色的眼睛流露出薄暖的笑意,微微偏着头看他:“因为你说的是如果,所以我并没有真的告诉你,最关键的信息。”   萧问水并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这只青鸾懂得保留,松了一口气。   “但是,”青鸾闭上眼睛,整个人化形成一只展翅盘旋的鸾凤,奇妙的凤鸣像是回应着什么,“所有来到这里,向我索取愿望的人,我也不会欺骗或隐瞒他们。荒城建造于人心的欲望之上,因欲望生,因欲望死。本质就是一种,人与荒城的交易共生。”   绚烂的羽翼和空灵的鸣音,如同想象之中飞升仙境后,才得以邂逅的奇景。   ……   姬清,自然就是这只半生半死的青鸾。   当他穿过渡情法阵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个阵法中心的阵眼上,以一只鸾凤白骨的形象,作为阵眼处被献祭的祭品。   姬清当然多多少少有些惊讶费解。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走了进来,却是虔诚的对他跪拜,一步一拜,祷告祈求。   那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少女,就像被人夺去了她的脸。   正是她唤醒了姬清。   “你,想要什么?”   接下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交易。   封印开启,荒城屹立而起,而这,只是开始。   ……   萧问水一直没有离开荒城,天黑的时候他就会出去与另一个自己战斗,白日便来这里打坐冥想,或者什么也不做。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漫长。   荒城变得越来越大了,夜里的对手开始变成两个、三个、四个……最后是,八个!   青鸾身上已然不剩多少缺失,栩栩如生,只有头发还是雪一样的白,青色的华服的光泽都柔和鲜亮许多。   “你不应该在地下,应该在天上,开满鲜花和阳光的地方。这里连月光都没有,只有萤火。”萧问水说。   他想触摸一下那个人的指骨,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温度。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有心跳。   但直到最后,他都只是站在那里,这么平静的说。   青鸾看他的目光一直很安然,只要被那样看着,萧问水就觉得很暖,比走在外面金色灿烂的阳光之下,还要暖柔。   姬清静静的看着萧问水,这个人看上去瘦削又苍白,坚韧孤独得不自知。望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孤狼渴望着火光。   姬清轻轻的叹息:“你能不能带着我的翎羽去晒晒阳光,顺便如果荒城有花,帮我带一朵回来。”   “好。”   要接过翎羽,自然要走近。   萧问水伸出手,他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手指抚上那修长纤薄的掌心,却成空。   青鸾的声音清冽轻盈,带着淡淡的歉意:“我跟你并不处在一个空间里,你别动,等我过来。”   就像当初为那只叫秀秀的小精魅擦眼泪一样,青鸾在枷锁的束缚下吃力的抬起手。   萧问水忽然感觉到有温软的触感覆在他的掌心,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相隔几许,青鸾的手停在半空。   就像隔着透明厚重的水晶,触摸到彼此。   萧问水没有动,感觉着,那个人的手指修长纤薄却有力,温度有些低。但很快,温热却是自对方的掌心传递到他的手指来。   萧问水眼底的孤寂慢慢就消弭了,像晒到暖暖的阳光,低垂着眼睛,平静安宁。   “你在荒城多久了?”   萧问水想了想:“不记得了。好像不太久。”   姬清松开手,淡淡的笑着:“去吧。”   萧问水的手中多了一片青白色的羽毛,他小心的捧起,走了出去。   姬清注意到,萧问水的后背上隐隐有伤口崩裂的血迹。   荒城内的时间流速和外面并不相同,甚至每个进入荒城的人,也不一定同在一个时间里。   萧问水在荒城,已经很多年了,他空间法器内的灵物,大约已经快不能支撑他所需了。   八个对手于他而言,也开始变得吃力。   ……   萧问水回来的时候,发现这里有别人来过的痕迹。   青鸾并没有被伤害,但萧问水还是很紧张,因为他看不见那些来者,他只是强烈的感觉到这里有其他人。   萧问水看不见,姬清却可以看到,他的面前站着的人。   一个外表是七八岁的小男孩,内里却是一个理智冷静的灵魂:“我想知道,我的姐姐过去,在这里获取到的所有信息。”   萧问水便看到,青鸾似乎聆听了什么,对某个看不见的人回答说:“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这是上一个国王任上的事,离现在不远,所以姬清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温柔强大的女人,她深思熟虑后问他:“我想原原本本的知道,让人离开荒城的最具体可信的详细步骤。”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问题,里面包含了很多不得不得解释清楚的其他问题。   姬清自然也是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她:“虽然这座城的建造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人离开。但是所有的阵法都有生门,这里自然也不例外。那就是——成为国王。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国王想离开荒城,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是这样的。”   任何死局都是环环相扣的私心,暂且交织在一起,迷惑耳目,造成的复杂罢了。   姬清毫不在意的揭露了那个局中局:“建造这座城的人不知道,这座城是建在另一座城之上的。原本的那座城里,早就有一个女主人了。阵法开启的同时,也唤醒了她。这个女主人希望——所有人都陪着她,永生永世!”   “国王当然可以离开这座城,也可以让任何人离开这座城。但是只要那个女主人不同意,国王就无法离开皇宫半步。女主人很强,只有暗世界的反叛者才能削弱她的力量,暂时杀死她。”   “一种办法,让女主人厌恶国王到,甘愿破除自己的誓言,放国王离开这座城。但要小心,她更可能即便讨厌到极点了,也不放你离开,反而不着痕迹的引诱谋逆者出现,杀了你。再由她选出下一任国王,带到我面前来接受任免。继续陪着她。”   “另一种办法,就是让暗世界的反叛者暂时杀死她,在天黑她复活之前,行使国王的权利,带人离开荒城。”   “暗世界的反叛者与荒城有什么关系?”这是女人的另一个同伴提出的问题。   “新的国王诞生的时候,荒城会重启轮回。死去的人都会复活。暗世界的反叛者,就是死在荒城的生灵,他们想要回到人世来,当然盼着现任国王早死。所以,他们会不断想要偷取活人的身份,活人的身份减少到一百个,就必然会出现谋逆者。这些暗世界的生灵之中,有一部分是女主人曾经的敌人。找到这些窃取身份的鬼魅,命令它们去袭击女主人,如果运气好找到她的敌人,就可以借助它们吞噬她的生命力。”   姬清对面前这个外表看上去像个小男孩一样的少女说:“你姐姐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每个人只能向我索取一个愿望。她很聪明,联合了许多人一起,说服他们提出不同的要求,拼凑出了全部的真相。然后,要你问我这个问题,以便继承她所知道的一切。”   小男孩恍然明悟,原来这就是姐姐获取信息的来源,也是她为什么语焉不详的理由。   “姐姐还是失败了,她是不是死了?谁杀了她?是不是那个女主人?”小男孩仇恨的望着姬清,眼泪聚在眼里却没有掉出来。   姬清平静的看着他:“她还没有失败,她的计划一直在进行中。但她的确死了,杀她的并不是女主人,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你姐姐不止是想带你离开荒城,她还想知道如何彻底摧毁荒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憎恨荒城,有些人并不想离开。”   这就是她被背叛的原因。因为在凶手眼里,是她先背叛了自己。   如何摧毁荒城,这也是那个女人所知道的信息,姬清当然也会告诉面前这个人。   萧问水一直专注的听着姬清的话,越听越觉得危险。   “她让一个人向我要求,对外告知荒城的危险,警告路人不要入内。由此阻隔荒城获取新的生命供给,变成孤城。”   “她被杀死之后,这个计划还是进行了下去。一个知晓所有信息的继承者,在她死后独自来到我面前,要求成为下一个国王。”   萧问水上前打断他:“别说了。”   姬清目光回转看向他,淡淡一笑:“好,他走了,不会再来。你回来了,这么早。”   萧问水目光孤冷尖锐:“他们想要杀死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他们?”   即便是萧问水,只听到姬清回答的话,也可以拼凑出摧毁荒城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揭秘篇:   绝色的妃儿姑娘,为什么圣君居然觉得她丑?   (圣君:没有五官的脸,能好看到哪里去?)   阴鸷的国王为什么关押鬼魅,驱鬼刑讯美人总管?   (国王:被逼的,她不死我出不去)   国王为什么长得孔雀的脸?   (孤孤:下一章见~) 第172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1   “你可知道, 什么叫青鸾舞镜?”   荒城青鸾舞镜之局, 封印着一具鸾凤的枯骨。   死在荒城的人, 因为这个局走不出去。   鬼魅、活人、活死人、妖魔,共处一城。   这座城中皇宫,原本就已是个鬼魅之城,妃儿是这个城中皇宫里真正的主人。   她本是一个宠妃, 却被妖魔窃走了脸, 幻化成她的样子,享受帝王的爱宠和荣耀。   她日日夜夜的看着那两个人,却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无用的诅咒。   权势、财富、美色、爱恨……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欲望之源。   荒城以此来引诱无数的生灵进入,进入的人越多, 死去的人越多,心中的欲望越是强烈, 产生的束缚的力量越是牢不可破。   荒城已经历任八个国王了, 最短的一个只有一天就死去,死在城门口。   最长的一个外表还是俊秀年轻, 灵魂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躺在王座上,像孩子一样哭着求他,让她放过自己,他想回家。   姬清问那个明媚无措的少女:“你想要什么,这样都还不够吗?”   妃儿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再也不想一个人了。我想要被爱,我不想再被任何人抛弃了。我舍不得,可我同意他走了。我没有阻止他走。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不出去。”   她明明最是善良温柔的女孩,明明不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怪她,都会变得讨厌她?   那个诅咒,那个窃取她的脸、她的身份和爱情的妖魔说的话,又一次浮现眼前。   “没有人会真的爱你,即便爱你的人,也很快就会看清而讨厌你。呵呵。”   妃儿睁着眼睛,空洞又憎恨的说:“不是我,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可她不知道,那个她念念不忘又恨之入骨的妖魔,就在她身后的影子里,缠绵悱恻的拥抱着她。   形影不离,密不可分,如同双生,如同镜像。   “这里每个人眼里看到的,都是虚假,都是自己想看到的。荒城无限大,只会越来越大,因为,这是一座镜中镜制作的孤城。困住他们的不是荒城,恰恰是他们自己。”   这就是,青鸾舞镜。   ……   圣君杀到国王面前,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一个预料不到的人挡在了那个人面前。   “让开!”圣君眼中的怒意,比孤星的锋芒还要危险。   妃儿面色苍白,眼中隐隐还残留着痛苦,却是执着的阻挡在那个人面前,半步不退。   “不许你伤害他,他是我的。”   妃儿身后的国王,不慌不忙毫不闪躲,阴鸷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晦暗的嘲弄。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恶劣讥讽的冷笑,对圣君揶揄无趣说:“你想知道这张脸从哪里来的?看看她的样子不就知道了,因为我对荒城说,我想要一张,叫人魂牵梦萦求而不得,即便我杀了她,她也不舍得伤害我的脸。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恶意而嚣张,整个人却如同腐朽的活尸,除了憎恨毁灭的疯狂,再无其他。   圣君下手越发狠厉,妃总管眼神坚毅,接的越发吃力。   国王坐在王座上,轻轻的鼓掌,挑眉为两个人的搏杀喝彩助兴:“这么在乎这张脸的主人,都气疯了啊。那我就好心好意的再告诉你几句,很显然正主应该被她害死了,否则还要我这个替身做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的,是那个妖魔!”妃儿倔强的抵挡着来自圣君的攻击,眼里却开始沁出泪意。   被保护的人还在继续嘲弄,眼神越发阴冷:“是是是,我就是在胡说八道。这里本是一个西域王国的皇宫,却成了鬼城。因为她嫉妒国王宠爱别人,于是随随便便灭掉一整个皇宫的人,还骗自己她才是受害者。那倒霉国王,大概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吧。”   “你胡说!不是我!”妃总管的眼中流出泪来,整个人凄厉得像美艳的厉鬼,却还是一次次阻挡在国王面前,渐渐伤痕累累也不让开一步。   “这个女人就是这个皇宫的女主人。什么荒城困住了大家,没有人走出去,其实全都是这个女人在作祟。想要多少的爱,背后就有多少的恨。”   他打个哈欠,说着打起盹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危在旦夕。   妃总管一边抽抽噎噎的哭,一边喃喃的重复:“你胡说。不是我。我没有。”   圣君觉得他们说得那个人,好像不太像他的孔雀,打得越发无趣,干脆收了手,让这两个人吵:“他这么对你,你还拼命护着他?”   妃儿用手背擦着眼泪,只会翻来覆去的说不是她,抽抽噎噎的哭,像是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她。然而还是小心的挡在那个人身前,生怕圣君伤到他。   倒是国王好奇的歪着头问:“对啊,我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或者干脆也像杀别人一样来杀我呀。可惜荒城没有镜子,不然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脸。真可怜。”   他乐不可支的笑起来,荒诞又疯狂,看上去不像讽刺,倒像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看,我又要你的命,又折磨你的灵魂,你为什么还不来杀我呢?快来杀我吧。求你了。”   圣君怒意稍减,冷漠的说:“想死?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一把。”   国王脸上的嘲弄阴冷,像是长在皮肉里的面具:“谁说我想死?我好不容易才当上国王呢,为什么要死?难道你以为我是心爱的人被害死了,发疯来复仇吗?怎么会呢。不过,你要是想当下一个国王,恐怕就不行了。除非,你能让这个女人亲手杀了我。”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妙龄少女,从殿外走了进来。   “哟,儿子来了啊。”国王斜眼看着抽泣的妃儿,借着生儿子又是一串相当恶毒刻薄的言语攻击。   妃儿被骂得莫名晃神,连抽泣都忘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对一个拼死保护他的少女,怀有这么大的恶意。   国王的谩骂被小男孩打断,他冷冷的说:“我姐姐是不是你杀的?”   “我的儿子,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暴露身份牌了,作为国王我可以……”国王脸上讥诮扭曲的神情忽然消失了,他扭头看向小男孩,认真的问:“你姐姐,是谁?”   圣君替他答了:“上一个谋逆者。”   国王的脸上水洗一样干净,空洞的眨着眼睛:“不,是她杀的。”国王手指向妃儿。   小男孩的目光却冷冷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差点没认出你。这么想当国王吗?为了讨好女主人,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背叛我姐姐,当然也不算什么。可惜,女主人好像没你以为的那么钟意你。她把阵心又暴露出来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藏起阵心叫他们一直找不到的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女主人。国王现在已经知道了,是阵心里,一直存在一个看不见的守阵人。   但是他并没有反驳小男孩的话。   国王点点头又点点头,这会儿看上去正常多了,他没有辩解什么,反而认真的叮嘱道:“不能直接摧毁荒城,不然荒城里所有的人都会一起死。我找到了彻底杀死女主人的办法。你们不要动,叫她杀我就好。只要她再杀当年那个国王一次,她就会看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个阵中阵才能解开。”   掌灯宫女冷淡的说:“我们不信你,我们只想杀你。”   国王眨眨眼,好像突然失声,他此刻的神情忽然和被他言语暴力的妃儿有些像,一种说不出的可怜:“好,但是,这座城已经不会再诞生新的国王了。谁带你们出去?”   小男孩抽出双刺武器,他的眼里没有怨恨只有漠然:“那就一起,永远留在荒城吧。”   国王想了想竟然笑了:“好,这样也很好。”   小男孩看向圣君:“国王脆弱至极,但只有谋逆者才可以杀死他。你帮我杀了他,我告诉你怎么找到你要的人。国王的脸,应该是向荒城许愿得到的特殊能力,你看到的和女主人看到的,不一定是同一张脸。但你既然看到了,说明那个人就在这里。”   圣君冷淡的颌首:“因为,荒城是镜中镜组成的?一共八层世界,对吗?”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荒城无限大,越来越大。   圣君在外面看它的时候,看见的却分明是很普通的城池。   天黑后,圣君遇见八个跟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连手中的孤星都分毫不差。   可孤星是特别的,只有一把,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把。   即便是未来的萧问水和过去的萧问水在同一个时空相遇,两把孤星相碰的刹那也只会交错而过。短暂的时空并存交叠,而不是两个人置身同一个时空。   能做到同时出现九把孤星,互相搏杀,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是镜像折射。   圣君遇见的八个人,从头至尾都是他自己。   他斩杀其中之一后,对方变成一具枯骨,却没有灰飞烟灭。自然是因为他斩中的并不是那具枯骨,而是破开了镜像,露出了真实荒城里的遗骨罢了。   国王忽然神秘的笑了:“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他望向小男孩,“我先去,说不定还能再一次看到你姐姐。”   这话无头无尾,充斥着一种莫名的诡异来。   小男孩和那个掌灯宫女一左一右挡住妃总管,动手前问他:“你为什么杀我姐姐?”   这个人和他姐姐,他们两个原本是一对来着,他们都以为这个人早就死了。   姐姐来荒城是寻找这个人的,没有找到人,没想到却是死在他手里。   国王却看向一旁流着汗,急得快哭出来的妃总管,她显然知道三个人她挡不住的。   这一次国王的目光有些怜悯:“你知道诅咒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在于你相信了,不由自主的,按照对方说的话去实现。没有人爱你有什么好可怕的,好过你自欺欺人,把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妃儿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很可怕,一点也不像她,但很快就又变作茫然。   周围人悚然警惕的目光却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觉。   在她的记忆里,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什么人都没伤害过。   可是,她也是真的想不起来,当初她恨着恨着,诅咒着诅咒着,皇宫里的人是怎么忽然彻底死绝的。   甚至,她也想不起来,每天天黑以后,她都做过什么。   为什么,那些跟她告别的人,忽然都不走了,而且,变成了荒城里的鬼魅?   妃儿当然早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想相信。   可是,她的国王马上就要死了,这一次她救不了他。   荒城的毁灭仪式已经开启很久了,很可能再也不会有新的国王出现。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知晓真相的机会。   妃儿转头看向国王:“你说,我杀你,就可以看到我身上发生的事?”   国王这一回笑得没那么冷:“反正我都要死的,你试试。”   正好圣君也不想杀他,杀那张脸,总叫他难受,明知不是那个人也觉得不舒服。   他直接让开位置。   ……   荒城的世界,一共有八层镜像,时间流速都不一样。   每死去一个国王,暗世界重新复活一次,轮回封印开启一次,就是一层镜像世界的重启。   这一次,直到很久后,都没有国王再出现。   青鸾的白骨化越发严重,早已维持不住人形。   “你怎么还不离开荒城?”   萧问水走到他面前:“我想成为国王。”   姬清睁开眼,勉强维持住人形,用那半张完好的脸看着他。   许久,轻轻的说:“你想要什么?”   每个人都可以向荒城许一个愿望,萧问水的还没有用。   萧问水说:“我希望,放这只青鸾自由,我来代替他做荒城的祭品。”   姬清望着他,这一世,他们明明没有任何亲密牵绊:“为什么?”   萧问水露出一个孤寂的笑:“你为什么把生命匀给荒城里的孤儿,庇佑他们?只是无用的小精魅而已。”   “我有很多,给他们一些不算什么。”   “我也是。”萧问水一眨不眨的看着姬清,“我总是要离开荒城的,这具法身用来代替你,就算还了你陪我的这段时间。”   萧问水顿了顿:“不必谢我。你知道,你会被束缚在这里,荒城会出现,他们想要杀我,都是为了什么吗?”   只因为他修的道,只因为他手里这把孤星可以斩厄,他就成了修真界所有生灵的仇人。   没有人在意,萧问水在此之前,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恶事。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依旧有人会恶意揣测:现在没有,以后呢?   也会有人出于自保,或者怨恨天道不公:不该有人是特别的,被天道所偏爱。   更因为,他们都想要这把刀,都清楚,如果自己拿到这把刀,能做出什么来。   他们哪里知道,又怎么会愿意相信,这非但不是天道的偏爱,相反,是一种极度的恶意和诅咒。   “这样说或许有些可笑,我其实很讨厌剩我一个人。大凡踏入修道的人,都耐得住寂寥。只有我一个人会厌恶独自一人。每一次进阶,我都会忘记很多东西,好像这个世界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也不需要我。我也想不到,自己除了道,还有什么想要的。”   “与其说讨厌剩我自己一个人,不如说,我害怕即便大道长生了,那时候的我也还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个人,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记得。孤星斩厄,却不能斩掉我的疑惑。”   布这个局的人,并没有想错。   青鸾舞镜之局,是真的可以杀死他的。   就算知道荒城很危险,知道这是针对他的杀招。可他还是觉得荒城很好,比外面到处都是敌人的世界要好。   他的对手只有他自己,没有不相干的路人,正义凛然的诛杀。   而每一次只要撑到天亮以后,就可以去见那个人了。   他好喜欢荒城,好喜欢……那个人。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我,很喜欢荒城。喜欢,每一天回到这里都能看到你。对不起,在你受苦的时候,我私心里却觉得欢喜。好像,这个世界上终于不是我一个人了。”   “没关系。”姬清凝望着他,轻轻的说。   这个人,看上去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每一分神情都写着孤寂,孤独却温柔。   阵法的枷锁从青鸾的身上抽离,换萧问水被缚在阵眼之上。   符链在两个人的骨肉之间交接串联。   萧问水的眼神清澈又宁静,一眨不眨的看着姬清:“你被锁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害怕。”就好像,这个人不需要这个世界一样。   姬清碧色的眼睛,梦一样迷人,盛着月光流淌在草叶上的轻柔:“因为知道,天亮的时候你会来,所以不害怕。”   萧问水的眼睛很亮,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笑容很浅,却很满足。   “现在,我是不是和你在一个时空里?”   “是。”   “那我能,拥抱你了吗?”   锁链的冰冷在骨缝间游走,荒城的生机濒死,萧问水的身体开始慢慢白骨化。就像一开始,他初遇时候的姬清。   但他们两个人都不在意。   顺着符链的力度向前,这一次,姬清轻而易举的就走到这个人面前。   亲密无间的拥抱,就像符链诅咒将他们两个人彻底束缚缠绕在一起。   萧问水终于拥着镜里的青鸾了。   对方的温度比他想象的更暖一些,起初是没有心跳的,慢慢的,那颗心脏跳动起来了。   但也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变冷了。明明是这样欢愉的心情,胸腔里却越跳越慢。   萧问水闭上眼睛,唇角上扬。   真好,他释放了这只青鸾。   他松开手,轻轻的将怀里的人推离。   “你真好看,应该在天上,开满鲜花和阳光的地方。”   姬清没有动,静默的看着他,这个人这样怕孤独,他却要把他永远留在黑暗里了。   被锁在阵眼之上的萧问水,半边白骨化,他眼中的孤寂尖锐却不知不觉消失无踪,唯有安宁平静。像永夜里的星辰,不热,不亮,沉默的永远的停在那里,指着一个方向。   姬清久久看着他,清冽的声音藏着隐隐的叹息:“不是很害怕剩你一个人吗?”   “现在不怕了,认识你以后,就不怕了。我会出现在很远的地方,再次重修法身,未来还能遇见你吗?”   萧问水的眼睛,清冷又温柔,专注的凝望着那个人,舍不得错过一眼。   却只是这样克制寻常的说。   “会。”姬清说,肯定的就像他已经看到了未来,“我们会再一次相见。”   萧问水的眼里有一丝期待,随即微微一暗:“可是,我大概会忘记,你记得提醒我。”   “没关系。就算你每一次都忘记,我们还是会遇见,不止是未来,过去也一样。”   萧问水抿着嘴,淡淡的一点笑意,就像听到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这样,那我一定快一点修炼,如果是这样的未来,即便再一次忘记,我也不会害怕一个人了。”   姬清一步步走出去,身后静默了许久,忽然传来有些急促的声音。   “你能不能,快一点找到我?我叫萧问水,很有名,我有一把叫孤星的刀,很多人都想要。”   “好。”姬清没有回头,认真的颌首。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温柔怜惜。   那个人走的并不快,但终于还是消失在萧问水的视线里了。   …… 第173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2   妃儿走到了国王面前。   那个人的脸那样好看, 是她最喜欢最痴迷的模样, 只要看见他, 就觉得幸福。   直到她被那张脸上的神情刺伤。   那是种连同他自己都已厌倦的厌烦,很淡,就像一张反反复复用过很多遍的宣纸。即便擦去所有书写过的痕迹,也无法再着上任何墨痕了。   她怔愣的时候,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 非常熟悉的寂静,置身虚无一样。   这个人过往所有对她的冷眼谩骂,冷笑看她被鬼怪噬咬折磨,所有身上心里的痛苦,忽然快速的不受控制的从脑海里飘过。   “我都这么对你了, 你怎么还不杀我?”   是啊,为什么呢?这个人这么对她……   懵懵懂懂的眼神, 忽然眼角却弯出欢愉甜美的笑意, 娇嫩的唇瓣弯出近乎天真明丽的弧度。   妃儿自己却不知道。   她从痛苦中回神,发现自己的手, 放在国王的脖子上。   她受惊吓一般, 惊呼一声,退后,跳开。   不,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妃儿张惶四顾,发现那些要杀国王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国王歪倒在王座上。   没有月光, 没有灯火,外面很黑很黑。   天怎么黑了?   她最怕天黑,天黑的时候一定早早睡觉的。那个妖魔就是天黑夺走她的脸的。   妃儿急急的向外走,忽然止步。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还要怕呢?她向荒城许愿了,得到最强大,超过所有人的力量。   是的,她比那个妖魔强,可以复仇了。   找到它!惩罚它!   妃儿执着烛火,一遍遍地在皇宫里游走,走遍角角落落。   “出来吧,出来呀,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有。哪里都没有。   一定是有人藏起了那个妖魔!   妃儿很生气,她阴沉着脸回头快步走。   一定是国王包庇那个妖魔,明知道那个妖魔盗取了她的脸,居然还依旧宠爱它。   宫女、侍从,他们为什么不揭发它?它露出了那么多马脚,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们居然没有人指责它。   妃儿又气又委屈。可是她是好女孩,好女孩不能无缘无故伤害别人。   虽然这些人很讨厌,全都不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真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了。   好呀。   有人在她的耳边甜腻亲密的允诺。   但妃儿太生气了,她没有听到。   她不断念着那个妖魔,回来的时候,发现连那些宫女侍从都不见了。   不,地面的阴影里倒了一地人。但妃儿却像看不见。   她只看见一地的血脚印。   妃儿不害怕,她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她的所有东西不被夺走了。   她沿着血脚印的方向走去,看见国王歪倒在王座上,他的脖子上也有血手印。   是谁杀了国王?!一定是那个狡猾的妖魔。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你这个坏人!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这里呀。   这一次,妃儿听到了。   那声音很近又很远,四面八方哪个方向都有,又好像哪个都不是。   她慢慢的分辨,叫一声,声音回应一句,终于找到了。   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装着镜子的房间。   妃儿急忙捂住脸,捂住眼睛。她的脸被妖魔夺走了呀。   可是,她摸到了。跟以前一样。   是啊,她向荒城许愿,拿回了一切,怎么忘记了?   太好了,她急急忙忙笑着跑过去。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纯真美好。   妃儿松一口气,舒心的笑了。笑容还没展开,又蒙上了阴影和狐疑。   对了,那个妖魔也藏在这个房间里。她得找出它,惩罚它。   可是在哪里呢?她又叫了一声。   那声音答应了。   妃儿看到,镜子里她的脸上好像叠了一层似得不清楚。   她歪着头疑惑,镜子里的人也歪着头。   歪着头的那张脸,没有五官。   她的那张脸,还在原地不动,甜甜的应了一声她的呼唤。   啊!!!!   只有她一个人的尖叫,更可怕。   妃儿连忙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着镜子。   镜子很大,镜面扭曲着,能看到房间外,能看到整个皇宫发生的事。   她看到,长着她的脸的人,杀了所有宫女侍从。一点点扼死了国王。   火光冲天!一片焦土废墟。   她看到,天亮了,王宫焕然一新,所有的宫女侍从又出现在皇宫里。   新的国王走向王座,对她爱怜的伸出手。和从前一样,恩爱甜蜜。   但是,不久后他却说:“我要离开这里一趟,很快就回来。”   妃儿好失落,她知道,这个人厌倦她厌倦王宫,厌倦荒城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每个人都会抛弃她的。   但她是好女孩,她不该挽留,也不能拆穿,只好掩饰失落,笑着说:“好,我等你。”   “妃儿真好。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妃儿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要她了?   因为国王喜新厌旧,你别忘了,他是怎么对待拿走你的脸的妖魔的。他多宠它啊。它那么坏,他也爱它。   是啊,这个男人这么对我。为什么我还要保护他?   男人走出皇宫,走向荒城门口,留恋的回望。   才刚分开他就舍不得了,一定再早一点回来。   阳光下,荒城阴影里所有的鬼魅流着口水虎视眈眈。   一个人走了过来,迷恋的望着妃儿的背影,望向国王的目光继而变成嫉妒。   国王至高无上,却脆弱无比,他的力量都属于美人。只有反叛者可以杀死他,但他的美人会保护他的。   但这一次,美人不在这里。   妃儿牵着又一个人的手,将他牵引到镜子里,带到镜子最深处的鸾凤面前。   “我想成为国王。”那个人望着妃儿的脸说。   ·   第二个国王出现,第一个国王死了。   天黑了,整座王宫一片黑暗,有个人执着灯盏,念着什么,不断的寻找着什么人……   直到一声尖叫打破一切!   所有死去的人都复活了,像过去一样,死去的国王又回到王座上,重复生前的一切。   只是这个镜像荒城世界里,没有美人,也没有活人。   天亮了,第二层镜像荒城世界里,美人还是美人,国王又一次想离开了。   ……   第三个,第四个……第六个。   第六个国王很特别。   他不想离开荒城,他也不喜欢妃儿,他找了许多妖魔,每天折磨妃儿。   但妃儿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所以妃儿没有怨恨,她只是伤心。   呜呜呜,是不是妃儿不够好?是不是妃儿做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哭?”有个人路过,看这样好看的姑娘却哭得这样孩子气,好笑地问。   “我太伤心了,才哭得难看的。”她捂着脸。   那个人好脾气的笑笑:“我正好困在这里出不去,听听你的伤心事解解闷。”   虽然这个人说话过分,但只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的伤心事,妃儿有点感动。   她一边抽噎打嗝地哭,一边掉眼泪,断断续续得讲了一切。   讲她被妖魔夺走脸,讲所有人都偏爱妖魔,讲妖魔对她的诅咒,讲那些爱过她又欺骗她,离开她的人。讲国王对她的厌恶和鬼魅对她的折磨。   “是不是妃儿哪里不好,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对我?”   那个人胡乱的揉揉她的头发:“是你运气不好,下一次他们欺负你,你就立刻跑。”   “皇宫是我的家,没有国王的命令,我能去哪里呢?皇宫哪里是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个人想了想:“等我解开了荒城之谜,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吧。国王敢阻拦,就杀了他。”   那个人真好,经常来见她,还给她果饼吃。   第六个国王被果饼哥哥杀死了,但果饼哥哥没有做国王。他的朋友,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做了第七个国王。   第七个国王的任期最长,他每天享受王宫里的一切就心满意足了,醉生梦死的说:“我修行就是为了永生,永享人间富贵。荒城给我一切,我要永远留在荒城。”   时间漫长,长到果饼哥哥都忘了他叫什么,忘了荒城外面的一切。   “没关系,你还有妃儿,妃儿陪着你。”   果饼哥哥拥抱着她:“好,我也会保护妃儿。”   妃儿不知道,荒城又来了一波人,一波很厉害的人。   他们发现了荒城的秘密,他们不但想出去,还想摧毁荒城,他们切断了荒城和外面的联系。   他也想离开荒城的,所以和那些人一起行动,他听到了一切。   如果荒城里没有活人做国王,所有的精魅失去庇护,就再也无法永生,妃儿怎么办?   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做的决定。   他决定留下来,做最后一个国王,为了妃儿,永远留在荒城里。   但是,当他走出来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他错了。   ……   姬清走出地下阵法,从镜子里走出来。   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地面上,泪流满面,哭得瑟瑟发抖的妃儿。   “是我害死了所有人,我是个坏人,所以大家才讨厌我,所以他才恨死了我。全都是我害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妖魔会在我身上?”   姬清垂眸平静地看着她,清冽的声音像时间的滴漏,清晰又冷静:“你在皇宫里,独自一人困得太久了。你开始想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它感觉到了,以为自己被你所爱。所有的生灵都怕孤独,你把它放在心上,日思夜想。它当然跟你形影不离。”   憎恨厌恶的情绪,总是比快乐喜欢的分量重,更有存在感,更让人念念不忘。   妃儿痛苦得快要死去,她再没有办法不怨恨:“不公平,天道不公,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直是我?它坏事做尽,天道不罚它,却纵容它一直折磨我?”   姬清静静地看着她,碧色的眼里既温柔又无情:“天道本来就不公。不止是你,它也这么觉得。”   妃儿顿时失声:“……”   “在它成为妖魔前,也曾是某个人的所爱。你比她美比她善良,轻易得到曾属于它的一切。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但人与人的仇怨爱恨,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又残忍荒诞的。”   姬清俯下身,用她的袖摆,细致的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   清冽的声音,淡淡地继续说:“你还记得,你问我要了什么愿望吗?”   在那不徐不缓,冷静淡然的声音里,妃儿的情绪受到感染,一点点恢复平静,但她的脑子里却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听到问题,她这才努力地回忆:“我要力量,强大的力量,阻止任何存在夺走我的一切,比这里任何存在都强的力量。”   姬清温柔地抬起她没有五官的脸,让她看向一旁的镜子。   清冽从容的声音,轻轻的说:“同一时间,另一个你也站在我面前,对我要求……”   镜子里,妃儿看到,那张甜美的笑着的脸和没有五官的脸重叠在一起,说:“我要所有人都爱我,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   她哆嗦着:“不,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妖魔说的。”   “善与恶长在一棵藤蔓上,福与祸、光与暗,互为依存。”   “荒城本身什么也没有,这个杀阵没有最强大的敌人,只有永无止境的孤独。”   孤独是很可怕的,所以,想要有另一个存在陪着自己。   孤独里会诞生什么,独自一人的时候,你是否一直在恨,想起的全都是对不起你的人?   人的心和念是有力量的,你呼唤什么,它们都能听到。   它们都在孤独,听到了就以为自己被你所爱。   从虚无里,从回忆里,从记忆里,从过去,找到你,融入你,改变你。   “强大的力量固然很好,力量可以倚重于外物,你的心,没有人能帮你强大起来。她跟你共生一体,当然共享你的力量和她的愿望。”   姬清隐隐地叹息:“那个男人却是真的爱你,他真的很想离开,但他更不想你消失。知道他们要摧毁荒城,所以愿意留下来,为你成为国王。永远留在荒城,陪着你。”   可是,她让他杀了前来寻找救赎他的旧爱。   妃儿想尖叫,想辩解,却只是惊慌虚弱地小小声说:“是妖魔做的,不是我。”   姬清松开手,毫无感情地陈述:“你被人夺取了脸,就让这座城里所有人都认不出他眼前人的真面。所以,他没认出那个人。但他不恨你,他恨自己。他骂的人不是你,鬼魅折磨的也不是你,只是要把你和你背上影子里的人分开。就像他想把荒城外的自己和做错事的自己分开。他不是一直告诉你,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运气不好。”   妃儿静静地泪流满面,她喃喃地问:“可我不懂,如果都不是我做的,如果我是无辜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悲惨的是我?妖魔什么代价也没有?”   姬清的声音有些凉,轻轻的说:“你看。”   镜子里,每一个死去复生的黎明,她从黑暗里睁开眼,都会疑惑:“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那个男人说的没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运气不好,跟着他一起离开荒城,就可以解脱这一切。”   然而,镜子里自言自语的妃儿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不断的念着。   忽然,她扭头冲着镜子里没有五官的自己,恍然大悟的笑了,心满意足的说:“对,当然是我的错。如果我什么也没有做,怎么会这样?当然是我错了。”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彻底亮,她心心念念的妖魔,还没有自黑暗里回到她的影子里。   “皇宫里没有什么不让你走,只有你自己不想走。”   “困住所有人的,皇宫里的女主人,只有你。”   “你说它没有报应,难道不知道,因为你的束缚和诅咒,它变成了毫无灵智的影,成了你所有不想承认,却深信不疑的黑暗。生生世世,永无止境,永不超生。”   荒城里没有镜子,镜子藏在每个人的阴影里。   青鸾舞镜之局。   ·   姬清顿了顿,转身再一次回到阵眼之中,有一句话他忘了告诉萧问水,希望还来得及。   萧问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白骨的掌心躺着一枚青白色的翎羽,上面还有阳光的暖热。   他没有还给那个人,是故意的。   他垂眸安宁地看着,这一次一点也不孤独,也不觉得害怕。   虽然他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也不想那只青鸾再回来。   听到脚步声,萧问水错愕地望着那个人,眼底暖暖的欢喜。   随即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小心地合拢掌心的翎羽。   如果那个人问他要,他……   姬清温和地看着他,碧色的眼眸浅浅的,像月光流淌在三月枝头的新芽上。   “萧问水,黑暗里害怕的时候,有一句能破解一切恐惧的咒语。”   萧问水有斩厄刀,怎么会怕邪魔鬼怪?   想到这个人,他连孤独也不会再怕了。没有什么,能再叫他畏惧。   但他还是想知道。   “是什么?”他问。   ·   ·   ·   姬清:“我爱你。” 第174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3   虽然说, 负面黑暗的情绪比快乐美好的记忆更有分量, 但有一种是例外。   愤怒也好, 怨恨也罢,甚至于恐惧,这些具备摧毁和毁灭力量的欲望,有时候却抵不过一句无用的我爱你。   这三个字不能给人任何攻击强大的力量, 它只是像对亡灵的超度一样, 让人的心再无所求。如同寒夜睡在阳光暖融的被窝里闭上眼,就不去在意,外面还是永夜狂风骤雨。   看到妃儿在孤独中结成的自我束缚的囚牢,姬清的心里就一直在想萧问水。   想他是不是被自己遗弃在黑暗里太久了,所以下一个法身时, 才变得那么冷酷无心,除了杀戮就对这个世界再无期待和感觉?   “嗯, ”好半天, 萧问水才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极力压下去了什么轻飘又沉重的晦涩隐秘, 轻轻地认真地说, “这的确是一句很好的咒语。”   他的神情很安宁,没有了苍白瘦削的寂寥尖锐。即便是半面白骨的脸上,也叫人觉得,眉眼异样得温柔俊秀。   萧问水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姬清,镌刻一样,虔诚地颌首:“我记下了。”   姬清碧色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颤, 破天荒有些无措。   他一心想着要告诉这个人,这句很重要的咒语,是因为萧问水害怕孤独。竟是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很可能造成了误解。   姬清当然不是要对说萧问水说这三个字,他只是想告诉萧问水害怕的时候,就对他自己说这三个字。   只要一直默念我爱你,就会叫人觉得自己被爱。这时间所有生灵对你的爱,都会汇聚到你周身,护佑你不被任何黑暗恶念所伤。   可是,姬清才刚要解释这是误会,就看到萧问水的眼睛有些泛红,就像是快要哭了。   这是姬清少有出错,举棋不定的时候。   他微微一怔,笑了笑,到底没有解释:“记得就好,我走了,不会叫你等很久,我保证。很快就见面。”   这一次,走出最后一步的时候,姬清回头看了萧问水一眼,留给萧问水的最后一幕,那个人是眉眼展开徐徐笑着的。   逆光里,回望的眼神,叫人情不自禁觉得,被他所爱。   ……   在圣君和其他人眼里,阴鸷的国王要求妃总管亲手杀了他,一直坚决护着国王的妃总管不知为何忽然想通了,当真走到国王面前,缓缓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候,瞬间有人从暗处攻来。   所有人都警惕注意着妃总管和国王,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会忽然翻脸?   这攻击来得时候,小男孩就来不及躲开,那个掌灯宫女却反应极快,带着他伏倒在地。   圣君却不在意他们如何,没有忽略这意外的偷袭,斩厄刀一击挡住,见到来人却微微扬了扬眉。   “是你?”   “是我。”卫队长眼神冷厉,看向王座上时顿时不敢置信,怒不可遏说,“他是最后一个国王,你们竟然叫美人杀了他!荒城完了,我们所有人都要一起陪葬。”   他气得发抖,攻击都没了章法:“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们?荒城没有要你们来,你们要走就走,为什么还要毁了这里?我只是想不受打扰得永远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你们欺人太甚!”   到底是卫队长,他方才偷袭只是为了声东击西阻止他们杀国王,这下却是毫不留手。   反应过来的两个人也不遑多让:“这种害人的地方,多少人枉死,还留着做什么?”   圣君站在皇宫最高的神像柱顶,不为所动得冷眼旁观。   有人恨之入骨的,却是某些人求之不得的。人与人的冤仇,就在这彼此无法理解的谬论中催化诞生。   一个觉得自己占据大义,一个觉得莫名被迫害。   说着一样的言语,彼此却不明白对方的感觉,愤怒,怨恨,杀戮,便诞生了。   手中的斩厄刀隐隐颤栗,圣君忽有所感,他又悟了。   圣君似有若无的笑了,很冷,漠然地说:“别打了,我送你们出去。”   卫队长讽笑:“怎么出去?你以为没有人发现荒城是八个镜中镜吗?照样没有一个人走出去,你还能劈开这人心怨恨执念凝聚的结界不成?”   圣君望着手中漆黑无光的刀刃,慢慢出鞘:“那就试试劈开好了。”   卫队长、小男孩、掌灯宫女,全都错愕地望着他:“……”   卫队长喃喃:“不可能,你若是能做到,何必等到现在?”   “以前不行,现在或许可以了。”   圣君扬手一划,黑色的利刃在空气里像是闪电炸裂在夜空。   第一下只感觉到眼前有什么被分开,但很快合拢了。   第二下圣君整个人和刀影一起自上而下坠落,如同流星坠落一般,刀锋的轨迹之下爆出花火一样的光。   撕拉的声音,像宣纸撕破。不,是镜子撕开了。   圣君一掌将他们从横斜的裂缝里推出去,一面问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穿过皇宫最深处一整面都是镜子的墙壁,那里是荒城的人间化身,他什么都知道。”   空中劈开的深渊一样的裂缝,慢慢合拢,然而只差一条细缝的时候,忽然不动了。   就像,整个荒城忽然失去了自我修复的力量。   得快一点找到那个人,这一次,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们了。   圣君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只耽搁了两天一夜,一切都来得及。   找到那间房并不难,国王一死,妃总管不知所踪,整个荒城都像是慢慢死去了。   也或许是随着那道裂缝,所有生灵鬼魅都迫不及待得逃走了。   圣君无暇多想,他只是忽然很想立刻看到那个人。   想告诉那个人,也许他们不一定非要按照天道的意志互杀,他可以斩杀虚无之境了,下一步或许也可以试着换一种证道的办法。   圣君的手指触到墙上的镜面,眼前忽然一阵眩晕,无数记忆片段忽然自黑暗里侵入。   就像生生从他的心海里打碎了一面镜子碎片。   他看到自己站在果饼店门口,听到小姑娘的歌谣;   看到他自己穿过狭长阴暗的地道,望见的月光一样泛白的骨翼;   看到那个人敏锐的回头看他,半面绝美半面白骨的脸,黑暗里惊心动魄的震撼;   “因为知道,天亮的时候你会来,所以不害怕。”   “就算你每一次都忘记,我们还是会遇见。”   看到那个人忽然回转,微微有些紊乱的呼吸,措不及防说:“我爱你。”   看到,黑暗结束前,逆光里那个人眉眼徐徐展开的笑容,叫人想相信,自己被他所爱。   ……   是,第八个法身的记忆。   记忆回来了,法身当然是……   圣君仓皇的向密室内跑去,空荡荡的密室内,四分五裂的阵法原石上,只跌落着一面破开一道刀痕的铜镜。   锈迹斑斑的锁链像是早已荒废千年,这里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他不是替代了那个人吗?他不是放那只青鸾走了吗?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徐不缓,步调里很有些从容随意的意味,仿佛戏剧落幕之后,聊胜于无的游园赏花。   脚步声很陌生,但圣君还是立刻追逐着声音而去。   穿着云白色一丝不苟盛装的男人,背对着圣君站在皇宫遗址的庭院正中。   宽大的袖摆翩翩垂下,他望着那座凤鸟的雕像,手指抬起抚了抚雕像上的尘埃。   听到圣君的脚步声,他也不回头,满不在乎的说:“不愧是斩厄圣君,做得不赖嘛,不能飞升都挡不住你不断突破的境界。不过你得再加把劲了,我们的魔王大人,可是比你我想象得还要可怕。这一回,若不是荒城就是他,你及时领悟到斩断虚空的境界,先一步杀了他。否则,恐怕荒城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了。”   “你说什么?”圣君不可置信的望着十方殿主的背影,瞳孔骤缩。   十方殿主好整以暇的回身,长眉微挑,意味深长得笑着:“你难道没有想起来?我在溯回镜里看得到分明,他不是第一次见就告诉你了,他就是荒城。呵呵,唉,圣君看着冷面无情,没想到年少过往倒是重情。”   十方殿主幽幽长叹,眉宇忽然没了笑意,显出一点心事来:“不过,如果是那个人,倒也的确叫人心甘情愿,为他生,为他死。”   圣君没有再说话,脸色冰冷得苍白,他径直向外走去。   荒城的结界已破,此处就仅是一个普通的古城废墟罢了。   原来,他竟是又杀了那个人一次。荒城,就是那个人。怎么都绕不过去。   “你去哪里?”十方殿主沉下眉,侧首斜睨看来。   圣君毫不停留:“去找他。”   十方殿主提高了一些声音,他的脸上没有笑意,显得微微傲然的寒意:“他一次都没有想过要犹豫,你若是想放下屠刀,恐怕他也不会停下来。萧问水,想想你的道。别以为你杀他几次就心软了,他可是借着一具孔雀真身,就能逆流而上,返祖出凤凰血脉的魔物。你就是杀他十次,也不敌他破你一次道心来得狠厉!千年修行不易,望你好自为之,莫要沉溺镜花水月片刻虚幻。”   十方殿主慢慢牵出一丝微冷的笑意,势在必得的低语:“毕竟,他是我的。你们怎么配叫他用心?”   可既是如此,他的眼里为什么却是动了真怒?   那个人愿意为萧问水回头,对萧问水说爱,可是,至今为止却好像都不曾真的认识他。   神嫉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关心萧问水飞升与否了,他只想现在就得到本属于他的祭品!   这一次,他要亲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方殿主:好气哦,我为什么脑残要看别人攻略他?我不能自己来啊。   终极版萧问水:你来啊。(孤星跃跃欲试)   1.7萧问水:没关系你们打,托着下巴等师尊领我回家。 第175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4   “我若是你, 现在就不该去找他的第七个法身。”   姬清才站在渡情城的法阵之前, 忽然有一个优雅低沉的声音施施然的说道。   姬清驻足望去, 神色不动,对来人随意问道:“那依冥主所见,我该如何?”   来人当然就是才分神见过圣君的十方殿主,在姬清面前的他, 此刻却是一身玄色的衣服, 一丝不苟,庄重威仪。   十方殿主神色沉稳,从容冷静道:“他又变强了,即便是第七个法身与他对峙,也绝对不敌他一合之力。更何况, 他这一次必然能更快得找到你。上一次你运气好,有荒城结界特殊的时间流误导他, 这一次恐怕就不见得了。”   姬清轻慢颌首, 眉宇间并未有丝毫在意:“我知道,便是第十个法身也不见得能打过他, 不是吗?”   十方殿主定定得看住他, 悬珠似得眼里,隐隐一丝不解,低沉醇厚的声音,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竟是有些不懂了。”   姬清微微一笑,水色薄唇微弯,青衣白发衬得肌肤如玉, 这一笑眉目流转间却是浅浅的肃杀,隐隐的邪异。   “破他道心,毁他法身。怎么,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十方殿主微微一怔,明知眼前人不是善类,却还是无法生出一丝抗拒来。   “他也杀了你。你做的这些,并没有什么用,你是不是每每都留了手?就像荒城这次,他不是愿意替你被封印,为何结局却还是你死,萧问水反而又突破一层?”   姬清碧色的眼中淡淡的凉薄,漫不经心似得并不放在心上,似笑非笑道:“冥主有溯回镜都不明白为何如此,我身在局中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巧他就要突破?荒城毁于斩厄刀破虚之力,青鸾舞镜之局固然强大,一力降十会,却是到哪里,都行得通的。”   斩厄圣君的实力可是早已媲美天界神君,他早该飞升却滞留修真界,实在是对此间所有生灵的一种极大的威胁和不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连你们这方天道都拿他没法子,其他人自然也只能忍着了。我又何德何能对他网开一面?冥主这么说,莫非是不知道我是谁,才会有这种天真的误解?”   魔王又不是普度众生的善神,怎么可能舍己度人?这话自然可笑得紧。   十方殿主敛眸,神情不动,眼底却闪过一丝暗意:“你对他太温柔了。”   那三个字出来,还没觉出心中骤然生出的刺痛,溯回镜就被失控的力量给毁了!   姬清脸上消散了所有情绪,只有无欲无心的冷淡:“冥主是想我教你如何做魔王?”   这个人笑的时候若即若离,不笑的时候却遥不可及,可他对某些人却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是注定的牺牲品,所以才格外怜悯一点温柔?即便这样也叫人难以平静对待。   “每个法身都是他的退路,每个法身消失他都会记得我,最后退无可退的时候,我想知道,他会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让我死吗?既然如此,怕什么?”   十方殿主怔然,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个人可不只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无欲冷淡的,骨子里比任何人都百无禁忌狂妄肆意,怎么会在意死几次?   姬清随意的走进阵法里,对十方殿主伸出手,碧色的眼里幽隐浅薄的笑意,神秘危险又冷寂轻慢的美:“要不要试一试?这一次去哪里,你来选。”   被那样看着,没有人会拒绝,与这个人一起走进,这参杂着冒险的错综意外里。   十方殿主走进了阵法。   时空扭曲的光影里,姬清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开,就像汇聚枝头的露水,终于坠落了。   “你叫什么名字?”姬清说。   “无意。”脱口而出,声音比心更快。   但他本来就想要告诉这个人的,或许,这个时间还应该更早一些。   姬清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念出那两个字,只是平静说:“神灵的名字果然有趣。”   ……   十方殿主当然没有选择,很可能圣君早已等在那里的,萧问水第七个法身所在的时空,他选择了最早的那一个。   萧问水第一个法身已经消失在渡情城,这个最早的那一个,自然就是他第二个法身,也是真正意义上,萧问水的道法第一次突破境界,从零凝出的法身。   那时候,萧问水还没有正经的拜入山门修道,自我摸索出来的突破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眼前见到的只有九岁的小孩子。   而且,这个萧问水的手里,没有斩厄刀。   懵懵懂懂的萧问水,醒来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他胡乱的穿上宽宽大大的衣服。   身边的竹简上写了字,云霄派这几日要来这里收徒,萧问水要去试试。   他用身边唯一的一把能用的刀,仔细裁剪了一下衣袖裤子,边沿拿布条捆扎了,不影响他行动,便下了山。   即便失去大半记忆,萧问水也不在意,更不会忘记,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的命格。   十方殿主沉默的望着九岁的萧问水走下山,眉头微微皱起。   姬清就平静的看着十方殿主,等着他做决定。   十方殿主什么也决定也没有,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时候的萧问水是个小孩子模样,便是身体和年龄对不上,那也是个小孩子。   他到底是神明,怎么可能对着一个小孩子,使出什么险恶手段来。   两人都隐了身,以现在萧问水的修为自然看不见,无知无觉的走过去。   “换一个吧。”十方殿主沉思之后,决定道。   姬清却跟了上去:“我想看看,他小时候在想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斩厄刀,命格应该还在天道的手里,你若是回你的冥府看看,或许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萧问水如何,十方殿主兴趣并不大,但到底是陪着姬清办事来的,他点点头:“我尽快回来。”   姬清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笑了。   走到一半的萧问水却忽然向后一击,那把打猎砍柴通用的锈刀,竟然也舞得煞是有模有样了。   姬清向后半步,一道不知何时藏下的束缚咒被触发了。   这点手段当然不够叫姬清在意,但他却站着不动,任由藤蔓捆住。   萧问水抿着唇警惕的看去,看到显露痕迹的竟然是一只青色的孔雀时,他的眼睛顿时微微睁大。   然后,姬清看到萧问水咽了咽口水。   他饿了。   姬清这一刻回想起了第九个萧问水,他的主人曾经冷冷的告诉他,孔雀可以吃。   被藤蔓捆住的孔雀没有动,也没有挣扎,静静站在那里,修长的脖颈上,碧色的眼睛望着萧问水,就像一个优雅高贵的帝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以下犯上的臣民。   萧问水被他看着,忽然就觉得有些紧张,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萧问水犹豫了一下,这只孔雀这么好看长这么大,还懂得跟踪自己隐藏身形,看来应该也是有灵智的。   “看我做什么,你先跟踪我的。我现在放了你,各走各的。”   他努力强势的说,掩盖自己莫名的心虚气短。   然而不等萧问水过去解开藤蔓,那只孔雀微微动了一下,瞬间坚韧的藤蔓就碎散成无数的草叶飞落。   华美绚丽的一幕盛景呈现在萧问水的视野里,发光的翎羽像一片波光粼粼斑斓梦幻的河,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出的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以用来形容比喻的说辞。   雀屏只开了刹那就收起,那只青白色的孔雀依优雅高贵的看着他。   “你,你真好看啊。能不能再来一次?”   孔雀这一次微微偏了偏头,头上皇冠一样的雀翎,带着狭长眼睑的碧色眼睛,这一眼叫这孔雀显得极为高冷尊贵,看得萧问水不由后退半步。   他感觉自己莫名的又矮了一截。   孔雀这种生物这么傲慢的吗?感觉比那些修真大宗派的弟子还要不好惹。   可是他见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有警惕不喜,这只孔雀这么看不起人,他却觉得心里痒痒的,想摸一摸他的脖颈。   萧问水还不知道,因为他吞咽那一下的眼神,深深刺伤了孔雀的种族天性,更何况,这还是一只已经觉醒到鸾凤血脉的,凤凰只比孔雀更自恋高傲好吗?   令人发指,难以原谅,一定要让这人类见识一下,认识到他的想法有多浅薄可怕。   检查完效果,孔雀便踱着步冷冷的无视了萧问水,径直走过去了。   “喂喂,你这样跑下山会被村里的人抓去烤了吃的。”   孔雀的眼神猛地射过来。   萧问水看着这几乎快跟他一样高的孔雀,莫名心虚的说:“你能听懂的吧,要不要你跟我一起走,他们知道你有主,就不打你的主意了。”   说到正事,萧问水就变得不那么局促了:“我要下山去参选云霄派选徒,你呢?”   孔雀偏着头又看了看他,慢慢矜持的点头。   萧问水笑起来,小心的伸出手:“你的背上有沾上的草叶,我帮你拿掉可以吗?”   高冷的孔雀似是无视了他,萧问水便当他默认了,如愿以偿摸到那柔滑美丽的羽翼。   “你快快修炼,我以后入了宗门给你买灵果吃,你就可以化形了,变成人的样子。”   一人一孔雀并身向山下走去。   小小的萧问水停不下来的说着什么,脸上一直绽开着欢喜快乐的笑容,孔雀除了一开始的高冷,慢慢也会矜持的点头摇头来回应他的话。   他已经想好了跟这只孔雀今后所有的人生。   他会保护他不被任何人欺负,给他准备最新鲜的灵果灵泉,给他买化形果。   以后他们可以一起修炼,一起长大,一起渡劫飞升。   每一个接下来的时光忽然变得好期待。   ……   圣君睁开眼,恍然回神,记忆的云雾拨开当年初遇,他慢慢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保护得了手中的珍贵?   长老的孩子看中了他的孔雀,他不给,他们就要逼他杀了那只孔雀。   “我父亲说了,你的资质根骨根本就连外门都入不了,当初无人收你。只有我父亲是看你心诚,这才勉强收你做个挂名弟子。哼,白眼狼,如今我父亲旧疾复发缺一枚孔雀心入药,你却推三阻四。”   “你撒谎,师父好好的,我听到是你想要我的孔雀。”   “你你,你等着!”   ……   “呜呜呜,我要我就要。我不管,他没爹没娘一个野种哪里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就该是我的。他不给,我就天天发脾气。我就叫师兄师姐们帮我教训他。”   “勿要胡闹!像什么样子……问水,今日这事你本无错,但因你之故引发同门不悌,这是你为人处世有所欠缺。师父罚你你可记恨?”   “弟子不敢。弟子什么也没有,这只孔雀不是我的灵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以后要助他化形修炼的。”   “住嘴!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真是叫为师失望。山野小民的眼界,我看你这一生,修为也就不过尔尔了。不堪造就,哼。”   ……   “嘻嘻嘻,你不给我,等你不注意的时候,我就杀了那只孔雀烤了吃。”   “你敢!”   “呀,萧问水好凶啊,又乱发脾气。你看他,我只是好心过去打个招呼,问一句他的孔雀好不好,他这是疯魔了吧。”   “有病。师弟别理他。资质又差,脑子还有病,连师父都说他不堪造就,我看不到明年他就被打发出去当杂役了。到时候那只孔雀还不是……”   “你再说一句试试!”   “萧,萧问水,你敢还手小心我们告诉师父,治你一个残杀同门的罪。”   “你们告的还少吗?大不了这云霄派我走就是了,你们倒是可堪造就的天之骄子,却连我都打不过。告黑状的本事倒是不错。再敢打孔雀的主意,我就真的残杀同门给你看!”   ……   “孽障!云霄派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有手有脚,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让开!”   “本座竟不知道,我云霄派竟然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是这孽徒滋事不逊,我这就罚他……”   “你除了罚我又教过我什么?这声弟子我担不得。反正我资质愚钝不堪造就,留下来也辱没了你们宗门,何必浪费时间,让我们走。”   “呵,本座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宗门里这等资质都是不堪造就了?真是好极。”   “掌门,我这样做是苦心孤诣。唉,这孩子脾气古怪,戾气太重,我实在不敢教他太深的东西,唯恐酿成大祸。他道心班杂沉溺俗缘外物,因同门弟子想亲近他的灵兽,就臆测别人想要抢夺他的东西,喊打喊杀,闹得所有人与他不睦。唉,如今他闹着要叛出师门,我这才动了怒气。平日里待他如父如子,哪里苛待过他分毫?如今却……”   “萧问水,你师父说得话属实,你可知我们修道中人有斩俗缘的说法?你身为修士,怎可为一只灵物执念至此,疏远你的亲故?不只是他,你们其他人也是一样,为一只灵物闹得如此笑话。这只灵兽,今日本座就做主放话了,你们谁若主动出手斩杀,便免去刑罚,否则一个都饶不了。”   “好。我的孔雀要杀也是我来。容我去跟他告别。”   “这颗化形丹你快吃,等下我挥刀的时候,你就往我们寻常去的那处地方跑,不要回头。”   “也,不要在来人类的世界了。”   ……   “很好。你有证道之心,肯迷途知返,如今本座正缺个传人……”   “我想离开云霄派,有什么惩罚?”   “……好好好,我云霄宗最多的就是人,从不勉强。但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若执意如此,莫要怪宗门刑罚无情。”   “不用废话,我受着就是。今日所赐,他日必有所报!”   “动手。”   ……   多年后,忘却一切的萧问水在第一个法身里醒来,寻找一个叫渡情城的地方。   他遇见了一只已经化形的妖修孔雀,却已经不记得了。   那只孔雀还记得他,却只记得,他当初为了入宗门,曾杀他证道。   作者有话要说:  1.7萧问水:师尊怎么还不来捡我?   1.2萧问水:我,我就这么过去了?我和孔雀的相依为命过往呢?   终极萧问水:(又)咽下一口血。 第176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5   十方殿主影响了云霄派掌门的神思, 在最后一刻, 直接借他的手摧毁了萧问水的法身。   做完这一切, 十方殿主这才回到本体所在,等着孔雀化形后的姬清走到他面前。   十方殿主负手而立,低沉的嗓音蕴着几分宠溺得温柔:“你看,这不就解决了, 何必又拖了这么久?”   他指的是, 姬清化形成孔雀和萧问水一起生活在一起。   从冥府回来看到这一幕,多少叫他不舒服。   姬清眉宇寂静无波:“等你回来,左右无事。小孩子都下手,你确定是正神?”   十方殿主微笑,意有所指:“你陪着他在云霄派十年, 不知道他多少岁?既然已经长大,怎么能算小孩子, 自然能下手了。何况, 为了你,正神邪神又有何做不得?”   姬清眼底的碧色薄如冰棱, 无欲无情, 疏离得看他一眼:“你高兴就好。”   十方殿主不知道他是恼了还是不在意,不管姬清之前所为有什么深意,他这一次都必然打乱了姬清的步调。   但这个人却还是毫无所动,真是叫他越发猜不透,又格外心动喜欢。   十方殿主跟上姬清的脚步,带着几分笑意:“你怎么不问, 我在冥府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姬清头也不回随意道。   十方殿主眉间意动,这话听来就像,既然自己说了,他便也可有可无的应和一声似得。   “你对别人都好,唯独对我不假辞色,真叫人伤心。你不是实心实意的问,我突然就不想告诉你了。不过你如果愿意稍微哄哄我,说不得我就改变了主意。”   姬清侧首瞥了一眼,眸光三分似笑非笑,清冽的声音不徐不缓:“你的名字取得好极。”   话音一落,他人已消失在十方殿主的神识范围之内。   十方殿主怔愣在原地,略显轻佻放纵的眉宇,被心事压得微微一沉。   冥主的性子如何,众所皆知,他没有刻意伪饰过,冥府的神司不敢妄动猜测,可他连真名都告诉给了姬清,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有异,却从不多言一句。   他告诉这个人自己的名字,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念过一次。现在,却拿这个来回复他。   无意。   “我不信,你本就是属于我的。你对我无意,还能对谁有意?”   ……   萧问水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师尊。   从他回山门第一刻开始,他的行踪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五蕴宗。   “啊啊啊,大师兄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大师兄回来!”活泼的少女疯狂的摇着旁边怔愣的小师弟的肩,摇得他本就懵逼的脸上两个眼睛都晕圈了。   沉稳的做早课的弟子,习惯性的行礼问好,忽然醒悟过来过去的人是谁?   “是大师兄啊,传说中的大师兄,修真界第一人大师兄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洞府内闭假关的弟子掏掏耳朵,懒散的对门外的基友说:“又是虚假消息,年年都造谣,就是欺负你们这些新人。那位大师兄独来独往,常年不在山门,所有人都知道,别想骗我出关。”   另一个一同闭关的师兄翻了眼枯燥的典籍,哀怨的说:“唉,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可是为了他才来这个小破门派的。当年修真界第一第二的名门选我,我都咬牙拒绝了,就是为了一睹斩厄刀的风采。”   门外的人急得原地跺脚:“真的真的是真的,你们忘了,师祖要出关了。大师兄怎么可能不回来?”   “唉?我怎么不知道,师祖啊,有师祖谁还管大师兄回不回来?都别拦着我,我要守在大殿前,叫师祖第一眼就看见我。”   石室的山壁被炸裂,猝不及防被压在下面的师弟咬牙切齿:“大殿早就被占满了……谁来拉我一把啊,混蛋!”   ……   斩厄圣君萧问水的名字,名扬整个修真界,五蕴宗在整个修真界名声不显,却不声不响出了这样一个天才。叫整个五蕴宗都变成修真界里传说一样,高深莫测的神秘之地。   萧问水声名鹊起就在这百年,修真界以往所有惊才绝艳之辈,都被这位后来者甩在身后,成为他手下败将,衬得灰头土脸,叫许多人暗自舒了一口气。   无他,大家都讨厌自己辛辛苦苦修行,却比不过那些会投胎,生来坐享资源,什么也不干就远超众人的所谓天之骄子。   一个原本声名不显默默无闻之辈,却后来居上赶超了这帮资源堆砌而出的天才,叫他们都自觉出了一口恶气。更觉得这个人的现在就是他们的未来,自然无比舒心。   虽然这短暂的舒心背后,慢慢开始夹杂一些别的嫉妒怨愤不满,但到底还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下,并没有发酵起来。   这一切萧问水都无从知晓,因为他又突破了一层新的法身,理所当然的忘记了。   和以往一样,萧问水只记得该记得的,他姓名来历,所欲何为。   刀为孤星,道为斩厄。   连他的山门叫什么都忘了,不知为何却记得他的师尊快要出关了,得快些回去。   手中的芥子空间,堆积了许多天材地宝,还有一块书写着提醒他这一切的玉珏。   这些用不上却小心珍藏的天材地宝,都是送给那个不记得的师尊的贺礼。   萧问水的性格向来独,他并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对某个人例外,但还是立刻按照玉珏所示,马不停蹄的回去了山门。   ……   广场之上,所有弟子列阵以待,本代掌门立于前方,安然静默的等候着。   萧问水从人群前方目不斜视走来。   掌门也是第一次见他真人,却恭敬行礼,口称师叔问好。   紧跟他之后,是一众弟子的行礼问好。   因为萧问水是师祖第一个弟子。那些私下喊他大师兄的人,是自小一代代听他故事长大的弟子,不敢直呼他的名字,又为了亲切,便用沿用当初讲故事人的口吻,以“大师兄”指代他。就这么一代代延续下来了。   当面自然都得喊句师叔祖或师叔。   五蕴宗传说中的名气大,实际却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总共就没多少弟子。全靠传说中斩厄圣君的偶像光环和画像吸引弟子。   至于闭关中的师祖,百年不露面,这些弟子的热情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问一问那些时常勤奋被关禁闭的弟子们就知道了。   别的山门弟子犯错都是能逃就逃,非常不情愿被惩罚。在五蕴宗却是大家有事没事都要去自主忏悔认罚。逼得宗门门规里,不得不加上限制每个人禁闭思过的时间和次数。   然而还是档期很满,门规被大家当做耳旁风。谁让从第一代开始就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一代却很理直气壮:我们这么做是因为当年师尊突然闭关消失了,小小年纪内心无依无靠,太过思念师尊,这才在他的画像面前常常自我反省汇报一番,关你们屁事?   是的,五蕴宗名字古怪,宗门也小,却是极为精致华美。最美的就是唯一一间禁闭室内挂着的师祖的画像。   这是师祖闭关后,当年唯一一个修了琴棋书画之道的师姐,靠着回忆画下来的。   那位师姐靠这一副画像,把持了五蕴宗第一把交椅。把那些不懂事的熊孩子师弟师妹们训得服服帖帖,每每在他们走上歪路歧途前,先用琴抽一顿,再关进小黑屋思过。   师姐冷若冰霜,人狠话不多,只指着画像里的师尊,叫他们自己说自己哪里错了。   这本该成为所有熊孩子的人生阴影,师姐也是这么深以为然的,但她错了。   多年后,这成了五蕴宗的某种定时发作的传染病。   但凡入了山门不久,每个人时间到了必然要去禁闭自省一次。不然就觉得修真无意义,前方一片灰暗无边,时刻要踏入歧途翻车了。   当年那位师姐已然荣升为第一代长老,看着这无可救药的一幕,冷着脸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师姐从来不跟他们一起,但每个人都觉得,她是手里私藏了更好的师尊的画像。   五蕴宗不可说的十大隐秘里,有一个就是半夜师姐房间里的诡异笑声:   咦嘻嘻,师尊真好看啊。再画一张,我真是太有才了!我不该当琴修,我应该当画修啊。吼吼吼!   但师姐的琴太厉害,下手太狠了,人也太冷太凶了,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这一幕人生阴影,遂成了某种不可说的诡秘事件。   这些,作为本派第一位大师兄的萧问水却不知道。   因为,师尊是跟他一起外出后,突然传回消息说他闭长关了。   而萧问水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忽然声名鹊起,却也再没有回来过,更没有传回来只言片语。   当年已是长老的师弟师妹们,对他的感情都有些复杂,并不完全像对下一辈说的那样,全是孺慕向往。   无论如何,值此师尊出关的大事,每个人心里都很激动欢喜。   大师兄这个时候载誉归来,大家心里更是开心乐意之极。   连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师姐晏小瓷,脸上都晕染开几丝暖意:“大师兄回来了。”   萧问水谁都不记得,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对他的善意和期待,温和的颌首道:“师尊出关,身为弟子自然要回来。”   掌门何沉梦是个稳重内敛的性子,他的师父是萧问水的三师弟叶安,一脉相承的温厚细心。   听到萧问水的回话,何沉梦忽然看了他一眼。   这位传说中的师叔,方才这句话说得似乎客气疏离了些。   小师妹性子天真烂漫,荣升了四长老也没有多少长辈风范,开心又埋怨地说:“大师兄真过分,明明是你传书我们师尊要出关,可是你却回来得最晚。”   萧问水错愕不已:“我传的书?怎么会。” 第177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6   萧问水这话一出简直叫所有人都懵了。   何沉梦虽然是现任掌门, 所有人却一致看向师姐晏小瓷。   师姐晏小瓷的脸上好不容易一点暖意顿消, 一双妙目清冷的射向萧问水, 镇定道:“上个月初五夜,我收到本门特有的传讯符,告知我本月十五师尊将要出关。署名是你。”   萧问水都是五日前才“醒来”的,哪里记得上个月的事?   但是他芥子空间内的珍藏贺礼, 玉珏上对他的提示, 这些做不了假。   他看了晏小瓷一眼,温声道:“我不记得了。既是如此,等一会便知分晓。”   萧问水答得平和,但何沉梦与几位师伯对视一眼,心里的欢喜期待顿时消了几分, 添上几分警惕。   萧问水这话说得模糊,似乎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传过消息。   若是当初传信那个人是萧问水, 一切自然无误。如果不是, 今日要回来的人,真的是师尊吗?   只有小师妹不解其意, 当真以为萧问水是情急赶路一时记岔了。   下方的弟子们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个个虽然不敢明着交谈,却纷纷传音入耳交流着。   表面看去却是一派安静。   有了刚刚那一出,晏小瓷便对叶安点了点头,示意他看顾好护山大阵,以防不测。   正当时,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 几息之间阴云遍布,似是劫云当头。   晏小瓷的长眉稍稍松开一丝,这的确符合渡劫的前夕。   然而,阴云越积越多,压得正午时间犹如夜幕,很快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转眼间便大珠小珠齐下,缀连得几乎看不清远处的建筑。   电闪雷鸣,仿佛夏日暴雨。   雷电在遥远的天际劈砍,慢慢才移向护山法阵,声势并不怎么浩大。   这里都是修行者,自然不会叫这小小的暴雨打湿。但众人眉头却微锁。   晏小瓷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人群里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猛地向前方看去。   暗暗的雨幕里,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披着一身青灰色的斗篷,兜帽遮下阴影挡住了一部分脸。   来人走得从容不迫,细密的雨水仿佛自发从他身上隔绝开,叫那身青灰色错觉发着光。   众人都鸦雀无声,他们虽没有看到他的脸,只见他不紧不慢走来的样子,修长玉骨似得手扶着兜帽的姿势,就感觉到那是个很美很强大的男人。   也很,冷寂。   他站在晏小瓷他们十步远的地方,驻足。   然后,那个人抬起头,兜帽自然向后滑落,露出那一整张俊美绝伦的脸来。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描摹的美。   皮肤很白却毫无病态,像月光的精魄浸透到无暇的玉石里,渴饮在绝世的神兵锋刃上。   比他的脸更美得是他的神情,那双暗绿色的眼睛抬起来,向他们看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进入他的眼里。   他的神情并不冷漠,甚至是平和寂静的,却叫人极冷似得发起抖来,不敢直视。   那种沉静无情的美,就像修行冥想时成就大道的旧梦妄念,极其渴望,真的面对了,却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的菲薄来。   “师,师尊。”晏小瓷第一个开口,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单膝落地,率先恭迎。   她画了那个人无数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人的每一分每一毫线条。   “恭迎师尊。”   所有弟子都熟知这个人的长相,他们见过无数次了,比斩厄圣君萧问水的画像还要熟悉。这一刻才如梦初醒,纷纷跪地迎接,声音却无法克制的颤栗的发颤。   那张画像,他们看过无数次都不敢置信,有人会生得那样好看。见了真人却觉得,画像没有画出十分之一的神韵来。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那个人脸上的神情还是分毫不动,寂静平和得不像活人。   但任何人只要看到一眼就知道,不是的,那只是永恒的时间里,极致的强大和美自然呈现出的,什么也不足以叫他看入眼里的空,就已经比任何灵动都要叫人失色失态了。   所有人都跪下去,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唯一一个还站着的萧问水,就格外显眼了。   那沉寂安静目空一切的男人,目光微微一瞥,移向萧问水,薄唇微启,轻轻地说:“他们都跪,你为什么不跪?”   萧问水脸上的神情依旧温和,目光却有些怔愣凝滞,被那双眼睛直视着,他也有些透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片空白。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萧问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不敬这个人,他只是没想过对任何人屈膝下跪。   “恭迎……”   那个男人却收回目光,看也不看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直到走入正殿,里面才传出淡淡的召唤:“掌事的是谁?”   现任掌门何沉梦起身,一面恭敬回话,一面走进去:“师祖,是徒孙。您闭关已过百多年,请先稍事休息,一切还按照您以前的习惯摆设……”   萧问水站在原地,温和的面容上,慢慢将那两个字无声倾吐——师、尊。   大雨不知何时停息,乌云逐渐散开,所有弟子晕晕乎乎的跟着各自的师兄师姐回去,一个个都鸦雀无声。   晏小瓷的神情也有些怔然,却还是有条不紊安排弟子们回到平日的位置上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大多数人走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萧问水。   那眼神有些复杂有些古怪,虽然大都还是跟之前一样的仰望钦慕,却参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也有些人偷偷看了晏小瓷,那眼神就更五味陈杂了。   晏小瓷是强势的师姐,虽然排行第二,大师兄萧问水一直不在,她算是实际上的大师姐。不但师弟师妹是她带大的,整个宗门都可以说是在她的努力下发展到今日。   第二代掌门叶安也是她一手教导的,即便换到这一代的掌门何沉梦手里,她已经不管事了。大家心目中,整个宗门最有威望,关键时刻的顶梁柱,仍旧还是师姐晏小瓷。   只有最新的一批弟子,不了解情况,只当她是性格强势的长老。   小师妹有些隐隐的小委屈,却不敢表现出来。她虽然已经百多岁,修真无岁月,看上去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师尊、师尊是不是忘记我们了?”她小小声的说。   倒是一向冰冷的晏小瓷平心静气安慰道:“你当初还小,或许不记事。师尊一向是极为冷性的。他只是不喜欢说话,对我们都是极好。再说闭关这么久,肯定有些累了。”   小师妹便舒了一口气:“哦。”她点点头,继而看向萧问水,“大师兄,师尊向来最疼你了。闭关之前也一直带着你出去,我们当初有些嫉妒不开心。你刚刚那么疏远师尊,说不得就是因为你,师尊才生闷气的。”   “不要胡说。”晏小瓷斥责一声,声音却并没有多少冰冷,只是看了一眼萧问水。   萧问水也没有在意小师妹的话,他现在人都没认清,小师妹话说得不客气,内里的口吻却是不认生的亲近之人才有的。   “我并非有意疏远师尊。”萧问水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便只这么说了一句就停下了。   小师妹噗嗤笑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也是太紧张了。大师兄这么久不见,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拘谨害羞。”   他小时候拘谨害羞吗?萧问水并不能理解。   他听着小师妹说话,却和晏小瓷对视了一下,微微点头。   两个人都注意到了,方才那阵雷雨天象背后,并没有成功渡劫之后的华彩异象。   回来的这个人,晏小瓷万分肯定是师尊无疑,但显然如果方才的劫云是师尊的,他必然没有成功渡劫。   这才是晏小瓷在意的。   萧问水却还是觉得,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可他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兜帽下男人的长发是白色的,面容看上去却年轻,他的神情却是历经时光沉淀。   他只看一眼就觉得,如果是送给这个人,那芥子空间里的宝物,便是多少都不嫌多的。   萧问水没有见那个人之前,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叫他心甘情愿认作师尊,见了就只剩果然如此。   可这还是不能消弭,他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抓不住的在意。   就像逐渐散去阴云的天空一样,五蕴宗仍旧是之前的样子,却总叫人觉得有什么改变了。   ……   师祖出关归来,宗门内原先筹备的庆典照常进行,但比起预期来大大缩略了规模。   因为归来后的师祖并不喜欢交际和热闹,连所有弟子的求见都一律推了。   掌门何沉梦,也只在第一天被他叫进去,还只是自己琢磨着汇报了几句话罢了。   面对众位师伯期许询问的目光,何沉梦摇摇头:“师祖只说,一切照旧,无事不要来打搅他。”   小师妹叹口气,哀怨道:“师尊真是闭关闭上瘾了吗?连师姐都不见,他以前除了大师兄最喜欢师姐了。大师兄你要不要去撒撒娇,卖个蠢什么的。”   萧问水越听越困惑,小师妹说的这个会拘谨害羞,又还会撒娇卖蠢的人,他怎么一点也不觉得跟自己像?   温润宽厚的三师弟叶安看不下去,摇头:“撒娇卖蠢的,不是小狸你自己吗?”   小师妹又叹气,更哀怨了:“我都这么大了,撒不起娇了,老了老了。大师兄就不一样了,你们啊,真是小看他了。当年他……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们不信。”   小师妹从小活泼,爱和大家争师尊的宠爱,即便自己长大收徒了,在师兄师姐面前还是这副模样。   大家都忍俊不禁。   晏小瓷难得神色稍霁,抿唇笑罢,在小师妹转头支招师侄何沉梦的时候,她示意萧问水走过一旁叙话。   晏小瓷直接道:“大师兄可还记得我们叫什么?”   萧问水:“……”   晏小瓷毫无诧异,她清冷的神情,某些角度微微有些像师尊:“果然,大师兄和小时候一样,是又把我们忘记了。”   萧问水有些无奈:“记得的,晏小瓷,叶安,云非狸。只是看了自己留下的玉珏知道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晏小瓷听到自己的猜测属实,神色越发温和了些:“大师兄不记得,我的道最善察辨识情感细微,这是外话就不多说。只是大师兄不记得,我的疑问就只能问师尊了。”   “怎么了?”   晏小瓷清冷的长眉微蹙:“察觉到一些不太对的东西,现在还不能肯定。本想问你,当年师尊闭关之处是哪里,可你已不记得了。”   她摇头,竟是有些赧然:“拿这种事去打扰师尊有些难为情,但我也很想师尊,正好是个借口,我私下偷偷去问后,明日再找师兄决断。”   萧问水听得一知半解,但直到明日便会知晓一切,便也点点头:“好。”   他想起自己芥子空间里那一堆宝贝,正好挑拣一下,在庆典上送给师尊。   这是萧问水,最后一次见到晏小瓷。   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到,那一晚整晚没有睡着,也无心打坐,便望着那堆宝贝发了怔。   第二日,五蕴宗一切照旧。   萧问水迟迟没有等来晏小瓷找他,便自己出门去寻。宗门不大,找了一圈却也没有见到人。   这时候,萧问水遇见迎面来的小师妹云非狸:“小狸,你见到你师姐了吗?”   云非狸很莫名,噗嗤笑道:“大师兄在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姐?你不会是嘲笑二师兄性子斯文像个姑娘家吧。小心他生气了叫弟子克扣你的材料。”   萧问水的心猛地一沉,冷声道:“云非狸,我问你师姐晏小瓷,你在说什么?”   云非狸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是师兄先跟我开玩笑的,哪里有什么晏小瓷?听都没听过。”   萧问水不再说什么,拉着她一同去见了其他人。   ……   萧问水、叶安、云非狸,下一代的弟子只有叶安的徒弟掌门何沉梦。   四个人站在一起,听到萧问水问了一遍:“你们师姐晏小瓷,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叶安目露茫然,看了云非狸一眼,又去看何沉梦,不太确信的疑问道:“沉梦你的师姐里,有谁叫晏小瓷吗?”   何沉梦神色凝重,他们师徒两人都是心细如发的人,五蕴宗又不大,怎么可能记不住每个弟子的名字?   “没有,师伯祖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名字?”何沉梦肯定的望向萧问水。   萧问水早有预料,心里仍旧微微一寒:“我们师门第一代有四个弟子,我是第一个,第二个是你们师姐,她叫晏小瓷,修得是琴书之道。善作画。师尊闭关后,一直是她照顾你们。你们仔细想想,记忆里可有哪里不对?”   叶安和何沉梦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迷惑不解的云非狸。   何沉梦坚定的摇摇头:“师伯祖,你或许是刚回来不久,记岔了什么。我们宗门在你回来前,向来只有两位长老。没有修习琴书之道的人。”   叶安却突然道:“不对。我怎么想记忆都有些生硬,有些事是我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如果是大师兄说得忘记什么人,那就说得通了。去找,如果真有这位师姐,一定有她生活的痕迹,也有她的弟子。”   叶安到底也曾当过一代掌门,行事自然很有章法。   他一开口,不管云非狸和何沉梦眼里此前有多狐疑不信,却是立刻就遵照执行了。   这一点,萧问水虽是大师兄,是享誉整个修真界的第一人,在宗门里却并不如何好用。   叶安安排下去,随后略作沉思,凝重地询问萧问水:“大师兄,你是如何发现……那位师姐消失不见的?”   “我与她昨日有约,今日要一起探讨一个问题。”   萧问水的眼底微微一颤,他改了口,没有直说,晏小瓷是有事情要告诉他。   但有一个问题,却是迟早要面对的。   云非狸和何沉梦的行动很快,或者说整个五蕴宗太小了,他们不多时便找到了蛛丝马迹。   云非狸严肃地说:“大师兄、叶师兄,五蕴宗周遭被一种奇怪的雾气笼罩了。神识探不出去。”   何沉梦冷静道:“有一处山峰被雾气笼罩了,这里有三个弟子说不清楚自己的师承来历。或许就是那位晏小瓷师伯门下。”   叶安斯文温润的面色便沉了下来,仍旧保持着淡定:“大师兄,你可记得,晏师姐昨日与你分别后,去见了什么人?”   来了。悬在萧问水头上的,他不想面对的疑问还是来了。   萧问水抬眸,平静的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目光,最终摇了摇头:“昨日我们五个人一起离开师尊那里,就分别了。我不知道。”   现在事情未名,那是师尊,等闲他不想叫他们质疑那个人。   叶安沉声道:“到这一步,必然要告诉师尊一声。请他定夺。”   萧问水跟他们一起来到正殿。   正殿位于五蕴宗正中心北方,是靠后的清静之所,也是最为庄重重要的大殿。   “师尊,宗门有异,晏小瓷师姐消失不见,我们当中却只有大师兄一人记得她,求师尊救命!”   叶安跪在殿门之外,一开口说得惨烈危机至极,简直字字泣血。   萧问水才发现,他固然觉得晏小瓷不见,众人齐齐遗忘,虽然可怖诡异,但或许是没见到尸体,内心里其实并没有多么焦虑慌乱。   萧问水怔了怔,是他因为不记得这些师弟师妹,所以冷情冷心了些吗?   何沉梦与云非狸也跪下,一起道:“求师尊救命。”   云非狸抬眼看到萧问水不动,拼命打眼色:趁机诳师尊出门啊,你不想见师尊吗?   奈何萧问水完全没有默契看不懂,还以为她是恐慌的快哭了,眼睛疼。   大殿的门关闭的死死的,只听到里面淡淡清冽的声音:“宗门叫什么?”   “五蕴宗。”众人摸不着头脑也乖乖回答。   里面又问:“你们师兄妹几个人?”   “四个。”   “所拜何人为师?”   “……”冷汗齐下,他们,他们不记得自己师尊的尊号名讳了!   被众人齐齐望着的萧问水也怔然怅惘,他也不记得,玉珏上没有写。   屋子里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沉寂安宁的面容,无波无澜:“萧问水,你来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众人:恭迎师尊,但是,师尊叫什么?   师尊:这个问题萧同学来回答。   1.7萧问水:师尊,师妹都不见了,能不欺负我吗?   师尊:答对了就让你进来。   1.7萧问水:好啊好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第178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7   被那个人亲自念出名字, 萧问水的心一阵波动, 就像被无形的手捏了一下心脏。   萧问水沉默了一下, 摇摇头:“师尊,我不记得了。”   里面的人并不恼,平淡的说:“不记得就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来答。”   那人的话说得淡然, 众人却无有不从, 梦游一样从里面出来。   云非狸瞪着眼:“不见了一个师姐,师尊都这么淡定不管,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安沉思着什么,看了所有人一眼:“为什么我们会没有一个人记得师尊的名讳?”   萧问水也在想这个问题:“师尊为何会问我们这些问题?”   掌门何沉梦也思忖着:“或许,这是师祖在考我们, 师伯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了?”   可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究竟是什么让大家忽然之间忘记了一个人?   整个修真界也没有听说过这样诡异的手段, 能瞬间作用到所有人的。   叶安看向萧问水:“只有大师兄记得, 大师兄是做了什么跟我们不一样的事吗?”   萧问水想了想:“昨夜我心绪不宁,没有入眠也没有打坐修行。”   叶安便沉沉的点了头:“即是如此, 从今开始, 事情未解决前,所有人都不要睡也不要随意打坐冥想。沉梦你记录一下所有弟子的名姓,我担心师姐或许不是唯一一个。”   萧问水对整个五蕴宗并不熟悉,这时候能做的并不多:“我去探探外面的云雾里有什么。”   几人分开,不久叶安却追上来,叫住了云非狸。   “师妹, ”叶安斯文儒雅,最是沉稳可靠,他眉上隐隐添上三分忧虑,“师尊一别百年,大师兄也是跟我们不甚相熟,如今宗门有异,你切记小心。师兄唯一能信的,只有你。”   云非狸惊讶至极,她不笨自然听出来叶安话里的意思。   师尊太冷漠了,完全不把那位师姐的死活看在眼里。而大师兄,看上去对他们都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态度,好像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一样。   云非狸紧紧盯着叶安:“师兄,我们真的有一个师姐吗?为何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叶安摇摇头:“大师兄如此肯定,那些云雾也不能作假,我现在想的是,我们真的就师兄妹四人吗?”   什么意思,不是四人,难道还是五人?   云非狸震惊,但她知道师兄向来最是谨慎细心,绝不会无的放矢。如果是五人,岂不是早就有一个人消失了?   五蕴宗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不对的?   云非狸越想越不敢细思,凝神道:“我听师兄的,师兄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叶安点点头,他看上去依旧冷静:“你做两件事,找一个谁也不知道,但只有你自己清楚,明日起来必定会看到的地方,写下你知道的一切。如果又少了谁,一定能发现不对。我怀疑这一切只是开始。现在我们不确定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只能防守。”   云非狸点头:“我记得了。第二呢。”   叶安温和的望着她,勉强笑了笑:“你小时候跟大师兄最是相熟,发生了这样古怪的事,大师兄久别归来,或许更是迷茫。你跟大师兄多聊聊,他见多识广,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云非狸又有点糊涂,叶师兄一面让她小心,一面又让她亲近大师兄。   难道他的意思不是怀疑师尊和大师兄?   不过云非狸自己并不觉得这两个人有问题。   师尊虽然这次回来态度冷漠,但是小时候对他们那么好。这两个人任何一个若是要害他们,都是既没有动机,也没必要这么迂回费劲的。   ……   萧问水望着那团奇异的云雾,试着用斩厄刀劈开,发现确实可以做到。可是很快就又会合拢来。   这云雾看上去跟凡间的自然气象并无区别,却能完全阻隔他们的神识。   萧问水想了想,打算亲自走进去,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对。   他纵横修真界百年,去过无数秘境险地,从未有怕过什么。就算忘记了大概,本能的战斗意识却是根植神魂的。   这一次的云雾算不得什么,只是消失了一个大活人,却没有人记得,才叫事情有些棘手,匪夷所思了些。   “大师兄等一等,我也去。”   萧问水回头就看到云非狸:“云雾里不知有什么,敌我未明,师妹还是等在这里为好。也好为我指引方向。”   云非狸听出来对方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心里微微感动:“大师兄,我还以为你是疏远了大家。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温柔,小时候你带着我去山上打妖兽,也这么嘱咐我。”   萧问水怔了怔,他不记得这些人,行动言语间自然少了亲密,原来大家都看在眼里。   云非狸眼圈微红:“大师兄这百年在外,我们听到你的名字被整个修真界传唱,虽然与有荣焉,也一遍遍告诉弟子们这是门派第一人大师兄。可我心里总是偷偷想,师兄一个人在外,是不是也吃了很多苦。可你为什么不回师门,也不跟我们联系?我猜不着,师兄为什么对我们毫不留恋,像对陌生人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惹你生气了?我长大了,都改的。我们真的都很想师兄。”   萧问水的喉咙微微哽塞,他自然知道,师门诸人对他的情谊。   大家虽然见面言语间都没有什么特别热情,修真中人大多冷情,甚少像云非狸这样感情外露丰富。   可是,他从未回过山门,百年多时间,一朝回来,从山门口到掌门,一路所有弟子都认得他,知道他。亲近熟悉得就好像日日都相识相处。这份惦念比言语岂非更厚重?   “小狸,我是真的全忘了,并非有意疏远你们。晏师妹也发现了,她记得我小时候也曾有这样的状态。我本想直言,可是师门内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我不能再添变数。”   云非狸讶然:“我也记得的。小时候你总是板着脸不吭声,什么也不知道,只黏着师尊,看谁都像跟你抢东西的狼崽子。当时气哭我好几次呢。师尊说你是前尘尽忘,他从妖兽森林里捡到的你。原来如此,知道师兄只是生病,不是故意不要我们就好。”   萧问水听她说起过去,怔愣着:“我小时候,跟师尊这样亲近吗?”   云非狸看他也很在意师尊的态度,忽然就放心了:“师尊以前虽然也冷淡,却是很温柔的。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闭关出了岔子,对我们好漠不关心。唉,希望过几天能好吧。我能不能把你失忆的消息告诉叶安师兄?他最聪明又想得多,你若是不说,反而引得他误会多思。”   萧问水摇摇头:“不必了,在你来之前我就见过叶安师弟了。你都知道他聪明细心了,他当然也早看出来我记忆不对。”   云非狸睁大眼:“叶安师兄居然这么快。他都说什么了?”   真是的,才跟她见面要她跟师兄亲近,自己又跑这么快先去搭话了。也不跟她提前吱一声,害得她差点错怪大师兄。叶安什么时候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他向我仔细问询了一下失踪的晏小瓷师妹的性格处事,跟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云非狸好奇:“什么话?叶安师兄就是这么爱故弄玄虚,也不看都什么时候了。”   萧问水犹豫了一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藏在心里,哪里也不要说。”   他想了想,这个消息多一个人记得或许更好。   云非狸连连点头:“好。”   “叶安师弟说,如果明天失踪的是他,那个人就必然对他们很熟悉。”   云非狸心一沉:“很熟悉,自然就是五蕴宗朝夕相处的人。是了,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师兄妹之间不可能有罅隙。若是有,那也是直接交手。能想出这种阴损诡异法子的,当然是知道正面无法取胜的人。难道新一代的弟子里有问题?”   萧问水摇头:“我不知道。晏师妹胆大细心,她说她的道最是善于体察人心幽微。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萧问水一怔,忽然把晏小瓷说过的话串了起来。   当初在广场等师尊归来时,晏小瓷说是他传信回来,告知大家师尊今日出关。   昨日最后一面,晏小瓷说有一个问题唯有师尊能回答了,那就是师尊当初是在何地闭关。   似乎一旦她知道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此前怀疑的事情就得到了答案。   而叶安方才寻找他,听了他陈述的晏小瓷的性格,就断定如果下一个是他,此人就必是宗门内熟悉他们的人。   萧问水的直觉也很敏锐,他觉得,叶安的话保留了什么。   很可能,叶安是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大师兄小心,有什么不对。”云非狸忽然提醒道。   萧问水猛地回神,发现那云雾慢慢蔓延过来了,他们明明之前在云雾之外,现在却已经被包围。   斩厄刀的毫不犹豫划出一刀,闪电一般劈裂到云雾深处,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很快却戛然而止。   萧问水面不改色,凝神之下,在那条暗黑的细缝之间,看到了快速游走而过的动物肢体。   “是妖魔!”萧问水厉声道,“小狸快回去通知整个山门戒严,妖魔来袭。”   以萧问水的修为绝对不惧这些魑魅魍魉,云非狸立刻放心应声退走,整个山门需要注意的是那些低阶弟子们的安全。   萧问水杀退一波敌袭,那些妖魔便速速避开他来,极有谋略头脑。   但整个五蕴宗其他方位未必就退散了。   萧问水速速赶回去。   广场正殿前,掌门何沉梦正在清点人数。   “除了下山未归的弟子,名册上四十二名弟子都已经在这里了。”   叶安对赶来的萧问水点头,立刻说:“护山大阵我已经开启,你们发现报信的及时,暂未有弟子受到袭击。”   云非狸也一脸轻松:“幸好有大师兄在。”   隐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方主动跳出来了,他们反而松一口气。   是妖魔的话自然可以做到混乱他们的记忆,但有修真界第一人的斩厄刀萧问水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叶安的神色从始至终很稳,除了早上去师尊面前求救,其余时候他都很沉稳冷静,不骄不躁。既没有太多恐慌,也没有完全不在意的放松,始终镇定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既已知道敌人是谁,接下来就是敌人所求为何?五蕴宗有什么是他们觊觎的?他们带走师姐,抹去我们的记忆,又是为了什么?沉梦,你有什么想法吗?”   云非狸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太奇怪了。沉梦你聪明又细心,有发现什么吗?”   何沉梦摇摇头,谦虚地说:“有师尊师伯在,沉梦不敢擅居。妖魔行事向来鬼蜮,五蕴宗内一向并无什么贵重事物。”他顿了顿,“但这是以前。”   所有人跟着他看向萧问水。   云非狸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是啊,我们当然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但修真界第一人和斩厄刀……天啦,它们真敢想。大师兄,你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你之前一直不回来。所到之处腥风血雨,的确是不好跟人透漏行踪,联系紧密。”   她的话把所有人的想法都说尽了,其余人只能点头了。   低阶弟子们眼里尽是狂热,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叶安的神情却还是没有放松,萧问水也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萧问水示意大家走开一些,竖起结界隔绝外面的声音,这才望着殿门说:“你们禀告过师尊了吗?他怎么说。”   云非狸的神情有点沮丧:“沉梦去说了,师尊说,师尊说……”   何沉梦善解人意的替她说了出口:“师祖原话——修行百年,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们怎么做?”   叶安颌首,淡定的说:“这种事自然不该打扰师尊修行。”   云非狸不开心:“哪里是要他出手?我们只是想他了,想见见他嘛。”   萧问水眼里有一瞬的怅然:“师尊渡劫不顺利,一心专注修行,这样确实是打扰了。”   “渡劫不顺利?”云非狸完全没意识到,“师尊那么厉害,怎么会,他都出关了啊。”   萧问水一时忘了说出口,一眼看去,叶安和何沉梦都不意外,显然也察觉到了。   叶安摇摇头:“天色已暗,小心夜里妖魔偷袭。今夜我们所有人再次布阵,天亮以后,结阵反攻。师妹,你和沉梦保护好这里的弟子。掠阵交给我和大师兄。”   叶安直直地望着高耸的正殿,微微叹息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坚定又隐藏着期许,说:“不要怕,有师尊在我们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没事的。”   萧问水同样专注地凝视着那处殿门。   他本想今夜去见见那个人,问他,晏小瓷找到他问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不相信那个男人对弟子这般无情,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还猜不出这背后的深意。   可是,今夜妖魔袭击。他们中或许藏着一些危机,大家都要守夜聚在一起。便又不能单独去找那个人了。   师尊。   萧问水明明什么也不记得,见了那个人,就像云非狸描述的小时候的他一样,时时刻刻想要到那个人身边去。   那种念头,就像有什么在啃食着他的骨头一样,一点一点越来越强烈。   逐渐填满每一分渴望。   在他的感觉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这是第一次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一个人。   师尊,师尊。   ……   萧问水猛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有那片刻他全神贯注忘我,竟然忽略了周遭一切。   天亮了。   殿前打坐静候的弟子,整整齐齐没有少一个。   云非狸和何沉梦一左一右护阵,萧问水站在广场最前方,如果有妖魔袭击,他会首当其冲。   本该在他和那些人之间的叶安却无影无踪了。   萧问水的心猛地一沉。   “叶安师弟!”   其他人被他的声音一惊,纷纷看去。   云非狸:“师兄怎么了?”   “叶安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叫萧问水震惊又隐隐有所预感的事情发生了,云非狸糊里糊涂的回望了一眼,茫然道:“谁是叶安?”   “稍等。”何沉梦几步走来,面色冷峻,“师叔昨日可否留下什么提示自己的东西,我看了一眼名单,我师父不见了。他叫叶安。”   何沉梦一直以来最为谨慎少语,他虽是掌门,辈分却是最小,此刻两个能做主的人都消失了。云非狸虽然聪明却一派天真,萧问水又是最近归来的人。理所当然必须顶上。   云非狸立刻手忙脚乱,翻出她在簪子法器上留下的讯息。   萧问水凝眉不解:“你们都忘了?可是这一次大家都清醒着。”   云非狸微微惶惑:“大师兄,讯息上,你说叶安师兄告诉过你,他觉得下一个是他。还说,如果他消失,那个人就在我们当中。”   何沉梦猛地看了一眼萧问水:“师父这么说了吗?”   萧问水本不想那么快打草惊蛇,但云非狸已然说出,他便颌首:“昨日我们商量好各自行动后,叶安追上我,询问了我几句晏小瓷师妹的话,说原来如此。”   云非狸微微茫然:“不对啊,我设下的讯息上说,叶安师兄那个时候在嘱咐我一些话。”   五蕴宗几位师兄妹里,除了修真界第一人的萧问水,其他人修为都只是尔尔。最高的是二师姐晏小瓷,但连晏小瓷都没有到化神期的修为,何况分神?   萧问水也错愕:“那的确是叶安,我不可能认错。”   云非狸却更不可能认错:“师兄嘱咐我留下讯息给第二日的自己,我怕自己有遗漏,用符篆存了脑内的影像。这些都被记录在法器上,你们自己看。”   何沉梦是叶安的弟子,他同样道:“师父也告诉了我,存下讯息给自己。”   两个人都望向萧问水,那目光渐渐有些变化了。   萧问水回想昨日:“没有,叶安没有跟我说这些,只问了我晏小瓷性格处事,他似乎已经知道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何沉梦比叶安更沉着细致,但也更年轻锐利。   他此前一直很沉默,这会儿连叶安也不见了,才展露了他的所思所想:“叔伯,师叔,你们两个同一时间,只可能遇见一个真的师父。”   要么就是有一个人撒谎了,要么就是有人伪装成叶安。   萧问水淡然一笑,他这百年纵横修真界,所遇对手无不是天纵英才绝顶高手。见惯了桀骜狂傲的天才,手中的斩厄刀越锋芒决绝,他的心性却越平和坦然了。   但不代表萧问水就是个温和无害的性子,他笑完眼神一冷:“你的意思,我在撒谎?”   何沉梦并不紧张,凝神冷静地说:“师伯见谅。我和师叔遇见的师父,都叮嘱了我们同样的事。我们都与师父朝夕相处,有人便是伪装也无法逃过我们的眼睛。师伯归来不久,或许因此,那个人才找上你。并非是沉梦故意不敬。”   云非狸也恍然大悟:“是了,符篆上留下的讯息,我还埋怨了叶安师兄几句。明明是他叫我去跟你聊聊,问你有什么发现,怎么比我还跑得快去找你了。”   何沉梦凝神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事已至此,看来只有萧问水遇见的是假冒叶安的人,唯一的结论了。   可是,萧问水却没有点头,他的眉眼微微的泛着清冷之色,神情却带着一点浅笑。剑眉微扬,让他整个人一扫之前的平和淡然,显得有些危险犀利起来。   云非狸还在问:“怎么样大师兄?你觉得呢。”   “我觉得,”萧问水眸光微扫,“不怎么样。我遇见的那个,就是叶安。整个五蕴宗,晏小瓷修得琴书之道,最是擅察人心幽微。她先发现不对。所以,对方就先让她消失。叶安曾任掌门,为人温厚细心,他或许一开始没有发觉,但他显然对每个人都很了解,合理推论一下就猜到了怀疑之人。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还是没有证据,他没有直言那个人是谁。只是告诉我,如果下一个人是他,那个人就在你们之中。”   云非狸本是一脸不解的想说什么,听了萧问水的分析,却觉得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可是,师兄为什么不留下提示?连他都遭遇不测,那一定是很丧心病狂的人了,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这说不通。而且,我也不觉得我遇见的不是真的师兄,他还说我们或许不止是师兄妹四个人,有可能有五个。如果是恶人假冒,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提示?”   何沉梦也点头:“师父也叮嘱了我许多重要的话,我也想不出敌人假装的动机。”   萧问水望着何沉梦:“你很镇定,不,应该说很冷静,太过理智了。”   这个年纪轻轻位列掌门的男人,笔直如松,从第一次萧问水走来,那个人站在一众人前方,就是这么挺拔冷静沉默着。   跟他的师父一样的沉稳细心,却未必一样的谨慎,这个人更为锐利。但他很有分寸,有长辈在场的时候,他甚至能毫无存在感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颌首执行。   听了萧问水的话,何沉梦也没有太多表情,只微微一丝不解:“师伯何意?”   萧问水淡淡地说:“我也有师尊。同样我也忘记了他。但若是他不见了,我绝不会是你现在的样子。”   何沉梦垂眸,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他的神情仍旧未有改变,只是冷静说:“我与师父情同父子。便是妖术之下模糊记忆,这一点也不会忘记。我并无什么才能,大抵就只有遇事冷静沉着这一点,因此才忝为掌门。师伯是怀疑我吗?为何?”   萧问水目光微冷:“我怀疑你,因为你不敢怀疑我。”   云非狸不知道都火烧眉毛了,他们两个人怎么怼起来了。   “什么意思啊,你们两个?怀疑来怀疑去的,说人话!”   何沉梦不急不恼,冷静道:“师伯意思是,如果他站在我的位置,一定会怀疑他。因为现在的线索,其实都对师伯很不利。没有人能证明他真的遇见师父了。他说的话跟我们都不一样,并且字字都逼迫,直指我们自己人有问题。可是就和云师叔说的一样,逻辑上又说不通,师父为何不直接说明他怀疑的是谁。”   云非狸眨眨眼又眨眨眼:“可是,为什么要怀疑大师兄你?我们有什么好被你图谋的?你都修真界第一人了,你要真的丧心病狂,直接拔刀杀我们,谁扛得住你一刀啊。”   何沉梦也不慌不忙颌首:“云师叔所说,就是我所想。但我不怀疑,还因为我不敢怀疑。”   他目光直直看着萧问水,不闪不躲,也不锐利,坦然直接道:“我们打不过你。”   萧问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同样看着他。   很好。两个人都怀疑对方。   只是何沉梦不能直说,撕破脸了,他们打不过萧问水。   何沉梦又继续道:“何况在师祖的殿前,我有何能力以下犯上,又怎么敢当着师祖的面行险招?难道师祖还能帮我不成?”   萧问水一怔,那点清冷锐利顿时消散。   他怀疑何沉梦,因为叶安明显在保护什么人。能叫他那样保护的,萧问水目前只能想到叶安的弟子何沉梦。   像云非狸说的那样,叶安肯定是留下什么讯息了。却被人拿走藏起来了。   能伪装叶安,叫身边人看不穿的,也只可能是最熟悉他们的人。   可是,何沉梦的话说得有道理。   当着师尊的面,师尊不可能视而不见。就算师尊视而不见,何沉梦又怎么敢?   他又有什么能力能做到这些?   除非师尊帮他,可,师尊怎么可能帮他?   事情又回到了当初晏小瓷失踪的那个疑点,所有的疑问都指向殿门后那个男人。   萧问水不可能无凭无据怀疑那个人。   他敛了神情,再次变得平和淡然:“师侄说的是,是我想差了。”   云非狸扶额懊恼:“你们真是添乱。现在不是已经很清楚是妖魔搞鬼吗?肯定是想要我们怀疑大师兄,孤立大师兄,他们好趁机去夺刀。动机、逻辑都有了。走走走,跟我出去抓几个妖魔,问问就知道了。”   何沉梦点头:“师叔稍等,我安排几个师兄弟守护好其他弟子。”   云非狸摇头:“不用了,我跟大师兄去就行,你亲自守护好五蕴宗。我们去去就回。大师兄走了。”   萧问水的目光从那扇紧闭无声的殿门收回,和何沉梦冷静的目光交错而过,双方都没有太停留。   云非狸和萧问水拾阶向宗门外走去,很快就走出视野范围。   背对着他们的何沉梦眉宇微扬,冷静沉着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波动。   他的目光微转,看向萧问水走之前注视的殿门。   那神情,既不沉稳,也不内敛,像一棵挺拔锐利的杉树在风里驻扎。   作者有话要说:  何沉梦:很好,该走的都走了。   晏小瓷:你说谁?   叶安:你说谁?   何沉梦:……我没说(安静如鸡)   萧问水:你想干什么?   何沉梦:你说呢? 第179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8   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发出吱呀一声。   走进来人, 脚步不徐不缓, 透着一股平静耐心的沉着冷静。那沉着却并不平和,反而隐隐的锐利逼人。   脚步声的主人走入这里,就像漫步在自家后花园里似的随意。   殿门在他进来后就关上了,阻隔了光线的殿内并不暗沉, 只是一眼就见到室内一圈的清泉墨池, 显得忽然一暗。   池底像是浮雕一般的符文,正正方方的布置在殿内,月光一样的泉水流淌在其上,恍惚看去就如一方砚池。   池中肆意开着一片墨荷,却当真如水墨画出来似得漆黑。   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君吹了一口仙气, 让这墨荷从画上走下来了。   墨池、墨荷、泉水,围绕一圈, 几乎占据整个殿内。   正中间留白的区域放着一张白玉床榻, 一个青衣白发的男人半阖着眼,无欲无情的坐在上面, 安然自若的打坐修行。   寂静安宁, 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那个人的容貌气韵,却比围绕他的这些奇异的景色,更像一副惊世绝伦的画卷。   来人顿了顿,似乎也为这副画卷赞叹失神,随即便径直走了过来。   走到墨池的边沿,他也没有止步, 而是视而不见的踩了上去。   那脆弱的水波、墨色的荷叶,却一动不动,任凭他如履平地的踏过去。   何沉梦站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因这过近的距离,理所当然地垂眸俯视。   何沉梦站得笔直,他向来脊背挺直,如同松柏,挺拔不屈,光看背影就叫人觉得是个极为不凡的人。跟他脸上的神情截然不同,沉稳谨慎又谦和沉默,跟他师父如出一辙。   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也很耐心冷静,却没有了那股特意克制锋芒锐气的平庸。   何沉梦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张脸,脸上神情却冷静随意:“那个人也像你这个样子吗?”   打坐的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却还是垂眸不动,并不看他。   何沉梦也不在意,继续道:“本来还担心你骗不过师伯他们,被当场拆穿,想了很多补救办法。没想到问题却是出在别处。毕竟我没有见过那个人,从一开始见到的就是画像。”   何沉梦叹口气,神情和语气却并不像他叹息的那样在意:“晏师伯不止一次说,她画得并不好。晏师伯从来不是个谦虚的人,没想到这件事上却谦虚至此,叫我白担心一场。你只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副画像成妖,晏小瓷看一眼就跪了下去。连我当时都惊讶了,若不是看到劫云不对,差点以为歪打正着,真的师祖这一天真的出关回来了。”   何沉梦俯身低头,冷静认真的描摹着这张脸:“画像就已经是这样了,他真人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是他的画中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醒理智的面容一瞬间的失神,他下意识的想伸手触碰。   那个阖眼不语的画妖却微微抬眼瞥来,那只手就无论如何也伸不出去了。   即便知道面前这个画妖成妖不过百年之内,本体更只是一副画罢了,一副水墨符篆阵法就可以克住他,圈禁不动。但他的气质太冷,只是这么看一眼,就叫人动弹不得。   不由想起劫云下他徐徐走来那一幕,也只是淡淡一抬眼,五蕴宗所有人就情不自禁跪下。   何沉梦不由自主退后几步,将将摆脱那种锋芒在背的压抑感。   感受到自己被威慑的惧意,何沉梦并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的笑了笑。   画妖只是继承了那个人的威势,虚张声势罢了,倒也没什么必要,非要拆穿这层虚假高傲。   毕竟,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师祖,外表极其的强大和极致的美丽。只有他知道,内里却是脆弱无能至极。那种反差的禁忌感,亵渎侵犯起来,岂不是更叫人颤栗激动几分?   何沉梦长长的叹息一声,把所有蠢蠢欲动不合时宜的念头,都消弭按捺在这声叹息之中。   他脸上的神情又再次变得极其耐心沉默,冷静理智到禁欲无情。   何沉梦就着退后的距离,席地打坐,微微蹙眉,没有再看那张让人神魂不宁、妄念丛生的脸:“师祖。我还是一样叫你师祖。本是为了让你的身份显得更确信,这才假借萧问水的名义传书给晏师伯。谁知道,萧问水居然真的回来了,更是坐实了师祖要出关归来的消息。”   时隔多日再想起那一日,何沉梦的心都有些难以平静。   当萧问水向山门内走来时,何沉梦正在广场上集结弟子,等候画妖到时间出现。他心里挨个思忖着每一个环节的疏漏和补救。   猛然看到萧问水迎面走来,那种错愕震惊,若不是他一向能藏得住心事,跟着师父叶安学会面不改色,冷静沉稳,那一瞬间必然就会叫人察觉到不对。   面上沉稳不动得行礼,心里却是万般念头颠覆。   何沉梦,不要慌。就算萧问水回来和晏小瓷两个人对峙,知道传书的不是萧问水,那也顶多是画妖身份拆穿。画妖不一定知道你。就算知道,只要在它开口前击杀它就可以。即便它开口指认了你,也可以当做是诬陷攀咬。他们没有证据。   没想到,萧问水却说,他不记得了。   峰回路转,何沉梦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这几日来一直不能平静,也无人可说。   只有现在对着画妖能倾诉一二了。   “是福是祸啊。萧问水这个人……他一回来,又莫名不记得前尘往事,倒是反而坐实了你的身份。可是,那可是修真界第一人的斩厄圣君啊。我自认在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做,不可能被怀疑到,可是他却偏偏就是怀疑上了我。”   何沉梦的眉宇微蹙,叫他的冷静显得有些忧郁。他笑了笑,却更显无情阴郁。   “多亏有你。就算他不记得他的师尊,见了你也不忍心怀疑你。可是有一个问题,我也很好奇,晏小瓷就罢了,我师父叶安,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何沉梦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撒了谎。他其实并没有忘记叶安,只是连修为高深的云非狸都中招了,若是他记得,未免有些打眼,这才跟着附和,说他也不知道。   是的,从一开始,何沉梦就谁也没有忘记过。   “你们杀了晏小瓷就罢了,我师父他待我如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他死。”   画妖这一次开口了:“这个问题我答不了你。”   何沉梦转眸看他,依旧冷静:“那我就问个你肯定知道的。晏小瓷夜半来找你,她问了什么?这水墨符篆阵法也是那一日有的,师伯虽然学得是琴书之道,符篆之道是云师叔所擅长的,但从时间上看,必然是晏师伯布下的。她发现了你的真身。你毕竟是出自她的笔下,被认出来也情有可原。我想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谁杀了她?”   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姬清也想像他一样叹息一声。   但他仍旧什么也没有,只是淡淡说:“我可以答,但你不会信。”   何沉梦:“我怎么会不信你,你跟我才是一伙的,不是吗?”   “是晏小瓷。那一夜只有晏小瓷。”   何沉梦:“……”   这话太奇怪了,何沉梦都难以保持冷静:“难道晏小瓷自己杀了自己?她为什么?”   画妖却只是淡然地看着他,忽然和那一日晏小瓷不见,萧问水几人来求救时一样,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叫什么?”   “何沉梦。”   画妖低低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用一种奇异的宿命一样的口吻:“什么情况下晏小瓷会死?你会心甘情愿去死?这答案,背后就是一切的答案。或者,你可以再一次去问,那个宗门禁地,教你如何转化妖身的男人。”   “我会的。”何沉梦的疑问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多了。   他并不觉得画妖会欺骗他,他本来也不觉得画妖能杀得了晏小瓷,他本就觉得,是禁地里那个强大的男人潜入进来帮助了画妖。或者又有新的妖魔进来了。   何沉梦站起身,既然不是画妖,他当然要去问禁地那个男人。   走了几步,何沉梦却忽然驻足:“你是师祖的画像,他们都觉得你跟那个人一模一样,那你知不知道,师祖会讨厌我吗?我,跟宗门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从小都不喜欢萧问水。不,是很讨厌他。我不明白,师祖为什么这么偏心?只有萧问水一个人得道,宗门其他人都只是凡人,修真界里的芸芸众生。”   师祖迟迟不归来,五蕴宗所有人的修真路一眼就看到尽头了。他师父叶安资质很差,很快就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接着就是其他人,就是他自己。   何沉梦不想当个庸碌的凡人,也不想让师父死去轮回。如果作为人不行,那就试着做妖吧。   “见到你之前,我对师祖的感情很复杂。现在,也是。”   何沉梦慢慢走出去,眉宇冷静又忧郁:“画妖的师祖比闭关不归的师祖要好。”   最起码活的会动会说话。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漠不关心,也比对一个人的偏爱要好。   ……   另一边,在云雾里击杀妖魔的云非狸,也在对萧问水说起何沉梦。   “大师兄,你不要欺负沉梦。他资质在我们宗门里算是最好的,又聪明又乖巧。虽然没法跟大师兄比,但也是很了不起了。可是他一直兢兢业业的,自上而下照顾每个同门。我们都看在眼里。”   萧问水手下斩厄刀不停,口中附和:“是吗?”   云非狸的声音隔着云雾也听得元气满满:“他很好的。你们聪明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其他小孩子聪明,总是担心他长歪了。就希望每个聪明小孩都像叶师兄一样,沉稳斯文,严谨谦逊。”   萧问水的刀忽然停滞了一下,他没有回话,循声去看云雾里的云非狸。   云非狸还在不断发出符篆攻击,一面继续话不停的说着:“当初选掌门,晏师姐自己懒得当,我自告奋勇她还不要,说我贪玩,就偏要叶安当掌门。叶安脾气好,好欺负就应了。好不容易沉梦来了,聪明能干,结果沉梦的掌门好悬当不上。晏师姐说他太聪明太有想法,强留在师门不是善事,还说他不适合当掌门。真是……”   云雾并不浓稠,萧问水稍稍走几步就能看见云非狸的背影。   他的声音有些迟滞:“小狸,你刚刚说,晏师妹和何沉梦……”   云非狸头疼似得抱怨:“哎呀,那点小不睦算什么啊,你又多想。”   “不是,”萧问水静静的说:“你怎么会记得这些,你不该是忘记他们了吗?”   “啊,对啊。我应该要不记得的。可是,”云非狸慢慢回头,“我怎么能忘了师姐?”   云雾里回头的云非狸,声音依旧元气满满。她的肤色却一片青白色的僵硬,眼角微微有些线条,就像一个用久了,风吹日晒,微微龟裂的傀儡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   萧问水:你师父不见你都这么冷静,我怀疑你。   何沉梦:虽然他们消失不是我干的,但一开始的确是我搞事情,好方。幸好师祖是我自己人。   云非狸悄悄(大声)告诉你:晏师姐原本不愿意何沉梦当掌门,觉得他太聪明,会走歪路。   萧问水:可是,你不是不记得他们了吗?   云非狸:哎呀,对啊。(悄悄变个脸吓死他!)   姬清: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你正确答案了,猜不出来就多被虐虐吧。 第180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9   云非狸的脸瞬间变得不似活人, 即便萧问水早有心理准备她不对劲, 这会儿也无法果断出手。   那毕竟是云非狸, 他的小师妹,不是其他敌人或妖魔。   只是刹那的迟疑间,一片云雾笼罩而来,彻底隔绝了不似活人的云非狸和萧问水。   萧问水立刻挥开云雾, 眨眼间却再也没有了云非狸的身影。   “师妹!”   “云非狸!”   一切都无声无息的, 除了回头那一瞬间云非狸的脸,她说话的声音都和之前一样,毫无异常。   这会儿也没有其他声音,一切安静极了。   连云雾中,不断试图进到五蕴宗里面去的妖魔魍魉们都没有了动静。   死寂的安静, 好像没有任何活物。   萧问水立刻回头往五蕴宗里赶去。   果不其然,和他担心的一样, 四面八方的云雾全部侵扰到五蕴宗的山门内了。   护山大阵一直开启着, 没有任何声响,可是这原本龟缩按捺的云雾, 居然能直接悄悄侵入内部。   萧问水一路过去, 没有看到一个弟子。   云非狸变脸消失,只有一个可疑的何沉梦在山门内,眼下却连他也找不到了。   然而云雾恢复得越来越快,他怕斩厄刀误伤到人,也不敢用。速度变慢了下来,偶也走错方位。   直到推开一个殿门时, 有一副画卷忽然掉了下来。   萧问水想起他们聊天中提到过的师尊的画像,立刻捡了起来。匆匆一扫,画中却一片空白,只有一树落雪的梅花,并无一人。   萧问水脚下不停,一路不断挥开云雾,找不到人也不停留,径直一路朝着北面最深处的正殿而去。   师尊在那里。只有师尊绝对不能有事。   萧问水推开沉重的殿门,一面呼唤:“师尊,你在吗?”   坐在墨荷符篆阵法正中,青衣白发的男人,闻声抬头看来。   暗绿色的眼里风平浪静,淡然无波。   那暗绿像暗沉的翡翠宝石,又像一种接近墨绿的颜料。   “师尊。”萧问水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看到那个人的瞬间忽然便安宁平和了。   萧问水径直穿过墨池,看都没有看一眼,单膝抵在白玉床前,紧紧地凝视着这个人:“师尊,你怎么样?”   男人没有打坐,只是屈膝散漫地坐在那里,微微侧首朝他看来。   眉目的神情依旧和那天见到的一样,淡漠平和,却又无物可以入眼入心。   萧问水却一眼发觉,这个人似乎,修行出了岔子?   像是境界倒退,修为损伤一样,空有其表。   “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淡淡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萧问水顿了顿,立刻把云非狸、何沉梦、叶安、晏小瓷一系列不对劲说出来。   师尊却只是淡然平静的听着,不慌不忙,无动于衷。   沉默。   萧问水迟疑着,忽然不敢直接问晏小瓷那一夜的事,只是说:“师尊可看到何沉梦?”   一直无情无欲的男人忽然隐隐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低低的柔和的嗓音:“这一次,我不能帮你,你要自己看清楚。”   这瞬间的触碰叫萧问水愣了愣,心底一阵温热,反倒有些僵硬的措手不及。   这个人从出现就一直冷漠疏离,萧问水却无法抑制的想要靠近他,靠近了却又无措。   即便听到云非狸几次说起小时候他对自己有过的偏爱温柔,萧问水仍旧还是有些近乡情怯的头脑空白,莫名紧张。   方才那一声叹息抚摸,竟叫他猝不及防,受宠若惊。   但当萧问水抬眼看去时,却只看到男人疏离漠然的眉眼。   那双墨绿的眼眸里似有若无的隐秘冷待,像是在看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一个秘密似得,漫不经心的聊赖好奇。哪里会有半分亲近爱护?   这,只是他瞬间的错觉吗?   萧问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这才看到周遭的符篆阵法形成的墨池。   符篆阵法,墨池,云非狸……   他错愕的朝那个男人看去,这一瞬间想到了许许多多零碎不全的片段。   第一次见面不正常的劫云,雨里莫名紧绷的不安,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杀意,这个人意外的冷漠。   何沉梦与众不同的冷静态度,看到他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晏小瓷的疑问,去找师尊,第二日却消失无踪。他们求救,这个人却无动于衷。   叶安的忧虑,暗示。疑点指向何沉梦,何沉梦却扯出师尊来证明自己清白。   何沉梦看出来了,萧问水不愿意怀疑这个男人。   眼前的墨池符篆,这是专门用来困住某种妖魔的。   半路上捡到的那副空白的画,弟子们口中说的,近百年所有人对画卷的虔诚祝祷,画卷突然空白无物。   晏小瓷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深信不疑,这个男人反常的修为。   “你不是师尊。”萧问水恍然回神,“你是这幅画中人!”   怪不得,一切都说通了。   无法察觉到妖力,画中人不是完全非人。既是画自然与真人无二,雨水可以掩盖画像的墨香。   那侧首好整以暇望着他的男人忽然慢慢笑了,虽然只是唇角微动,整个人的眉眼却忽然生动起来。   似春风席卷山野,似有若无的清冷旖旎,却比之前的淡然无波更危险几分。   “不错。我是画妖。你要如何?”就像是说你才发现了啊,这样平静聊赖的语气。   萧问水环顾四周尚未侵扰进来云雾,直接走到男人面前,神情冰冷沉寂。   既然不是他的师尊,自然也没必要叫他瞻前顾后。   “跟我走,何沉梦去了哪里?”萧问水抓住这个人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遇到墨池边沿,墨荷泉水忽然暴涨,斩厄刀随意一挥便破开来。   画妖并没有挣扎抗拒,全程都很配合。   就像阵法破开了,萧问水抓住了他,他便自然跟着萧问水走。   随波逐流,漫不经心,理所当然至极。   “何沉梦去了五蕴宗的禁地。”   萧问水也不在乎他背后有什么打算,也不怀疑,依旧抓着他手不放。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清冷,却没有什么被骗后的厉色:“禁地在哪个方向,你知道吗?”   萧问水归来不久,事态发展就愈演愈烈,他并不清楚五蕴宗所有。   可是画妖也不过是一幅画,也未必就知道,他这话问得未必对。   男人却回答了:“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萧问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质疑。携着他,依照他所指的方向快速飞去。   “你说话向来都这么……”萧问水想了下,“……虚虚实实吗?”   姬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要不然,怎么当你师尊?”   萧问水:“……”   也是,若是这画妖不一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绝对骗不了他们那么久。   之后私下里弟子相见,必然会被看出不对。   晏小瓷失踪后,他也就无法推拒不出手相助。   说到晏小瓷,萧问水才想起来之前那个问题,抓着姬清的手便紧了些。   “晏师妹消失前一晚去找你,后来为何失踪?我知道不是你,你的修为还伤不了她。你冒充师尊,何沉梦定是知情,你们为了什么?禁地又有什么?”   姬清神情淡淡,轻慢随意地说:“你师尊若是妖,你杀不杀他?”   “不杀。”   “师尊若是要你们转化妖身,修妖道,你们做不做?”   “……”他不会做,可是其他弟子呢?   “若是你们不照做,师尊就活不下去了,你们又做不做?”   “做。”   姬清对他慢慢扬了扬唇,脸上并无意外,也并不在意:“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何沉梦想要五蕴宗所有人修妖道!?   ·   禁地就在不远,隔着淡淡的云雾。   这一处的云雾比别处都来得浅,似乎再往前云雾就完全消散了。   那里隐隐像是一片佛寺,塔殿。   萧问水推论:“禁地里,莫非就是背后策划一切的妖魔之主?是他杀了晏小瓷。”   姬清忽然轻轻的笑了,似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奈。   “谁说晏小瓷被杀了?”   萧问水闻言松一口气:“师妹没事就好。她是被抓了吗?我忘了,何沉梦是要转化这些人成为妖身。”   姬清又浅浅的笑了,似笑非笑摇头:“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晏小瓷,她不就在这里吗?”   萧问水循着他的目光所示看去。   薄雾之后,影影绰绰露出的佛寺全貌,佛寺之外的绿地水潭边站着几个人。   一个窈窕高冷抱着一把琴的女子,一个斯文沉稳,目光深邃的男人,还有一个娇俏叉腰,手持一柄簪子一样的长笔的少女。   三个人正严肃凛然的讨论着什么,真是不久前消失的晏小瓷他们。   萧问水难得心情松快,脸上露出笑意。拉着姬清,加快脚步过去。   “师妹,师弟,你们都在这里没事就好。之前发生了什么?”   几步之外,云烟全消。   佛寺全部的内景都暴露眼前。   萧问水不但看到了,那三个循声朝他望来的师弟师妹们,还看到了更多。   比如,佛寺深处各式似人非人的雕像。   比如,雕像旁边抱臂而立的几个人。   其中三个,一个抱着一把琴的女子,一个斯文沉稳,目光深邃的男人,还有一个手持一柄簪子一样的长笔的少女。   那少女也朝他看来,和佛寺外那个少女,打眼一看一模一样。   只除了,她肤色青白,举止僵硬。眼角龟裂的细纹,就像风吹日晒下用久了的傀儡娃娃。   两个人都对着萧问水,似是惊讶欢喜说:“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姬清摸着萧问水的狗头,温柔的说: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个。   萧问水:┭┮﹏┭┮   萧问水:没关系,趁机抓住师尊的手不放。   姬清:猜猜看,禁地里有什么惊喜? 第181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0   两个云非狸一前一后, 一起望着萧问水说大师兄!   萧问水彻底愣住了。   佛寺之中那个云非狸, 眼角龟裂的细纹和诡异的肤色, 一看就是当初云雾里突然言语矛盾又消失的云非狸。   可跟他一同去云雾里杀妖魔的云非狸,明明一直在他身边说话,又是怎么消失不见被顶替的?   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 显而易见。   佛寺外的三个人, 才是萧问水回到五蕴宗见到的,三、个、人。   佛寺内的三个,从肤色到肌体细节,都如同早已死去,局部腐烂风干的行尸。   萧问水自然而言走到了佛寺外的云非狸那里:“这是怎么回事?”   佛寺内, 那个行尸一样的云非狸神情顿时平复,夸张僵硬的惊喜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换做了其他神情, 但即便是失望伤心, 在僵死的脸上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云非狸欢喜的望着萧问水:“大师兄回来了就好。没想到沉梦居然和妖魔勾结,想要把整个宗门的人全部变成妖修。我们已经将他们的阴谋挫败了, 现在就堵在他们老巢。”   云非狸说话跳脱急切, 语速也快,事情说得不清不楚。   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萧问水紧抓不放的画妖。既不指责敌视,也不喊师尊。   萧问水也不想看到他们敌视这个人,一时便也没有说什么。   “你们没事就好。这些妖魔生得跟你们极其相像,看上去却又不像活人。之前在云雾里,我便见到其中一人顶替了小狸。”   晏小瓷颌首, 冷傲的眸光稍稍一暖:“这些魑魅魍魉定难以迷惑大师兄。但我们许多弟子都遭了难,师门几欲倾覆。幸好这次发现的早,倘若放任下去,这些人便会越来越像我们。到时候便会完全顶替了我们。我想事不宜迟,现在就一鼓作气解决了他们。叶安却说要从长计议。”   晏小瓷说着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   叶安神思凝重,斯文的笑了笑:“师姐莫恼。这些人不难对付,逐个击破不成问题。但寺庙里面那个男人,却是个绝顶高手。我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如何敢叫你们这么冒险?”   云非狸便笑起来:“那是之前,现在大师兄回来了,还怕什么?”   萧问水觉得他们话里有些奇怪,但一时也说不好。   话题却很快在几个人的言语拥簇下,变成如何进攻、消灭这些禁地妖魔。   萧问水听着并不多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同仇敌忾,感同身受,也不能置身其中。   稍稍走神,不由自主便去看旁边的画妖。   那画妖却径直望着佛寺里的妖魔,墨绿的眼底微微一丝深意的复杂,竟是有难得的一缕柔和。   萧问水不由握紧他的手,是了,这个人也是妖魔,才是跟对面佛寺里一伙的。   他也随之看去,发现那个行尸一样的“云非狸”正望着这里,望着他。   那眼神非常奇怪。直勾勾的,并不如真的云非狸活泼灵动,但也不是单纯的恐怖,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幽寂。   她身旁的“晏小瓷”比真的晏小瓷还要面无表情,就像一张只有冷傲的面具。但缺乏活人的生气,便也并没有真的多冷了。   “晏小瓷”比“云非狸”更像真人,除了肤色还有些奇怪,并无明显行尸的特征。   反观她旁边的“叶安”,那就真的是,只有眼神叫人觉得还有灵魂在里面。   那三个行尸一样的妖魔站在一起,“晏小瓷”的手搭在“云非狸”的肩上,似是安抚。   除此之外,就没任何交流。   要不是萧问水听到过这个“云非狸”开口说话,差点以为他们当真不会说话。   这些妖魔好生奇怪。   在萧问水模糊的常识里,他交手过的妖魔,若要顶替人,除非类似夺舍或着变化成那个人的样子,一般不会在没成功前,先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   这样不是太容易叫人察觉了吗?   “大师兄,”晏小瓷她们却已经商定好战术,“那个跟我很像的妖魔很强,只在那个未谋面的高手之下。我们先解决那两个最弱的。师兄请先拖住那个妖魔,给我们争取时间。”   云非狸不开心的抱怨:“真是,妖魔也这么欺负人吗?师姐最强,变成师姐样子的妖魔也最强。我和叶安师兄就最弱了。哼。不开心。等下我要好好证明一下,他们错了。”   叶安摇摇头,信任的望着萧问水:“一切就拜托大师兄掠阵了。”   萧问水颌首点头,率先朝佛寺内走去,依旧拉着姬清。   到这一步那三个人都没有看一眼姬清,萧问水自然发现不对了:“你做了什么?他们好像看不到你?”   姬清神情淡淡,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清冽的声线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全然的无情:“因为你不想别人看我,所以他们就看不到。”   萧问水微微一窒,稍稍有些烦乱,神情却还是清冷平和:“分明是属于你们画妖隐藏踪迹的能力,却能说得像是为了我。我以为,你是个不喜欢理会人类的妖魔。”   姬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萧问水话里的意思,好像姬清方才那句话,是故意在引诱他似得。   姬清什么也没有说,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向佛寺内那三个行尸。   “大师兄。”那个“云非狸”念了一句,就再无声息。   萧问水没有看她,平静的望着最强的“晏小瓷”。   说不好是谁先出的手,瞬间两方便交战在一起。   晏小瓷他们要杀死这些企图顶替他们的妖魔,这些妖魔似乎也坚定不移的要杀他们。   只剩萧问水挡在神情更为冷傲的“晏小瓷”面前,其他几个人越打越朝远处而去。   萧问水以为这个“晏小瓷”会说些什么,然而并没有,对峙只在刹那间,“晏小瓷”便凌空而起,瞬间拉开距离。   怀中的古琴被当做盾牌一样扫过来,距离拉开后,就是一波音符攻击。   这个“晏小瓷”竟然比真正的晏小瓷更强。   萧问水神色不动,轻声嘱咐姬清:“走开一些,站在佛寺外等我。我若发现你敢进来一步,就把整幅画浸到寒池里去。”   姬清:“……”   他没说什么,依言退后几步。   音符攻击的阻碍无法叫萧问水瞬间近身,但不能拿萧问水如何,到底叫他逐渐拉近距离。   对手差的太远,萧问水的战意不是很能提起来,加上那画妖顺从,他心情便也还不错。   萧问水没有下死手,只是一面逼近,一面漠然的问:“里面那个高手是谁?何沉梦呢?”   那妖魔招招狠厉决绝,下得死手,却是奈何萧问水不能。闻言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直到萧问水的斩厄刀出鞘,劈向她抚琴的手臂,妖魔才骤然变了神情,急急躲避开去。   高傲的“晏小瓷”僵冷的面容,这瞬间却露出了极其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可以选择,答我,或者死。”修真界第一人怎么可能是个心软的人,只会是公认的煞神。   萧问水的神情并不可怕,甚至算得上平和,每一次出刀下手,却是决绝毫无退路。   只是刀风,便叫“晏小瓷”遍体鳞伤。   她一退再退,神情却倔强冰冷,毫无妥协。   忽然,“晏小瓷”扬声喊道:“你们快走!他的刀是真的斩厄刀。”   这三个妖魔从一开始虽然站在一起却并不交流,之后师妹他们拉开两个身手较弱的攻击,这个“晏小瓷”也没有试图回援帮助一二。   甚至,那个“叶安”早早就先被攻击受伤,这“晏小瓷”也没有多看一眼。眼下却是厉声提醒这一句,之后便再也不退一步,似乎要誓死挡住萧问水的脚步。   “叫其他人快走,先退!”   “师姐!”凄厉的声音。   萧问水的刀不由迟疑了一瞬,尽管两个云非狸的声音其实并不完全像,毕竟行尸的声音略显冷硬。   但那“云非狸”也喊这“晏小瓷”作师姐,叫萧问水想起云雾里,眼角龟裂的“云非狸”可怖又认真的说:“我怎么能忘记师姐?”   就好像,对他们自己而言,他们就是云非狸,就是晏小瓷,就是叶安。   萧问水的刀停滞,那一边,晏小瓷他们却下手毫不迟疑。   先是“叶安”被叶安的长剑刺穿心脉,接着是云非狸的符篆簪笔,补了一下。   那个和叶安一模一样的行尸便倒地不动,似是彻底死去。   萧问水的心猛地一沉。   毕竟太像了。就算正主在眼前,看到自己的“师弟”死去,他也无法真的无感。   云非狸一面急着杀另一个“云非狸”,一面赶忙说:“大师兄不要犯傻啊,他们才不是我们呢。你看你看。”   说着,地上死去的“叶安”肉眼可见的化作一瓣焦枯的花叶,消失不见。   萧问水心口的沉闷不由消减了些。   云非狸一笔刺进“云非狸”的胸口,不开心的说:“这些妖魔特别狡猾,故意这样叫我们不忍下手。所以,我们就想了个好办法,自己杀自己。”   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被她刺中的“云非狸”却固执得朝萧问水这边而来。   她似乎再不管身后的攻击,一心焦急地望着受伤不浅的“晏小瓷”。   萧问水执着斩厄刀在此,她也没有丝毫惧怕的样子,更没有再用一开始那样的眼神看他。   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云非狸,萧问水却忽然觉得有些疼。   “师姐,你快走。”妖魔“云非狸”站住不动了,晏小瓷的琴弦刺穿了她的喉咙。   那里一滴血也没有,洞开的伤口果然也像干腐的尸体一样,没有任何活人的血肉。   也和活人不一样,洞穿喉咙仍旧可以叫她发出声音:“师姐,你,走啊。”   那个“晏小瓷”断了一只手,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头也不回的快速遁入寺庙深处的殿堂里。   “云非狸”却还没有死,她艰难的扭头看着咫尺之间的萧问水,可怖的脸努力的笑了:“不是大师兄杀我,真好。”   她死了。   和“叶安”一样,变成一瓣焦枯的花瓣,很快连灰烬也没有了。   萧问水冷冷的看着,一动不动。   云非狸收了笔,甩了甩手臂,神情轻松的过来:“哎呀,看到大师兄见我死这么难过,忽然觉得值了。”   晏小瓷也走过来,制止道:“闭嘴。大师兄刚回来不知道,你不要乱说话。大师兄,这些妖魔就是这样,自说自话,刚开始我们也很无措。可是,他们不久就会再次出现。”   萧问水的声音有些低沉:“什么意思?”   叶安叹口气:“他们还会复活,你很快又会再一次见到那三个我们。经过我们的计算,应该只有杀死那佛寺最深处的高手,才可以彻底杀死他们,阻止他们复活。”   云非狸立刻说:“那我们现在快去吧,老是杀不死好烦的。有大师兄在,正好一鼓作气,直捣他们老巢。”   萧问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说了一个“好”。   这三个人又开始商量战术,萧问水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向佛寺外的画妖。   姬清就这么看着,平静无波,就好像同样的画面已经看了许多遍似得。   萧问水走到他面前,猛然张开手抱住了他。   抱得极紧,若是真的人,恐怕骨骼都会微微发疼。   “他们好像没见过我。”萧问水声音冰冷,“他们总是说大师兄回来了,可我不是回来很久了吗?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这些鲜活的晏小瓷、云非狸、叶安不是真的,那刚刚死去的两个行尸又是什么?   姬清任由他抱着自己,抬手抚了抚他的头,目光平静的望着那三个诧异回眸看来的人,望着远处佛寺重重的殿堂。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姬清轻轻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萧问水目光暗沉,冰冷地说:“去见见那个背后的神秘人。我想知道,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萧问水:你做了什么?他们好像看不到你?   姬清:因为你不想别人看我,所以他们就看不到。   萧问水(他在撩我还是撩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别人看你?   姬清:…… 第182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1   佛寺里有什么?   佛寺里有一个男人, 一个让何沉梦深信不疑, 一意孤行让整个五蕴宗转化成妖身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强, 却眼看着他手底下的妖魔不敌被杀,也不走出来施以援手。   这份无动于衷的冷静无情,叫萧问水下意识想到身边的画妖。   萧问水不禁握紧了画妖的手,他不敢深想, 如果里面见到的是另一个师尊, 他该如何?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萧问水看着画妖,眼底清冷凝成霜刃,神情却沉入底部,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无谓。   姬清回望着他, 墨绿的眼底只有永恒的寂静,就像知晓一切、无谓善恶的先知, 既不同情也不恶意, 只是看着:“知道。那个人,你跟我都很熟悉。”   萧问水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刻极其冷静, 又蓦然生出一缕不甘:“你站在哪一边?”   姬清摇头,眼中空无一物:“你见了他,大约就能知道了。”   晏小瓷诧异道:“大师兄,你在做什么?现在趁着那些妖魔还没有卷土复活,我们快些摸进去。”   叶安也附和:“这一次不一定能彻底解决这群妖魔,但至少可以先弄清楚那个人的身手和真面目。如果能知道他们的目的, 或许可以针对做些文章。我怀疑,他们内部或许不合。”   云非狸摸着簪笔:“手下死了都不出老窝,不是没脸见人,就是冷血无情呗。”   萧问水点头,一面随着众人往里走,一面问:“师妹,我们多久没见了?”   云非狸抢先气愤说:“好久了!还说呢,你跟着师尊出去修行,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这次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回来。对了师尊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萧问水的脸上沉静无波,只有牵着画妖的手更紧了:“师尊,闭关了。”   晏小瓷摇头,眉宇微扬:“这种时候你们都闹。敌人若是果真强到能叫师门一夕覆灭,师尊和大师兄在外面,或许还是幸事。”   萧问水没有再说话,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三个人的记忆,不是五蕴宗里陆续消失无踪的三个人的。时间果然不对。   或许是那三个人忘了,记忆回到他刚离开师门不久,或许,这些人压根不是他们。   但萧问水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能断定,谁才是真的师弟师妹。   佛塔寺庙众多,层层叠叠,无数的雕塑浮屠立于周遭,却都是风吹日晒,斑驳荒废了的样子。   往里走,渐渐有普通的小妖魔活动的区域,越里面越完好精致。   “大师兄你看。”叶安指给萧问水看,“这些小妖怪们都不足为奇,中间那座最森严灰暗的寺庙。那个男人就在里面,他等闲并不出来。那几个妖魔虽然听命于他,但好像跟他关系并不亲密。想要见那个男人就要攻进庙堂里。但,他很强。那个男人一般不出手,但我连他一合之力也没有,若不是他不愿意追出来,恐怕我早就交代了。”   晏小瓷长眉越发挑起,眼神毫不示弱,深深地望着萧问水:“我们引开其他人,大师兄你进去要小心。能战最好,若是不能,大不了这块地让给他们就是。”   云非狸笑嘻嘻的:“师姐每次喊打喊杀的,结果都提前想好退路了呀。总之大师兄小心咯。”   叶安拱手:“大师兄保重,一切小心为上。”   萧问水点头,什么也没有说,他看了一遍这些人的神情,没有一个作伪。   萧问水仍旧牵着画妖的手,在那三个人扫荡引开门口密集的人群后,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殿内入口普通,里面却是深不见底。   影影绰绰许多的雕塑,却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面貌。   相比较外面的森严,里面截然相反的安静。   萧问水带着安静的画妖,一路脚下不停走进去,不断穿过一排又一排的雕塑。   直到最里面,原本应该是供奉诸佛金身的主位上,却没有雕塑,只有两个打坐不动的人。还有三个空位。   最中间那个位置看上去很新,就像主人刚刚起身走开一会儿。   那两个打坐不动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坐化的风干的尸体。   一个少女,眼角龟裂。一个青年,沉静青白。   正是之前死在晏小瓷他们手里的两个妖魔,“云非狸”和“叶安”。   萧问水看得很认真,发现他们虽然没有呼吸波动,行尸一样的身体却像是在慢慢修复。   一切都和外面的晏小瓷他们说得一样,这些行尸果然会复活,不是真的死了。   萧问水什么都没有做,即便他们是真的妖魔,他也不想用斩厄刀去杀他们。   但是,显然他想要找的那个神秘的男人,并不在这里。   忽然想起什么,萧问水猛然变了神情,快速向门口冲去。   却,还是太晚了。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男人一定在这个守卫森严的殿内,晏小瓷他们引开拖住密集的守卫。可是……   一双很稳的手,拿着一把修长无光的长刀。   那长刀很美,速度也很快,饮血后暗黑无光的刀刃会泛着霜雪一样的流光,划过长空。   此刻,那把好看的刀被随意地挥出,轻而易举的,一刀就洞穿了云非狸的心脉。   刀的去势毫不受阻,下一刻就击碎了晏小瓷的琴,连同人一起串联在一起。   刀的主人无情无感,随意的一搅,刀刃离开了那两个人,就像搅乱一树花叶。   晏小瓷和云非狸连一声都没有发出,相互依靠着倾倒在地。   他们的胸口都流着殷红的血。   萧问水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长刀干脆利落了结两个人。   而另一边,断了一只手的“晏小瓷”,高冷无情的用琴弦绞死了叶安。   萧问水的脑子里一片轰然空白!   晏小瓷、云非狸、叶安,都死了,都有尸体!   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漠然平静,他的手里有一把萧问水最熟悉的刀。   那是——孤星,斩、厄、刀!   那个人是……   收刀的男人连杀人都脚下不停,似乎眼神也没有多给一个,此刻却忽然停驻了脚步。   他慢慢回头看来,一身灰白色的衣服,并不如何精致奢华,连头发都似乎有些隐隐的灰白。   他生得俊美清冷,只是神情却像寺庙里供奉的佛像一般,像是沾满了灰尘又像是被时间封禁了,无波无澜,无望无念。   只有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隐隐露出风干腐烂的肌理。   那张脸,跟萧问水的,一、模、一、样!   画妖说,那个人,你跟我都很熟悉。   萧问水死死盯着那个人,那个人也漠然平静的望着这里。   那个人有斩厄刀,世间只此一把的斩厄刀!   萧问水不信那是自己,萧问水怎么会眼都不眨的杀害自己的同门?   萧问水:“你是谁?”   对面那个人也同时再问:“你是谁?”   “我是萧问水。”   “我是萧问水。”   整个世界忽然就像一面镜子,在脑海里层层涟漪击撞。   可是,萧问水又是谁?   隐隐似有一个声音,冰冷又温柔的喟叹,对他说:“真的想不起来吗?”   ……   他从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一般,他将来是要修行成神的。   可如何修行,神又是什么?   眼下的他只是个小小的孩子,跟着妖兽森林的银狼群里,学着猎到妖兽活下去。   银狼们不吃他,等他能跑能跳了,也不想要他跟着,每次都用鼻子拱着推拒他。   它们都知道,他不是同类。   “可恶。”他学着这些狼群,龇着牙做出凶狠的样子,面前的这个人却不害怕。   那个人生得真好看啊,就算冷冷淡淡的,只要一直望着自己,也觉得好像很温柔的样子。   可是他害怕,他潜意识觉得好疼,那些修士都是很坏的人!   他还记得,模模糊糊记得,他变成小孩子之前,听到一声“动手”,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   这好看冷淡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朝他伸出手:“来。”   他想跑,想凶这个人,想逃,可是心底却也有一丝丝想要抓住那个人的手。   最终,就只是呆呆的疑惑的看着。   男人走到他面前,摸着他的头顶,温和的抱起了他。   他便也抱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还不会说话吗?”   “唔。”嗯?   “那能听懂吗?”   他点点头,这个人的声音真好听。   男人抿唇浅浅的笑了笑:“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他摇头,摇头是不懂,叫什么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你叫,萧问水。我是,你的师尊。”   萧问水,他叫萧问水。   “萧问水,师尊。”   他被这好看的师尊带回去一个山上。那里好几个跟他一样的小孩子。   “呀仙人回来了。仙人带了个小哥哥。”   他的师尊温和地说:“这是萧问水,我的弟子。”   “呜呜,仙人也收下我吧,我一定努力。”面色倔强的小姑娘揪着男人的衣角哭了,“我不想回去,我不要被卖掉。”   另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茫然不懂,吃着手指也跟着哭起来。   小男孩落寞的低着头:“你们别哭,我也会照顾好你们的。仙人说他是来找人的,找到人当然就会离开了。”   萧问水抱着师尊的脖子,冷眼看着他们哭,心里觉得这些人是要跟他抢东西。   人真讨厌,为什么一定要抢别人的东西?   他龇着牙,凶狠的冲着他们。那些人便突然不哭了。   男人想了想,摸着他的头发问:“问水,宗门里只有你一个人,给你找几个师弟师妹好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他感觉他也要哭了。   可是,望着男人好看的翠绿色的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居然点了头。   “萧问水,晏小瓷,叶安,云非狸,今日拜入宗门……”   “呃,师尊,宗门叫什么在哪里,你叫什么呀?”叶安最沉稳,最先发现问题。   欢欢喜喜又玩闹随意的拜师仪式,大家才发现,关于仙人师尊,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男人手指随意点了点:“我看这块地不错,留下来做宗门吧。”   “可是师尊,这是和尚的庙,破破烂烂的。连神像都没有。”还是叶安。   他们的师尊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说:“就是没有神像啊,若是有,怎么好意思住。宗门名字就叫佛宗吧。我啊,我是一只凤凰,知道凤凰吗?”   晏小瓷睁大眼睛:“我知道,凤凰是神鸟。师尊是妖修吗?”   男人颌首:“是妖修。害怕吗?”   “不害怕。”叶安大声说,“师尊救了我们,师尊是好妖修。你们以后不要说出去,不能叫坏人知道了。师尊就是师尊。”   云非狸和晏小瓷都点头,认真地税:“师尊是师尊,不需要称呼,我们都忘了。”   男人微微一愣,目光有些薄暖的笑意,摇摇头:“其实,凤凰说出去也没有什么……”   “不,就是师尊,没有凤凰。我们都不说!”   “对,我们才不说。我们要保护师尊。”   “好吧,那就多谢了。”   萧问水不会说话,他看着那些人,越发抱紧男人。他也不说,他也愿意保护这个人的。   虽然,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183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2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甚至也不是有缘踏入修行的体质。   待在一个破寺庙改建的山头, 拜一个自称是凤凰的妖修为师尊。   叶安斯文沉稳, 喜好读书,师尊便让叶安教萧问水写字。   “大师兄,今日你的课业还没有做完……”   学会说话的萧问水作为大师兄,面对好孩子的三师弟, 一向强势:“你替我写, 等下实战课,我就让你三招。”   叶安瞬间动摇,迟疑道:“师尊知道的话……”   “师尊还说让我多教教你怎么打架,你要试试吗?”   “不不不了,”叶安敬谢不敏, ”我做就是了。三招就三招。”   叶安的实战课一点进步也没有,对比师兄师姐的一日千里, 还显得不断退步。   师尊每每看向他的时候, 都叫叶安有些小小的羞耻。可是,他就喜欢斯斯文文的读书写字, 不喜欢打打杀杀。   叶安是个整整齐齐的小书生, 最是在意外表,见不得人受伤,也不喜欢自己狼狈难看。   “你们觉得我听不到吗?”   师尊坐在佛寺的廊檐之上,白发青衣,眼眸生碧,托着侧脸, 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们。   叶安见了就乖乖的单膝跪地认错。   萧问水不,便是错了也要瞬间翻上廊檐,跪也跪在男人的身边。   叶安垂着眉眼,小小的丧气:“对不起师尊,可我不喜欢打架。我也学不好打架。”   萧问水就揪着师尊的衣袖附和:“我只喜欢打架,不喜欢读书,这些字我都认识。”   师尊并不生气,眸光静静的安宁:“没关系的叶安,做你喜欢的就好。诗书之中亦有道可悟。但你若做出了选择,就要坚持。即便日后可能因为武力欠缺,受人欺辱。”   叶安郑重点头:“我身体反应意识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快,只有脑子还算可以,我想好了,就算我走剑修之道,也没有办法做出什么成就来。打不过的人还是打不过。但我喜欢读书,诗书一面,我可以做得更好些。”   晏小瓷修琴书之道,她性格坚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举一动隐隐模仿了师尊。   云非狸性格烂漫,像玩游戏似得玩符篆阵法。   三个师弟师妹,不知不觉都选择了自己的道,只有萧问水仍旧是一味的喜好战斗。   每当闲暇了,他便带着同样好战的晏小瓷和爱玩耍的云非狸,不是互相切磋,就是去欺负附近森林里的妖兽们。   萧问水便抱着师尊的胳膊,仰头问他:“师尊,大家都有自己的道了,可是我没有。我喜欢战斗,喜欢赢过所有人,我应该走什么道?剑修吗?”   师尊摇头,并不着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的人早些找到,有些人晚些勘破,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你选中的路,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也坚定不移。大道万千,中途不改其志者少。但即便一心一意,毫不动摇,也可能并没有能支持你走到终点的资质气运。下一次启程,又是不知道朝向哪里的重新起步,亦或是迷失。”   萧问水似懂非懂,他试探的倚靠着师尊:“我是要做神仙的。有什么最快做神仙的道吗?”   师尊望着廊檐下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三个弟子,目光温存又深远静谧,仿佛看到了每个人既定的宿命。   淡淡地对他说:“问水,不必急于选择,因为不止是你选择道,有时候道也会选择你。你会发现,你无路可走,只有一条狭窄崎岖的路在你脚下,若隐若现,别无选择。”   萧问水越发不懂了,却忽然感觉到有些冷。   “师尊,前些天我们下山遇见了大宗门的修士,有一个人说我是良才美质,可惜却是孤鸾之命。他还说,我身边的人都会离开我……什么是孤鸾之命?是我会害死大家吗?”   他声音低落下去,他喜欢师尊喜欢师门每个人,可是在他下意识的记忆里,他本该一无所有,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师尊找到他之前那样,混迹在山野妖兽之间。   “孤鸾之命,就是师尊我这样的。”   “啊。”萧问水猛地抬起头来,好奇又惊讶。   师尊的唇边微微一缕浅笑,侧首垂下目光:“孤鸾就是单独的一只凤凰呀,因为只有凤凰会不断的死而复生,越发强大。随着时间流逝,周围的其他人生死轮回,只有凤凰还一如从前。强者第一个要忍受的就是不断失去的寂寞。问水,不止是凤凰,这世间所有生灵都一样,每个人都在不断的失去和告别。是留下的那个人害死的其他人吗?不是的,那只是因为,大家一起的路只能走到这里了。余下,只能你一个人走。”   萧问水单纯锐利的眉目线条有些落寞的垂下来,神情并不甘愿:“我会紧紧的抓住不放,只要我足够强大,我一定能改变,走一条让所有人都能长生的大道。我不放手,师尊你们也不要放,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抬起手,在他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贪心可是会吃苦头的,但你可以努力试试。”   ……   他们一日日的长大了,每个人的资质渐渐拉开差距。   所有人的外貌都保留在成年强盛的阶段,但随着时间和修行的持续,又有所不同。   叶安是第一个,容貌开始变得成熟的人。他最是明悟聪慧,如何不懂他本就毫无仙缘。   “多谢师尊,弟子得以勉强跻身修行之列,挣得百多十年光阴,比之凡人已然足矣。”   只有他们的师尊一直以来毫无变化,神情平静并不意外:“你有何打算?”   叶安坦然一笑,目光虽是不舍,却已然决然:“弟子想下山游学,亲眼见识一下这世界开阔远大。”   男人并不挽留:“按照你的心去做。”   叶安性格最是温和不争,说起来虽是三师弟,却是宗门内实际上起着大师兄作用的人。   他天然的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好每个人,但这一次,叶安做了决定,只是跟师尊告别后,就消无声息的离开了。   叶安的离开,仿佛是一个开始。   晏小瓷一日下山之后,忽然传书说她看到了一个故人,要去了断一桩心事。   不久之后,晏小瓷一身是伤的回来,断了一只手,一言不发的跪在师尊的面前。从那以后她就越发冷漠不说话,连云非狸都束手无策。   最后是云非狸,三师兄下山游学不归,二师姐性情大变,大师兄每日下山跟不知道的什么人战斗,不管输赢如何,就是找师尊为他疗伤讲解。   云非狸忽然觉得寂寞,渐渐也开始往外面跑。有一天,她认识了一个路过的修士。   那个人俊美得像师尊,温和得像叶安,武功比萧问水更高,待她好得像晏小瓷。   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没有尝过爱恋的滋味,毫不犹豫的就付出了一颗真心。   她把那个人带到了宗门,带到师尊面前去,满心欢喜的跪下,等候师尊的祝福。   那个男人却没有跪,低低一笑,对着他们的师尊说:“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躲着我,偷偷收养了那个人。我竟不知道,魔王什么时候竟是这般好心了。”   云非狸只是天真,并不愚笨,她立刻明白这个人竟然是认得师尊的。   她被骗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师尊并没有怪云非狸,只是示意她出去。   那个男人却挡住了出路,面上虽然带笑,眼底却暗沉着令人不安的暗色。   “我见到一个叫叶安的书生……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恰好路过,好意帮他传达一份遗讯。”男人忽然一笑,呢喃似得低低地说,“你教出来的弟子,怎会这般无用。随随便便就被人害了。看来你也并无多少用心,真是个无情的人。”   云非狸起初只觉得危险又惶恐,连男人骗她的愤怒都来不及生出,师尊和这个人好像是认识的,难道是仇家上门,这可怎么办?师尊能打得过吗?   听到他说叶安死了,云非狸才脑子里轰然一声崩塌。   “你说什么?三师兄怎么可能死?”   男人毫无诚意的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怎么,你们的师尊没告诉你们,长明灯灭了?不过,从你师尊放那个废物下山那一刻,应该就已经预见到这一天了。”   “你胡说,师尊怎么会看着三师兄死?究竟是谁杀了叶安,我要杀了他们。”云非狸克制不住泪流满面。   男人却只盯着他们的师尊,勾唇似冷非冷一笑:“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想做的事绝不可能中断。三日内,萧问水不死,我就血洗宗门。我说过的话,你最好都记得,你是我的。这,只是你欺骗我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第184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3   叶安还没有露出寿元将尽, 修行进入瓶颈的征兆前, 师门内曾经有过一场对话。   叶安问:“一个人要如何, 才能让世事变化顺应自己的心意发展?”   云非狸说:“祈祷因果循环,固守己心,寄希望天道公正,惩恶扬善, 如何?”   师尊阖眼微笑:“可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你的困厄悲绝不公,于天地而言微不足道,不过沧海一粟,刹那光影。天道于万物是公正,于一人却未必。”   晏小瓷说:“那修行己身之强盛, 替天道执牛耳,站在万万人之上, 无敌于天下, 如何?”   师尊颌首,似笑非笑:“这是凡人最易走成的霸道。但倘若万万人的愿望与你相悖呢?一个人如何对抗?”   “那就更强, 强到无可匹敌。所有的一切都超脱身后, 时间、法则都无法追上我,困缚我。”萧问水果决地说。   师尊睁开眼睛,目光隽永包容地注视着他,平静地说:“可以。但很难。若是如此,便是成神不远。凡人能做到的,你可见过一人?”   “我可以, 我一定可以。”   ……   “是,你一定可以。”萧问水不断地告诉自己。   萧问水生来就不同于这世间任何一人,不入轮回,不断的凝聚更强的法身。   纵使每一次忘记一切,从头再来,也坚信不移。   这个人生来颠沛流离,一无所有,一旦拥有一点尘世温暖,便紧抓不放。   对外好战狠绝,犹如孤狼,内里却纯白简单,柔软至极。   对这些师弟师妹,看似亲近不足,总有些独来独往,心里却是将他们放得极重。   他自己伤了冷了,并不在意,云非狸只要委屈要哭,他就觉得自责不忍,想要叫她开心;   他自己修行困顿,悟不到大道门槛,从不在意。叶安资质所限,无缘仙途,他反而比叶安自己更难接受。不断找来各种灵药,想要更改叶安的命运;   晏小瓷失了一只弹琴的手臂,自己觉得放下。萧问水却暗自下山,把那些欺她负她的人,隔三差五挑战一遍。纵使次次惨赢,也要他们同样试试道心受阻的滋味。   可有些事情,却是再强大也无能为力的。   叶安本就是根骨普通的凡人,就算勉强跻身修行之道,终于还是抵不过生老病死。   叶安聪慧不执,悟性非凡,坦然面对自身的命运。只是不愿师尊见到他衰老难看的样子,也不愿萧问水执念太过,便飘然而去。   就像许多动物,会独自静悄悄的死在野外。   晏小瓷只比叶安更聪慧,她仙缘不浅,却偏执高傲。   当年凡尘种种恩怨,耿耿于怀阻她道心。晏小瓷便拼着失却一只手臂,断俗缘情仇,落得修行之路困厄。   身边的人各自有各自的路和苦,萧问水却只能眼看着他们挣扎或沦陷,拼却一切也无法拉一把。   ……   如今,有人找上门来,扬言:三日内萧问水不死,就血洗宗门。   那个男人比他们师尊还要强,不可战胜。   因为他,那个人还欺骗了云非狸。   萧问水睁着清澈无垢的眼眸,迷茫地问师尊:“是不是因为我,大家才遭遇不幸?”   如果他不那么偏执,叶安会不会就不离开了,也不会被害。   如果他不是那么好战,引着晏小瓷也好斗,越发心高气傲,或许就不会断一只手臂。   如果他不是一心想着为晏小瓷报仇,受伤霸占着师尊不放,云非狸就不会寂寞孤独,跑下山被人骗。   萧问水一无所有太久,天煞孤星的命格悬在他的头顶。   他自己越强,越觉得对身边的人有责任。别人受了苦,若是他不能分担,便像亏欠了。   师尊不答,只是招招手要他过来。抚着他的头,让他抵靠着自己的肩膀:“这么在意天煞孤星吗?师尊也会想的,是不是因为我,你才遭遇这么多不幸。”   “不会。”萧问水抱紧那个人的腰,睁大眼睛,“遇见师尊,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晏小瓷单手抱琴,总是冷傲的面容显得云淡风轻,淡淡一笑:“也是我的荣幸。”   否则,她便要被自己的亲人送去做一个低阶的炉鼎,和许多无知无觉的男女,终日为一个不堪的男人,争斗算计,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   云非狸见到晏小瓷苍白的面容展颜,也终于眉眼舒展:“遇见师尊,遇见师姐师兄,我也觉得这一生好极了。”   赴死当如赴生。   若是和自己喜欢亲爱的人们一起,便是哪里都去得了。   ……   十方殿主何等样的神明,便是一方天道于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他的辖区领域,勾连各界生死轮回。生之外的阴影,便是他的疆域。   更何况,这个叫无意的神明,显然还在十方殿主之上。   姬清在他的领域内行事,他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若是执意出手,几乎无人能有还手之力。   无意的手从萧问水的心口穿过,随意的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望着姬清的眉眼含情脉脉:“你果然对这些人并无感情,何苦激怒我?难道,你喜欢我为你犯下杀戮罪孽?真是个无情又可怕的魔王。”   被他逼到佛寺殿内的姬清,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无动于衷。仿佛玉雕的神像,无欲无情,不喜不悲。   他三日前盛怒宣言的时候,那人的眼底也只是微微一冷。   今日他一路杀过来,这个人也只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更多的伤心愤怒。   无意从一开始怒火中烧的神情,便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嗔怪宠溺。   他的眉眼张扬魅惑,混杂了一点肆意无辜,满手鲜血又满目爱怜,比之神明更像危险怕人至极的魔物。   踩着一地尸体过来,毫不在意地抚上姬清皎洁冷淡的脸,把萧问水的血抹到姬清的眼角唇瓣。   英俊低沉的面容上,悬珠似得眸中沉沉爱怜迷恋。勾唇含笑,吐息若即若离,呢喃:“可是,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你对他们越冷漠无情,越坏越邪恶,我越开心呢。”   他抚摸着那冷淡华美的眉眼,俯身去亲吻那带血的罪恶,却被对方微微退开。   “怎么这么冷淡?不过是些终将轮回消散的凡人,为了你,神都杀得。”   姬清长眉下压,眸光清寂,似笑非笑:“你杀了我的人,难道,我还应该谢谢你不成?”   无意喟叹一声,手指按在姬清的心口:“你看,你根本就没有心。难道还会真的为这些人伤心,跟我为敌吗?”   姬清挥开他的手,抱着萧问水的尸体,一路向外走去:“你若不是早就视我为敌,我又怎么会置身这个必死之局内?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束手就擒,不到结局,就想再玩下去。游戏一旦开始,就由不得你了。”   无意束手而立,看着手指上那人的余温,眼中晦涩明灭:“你已经一败涂地了,继续下去,只会越输越惨,我是在救你。”   斩厄刀下,姬清虽然没有魂飞魄散,每一刀下去,魔王领域内那些信徒与他之间的因果业债也会被斩断消失。   失去信徒,姬清的能力在不断的消失,境界也在不断的倒退,只会越来越弱。   这是无意亲手布下的局,萧问水与姬清一开始就注定不死不休,互为生死。   最好的结果就是萧问水道心破灭,姬清境界倒退。最坏的结果,萧问水踏着姬清飞升,姬清彻底身死陨落。   无意不明白,姬清应该早就知道的,为什么却还是对萧问水次次留手,甚至不惜欺骗他?   姬清并不回头:“看来你并不了解我,我只喜欢赢,生死无所谓。不需要被拯救。”   “真是自负狂妄,”无意眼眸暗沉,唇边笑容更甚,挑眉勾唇,“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无可奈何求我的样子。”   无意看不出姬清还有什么生机,却也猜不到这个人的疯狂。不过落到他手里,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就是了。   无意眸光兴奋明亮,一字一顿:“下一次,我不会留手。”   “我等你。”姬清淡淡的说,消失在佛寺外。   ……   姬清在想什么?   无意一开始就在假借十方殿主的身份引诱姬清入局,只要入了这局,就再也不可能脱身。随后,自觉早已胜券在握的无意,才开始慢慢按捺不住,走到姬清面前。   他自然想不到,以有心算无心,从一开始就步入死局的姬清,到了现在,还能怎么赢?   无意却不知道,姬清的反击布局,未必是从察觉到他之后才开始的。   最好的谎话是九分真,掺一分假。   所有人都知道,萧问水要飞升只有一条路,就是姬清彻底死在斩厄刀下,无可更改。   所有人也都觉得,魔王怎么可能是不求回报,舍己为人的圣人?为求生路,自然不会自寻死路。   所以,姬清对十方殿主说:为今之计,要么萧问水道心破灭,要么自己身死道消。他与萧问水已然不死不休,双方只能存一个。他只能杀了萧问水的法身,毁他道心。   这决定合情合理,也是姬清唯一能走的路。更是十方殿主本就想要他走的路。   可是,在十方殿主看不到的渡情城里,姬清却对那喀索斯说:他应了这件事,就一定会让萧问水斩厄飞升。   说要与萧问水不死不休的人,是姬清。   说必要萧问水斩厄飞升的人,还是姬清。   若是当初,十方殿主能用溯回镜看到渡情城里的情景,看着孔雀公子与萧问水反目成仇互杀的那一幕,说不得就会察觉到事情有所不对。   萧问水说“即便是孔雀也照杀不误”的绝情的话,就像是被人有意无意引导出来的。他的行为与言语恰恰相反,绝不可能真的杀孔雀。   连修行斩厄无我之道的圣君都知道,萧问水会做的选择。身为欲望魔王的孔雀公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反而似是真的无可奈何,慌乱之间被逼先下手为强?   分明只差半步就能摧毁萧问水的道心,却反而借由姬清杀死法身,坚定圣君杀他的决心。怎么可能是欲望魔王会做的蠢事?   可惜那是渡情城,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十方殿主看到的,只能是姬清想让他看的。   举刀的是圣君,做决定的是圣君。但他的一举一动却都在姬清的掌控中,姬清想要他做什么,他就恰恰做了什么。   就像姬清对那喀索斯说的那样,不是萧问水要杀姬清,是姬清要萧问水杀他。   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戏,你说,又是给谁看的呢?还能是给谁看的?   还有更多水面之下,未曾露出的布局……   每一个萧问水在姬清的面前都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每每阴差阳错赢了的人却都是圣君。这局为何还会不断越陷越深?   因为,这局生死棋局里,魔王的对手和敌人,从来就不是萧问水。   而是一个可怕的,看不见也不知道来历,更不清楚目的的神明。 第185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4   废弃的庙宇, 山野的风和地平线的天光穿行而过。   从绿野葱郁的枝叶, 到斑驳风蚀的神像廊檐, 撞响了生着铜锈的寺钟。   风声擦过穿行而过永不回头的时光,擦过万千生灵的轮回悲叹。   风声和天光里,闭着眼睛去听,有空灵的吟唱, 唱着似懂非懂的悲悯。   悲怆的音乐, 是编钟,或埙,或者什么都不是。   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消逝的生灵极力发出的,最后一尾叹息。   一条永无尽头的河流之上。   白发青衣的男人怀里, 一个青年睁开了眼睛,他的眉宇刚刚脱离少年人的青涩, 还未曾变成属于男人的冷硬。   像是和从前一样新生的萧问水, 却又记得全部所有过去。   不止是身为这个男人弟子的第三个法身的记忆,还有最初他诞生于天地, 独自一人懵懂流浪, 未曾遇见这个人,被这世间所弃、所斥、所恶,不断破茧重生的第一、第二个法身的记忆。   曾经的姬清,领着过去的萧问水,在这条无始无终无头无尾的河流上。   指给他看,看他所憎恨的, 所爱,所惧。   寂寞,恐惧,孤独,爱恨。   那些伤他的人,那些爱他的人,那些陌路不识。   宗门覆灭,师妹师弟们,都一一死去。有些人命格中途崩殂,有些人于终点寿终正寝。   但无一例外,他们最终都要进入这条河流,改头换面,再次从新出发。   唯有那似有若无的悲歌吟唱,添着些许余音哀叹,留下一点不渝的痴妄,永恒地在时间的风声里徜徉。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与天地永存。”纤薄修长的手随意搅动河流,激起无数涟漪,懵懂不甘去挽留。   “师尊也不能吗?”   “即便是传说中不死的凤凰,也有消失的一天。师尊不能,也救不了你的师弟师妹。”   不徐不缓的声音,冷淡平和,如同这天地间的道与禅,真理与奥义,轻慢又冰冷得一一道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又是最为公平的,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厄业命格。”   “属于你的是不断的失去,穷尽一切也无法触碰。”   “但这些人里,也只有你,有可能窥见大道,走向长生,位列神位。”   那清冽的声音,在那悲怆的音里略微一顿,淡淡地问他:“你选什么?”   “我要师尊,我要师弟师妹们不要死。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什么都不想失去了。”胸腔里不甘愤怒的顽抗,在这亘古的钟声里,毫无回音,一出口就被吞噬。   萧问水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冷沉寂的声音:“成了神仙,可以让我做到吗?”   “可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比任何人都遭遇更多的失去,与天道争长久,你面临的劫数痛苦也就百倍千倍倍增。”   男人半阖了冷淡华美的眉眼,不喜不嗔,无欲无情,如同这世间一切厄业诱惑的化身。   “天地不死,三万三千三百岁,你会遭受更多坎坷,承受天地万物每个人的不幸。你会失去,不断的失去。你害怕什么,憎恨什么,他们反之越会来找你。”   那无情又动人的声音,像温柔的爱语,似可怖的诅咒,是真实的预言。   “你想要的永不可得,不断错失。中途或许会在咫尺之间向你招手,只要你稍稍放弃就可以得到。但那只是镜花水月,片刻的幻觉。当你疲惫沉睡时,入你梦来。”   “永恒或现在,都由你来选择。没有人能帮你,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敌人。”   “你会看不到希望,不断怀疑自己是错误的。所有一切都会告诉你,你错了。”   “师尊能做到吗?”萧问水不自觉的声音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惧,或是其他。   “可以。”男人轻轻地说。   “那我也能,我一定能做到。我舍不得师尊,我想跟师尊永远在一起。师尊会在尽头等我吗?”他仰望着这个人,就像仰望看不见摸不着的道。   男人睁开狭长碧色的眼眸,幽深隽永波澜不动:“如果你能走下去,就可以看到我。”   男人终于淡淡一笑,抚摸他的头顶:“去吧,从这里上去,去找到属于你的道。”   船触到河滩的礁石,暂且搁浅。   那水色绿意的芦苇长草,如烟如雾,胧着晶莹的白露。   分开的小道,穿过河滩,穿过水乡白墙黑瓦,穿过危机重重的森林,穿过冰雪和黑岩潜伏的火山,通向未知陌生的遥远……   那青年咬紧牙关,清澈的眼底颤抖却坚定,头也没有回。   这世间可否有这样的道,能斩去这一切生老病死,悲欢困厄?   我要这天道也无法困住我,我要这世间尽如我意……   有没有这样的道?有没有高于天道天意的道?告诉我!告诉我!   有。一定有。   冥冥中,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念回应。   他所欲,他所行,他所执,就是他的道。   业火燎原。   从叛逆愤怒的业障里烧起,从他的罪孽他的庸碌他的无知无觉。   从所有生灵的罪孽庸碌无知无觉里。   天地为炉,往生者所有的厄业怅然为油为柴,鲲鹏的大风里残留下的众生的不甘,掀起死凤凰最后一次涅槃的灰烬余火,悲唳长鸣,诘问这万岁万万岁的天道鸿蒙……   这世间,可有这样的道?   共烧这一盏五色琉璃,从他的骨血神魂里,一寸寸燃烧殆尽。   在这琉璃业火里,愤怒平息,悲鸣余音,哀恸绵延,那双清澈纯白的眼睛静静睁开,又缓缓闭上。   师尊,师妹,师弟……   所有的愤怒不甘悲执,全都源于所爱,叫你忘却一切也能安宁强大,也叫你脚步迟滞。   爱生无穷无尽源,爱生无穷无尽怖。   ……   第四个法身诞生于死凤凰的涅槃之火,转瞬在业火和师尊的讲道里往生羽化殉道,诞生出第五个法身。   从第四个法身开始,萧问水斩断了生老病死之厄,此后所有新的法身,都不再需要从无知的幼童长起。   闭关无岁月,再次踏足昔日山门,萧问水仍是忘却一切。   只记得,他师门被灭门,还余下他和师尊两个人。   脱离了少年时清澈锐气的萧问水,长成一个温和内敛的青年。   他慢慢走过山寺,走过斑驳破败的建筑,忽然听到叶脉被吹出奇异的音色。   循声望去,他看到正殿的廊檐上,坐着一个玄衣乌发的青年。   黑色的衣衫和比鸦羽还要乌黑的发丝,衬着那拿着叶片的手洁白如枝头初绽的玉兰。   光晕打在叶脉和那个人的脸上,水色薄唇和华美的容颜,仿佛茫茫长夜里的月华流照。   “你是谁?这里是我的宗门,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可看见我的师尊?”萧问水平静地问那个人。   对方停了吹奏,抬眼望向他,忽然散漫地笑了笑:“我就是啊。”   萧问水皱眉:“师尊怎么会这么年轻?”   他分明记得,师尊依稀满头白发。   那青年轻盈落地,站到他面前,眉眼疏淡又华美,抿唇浅浅一笑:“好吧,我是师尊新收的小师弟。师尊云游去了,说我有个师兄不日出关,可以照顾我。”   “好。原来如此。”萧问水放下心,他就说玉珏上怎么没有记载。这就对上了。   ……   只有两个人的宗门。   这容颜俊美过分的小师弟,修得是逍遥红尘无拘无束的道,每日里从不安分苦修。   “师兄,你的道进展太慢了,太迟滞,不如跟我修逍遥道吧,每日里随心所欲,遵从自己的心,就可以遨游四海,精进修为。除了诱惑,什么都能抵抗。”   那青年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冷淡的眉眼迷离华美,酒香从柔软的唇瓣,一路蔓延到衣襟袖腕。   即便衣冠楚楚,疏淡禁欲,却比任何妖魅更叫人想起红尘色相下,惑人杀人的艳色。   萧问水鬓角汗湿,神情安宁平静,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低低的,温和又耐心:“别闹。师兄修行慢,是因为在锻心刀。每一日冶炼捶打,都要反反复复将自己的心境杂念割裂看清,敲打明悟,再行斩去。可我每每斩到越后,越无法下手。”   第一次是三千三百三十下,第二次却只能敲打到一千下,第三次更少……   汗水浸湿额头眉骨,滴滴落下,萧问水神情静默,并不着急。   “在你之前,宗门还有许多的师兄妹,师兄不想忘记他们,让他们白死。当初的仇恨我也不能放下。我怕我忘了,亡灵就会再无依存。忘了,便不再记得为他们复仇。”   成道为了他仅有的所爱,但证道,却要先放下斩断这份牵绊执念。   每一次重新锻冶,他的杂念却不少反增。   小师弟醉眼微醺,走到他身边,那只修长纤薄的手稳稳的落到锻打的寒刃上,轻轻拂过。   “你不是有玉珏吗?你连师尊都忘了,却没有忘记他们吗?”   萧问水看着那双手抚过未成形的刀身,就像抚过他心头的杂念纠葛。   酒香绵软醉人,氤氲飘在鼻端,只要微微侧首就能那看那个人。   他却没有动,眸光定定,不偏不倚,声音清冷自持,低低地说:“正是因为有玉珏,如果玉珏丢失了,我会不会什么都遗忘,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随意地靠在他的肩上,一点倾斜的重量,不多不少。   萧问水不动不看,呼吸微微一轻。   “师兄,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醉过?酒至微醺的滋味,要不要试试。”   那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任何余温旖旎,一不小心却字字铭刻。   他下意识垂眸,看进那双浸润于酒色红尘的眼眸,才发现那碧色比他以为的清透洞彻。   ……   酒的声音和水的声音,听上去原来是不同的。   三分的微醺自持和九分的放纵肆意,眼中所见,竟也依稀不同。   仰望苍穹,和躺着去看,世界也是不同的。   他凝着那个人的眉眼,眼神专注清冷,一眨不眨,慢慢地克制地一点点靠近。   水色嫣红的唇,棱角分明线条薄冷,触感却是柔软微凉,比他以为得还要叫人意乱。   那人清冽的声音淡淡:“师兄的刀孤绝不豫,一往无前,为何心却这般柔软自缚?”   萧问水默默地想。   因为挥刀的时候,不需要选择,别无选择,只有竭尽全力地求生。   但其他却不是。   他总是要不断失去的,这世间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不属于他,他也从未得到过。   就算是喝酒,也喝不到十分的醉意。   肆意,放纵,这些词都和他无关。   萧问水睁着眼睛,望着夜幕将临:“如果不得到,是不是就可以不失去?”   “不是。”那个人语气轻慢,“放不下的人,通常都是从未拿起的人。没有什么不能斩断,只有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什么能去断。”   那个人握着他的手,去触摸夜色无垠:“师兄的心是这片夜色,无星无月,干干净净,清澈无垢,什么都没有。师兄的心刀,每一次敲下去,也就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无。永不可能锻成。”   萧问水什么都不记得,连复仇的执念,也只是从玉珏记载的空白里,极力抓住的一点与他有关的浮萍。   他怔怔地望着夜空,安宁清寂,不争不辩这被看穿的事实。   “师兄,”那个人轻轻地念着他,“不知死,焉知生?未曾坠入永夜黑暗,如何知晓白日的醒来不是另一个旧梦?你可以贪心一些的,在必须彻底松手的前一刻。”   “我做不到。”萧问水一眨不眨的望着头顶,海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夜色,瑰丽又危险,“正是因为我贪心的比你以为的更多,比你看到的更多。”   就像这暮色暗涌。   “我想和你一起,再久一些,直到不得不松手的那一刻。”   放纵肆意,并不是他不会。   只是,他同时看到,有一天,这些炽热都会变成大道之旁陨落的流星,这个人会倒在他的脚下。   而他无能为力,甚至还要亲手斩落,目不斜视的走过。   心里或许早已不记得这个人的一切。   萧问水还不懂得,人总要失去的,无论当时是否抱紧彼此,无论烟火是否绚烂燃放。时间到了,仍旧都要走入那条永生的河流。   不如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肆意纵情,听从心的声音,向死而生。 第186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5   心刀难锻, 大道难成。   若眼前有一团火焰, 你明知道火焰灼热, 你也预见飞蛾扑火的劫难,从旁绕过自然可以避免,未曾被灼烧,未曾有厄, 又怎么可能渡厄?   若是大道至简, 意为空白,意为无为,岂不是生下来的懵懂幼童,心智缺失的痴傻,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步入大道, 成仙成佛?   大道至简,是要先入世, 先一步步经历所有的繁, 所有的厄,真正明白, 再真正超脱放下。   让世间的业火, 灼热煅烧,一锤一锤敲打,把炙热冶入冰寒,才可以无坚不摧。   萧问水生来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失去一切,踽踽独行。   可这也是天道为他成道设置的障碍悖论, 他本就一无所有,如何锻心斩厄?   他越是不敢碰,不愿碰,越是道心受阻。入道容易修道难。   萧问水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个人眉间,有人间红尘魔魅似的至美至恶,仿佛只要他愿意,一个眼神就可以叫人甘愿堕入无边地狱。   他的眼底,却有超脱一切的清透明悟。像人间四月清明生机,是遁入空门的青丝落发。   就像一些厄业劫难和一切大道,在一个人身上的并存。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那个人抿唇淡淡一笑,将坛中的酒饮尽。眉目微垂,温柔静谧地看着他,如同萧问水之前一样,慢慢靠近。   那华美的容颜,在这样的神情和距离下,叫人如同被罗网的小兽,一动不动,窒息又失措。   垂落的乌发凉凉的,落在萧问水的颈侧。   他不闪不避,专注沉沉地映入眼底,抬起的手慢慢握紧,却终于没有抱住。   夜色发白,天将破晓。   天光从地平线铺陈而来,照亮第一缕花树的新叶。   凉凉的晨风阵阵袭来,惊蛰已过,春分未来,将雨未雨。   萧问水睁开眼睛,看到那个人站在这明暗交接的天地,回首看他:“师兄,你有白发了。时间快到了。”   而他心刀却还未锻成。   “师兄,你知道怎么做。”   萧问水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厄业,他的难以割舍,他的痛彻心扉。   “来。”那个人眉生浅笑,对他伸出手。   萧问水情不自禁的回握,清冷的眉目软化。   舍不得。   走过昨夜醉酒亲吻的草地,走过百多十年每日一起的佛寺山门,走过他每日锻刀冶心的祭台。   并肩站在最高的峰峦之巅。   那个人背对着熊熊烈焰,背对天边美景如画,一眼不看。   只捻他一缕华发,疏淡华美的容颜,沁半分笑意,半分叹息。   不知灵魂是温热还是冷清。   舍不得。   “没关系的。”碧色眼眸轻柔凝望他,“你是孤星,我也是孤星好了。”   “不会分开,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一滴泪从眼角坠落。   舍不得。   那碧色温柔的眼波望着他,带着一点笑,等他松开手。   似无垠夜空坠落崩塌,他的漫天星辰出现,他的漫天星辰随着这个人一起坠毁,吞没。   他的心魂,碎裂,坠毁,吞没。   萧问水泪流满面,抿唇笑了,也轻轻一步,倾身向前。   这样才是,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殉道,祭刀。   冥冥之中,永夜无星无月的天穹,一只通体漆黑的死凤凰唳声长鸣,永不熄灭的黑炎滑过天际,携着一道明亮的孤星,在这无始无终的永夜里,肆意纵横。   斩厄刀成。   “我叫萧问水。无门无派,散人。无父母妻子儿女,无薄产。只有一把刀,名字叫孤星。外面的人都叫它斩厄刀。”   ……   “你是孤星,我也是孤星好了。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   斩厄刀就是孤星,孤星就是姬清。就是萧问水仅剩的唯一。   斩厄刀化形成人,萧问水斩一切因果厄业。   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斩厄圣君萧问水的名字和孤星之名一起,扬名整个修真界。   百多十年,他们一直在一起。   纵横整个修真界,无数的险地,无数的死生。   直到有一天,十方殿主找上门来。   “你又骗我。”无意死死地盯着姬清,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深情天真,却如毒液岩浆焚心,“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当初因为一时嫉妒,溯回镜被十方殿主摧毁,他再想跨越时空重重迷雾陷阱找到这个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说过,这一次我不会留情。”   萧问水不过才是第六个法身,还远远不是神明的对手。   无意不是厄,斩不断。   但他若想杀人,却无人能从他手中生还。   以往他只杀萧问水,这一次,却是连姬清化身的斩厄刀都彻底摧毁。   “斩厄刀刀解,我看他还能怎么成神?”无意盯着姬清,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眼神又狠厉高傲又心碎隐忍。   姬清不嗔不怒,不喜不悲,每一次目光都这么冷淡寂静,无欲无情。   从当初幽冥地府渡河而来的真身,到风城晏饮的孔雀公子;   从渡情城里红衣乌发的绝美妖修,到青鸾舞镜之局里半生半死的青鸾白骨;   从青衣白发的鸾凤,到玄衣乌发的死凤凰;   从殉道祭刀,器灵化形,到刀解身死,半透明的幽魅。   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全都与他无关,通通都是为了那个天煞孤星逆天行道的弃子。   无意勾唇笑着,眼底却黯然凌厉。   “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姬清摇头,轻慢地说:“人间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未到尘埃落定,不知鹿死谁手的时候,我一向不喜欢跟人谈心。”   “好。”无意笑了,便是这个人一句话都好,他眼中的冷意渐消,春暖花开爱意蔓延。   他挑眉扬唇,笑得轻佻天真,又甜又坏:“他没了刀,你没了身形,我看你还能怎么赢。我等你。”   姬清回头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又或者毫无挂碍。   没有身形怕什么,风吹而过,便无迹可寻。   ……   萧问水懵懵懂懂,从深沉无垠的长夜里醒来,从失去一切的骤然惶恐里挣扎而出。   “刀为外物,你该修心了。”有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是谁?   “心刀是何刀?”他问。   下意识去看识海的玉珏:师尊将要出关,在五蕴宗等你——师妹晏小瓷。   于是,萧问水启程去五蕴宗。   五蕴是何?   色想受行识,一切所求所欲所爱所觉,共同交织而成的声色幻境。   ……   困在你的五蕴之厄里,那个无坚不摧,内里却已经腐朽,心口发烂的人是谁?   第七个法身的萧问水走进这五蕴幻境,走进这佛寺禁地,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再也走不出来。   禁地里的他,执念守护着所有失去的过去,紧抓不放。   禁地外的心魔厄业,一次次卷土重来,一次次摧毁,要他清醒放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坚持什么,他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杀,复生,等待。   他也有斩厄刀,失去了孤星之魂,残缺的斩厄刀。   ……   追随姬清而来的圣君也走进这五蕴幻境,走进幻想的宗门,忘记了过往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才是第七个法身,收到师妹的传信,等候闭关归来的师尊。   可他冥冥中却明白,所有一切都不复存在,终将消失。   所以才有一个处处是破绽的何沉梦。   晏小瓷走进师尊的正殿,遇见行尸晏小瓷,明白自己的记忆都是虚假。   行尸的晏小瓷毫不犹豫杀五蕴宗里的晏小瓷,为得不是自己活下去,是为了禁地里那个执着孤寂的大师兄想要留住他们。   一遍遍的斩杀自己,一遍遍的醒悟再幻灭,再重复,重复。   ……   “你还不明白吗?”   第一次见面,那人问他:“他们都跪,你为什么不跪?”   晏小瓷消失,那人问他:“宗门叫什么,师尊叫什么?”   圣君不记得,所以所有人都不记得,宗门是一个破寺庙,师尊是一个妖修凤凰。   他们发誓要保守秘密,保护他。   ……   当年宗门内。   大家好奇问师尊,为何他们的名字要是这样,师尊取名字真有趣。   姬清抚摸着他们的头,轻声说:“人间非离是小辞,何须沉梦夜未安。”   人间是场大梦,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只是一次小小的分开,很快就会再见。   所以,不必沉梦不醒,长夜难安。   ……   禁地里,佛寺内的萧问水望着姬清,沉寂无神的目光慢慢醒悟。   那张英俊却丧失一切情绪的脸上,终于隐隐露出一点柔软笑意。   虽然眼中仍是迷茫,太久了,他记不清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是他的师尊?他的孔雀?他的师弟?他的孤星?   但心口的破洞,因为看到这个人,终于一点点填满了,这就好了。   “你回来了?”他一眨不眨,喃喃地说。   姬清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眉眼温柔:“嗯,我在这里。”   他抱紧这个男人,这个看似强大无匹,无坚不摧,却失了心,心口发烂腐朽的男人。   等着男人一点点认出自己,心甘情愿,终于消解在姬清的怀里。   ……   法身归位,圣君自然也都想起了。   那个人抱紧禁地里,早已腐朽死去的萧问水,淡淡的诉说。   “你从前所斩,都是外物。现在,该斩你自己的心了。”   “你所见,对你亲近的,都是为你而生的妖魔鬼魅,都是过往幻想执念。”   “你所斩杀腐朽可怖的,都是过往真实。”   “他们不记得,因为你不记得。”   “他们是你的五蕴之苦。”   “你的执念,寂痛。”   “你已斩断生老病死之厄,外因之厄。现在轮到你的心。”   他的心,他的心还有什么?   只有这个人,只有不断死在他的刀下,也不断杀死他法身的,这个人。   是度他脱离生老病死,引他找到大道的师尊,是为他殉道祭刀的师弟。   这个人是他第一次被逼证道斩杀的,相依为命的灵宠孔雀;   是他无数捕获的战利品里,叫他道心摧毁,甘愿重修再来的红衣美人;   是他陷在孤独杀阵里,以身相替的青鸾白骨,在离开的片刻回眸里,对他说出那句破除一切厄业的咒语——我爱你,叫他从此斩断孤独恐惧。   是他苦苦寻觅复活的宿敌,是他半途相遇的知己,是陌路、是亲友挚爱、也是死敌。   是他的永夜,也是照彻长夜的月光。   是他的大道长生,也是他的业债困厄。   是他追逐的尽头,也是他必须斩杀的阻碍。   ……   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漫长枯燥的独行。   既是叫我忘,既是要世间弃我,叫我孤星永失,不如我自己无挂无碍,无我无念。   每一次都从新开始,一张空白,便也不会觉得时间太久。割舍不下。   那个人在这一切的尽头等我,我就可以一无所有,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时间便也变得很短很短。   ……   圣君怔怔地恍然地望着面前走来的人。   “你一直都在。”   姬清平静安宁地看着他:“我一直都在。只差最后一步,你就可以飞升大道了。”   “为什么?”他知道这最后一步是指什么,是要他杀了这个人,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姬清眸光专注,并不冰冷却也没有多少余温:“在风城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对我说,你没有欠任何人的债。如果欠了,就一定会记得。你没有说错。”   圣君凝望着他,喃喃地说:“可是我感觉到,孤星也指引着我……”要他斩杀姬清。   就像当初在那条似真似幻的长河之上,这个人引他入道一样,淡淡一笑,如同真理:“你不能渡劫成神,不是你欠了债。是因为你没有斩断最初始的一个隐藏起来的因。那就是大道产生的因果,斩厄证道自身的因果。” 第187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36   姬清静静的看着萧问水, 似是穿过所有时间的洪流, 从始而终, 那无欲无情的目光有一瞬错觉温柔脉脉:“当年在渡情城的时候,你曾借我孤星一用。”   孤星的溯回能力,可以通过一个人的视野,看到他过去所发生的事。   所有人都猜姬清看得究竟是谁的过去, 十方殿主也觉得他看得是萧问水的。   姬清说:“我看的, 是我自己的。”   他看到,断断续续的一片空白。   这个男人向来漫不经心,什么也不在意,肆无忌惮或者狂妄危险,都只在静水流深, 静谧冷淡的冰河之下,波澜不起, 还以为温柔无害。   他什么都信, 也什么都不信。   什么都爱,什么也都不爱。   只有一点, 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他绝对深爱自己,也绝对不会自我怀疑。   看到那片空白,握着孤星时候熟悉的感觉,他就依稀觉得有什么不对。   渡情城里。   圣君说,姬清化身的魅妖,诱他结为道侣, 摧毁了他的第十个法身。   并将两个人的因果业债归结于此。   姬清虽然毫无记忆,有一点却确定无比:若是他当真这么做过,圣君但凡记得一点,看他的眼神就绝不可能这样冷静理智。   这是第一个破绽。   萧问水说他不欠任何人的业债,既是斩厄无我之道,如何还能有十世业债?   这逻辑听上去的确无错。   如果萧问水的话没有错,那天道逼萧问水去还,才是害他道心有损,飞升不能。   这是第二个破绽。   可惜萧问水却是个,换一个法身就失忆的人,很难叫人相信他的话。   事实上萧问水也的确迟迟不能飞升,叫天道的阴谋看上去更显合情合理。   萧问水的道太特别了,无人见过,无法以常理来推论。   但是,姬清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他选择相信萧问水。   以上两个破绽,足够姬清推测出,有人在他们两个的记忆里动了手脚。   天道或者十方殿主,至少有一个隐瞒了什么。   姬清也不在意,当时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背后算计他的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但该布置的暗棋都已经随手布好了。   那位弈棋人在暗,他在明,身在局中,就只能在对方想要他走的棋局里做选择。   对方自己不涉局,不管姬清走出的结果如何,都不能叫那个人有所损伤。   但,人的欲望本就是个最大的破绽,但凡有所欲,难道不就已经将自己置于被动?   姬清假作不知,心甘情愿走入陷阱,一心一意做他的任务,要萧问水渡劫飞升。   那么对他而言,最终的问题便变得很简单:萧问水为什么不能飞升?为何无劫可渡,道心不满?萧问水的劫到底是什么?   姬清不喜欢猜,既然不知道,不如玩一局大的,叫历史重演一遍,把所有的厄业彻底推演一遍,不就一清二楚?   萧问水有无数的法身,既然都要渡劫了,还留着做什么?   天道要他杀萧问水,也要萧问水杀他,姬清就杀给他们看。   盛大华丽癫狂的演出,需要一个完美的舞台。   这个舞台早早就在脚步的阴影下,无声无息地展开。   和第二宇宙一样,渡情城也不过是欲望魔王无数领域的一个化身。   无视所有的时间,空间,有欲望的地方,信徒的地方,就是魔王的疆域。   早在风城的时候——   久不踏足人间的冥主亲自前来,问已是孔雀公子的姬清:“你想带他去渡情城?为何?”   渡情城无处不在,也无处可寻,等闲人很难有机缘入内,却无视三界六道,自成一体,更是干涉左右某些人的生死轮回。冥主想不注意都难,早已视为忧患。   孔雀公子神情淡淡:“要让他渡厄还债,无非是两条路。要么让他报恩,要么我也杀他一次报仇。去渡情城一路,我会设法给他机会报答我。若是不成,就刺杀他。放心,我会手下留情……”   实际上,云湛的出现也好,焚莲的现身也罢,甚至于半路上破碎虚空飞升的姬封,却都是障眼法。   明面上是将萧问水引入棋局,实际上是引诱背后看不见的敌人入他的领域。   在魔王的地盘上了,庄家自然就换人坐了,游戏规则也得他说了算。   无意说,姬清接下他的交易入局,就已经一败涂地。却不知道,注定败局的是他自己。   如果把姬清的轨迹看作是一条有始无终的直线,当他接受十方殿主的契约,进入萧问水的世界的时候,那条线就被迫扭曲,卷入一条不断旋转的深渊。   萧问水的世界是一条无始无终无头无尾的圆,是某个神明特意选出来,对付姬清的陷阱。   如果抽离所有的时空顺序,从至高无上的法则去俯瞰这场厮杀。   姬清和萧问水的时间线是这样的——   萧问水天生神格,注定天煞孤星,被天道所弃,受尽一切苍生苦楚。   萧问水成神之路,所有的厄业劫难,都来自天道,他渡厄成神之路越近,天道手里积压的业债就越多越重。   可想而知,萧问水位列神位的那一天,就是天道崩殂的时候,天道自然忌惮恨极。   这时候,有一位域外神明出现,与天道交易,借这位神明的命格,布一场针对姬清的杀阵。   姬清被天道引来,之后,为了一个凡人的来生,与十方殿主交易,渡圣君飞升。   姬清与十方殿主交易,进入萧问水的世界,就接下了本属于天道的业债。   天道从一开始就在误导姬清。   姬清进入萧问水第一个法身所处的时空。   按照天道所示的剧本,姬清养大又抛弃了萧问水。   因为天道说,萧问水未来杀了某个人十世证道,欠了因果,那个人又消失在天地间,他才不能飞升。   所以姬清顶替那个人后,要先一步负了萧问水。   这样一来,萧问水杀他十世便是两清,而不是欠债,如此便可以还清。   萧问水心伤之下,如命格所示立誓成道。他要大道长生,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再也没有人能负他弃他。   萧问水斩断过去一切,舍弃自我,不断的遗忘,蜕变,新生。   原本萧问水厄业的源头是天道。   因为天道的欺骗隐瞒,这笔成道的因果,自然而然,转嫁到姬清头上。   自此埋下一切祸根。   而自觉完成任务要离开这方世界的姬清,当然无法离开,被视作毁约。   背后的神明,趁机消去了姬清这次任务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还没有开始度化萧问水。   另一边。   萧问水的记忆也被人做了手脚。   让他以为自己当前是第十一个法身,虚构了第十个法身被魅妖姬清所毁的假象。   这就给了萧问水一个,理所当然杀姬清才能渡劫飞升的理由。   自然而然隐藏了,被抹去所有存在记忆的第一世。   这样,在姬清眼里,萧问水就是个欠债不还,还要再杀债主一遍的人渣。   在萧问水看来,他明明谁都没欠,逼他还债就是毁他道心,自然找到债主再杀一遍。   这样的两个人,必然从一开始见面,就彻底对立,不死不休。   要么,萧问水斩厄(由天道变成姬清)成神,姬清陨落;   要么,姬清摧毁萧问水的道心,背上弑神的罪名。   无论哪一种,都是天道渔翁得利,继续长存。姬清一败涂地。   这个局,堪称天衣无缝,无处可逃的死局。   所以无意才会认定,姬清只要入局就注定一败涂地,剩下的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无意后来改变主意杀萧问水,说起来还真是在救姬清。   继续随着时间线往下看。   姬清被洗去记忆,重新以孔雀公子的身份去度化萧问水。   能复活死人,掠夺轮回的渡情城,在不同的时空,不知不觉遍布整个修真界。   凡间的风城里,姬清等来使用第一个法身的萧问水,带着萧问水前往渡情城。   另一个时间线,修真界最终法身的圣君,遇到了渡情城的叛徒陆回,与陆回交易前往渡情城。   在姬清和萧问水前往渡情城的路上,往昔故人一一出现,这是因为萧问水的世界和姬清的领域融合了。   渡情城里。   一开始敌在暗我在明的时候,身为孔雀公子的姬清还在演戏。   于是,姬清诱使萧问水的第一个法身说出,即便是孔雀也照杀不误的话。   做出萧问水道心坚定,他是凭本事输的,才被对面圣君杀死的“事实”。   随后,跑到十方殿主面前去,故意做出穷途末路毁约,挣扎求生之下,势必要与萧问水不死不休——完全符合背后那位神明想要看到的结果。   可是,姬清“毫无办法”,奈何不了萧问水。   因为渡情城的特殊性,想到回到过去,摧毁过去一无所知的萧问水的道心,就合情合理。   背后的那位神明,当然会想办法让圣君跟过去,追杀逼迫姬清。   姬清杀死萧问水第九个法身,让斩厄刀杀死他。因为圣君的动摇,这一次输得有点刻意。   但没关系,溯回镜后的十方殿主看见了,还是很生气。   姬清利用荒城的青鸾舞镜之局,杀死萧问水第八个法身。利用圣君突破,打破荒城结界,这一次输得合情合理。   没想到,因为那句阴差阳错的“我爱你”,让藏在十方殿主背后的神明盛怒,忍不住毁坏了溯回镜,并且亲自下场。   背后的神明走到面前来,告诉姬清,他的名字叫无意。   无意与姬清一起,回到萧问水第二个法身所在的时空。无意借云霄派掌门之手,杀死萧问水第二个法身。   随后,姬清便与无意分道扬镳。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局都布好,可以收网了。   只要那位神明忍不住,踏入渡情城的法阵,他就完了。   但其实,从那位神明开始想要算计姬清,他就已经注定完了。   从萧问水第三个法身到第七个法身,才是姬清反杀之局的关键。   姬清收养萧问水的第三个法身,给他凡尘俗世七情六欲。   这时候,就算无意灭门杀萧问水,也不过是把自身融入萧问水的厄业里。   姬清助萧问水脱离生老病死之厄,用凤凰真身,引他第四个法身重新入道。   之后,用死凤凰的魂灵,为萧问水殉道锻心。   萧问水第五个法身跟随姬清跳入熔炉,锻出心刀。   姬清化身为斩杀一切厄业的斩厄刀孤星,和萧问水第六个法身一起,纵横修真界百十年,斩厄无数。   之后,无意杀萧问水,斩厄刀刀解。   姬清连身形也一并不存,作为画妖,寄生在萧问水的五蕴执念里,引他斩去五蕴执念。   这一切,都是为了还当初被天道坑骗之下,姬清背负上的萧问水成神的厄业和源头。   萧问水不能渡劫成圣,是因为没有斩断,最初始被抹去记忆,隐藏起来的因果。   是大道产生的因果,斩厄证道自身的因果,而不是萧问水欠了债。   ……   姬清静静地看着萧问水:“现在,你明白了。只差最后一步,你就可以飞升大道了。”   萧问水认真地凝望着他,目光再无清澈锐利,像永夜温凉了的黑暗,缓缓摇头:“我不想再杀你了。你想杀我吗?”   姬清没有说话,目光静谧安宁,无欲无情,似冷又温。   萧问水把他的神情牢牢记入心里,轻声说:“你等等我,我先去杀一个人。”   他一边走,一边克制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平静眷恋地问:“师尊,成神的尽头,真的会有你吗?”   他觉得没有,如果成神的代价是斩杀这个人,他宁愿就这样吧。   这个人,果然是他的道,是他在世间全部的厄业。   可他,不想斩去。   姬清望着萧问水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淡淡笑了笑,低低地道:“傻瓜。要是到现在,都必须要你杀我才能飞升,我费尽心力做这些又是何必?”   萧问水是个笨蛋,道心一点也不坚定,每一次都要姬清想办法去输。   可是,若是萧问水不是这样的笨蛋,一心一意杀他证道,姬清也不必去布这个局,要他飞升。   姬清被天道所坑骗,代替天道成了萧问水的厄。   但魔王大人布了一个庞大的局,把自己彻底融入了萧问水的道,因和果画成一个原点。   他是萧问水的师尊,是他的师弟,是他的斩厄孤星。   他们是战利品和主人的归属,是相逢客的救赎和陌路,是知己的背叛和同行。   是他一切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   贯穿他整个大道长生,为他生死,也定他生死。   如此,还有什么业债不能还清?   姬清“重演历史”(天道看来会觉得是重复过去,实际是在姬清自己的领域里,跟天道的世界无关),填补了那个因,还了萧问水的果。   圆了因果。   姬清当然谁都不欠,萧问水当然也即将飞升成神。   ·   姬清似笑非笑,淡淡道:“恐怕十方冥府的弱水上,业债多到要泛滥决堤了吧。”   毕竟,天道把殉道的锅转嫁给姬清了,萧问水斩断的那些因果业债,属于天道自己要背的债,债主也就一并变成姬清了。   只要萧问水不死,天道就得继续背下去,直到破产。   更何况,还有萧问水斩杀姬清的这十世业债,转而也变成天道欠姬清的。   “的确泛滥了。不亏是魔王,这都能叫你赢。”有一个身影施施然走来。   尽管这位神明从容不迫,姬清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强弩之末。   姬清毫不意外:“萧问水干的?”   无意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却还是笑着,幽怨地说:“真没想到,他竟然能攻击我。”   姬清摇头:“你杀了他那么多次,他才杀你一次,已经很好了。”   无意笑着忽然咳了起来,脸色愈发苍白,唇色嫣红,神情却还是轻佻天真,眼底情意深沉:“你帮了他,不然,他才伤不到我。我可是,无意啊。”   天道欠了姬清这么多,自然在被姬清的领域彻底吞噬。   同时无意与天道合伙坑姬清失败,他自身也会受到业力反噬。   更何况,他亲自下手杀萧问水,就不再是法则之外的神明,而是新生的神的厄业。   萧问水当然可以斩他了。   姬清轻轻地笑了,眼底静谧幽隐,极美也极危险:“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机算计我。”   无意自嘲一笑。   他们都想不到,被抹去记忆的姬清,竟然选择相信要杀他的萧问水,选择相信他自己。   察觉到,某种不可知的恶意在背后算计他。   魔王大人幸甚至哉,于是干脆玩一把大的,把所有人不着痕迹的引入自己的领域。   化厄为道,这是何其惊险疯狂的险棋?   谁能保证他可以成功?若是最后,萧问水还是必须要杀他呢?   无意深沉地凝望着姬清:“因为我要你看清楚,你过去所坚持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你还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姬清做凡人的那一世,比这个神明更偏执迷恋他的人,见得太多了,毫无感觉。   反正时间还早,他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十方殿主悠然摇头,低沉柔和的声音里蕴着几分亲昵的戏谑,却又渴望:“不是连名字都告诉你了,怎么,不信?叫声无意听听。”   神灵的名字和他们的法则相关,十方殿主秉持生死之外的轮回因果,公正严明渊渟岳峙,名字自然不可能是无意。   他的天性法则也不可能叫他抛下一切,跟着姬清去扭曲过去,来击杀一位未来的新神。   当初,那位十方殿主连表露心迹都是十分含蓄克制的,但那也是只是刹那波动越界,很快就隐匿平息了。   “无意,就是没有意义,泯灭意虑,没有意念。”   虚无之外,一切空无。   听说西方佛祖曾游离无间地狱,最终也没有到岸,这才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说。这虚无之外的可怕强大,可见一斑。却也只不过是有形的疆域罢了,无形的领域无处不在。   知道能算计到他的,背后对手必然可怕,姬清也不曾想到是这般的大手笔,大人物。   他的神情空前的凝重冰冷:“道之为物,无形无状,无心无意,不忘不念,无知无识。你因何而生,因何而存?”   无意深深地执著地望着他,那些刻意轻佻的笑意都消失了:“我不因任何而存,天地未开,万物未存之前就在。”   这话姬清不信,他已经明白了:“法则是如此,但化形成你,却未必了。是因为我的道?”   所有欲望都是有意,有意就是意愿。就是无意截然相反的一面。   无意只是深深的望着他,他不笑的时候,眼中的爱意太浓稠,显得汹涌可怕:“是,本来是这样的。你生来就注定要走我的道,最后修成正果,位列我的领域,与我合道,你本是我的。”   像姬清原本那种寡欲无情无心的性格,万事万物都不入心,本来就该走虚无之道。   可是,他竟然成了截然相反的欲望魔王。这一切都错了!   “你生来就是为践行我的道而诞生存在这世间,原本不到百年就该一帆风顺得道飞升。可你却自甘堕落,走为人所不齿的旁门左道。任由凡人践踏你,从人心污秽黑暗的痛苦七情六欲里截取信仰之力,难道不知道,人间之苦自来是所有飞升修行者所摒弃的?你为何放着轻松大道不走,要这般自苦?你可知这一路有多少神灵踏着你的道飞升?”   姬清在他爱之深责之切的正义激动下,眼底纹丝不动,冷淡平静:“既是如此,你为何在这里?你出现在这里,不就证明了我的道比你强?你为我而堕落了,你践行了我的道,虚无的神灵。”   无意陡然失声,怔怔的深沉的凝视着面前的姬清,这个人眉间眼角所有一切,一颦一笑,冷淡或是温热,全都都无比符合他的心意,是为他而生的,叫他怎么能不在意?   无意不是真正的虚无法则,既是虚无,怎会有形?   他是法则为这个人牵引堕落崩塌的那部分的化身。   他执念深重得望着姬清,喃喃地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的。这一点,无从更改。”   “有一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你无意。你错了。开始如何都已另算,现在,你不是我的道,是我的劫。而这一劫,你输了。”   无意脸色苍白,近乎透明,怔怔地,忽然笑了:“我还在这里,怎么叫输?你提醒了我,当年你走岔的一幕,因我无意举动,我拿走了你的天赋,现在还回去,一切从头开始。”   “你动了我的过去?”姬清微微抬眸。   无意意味深长:“不是只有你能操作时空,我也能。”   姬清眸光清冷,似笑非笑:“你当然可以,否则这个天衣无缝的陷阱又是如何布下的?为了摧毁我的道,你竟然不惜以一个神君的命格做成这无始无终的局。”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你看穿。不过这一次,我看你如何破这一局。”   无意的身形再难维系,说完这句话,半透明的身体就彻底消散。   不知是暂时回归法则,还是彻底消散了。   ·   另一边,在最初系统遇到姬清的那个世界。   有一个萌萌的声音抓狂地不断咆哮着:“主人不好了!你最最宝贝的身体被人动了!!被人鸠占鹊巢了!!!”   “气死我了,你快来打死这个冒牌货啊!”   “主人救命啊,我不要换主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   1.1萧问水:老虎想吃天,没处下爪爪。   现在,姬清:你看,这不就吃到了。 第188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完>   无意是法则灵犀一动, 生成的灵智。   他虽然是天生神明, 却没有实体, 也没有人形。   他的一生都是无意。   无意间生出,无意间探得,人间某个世界里,有一个少年天才将在百年间飞升悟道, 与他合道。   他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这天地之间的领域,尚有许许多多未曾探看,一个普通的人类又有什么资格,百年后就能与他位列一起?   他要细细看过所有的领域,自己挑一个合道的伴侣。   无意间, 那个少年天才本该震惊世人的天赋,因为道的一息否决, 被无意间抹消了。   很多年后, 可以自由变幻身形的神明无意,偶然看到一个有趣的生灵。   多有趣啊,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竟然能通过掌控众生的欲望,把自己从凡人变成魔王!   无意间看见那个人,无意间记住那个人,无意间生出劫难。   等到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再难以离开那个人,无意挑眉勉为其难地决定,就是这个人吧, 来合他的道,与他共享大道法则。   掐指一算,瞬间惊喜交加!   喜的是,那个人竟然本就是当年无意间瞥见的,他命定的合道人。   惊的是,那个人竟然抛弃了他的道,转而去修了七情六欲的邪魔之道。   因为当年他无意间的否定,那个人的天赋被抹消了。   可是,没关系的。就算修行坎坷,是这个人的话,一样可以顺顺利利飞升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条更加崎岖错误的邪道?   难道这个人不知道,会有多少神魔凡人误解他,排斥他,嘲笑他?   无意生来傲慢轻佻又任性妄为,但对着这个人,心底却微微一疼。   他知道的,这都是因为他当年的心念一动,无意间破坏了这个人的人生。   无意布了一个局,矜持地假装不在意地走到那个人面前去,要这个人与他一起游戏。   他幼稚又骄傲,不愿意直面他的失误愧疚,反而恼羞成怒的去算计针对那个人。   满心想好,等那个人输惨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他再出现在他面前,拯救他。   邀请他修行自己的道,与他合道。   他们从新开始这一切。   可是,无意又错了。   消失回归法则的那一刻,无意才明白。   原来,当初那少年不是因他而诞生这世间的。是他因为那少年而生出灵识,又因为长大的那个人而堕落、消散。   世间一切遗憾,皆是无意。   ***   萧问水到底没有成神。   他只是走开一会儿,去杀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十方殿主。   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个神明很好杀。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可笑,当年的他只是孑然一身的凡人,分明都不认识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对方却抬手间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以他的命格为局,去困住姬清。   但萧问水对这个叫无意的神明出刀的时候,内心却毫无感觉,并没有他以为的愤怒或恨意。   无意欺骗他,杀了他三次,让他失去孔雀,失去宗门,失去他的孤星。   可是,如果不是无意以他为局,他也不会遇见那个人。   萧问水的人生仍旧是天煞孤星,尝尽苍生苦楚,漠然无谓,只有一片空白的记忆和清醒理智的长生劫。   眼中清冷无物,千年如一日,无牵无挂,无忧无怖。   纵使成神,大约也是这样,一日日的过去。   不像现在,睁开眼就觉得期待。   风吹雨落,星月日光,草木生发……所有普通的景象,因为想起跟那个人一起的过往,忽然便变得特别。   像是世界万物都随着他的呼吸、心跳,随着他的情感波动,拥有了灵性,兀自欢喜荣枯。   杀死无意的过程,这个神明分了一缕神识遁走了,似是并无求生的意思,只是拖延。   萧问水没有留情,斩厄刀断他神魂的瞬间,无意才回神看向他。   那个神明冷笑着,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别以为,他会对你有情,你也得不到……”   萧问水没有等他说完那句话,毫不犹豫补了一刀。   弑神,也不过如此。   不值得他多看上一眼。   但是,那个人却并没有等他。   无意死的时候,萧问水忽然错愕。   他感知到,此方天界易主,而他道心已满,随时都可以破碎虚空而去,飞升神界,迎来他的大道长生。   原来,竟是不需要他杀那个人了。   可是,他也感知不到那个人了。   “师尊!”   姬清不见了。   就在那一瞬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痕迹。   萧问水不信他对自己会这样无情,他分明没有感觉到姬清离开,那个人一定是藏起来了,故意躲着他。   因为他不好吗?因为他太笨,他杀了那个人那么多次。   没关系,你来杀我啊,我一定站着不动,一点也不躲的。   师尊。   低低的声音,出口就字字消减无声。   他一定是最差劲的弟子,那个人耗尽心力,大约是倦怠了,想安静不被打扰的休息。   等一等,等一等那个人就会再回来了。   和以前每一次一样。   ·   后来,他走了很多地方。   很多年,一直看顾着这片天地。   在妖兽森林,那只能扭曲时空的大猫的背上,看黄昏落日不断交错的流景。   当年那个人一袭红衣,坐在他身后,同样的景,同样温度的风。   不回头的话,就像时间一直停留在当时。   他在洞府烤肉,煮不放盐的灵菇汤,一口一口喝下。   宗门尽归废墟,一切不复存在。   倒是阵法破开的荒城地下,当年困缚住那只青鸾白骨的地方,他发现了一枚青白色的翎羽。   当年那个人走出去,他以为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孤寂的。   看到那个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急忙藏起这枚翎羽,怕他是要来取。   那个人逆光看着他,对他说:“萧问水,黑暗里害怕的时候,有一句能破解一切恐惧的咒语。”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此后的长夜里,他无数次念起。   可是,咒语似乎并没有多少作用。   他再也找不到渡情城。   夜深驻足,天上忽然飘落几盏淡黄色的花。   那株花树很高很大,淡黄色的花慢慢悠悠的飘落,像极了渡情花。   萧问水静静地闭上眼,靠在花树上,念着那句能破解一切厄业的咒语。   想起那个人为他殉道祭刀,眼神那样温柔:“你是孤星,我也是孤星好了,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那个人还说,会在尽头等他。   师尊明明没有骗过他的。   所以,是不是,他等得还不够久?   ·   最后一年,萧问水不知不觉走到了冥府的奈何桥。   碧落黄泉,只有这里他还没有来过了。   桥头熬汤的孟婆是个娇俏美丽的小姐姐,没事便与他搭几句话,便是他不回应也自顾自说得热闹。   连他们的十方殿主沾了厄业,被域外神明差点夺舍,不得不闭关千年修心,都敢拿来取笑。   有一回小姐姐说道:“这十方地狱原也没什么新鲜有趣值得说道的,每日里的恩怨情仇多了,天上的仙君圣人,魔界的修罗,沾上了业力情爱,也跟凡人并无二致。跟你一样痴心执着的也不少见。这都不新鲜。唯有一回在这里见了一个人,我却怎么也忘不了。”   孟婆想起一句说一句,似是已经不厌其烦地重复过很多次了。   说那个人生得俊美,她见多了色相红尘,遇着那人也情不自禁心动神迷。   说那个人跟闭关去了的十方殿主做过一个交易,入了轮回百年。   “他再来的时候,这里也有一个人,喏,就像你现在这样,就这么痴痴的等着,不肯过这桥。”   “那个人呀,就站在那棵树的高处,这么看着他等。原以为多无情,没想不多久他自己就下来了。”   “端了我一碗汤,走到桥上等着的人那里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笑。”   小姐姐笑着摇摇头:“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那碗汤。”   “那人便牵着桥头痴痴迷迷的人,一步步走向了轮回盘。随后却独自一个人回来了。”   萧问水认真地听着,清冷的眼眸里,有薄冰破碎的脆弱。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又要了一碗汤,一口一口喝完了,对我说……”   小姐姐神情复杂:“他说,你的汤太淡了。”   随后,小姐姐又花枝招展的笑起来,媚眼含怨带嗔:“你说说,多过分。从来听人抱怨酸甜苦辣咸的,第一回 有人说淡,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萧问水点头,又点头,目光却无神又空洞。   小姐姐敛了笑,柔和怜悯地看着他:“神君您猜,他怎么说?他说……”   ——“我对他无情,就是最大的有情。”   萧问水失神:“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这都不行吗?   小姐姐似笑非笑,目光一瞬有些凉薄:“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呀,在这里见多了似您这么等来等去的,心里一直只当是老掉牙的笑话。凡人便也罢了,受于天命,只能如此。您说您等上几千几百年的,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飞升了,三界六道任意来去,找什么人找不到?”   萧问水摇头,声音清冷空寂:“多谢,我不敢。”   他怕这半步之后,成神的他又凝出新的法身了,把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尽数忘得干净。   他有时恍惚也会觉得,又回到第七个法身时候。   他变成一个心口破了一个洞,内里腐朽的行尸,日复一日的等一个人回来。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清楚记得,想要等待的人。   时间便不觉得难熬。   又过了很多年。   一日看着花开花落,他忽然觉得,或许萧问水已经飞升成神了,留在这世间的他,只是一个珍藏了萧问水美好回忆的法身。   这样倒也不错。   那一夜梦里。   他梦到,成神的萧问水找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青衣白发,站在逆光的星河一头回眸,对着另一个萧问水淡淡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很好的梦,他却惊醒了。   那一夜很漫长,好像再也不会有天亮,像又一次困在荒城的镜子里。   他慢慢的念那三个字的咒语,一遍一遍。   想象,是那个人在对他说的。   ……   很多年后,某个春日的惊蛰。   滞留凡间的斩厄神君,终于归位。 第十卷:自攻·自受 第189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   竹影摇曳, 月色空明。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 这稍稍偏离现代都市的山野之中, 却如同古老的故事里一样,燃着一堆篝火。   热烈的篝火旁,围坐着几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青年。   无论男女,每一个都格外的容色出众。   俊眉朗目, 长眉入鬓, 目若星辰,皎然生光。   更难得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心静气沉,风姿闲雅,如同传说中的仙人一般出尘脱俗。   即便是几百年来, 娱乐圈里公认最绝代风华的几个巨星,坐在这些人里面, 也会被衬托得面目模糊, 如同瓦砾之于璞玉,萤火之于星光。   但就是这样一众天之骄子, 此刻一眼望去, 也叫人无暇他顾,泯灭众人之中。   正如明月当空之时,再耀眼的繁星也会显得黯淡。   只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凝向一个人。   像向日葵追逐太阳,飞蛾扑向火焰,影倾倒于光的朝圣。   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 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是叫人屏息静气的美景。   那张脸生得格外的好看,每一分每一毫都像是神赐。   线条狭长的凤眸,不必刻意抬眼,就能憩蝶引泉。挺直的琼鼻,柔软如樱的唇瓣,一切都刚刚好。   最难得的是他脸上的神情,那样温润优雅又亲切平和。   如同邻家的哥哥,如同家中最贴心的弟弟,如同梦里夜归时等候的一盏灯和一桌热食。   实际上,这林地里并不只有这一堆篝火,也并不是全然的寂静无声。   不断有人温声细气的请教这个人一些问题,他也轻轻润润,细致和缓地一一答来。   措辞温和内敛,毫无张扬,让人如沐春风,如遇甘霖。   那林地山野的寂静,只是大家都不忍出声,侧耳细听那如同醴泉神乐的声音。   至于那声音说了什么,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其次了。   不远处,没有守在篝火旁,而是站在树上巡视的人,有一个人低声好奇地问了同伴。   “那个人是谁?以往考试的时候怎么没见过?”   同伴也低声答道:“姬家新近找回来的,流落在外的子侄。”   “姬家,哪个姬家?”   “隐山。”   “啊。”那年纪尚小的人惊呼一声,久久没有答话。   众所周知,在他们古武世界公认的顶级世家里,只有五个家族是修真界末法时代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的修真世家。   其中,有两个都姓姬。   邯周姬家,隐山姬家。   其中,以隐山姬家最为古老,古老到,还延续着很久之前的女子为尊的制度。   连邯周姬家,说起来都是修真时代从隐山出走的一支。   然而,也没有做到后来居上。   反而在隐山姬家蒸蒸日上的时候,邯周姬家先暴露出宗族制度的腐朽衰落来。   但这并不是说明,隐山姬家阴盛阳衰。只能说明,他们家族无论男女,只要出现在你的对手席上,你就要加倍小心了。   然而,无论哪个姬家,乃至于整个古武界,都最是注重血脉正统。这个人,居然是流落在外找回来的子侄。   其中意味着什么,这里的人没有不懂的。   无外乎,私生子。   众所周知,隐山姬家当家的族长姬飞花,作为古武界顶尖那一撮的风云人物,作风有点,嗯……好吧,不是有点,是极为……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她的伴侣并不是同样出身的古武世家,甚至连古武界都可能不知道,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而且,作为一个男人也没有什么叫人高看一眼的地方,见过他的人都有一个共识——   那是一个没心没肺,人生全部属性值都点在一张脸上。除了过分俊美的脸和白痴一样的性格,就没什么能叫人印象深刻的,小白脸。   但,作为小白脸,对方显然很称职。   那可是拥有几百年寿命的姬飞花啊,古武界最顶尖那一拨人,从小到大都恨得牙痒痒,望其项背不能,只得背后吐槽她不是人的姬飞花。   性格古怪,冷漠自私,阴晴不定,傲慢自负,我行我素……所有人都看不惯却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的,别人家的孩子姬飞花。   跟她同时期被她毫不在意抛在身后的所有人,大家从小就觉得,这个女人以后肯定要孤独终老了,这种怪胎会喜欢人?会结婚生孩子?   她这么能,怎么不干脆再努力一把,把古武发扬光大,以武入道破碎虚空,成仙去啊!   那时候,每十年一次的古武大会,认清事实的天之骄子们默默达成共识,都假装不带姬飞花玩。谁考了第二,在他们眼里就算是第一了。   差距太远,只能当她不是人。   每个人都盼着姬家的高层快点换代,只要姬飞花当了族长,就再也不用跟她一起考试了。   姬飞花不负众望,百岁时候终于成了隐山姬家最年轻的一个族长。   成为族长的那一天,姬飞花赶在仪式之前,考了最后一个古武界综合学院证书。成为最年轻一个拿到这个证书的学生,并且当时的记录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人接近过。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拿到证书后,对着一地脸色黑青难看的同窗,傲慢地说:“听说你们祝我百年孤独?承蒙吉言,到今天刚刚好,明天我结婚,记得来喝喜酒。我相公是个普通人,装得像一点啊,别跟你们的武力值似得。要是露馅了,对我婚后生活多不好啊。”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   “是啊是啊。”   “恭喜姬姐姐啊。”   姬飞花阴沉地扫视了一圈假笑的同窗,勾唇一笑:“不然,我心情不好,会考虑组委会把十年一度的考核改成五年的。”   “……”忘了,她成了族长后,下一步就会进组委会长老席!   啊啊,好想打死那个女人!可是,加起来也打不过。   可能是大家的怨念太深了,姬飞花终于翻了车。   老公是个只有脸能看的白痴小白脸就叫大家偷笑了,跟凡人结婚的姬飞花居然还真的一心一意被套牢了。   婚后十年后,姬飞花才生了一个孩子。   原本他们听说那叫姬清的孩子资质过人,心里已经咯噔一声,为了下一代的心理健康,纷纷决定延后生孩子。   没想到,真正入学检测的时候,居然验出来,那叫姬清的男孩体质是个废物。   大家纷纷缄默不语,并没有真的像以前恨得牙痒痒时说得那样,大笑三声,苍天有眼。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古武世界和凡人的世界用特殊的结界隔开,甚至于渐渐都规定不允许通婚,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悲剧。   没想到,还是不能幸免,连姬飞花都做不到善终。   悲伤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很快传来消息,是检测的仪器坏了。   呵呵,那小怪物果然是第二个姬飞花。   然而,那一日,所有人可能都需要一瓶速效救心丸吧。   先是酸溜溜的想那孩子肯定又是一个小姬飞花,结果事与愿违,那孩子是普通人。   紧接着说仪器坏了,的确是资质过人。   还没有百感交集,不知道恨得牙痒痒好,还是松一口气好,又传来消息,那孩子忽然昏厥了,被诊断出神魂缺失。   这,这到底要他们怎么样啊!   算了,让姬飞花愁去吧,他们也回家恋爱结婚生孩子去了。   考了一百多年的试,终于解放了,终于可以享受人生了啊。   此后的二十年里,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慢慢减少。   一时听说病危,一时听说在被姬飞花私自训练,一时听说被放弃不管。   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个叫姬雪的青年出现。   连姬飞花都能带回来私生子了,那个叫姬清的继承人恐怕就真的被放弃了吧。   ·   暗夜篝火旁。   大家聆听着温润美貌的青年的声音,心不在焉地想着从家族长辈那里听来的,关于隐山姬家的事情。   忽然回神,听到不知是谁问出了那个冒昧的问题。   姬雪并不恼怒,温声答道:“这是误传,我并非姬族长的孩子,如何会是私生子?我父母是原先姬家的一个远亲,意外过世时我还小,并不知道古武界。最近才机缘巧合被姬族长带回来。”   姬雪虽然风姿清雅,平和温润,但这个问题到底不友好,叫他面上虽然微笑,到底眉宇添了几许忧虑薄愁。   “原来如此,早些说开也好。”大家颌首安慰。   这样看来,问话的人或许早就知情,刻意借机替姬雪澄清。   所有人都听不到,有一个萌萌哒的声音,一直在他们身边,忿忿不平地咆哮怒骂。   【冒牌货,冒牌货!你怎么能让他用主人的身体?主人才不是这样的呢。】   这个叫姬雪的人,他的身体长相完全就是姬清的。   虽然温润优雅的主人也一样好看,可是不是主人自己的神情,别人用这张脸就讨厌!   【气死我了。你等着,主人回来了,叫他打死你。】   系统在系统空间得到警报,有病毒侵入姬清原本的时空,它又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失去主人的踪迹,联系不上,只好自己先一步跑来。   幸好姬清给了它花不完的积分,系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兑换了无数道具,才将将阻止事态发展得更严重。   要不然,这个人才不会只是叫姬雪,只是回归姬家的子侄。   这个人会彻彻底底变成姬清,占据姬清的身份和人生。   但是,仔细说起来,这并不是姬雪的错。   如果不是天道自己邀请允许,一般人是无法顶替别人的。   系统骂骂咧咧的对象,正是这方天道的世界意志。   对方也懒洋洋的答它:【哦,我好害怕呀。你跑到我的世界,趁我中病毒,拐走我的命运之子,还叫他焚毁自己的身体,就相当于让我这方世界出现一个空位,被人顶替不是理所应当的嘛。你带着他去其他世界霍霍的时候,不也用了别人的坑位吗?】   系统气得简直要跳起来,反正这会儿姬清不在,它就干脆说了:【你胡说。我们才没有占别人的身份呢,那些世界原本就是主人以后轮回要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原主原剧情,只是那些天道自己推定的命格,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坑位了?】   世界意志长长地哦了一声,更加懒散了:【原来是这样啊。这个人出现,是至高神那边的意志。你拐了我的命运之子,我已经是个废世界了,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吃瓜看戏,不主动不拒绝。关我什么事,你要讲道理啊小朋友?】   系统气得口不择言:【你才小朋友,你全家都小朋友。我马上就要成就神级领域了,等我主人来了,叫你跪地喊祖宗!】   【好的好的,小祖宗,我等着。】对方敷衍的掏掏耳朵,嗯嗯两声。   系统色厉内荏,心里哭唧唧。   主人到底去了哪里啊,再不回来,它就要凉了。   这个鬼世界意识还装废物,它是古武世界又不是普通的小世界。   经历过修真末法时代,还能修改自己的能量运行,继续长存下来的,都是积年的老怪物好吗?   系统心里恨,这个姬雪一定就是世界意志找来,顶替主人的新命运之子。它才不会让这个老怪物得逞。   没有人能看到系统,更不可能听到,系统和天道的骂街互怼(系统单反面认定的)。   这个叫姬雪的青年蹙眉,似是陷入了沉思忧虑,旁人便也不好说话打扰他。   姬雪想的,是姬家地底密室里,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是他刚刚回归姬家的时候。   姬飞花带着他挨个拜见了族内的长辈,至于年轻一辈的人,自然叫他自己慢慢结识,不可能叫她屈尊降贵来牵线。   年近一百三十的姬飞花,看上去只是不到三十的冷艳美丽的御姐。   修真界人的年纪和外表绝不搭,端看个人的修为定寿数。   姬飞花明明生得凌厉冷漠,但凡古武世界里,无人不知她脾性暴烈,锋芒毕露。   但是寻常时候,姬飞花却总是似有若无的笑着,到了她那个小白脸丈夫面前,就更是端庄温婉了。   即便如此,任何人只要站在她身边,就如坐针毡,仿佛泰山压顶而来的窒息紧张。   姬雪面上不着痕迹,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姬飞花声音听上去既无温度,也没有任何威胁,就像是纯粹无机质的乐器击打出来的质感:“姬家所有地方,没有明令禁止的,你都可以去。只有演武场的底下密室,现在不对外开放,只属于一个人所有。你不要去,就是别处遇见了也避着他。那是我儿子。他呀……”   那声忽然带点人情味的声音,说得似笑非笑似冷非冷,不知道是喜是嗔。   “是族长,我记得了。”姬雪的心微微一紧。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然而,姬雪还是走去了演武场。   他本就是为这个男人而来的,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去确定一下。   没有人知道,姬雪有一个秘密,他是死后重生的。   前世的姬雪一直暗恋着一个人,那个人有一天忽然不明不白自杀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姬雪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人生忽然浑浑噩噩灰暗无比。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你想要什么?】   “想要那个人,想要他。”   作者有话要说:  姬雪:想要那个人,想要他。   神秘声音:那把他的身体给你好了。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第190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2   姬雪再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镜子里出现的那张脸却不是他的, 而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如果他变成了姬清, 真正的姬清又去了哪里?   姬雪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那个人,可是,隐山姬家怎么会是他可以随意进入的?   随后,更让姬雪惶恐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给他发布了一系列任务, 告诉他,只要照着任务指示走,他就可以来到那个人的身边,并且,最终改变那个人的命运。   姬雪不知道他能不能信任这个莫名的声音。最初的那段时间, 他遭遇了一系列诡异莫名的事件。   有段时间,姬雪竟然完全忘记了那个人叫什么, 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直到在姬家的演武场地下密室, 遇见那个男人。   那个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似是刚冲完澡,乌黑的头发擦得半湿, 晶莹的水珠许久缓慢滴下, 沿着瓷白的肌肤滑落黑色的衣衫之上。   那张脸生得很清俊,打眼看去,应该是个优雅亲和的清秀相貌。   可是在那个男人脸上,却像是浓墨重彩的画卷被尽数洗去,只留下似有若无淡然的墨迹,仍旧凌厉厚重得, 笔锋透出纸背来。   如剑气纵横,杀伐果断,却静默无声。   耀眼的光照纤毫毕现,从高处打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在他的脸上留下半明半暗的阴影割裂。   皮肤白得毫无瑕疵,仿佛久不见日光,却毫无苍白,让人想到地下珍藏的明器玉石。   那双线条温柔的眉眼,纹丝不动看着他。原本清澈的茶褐色瞳孔,生生觉出一股无机质的冰冷黑暗来。   温润柔和的相貌线条,仿佛骨肉之上附着的绵软的丝绸华裳,欲盖弥彰。   不能叫这个男人显出似乎的柔和,反而像妖兽化形为人的掩耳盗铃。   越温柔越冷漠,越无害却危险,越淡然越凌厉。   姬雪脸色苍白,瞳孔因为惊吓略微放大,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抵着墙。   男人只是站在那里,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安静不动地,又像是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姬雪很害怕,也很绝望。   因为这个男人长着他原本的脸,这个男人的眼神,和那个人不像,可是又很像。   “出去。”男人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吐字却清晰。   姬雪也想下意识的逃离,可是心中的执念让他站住了脚步。   姬雪内心颤栗,鼓足勇气问道:“你是谁?”   男人的眼珠看久了仿佛能吸附一切光影似得,连神魂都被定住,就这么冰冷地看着他。   姬雪没办法,只好自己先说:“我叫——”,来了,诡异违和的事情,“我叫姬清。”   那时候的姬雪早就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心心念念那个人的名字,他只要介绍自己,下意识就会这么说。   男人忽然眼神微动:“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你记错了。”   姬雪如遭雷击,心跳忽然快得仿佛要炸裂,喘不过气来的窒息痛苦。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山崩海啸一般,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鼻腔仿佛极为干燥,快要出血,连喉咙里都是一股血腥气。   等姬雪回神的时候,他已经醒来躺在姬家的医房庭院了。   “我叫姬雪。”他想起来了,他叫姬雪。他想要拯救的那个人,才叫姬清。   “是不是你误导的我?”姬雪愤怒地质问脑子里那个声音。   然而,除了发布任务的时候,那个声音从不理会他。   自从那一日在地下密室见到那个男人后,姬雪再也找不到下去的入口,甚至后来整个演武场都已经不许任何人进入了。   姬雪的身体并无大碍,此后是一系列琐碎的家族事宜,然后就是被族长指派去参加这场考试。   古武界十年一次的综合考试,因为组委会的改头换面,涌入新鲜年轻的血液,让旧制度缓慢发生变化,其中就有为全界的考核增加了新的内容形式。   比如,这条凡是各院的学生,自愿原则,都有资格参加五年一次的学院联考。   虽说是自愿,但是以五大家族牵头参加,其他人怎么可能不想去?   一旦考得不错,就有机会得到那些传说中的大佬的指点,更有机会加入他们的高等学府,甚至于加入那些显赫的家族。   姬雪前世就是因此得以进入姬家,得以认识那个人。   这场考试对姬雪并不难,可有一个问题,姬雪迟迟想不明白。   姬飞花说地下密室那个人是她儿子,众所周知,姬飞花只有一个孩子。   可是,地下密室里那个男人,那个长着姬雪前世面貌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姬雪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又神奇的相像。   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改变了过去,所以这个人的性格便和过去有些不同吗?   他拿走了那个人的相貌,所以那个人便与他交换了身体吗?   ……   隐山,姬家。   穿着洁白古式武服的姬飞花,长长的秀发简单的束到脑后,浑身再无一丝多余的修饰。   身形挺拔而放松,从她站立的姿势,游刃有余的态度,都可以轻易感觉到,这是个自小处于上位者,骄傲强势的女人。   姬飞花明艳的面容冷峻低沉,含威带煞,从容地从演武场走出来。   直到走到前院,屋子外面的草地上,一个英俊得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听到她的脚步声,目光流转,含笑揶揄:“哇,听听,美人族长的脚步声好像很重的样子,是不是你儿子又给你气着了?”   姬飞花身形顿时放松,走路都快了几步,又气又恼,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才不认这么个儿子,谁爱要谁要。”   男人生得一股子懒洋洋的无辜,早已不是少年,看上去眼神也清澈简单。一眼可见的天真,让他显得不符合年纪的不谙世事。   一般人会显得痴傻愚蠢,在他身上,就有种没心没肺的天真无忧,仿佛永远都是少年。   “又怎么了?不听话你打一顿不就好了,不行按一日三餐来打。”男人玩笑似得随口说,垂下来的眼里并无在意。   姬飞花赌气抱怨:“还不是他的病,家里老人请教了一位极厉害的先生,亲自给他改了名字才好。结果刚刚我去见他,他居然问我,我是不是以前还生了一个孩子。”   男人眼神微动,笑容却烂漫,一点点挪到她身边来,去给她按压肩膀:“是不是他见到姬雪了,怀疑你给他添了个弟弟?”   姬飞花靠在男人的身上,眉宇隐隐地真怒:“不是。他问我那个孩子是不是叫姬清。”   男人没听懂:“姬青问你,你有没有一个孩子叫姬青?他这是读书读傻了吗?”   姬飞花抬眼,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男人眨眼又眨眼,忽然恍然,却是委屈道:“你故意误导我。”   “白痴。”姬飞花毫不客气。   男人松开手,也不说话了。   姬飞花靠着他:“怎么不说话了?”   “你打扰到我生气了。”   姬飞花嗤笑:“真小气。”   男人愈发委屈:“你骂我还不准我生气?人家都说长得好看的美人越不讲道理,看来是真的。”   姬飞花冷哼一声,噗一声笑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看着她笑,抱紧了她,像抱着小孩子似得晃啊晃,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儿子不听话,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什么办法?”姬飞花眉眼绽开,如冬日里明媚生花。   男人在她的耳边轻轻吹一口气:“美人族长有没有心情,再生一个?”   姬飞花闭上眼睛,耳朵微微一颤,男人抱起她向休憩的水床倒下。   泳池的水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着旋,忽上忽下。   “没心情。”姬飞花抵着唇。   男人低低地笑,小恶魔一般:“没人敢进来。闭上眼睛,像不像在海面上?”   姬飞花没有睁眼,面颊薄红:“你就只会变着法子欺负我,哼。”   手指却是抓住男人的发,翻身调换了两人的位置,若即若离地去啜吻。   “这个啊,我只欺负你,欺负一辈子。”被亲吻的男人呢喃着。   女人闭着眼睛,红唇微牵:“好,给你欺负。”   男人眉眼发梢浓情蜜意流淌,眼中似是深情似是轻慢。   一辈子啊,两个人的一辈子不一样长,按谁的算?   ……   密室里。   姬青忽然醒来,但他并没有睁开眼,连呼吸都保持入睡一样。   又一次感觉到了,他的身边好像有另外一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鼻息下忽然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香气,像春日风里清浅的花香,还淡。   熟悉又陌生,却又从未在别处闻到过。   他很喜欢,想要多一些的时候,却又再也找寻不到。   有时候,感觉到那个人就在他身边,手指似是抚过他的眉眼,与他十指交握。   他甚至记住了那个人的体温,轻笑时候,幽兰一样的气息会稍微多一点。   “你可以直接出现,我想见你,你是什么都没关系。”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从他出声开始,那个人就痕迹全无了。   直到那个古怪的人闯入这里的前一刻。   进入浴室前,姬青用笔墨写了自己的名字在纸上。   “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从浴室里出来时,那张纸上多了三个点。   清。   来不及多想,他就听到有人闯入。   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景,就算是姬飞花,如果他不允许,也不一定能安然走进来。   姬青走出去,见到了一个生得格外出众的青年。   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复杂,好像既憧憬又恐惧,甚至于痛苦。   这神情出现在那张叫人目眩神迷的脸上,显得楚楚可怜,诱人沉沦。   他说,他叫姬清。   “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你记错了。”姬青毫无所觉地说。   不知道他的话哪里刺激到了那个人,叫他忽然变色,猝死一般挣扎,似乎喘不过气来,连瞳孔都微微放大。   姬青不为所动,只是打了个电话,叫来外面的人将人带走。   那张脸的确很好看,叫他莫名觉得的熟悉。   可是,姬青更觉得,这张脸跟那个人的神情一点也不合适,不匹配。   就像这个名字不适合那个人一样。   整个密室再一次只剩下姬青一个人。   他看着纸上干涸的三个水迹,目光微微一动。   “姬清,真巧,那个人也说他叫姬清。跟你有关系,你被人夺舍了?”   可惜,之后对方再也没有给过他一丝提示,也没有再显露痕迹。   叫他稍稍有些寂寞。   直到姬飞花来到这里,对他隐忍怒气说出:“姬清是你本来的名字,你九岁的时候测试体质后,诊断患了神魂缺失的病症。我请了墨家的先生来,为你改命,至此你的名字改成姬青。不过,去掉水命,看来也没让你的脑子清楚多少嘛。”   姬青毫无所动,冷淡地说:“这得问你沉迷封建迷信,请来的先生了。”   在姬飞花发怒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墨家的先生,有哪一个会捉鬼?”   姬飞花最后一丝神智崩断,两个人在地下密室里瞬间交手。   然而,如果不是生死相搏,姬飞花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去压制揍儿子了,结果仍旧是不欢而散。   姬飞花离开后,姬青思虑片刻,走进了衣帽间的穿衣镜。   地下密室很少有镜子,即便在浴室里,姬青也很少多看一眼。   镜子里那个人每一次都叫他有些不适,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不是看着他自己。   “姬清,姬青。”他用朱笔将这两个名字并列题在镜子两边。   姬青盯着镜子里那个人的眼睛:“你用着我过去的名字,你是人是鬼?”   镜子纹丝不动,好像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姬青的头微微有些眩晕,他每一日都比常人要多睡三个时辰。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在混沌恍惚的梦里,并且,常常无法自主控制清醒和入睡的时间。   他们说,因为他神魂缺失。   嗤。   因此,姬青被剥夺了正常的人生,姬家不需要一个会忽然失去自我意识的继承人。   那又怎么样,即便如此,姬青仍然是整个姬家有史以来资质最为出众的人。   比让整个古武界牙痒痒的鬼才姬飞花,还要惊人的资质。   二十八年时间,他就赶上了姬飞花一百二十多年的成就。   所以,现在不是他们想不想让他做继承人,而是他愿不愿意接手这个位置。   姬青不愿意,他甚至连密室都不想走出去。   并不是在意那些人的反复无常,当年他资质检查出错,那片刻众人态度眼神的变化翻转,就已经叫他明悟。   他修行古武,也不是为了让这些人有一天后悔,仅仅只是因为无聊。   并且,古武已经叫他提不起兴趣了,现在,他在研究早已被束之高阁的,曾经修真界的典籍秘录。   天地灵气枯竭的千年里,修士们相继陨落,只有古武一脉得以延续长生之道,但也再无人得道飞升。   在这个时代里,这些典籍秘录几乎等同于废纸,但姬青还是认真专心的去看了。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身边或许有一个察觉不到的人时,这种兴致就更浓厚几分。   今日姬飞花来,他还没有看多少书页,但眩晕的感觉出现,他就要准备入眠。   姬青的梦里一向混沌不清,毫无内容。   最近却有些不同。   他看到一片黑暗,深渊一样的黑暗。   一片废墟的城池上长着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冠遮天蔽日,树干有笔直有虬曲。   太暗了,他就站在那树冠的顶上,看着天边等待。   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三个少女,嬉戏玩闹着,其中有一人也时不时跟他一样,飞到树冠上来,朝着东方天际去看。   忽然有一刻,天边微微亮了。   铺陈而来的一缕天光,微微的照亮世界,这片大树都微微发出柔和的光。   他才看清楚,身边这个同样等待的少女衣服是粉色的。   粉色衣服的少女望着天际的光,激动快乐地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向东边飞去。   但是,方才还相亲相爱的两个姐妹里,一个穿白衣神情清冷的少女,忽然阻拦着她。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立刻不死不休地厮杀起来。   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多高明的招式法术,就是拼死相杀,仿佛要将彼此徒手撕碎。   因为似乎一般的伤害都不致命,而两个人却是冲着生死存亡而去。   姬青觉得很奇怪,就这么看着。   很快,白衣的少女落败,再也没有一丝反击之力,她清冷苍白的脸上反而如释重负的笑了。   粉色衣衫的少女泪流满面,小心翼翼的拥抱她,让她躺在自己的膝上。   这一会儿,粉衣的少女似乎一点也不着急飞去东边的天际了。   她哭得真心实意,但出手杀戮的那时候也毫不留手,此刻脸上也没有任何悔悟,眼中只有坦然。   白衣的少女抬手,温柔地为她擦去泪水:“没关系,下一个到你,记得不要害怕,也不要留手。”   “我知道,我不怕。”   一直站在一旁观看的那个绿意少女也笑着点头:“我也是,绝不会留手,也绝不会害怕。”   白衣少女垂手,微笑死去,化作一团萤火融入这片大树里。   那粉色衣衫的少女,激动悲伤又狂热无悔,向东边的天际飞去。   姬青不明白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懵懂醒来的黄杉少女。   “她在做什么?东边有什么?”   “东边属于她的神和她的时代要来了,她在竭尽全力。我们都是。”黄杉少女飞下去。   他看到,那粉色衣衫的少女飞过的地方,大片大片的花开始绽放。   在那白衣少女消失的地方,黑暗里发光的雪开始快速消融。   姬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下一个季度,轮到那粉色衣服的极力守卫,绿衣服的竭尽全力厮杀吗?”   “是。”一个清冽温柔的声音轻轻答道。   心忽然失衡,姬青循声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从他心中迷雾里走出,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惊讶的人。   那张脸前几日他才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却又仿佛毫不相干。   那双狭长犀利的眼眸,微微疏冷却又沁着截然相反的温柔,微微睁开,凝望着他。   “这是哪里?你是谁?”心中分明着魔迷恋,眼中却又冷静自持。   “我是姬清,我是你。”那人的眼里有同样似有若无的专注,“这里,是世界的交界处。” 第191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3   姬青醒来的那瞬间, 梦中的记忆如水一般洗去。   只记得手指交握的时候, 对方掌心的温度, 比他以为的低,像贴身的暖玉一点点生温。   第一次觉得,沉睡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然后,醒来尚未睁开眼睛的他就再一次感觉到, 那个消失不见的存在, 又一次出现了。   茶褐色的眸子定定睁开,并没有向感觉到异常的方位去看。   起身,下床。   青年似是毫无所觉,目不斜视的向洗浴室走去,跟往常毫无二致。   唯有沉静镇定的面容格外专注, 他看向一无所有的镜子,却完全无视了镜中自己的脸。   镜中明明什么也没有, 青年却像是确定了什么, 唇角微不可见的一勾。   ……   “问我怎么办?我是族长,不是他妈。”姬飞花笑容明艳, 眼神却凌厉, 对电话另一端的人平心静气地说。   几分钟前,姬飞花接到通知,姬雪在考试中途与人发生冲突,现在受伤不轻。   姬家在组委会那边的人请示她,是否让姬雪退赛。   姬飞花敛了笑意,口气越发平和:“问他自己拿主意。”她眸光一转, 长眉微挑,“你若是告诉我,他跟人起了冲突,打伤了对手怎么办,或许我还能给点建议。”   挂断电话,姬飞花的神情微沉,有些复杂莫名。   这个姬雪的资质过人,算是姬家年轻一辈里难得的人才,不然她也不会力排众议接他回姬家。   若是没有姬青珠玉在前,就算对方的性格再叫她不满,她也会耐着性子手把手教出来。   可是没有如果。   原本神魂缺失陷入沉睡的病,完全可以将姬青排斥出继承人的名额。可是对方惊人的天资带来的震慑,已经远远超出弊病带来的影响了。   那样可怖的天赋,若是放在千年前的修真时代,恐怕不足百年就能叫他飞升。   跟姬青一比,她算什么天才。   这样的人是她的儿子,原本应该叫姬飞花高兴的,现在却成了她的心病。   姬飞花眼底压着阴冷的怒火,她年少的时候最是张扬肆意,接任族长后慢慢变得喜怒不显,很多时候,却越是生气反而越平静。   只有面对这个叫她一面觉得骄傲满意,一面又麻烦难懂的儿子时,姬飞花才有几分少年时的暴躁脾性。   她是第一次做母亲,又同时是族长,可有时候,这两者的身份是有冲突的。   姬飞花却不擅长这种细腻的事情,她只能参照当年父母是如何对待她的,来对待姬青。   但是,九岁那年测试过体质,随后被诊断神魂缺失的姬青,越来越叫人难懂了。   好像一个自我封闭的深海,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他也不需要任何人。   甚至,姬飞花有时候面对姬青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她知道,这孩子九岁那年,第一次体质测试是凡人时,她毫不犹豫决心排除姬清继承人的资格。当时虽然没有完全下达命令,但那孩子的眼神,他显然是意识到了。   但姬飞花却不明白,姬青那样冷静克制的眼神下,是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难猜,并且叫她觉得危险难安。   所以,即便族内所有人都明示暗示,姬飞花也没有松口,让姬青再次回到候选人的位置上来。   可是,不松口不代表她真的不愿意。   然而姬青看上去却是,彻彻底底不打算离开那个自我封闭的牢笼了。成天待在自己改造的地下密室里,以前还常常出现在演武场,现在却是一步都不外出。   他这是在怨她吗?记恨她,故意跟她唱反调?   嗤,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男孩不成?   不过,到底也才二十八岁,同样是天才,姬飞花比任何人都懂得天才的想法和弱点。   姬青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资质,毫无对手自负骄矜罢了。一旦出现一个强敌,即便远远算不得对手,只是有望跟上他的步伐,他就会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幼稚。   姬飞花眼中的凛冽慢慢冷却,轻咬丰润的下唇:“还早,就让我看看,到底谁更合适做这个继承人。”   似乎一切都如同姬飞花所料,挂断电话不久,就有人来通报,姬青走出地下密室了!   姬飞花神情平静,并没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不必阻拦也不必请示任何人。”   儒雅严谨的老管家微微躬身:“可是少族长不让人跟着他,他的病……”   “少族长?”姬飞花目光流转,并无嘲弄,只是陈述,“谁说他是少族长了?他只是姬飞花的儿子,能不能做少族长,端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他既然不要你们跟,你们就别跟。”   不吃点苦头,怎么知道天高地厚。   ……   话是这么说,姬青身边到底跟了一个年长的管事。   “是先生让我来的,他不放心你。”温和寡言的管事这样说。   先生自然指的是姬青的父亲,那男人是个普通人,但在凡俗世界时,家中没有破落前,也一直是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   父母老来得子,宠得不行,导致老两口突发意外,家境一落千丈时,这个男人仍是什么也不会。   但他就是运气好,年少时候有父母宠到大。变故发生后,紧接着就遇到一个厉害的妻子。一生都是别人替他劳碌考虑,他自己只管两手一摊,无忧无虑就是。   这个管事是一直跟随在姬青父亲身边的老人,从小看着他长大,现在来看护姬青,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想要什么?”姬青神情平静。   年长的管事低声:“先生希望小先生能得到继承人的位置,他说,让你小心那个姬雪。”   姬青的脸上毫无意外:“是宫凛放出消息,姬雪是私生子?”   管事脸色微微有些窘迫:“先生他,先生一向不理会这些枯燥的事情。”   那男人除了他的脸和身材,除了享乐和贪欢,真是没有任何能叫他耗费心力的事了。   若是真要做什么,只会对别人示意,等着人去满足他。   就像现在,他不会花时间对付姬雪,他只会让姬青去获取继承人的身份,一步登顶。   但是,姬青不是姬飞花。   姬青径直走过,视若罔闻:“他还是再跟姬飞花生一个吧。”   坐上汽车后排,姬青对想跟上来的管事说:“你坐前面。以后凡是我右手边的位置,不管是哪里,都空出来,任何人都不许碰。”   管事:“……”   汽车发动,向姬家祖屋之外驶去。   穿过一道长长的爬满蔷薇藤蔓的花墙。   姬青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我九岁之前的照片,拿给我。”   “这……”管事迟疑,“小先生忘了,为了给你治病,那些影像都销毁了。”   姬青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右手下意识的摊放在右边的空位置上,神情隐隐一丝温柔。   管事从后视镜看到,心里忽然有些凉。   “你见过我小时候,跟现在像吗?”   姬青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我梦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是我。”   管事额头微微渗出冷汗:“小先生,你看是不是请墨家的先生来一趟。”   姬青冰冷清俊的脸上,缓缓露出一缕温柔浅笑,茶褐色的眼珠深沉幽暗:“他生得很好看,所有人见了他都会这么觉得。”   这句话后,姬青脸上的表情就水洗一般褪去,像水天一色的寥落寂静。   “我记得所有一切,唯独不记得我的长相。墨家的医术,能让人移魂换体吗?”   年长的管事无奈苦笑,用手绢沾了沾额上的虚汗:“小先生,这话不能乱说。若是真能移魂换体,得有多少人想做姬家的少主?哪里有您换别人身体的?”   姬青半阖了眼眸,凝视着车窗外不断驶过的残影,又像是凝视着似有若无的倒影。   宫凛和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古武界的存在,自然更不知道过去消失的修真界,也不知道姬青的资质意味着什么。   但姬青知道。假如这具拥有惊人资质的身体是别人的,或许换回来对所有人都好。   比如,姬飞花就能有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了。   资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在姬青的眼里。   “小先生,去哪里?”   “听说姬雪出事了,我去看看他。在这之前,先去墨家。”   那个人跟姬雪生得很像,让他很在意。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他缺失的灵魂,都跟姬雪牵扯不清。   而且,他感觉得到,那个人就在他的身边。   摊开的掌心,似有若无的触碰到什么,或许更多只是他自我满足的幻觉。   可是,那种近距离之下,来自那个人的呼吸,目光凝视的温度重量,绝对不会错认。   ·   姬清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左手边的男人。   明明他现在毫无依存和实体,这个人是不可能看到他的,可是,他却很早就被发现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人进入了他领域的边沿,接壤了他的意识。甚至,现在,姬清被他抓住了手,无法挣开。   并非实实在在的握住,而是一道无形的牵引在两个人的左右手上,让姬清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自由随意的离开。   男人明明不可能看见他,每每穿透而过的目光却深沉炙热,是不动声色的寂静凝重,却叫人的肌肤不自觉得发烫。   空气缺氧着火似得的,窒息,压迫,紧张。   像悬刀于后颈,像被狙击瞄准,像灵魂被细细啜吻。   茶褐色的瞳孔该是神秘清澈的,在这个人脸上却显得漆黑无光,像吸收了一切光照反射的黑洞,牢牢地,纹丝不动,意志坚定地攫取。   只要被他看着,就无法逃脱。   这不是姬清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姬清喜欢的相貌。   可是,温玉之下凌厉危险,极寒极热的沉默,毁灭之前的平静,却是熟悉又陌生。   在被一眨不眨专注地凝视着,随时准备狩猎,一击必中咬住喉咙命脉。   在被倾尽所有的渴望和迷恋,凶戾却又伪装安然,蛰伏克制,仿佛温柔,仿佛温驯。   这是他,这是走上另一条岔路的他。   他也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管事:小先生病更重了,害怕。   姬青:他真好看——这具身体我不要了,配不上他。   姬清:外表无感,但内芯的确是我没错。一样的自恋。 第192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4   姬雪知道自己还在昏迷中, 意识却已经清醒。   “咳咳, 谢谢你, 你又救了我一次。”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却毫无感情:【感恩是最无用的情绪,完成我交代你的任务,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姬雪在灰暗的空间沉默了下,苦笑说:“这个任务太难了。”   声音上一次发布的任务是, 让他吸引姬飞花的注意, 顺利进入姬家。   这一次的任务是,让他赢得这次古武界联合考试,总分必须刷新这个考核模式下的历史最高成绩。   【没有叫你刷新姬飞花的成绩,难在哪里?】   的确,这些新的考核制度, 都是姬飞花成为组委会长老后才出台的,她自己早已不需要下场, 对所有的考生而言都是幸事。   可是, 姬雪前世并没有参与过这样残酷危险的考试,重来一次忽然拔高到这种程度, 还要赢得漂亮超越常人, 本就不容易。在他被偷袭受伤之后,机会就更渺茫了。   姬雪的资质是不差,否则前世也不可能被隐山姬家选拔,进入姬家,认识姬清。   然而,若是和这些古武界顶级世家里, 那些从小就在高强度训练下的天之骄子同场竞技,他就完全不够看了。   无论是超前的战术还是顶级的武学,或者从小根据身体的发育情况,逐层进行的筋骨打磨,药浴针灸极限开发……他通通都没有过。   【这些我都会给你,只要你完成我交代的任务,这个世界最顶级的资源,都会摆在你的面前,任你挑选。就算是姬飞花,在你面前也会不够看。别忘了,你最终的目标。】   姬雪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对声音说:“你说得对,我会竭尽全力。”   姬清还在等着他,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不会认输,他一定会改变姬清的命运。   趁此机会,姬雪立刻问道:“姬家演武场的地下密室,那个男人是姬清吗?为什么他长着我前世的脸?”   而且,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特别。他很像姬清,却又不完全像。   【他是,也不是。时空倒流重置半途有人作祟,那个人的神魂被迫割裂,你见到的只是他一半的灵魂。那个人的身体早就被销毁了,即便时空重置也无法修复。所以才用你的身体。好了,有些事情就是告诉你也没有任何用,努力做任务吧。】   姬雪不死心,急忙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现在的身体和姬清一样?如果他的销毁了。”   无机质的声音很冷:【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这具身体是我花了极大的代价换来的。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得到那个人。】   姬雪茫然不解,为什么他和姬清生得一模一样,姬清才会可能喜欢他?   不应该是敌视厌恶吗?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极有可能取代自己的人,只会恐惧警惕排斥。   姬雪却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声音一向说一无二,说是最后一个问题,就绝不会再理他。   更何况,对这个突如其来,能操作时空生死,要他完成任务的声音,姬雪从一开始就是半信半疑的。   他既感谢这个声音给他机会,让他能重回过去拯救那个人。但这个声音神鬼一般恐怖的能力,诡谲叵测,不知目的为何,始终叫他心怀警惕不安。   姬雪不会忘记,这个声音曾经让他忘记姬清和他自己的名字,让他以为自己是姬清,差一点取代了姬清。   他不会允许任何存在对姬清不利,可是是这个声音在控制他。恐怕这个世界上,任何存在都无法对付这个声音,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事情或许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严重,毕竟,姬雪想不到这个声音有害姬清的理由。   姬清前世本就已经不明不白自杀了,若是声音要害姬清,那它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轻而易就举达成目的,根本没有理由帮助他重生,改变这一切。   姬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当务之急还是快些醒来疗伤,想办法赢得这次考试。   姬雪睁开眼,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醒了,觉得怎么样?”一个韵律优雅的声音在他身边询问。   “还可以,我不退赛,不必了。”   姬雪努力稳住心肺想要炸开的沉闷痛意,小心的长吸一口气,慢慢适应了就觉得还好。   那声音淡笑一声,温润平和:“别担心,我不是组委会的医生,你的伤势不到组委会介入的程度,可以继续参赛。”   “多谢。”   姬雪方才咳嗽,下意识扭头避开人,这会儿才循声望去。   看到一身偏古意的白衣青年,长长的墨发束到脑后,戴着一个淡金色的眼镜,唇边一缕温柔浅笑。容颜俊美,风度翩翩。   那制式风雅古意的白衣外袍上,用紫色的丝线绣着符文奇异的花纹,不止古武界,任何人只要见了就会认出来,这是鼎鼎大名的墨家的医者。   同样的服饰,若是黑衣白纹,那就是墨家的方士!   墨家是整个古武界里都特殊的存在,因为自灵气匮乏,修真界败落千年之后,只有他们墨家的人还可以自如的运用符篆术法!   更何况,墨家超越时代的医术,古武界的人动辄生死相搏,更离不开。   若是往常,姬雪此刻的注意力一定会汇聚到这个墨家医者的身上,然而现在,他只是看了一眼,下一秒就穿过这个人,望见了站在他身后那个穿着黑衬衫的青年。   是姬家演武场地下密室里那个男人!   那个对姬雪说,“姬清”这个名字不适合他,叫他打破迷障,记起自己名字的男人。   姬青。   那个声音说,这个男人也是姬清,是姬清割裂的一部分灵魂。   这一点,姬雪毫不怀疑。   因为,当他误以为自己叫姬清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没有异议,连姬飞花都理所当然接受了。   可是当他记起自己的名字时,所有听过姬雪说他名字叫“姬清”的人,却都自动修正了记忆,极其自然的叫他“姬雪”。   可怖而诡异。   但只要还有一个人发觉不对,到底叫姬雪安心。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姬清的一部分。   姬雪眼中的温度热烈专注,毫不掩饰地望着墨家医者身后的姬青,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姬青却站在人群之外,若有所思着什么,目光虽然也看着这个方向,眼神却只是随意。   此刻,所有人跟着姬雪的目光望向他,姬青才淡淡地说:“伤势不重就好。这位是墨家的医者墨无念,你以后身体方面的问题,都有他为你负责。”   姬雪面上怔愣无措,心底所有波澜暗涌都一一按捺,只有目光始终一瞬不瞬望着姬青,却又像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这样绝美好看的人,这样痴恋隐忍地注视另一个人,所有旁观的人都会觉得有些异样。   更何况,姬雪还温顺虔诚地说:“是,多谢少主。”   这就要叫众人炸了!就算是讲究传统的古武界,也是讲究与时俱进的。   都是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主仆之分,什么鬼的少主?   姬青却不为所动,眼眸半垂并没有看姬雪,闻言只是轻慢地颌首:“不必,你也是姬家的血脉,算起来叫我一声堂哥就可以。”   他站立的姿势随意放松,脊背的线条却挺直,整个人纹丝不动,周围的气场就隐隐难以靠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右手垂下的姿势,像是旁边有个人随时等着去护持一般。   就是竞技排名的考试也不是全然的单打独斗,姬雪就网罗了几个不同姓氏的同伴。   此刻在这休憩区,这些人也都在这里等着姬雪醒来。   有一个目光敏锐如鹰的青年,一直沉稳不动,此刻却在众人之前先开口:“你是隐山姬氏的少主,姬清?”   姬青抬眼只看了一眼:“晋西裴氏?”却是不感兴趣的样子。   裴偃目光湛湛,随后收敛无痕:“久仰。”   姬青却没有接话,只是看了姬雪一眼,对墨无念说:“既是无碍,我就先走了。墨先生如何?”   墨无念想到来的时候,明明后排空了一个位置,这个人却生生叫了另一辆空车来载他。   他微笑道:“考场这里有墨家的前辈在,我还得有些事办,姬先生请随意。”   从裴偃点出姬青是隐山姬氏少主,那些原本眼神不满的青年男女顿时就委了。   等那两个人都离开后,才有人问裴偃:“他难道就是隐山姬氏下一任的家主?”   在这种顶级古老的世家里,家主的嫡长子,的确是少主无疑。   考试进行到一定阶段,之前那些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世家青年,忽然都心照不宣的彼此决裂,姬雪就是因为毫无准备下被打伤的。   若不是出手那人将他打出战场,恐怕姬雪毫无防范之下,很可能就被一振出局。   此刻在他身边的都是跟姬雪上一辈一样,出身勉强跻身古武界中下游,无家族门派,自身资质却可以一搏的散人。   所以,这些人根本不知道顶级古武世家的事情,才对姬雪叫姬青少主反应这么激烈。   但裴偃却不同,因为,晋西裴氏也曾是古武界值得一提的姓氏,却很快因为家族争斗衰落了。   然而即使裴氏以前强盛的时候,也不过是隐山姬家联盟下的一个据点,充其量是个很有存在感,值得隐山姬氏扶持的盟友。   若是裴氏当初没有脱离姬氏,今日他见了姬青也要正儿八经叫一声少主的。   裴偃低着头,神情淡淡解释给他们听:“愿意吸纳外姓子弟入族的古老世家,往往都保留着效忠制度,姓氏家族尊卑秩序,远远重于个人,甚至重于血缘。但你们如果想要选择一个家族投靠,比起那些看似尊重人的中小家族,最好选择这种效忠制度的。”   “为什么?”有人就不解了。   但凡古武界的人,无论能力大小出生,没有人是普通人,都是向往自由,渴望变强,恣意纵横天地。   暂时的投靠大家族也只是为了互利互惠,谁想低人一等给人当奴才了?   回答问题的人却是神情怔怔的姬雪:“这种古老世家,残酷的一面都是对着自己的血脉,大树底下依附乘凉的,反而只是公正客观的盟约。只要按照盟约所做,就只是公事公办的互利互惠。往往可以让一个毫无根基的强者,百年时间建立起一个强盛的家族。盟约到期,是走是留,各凭心意。”   所以前世姬雪才入了隐山姬氏,本是为了博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   却看到那棵光耀的参天巨树下,一棵被堵死所有阳光,兀自笔直向上的奇异的植株。   或许因为久不见阳光,也没有任何玉露甘霖滋润,那株本该是绿色的植株却是苍白的颜色。   本该羸弱得不堪一击,却一路不蔓不枝,凭借自己戳穿了整个树冠的最高处。   尽管,只是一株被屏除大树之列的草,却是比任何大树的枝干都高大耀眼美丽的草。   叫他仰望着,恋慕着,不敢宣之于口。   叫无数比他更强大恣意的人恋慕着,渴求着,却都被毫不在意地一一拒绝。   直到有一天,那株草忽然彻底消失,不知是被谁拔除。   叫他如何接受?绝不接受。 第193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5   墨无念目送着姬青离去, 总是带着无害笑意的脸上, 若有所思。   他当然不会觉得, 隐山姬氏的少主特意来接自己,就是为了给姬雪疗伤。   且不说组委会本就有官方的医疗组,就算某些大家族特别爱护后辈,那也应该早在一开始就备上私人医生, 不可能事到临头才急急忙忙找来人。   更何况, 姬雪的伤势并不严重。   墨无念想到最近流传的煞有其事的谣言,姬雪私生子的身世,以及隐山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纷争,金色边框眼镜后的眸子顿时微眯,人畜无害的脸上笑容更深了几许。   看来这位姬少主是着急了呀。这是想来宣扬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还是在示威?   谁让隐山姬氏跟别的家族不一样,家主和族长未必是同一个人, 会投胎也没什么用。   墨无念眼中乏善可陈的同情, 更多是有好戏可看的愉悦。   他向医疗组走去,中途却回望了姬雪的方向一眼。   姬家新来的小家伙, 长得的确很好看。很像一个人呢。   一个本不可能存在这个世界的人。准确地说, 根本就不在人类的范畴。   ……   另一边。   姬雪的心底微微有些失落,他既想见到那个人,可是一旦见了,却又提醒他,眼前的姬青和前世的姬清的差别。   他有好多话想对那个人说,那个人死后发生的事, 前世种种他不知道的隐秘,包括脑子里那个声音,他都可以毫不保留的告诉。   可一旦见了,他便有些近乡情怯,犹豫不决。   【你想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在帮你得到他?你觉得对上一世毫无记忆的他会怎么做?对你感动不已?爱上你?】   无机质的声音毫无感情,嘲讽的话听上去也只是平铺直叙:【还是说,只要是那个人就可以,至于是不是上一世,有没有过去的记忆,都无所谓?】   “不是。”姬雪眼底微弱的动摇顿时坚定,“我爱的是上一世那个姬清,想要复活的也是姬清,他必须是记得一切的那个他。”   【那就按我说的做。你只有表现的足够强大,掌控整个隐山姬氏,才可以让他复生。对了,刚刚那个墨无念,你去争取他来帮你。到时候会需要用到墨家的方术。】   姬雪神情微变:“墨无念?刚刚那个人是墨无念?”   他没记错的话,前世墨无念对姬清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声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这一世他也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别担心,他已经见过了姬青了,并没有任何异常。并且,墨无念对你很有好感。】   姬雪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是因为这一次我用了姬清的脸!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只看重外表的肤浅之人。”   他的少主那么好,这些人的眼里却只看见那一张好看的脸。   【现在你知道,让你和那个人交换外表,对你最终目标的实现,可以说是大大降低了难度。】   “会换回来吗?”他只想姬清能喜欢的是真的他。   【会。既然是复生,自然是原原本本的那个人。】   当然会。只不过,到时候跟那个人在一起的,不是你和他。而是我和他。   ……   姬青能肯定,第一次在地下室里见到姬雪时,他身边并没有梦里那个人。   之所以绕路去墨家一圈接人去学院考场,只是为了试验一下,墨家的人能不能看到这个人。   这个叫墨无念的人并无反应。   别人或许会错认,姬青却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墨无念不止是医者,他还是方士。   看不见也好,这个人只有自己能看见,只属于他一个人。   一坐上车,一股熟悉的眩晕袭来。   姬青对前排的管事说:“一直开回姬家,中途不要停。”   说完,他就陷入了黑暗。   时间太仓促,所以姬青没有发现,右手边那个似有若无的存在,又一次不见踪迹了。   ……   姬清没有离开,仍旧在姬青方才站立的位置。   只要姬雪他们休息讨论完毕,继续参与下一场角逐,他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姬雪身边,和他们一起经历了接下来的考试。   没有人听见,在裴偃他们聊天,甚至在无意与姬雪在脑海里对话的时候,一直有一个萌萌哒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呜呜,主人你怎么才来?我找不到你,一直被迫和这个冒牌货在一起。我好害怕跟这个人绑定了,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讨厌的世界意志一直欺负我,嘤嘤嘤,主人你快打死他。】   姬清:“……”   懒洋洋的世界意志忽然听不到那个聒噪怨念的咆哮了,颇有点不适应:【你怎么突然没声音了?骂我骂太久哑巴了吗?真的哑巴了?生气了?】   系统继续嘤击长空:【嘤嘤嘤,主人你看,它就是这么欺负我的。】   姬清轻笑一声,摸了摸它拟态成团子的圆耳朵:“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小朋友?小祖宗?气到失声了?】世界意志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郁闷。   系统打了个哭嗝,奇怪道:【我不是一直在说话吗?它怎么像是听不到?】   “因为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我们现在的对话,它听不到。”   正好姬雪他们休整完毕上路,系统顾不得其他,立刻喊道:【主人主人,就是他,这个冒牌货占用了你的身体,你快拿回来,这可是你最宝贝的身体啊。】   姬清却并没有它以为那么在意,漫不经心地说:“那不是我的身体。”   系统着急道:【可是脸就是你的呀。姬家那个主人的脸才是这个冒牌货的,他们利用时空回溯做了手脚。本来打算彻底跟主人你调换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只换走了相貌。】   “没关系,他们若是有本事就换好了。无论我变成谁,也不会丢下你的。”   系统被姬清打了一发直线球,瞬间心花怒放,少女心炸裂:【我我我,我也是,我只跟主人,其他人就算再像你我也不要。好喜欢主人哒。】   姬清声音温柔:“损失了很多积分吗?等结束了回空间,所有的积分都由你支配。”   系统这几天被世界意志欺负碎裂的小心心瞬间治愈:【呜呜呜,主人好好。我不要积分,你能来找我我就好开心了。呜呜。】   姬清看着它揉着眼睛干打雷不下雨:“好孩子。想跟我一起做任务吗?”   【想的。可是主人一直不要我。】系统越发委屈上了。   “现在需要你了,保持一直没有见过我的状态,跟在姬雪身边,和之前一样就好。做得到吗?”   【能!主人亲亲我,什么都能做到哒。】   姬清似笑非笑,在它捂着眼睛的团子爪心的肉垫上轻轻一碰。   【嘤,心跳好快,好害羞。】   世界意志见这小祖宗好久不吭声,忽然就捂着脸一副娇羞的样子,震惊得它半天无语,想说点什么,又怕本就数据错乱的小系统,中毒更严重。   【你,你记得杀杀毒。】难道是它太毒舌了,小系统斯德哥尔摩了?   系统瞬间超凶:【你才要杀毒!我很好,我很快就要成为统生赢家了。嘻嘻嘻嘻。】   【……】要不以后对这个小祖宗好点?毕竟要是真的疯了,它又剩自己无聊了。   ……   姬青又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了,他想了想,凭借模糊的印象,像那片大树冠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狭长无光的甬道,外面是暴烈的阳光。   竟然是白日,叫他有些惊讶。   日光很毒,仿佛盛夏正午时分,光线太亮照得人眼前发黑。   光和影之间,就显得有些虚幻不清。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两旁的大树杆并不粗壮,但是很高,要仰头才能看到顶端的绿意。   路的尽头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河水清冷清澈。   明明只是条大河,激起的水浪却仿佛海啸。河岸千丈高空都满是氤氲的水汽水花。   姬青坐在沿岸白墙黑瓦的屋顶上,就这么看着这河流,静静地等待那个人出现。   脚步声在青石板路面响起,他的唇角随即微微上扬,幅度并不大。   是那个人,连走路的声音都好喜欢。   “在等我吗?”那个人坐到他旁边了。   真好,好像不论他在哪里,对方都能都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发现他。   “没有多久。”是的,在等你来,没有等多久。   姬清浅浅的笑了笑,低声解释道:“外面有些事稍微耽搁了一阵,喜欢这里吗?你可以随意出入,走到最里面也没关系。”   “这是哪里?”   “我的精神世界。”   姬清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自己。   姬青自己或许没有发现,这一次,他灵魂呈现的相貌不同于外界那张本属于姬雪的脸,而是他灵魂原本的模样,和姬清如出一辙的脸。   他只看到,姬清温和静谧的眼眸里,流淌的情愫暗生,心跳不由又加快了几分。   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可是,作为只是这个人残缺一半的灵魂,他到底是不完美的。   心底的情愫蔓延膨胀,姬青脸上的神情却只是冷静不动的空寂。   如同真正无欲无情的神明,泯灭丧失人性的感情。   在姬雪的那张脸下,看上去还只是冷漠,恢复他本身那张脸以后,就只剩极致的冰冷。   就好像,仅仅只是一具毫无灵魂和感情的躯壳,里面空无一物。   这个人会不会以为自己不够喜欢他?   姬清眼神微软,似有若无地笑,眼眸里的冷淡疏离化作濛濛的虚妄,仿佛对着镜子时候自恋的迷乱颠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慢慢靠近。   直到,一模一样的唇瓣贴合一起。   不,即使是一个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姬清复杂神秘,姬青纯粹冷漠。   亲吻的时候,姬清主动,姬青等待。   姬清一触即分,浅尝辄止;姬青开城掠地,不知节制。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仿佛镜像,却又一冷一热。   如同阴阳两级,从始至终就在一起。   姬清越来越喜欢这个人,就算是这个人用着他不喜欢的别人的脸时,也已经很喜欢了。   这个人也很喜欢他。源源不断没有止境的浓烈爱意,就像让冰原催生出花树。   姬清在燃烧这个人给他的爱意,来爱着他。   虽然这个人的神情毫无温度,毫无内容。仿佛既无波动,也无感情,看不到对他的丝毫爱慕迷恋。   但他知道,自己被爱着。   姬清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有焚烧所有的热烈加身,才能叫他有片刻余温。   眉目冷漠犀利的姬青,静静的空无一物的看着姬清。   他在想,如何取悦他的爱人。   姬青想取悦这个人,极尽所有一切。   给他什么呢?他会想要什么?   “我的身体给你,你可以随意使用。你想,到外面去吗?”他说。 第194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6   姬雪参加的这种古武界顶级世家联合组建的联考, 只有各地小家族推荐的人才, 才有资格获取参与的名额。至少姬雪上一辈子就没有这个资格。   组委会并不是为了所谓豪门世家的优越性, 才对参与者的身份有所要求,刻意抬高门槛。只是因为这种比赛格外的危险残酷,能力达不到要求,贸然进入, 非但不会有好处, 还会对身体甚至性命有损。   现在的古武界,有千年前修真界败落的前车之鉴,都有些小心翼翼刻意收敛。   为整个古武界发展而言,血脉人才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和从前修真界末法时代一样,灵气忽然急速衰减消亡, 相对应的有灵根的人也再难寻觅,传承被迫断绝。   现在的古武界, 进阶成功的高手虽然可以延长寿命, 生出优秀血脉的能力却降低许多,如果不是为了继承人, 大多数人都不会太早选择伴侣。   有远见的顶级大佬们, 对下一代的新锐子弟都是扶持的态度,尽可能让其百花齐放。   但是,从个体自身的角度而言,资源竞争永远很激烈,也很残酷冰冷。   没有人是真的过得很舒服,就算是顶尖的大佬们, 寿数最多也不过三百岁,再也无法像他们的前辈那样飞升大道,永享长生。   就连这样的人也在不断衰减,生死存亡的忧患意识鞭策着,每个家族对子弟的训练要求也都更为严厉。   所以,越是高门槛的考试比赛,对他们越危险,严重的生死不论。   在古武界秩序接管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黑暗残酷,闻所未闻的事情,如果他们不狠心教导下一代,就会有别的危机来替他们下手。   这次考试就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团队模式,对手是组委会。所有人都可以自行组队,齐心协力解题。   事实上,打分制度是淘汰制,这一阶段伤亡损失的人数,会作为每个幸存者的扣分项。   现在是第二阶段,就是姬雪忽然被同伴袭击的时候开始的。   从这一阶段起,是个人生存模式。你淘汰的对手越多,对方等级越高,你的得分越多。   但并不意味着要见人就攻击,毕竟还有第三阶段。   在最后一个阶段,才是正式排名阶段。   淘汰掉一批人后,剩余最后的精英,开始大混战,谁坚持得最久,谁就是赢家。   在第三阶段时消极避战会被惩罚,想要施展战术就得在第二阶段了。   因此,姬雪才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攻击。   正常情况,大家都会先筛选自己人,帮助己方最有可能在第三阶段获胜的人,淘汰对手势力最可能在第三阶段参与最终角逐的高手。   姬雪只是没想到,那些本该与他同一阵营的人,竟然第一个就对他下手。   裴偃把玩着一个小刀,站在人群稍微靠外的地方,神情冷峻,偏头看他:“要结盟吗?”   姬雪环顾了一周同伴,这里大部分都是散人,有很多也是第一次参与这样强度的比赛。   “结盟吧。”有个眼神坚毅的女孩说,“第三阶段各凭本事,这一阶段只有我们联手,才能不被那些家族为纽带的团队消灭。”   不管何时,散人都是第一个人被猎杀的,在其他人眼里只是送分的。   “好。”   ……   “你确定你打伤他的心脉了?”一个慢条斯理,音质偏冷的声音问道。   面前的男人拧眉思考了下,坚定地说:“是。那样的伤势他绝对无法继续参赛。”   男人呵一声,深邃的眼窝下,眼睫半垂不抬,鼻梁高挺,有些果决坚毅的味道:“可我到现在,也没有听到组委会通知,姬雪退赛。”   对方犹豫了一下:“难道他这样也要坚持比赛?”   男人冷冷瞥他一眼,不愠不怒:“那张脸的确好看,下不了手也能理解,但是,别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你知道什么人最没用吗?就是自作聪明,想两头讨好的。”   男人的脸霎时变得有些白,嘴唇微颤,极力想要辩解些什么。   但是男人并没有给他机会。   他旁边站着一个样貌更为深邃,有些像外国血统的少年,精致如天使的娃娃脸上,挂着玩味讽刺,阴晴不定的笑容。   此刻,那天使一样的少年瞬间就走到脸色苍白的男人面前,抬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拍,对方立刻惊恐绝望地倒在地上,虾米一样弓着身子,不断的抽搐,却没有发出一声。   那声音慢条斯理又冷静的男人,慢慢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脸上的神情宁静又阴冷。   他轻轻抬起脚,在男人的胸口用脚尖碾压了一下,不重,就像是擦去鞋底的灰尘一般。   男人却立刻喷出一口血,气若游丝。   “箴少爷,箴少爷,你饶了我……”   姬箴低头看着他,神情平静眼神却渐渐阴冷,连带着整张英俊的脸都隐隐有些怕人的扭曲。出口的声音却极力压着一样,慢条斯理。   “饶了你?我有伤害你吗?我给你信任,给你修炼的心法材料,你却欺骗我,帮助我的敌人。我只是把给你的东西收回来而已,又没有杀了你。你不谢我?”   面如金纸的男人眼神都开始涣散,强撑着一口气:“谢谢,谢箴少爷不杀之恩。”   姬箴的脚终于离开他的胸口,却是踩在他的头上,把他踩在土里,慢条斯理的阴冷语气不变:“不客气。但是,我不宽恕你。”   男人的眼神彻底绝望。   但是对方却只是勾唇冷冷地笑了笑,抬眼径直走了。   得救了。对方没有杀他。   劫后余生的男人却忽然惨笑一声,方才被恐惧攫取神智,他连怨恨都不敢生出,直到现在才敢悲愤。   姬箴确实没有杀他,可是摧毁他的根骨,让他和废人无异,这种对付穷凶极恶的罪人才用的手段,却是比杀了他还要残酷一百倍。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稍稍留了一下手,并没有违背姬箴的命令,这个人却是如此狠毒。   混血的天使一样的少年莱茵回头望了一眼,笑嘻嘻地说:“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都是这种自作聪明的废物,关键时刻坏事。”   姬箴阴冷的神情并没有全消,看着前方,眉也不太抬,目空一切:“我们隐山姬家从不欺凌弱小,既是废物就该回到废物的位置上去。”   莱茵舔了一下指间忽隐忽现的袖刀,笑容灿烂:“姬雪那一边怎么办?”   “不怎么办。能被废物算计到的,充其量只是长得不错的废物。我们的目标是赢。”   姬箴忽然冷漠地笑了下:“但是,你可以对外宣扬一下,让他们知道,背后算计姬雪的,是我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主。我一点也不反对。”   莱茵哈哈笑出声:“你可真是个坏坯。皮这一下很快乐?”   姬箴望见迎面露出踪迹的另一个队伍,对自己的队伍打了几个作战手势,慢条斯理:“嗯,很快乐。”   话音不落,就闪电一样攻入对方阵地。   这种考试的第二阶段,是姬箴最喜欢最享受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攻击碾压看到的一切,就算一不小心出手太重,也不要紧。   可惜,到底不能真的毫不留情,手起刀落。   毕竟,他可是代表隐山姬氏最优秀一辈的精英。   ……   姬青认真专注地望着他,对他说:“我的身体,你也可以随意使用。你想到外面去吗?”   这张脸这个禁欲无情的神情,叫姬清心动喜欢极了。   对方拥抱他的手指的力度,身上清凉又侵略性的气息,都叫他尤为迷恋。   唇瓣之前被吮吻的感觉还在,只是被这样看着,恍惚就有被侵占索取的失神紧张。   他本想说:“外面那个不算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在我这里。”   迫不及待,想要这个人用那具他最喜欢的身体,彻底占有他,弄哭他也没关系。   但是,被吻得线条暧昧模糊的薄唇刚刚微启,忽然便弯成柔软隐秘的弧度:“好啊。”   外面。   姬青昏睡过去之后,年长的管事宫俭早已习惯,只是眉宇仍旧微微忧虑。   宫俭对司机低声嘱咐道:“回姬家,开得稳一些。”   “是。”司机也懂事的低低应一声,似是怕打扰到后排的人。   车子一路开回姬家的方向,因为来时绕路去了墨家,这路线就有些不同。   经过市中心的时候,前方出了一点小的交通事故,稍微堵了一下。   摩擦很快被解决,交警才发现这里停了一辆违章的车辆不动。   他奇怪的敲敲窗户,里面的人也没有应答,敏锐的感觉到不对,立刻呼叫支援。   车窗内,司机的位置和车后座都是空的。   只有副驾驶坐着一个年长昏迷的男人。   隐山姬家足不出户的少主,第一次出门就被绑架了。 第195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7   姬青被绑架的消息传回隐山姬家时, 作为族长的姬飞花正在外面参加一个会议。   会议主题是:如何应对古武界稀缺型资源产量不断锐减带来的挑战?以及重视古武界人力资源分配不均引起的不均衡发展背后潜藏的隐患。   电话响起的时候, 姜家的族长——一个外表儒雅, 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的笑面虎——正在含沙射影隐山姬家对高级人才的垄断,以及姬家上个月在一个新发现的小秘境里开采发现的明砂金矿,是否涉嫌非法开采, 恶意抬高价格, 等不正当竞争行为。   姬飞花听着姜东正的话里有话,眯着眼睛想姜家最近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是想做什么。   电话一响,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通通不满地看着姬飞花若无其事当众接起电话。   听电话的姬飞花什么也没有说, 明艳凌厉的面容沉静如水,狭长斜飞入鬓的眼眸不经意地从与会的几位家主身上扫过。   忽然唇角毫无意义的勾了一下。   姚家的家主是个清癯严肃的老头子, 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 啪的一声将嘴里的旱烟锅拍在桌子上,梨花木的桌子完好如初, 一撮燃烧的烟丝却如火蛇一般急速飞向姬飞花接电话的手而来。   那火蛇却在离姬飞花半米的时候忽然停滞在空中。   姬飞花神情不变, 对电话里毫不在意的说了句:“ 该怎么办怎么办,他敢这么做就应该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代价。”   一语双关的话语说完,挂掉电话,那双兰花一样的手洁白素净,指甲泛着粉色的红,没有任何难看的长期习武的薄茧, 或者为了美丽而做的伪甲。   “姬家的小姑娘,这不是你们隐山的小打小闹,关系全古武界的重要会议,多少还是沉稳点。”嬴若兰满头银丝,年近三百半只脚踏进轮回的年纪,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成熟风韵。斜睨一眼似嗔非嗔,还残留几分年轻时候的说一不二的英姿飒爽。   其他人也有冷哼一声附和表示不满的。   姬飞花食指轻扣桌面,笑意很浅眉眼犀利:“嬴姐姐,这可就怪不得我了,若是你们嬴家的宝贝孙儿被在座哪位不打招呼请去做客,你也会炸的。”   随着姬飞花的话和声音一起炸裂的,就是那一撮一直停留在半米外的烟丝火蛇。   仿佛无数的火星点猛地四分五裂,朝在座每一个飞去。   “姬飞花,你不要太嚣张!”那点火星毁了姚老头珍爱的旱烟锅,气得他跳脚。   毕竟只是警告,那一下出手修为能力高的大多费点力都能躲开,但被冒犯的怒火却叫这些习惯被人恭恭敬敬的大佬变了脸色。   姬飞花已经走到门外,头也不回:“居移气养移体,火气这么大不如回去换个人来当家,免得不小心把自己给气死了,多丢你们祖宗的脸面。”   “姬族长留步,今日的会议……”姜东正的衣襟被燎了一点,他倒还沉得住气。   姬飞花脚下不停,不紧不慢:“你们慢慢开吧,等下姬家会换个配得上的人过来。我只有二十分钟,你们已经用完了。”   姜东正的脸色微微一变,能让姬飞花撇下这里不管,他听说隐山连同墨家意图跟西方教廷拓展外交合作,难道就是这几天?   这个顶替姬飞花的所谓配得上的人,是隐山还未退休的一位族老,年龄的确是配得上了。这种明晃晃的打脸嘲讽,叫这些人越发气恼。   今日参会的人说起来都是各族族长或者家主,然而论起武学修为却都不是族内佼佼者,在姬飞花面前平白短了一大截。更可气的是,排资论辈他们都压她不住。   没有人谈论姬飞花方才话里的意思,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看来有人动了姬家的那孩子,姬飞花怀疑是他们当中某个人越了雷池。   古武界的秩序好不容易初步稳定,若是有人以这种方式达成自己目的,恐怕要被整个古武界所弃。事情一旦开了个头,接下来就乱套了,很难说不轮到自己头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邯周姬家的家主忽然淡淡地说:“听说隐山的少族长还没有定下来,是谁做的,犹未可知。”   这话意思,难道是隐山姬家自己后院着火?   ·   出门后的姬飞花脸色也不好看,这族长当了三十年她都快烦死了,偏偏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来教导。   说到继承人就想到被绑架的姬青,姬飞花确实不担心,只觉得挫折打击再多点才好,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想到姬青神魂缺失下的昏睡,如果有人这时候要他的命……心一瞬间崩得极紧,姬飞花的面容却越发冷静,一眨不眨。   如果他没有那个命,她就替他报仇;如果他这都应对不了,那就彻底息了做家主的心,老老实实待在姬家的大树下;如果他能自己解决,这个位置就可以试一试了。   ……   “先生,家主怎么说?”年长的管事扶着还有些眩晕的头,急忙对宫凛问道。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人带走了小主人,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宫凛俊美清澈的面容只在一开始隐隐白了一点,很快就又是没心没肺的天真单纯了。   “她说不用管,她会处理。”   “少爷……”年长的管事一急,当初在宫家里的旧称呼就带了出来。   宫凛却摆摆手,漫不经心,真正不放心上:“那也是她儿子,你怕什么?”   他慵懒一笑:“再说,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看开一点。”   年长的管事:“……”   道理是这样的,可对着自己的血脉至亲,恐怕连传说中的神仙都没办法这么超脱。   宫凛却好似发自内心这么觉得,丢开手继而去换他新一季的衣服。   做美容做造型,参加完舞会,还要调整一下新一季度的营养食谱,调整一下健身项目。   随后还有新采购的书籍要看,还有各种音乐会去听,新的美食去享受……他太忙了。   毕竟,人生苦短,死之前要姿态好看的去尽欢啊。   ……   “顺利吗?有没有尾巴跟过来?”   “没有尾巴。确认过了。”   “果然是被放弃的吗?继续按原计划走。”   姬清醒来,眼前一片漆黑,约莫是被蒙住了眼睛。   耳边听到两个人冷静的对话。   身体并没有被束缚,但血液里似乎被注入了专门针对武者的药物,能让人毫无反抗。   他依旧是坐在车里,车辆平稳行驶着,似乎是往山上走去。   到了地方,那些人下车,并没有理会他。   不久,车门打开,有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射向他。   那目光里并无好恶温度,仿佛只是初次见到一个只知其人未闻其面的陌生人。   “请验货。”这是之前车里的一个声音。   “父债子偿,别怪我。”   那人的声音又轻又低,只能听出来是个成年男子。   “是他没错,这些是你们该得到,按计划吧。”   姬清静静不动的听着,那个人上了另一辆车,车子很快开走。   这时,脚步声靠近了他,冰冷如铁的手指灵活的解开他眼前的黑布。   不怕他看到脸,这是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啊。   男人没想到姬清是清醒的,解开眼罩对上他平静看来的眼眸,顿时微微一愣。   男人扑克一样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做的不是什么绑架害人的买卖,而是普通至极的事情。   “能走吗?”男人的态度算得上彬彬有礼。   姬清顺从的下了车,虽然没有力气施展武力,但走路的力气还是有的。   下了车就看到,只有一前一后两个人。   后面一个人身形微胖,嘴里嚼着口香糖一类的东西,脸上带着和善的笑,跟他手里拿着的重型武器毫不匹配。   身边这个清瘦的男人看似两手空空,但姬清扫一眼就知道,他比那个拿着新型火力武器的男人更危险。   他的腿上脚踝腰上手臂,浑身上下恐怕有不下十个武器,都是随时可以掏出来一击制敌的。   而且,这个人也是个会古武的特殊之人。   说句实话,后面那人手里那把看似吓人的高科技产品,对待普通人或许有用,对于从修真界转变而来的古武界的武者而言,就和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没有任何威胁。   一下子连续近距离全部打中一个地方,或许还能造成一些流血损伤,否则,只能叫人身形微微迟滞片刻。   两手空空的男人走前半步为姬清带路,他走路的姿势像猫科动物似得轻盈无声,看似放松,一旦有人试图做出任何举动,却绝对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这样的表现,这个人似乎惯于做这种刀口舔血的买卖。   任何世界都存在一部分跟阳光下秩序不同的黑暗世界,古武界把那部分人统称为寻者。   不是完全的恶,那些人一开始只是寻找一种除古武之外,能让衰落的修真界存续,能让大道修行继续的法子。   但是,但凡黑暗复杂无序之中,总会藏污纳垢,容纳一些毫无底线的人事。   说起来,姬清没有遇到系统之前所为,严格算起来也要被归类为寻者。   尽管他是毫无资质的普通人。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紧张啊?是不知道要被怎么了吗?”后面嚼泡泡糖的男人好奇地问。   清瘦的男人不接话,他也不在乎,继续自说自话,好像停不下来似得:“哎呀,看情报说的,姬少主好像是被关在家里的密室二十多年,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杀个傻子还真是有负罪感。是吧是吧。”   他到底知道不能叫同伴的名字,但翻来覆去无聊的话也说,似乎是寂寞无聊太久了。   姬清回头瞥了那人一眼,立刻叫半步之前的男人发现。   “我们不杀人。”男人态度依旧彬彬有礼,“但是别人杀不杀,我们管不着。”   “给点反应啊,说不定我心情一好给你透漏点什么,可以活下去哦。”嚼泡泡糖的男人笑着说。   姬清平静地说:“你知道我是姬家的少主,不怕我活着出去找你算账吗?”   “哈哈哈,怕呀。怕你们找不到,找到了也追不上啊。说起来你们这些出身大家族的也不容易啊,看你也不讨厌,也没本事碍着什么人,居然也有人要你死。”   姬清不慌不忙:“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要我死?而不是太无聊了,想引我做点什么。”   男人笑得手里的武器差点都拿不稳:“吸引你注意,你……”   不否认,这个姬家的废物少主是个美男子,但是完全不到能这么自信自恋的地步吧。   他正要嬉笑两句,却见姬清站住了脚步,回眸静静地看过来。   那张脸清俊温润,叫人一看便心生亲近好感,一张称得上干净正直纯善的脸。   但在这样平静的目光下,却仿佛月下发光的山谷,充满一种神秘危险又极度诱人的美。   仿佛心底所有的期待愿望,所有梦里才有的妄想渴求,他都知道,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补偿。   那一眼并不久,随即就转向他前方的同伴了,却叫男人久久张开嘴回不了神。   心砰砰的跳,不知道是方才忘记呼吸还是如何导致的,很快连太阳穴都鼓胀跳跃起来。   心底有一种奇怪的失落,就像明明望见终点,忽然却发现,不过是海市蜃楼的投影,依然遥不可及。   但却因为知道有这么个存在,心底的忍耐再也无法置之不理,不由焦躁烦杂起来。   姬清对半步之前的男人说:“如果我没看错,这里是古武界一处专门用来训练考核的考场,有大致五百人这几天正在考试比赛。你想做什么?”   古武界和现实普通人的世界并不完全共处一个世界,而是结界交叠,更多时候是互不相干的。   男人望着他冷淡疏离的茶褐色眼眸,呼吸不由放缓,无法移开:“现在考试在第三阶段,大混战时期,只要见到一个人,他们就会拼尽全力去攻击。他们没有要你死,只要我们把你放进来,再设法让某些人注意到。”   借刀杀人?这么简单?   姬清不置可否:“让我知道也是目的之一?”   “不是。”男人下意识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始终彬彬有礼的神情忽然笑了下,“觉得无聊,想看点不一样的。”   走到一处隐蔽破旧的小房子门口,男人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如果你活下去,有业务需求,欢迎去黑街找影。收你八折就好。”   姬清径直走进去,并不看他,冷淡地说:“你太便宜了,不要。” 第196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8   姬清走进那间小房子, 门从外面关上, 门外的人似乎笑了声, 紧接着离开了。   按照他们所说,他们现在是去引某些人过来,借刀杀人。   毕竟谁也不认识所有参赛的人,比赛最后一个阶段, 所有目之所及的人都是强大的敌人, 只要慢一瞬就有可能胜负易主。   姬清尚在思量,角落里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屋子里还有别人在,这在他们没靠近小房子前就察觉了,姬清并不惊讶。   看来这帮人的目标不止他一个。   姬清站在屋子正中不动,若有所思。   屋子里那个人明显听到他们门口的谈话, 却不能无动于衷。   一个瘦削苍白的少年慢慢探出头,他模样生得过分安静秀气, 带着一点小小的忧郁, 黑白分明的眼里并没有太多惊慌,反而很平静, 但是眼底的脆弱紧张一分不少。   姬清站着不动也不看他, 似乎叫少年慢慢放松一些,他试探着小小声问。   “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姬清抬眼看他,少年顿时怕人似得一缩,瞳孔满是隐隐的恐惧,但又似乎强行克制了。   姬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少年慢慢放松了肩膀, 抿抿嘴,有些沮丧难过,但还是开口:“我叫小罟,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也不考试。我不想死。我爷爷会难过的。”   少年明明害怕还是站得笔直,没有缩成一团,看上去教养不错。   姬清脸上只有平静:“你姓姒?”   “啊。”少年呆呆的,“你怎么知道?”   姬清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似笑非笑:“我认识你爷爷。你不会死的。”   少年腼腆的脸上一点小心的欢喜,像是安心,试探着靠近他:“真的吗?我好害怕。”   然而就像是打脸,下一秒极具爆发的冲击以小房子为中心炸裂。   古武界六级武者往上,就可以压缩体内循环的灵场,制造出这种堪比爆破一样可怕的力量。   这场考试里,能留到最后的武者,最低限度也不会少于六级。   小房子无损,炸裂的只会是里面的人。   就像铁盒子里的鸡蛋,被隔空打碎。   武者的体质都格外强悍,这种出其不意的攻击,最多只会让六级以上的武者瞬间重伤。一击毙命概率极低,如同守株待兔一样低。   但是,隐山姬家的少主传言是被圈养的废物,从未出过姬家的大门,何况是去古武学院学习。   而这个小罟,不是武者。   同时出手的有八个人,都是最有可能夺冠的古武豪门世家子弟,彼此都是老对手了!   只有姬雪是唯一一个新来的。   察觉到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并且能力高强,还能偷袭他们,让众人都一时心惊,顾不得彼此先把这个意外扼杀于摇篮之中。   被引到这里,感觉到那两个人在那所屋子里,八个人都毫不留手。   包括隐山姬家的姬箴和姬雪。   小房子里生命的气息瞬间微弱,还有一个直接中断了呼吸。   八个人顿时感觉到不对。   姬雪第一时间召唤了医疗组过来。   然而战局还在继续,姬箴第一个就攻向姬雪……   很快,众人的战场转移,都来不及去查看屋子里死伤的是何人。   时间来不及了,八个人都默契的打算速战速决。   ……   姬清眼看着这个叫小罟的少年站住脚步,脸色骤然苍白喷出一口鲜血,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什么打得凹陷碎裂。少年眼中一片茫然不解,下一瞬就软软扑倒。   姬清离那少年只有半步,就是众人袭击时候,被药物所限,只能做到的半步反应。   他毫发无伤,那苍白脆弱的少年凄惨猝死,就倒在姬清的怀里,像祈求救赎的拥抱。   来得最快的是墨无念,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被尸体靠压在身上的姬清。   四目相对。   墨无念早感觉到一个死了,另一个呼吸微弱但无碍。他的脸上始终如一的温雅从容,见惯生死,并无特别,连唇角薄薄的弧度都没有消减。   直到看到姬清。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姬家少主,差一点稀里糊涂被众人击杀!   这一点意外惊讶,在看到姬清冷静淡然的神情时,也消失无踪。   姬清淡定地望着墨无念:“你不来搭把手吗?”   墨无念走过去将浑身是伤的尸体搬开,迅速查验了一下死因。   然后立刻去看姬清的。   “不用,我没事。”姬清的脸上身上还沾着小罟的血,淡淡地说,“不过血液里被注射了一种药剂,墨先生记得为我作证。”   墨无念眉宇微挑,温和的脸上略有深意。   “恐怕我作证,也没什么用吧。”   姬清并不在意:“有总比没有的好。”   一个纤细无辜的少年惨死眼前,姬家的少主却毫发无伤,若是这少年的身份再有些什么文章在里面。   呀,这就好看了。   不止是隐山姬家,外面出手的那八个人,包括整个组委会,全都逃不了干系。   整个古武界似乎风雨欲来。   墨无念微笑似有若无,眼底愉悦期待至极。   “姬少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啊。”姬清眸中似有清泉流淌月下,平静安然,却又蕴涵深意,“为什么要担心?我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墨无念温柔浅笑,抚了抚眼镜,优雅谦和:“是的,你说的没错。”   一股阴冷的神识,居高临下笼罩着这里。   然而似乎没有人察觉到,连同那苍白无辜少年的尸体一道被忽略无视。   确认死伤者并非本次考试比赛的学生,其中一个竟然还是隐山姬家的少主,消息一传出立刻震惊整个古武界。   古武委员会的权威公正立刻被外界质疑。   考试被迫中断。   八个出手的人被调查,连同黑街也没有被放过。   然而一无所获。   隐山姬家。   姬清被组委会这边姬家的人送回姬家,尚未来得及检查医疗,就面临姬飞花的责问。   “姬少主,你可真是好大的排场,一出门就给古武界整出特大新闻。古武界五个老牌世家,四个涉嫌谋杀你,剩下三个还都是后起之秀的新贵,你可真厉害啊。我们自己都占了两个名额,你说有不有意思?”   姬飞花压着怒火,有点恨铁不成钢,姬家自己人都在里面,叫她怎么责众?   姬清坐在那里,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清理,目光静谧又安宁,似是饶有兴致。   神经粗如姬飞花都隐约感觉他变化了很多,却又不知所以然。   姬清似笑非笑,整个人无害又有一种特别的存在感,仿佛天然吸引所有人的神魂注意:“古武界?姬族长,阴阳八卦自古依存,不是只有你想看见的白。”   姬飞花挑眉,拒绝思考,理直气壮:“说清楚。”   姬清半阖了眼,漫不经心:“那个少年是寻者,姓姒。”   寻者,跟古武众人走了不同的路,千年里一直销声匿迹沦为边缘没落的称谓。   要知道,修真灵气充盈时代,倚靠锻体修行古武,期待以武入道的,都被看作是末流。   所以,灵气消亡大道没落,古武乘胜追击后来居上,原本其他倚靠灵气的传承,不是断绝就是转向寻求其他出路。   其中还有一种,就是跟墨家一样,不依靠灵气仍然能存活的,但,那是邪魔妖修。   以其他修士武者的身体为道场,提炼榨取自己所需的灵气,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修真界没落,古武崛起的千年之前,那一拨邪魔之道就被整个古武界连根拔起。   姒姓。哪一个姒?不可能是那一个。   姬飞花直觉有什么不好,心头猛地一跳。   却听那清冽冷淡的声音,不徐不缓地说:“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我,而是你们整个古武界。”   挑拨隐山姬氏和其他家族的关系只是个幌子,古武界发展至今,中层和下层虽有流动,金字塔尖却是固定的,早已引起下面的不满。   有眼界的大佬们着眼未来全局,但底下那些多数人可不管这些,只盼着颠倒重分蛋糕。   寻者的出现,只是顺应了人心。就算他们图谋不轨,但有多少人真的在意真相?   姬飞花咬着下唇,目光凛冽:“你为什么不救下他?”   姬清静静地看着她,隐隐温柔又疏离:“真是天真。难道你以为,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是你,你会让猎物有机会逃走吗?”   从姬清看见那少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姬飞花摇头:“如果是已经死去的人,墨家的医者绝对可以查出来。他们是方士。”   姬清似笑非笑:“那你就要让他们动作再快一点了,毕竟夺舍弃尸,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墨无念就不知道。”   “夺舍弃尸……”姬飞花想要说什么,忽然觉得不对,看向姬清,“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姬飞花眼神微微一变,瞬间凌厉攻向姬清。   两个被害者,一个被夺舍弃尸,另一个为什么不能?   “姬族长,别冲动。这具身体血液里的药物还没有消失,接不住你这一击的。”   优雅平静地说着,那只纤薄修长的手却轻轻抬起,轻而易举抵住了爆裂破空的一击。   姬飞花眼底骤缩,姬青不可能接得住!这个人不是姬青。   “不,你错了。”姬清温和地说,“他接得住。但是,被注射了药物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这不是古武。”   “寻者,你是寻者!”姬飞花眼底怒意如火,“从我儿子的身体里滚出去!”   姬清向后飘去,将将在姬飞花拳风撕裂的范围外,神情始终平静安宁。沾着血迹的脸,让他眼里的深意,显得神秘又瑰丽,被攻击都心不在焉似得。   盛怒的姬飞花犹如春日盛极欲颓的牡丹,艳丽又危险:“你敢杀他,我就是拼着整个隐山姬氏,也要你们魂飞魄散!”   一直冷静无波的男人,眼波忽然微微一动,极其微弱,就像枝头的露水低落水洼。   让他的无情无欲染上一点涟漪,如同仓促打碎的月光,在这个人身上却并不觉得脆弱。   “有资质的儿子,就可以在隐山姬氏之前吗?”   姬飞花的心也像被滴了一滴露水打湿,看着对方用她儿子的脸,露出一种幽隐静谧的眼神看着她,竟然微微一痛。   姬清笑了,温柔地说:“我忘了,你不是她。他没事。”   那冷淡危险,又忽然温柔无害的男人闭上眼,似乎瞬间失去知觉,下一秒又像是自昏迷里醒来。   姬飞花的拳风因为之前的犹豫变弱,但也还是到了面前,姬青下意识的抬手抗住,结果因为肌肉突如其来的无力,仍旧被揍了一拳。   好在那一挡又卸了几分力,他本能的后撤,只微微擦伤一点嘴角。   姬青面无表情隐隐无奈:“你要打我,至少也该等我醒来吧。”   姬飞花站着不动,神情凌厉地盯着他,似乎隐隐激动,又像是怒火未息。   最终只是僵硬地板着脸,冷哼一声走开:“打你怎么了?我生了你还打不得了。” 第197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9   “夺舍弃尸?”墨无念一贯带着三分笑容的脸都忽然凝重。   墨家长辈说:“隐山姬氏族长亲自与星家联系, 星家听完她的话, 连隐居不出的那几位长辈都请出来了, 重新勘察那具尸体死因。如何有假,你当初可有发现异常?”   星家是墨家对族中德才兼备的长辈的尊称,墨家的族长并无太大权威,出了事真正拿主意有话语权的都是星家。   墨无念也是医术方术双修, 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自然会被询问。   “没有,姬族长是如何想到夺舍弃尸的?”   墨无念想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本以为只是一桩阴谋嫁祸,没想到会牵扯到夺舍上来。   “是姬少主说了什么?”   墨无念记得姬清告诉之后赶来的组委会,死在决赛那八个人手里的少年, 自称姒小罟。   姒姓虽然难得,但在古武界并无什么存在感, 是以连墨无念也没有在意。   墨家长辈听他提到姬青, 神情微变:“你看到姬少主,就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墨无念长眉微挑, 笑容温润无害:“这话有意思, 隐山姬氏连自己人都怀疑?没有什么不对,他的身体里确实被注射了一种抑制药物。能毫发无损,我都有些惊讶。”   说起来,这药物还是他们墨家研制的呢。   不过,一定要说不对。在小房子里见到的姬少主,比之前来墨家接他时候, 倒是更有意思一些。   不那么冷漠寡情,但好像比他以为的更危险神秘。那张清俊冷淡的脸沾了血,竟是触目惊心,有一种奇异的艳色,直到现在都在他脑海清晰浮现。   “你在案发现场见到的,不是姬青,是差点夺舍他的人。”   墨无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不可能。”   “对方亲自承认了,还跟姬族长交过手。”长辈拍拍怔愣愕然的墨无念,叹息一声,“别太自由散漫,该你学的还多着呢。”   然而,不等墨家的检查结果出来,姒小罟的身份却先一步确定了。   “姬飞花,我嬴若兰与你隐山姬氏势不两立!”   嬴若兰是嬴家的姑奶奶,几任丈夫除了古武界联姻那位,都是入赘。   其中一个是普通人,那一脉的子嗣早逝,嬴若兰最小的孙儿体弱多病,也不是武者,跟随那位普通人的爷爷姓姒,因此外人并不知情。   坏就坏在,姬飞花在会议场上接到姬青被绑架的消息,一时怒火攻心,怼了一句:“嬴姐姐,这可就怪不得我了,若是你们嬴家的宝贝孙儿被在座哪位不打招呼请去做客,你也会炸的。”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巧,嬴家的宝贝孙儿真的也被绑架了,还就跟姬青一道。姬青毫发无伤,那少年却遭到重伤惨死他眼前,是个人都会怀疑姬青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甚至还会觉得,姬飞花是早知道,故意隐瞒了消息,将计就计,杀鸡儆猴。   姬飞花有姬清之前的提醒,早已想到姒小罟的身份不简单,对这个局面并没有太大反应。   隐山姬氏内部却不会对这件事没有疑虑,毕竟嬴家同样也是古武界的顶级世家之一,贸然交恶,绝非小事。   对此,姬飞花冷冷一笑:“怕什么?除了邯周姬家青黄不接,今年无人逐鹿夺冠,八个人七家都参与下手,她嬴若兰一个一个势不两立得过来吗?就算整个嬴氏陪她一起发疯,那也是她与大半个古武界为敌。况且你家少主也是受害人,还轮不到你们首当其冲。”   姬飞花神情冷艳阴沉,心情绝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嬴若兰半只脚踏进棺材,等着兵解的人,岁数活在狗身上一样,头脑发昏任性妄为,对嬴氏乃至于整个古武界都不是幸事,但是对她自己和亲人却是至情至性,不负己心。   而在隐山姬氏,任她姬飞花如何天纵之才,自己的儿子被算计,却要先想着天下大局。   姬飞花熟练的下达之后的行事命令,随即袖手而出,向自己的庭院走去。   只有在她那个没心没肺,数十年白痴如一日的夫君面前,姬飞花才只是姬飞花。   “夫人,先生外出参加宴会了。”老管事温声说。   姬飞花一怔想起宫凛确实曾说过,颌首表示她知道了。   躺在庭院紫藤罗花的摇椅上,姬飞花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有人抱起她,把她揽在怀里,哄小孩似得轻轻的摇。   姬飞花没睁眼,全然的放松倚靠:“怎么回来了?”   “宴会主人中途有事,怪没意思的,忽然想到飞花想我了怎么办,就回来了。都怪你睡梦里念我了。”控诉一样隐隐委屈的话语,却是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悦耳慵懒。   姬飞花情绪繁杂,忽然一笑:“还是你这样好,没心没肺的,都没有什么忧虑可扰。”   宫凛拖着华丽的声调懒洋洋地:“大美人,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这是得南华真人真传,你看越是能力高站得越高的人,所思所虑越是沉重,费尽心力也未必能事如所愿。不如做一个无用的白痴,反倒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过去。”   姬飞花嗤笑不语:“我从不想做个无用的凡人,凡人未尝没有烦恼,你能安安稳稳做个无用的白痴,那是因为有我宠着你。没良心。”   宫凛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排下阴影,俊美的脸上笑容蜜酒一样溺人:“庄周梦蝶,蝶梦庄周。飞花如何肯定,是我入你梦,而不是你入我梦。”   是姬飞花宠着她的白痴美男子,而不是宫凛迁就着孤高自负刚愎独断的隐山族长?   半空中,一道阴冷庞大的神识笼罩而来,如同透明无形的阴风,无人察觉。   和墨无念与姬清在姒小罟死去的那个小房子谈话时,一模一样的物体。   它飘忽而来,骤然而去,无人知晓,无处不在。   神识试探着想要再近一些的时候,忽然一道极热极冷的黑炎针一样刺来,叫它发出一道尖锐的鸣音,泡沫一样碎裂。   另一边,黑暗里一个庞大的阴影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是谁?”   是谁发现了它?打伤了它?   古武界的人做不到,是寻者里隐藏的异己者?还是墨家哪个老不死的方士?   ……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姬雪屈膝半蹲在姬青的面前,清澈的眼里满是自责后怕,那张绝美的面容苍白颤抖。   考试突然被组委会宣布中断暂停,他们八个人被分开审查,直到最后,姬雪才知道,那个被他们八个人集体攻击的房子里,其中一个人是姬青!   姬雪当时差点心脏骤停,恐惧得浑身颤抖无力,委顿在地。   上一辈子的姬清一直是个普通人,没有人比姬雪更清楚。   当他听到有人当场死亡,那种万念俱灰绝望发疯的痛苦,哽得他差点发疯,重来一次,却是他害死了姬清吗?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那个人没事,你的状态很危险,冷静一点。】   你骗我!他死了,被我害死了!   幸好当时那个审问的人立刻告知死去的少年叫姒小罟,问他是否认识,姬雪才缓过来。   浑浑噩噩度日如年的挨过审查,姬雪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隐山姬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姬清在那个小房子里?”   【我也不知道,当时有东西屏蔽了那里。】   “还有什么存在比你更厉害吗?”姬雪讽刺。   【你现在不理智,我不跟你争辩,我只能说,我跟你一样,绝不会害那个人。】   姬雪对此不置可否。   此刻,只有亲眼看见姬青在他面前完好无损,姬雪的心才慢慢放回原位。   面前的姬青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冰冷深沉的眼眸放空看着前方,仿佛一具无神无魂的躯壳,却如同神殿里的雕像,散发着一种纯粹无垢的神性。   姬雪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一种极大的恐慌攫取了他的心神。   这个人神魂缺失。因为他的时空回溯重来,那一半遗失的部分又去了哪里?真的,在任务的最后关头,拥有前世记忆的这个人会彻底复活吗?   佣人端来水和毛巾,姬雪伸手:“我来吧。”   他半蹲在无神无识的姬青面前,一点一点擦干净那张脸上沾染的血污。   ……   这是姬青第一次清醒的时候,神魂分离,进入姬清的精神领域。   这领域比他以为的还要庞大,即便姬青在里面能飞天遁地,一息万里,也远远不能探到边界。   他只能大致感觉到,那个人在不在那一块天地,得到的答案都是无。   找了许久,最后,姬青看到一个黑暗扭曲的庞大阴影在一片晦暗的天幕下,仿佛在发怒。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那怪物阴影忽然回转了身体。   一双大如车轮的红眼睛,凶戾阴毒地射来,被它看到让人整个灵魂都像忽然置身凛冬。   忽然,一个温暖的身影自后向前拥抱了他。   一只同样轻柔温暖的手覆盖了他的眼睛。   “嘘,别看。被发现了,我就得亲自下场了,好麻烦。”那清冽动人的嗓音轻轻说。   姬青的心随着那声音的韵律忽上忽下,他素来冷情冷性,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叫他在意另眼相待的人事。   从未想过,有一天,只是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就叫他患得患失心跳不由自主。   对方这样抱着他,血液都像海水汹涌,竟然会觉得受宠若惊。   在姬清的眼里,这另一个自己却显得禁欲冷漠至极,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脱离开他的手指。   姬清自然而然的松手,却被更大力气地揽住腰身带入怀里。   紧紧地毫无罅隙地贴在一起,男人冷冷地静静地,近距离地盯着他。   毫无呼吸,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无神的躯壳,却强烈如深渊莅临的压迫。   姬清微微一怔,随即包容温柔的笑了。   任由男人仔细地抚着他的脸,近距离一瞬不瞬地凝睇着自己。   姬清线条狭长犀利的眼眸,眼底的冷淡疏离融化如水,温柔纵容地回应。   然后,被亲吻了额头,眉心,鼻尖。   最后是吮吻住微微开启的薄唇。   姬清半阖了眼眸,低声说:“这么喜欢吗?”   “喜欢。”姬青牢牢抱紧他,仿佛是要嵌进怀里,“我以为你受伤了。”   姬飞花说他差点被人夺舍,说到昏迷时候被绑架,七大家族的精英一辈联合一击。   这是姬青第一次感觉到心脏骤然一紧,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求你,不要消失不见。永远都不要离开。”   姬清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发根,眼眸深处暗涌流深:“不会。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因为啊——   他拥抱的不止是另一个他,是他的原罪,他的贪婪,他的骨中血,他肉体凡胎的神性。   “我也是你的罪孽,你的欲望,你的孤寂虚无在凡尘俗世,所执所爱。”   姬清慢慢笑了,如同暗夜之下月光的精魄流照里,万千生灵的虔诚愿望蕴藏陈酿。   但这神魂缺失的男人抱他更紧,怀抱炙热又坚决:“不对,只能是因为你也爱我,像我爱你这样爱我。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比现在爱你更多。你绝对不会想看到的程度。”   男人压抑克制地说。   姬清微微一怔,低低地问:“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每一刻都比上一刻多,好喜欢你,”隐忍低沉地声音,极冷极热,“我的心里住了一个兽,它就要被淹死了。比这种程度还要危险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姬青:如果你不够喜欢我,我就要忍不住更喜欢你了。   姬清:有多喜欢?   姬青: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变态,已经克制得快淹死自己的程度。   姬清(想到自己第15章 的变态程度):没关系,淹死我吧。 第198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0   姬雪的手快要擦到姬青的喉结时, 被一把抓住。   他抬眼对上男人沉静冰冷的目光, 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不和姬青面对面交流的时候, 在姬雪的心里姬青就是姬清。但若是见了他的眼神,却又提醒他,姬青并不是完全的姬清。姬雪无法全然用对待姬清的心情面对这个男人。   好在,姬青也并没有跟他交流的意愿。   回神的姬青很快松开手, 任由姬雪退后几步, 只那一眼就起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虽然姬青并不清楚姬雪是死后重生,但从几次接触下姬雪看他的目光和态度里,姬青直觉,这个人真正想见的, 怀有幽微心思的对象是姬清。   一个搞不清楚状态的情敌,姬青对姬雪的印象仅此而已。   在姬雪看来, 这个人是姬清又不完全是, 他自己想避开,但当对方真的对他视而不见, 姬雪又失落如同被姬清彻底冷待一样。   姬雪走出去, 在心里问那个声音:“任务取消了,现在我做什么?”   这次考试因为姒小罟之死画上了暂停的符号,任务当然也就停滞了。   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无机质:【去调查,绑架姬青和杀死姒小罟的背后黑手。嬴家很快要发难,古武界很可能大难将至。你如果能在这其中立功,就可以借此机会取得姬飞花的信任, 获得隐山姬氏一族的声望。】   姬雪长出一口气,眼神坚定不移:“好。有什么线索给我吗?”   【墨无念。】   无论是声音还是姬雪,下意识都避开了和姬青的接触。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清楚,最后姬清如果复活,最大的可能就是姬青彻底消失,最好的可能也是两者融合。   不如不见。   ……   “是你做的?”墨无念眉眼弯弯,笑容可掬地问面前的男人。   隐山姬氏一族的制服也偏古意,从下往上,古武阶位越高,服饰的底色越淡。   比如姬飞花的武服就是一身毫无杂色的白。   大概因为初学者总是摸爬滚打受伤不轻,黑色的衣服不容易发现血渍。   面前这个男人就一身隐山的制服,底色是白色,配以紫色和蓝色。说明他在族中身份不低,但因为年龄限制,武阶尚待提高。   男人的头发半短不长,整张脸的线条冷硬,很有一种坚毅沉稳的气度。   听到墨无念的问话,姬箴活动着脖颈肩膀,慢条斯理地说:“何以见得?”   墨无念笑着说:“虽然那个人说自己是混战时候不小心受的伤,丹田被毁也是由心脉的小伤引起的连锁反应,连我伯父看了都说的确是意外。可我记得,这还是我十五岁时候教给你的办法,延伸改良出的吧。”   墨无念的母亲和姬箴的母亲是姑嫂,两个人也算是打小就认识。   姬箴虽然是隐山姬氏主家一脉,他父亲算起来还要叫姬飞花一声姑姑,但在隐山姬氏,有时候资质能力排在出生血脉之前。姬箴的父亲和爷爷资质都不佳,很快便没落了。   当时的姬箴向墨无念讨要这法子,是用来对付一个比他大五十岁的成年武者。   对方是效忠隐山姬氏的外姓人,姬箴虽然是本家,当时年纪小,能力还不出众,很是吃了许多苦头。   不过很快,姬箴就踩着那个外姓人一族的血走到人前,对方一族则悄无声息被遗忘。   姬箴微微笑了笑,整张脸仍旧冷漠地板着,只有眼睛流露了一点情绪:“瞒不过你。”   墨无念与姬箴打小就知道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姬箴为人阴狠,睚眦必报。墨无念唯恐天下不乱。两个人表面上看去却一个稳重内敛,一个风度翩翩,最是会装模作样。   唯有两个人知道彼此的真面目,故而也狼狈为奸一唱一和。不是互相出主意,就是互相打掩护,合作多年,愣是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那个混血天使一样的少年莱茵,说姬箴是天生的坏坯,那是他不了解墨无念。   姬箴说:“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问,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吧。”   墨无念眼镜后的眼里,笑意暖融:“当然不是,你们家少主来考试区见了姬雪一面,回去的路上就被绑架了,阴差阳错出现在比赛紧要关头,还被你们八个人差点击杀,我当然很好奇是谁这么有想法。难道你不好奇?”   姬箴也笑,却只有唇角勾起,板着的脸上不动,眼里也毫无波澜:“你怀疑我?”   墨无念说:“姬雪虽然姓姬,严格说起来也是依照外姓人的规矩回来的姬家。按照你一贯的作风好恶,不会放着这样的人不管。更何况姬雪资质出众,是你的竞争对手。我猜,散布他私生子传言的大约就是你的人吧。”   “你小看隐山其他的人了,不是我,但我推了一把。”姬箴毫不避讳的开始换衣服,示意他继续。   “你先是叫人打伤了姬雪,看似严重到需要姬家来人慰问,引来了姬家少主出现。也许是正中计划,也许是临时策划。于是,你趁机买凶绑架了姬青。你知道,他神魂缺失,随时会失去知觉。也能不知不觉处理替换姬家的司机。”   姬箴换衣服速度很快,依旧是一身武服,却是轻便许多的现代便装。   听到墨尘寰的推论,他并不生气,反而认真地想了想:“姬青出意外,姬雪再被重伤,最后得利的无疑是我。”   但如果之后他姬箴也被人像这样揭穿,身败名裂了,最后得利的是谁?   姬箴把整个隐山姬氏一族年轻一辈,有能力上位的思考了一遍,虽然锁定了几个人,但,这些人被他们甩开一大截,没有一个能叫他放在眼里的。   如果对方一直耐心的隐藏到最后,他还真是一时锁定不到人。   墨无念笑意渐消:“真的是你?”   姬箴颌首点头,毫不避讳:“对姬雪出手,是那个废人出的主意,我点了头。他最后留手,是莱茵废了他。绑架姬青的司机,也的确是我的人。但我是要将人带到我这里,想要考完试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叫族中长老一直念念不忘。”   墨无念手抵着唇忍俊不禁:“所以,对方只是将计就计,自己不出面,推波助澜之下,将你们隐山姬家三个继承人候选者,全部算计了个遍。”   姬箴眼底狠意一闪而过,英俊的脸上颇为阴沉,声音却依旧慢条斯理:“但他最后一步没动手,为什么?”   墨无念眼里的愉悦简直快要溢满:“因为,对方算计的人,比你以为的还多。隐山姬氏,秦川嬴家,更多的,或许大家还没有发现。有一点是确定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时候到了,对方绝不会浪费。”   如此对比,他姬箴也不过微不足道的一个卒子罢了。   被小觑的感觉让姬箴很不快。但一想到,暗地里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悄无声息的注视着他,随时会找上他,姬箴就又回到了十五岁时候的心情。   他不觉得恐惧,只觉得一种隐隐愤怒和扭曲的快意交织一起的兴奋。   循规蹈矩太平安稳的古武界,实在是太无趣了,他喜欢混乱和挑战。   姬箴冷漠的唇线微微一弯:“我们现在做什么?”   墨无念曲起的食指抵着唇,笑容可掬:“做个好人。”   ……   好人墨无念从姬箴的院子出来,很快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姬雪。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墨无念的眼底微微一动,面上却仍旧保持着温润优雅的风范。   “真巧,姬先生。”墨无念矜持地颌首示意。   姬雪神情有些僵硬,不自然的抿了下唇:“墨先生,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墨无念一瞬讶然,眉眼弯弯,和气地说:“找我?不知姬先生是哪里不适吗?”   姬雪一想到这个人前世对姬清图谋不轨,今生却因为这张脸在他身上,就对自己态度微妙,心里很是有些不舒服。但想到任务,他还是极力叫自己不要代入私人感情。   “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请教墨先生关于医术上的事情。”姬雪认真地看着他,“我有一个朋友,患了神魂不稳的病症,醒来以后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想请墨先生帮忙看一下,不知墨先生是否有空?”   姬青被绑架期间,曾经被人夺舍过一段时间。这件事除了姬飞花知情,就是墨家的方士了。   不知道出于何故,墨无念连姬箴都没有告诉。   现在,却从一个不该知道这的人嘴里听到了。   墨无念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润无害,他推了推眼镜:“很乐意为姬先生效劳。”   墨无念装作毫不知情,并且很感兴趣的样子,跟着姬雪离开了隐山。   古武界现在所有的交通工具,很多还是当初修真界的法器改造延伸出的,除了某些倚赖灵气的法器彻底无用了,一些要符篆灵石做动力能源的,比凡间的交通工具不知道快多少。   两个人在这短短的一路上,互相增进了了解。一个性格温和无害,一个温润优雅,脾性相投,一见如故,很快关系到了互相叫名字的阶段。   然而,好人墨无念并不知道,姬雪有上辈子的经历,心底视他为情敌竞争对手,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他今日态度这么殷勤,心底对他的印象越发不齿。   一心做脑子里的声音安排的任务,跟墨无念打好关系,好借助墨无念探出幕后黑手,因而找借口引着墨无念去黑街的姬雪,也不知道,墨无念是以为他知道姬青身上夺舍之人是谁,这才跟着他出来,话里话外试探。   姬雪心里想着,方才见到墨无念后,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他的另一条线索。   黑街寻者——影组织。   姬雪灵机一动的谎言,只是为了引墨无念一道去黑街,为什么是这一句谎言,因为姬雪记得脑子里那个声音曾说过,姬清最终要复活,需要借助墨无念的方术。   他是想着姬青神魂缺失,完全不记得他,却又不断觉得姬青很像上一世的姬清,内心矛盾之下,才阴差阳错说了这样成功误导墨无念的谎话。   ……   姬箴在墨无念跟姬雪走了以后,立刻安排手下去找那个撺掇他打伤姬雪,却又暗中留手,被莱茵废了丹田的那个人。   于此同时,还有一系列他有可能被人抓住的,有迹可循的小辫子。   与此同时。   墨家初步得出,姒小罟的确是被夺舍过,对方手段高明,还是当初修真界的手段。   故而姒小罟虽然是在被绑架前就死了,因为这无迹可寻的夺舍,看上去死因却成了考试时候八个人联手一击。   但是,墨家给不出切切实实的证据,修真界消失千年,古武界都换了几波人了,就连墨家方士都不是所有人都能确定事实就是这样。   因此,这尸检报告送到嬴家,只得到嬴若兰的一声不屑冷笑。   嬴若兰就像发疯的母狮子一般,举目都是敌人,所以干脆只咬住一个不松口。   这个倒霉被咬住不放,承受她所有恨意怒火的,就成了隐山姬家。   很好理解,因为出手的八个人里,隐山姬家就占两个。   因为隐山姬家的少主同样也被绑架,却毫发无伤,同人不同命。   在嬴家看来,墨家的夺舍弃尸一说是为隐山姬氏开脱,根本就是姬青见死不救。   秦川嬴家与隐山姬氏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剑拔弩张,一天之内冲突频发。   古武界其他人是管也不好,毕竟他们的人也出手了,但若是不管,姬飞花岂是好惹的?   局势动荡,人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但是,有一个人除外。   或者说,是两个人。   姬青在姬飞花离开后,顾不得整理自己的仪表,清醒的时候就试着神魂分离,进入姬清的精神领域。   随后,一个没忍住,对姬清倾诉了自己冷漠深沉的外表下,内里压抑炙热的爱意渴望。   得到姬清的回应,他心里克制到快要淹死的野兽,就再也关不住了。   姬青制止姬雪的手,视而不见离开。   回到演武场下的地下密室,打开所有防护机关。   然后,陷入沉睡的姬青再次回到姬清的精神领域。   他呼吸隐隐急促,眼神锐利,如渴血的剑戟,牢牢地盯住王座上垂眸漫不经心的人。   一步一步走过去,抚摸着那人乌黑的发,在那个人抬眸看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吻下。   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近乎粗暴地将那个人压在王座之上。   “是你说的,可以淹死你。”那线条犀利冷漠的眉眼,禁欲又冰冷,汗水沿着眉骨一滴一滴滴落。   “是,我说了。”姬清的眼中神色濛濛,像月色搅碎醉意,欲滴未滴沁出泪意来。   他的唇很红,水色湿润,让薄唇的线条暧昧脆弱。   神情冷淡疏离,又妖异撩人。   姬青毫不在意,定定地凝住他:“那我现在,可以干你了吗?”   冰冷的声音吐息耳边,叫人微微一颤,从耳际直到脊椎。   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回答,或许提问的人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管他外面多少阴谋诡计,勾心斗角,魑魅魍魉横行。   姬青放任心中的爱意肆虐,毫无顾忌地将那个人一口口吃下,直到听到隐忍的哭音。   作者有话要说:  姬青:搞阴谋诡计不如滚床单。   其他人:我能跟他滚床单的话,还用得着搞阴谋诡计吗?(╯‵□′)╯︵┻━┻ 第199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1   他们两个在魔王的领域, 翻云覆雨, 不知时日, 哪管外面已经接连变天。   嬴家嬴若兰的小孙儿被害,出手的八个人的身份,涉及隐山姬氏、姚氏、姜氏,这三个古武金字塔尖老牌世家。另外还有柏鹤氏、殷氏、神巫、慕容氏四家新贵势力。   这样一算, 古武界有话语权的势力, 几乎都不能置身事外。   眼看着隐山姬氏和秦川嬴家交恶,其他七家不管面上如何,心底都有些松一口气,袖手作壁上观。   昆山姚家。   一个清癯严肃,手执旱烟锅的老爷子, 正在和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畅谈。   “姚老,嬴若兰和姬飞花交恶, 我们怎么办?”   “看看吧, 我有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怎么说?”青年恭敬的点燃旱烟锅, 他的手指白净绵软, 几乎不像一个武者的。   姚老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古武界太平多年了,是时候做出点变化了。这两个女人都是厉害角色,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结束的。”   青年迟疑说:“我不觉得能闹得多大,姬飞花的厉害众所周知,秦川嬴家不是对手。”   “那是你还太年轻。秦川嬴家现在看上去风光不显,曾经也是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   青年颌首:“我知道, 秦川出过许多厉害的风云人物,但他们只在古武界初始阶段辉煌了一阵,秦川很多年没有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存在了。现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却是迟早被人顶替下去。如何能跟隐山姬氏作对?”   姚老严肃的脸上呵呵笑了,眼底精光乍亮:“你只看到隐山姬氏现在风头正盛,却不知这局面也不过百年,焉知隐山不是下一个秦川?”   整个古武界姻亲关系遍布,只有隐山姬氏和秦川嬴家尤其注重血脉。   这两族都是,男子只能娶妻,女子只能招赘,族内以女子为尊。   千年前修真末法时代,古武界最初萌芽的阶段,的确是秦川嬴家的天下,但当初的洛水姬家却能分庭抗衡。   很长一段时间,是两个家族在争最顶尖那把交椅的话语权。   直到有一天,洛水姬家内部隐患爆发,族中不满女子为尊,出走了一支,就是现在的邯周姬家。   洛水姬家受此打击,几乎一蹶不振。   所有人都觉得,洛水姬氏完了,就要消失在历史之中。   谁知道,他们新出了一个极为有魄力的族长,带着剩下一部分人迁居隐山,退出当时斗争凶险的古武界,不到三百年就让隐山重新崛起。   靠的就是,著名的隐山效忠制度。时至今日,还被其他世家效仿。   那就是,通过吸纳资质强大的外姓子弟进入隐山,庇佑扶持,组建有时效性的联盟,短期内壮大整个隐山姬氏。   隐山姬氏重新回到古武世家的顶级圈子,占据组委会五个名额之一,开始角逐话语权。   而秦川嬴家,在当年的老对手洛水姬氏消失后,本以为就此天下无敌,稳坐盟主之位。然而,谁知道失去老对手后的秦川嬴家,居然至此走向末路,日薄西山。   最可怕的是,秦川嬴家没有任何致命的问题,没有任何明显的毛病,但就是这么肉眼可见的日渐衰落了。   到现在,古武脱离于修真界的千年时间,将将算起来,秦川嬴家只兴起了不到三百年。   按照以往的情况看,若不是有嬴若兰的孙子姒小罟惨死,今年的古武大会上,秦川嬴家的名字就会悄无生息从前十掉出,能不能保住组委会的席位都难说。   秦川嬴家仍然是老牌世家,但在古武界真正的实力话语权方面,古老还是新贵,没有任何分别。   古武界势力的排名,十年一换。而资源划分的话语权,就是以此为据。   上一个十年的排名情况是——   五个老牌豪门的排名:隐山姬氏。昆山姚家。浔阳姜家。邯周姬家。秦川嬴家。   整个古武界的势力排名:神巫门,隐山姬氏,蜀中柏鹤族,昆山姚家,浔阳姜家,殷氏,邯周姬家,秦川嬴家,黑街。   仔细看去,只有九家。   因为有一个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公认的无为盟主,墨家。   墨家从不参与古武界任何争端,任何比赛排名,墨家子弟也几乎没有学习古武的。   墨家的人,除了医术,就是方士。   严格说起来,墨家算不得武者,更像被大家有意无意忽视的寻者一脉。   但古武世界,没有人能不需要墨家。   墨家更像隐退的隐者,名望很高,超脱一切之外,因为跟所有人都没有冲突,所以大家也乐意将他们奉上高位。   神巫门是唯一一个门派势力,他的掌门姓葛。神巫门虽然厉害,然而其中不少弟子却都是各个古武家族的子弟,这样看去,虽然表面上排名第一,实际运作中却并非如此。   就相当于整个古武组委会、古武学院很厉害,囊括其中的五大豪门世家、五大新贵都属于一体,但该为自己家族人头打成狗头的时候,还是会打。   不过,神巫门的掌门和他的某些并无家族负累的弟子,仍旧是一股强大不容忽视的力量,因此,古武界还是按照规则设置,给了他们应有的荣誉。   黑街就更复杂了,作为势力,黑街的实力深不可测,未必就排在最末。   但是,从主流正确角度看,黑街鱼龙混杂,也不是拧成一股绳,能给一个排名以示重视,就已经是古武组委会的特别公正平易近人了。   今年这次组委会发布的联考,虽然意外中断,未能决出最终名次。   闯进最后一关的八名精锐学员,除隐山姬家有姬箴姬雪两个人,邯周姬家、秦川嬴家都无人入选,新晋的面孔却有慕容家、殷家。   古武精锐子弟的一次考试排名不足以决定古武界势力的排名,但却也是衡量评分的其中一个指标。   至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接下来至少五年之间,缺席的这两家都不会有什么指望和起色,但入围的新面孔,却一定蒸蒸日上。   毕竟,古武界最稀缺最重要的是人才。   “这样看来,隐山姬氏难道不是如日当中?如何就会步秦川嬴家的后尘?”青年问。   隐山姬氏不但有姬箴,今年更是多出一个姬雪来,更何况,传言中的少主姬青。   中了抑制古武的药物,却在八大高手的联合一击之下,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怎能不叫人注意?   “呵呵,这就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隐山姬氏现在很强大,但不代表隐山姬家就能一直很强。姬氏一族的主家和外部效忠制度的外姓联盟之间,有利有弊,更有患!”   姚老眼里隐隐一丝轻蔑。   隐山是牺牲了一部分自己人,压榨自己的血脉,靠着扶持外姓,吸引联盟,这才短时间内就崛起,更是傲立整个古武界之首。   如果姬氏的掌舵人一直很强,隐山姬家当然能一直强大下去。不断依附而来的中小势力,在扶持发展和反馈中良性循环,会让隐山姬氏越来越强。   但,一旦大树羸弱不济,树倒弥孙散,却只在顷刻之间。   隐山姬氏,比谁都风光强势,但也比任何一个家族都面临更多的问题。   在发展和存亡之间取舍,这也是所有古武界豪门世家面临的难题和挑战。   隐山姬氏和秦川嬴家,就像阴阳两级,一个极端的冒险进取,一个固执的沿袭旧路。   眼看是隐山姬氏占上风,秦川嬴家走下坡路。但隐山姬氏只要有一个缺口被打破,败落起来只需要不到一年,并且几乎再无站起来的余地。   而秦川嬴家,从最高的位置一路败落到临近出局,至少也败了五百年。只要家底根基仍在,若是后期有幸出几个优秀子弟,或许还有再莅临王座的机会。   “秦川嬴家这五百年的勉力支持,至少有二百年是因为出了一个嬴若兰。”姚老斩钉截铁,眼中一丝回忆沉湎,“她风光的时候,比姬飞花如今不知强上多少。厉害的高手很多,有本事又美貌风情的美人难得呐。”   这道理却不是人人都看得见的,至少在大家看来,秦川嬴家是屋漏偏临连夜雨。   今年古武大会未至,秦川嬴家出局就已经成定势。   无力回天之际,偏偏嬴若兰快到兵解之年,而秦川嬴家目之所见后继无人。   此次秦川嬴家退出组委会,最少三百年内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这个位置。   萧索惨淡之时,姒小罟之死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外乎嬴若兰发疯。   同是女子为尊的老牌世家,对比姬飞花的风光,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   秦川嬴家偏偏针对隐山姬家发泄怒火,也就是人之常情了。   但姬飞花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无端被疯咬,姬飞花不会觉得嬴若兰一大把年纪,秦川嬴家没落,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物伤其类,所以算了吧。   没这回事!   姬飞花嚣张近一百四十年,向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想要什么就竭尽全力自己争取。   她的荣耀地位尊重,都是她自己挣来的,没道理因为对方可怜弱小无助,就叫她忍让。   “告诉嬴家当家的,被组委会除名,秦川嬴家只会败落。惹怒我姬飞花,就再也不会有秦川嬴家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前面就算了,明日再叫我听到,嬴若兰不是要兵解吗?我可以送她一程。”   消息传回秦川嬴家,当即奏效。   但,却只太平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昆山姚家老爷子暴毙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古武界。   是他杀! 第200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2   “您说得对, 古武界太平多年了, 是时候做出点变化了。”一个温文平静的声音说。   姚老的尸体端坐在山亭茶座上, 噙着旱烟锅,仿佛眯着眼睛在想,山雨欲来风满楼。   姚老的预感的确很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预感到, 他自己也在这风雨中。   ·   姚老死了。   墨家的医者一查便知, 是他杀。   奇怪的是,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像是,一场事先默许的死亡。   姚老也的确到了要兵解的年岁,可是, 一般这种自发委托的兵解,都是大事。   以往都要事先办一场热闹的庆典, 通知各界, 与老友亲眷话别,交代后事, 然后在仪式的最后关头, 众目睽睽之下举行。   就算姚老临时决定的,也应该留下遗嘱才是。   可是,现场只有姚老安详端坐,他的身体毫无反抗,脸上也没有丝毫痛苦的样子。   就好像,对面这个凶手是他熟悉毫无防备的人, 被对方杀死也没有任何怨恨,是心甘情愿莅难。亦或者,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死了。   墨家的医者心情有些沉重,这事情太古怪,太不符合逻辑了,也太过可怕了。   “能杀死姚老的,整个古武界不超过十个数。”   查。   出了这种事,便该是低调隐世,被奉为无冕之王的墨家出头的时候了。   由墨氏德高望重的星家牵头,组委会出面,彻查。   没有人能不配合,也没有人敢不配合。   第一个询问的就是姚家人,出事的昨天,拜访姚老的人有哪些人?   姬飞花。   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顿时叫所有人倍感错愕。   和姚老有矛盾的,最大嫌疑人也是姬飞花,而且,姬飞花确实有这个本事。   两个人前几日才在会议上交手,姬飞花炸毁了姚老最喜欢的一个烟斗。以姚老固执倔强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快就与姬飞花和解。   姬飞花并不否认:“没错,昨日我的确拜访了姚老。可我,也拜访了其他人。我能来昆山,还是姚老自己请我来的。有帖子为证。”   并且,姬飞花很冷淡地表示,整个古武界都跟她有矛盾,姚老并不特殊。   调查组问:“你们谈论了什么事?”   能让姬飞花和姚老商谈的,当然是古武界当前唯一的大事,嬴若兰的孙子姒小罟之死。   准确地说,姚老是为了给嬴若兰说情。   姬飞花沉思:“我们谈得很顺利,秦川不再做出针对隐山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姒小罟被夺舍弃尸的事情,从新调查,我们会与嬴家信息共享。不到一刻钟就谈妥。”   然而,当调查组询问到嬴若兰时,她却矢口否认,说自己根本不知情,也没有跟姚老通过气。   嬴若兰漠然冷笑:“我秦川嬴家再没落,也没到抱他昆山姚家大腿的时候。再说,她姬飞花那句威胁刚刚才传到我嬴家,当真是威风极了。秦川嬴家当然要怕,他们又不是我这个活够了的将死之人,他们可还不想灭门呢,哪里还敢跟姬大小姐谈条件?”   姬飞花黑着脸,索性有帖子为证,再不多言。   姬家的家主也证实,昨日来昆山姚家祖宅的只有姬飞花一个外人。但,的的确确是姚老对姬飞花下的请帖。   扑朔迷离,只得等墨家方士详细查看姚老尸体,查出死因和死亡具体时间。   忽然,姬飞花想起什么:“只有我一个外人?那你们昆山自己人,有没有什么人见过他?”   姬飞花记得,她来得时候,桌面上有一副残棋。   仅仅一眼她就看出来,对方的走势杀伐果断,布局却深沉远虑,不是姚老的棋路。   然而,姚家的人深思半天,却都摇头:“没有,老爷子喜静,昨日推拒了所有人。”   姬飞花心一沉,和墨家的星家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夺舍弃尸。   ……   姬雪被困在黑街,已经七天了,还没有人发现不对。   他不知道,外面的时间才过去三天,整个古武界又翻天倒地。   姬雪在脑子里那个声音的指示下,带着墨无念去黑街。   调查影组织。   因为那绑架姬青和姒小罟,设计引诱他们击杀的两人,就自称出自该组织。   组委会的人事发后就已经来过一次了,却一无所获,所以那声音还是要求姬雪继续来这里调查。   黑街不是街,准确的说,和隐山一样,是一座庞大的城市。最中心繁华的区域,就是大多数人心里默认的黑街的指代。其中,这里并不止一个势力左右。   不是黑街的人进黑街,不是要有可靠的人引荐,就是要抵付一大笔的财务,由黑街最大的势力特许进入。   姬雪和墨无念选择的是后者。   可是,当他们刚刚进入黑街最大的任务发布中心,还没有接触到影组织相关的消息,忽然就遭到埋伏和袭杀。   那些人各个都是高手,手段层出不穷,并且是寻者的手段。他们目标明确,是冲姬雪来的。   最让姬雪心头一冷的是,脑子里那个声音忽然消失了,无机质的声音难得发出一声懊恼怒意:【不好,我被骗了……你……姬……】   之后是断断续续,听不清的乱码,如同电视频道的雪花。   失去了声音,姬雪只能依靠自己,先努力活下去。   唯一庆幸的是,他听从声音的指示,拐骗来了墨无念一起来黑街。   姬雪本以为,墨无念只是医者,还要他来保护。没想到,墨无念竟然还是方士,后面几天,若不是有墨无念相救,恐怕他早就死在这里了。   “多谢。”姬雪心情复杂,他以后一定还他。   墨无念的白衣制服依旧纤尘不染,原本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长发却微微凌乱。   温润无害的脸上,总是挂着的三分温柔笑意依旧,镜框背后的眼睛里却有几分锐利冷意。   “谢就不必了,像阿雪这样可爱的人,没有人会舍得看你受伤死去。”   明明是带点暧昧的话语,墨无念却说得诚恳又温柔。他的声线甚至还有些偏冷,好像这是一句毫无夹杂私人感情的实话,极为理性客观。   墨无念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跟姬雪来黑街,的确没料到会这么危险,被牵扯进来,不可能多心情愉快。   但是,他本就是为了知道姬雪口中那个人,是不是他在姬青身上见到的那个夺舍之人,这才答应前往,所以也并不怪罪姬雪。   现在救姬雪,也只是看在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的份上。   那的确是极为好看完美的面容,任何人见了,都不会忍心这张脸的主人死去消失。   但这张脸,在姬雪的身上,没有发挥出万分之一的魅力。   墨无念抽空失神了一瞬,想起在墨家的族中那座神秘封禁的塔。塔中层层机关,破解之后的塔底,供奉着一副画像。   那张画像的主人,属于一个传说中的魔王。   那魔王让墨家的一个祖宗堕落了,使得整个墨家的历史跟着改变。扎根西方大陆的那一支墨家力量,影响了整个西方教廷世界。改变了古武界墨家的处事方针。   也,改变了墨无念。   传说中的魔王,如果是他有幸遇见,会怎么样?他比那个墨家先祖,差在哪里?   墨无念曾经试图召唤过魔王,但并没有任何反应。   ·   夜雨突来,远处电闪雷鸣。   还有一夜,他们就能跑出黑街的势力范围。   这是最危险的一夜。   闪电照亮青灰色建筑的塔尖,如同青铜铸就的钢铁之城。   两个人乘坐着一辆靠符篆驱使的汽车,不断的在危机重重的黑街迂回奔逃。   咔,轻轻一声。   墨无念脸上习惯的微笑都消失了。   汽车停下了!这是法器上阵法被破坏的声音。   “小心!”   灵场爆裂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法器并不能被炸毁,但是不能移动的法器却只会让他们被瓮中捉鳖。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爆炸之后不约而同流星一般射出去。   姬雪负责引出绝大多数敌人,毕竟那些人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墨无念则负责一个个绞杀。   但这一次,他们计划出错,那些人并没有全部去追逐姬雪,而是兵分两步,彻底隔绝了墨无念和姬雪两人。   墨无念的脸被雨水冲刷,温润微笑的脸平白多了几分冷酷杀意,眼底凛然生冷。   姬雪凶多吉少!   姬雪也很快发现,这一次墨无念并没有很快跟上来支援。   他浑身湿透,整张脸都滴着水,急速的呼吸着。   姬雪不敢停下脚步,眼睛也不断警惕着周围。   忽然,数万道寒光层层叠叠地射来,如同万箭齐发,万法子弹夹杂雨水,前前后后密不透风而来。   左右都是高楼,后方是追兵,前方是埋伏!   姬雪清澈的眼里,瞳孔骤然一缩,死亡来临的时候,比起恐惧,更多是不甘。   …… 第201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3   姬雪第一次见到姬清, 是他参加了一场全散人的竞技比赛, 决赛那一天他有如神助, 发挥前所未有的好。   于是,他不但得到了举办方的特等奖品,还有几大豪门家族的邀请。   其中就有隐山姬家。   姬雪是个孤儿,像他这样的散人, 很多都是来自普通人的世界, 也大半时间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古武界,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由人带领进入,或许一生都只会是一个有些身手的普通人。   姬雪不是, 他小时候就从福利院知道了古武界。   十二岁之前,姬雪叫过好几个名字, 被普通家庭收养时叫阿雪, 被卖去打黑拳时叫血猎,直到被救助到福利院。听上去似乎经历坎坷, 实际上都是有惊无险。   姬雪的运气一向很好, 就像那次考试一样,有如神助。所以,直到长大他的眼神都清澈纯善,仿佛没有被社会欺负过。   只是,直到后来姬雪才知道,他的神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个人叫姬清。只比他大三岁。   福利院是由私人资助的, 背后是姬氏集团的少爷。之前那个地下黑拳组织被捣毁,也是因为姬氏集团的少爷差点被牵扯,一并救回来的人便被他成立了一个福利院养着了。   姬雪懵懵懂懂地看着,一个挺拔沉静的背影,径直穿过他的视野,坐入车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明明没有任何特别,他心里却牢牢记得了那个背影。觉得好羡慕,好强大,好喜欢。   那时候,姬雪只知道他姓姬,所以,他最后一个名字就决定叫姬雪。   姬雪想起,被拐卖的黑暗的船舱里,他傻乎乎的觉得打拳也挺好,反正他能赢,一样出人头地。   有一个人摸了他的头,淡淡地说:“你不是普通人,去古武界吧,可以让你走到最高处。在这里打黑拳,就像狮子被关在马戏团的笼子里。”   十九岁的姬雪同时收到古武界五大豪门的橄榄枝,他第一个决定是去问院长,他能不能见一见姬氏集团的少爷。   姬雪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古武界和现实普通人的世界,一样是有交集的。   院长摇头拒绝了他:“姬少爷很忙,他名下的基金会按时发放福利院所需的资金支持,他本人只来过福利院一次。”   但,不久院长给了他一套资料,里面有古武世界相关的全部信息。   这是姬雪第一次知道隐山效忠制度。   他想起姬氏集团的标志,一个雪山,最后在邯周姬家和隐山姬家之间,选择了隐山。   新秀第一次进入隐山姬氏,都会有一场宴会。在这场宴会上,姬雪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了姬清。   宴会灯火辉煌,有许多普通人的世界,根本不可能见到和想象的奇景。   但姬雪的注意力却在灯火阑珊的庭院。   一个清冽冷漠好听极了的声音,五分钟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两个人的示爱。   而且还是一男一女,都是他听过的传说中的古武豪门的天之骄子。   两个人都长得极为好看,气度优雅风姿绰约,即便被拒绝,黯然神伤下,也进退有礼。   姬雪站在那里有些慌乱无措,超强的听力叫他听到远处宴会上的人谈论:隐山姬氏的少主是个普通人,姬飞花后继无人,着实可惜。   “更可惜的,是姬清。那样的人物,怎么就会是个普通人?真是世间第一等的憾事。我便是再看不惯姬飞花,每一次见到那孩子不由也要遗憾许久。”   那庭院月下,盛开着大团大团的紫阳花,白色,红色,正是紫色转蓝色的时候。   那人不知道是感觉到姬雪的注视,还是也听到了远处的可惜,忽然回头看来。   星光黯然坠没,花与月光模糊,唯有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眸,在那张完美到近乎神异的脸上,清晰入眼。一眉一眼,如同梦中蘸着爱意画出。   那样冲击力的美,叫人下意识头脑空白,窒息颤栗,肌肤起了一阵寒意。   噗通噗通,心跳血液都急速失控。   就像被传说中的鬼魅魇住,直到被宴会上新认识的伙伴推了一把。   “你在看什么?”   伙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那人挺拔沉静的背影。   “啊,是隐山姬家的少主。别看了,他是个普通人,在古武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隐山也一样,还不如你我这样的外姓人。没必要交好,遇见了也不要去打扰他。”   “怎么会?”姬雪回神又失神,他认出了那个背影。   “古武界就是这么残酷。”伙伴心不在焉地劝说着,然他自己的目光也迟迟没有收回,“隐山尤其如此。”   姬雪入了隐山姬家。   训练,考试,竞赛,比武,疗伤,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回到隐山修生养息,是姬雪最喜欢的时候,他绝大多数会被安排成为保镖护卫。   有时候,运气好站在高处,一天能见到那个人好几次。   姬雪在隐山九年,他的效忠令只签了十年。他想,等明年到期了,他就去问那个人,要不要他的效忠。   就算姬清不是武者,就算姬清只是普通人,但是,姬雪还是觉得,姬清是他见过的最聪明最强大的男人。   除了不会古武,姬清什么都懂。不管是隐山之内,还是古武界的算计,他不经过姬飞花,就能悄无声息的解决。   和普通世界时候一样,这个人悄无声息掌管了古武界隐山所有的生意,甚至连黑街都有渗透。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他们可惜悲悯,却不知道他们每一场竞技比赛走势,每一次进阶锻骨所需要的稀有资源,全都左右在这个人手里。   只因为,姬清没有资质,不能修炼古武。他们就看不到。   但姬雪不同,他看到了,和当年十二岁时候在福利院,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时一样。   他想为他效忠。   可是,只差一年时间,姬清忽然死了。   有人看到,他自己走进了一座火山口。尸骨无存!   姬雪疯了!他的神死了。   幸好,幸好,有一个声音找到了他,让他可以再次重来。   但现在,他还没有成功达成所愿,他却要死了。   不甘心,怎么可以,他好不容易才……   滴答,水波击碎。   姬雪在濒死的那一刻,又看到了当年庭院月下,那一大团紫阳花。   雨水滴落花瓣,滴下水洼,激起无数涟漪。   【只有一样选择的时候,你要什么?】   脑子里那个声音,那个姬雪以为消失不见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了。   只是,不再是之前无机质的机械音,绝对的冷漠冰冷,像是从漆黑寒冷的宇宙深渊里,传出的回音。   像是他不甘心的死亡挣扎,竭力发出的祈祷,被某个存在聆听了。   姬雪迷茫纯澈的眼眸静止了一瞬,慢慢慢慢变得坚定冷硬,像黑炎里打磨锋利的黑钻。   “我要……”   ……   墨无念手中的符篆不断飞出,但对手不是一般的武者,各种远程攻击集火下,他只能左支右绌,勉强自保。   很多攻击都是墨无念从未接触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这一瞬,墨无念几乎觉得自己被传送到了千年前的修真末法时代。   他尚且如此,姬雪大约已经没救了。   墨无念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已经有些凌乱,眼镜也在一次躲闪不及中被击碎,白色的制服被割碎几处。   他脸上的温润无害的笑容早已消失。俊秀雅逸的面容,像是忽然出鞘的利剑。   虽然看似狼狈,但墨无念的眼底却仍旧冷静,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惊险。   既然姬雪没救了,他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多做纠缠。   墨无念咬着一张符篆,拇指指腹擦过,割出一道血迹,迅速以血迹勾连符篆布下灵场。   一道墨色藤蔓如同飞龙一般骤然飞出,瞬间一抽,掀翻了远处高楼上一大片攻击的寻者。   墨无念被层层半透明的符篆围绕着,身上白色的制服不知何时变化成墨色为底,阵法一样的字纹,就是从他身上白色的纹路飞出。   墨无念一击得手就打算撤离,然而,忽然听到远处接二连三的痛呼。   几息之间,所有的攻击都停了。   墨无念面上却更加凝重几分。   来了一个极为强大的高手,不知是敌是友。   电闪雷鸣似乎才是前一瞬的事,眼下却再无一滴雨,黑夜如同被打碎的结界。   只是轻轻一眨眼,墨无念的眼前就出现一轮明月。   悬挂在高高的大楼背后。   楼顶静静站在一个人,被明月照得清晰发光,反而叫人看不清。   墨无念眼底更加慎重,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个人是何事出现的?   直到那个人微微侧身。   “姬雪?你没事!”墨无念瞬间错愕惊讶,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情,唇角又恢复习惯性温润无害的笑容,只有眼中越发的锐利。   那个人站在高处,背对着明月,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随意。   月光、黑夜、雨水、围杀,还有绝美神秘的青年,这一幕如梦如幻,给人难忘的刺激。   “墨先生看上去不该这么狼狈。”   墨无念习惯性去扶眼镜,才发现他忘了镜框被打碎了。没了镜框的修饰,他的温润柔和,就有些不那么得心应手。   “你看了多久?”   “不久,没错过墨先生的大招,不愧是墨家的方术。”男人淡淡地赞叹,清冷的声线语气,并没有多少真切的恭维。   墨无念失了伪装,也被人看到他的秘密,便没有了虚与委蛇的意思。   他眼里微微警惕,依旧带着三分微笑,直接问道:“阿雪当初说你一个朋友,神魂缺失,醒来以后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说来黑街办完事就带我去见那个人,现在能否告知了,你所谓的这个朋友在哪里?”   墨无念笑容越甚,眼里锐利也更甚:“如果我没猜错,阿雪说的这个人就是姬少主。阿雪,你是不是认识夺舍姬青的那个人?告诉我,他是谁?在哪里?”   话音一落,墨无念就出现在高楼之上。他的呼吸忽然微微一窒,眼中一丝动摇。   月夜下的姬雪,雨水打湿的半长头发被手指抓到脑后,露出整张俊美秀丽的面容。   那张脸沉静冷淡,毫无多余的情绪,显得线条有些冷漠,却越发完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近距离看去,叫人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也无法再咄咄逼人。   墨无念就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都美得发着光,陌生又神秘的姬雪,线条犀利狭长的眉眼微敛,眼底眸光似笑非笑。   薄唇轻启,轻慢地对他说:“不就在你眼前吗?又见面了,墨先生。”   墨无念的瞳孔骤然一怔:“……”   这熟悉的神情语气,早该察觉的……和那个小房子里,在脸上沾血的姬青的身上见过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你是夺舍姬少主的人!你究竟是谁?”墨无念轻轻地问。   那人脊背挺拔笔直,姿态却很放松,微微侧首,隐秘美丽的眼眸,几分疏离冷淡,几分轻慢危险,几分心不在焉,看着像被神秘术法定住似得,一动不动的墨无念。   姬清说:“你在黑街寻者的地盘,问我是谁,你说呢?” 第202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4   在姬雪脑子里的那个无机质的声音, 自然就是法则化身的神明无意。   他被萧问水的斩厄刀击散, 回归法则混沌状态, 只能勉强保住一缕残念。无法凝出身体,就无法亲自来找那个人。   所以,他找上了姬雪。   等到一切结束时,他就会取代姬雪, 和复生重来的姬清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人, 那个人只喜欢他自己的身体,只会被强大充满欲望的灵魂所吸引。   最好,外表越是清澈干净无欲无求,灵魂越是黑暗复杂瑰丽危险。   姬雪,无疑会是美味的诱饵, 只要等他的力量再恢复一些。   所以,无意给姬雪安排了一系列任务, 铺平他通往最终之路的大道。   一切重来, 姬清和他才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   你看,他们都只喜欢你的脸, 只有我喜欢你,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有无记忆。   他只是没有料到,时空重置,姬清会神魂分裂,现在的这个姬青并不完整!   而这个世界,多种混乱无序的法则之力在碰撞, 以无意现在的状态,也无法看清。   直到姬雪被那种毁灭的黑暗之力引入死地,无意才发现不对,但这个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被天道发现了,彻底排斥出去。   无意极力想睁开眼,但是,最终却只是彻底回到虚无法则之中,只有眼底的残影,依稀是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当初,姬清让系统继续跟在姬雪身边。   所以,姬雪被算计入陷阱,差点死去的时候,在识海和姬青翻云覆雨的欲望魔王,先是听到了自己的信徒的祈求,然后才是系统夹杂着幸灾乐祸和痛心疾首的复杂呼救声。   姬清睁开迷离失神的眼眸,慵懒地舔吻了一下心上人流着汗水的性感的喉结,让他微微颤栗着,在极乐的满足中结束这一波放纵。   姬青察觉到他起身离开,立刻反手抓住他的手,眼神凌厉又暗沉。   姬清回头,明明满身暧昧靡丽的痕迹和气息,只这一瞬间,就彻底冷却。   这个人的神情,由诱人堕落的妖魅变成禁欲无情的神明,却越发让人想要……   姬清看着姬青眼底明显的变化,似笑非笑:“这几天还不够吗?还想对我做什么?”   躺在床上的男人,眉眼的线条犀利漠然,仿佛与人间七情六欲绝缘。   但没有人比姬清更清楚,这个人有多热情,对他的占有和欲望有多热烈,几乎烧死他。   男人衣襟下柔韧结实漂亮至极的肌肉上,还有姬清失神时候,情不自禁留下的牙印。   那神情寡欲无情的男人,却对姬清说:“想做哭你,你哭的时候,美得让人发疯。”   姬清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冰冷悦耳的声线,一字一句说出跟他神情截然相反的,叫人颤栗迷恋的字句。   终于,魔王叹息一声,纵容轻笑:“你舍不得。”   这几天,每次他被弄得隐隐要哭,这个人便是再沉迷放肆,都会生生克制得温柔下来。   “但没关系,”姬清俯身吻上他紧抿的薄唇,低低地说,”等我回来教你,怎么才能让我哭。”   姬清来到姬雪的识海,第一时间就发现姬雪脑子里某个老熟人的印记,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让这个世界的天道发现了无意的存在。   这个世界的天道,可不是之前那个衰亡灭绝垂死挣扎的天道,现在的无意也不是之前那个巅峰状态,连十方殿主都能任意操作夺舍的法则化身。   所以,不用姬清动手,天道就自动驱逐了他。   姬清自然看到了姬雪临死之前的回忆,他对姬雪是有印象的,更何况这个小可爱还是他的信徒。   所以,姬清自然冒充无意,与姬雪交易,暂且接管了姬雪的身体,将他带出必死之境。   做完这些,只要将姬雪交到另一个同伴墨无念那里,按理来说,姬清就可以回去教导他的心上人,怎么弄哭自己了。   没想到,这一看却看到了墨无念的秘密,姬清看到那熟悉的符篆藤蔓,一下子想到了在西方教廷时候遇到的旧情人。   更没想到,墨无念居然在查他。   姬清可没想过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他一点也不介意,把祸水引到之前绑架他的幕后黑手身上。   所以,姬清危险地说:“你在黑街寻者的地盘,问我是谁,你说呢?”   听到这话的墨无念,神情极为复杂好看。   “你是寻者?你多少岁?”墨无念想到祭塔下面的画像,“你认识墨尘寰吗?”   姬清没想到,那个世界的墨尘寰竟然和他的现实世界有交集,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   “墨尘寰……是谁?”   墨无念觉得身体极冷极热,紧张,失落,激动,期待。   “只是,一个远亲。”他既想确定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位魔王,私心里却并不愿意对方记得那位先祖,也不愿意两个人又有什么交集。   “墨尘寰,现在还活着吗?多少岁了。”姬清随意地问。   “你承认了,你果然……”墨无念的眼底隐隐有一丝狂热,“欲望魔王!”   姬清淡淡地看着他,他现在并不需要信仰之力,多亏了无意和天道算计他的那一局,斩断他前面所有累计的业债。   不止是萧问水业债已消,随时渡劫飞升,姬清也是。   他随时可以升级王座领域,建造属于他的魔域了。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要消除他在人间最后的一点遗留,带着姬青一同离开。   “你认错人了。”姬清不感兴趣地说,他可没欠任何人,就是萧问水斩断的那些,也是他们欠他的。   墨无念还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的青年忽然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极为放松地倾倒下去。   “等等,别走!”墨无念下意识伸手,却在抓住对方的那一瞬停住了动作。   因为墨无念伸手那一触,青年向着高楼下方落下。   如同沉睡的一朵花离开大树。   墨无念瞳孔不甘地骤缩,那个人离开了!   他冷眼看着这具无辜完美的身体从他手边坠落,最后却在那具身体落地之前,先出现在下方,神情冷峻动作轻柔地将人接入怀中。   墨无念仰望着,之前那人出现的高楼之上,明月还是很圆很亮,怀里的人安然放松沉睡,仿佛方才的交手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他还没有问,那个人的名字!可恶。   ……   古武界的血雨腥风,一天比一天严重。   当初姒小罟的死还只是牵扯到秦川嬴家和那七家的摩擦,后来姬飞花提出夺舍弃尸一说,也只局限于隐山姬氏高层和墨家的星家们知晓。   昆山现任当家姚老先生的死,却引起了更大范围的恐慌。   打眼一看嫌疑犯非姬飞花莫属,但姚老先生半步迈入兵解的年龄,姬飞花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就算真的要杀他,以隐山姬氏的地位,就算堂堂正正的杀都没问题。   连发疯似得恨极姬飞花的嬴若兰都不敢无脑攀咬,说姬飞花是凶手。   姬飞花没有动机,姚老先生死前的谈话与嬴若兰的话又完全矛盾,墨家的星家们自然想到了夺舍弃尸。   但是,外面的人却不是这些眼界深远的大佬,一日不到,隐山族长姬飞花杀害昆山姚家姚老先生的传闻就不胫而走。   流传出去的版本和情节,不下十个数。   未必人人都信,但隐山姬家想称霸,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负面形象,多多少少引起了一些中下游武者的敌视警惕。   一时之间,对金字塔尖豪门大族各种强势作风的反感,流言尘嚣甚上,不止是隐山姬氏,其他所有排的上号的势力,都有人浑水摸鱼,搅乱舆论。   然而,当墨无念带着姬雪回到墨家的时候,事情却又发生了转变。   一夜之间,几乎每个家族都出现了有人无故死亡的情况。   最可怕的是,这一次死去的不再是和姚老先生一样,年近兵解的人,还有各种青年、中年。   这些人里,几乎每一个都是每个家族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是意外?是几桩事件恰好遇上了?还是,这是有预谋的连环作案,对手都是一个势力?   对方不止是针对隐山姬氏,难道他们是在针对整个古武界?   出事的都是有能力争夺今年十强排行榜的势力,那些不上不下甚至末流的武者和家族,全都很安全。   凶手会是谁?谁是受益者?   几乎所有的受害者家族,都觉得那是不满这些老牌世家霸占古武,暗地里成立的一个组织联盟。   整个古武界人人自危,上下互相敌视,尤其是那些有效忠制度,得到大家族扶持,盟约期满脱离的外姓家族,被重点怀疑。   姬飞花也在墨家,她眉宇很冷,坚定地说:“公开夺舍弃尸之事吧,现在这情形跟人人自危有什么区别?公开了,至少大家会警惕寻者那边的势力渗透。”   嬴若兰脸色阴沉,阴阳怪气地说:“你忘了历史上的姒家之乱?公开了,人人怀疑对方是被夺舍的,借着机会打击异己,互相报复,疯狂比现在互相敌视更甚。”   姬飞花理都不理她,对墨家的星家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寻者那边的乱子,我们就要排查争取黑街的势力支持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黑街不对劲。”墨无念带着姬雪走进调查组的会议大厅,眼神凛然,唇边的三分笑意温润如旧,“有一股势力布下天罗地网诱杀我和姬雪。我建议,把锅甩给黑街,逼他们自查!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让整个古武界停止互相对立。”   …… 第203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5   “他们说, 事情是黑街做下的?”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   那声音听入耳中, 叫人如同被井底清凉的水兜头浇下一般, 清凉彻骨,背生莫名凉意。   仿佛一个尚未到变声期的少年。   “是。墨家的星家们放出的话,古武界无人不信。”满头银发的嬴若兰,一脸深思。   那雌雄莫辩的声音凉凉地叹一声:“墨家的星家, 就是这么叫人信服。但凡叫人觉得你对他们没有所图, 又不会跟他挤一条船,他们就愿意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了。若是说的话,好像句句为他们考虑,那就更是奉为真经。民众啊,就是这么目光短浅。”   “那现在, 我们怎么办?”嬴若兰眉间微沉,心有忧虑, 姿态却放得很低。   正座上的人, 食指轻叩扶椅,凉凉地说:“不怎么办, 继续。这不是很好吗?他们想查黑街, 想查寻者,就让他们查。正好让我们省点事。”   嬴若兰恭敬颌首:“是。但我担心,黑街那边,会不会帮助他们……”   “不会。”主座上的人,苍白的唇缓慢勾了勾,“这些武者啊, 越是干大事的人,有时候就越是在意脸面。信任,是不存在。不但不会信任对方,还会认定对方不信任自己。”   嬴若兰听了这话,不由点了点头笑了:“老祖宗说得是。”   主座上,被满头银发快三百岁的嬴若兰称作老祖宗的,却是一个纤弱苍白的少年。   他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皮肤久不见光似的白,眉清目秀,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精致几分,却透着一股子邪气。   瞳孔黑白分明,像刚出生的婴儿似得,却不会叫人觉得纯真清澈,而是死气暗沉。   这个人的长相,很多人都会觉得眼熟。   比如墨家负责验尸的方士。   比如亲眼看到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姬清。   他的名字,叫作,姒、小、罟!   墨家的方士验尸道最后,也无法完全确定,这个人就是被夺舍弃尸的。   但秦川嬴家不可能让当家人嬴若兰的孙子一直留在外面,所以,这个人本该在昨日就入土下葬了。   可现在,他却好端端的坐在这高堂之上,还被嬴若兰恭恭敬敬地对待,称作老、祖、宗!   姒小罟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黑白分明的眼里却毫无笑意,雌雄难辨的声音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些人也不过只是乌合之众,但有一个变数,我们一定要注意。隐山姬氏,那天打伤我分神的黑炎,到底是谁?”   他清秀阴邪的面容沉下:“找出这个人。”   “是,老祖宗。”   “这事不需要你来做,让他们隐山自己查。还有一个人,”那双诡谲的眼里带点冰冷的兴味,“那天小房子里,那个冷眼看着我死在他面前,都无动于衷的男人,我很感兴趣。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要他。”   当初在考试那个小房子里,他本来是想连这个姬青一起杀死的。   这个局本就是针对姬飞花设置的。   想想看,隐山姬氏的少主惨死七家之手,以姬飞花霸道狂妄的性格,怎么会善罢甘休?   把秦川嬴家也列入受害者,只是为了方便姒小罟这个身份以后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洗白。人们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一开始的受害者和苦主。   但是,姬青居然认出了他的身份,还知道他姓姒。   他就及时收手了。   但是,计划却没有改变,照常进行,只是稍微改了改。   姒小罟不觉得生气,他喜欢有趣的人,太顺利的话,他会无趣的。   他已经在黑暗里无趣了千年,实在厌烦透了。   嬴若兰有些迟疑:“您说的那个人,是姬飞花的独子,姬青。可是,那天在你面前的时候,他应该也是被人夺舍了。夺舍他的那个人,我们尚无头绪。你要找的是哪一个?说起来,若不是那个人告诉姬飞花夺舍之事,我们的计划早就……”   姒小罟冷冷地瞥她一眼:“我在这,就说明什么都在计划里。他既然能出现在姬青的身上一次,就有第二次。还用我教你吗?”   再说,他若是不愿意出现,也可以想办法逼他现身呀!   “是,这不难,整个隐山姬氏根本不在乎那个人,若是处理得好,说不定三五年姬飞花都不会发现人丢了。”嬴若兰幸灾乐祸的嘲笑道。   姒小罟点点头,仰头倦怠地合上眼睛,忽然又睁开,慢声说道:“等等,还有一个人。不过不急,你可以等我抓到那个人后,再办这件事。有一个叫姬雪的人,生得好像还算好看。”   嬴若兰眉头一跳,看到面前的人苍白恹恹地说:“有趣的灵魂,应该配上最年轻美丽的皮囊,这样装饰起来锁在笼子里,才是百看不厌的珍惜宠物。可以打发久一点的时间。”   “那个姬雪,姬飞花很重视,恐怕不好悄无声息的动手。”   “不急。”姒小罟枕在椅背上,斜她一眼,“现在告诉你,是叫你们知道,这具身体我定下了,记得别损坏了。”   “是。”   “办事小心些,藏好你的狐狸尾巴,下去吧,你现在,该和姬飞花冰释前嫌了。”   ……   隐山姬家。   姬箴站在隐山的宗祠堂前,他的面前就站着姬雪。   他们身后还依次站着无数姬家的人。   最前面的族长姬飞花,两旁十二位长老,还有依次排辈的主家族老。   姬家的弟子,按照古武阶段分级,穿着属于他们的制服,秩序井然站立。   自秦川嬴家的孙儿出事,到这几日来各门各派的精英掌事之人莫明身死,各门各派对下一代继承者的事情,越发在意上心。   隐山姬氏也不例外。   再有姬飞花一贯跋扈作风,让整个古武界对隐山姬家都有微词,敢怒不敢言,这才导致此次事件里,很多人借此发挥,针对隐山。   所以,继承人的事情就再一次搬上了台面,大家纷纷要求立下少族长,以防不测。   没想到,这一次姬飞花很痛快就答应了。   这才有姬箴站在这里。   支持姬箴的,毫无疑问是隐山姬家的本家一脉。   对面的姬雪,虽然他也是姬家本姓,却已经是血脉很远了,支持他的,更多是隐山的外姓弟子一派。   隐山效忠制度,虽然只是有时效的联盟,一般无权参与这种隐山内部势力更迭事件,但有一部人是永久效忠制,不但他们自己,他们以后的血脉都是隐山的人,自然也可以参与隐山的大事。   这部分人数量当然比不上姬家本家人,但是,几乎每个外姓弟子都是资质数一数二的高手,在隐山的职位也只高不低。   “姬雪才回来隐山多久?恐怕不合适。”   “选少族长,看得难道是谁在隐山时间长短吗?他和墨家公子只身闯进黑街,带回来这么重要的消息,足以见对隐山的忠心。再说,姬箴行事有时失了分寸……”   “姬雪……”   ……   两方各自压着声音,心平气和有理有据互不相让,场上的气氛凝重。   姬箴却微微垂着眼睛,显得颇为淡定,似乎当真淡泊名利,对少族长的位置可有可无。   姬箴一向在乎名利输赢,毫不掩饰,没有人不知道。   姬箴在想什么?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在这样重大的场合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姬箴在想,他准备出发前,在他的书房里遇见的那个人。   一个温文尔雅,声音沁凉,透着邪气的青年。   “你是谁?”姬箴的书房连莱茵都不能擅入,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青年姿态放松的端坐在他平常坐的书桌后,穿着一身松白色精致低调的古式制服,乌黑秀丽的头发修剪到耳边。他的眼睛闭着,似乎放松至极。   那身衣服,无论是用料、制式,还是纹路,都颇为讲究。他却看不出是哪个家族门派的。   自己最重要最私密的空间,忽然看到一个不速之客,姬箴当然应该觉得警惕防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怎么都生不出敌意来。   青年的面容秀美清俊,却有一种像井水一样的沁凉冷意,他的声音古古怪怪的,有些像未曾变声的少年,显得雌雄莫辩,慢慢地叹息说:“做武者有什么用?还不是比不过所谓的天资,你以为你做下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吗?你错了,有些人就像秃鹫虫蝇盯着生肉腐尸,等你走得稍微顺风顺水一些,或者等你稍稍绊一下,他们就会第一时间从暗地里冒出来,一五一十的告知到姬飞花面前,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姬箴冷冷地盯着他,感到脊背微微起了一层寒意。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事,难道还会留下证据让人对付我?”   “是吗?要不要加入寻者。即便是毫无资质的人,也可以给你修行大道。”青年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婴儿一般,却透着古怪的邪气。   姬箴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住了,瞬间如坠寒窖,动弹不得。   青年垂了眼,叹息似得恹恹地说:“只要你成为寻者,就会知道古武有多不值一提。你可知道千年前的修真界?我已经一千多岁了。古武能让你活到三百岁吗?能让你永远年轻吗?”   姬箴当然知道修真界,也知道寻者,但寻者一向是被古武界排斥视为边缘的存在。   “修真界已经不存在了,灵气匮乏,你们靠什么修行?”   青年似乎有些厌倦不快了,雌雄莫辩的声音冷冷地说:“你知不知道千年前的姒氏?”   姒氏之乱,谁人不知?   姬箴的瞳孔微微一缩,紧紧地看住了这个人,感到额头似乎渗出汗来。   青年无趣道:“我们圈养古武之人为鼎炉,他们体内天生修炼的道场,就是顶级的灵气。”   “不可能!姒家不是早就被连根拔起!”姬箴再难以维持他慢条斯理的语气。   “姒家从未消失,而是主动的隐匿起来了,连根拔起?就凭这些人也配?”疑问无趣的语气,似乎他口里所谓的这些人,连让他嘲讽都不值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古武界,也不过是我们圈养的,随时用来宰杀的牲畜圈罢了。这世上,只有一小部分真正的强者才配站到最高处,得到最好的东西。大道长生也是。”青年的手指点点他,确认似得点头。   姬箴感觉他的心跳得很快,汗水直流而下:“不可能,没有修真界,没有大道了。”   “你错了,天道不死,这世上的成神之路就不会完全泯灭,只不过,只有极少一部分人配得到。”青年无趣地叹息一声,倦怠地说,“我看中你的心性资质,邀请你加入我们,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当然,你若是妇人之仁,讲究什么平等善良,我也不勉强。”   他伸手点点姬箴,遗憾随意地说:“成神或者为畜,全在你自己。”   姬箴被那根莹白光洁的手指指着,就像是被这世上最恐怖的利刃指着死穴。   叩叩叩!   忽然身后的门被敲响。   姬箴猛地回头。   “箴少爷,时间快到了,您准备好了吗?”佣人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先……”姬箴转过头,转瞬间他的面前就空无一物。   整个书房敞亮无比,不可能藏下任何一个人,那个神秘恐怖的青年好像是忽然之间凭空消失了。   莱茵敲门进来,好奇地问:“难道你还紧张啊?躲在这里干什么?”   姬箴喉咙干涩,面上一派坚毅沉着:“你在外面,有没有人从这里出去?”   莱茵夸张的耸肩摊手:“你在开玩笑吗?你想告诉我,你的魂儿已经去正殿了?小宝宝,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但是我保证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没必要这么紧张。”   姬箴从莱茵的玩笑眼神里看出来,他是真的没有见过有人出去。   莱茵的意思他懂,早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就算这次少族长是别人,等到姬飞花下台,还不知道是多少年,来日方长。少族长,未必就是族长。   但现在,姬箴真的站在这里,听着两方为这个位置针锋相对,不断拉锯,忽然却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脑子里想起的,都是之前书房里那个人的话。   如果寻者的手段这么通天,他为什么要像条狗似得,就瞅着这一根骨头抢?   姬箴冷眼看着这些人,就像看着一群大祸临头而不自知的蚂蚁,可笑又可怜。   他低低地呢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成神或者为畜,还用选吗?”   少族长不是候选者打一架谁强选谁,必须是各方支持,品行资质,综合考量。   让绝大多数人同意,心服口服,才是至关重要。   争论到最后,要十二位长老的意见时,没想到他们提名让姬青也一并站在候选席上。   然而,派去请姬少主的人却回话,姬少主说姬雪就很合适,自己并不愿意来。   姬飞花全程冷眼旁观,平静漠然,就像结果如何都与她无关。   最后,票选结果,姬雪多了姬青的支持,略胜一筹。   隐山姬家确立下姬雪为少族长。   但是,几乎快一半的人数对这个少族长不满意,可以预见,姬雪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些人拍着姬箴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却是最好的表态。   莱茵都笑嘻嘻的说:“你今日可真是了不得,往那一站,真是有风度极了,从头到尾宠辱不惊,这么沉得住气,要不是我见过你在书房时紧张成那样子,还当真以为你毫不在意。放心,你虽然输了,但大家都知道,赢的人日子才不好过。时间还长呢。”   姬箴抚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眼底暗涌起伏,他的心跳得很快,声音却越发慢条斯理:“我知道。隐山,太小了。”   莱茵笑容迷惑,忽然不解。   姬箴却已经快步向他的院子走去。   那个人仿佛知道他还会回来,依旧放松地倚靠在书房的椅背上,百无聊赖的闭着眼。   “加入寻者就可以凌驾古武之上,我想,我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姬箴眼里一片深沉,慢条斯理地说。   青年随意点了点头,毫不意外他的答案:“隐山姬氏里,还有一个寻者,不是我们的人。对方曾在姬飞花身边出现过,用黑炎攻击人,你设法找出那个人。”   姬箴冷冷地笑了:“既然我已经是你们的人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是谁?”   青年凉凉的撩起眼皮,像无机质的毒眼盯着人:“我当然是姒小罟。”   可是,姒小罟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姒小罟:看清楚了,这才是反派应该有的样子。   无意: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就掉马了,有什么用?   姒小罟:…… 第204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6   “你说你知道姒氏之乱, 那你知道姒氏在修真鼎盛时代是做什么的吗?”   这是姒小罟消失之前, 告诉给姬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次姬箴看清楚了, 姒小罟并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先由人形化为一团巨大的青烟,那青烟之中有两团车轮一般庞大的红眼睛,像午夜青天之上的两个邪异的血月。   修真时代早已成为封存的传说, 姬箴作为千年后的小辈当然不清楚。   但他知道, 姒氏之乱后,姒家连根拔起,当时牵头做这件事的人,正是秦川嬴家!   如果真的按姒小罟所说,姒家根本没有丝毫折损, 只是由明转暗,那么当时的秦川嬴家一定有问题。   姬箴忽然觉得皮肤一阵烧灼, 骤然的疼痛叫他跪倒在地, 扯开衣襟,心口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若隐若现的妖兽图腾。   这个图案叫姬箴慢慢睁大了眼睛, 这个图案在秦川嬴家的族徽之上也有。   他明白了!   ……   姬青被姬家的人从外面叫醒, 拒绝了争夺继承人之位后,却再难以回到姬清的领域。   他明白这是他沉睡的太久,姬清不想他的身体有损。   姬青望着镜子,他至少睡了七八天,身体状态却像是被封存了似得,并无任何异样。   水流自高而下冲刷, 他的神智渐渐越发清醒,脑子里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却也更清晰。   “你愿意跟我走吗?”那个人出去再回来,隔着一段距离站住了,若有所思问他。   “愿意。”   似是被他毫不犹豫的态度取悦,那个人笑了:“不问是哪里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把该了结的了结了,我带你去我的领域。”   姬青望着那个人含笑的眼眸,只想永远在这个人的眼波里,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就好。   他闭上眼睛,水流冲刷过他的脸,回归现实。   现实里没有那个人,有时候他会觉得,姬清是一场梦,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缓慢的抹去脸上的水迹,目光沉寂无波。   梦里有多美好,醒来的时候,通常就有多空虚。   他不敢想,如果那个人真的不存在,怎么办?   如果,他爱上了一个想象里的人,亦或者是他分裂出的一个人格,他要怎么做,才能叫姬清永远不消失?   把该了结的了结,然后,陪着这个人,永远活在梦里。   这样也很好。   姬青打开了地下密室的门。   “族长在哪里?”姬清对外面的守卫说。   姬青想起梦里缠绵时候,那个人告诉他的话。   清冽优雅的声音,在他的吻下,尾音靡丽又轻慢:“修真时代鼎盛时候,不止是人修妖修,还有许许多多无形无状灵物修行成道的方法,其中有一种是信仰。这种因为万万年里人类集体潜意识而诞生存在的灵物,一旦成道,通常堪比正神。比如,图腾。”   吱呀一声,推开门,姬青迎面走向眼神凌厉,目光不善的姬飞花。   姬飞花:“你出来做什么,回你的地下密室去,少族长已定,跟你没关系。”   姬青充耳不闻,脚下步伐依旧:“千万年前,修真界尚存的时候,修真王朝姒家代天行正道,以牧万民,众望所归。”   姬飞花艳丽的眉目不悦,咬着丰润的下唇:“别跟我提修真史,老娘被它拖了一百年后腿,都没及格过,好不容易不用听到了,你又来!”   “他们惩戒有罪滥杀之人,维护修真界的公正平等,比之如今有名无实的墨家,堪称真正的王族。一呼百应,莫敢不从。”   姬飞花神情渐渐凛然:“你从哪里听来的?”修真史根本没有讲到这些。   “直到修真界没落,古武崛起之时,姒家衰落虽然慢,却尾大不掉,频频爆出王族私下行刑,虐杀被他们判定有罪的武者。后来被嬴家姬家牵头的古武联盟揭发,姒家是利用古武之人体内自成一体的灵场修行,姒氏之乱爆发。姒家王朝成为历史。”   姬飞花气笑了:“那是以前洛水姬氏的功绩,跟我们没关系,你到底在干什么?”   姬青已经走到她面前,面上冰冷沉寂:“当初,姒家的图腾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一张无边无际,日月同时当空的青网。出现在过很多人的噩梦里。   姬青忽然淡淡地笑了:“罟,是个好名字。”   罟的意思是,法网、渔网。   姬飞花的眼眸慢慢睁大。   姬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秦川嬴家,真是好魄力。不亏是,最后的……狐妖后族!”   ……   七日前。   姬青被绑架,姒小罟意外身死,嬴若兰发狂,与姬飞花势同水火。   昆山姚家。   在上午的组委会内部会议上,与姬飞花发生冲突,损毁了心爱的旱烟锅的姚老先生,心情很是不悦。   族内有一个他最喜欢的小辈来看他,这个人精通罕见的修补法器的能力,可以补好这只旱烟锅。   点起的旱烟里,青烟袅袅,叫人放松愉悦,如临仙境。   姚老先生本就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忽然觉得这个人极为亲切,叫他信任的如同信任自己。   姚老先生就与这个人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不由提到了秦川嬴家的嬴若兰。   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的确很美,在固执倔强的姚老先生心里,他一直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但他从未表露过心意,不止是因为秦川嬴家的女人只能入赘,不能娶。   还因为,姚老先生的心底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关键时刻才能拿来用的秘密。   嬴若兰,不是人。他看到了。   “是吗?你看到了什么?”一个妖娆诱惑的声音,轻笑着,低声呢喃,“是这样的吗?”   姚老先生睁开眼,在烟雾之中,他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嬴若兰。   和当初夜半河岸时候,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年轻妖艳的女人,笑容妩媚又讥诮,全身仅有一条洁白柔软的皮草遮掩,若隐若现,向他走来。   美得,勾魂摄魄。   哦,那不是一条皮草,那是几条狐狸的尾巴。   心口轻轻一点痛,像是被美人红艳的指甲轻轻嗔怪的掐了一下。   他的灵魂忽然一轻,就像,不,这一次是真的,被勾魂摄魄了。   死去的姚老先生面前,却只有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他饱足的叹息一声,并无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进食也不能取悦他,好像这世上所有一切的快乐,都与他无关。   随着那声叹息,青年消失了,本该死去的姚老先生却睁开了眼睛。   几日后,这个姚老先生约见了姬飞花,之后他就被人发现,突然死了。   ……   “你怎么知道的?”姬飞花只震惊了一瞬,随即看不出什么异样,冷静地问。   姬青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他似乎又听到了,梦里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娓娓道来。   只是想到那个人,就叫他心中涌起一股寂寞隐忍的渴望。明明才分开不久,他却想念得快要发疯了。   想时时刻刻看到那个人,只要看不见,他就开始想念。   他只能回忆那个人的声音,试图驱散这种上瘾一样的喜欢。   他其实不大能分清楚,究竟是那个人告诉他的,还是他在太祖秘录里,偶尔翻到的。   书页和笔迹的声音,与那个人清冽淡淡的低声交织一起。   就像,现实和幻梦混杂不清。   “秦川嬴家是母系氏族,女子为尊。”   和隐山姬家一样,男子只能娶亲,女子只能招赘。   “隐山姬家是为了最快的时间壮大整个家族,秦川嬴家,却是为了隐藏一个秘密。”   很少有人知道,古老的世家秦川嬴家,古老到修真界时期就存在的她们,其实是从妖修转化而来的。   “嬴家,是修士与狐妖的后裔。通常只有嬴家的女人才可以觉醒先祖的血脉能力。”   这并不是个很好隐藏的秘密,但是,牵扯到王族就很简单了。   “在姒家王朝建立之前,嬴家只是一个小世界正儿八经的王族,直到毁于狐妖之惑。”   姒家剿灭了霍乱的狐妖,但原本的嬴家王朝也陨落了。   “姒家渐渐积累到资本,声望如日中天,成为万古长青的王朝。新的嬴家在它的羽翼下,慢慢长成。很少有人知道,这支新生的嬴家,是当初的狐妖后裔。”   千万年后,姒家王朝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世人只知,当初的嬴家王朝后裔,灭了后来的姒家,却不知道,这支嬴家,是姒家王朝的妻族。他们本就是一体。”   嬴家的族徽是一幅画着网中之狐的图腾。   姒家的族徽,就是那张叫人敬畏恐惧的网。   姬飞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压抑着不安地怒火:“你给我站住,姬青!你想做什么?”   姬青的耳边,叫他魂牵梦萦的声音,轻轻地叹息:“怎么了?”   姬青抿了抿冷硬的唇,沉寂冰冷的眼底空无一物:“你是真的吧,你一定要是真的。不然,我会发疯的。”   那声音温柔包容:“你是真的,我就是真的。像你爱我这样,爱着你,渴望你。”   那就好。   姬青淡淡地说,回答姬飞花的诘问:“我想把作为姬青该做的事做完,我想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姒小罟:听说有人叫我——是小狗?哪一个,自己站出来。   姬清:好名字。   姬青:的确。   姒小罟:…… 第205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7   姬飞花听到姬青说他想自由,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隐山之下, 只有两种人。要么是登顶者,要么是埋在下面晦暗沉寂的山石。   隐山是一种强大公认的规则,宁肯平庸沉默地腐朽,也不可能真的任其脱离。   姬家人想要脱离隐山, 就像普通人想要脱离社会规则一样, 绝不可能。   “邯周姬家努力了千年,都不能做到,你以为你是谁?离开隐山,你又能去哪里?”   姬飞花却没有追上去,也没有阻止。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 神情再冰冷,都凝着一股傲慢强势的气息, 永远也不会散。   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永远也不会看到狼狈、失落、消沉、疲倦,好像随时整装待发, 不是登顶高峰, 就是在登顶的路上。   “传我命令,无论少主想做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族长都不过问,试问,谁有资格质询?   姬飞花转身,与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背道而驰, 个人都有个人的路和方向。   ……   秦川嬴家是狐妖后裔,这个未曾宣之于众的秘辛,姬飞花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知晓。   她震惊的只是,姬青是怎么知道的。   不止姬飞花,墨家的星家们也知道。   同样心知肚明的,还有其他自修真末法时代过来的家族的族长。   狐族后裔又怎么样,整个古武界,或者说还有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寻者里,非人的族类还有很多。   比如那个公认的综合势力排名第一的神巫门,他们的掌门人就是最著名的妖族。   水至清则无鱼,古武磕磕绊绊发展至今,大家并没有那个什么闲工夫排除异己。只要这些异类没有做出什么危害众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想做事做绝。以免整个古武界都再次动荡,步了当年修真界的后尘。   妖族存续,到底不是什么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情,是以绝大多数普通武者的确不知情。   但,如果秦川嬴家当真与当年的姒氏勾连不清,在千年后的今时,意图祸及整个古武界,事情就严重了。   此事非同小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反而更要慎重起见。   姬飞花一时之间举棋不定,事实上,当事情牵扯到寻者之后,姬飞花就连墨家也不能完全相信了。   严格的说,墨家不是古武之人,他们才是水面之上的寻者中,最强大的势力。   如果说,墨家并不在意血脉外流,就算出了几个妖族也不足为奇。   有了前日墨无念和姬雪从黑街九死一生回来,现在,整个古武界在墨家的引导下,将事情归诸于黑街的寻者势力所为,逼黑街自证清白。   原本人人自危的古武界,矛盾都转移到黑街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静观其变,比毫无证据的揭露,本就与隐山姬氏有矛盾的秦川嬴家,要来的理智有用。   人行于冰冻的大河之上,冰面碎裂,眼前每一块浮冰,都可能是负载找到河岸的助力,也可能是一踩之上,飘得更远,甚至于沉没的陷阱。   ……   墨家。   墨家的星家们也眉头深锁:“只要出现过一个人被夺舍弃尸,之后所有死去的人,都有这种可能。之后每一个活着的人,也都不能保证,他们还是他们。”   墨无念不由想到黑街时候,出现在姬雪身上的那个人。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无念,古武界不太平,隐山首当其冲。你跟姬家那两个孩子走得近,多注意一些。”   墨无念恭敬颌首:“是,二爷。”   ·   墨无念穿着白底墨纹的制服,优雅出尘,笑容可掬:“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姬箴刚刚练完功,坚毅果决的脸上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嗤笑,挥手让侍候他擦汗的佣人下去。   “跟着我能做什么,姬家的少族长已定,你不如去找姬雪。”   墨无念笑眯眯的:“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生气?我还以为你一直视少族长的位置是你的囊中之物,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这不太像你啊。”   姬箴的神情很沉稳,看不出一点低沉戾气,当真很有大家风度。   这种神情给一般人看就好了,在墨无念的面前,就没意思了。   姬箴极不明显地蔑笑一声:“因为我忽然发现,隐山也不过如此。”   墨无念哂笑:“古武本来就不过如此,你又不是没见过寻者的手段。怎么突然这么想?黑街寻者难不成还招揽到隐山来了?”   姬箴斜他一眼,面上并无愠色,深沉地道:“隐山内部有寻者。”   墨无念眼底一动,面上却依旧笑眯眯:“是啊,你母亲不就是。”   姬箴的母亲是墨无念的姑姑,也是一个方士,自然算得上是寻者。   姬箴却没有笑,眉宇慎重:“就在族长身边,我怀疑,我们隐山也被渗透了。但还不确定是谁。”   墨无念想到在姬青和姬雪身上都出现过的那个人,他不确定姬箴说的是谁。   姬箴忽然看向墨无念:“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墨无念依旧一脸温润无害的笑,也问他:“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两个人对视片刻,忽然都笑了。   但笑容的意味,看在各自的眼里是个什么意思,就莫衷一是了。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也都是格格不入,善于伪装的坏坯。   彼此了解,绝大多数时候也算一丘之貉,但不代表永远是立场绝对一致的自己人。   笑完,姬箴和往常一样熟稔的态度:“你跟姬雪也算过命的交情,你去查他,他不会防你。查出什么来,别刚顾着和二爷说,也透露我几句。”   “好啊。”墨无念一口答应。   ……   不管姬青在隐山姬家的地位如何,就算他不是隐山的少主,事情从他被绑架,秦川嬴家之人死在他面前开始,整个隐山因此被牵扯入局,才有之后愈演愈烈的局势。   对方开局就算计他,姬青自然义不容辞。   寻者的手段,他也想见识见识。   姬青打开车门,忽然发现后排右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极为俊美的青年。   姬青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喉咙微微一动,那个人闻声侧首看来。   是姬雪。   虽然是同样一张脸,姬雪的线条显得更温和纯善,而姬清冷淡华美得邪异,其实很好区分。   姬青目光平稳,冷淡说:“我的右手边位置,不坐人。”   听到他的话,姬雪似是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并不在意走下来。   他打开前排司机的车门:“你回去吧,我来开。”   司机立刻顺从地应道:“是,少族长。”   姬青看了一眼副驾驶,一直跟着他的管事被打发回去,整个车上就剩姬雪和他了。   “少主,想去哪里?”问话的司机已经自如的启动了符阵,车子沿着蔷薇大道驶出。   “让隐山少族长为我当司机……”姬青的声音淡淡的。   “什么感受?”姬雪轻慢随意的问。   姬青便忽然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声音听上去却还是淡漠:“自然是好极了。”   “那你记得好好享受。”   姬清透过镜面,和后排的人四目相对,眼底染上似有若无的暖意。   姬青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向前方。   最外面的一道铁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长发白衣墨纹的青年等在那里,对他们自如的招手。   两个人都认识的老熟人。   墨无念看到车子停下,姬雪在开车,姬青坐后排,车上就只有这两个人,不由有些诧异。   但这一切都隐在他温润无害的笑容里。   “两位这是去哪里?可否捎带一个我呢?”墨无念说。   开车的姬雪可有可无地颌首:“请。”   墨无念顺理成章的去拉后排的车门。   “等一下。”姬雪淡淡地说,“我们少主右手边的位置不让人坐。”   墨无念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的拉开副驾驶的门:“没关系,那在下坐这里也是一样。”   “等等。”姬青抬眼,只看了墨无念一眼,随即透过前排的镜面盯着姬雪,嘴里却是对墨无念说,“你坐后面。”   墨无念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却还是笑着:“不如两位先统一一下意见。在下,究竟能坐哪里?”   司机位置的姬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盯着前排后视镜的姬青也侧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一个漫不经心,一个冷漠锐利。   墨无念:“……”   最后,墨无念还是坐上了车。   姬雪开车,姬青坐副驾驶。   他自己一个人坐后排。   墨无念弯着眼眸,笑意盈盈:“让隐山的少族长和少主做我的司机,在下一个人占据后排尊位,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姬雪看着眼前的路,没有回应。   姬青看着姬雪的侧脸,也步吭声。   空气忽然陷入一片蜜汁沉默里。   墨无念:“……”   他笑不出来了。   总感觉,自己好像很多余,不该出现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姬清:我们少主的右手边只留给我,你坐前面。   姬青:你不知道副驾驶是属于另一半的吗?你,坐后面。   墨无念:我到底能坐哪里?踢翻这碗狗粮! 第206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8   现在开车的姬雪当然是姬清。   姬青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等那个人下车让司机走时, 看到背影, 他忽然就感觉到了。   在后视镜里看到那双眼睛,就更是确定了九成九。   正要说话的时候,没想到却冒出来一个墨无念。   墨无念在后座说话的时候,姬青并不是有意无视, 这个时候, 他正在和姬清间接交流。   他望着姬清的侧脸,神情被镜面如实投影:你怎么在这里,姬雪呢?   姬清望着前方,看似目不斜视:他上次在黑街受了点损伤,我替代了他脑子里那个存在和他继续做交易, 替他查案做任务。   姬青的神情更冷漠了些:你用他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 我有些不舒服。   姬清唇瓣微微一抿, 抿出一点浅淡的笑意,眉目旖旎生花:我知道为什么。但我不说。   姬青:……   他的表情本就不细腻, 缺乏感情, 此刻越发凛冽。连气闷都难以觉察,只觉得越发生人勿近。   坐在后面的墨无念一开始还是温润尔雅的笑着,感受到他的低气压,莫名其妙间也扶了扶眼镜,一语不发。   墨无念的唇角虽然还带点弧度,眼底却冷了一片。   看来, 这场继承人之争后,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有些势同水火。   姬清对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姬青,眼底沁出一点暖意:我还知道,你在撒娇,想让我哄你。   姬青:那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你怎么哄我?   姬青的目光从始至终凝聚在他的侧脸上,没有动摇过分毫。   任何人在这样专注的目光下,都会如坐针毡,面红耳赤或者心跳如鼓。   这个人却从始至终都很放松,笑意似有若无:这不是我的身体,后面也还坐着别人。姬少主,请务必矜持克制一点。你再用这样诱人的目光看着我,我就不保证了。   到时候,隐山姬家的少主和少族长传出什么绯闻,那就很是刺激了。   姬青的目光这才微微收敛了一些:他是怎么回事?   姬清三言两语概括:上次被绑架,还有姬雪在黑街时候,两次我都遇到了他。墨家的方士医术双修,是少见的天才之辈。   姬清抬眼透过后视镜对上墨无念:“对了,墨先生怎么会在隐山?你要去哪里?”   墨无念从上车到现在,被彻底忽视了好几分钟,这会儿终于被理会了,也寒暄不起来。   但对上姬雪那张脸,又实在叫人毫无脾气。   墨无念少见的有些无奈,温和好性的说:“二爷让我探望一下阿雪的身体是否恢复,他说黑街那股势力现在还没有水落石出,对方既然对你下了一次手,目的没有达成之前,很可能就会有下一次,叫我……照看于你,你看,这不就来了。”   自从千年前灵气彻底断绝,古武界的气候就一直紊乱无常,很可能昨日花开正好,今日起来就一片大雪纷飞。   车子驶出隐山,一路驶向墨家地界的路上,不知不觉便开始飘雪。   此刻,前方已然铺了厚厚一片积雪,雪地上毫无人烟,只有一行车子驶过,留下的浅浅的轨迹。   墨无念一出声,姬清的车就停了,正好停在和车轨对齐的地方。   这痕迹完美吻合,就像是他们已经驶过去一遍,又绕回来再次路过一样。   墨无念唇边含笑,眼神凛然:“我来的时候路过这里,并没有要下雪的意思。”   天气多变正常,但瞒不过一个方士的感应。   如果连墨家的方士都觉出这天气不对,来的不应该,那就说明一定有问题。   墨无念手指间显出一张符篆,白衣之上的墨纹藤蔓一样波动起来,转瞬间黑白颠倒,变作黑衣白纹。   符篆飞出去,仿若无物一般穿过封闭的车内,在前方厚厚的雪地上方,化作一捧散雪被大风向后吹回来。   墨无念巡视周围:“这是寻者手段,你们小心。不要移动车子,先下车来。我们很可能进了别人的阵法幻境。车上已经不安全,很可能被堵个正着。”   姬青是武者不错,修真界流传下来的禁术却没少研究,但显然瓜田李下,解释不清。   遂,点头称是,默默下车。   同样研究过,且付诸行动,已经由凡人进化成大魔王的姬清,乖乖跟随,绝不废话。   墨无念微笑,眼里并无太多紧张:“别担心,对方也是没想到会有一个方士在车上,他们的人不会很多,有过刚刚那一次交锋,他们不敢直接强攻。跟在我身边,等找到他们的弱点破开一击就可以。”   姬青一眼就看到雪地上一幢佛塔后墙,厚厚的雪地上一行浅浅的小小的脚印。   姬清轻轻摇头。   墨无念也发现了那行脚印:“找到了,跟着脚印走,小心一点。”   姬清似笑非笑,这次点了点头。   姬青跟在墨无念背后,姬清走在最后面。   脚印很小,像小孩子的,步子间隔却很大,一路绕到佛塔的正门,还剩一大截的时候,脚印忽然消失不见了。   佛塔的正门口却是一大片脚步踩烂的青石板,雪地被踩得坑坑洼洼,半消半冻。   这过风口正是寒风呼啸,好在武者的身体都已经习惯了这紊乱无序的环境。   墨无念慎重的打量了一下周围,向着佛塔入内的方向走出一步。   瞬间无数道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   墨无念的汗似乎都下来了,手中符篆凝成一个笼罩住众人的结界,堪堪阻挡住这猝不及防的攻击。   “糟了!他们在出口设下了陷阱!我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你们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外援。”   嗖嗖嗖!乱箭一般杂乱不断的攻击,层出不穷,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姬青神情漠然冰冷,看向姬清:他想做什么?   一般的武者看不出来,但很不幸,姬青认得这个阵法,是墨家的手笔。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墨家自己人发生了内斗,但墨无念只字未提,这就有点……   随后,墨无念极力强调他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下雪,要求他们下车。   姬青虽然知道下车才是入套,但是身为武者的他,本不该知道寻者的手段,戳穿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现在寻者和武者之间谜影重重,大家都要小心注意分寸。   两个人不得不自动入套。   墨无念这时候却还一脸温润无害的,叫他们别担心。   这就很……   之后,姬青看到那行脚印,他看向姬清,想着直接制住墨无念算了。墨无念明显要将他们引入埋伏,这个人很可能被夺舍了。   姬清却摇了头,意思还要装不知情。那就说明,姬清觉得这个墨无念是真的。   姬青才是第二次见墨无念,两个人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不熟认不出理所当然,姬清却不是,他说没夺舍就一定没有。   佛寺入口既是幻境出口,也是一般埋伏的死地。   墨无念果然发动伏击,却立刻做出应接不暇,让他们想办法找援兵的绝境。   姬青不解,是因为他一开始以为墨无念是被人夺舍的诱饵,想要故意诱杀他们。   结果到了这一步才发现,虽然这一切的确是墨无念自导自演,但是的确只有墨无念自己一个。   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这就很蛇精病了。   姬青一脸冷漠,询问姬清:他这是怎么了?想干什么?   姬清曲起的食指抵着唇,轻笑:他在等我。   这逻辑很好理解。   姬青神魂缺失被绑架,陷入险地,姬清才出现替代了他。   黑街时候,姬雪落单被围杀,十死无生,姬清同样出现替代了姬雪。   墨无念自然会得出,这两个人有一个遇险,等于姬清出现的契机。   所以,墨无念自导自演了这场寻者布陷阱围杀的精彩戏码。   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都不是寻常武者,全都通晓寻者的手段。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墨无念演得逼真自然投入,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就被人看穿了意图。   墨无念的冷汗都逼出来了,神色凛然,那道结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裂开一片。   “你们小心,结界快撑不住了!”   姬清摇头,闭上眼睛倒向一旁神情冰冷无动于衷的姬青,被稳稳的抱住。   姬青微微无奈,声音却透着温柔小心:“你怎么了?”   姬清顺理成章睁开眼,却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靠在姬青的臂弯里,对着辛苦卖力但是形象仍旧一丝不苟的墨无念,淡淡地说:“墨先生又见面了,似乎每次见你,你都把自己弄得有些辛苦。”   墨无念摇摇欲坠的身形忽然一滞,随即变得极为轻松,游刃有余。   他抚了抚衣袖,即便置之不理,那变得完好无损的符篆结界,却仍旧自发维持着。   墨无念回身,对着姬清优雅的欠了欠身:“您好,不知名的寻者大人,请您出现似乎比我想象的要简单。”   姬清没有先答他,而是看了姬青一眼。   姬青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你不是姬雪,你是谁?”   虽然姬少主演技拙劣,但好在他神魂缺失之下,一贯神情冰冷漠然,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缺乏人气。   姬清站起身,不着痕迹的推开姬青揽着他的手臂,似笑非笑,冷淡的眸光从他脸上缓缓流过:“姬族长没有告诉你吗?姬少主沉睡过去的时候,在下曾经借用过一次你的身体,有幸见证了一个小小波澜的诞生。”   作者有话要说:  墨无念:我真聪明,来的路上就布好陷阱,他果然被我逼出真身了。   姬青:……   姬清:我见证了一个小小波澜的诞生。   姬青:我只见证了蛇精病的诞生。 第207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19   姬青看着姬清配合墨无念入局, 假装和自己是第一次见面,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明明和姬雪生得一样, 却说是另一个自己。   这个人像仲夏的夜,点燃半梦半醒的热度,呼吸间吐露鼓动人心的神秘情愫。   也像初春的风,忽冷忽热似有若无, 一时叫人微醺沉醉, 一时倏忽寒意叫人清醒。   复杂又瑰丽,邪异又纯美。   极远,遥不可及,冷淡疏离,不似真实;   近时, 在细雨缠绵,清晨的被怀, 眼波里。   像一个不真切的梦, 怎么会像他?   姬青自己,是地下密室里危险幽暗、沉默冷硬的迷宫机关;   是演武场石壁上, 寸寸精确的杀伐屠戮;   是道场上, 一招一式、心冷眼冷的取胜破关。   只有幽寂冷漠,理性理智。   赢与胜,这打发时间的游戏通关,和自身不断进阶变强的进化,并无两样。   无论是演武场,还是地下密室里, 既没有春风花树,也没有夏梦,只有冷峻坚硬的壁垒。   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那个人却说他们是一个人?   可是——   姬青看着他的似笑非笑,眼波华美冰凉,幽隐危险,灵魂的温度很熟悉。   闭上眼睛就像是他自己站在那里。   他甚至不用问,其实也能猜到,姬清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至今,怀疑有被寻者夺舍弃尸的古武世家,就有十数家之多,好不容易才把整个古武界质疑的视线,转向黑街的寻者势力。   如果忽然传出,隐山姬家的少主和当初夺舍他的寻者,早就相识,本就扑朔迷离、疑神疑鬼的局势会更乱。   隐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姬青若有所思的时候,墨无念已经与姬清言语来往,谈妥事宜。   墨无念看到姬青侧身而立,面无表情盯着现身姬雪身上的魔王,目光冷峻沉寂,似乎不善。   墨无念立刻不着痕迹挡在两人之间,镜框后笑容温和无害:“姬少主稍安勿躁,我可以保证,这个人对我们并无恶意。事实上,他应该算是救了我和姬雪。不管你们隐山与他有什么误会,现在我们还是彼此合作的好。您说呢?”   姬清站在墨无念身后,对面无表情的姬青,缓缓眨了眨眼。   姬青别开眼,径直一拳砸向塔寺入口不断飞来暗算的方向。   咔咔咔,冰冻一样的声音。   漩涡一样的风暴卷起周围的雪,直接冻结了这过风口处,连同所有不断嗖嗖而来的暗算。   墨无念看着,符篆结界外那冰冻的杀意,很快发出牙酸的冰块碎裂声,飞雪碾尘一样重新飞散开,眼前顿时一片肃清。   墨无念心里叹一声,想到墨家说得,隐山少主资质出众,或许有望入道飞升的话。   这个人看上去煞气凛冽,连身后这位魔王都能毫无兴趣,不受影响,没有片刻动摇,的确远非常人所及。   墨无念扶了扶眼镜,笑意只有一分:“看来姬少主是同意了,那就言归正传。墨家连同整个古武组委会,现在已经正式与黑街势力接触谈判,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最好是能让黑街自查,交出背后作乱的寻者势力。可惜,我们没有任何更明确的证据,事情进展不会这么顺利。所以,最好双管齐下,查出那些人的死因和失踪与黑街的联系。”   “怎么,你们墨家连嬴家也没查吗?还是不知道嬴家和曾经的姒家的关系?”   姬清抬眸,自高而下静静地看来,这种神情在他自己的脸上会显得危险摄人。   但这是无意为姬雪制作的他的高仿,整个线条都偏温润柔和,显得倨傲有余,威慑不足。就像一只居高临下、虎踞之态的高冷猫咪。   墨无念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微微颤了一下,心也是。   姬青一把拉住姬清的手,把他拉到自己一边。他这具本属于姬雪的身体,脸部线条也偏清秀,但清冷漠然、视若无物的眼神射来,却是真正叫人心头一凛的倨傲冷静。   姬青只看了墨无念一眼,随即就转向被他拉过来的姬清,似是不善地说:“他为你作保,你们两个相识,我不放心。合作可以,你得跟着我。”   姬清似笑非笑,表示无有不可。   墨无念却无奈失笑,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幻境的出口,居然还有一座高塔。   他神情忽然一冷:“小心,不对劲。”   姬青看了眼那本该消失的塔,淡淡地说:“局中局?墨先生还没玩够?”   “这个不是我,我的局刚刚不是已经被姬少主破了吗?”   墨无念眉眼弯弯,笑容可掬,丝毫没有被人早就看穿的尴尬,坦然自在地说:“我只是为了让这位大人现身,随便做个小把戏罢了。如今局势不明,哪里敢真的对隐山的少主和少族长一起下手?姬少主能勘破我的小把戏,想必也能看出这个,千万可别冤枉了好人。”   姬青漫不经心,眼神冷寂:“你是不是好人,取决你手里的活跟刚刚的把戏,之间的差距。”   “那就献丑了。”墨无念彬彬一礼,又看了眼被姬青紧抓着手不放的人,率先推开塔寺走了进去。   这一局的出口在塔里。   ……   秦川嬴家。   仰躺在椅背上的青年,忽然喟叹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黑色很多,偏一点灰,整张脸眉清目秀得有些郁郁寡欢。像是少女漫画里,最叫人迷恋的忧郁温润的美男子。   他的身体氤氲在一片缠绕不散的青烟里,看不清全貌。诡魅,又说不出的孤寂。   “又出现了。”姒小罟说。   “您说谁?是隐山那个打伤您的黑炎的主人吗?”   嬴若兰亲自端着茶点走进来,她的头发越发白了,整个人的面容却似乎年轻细致了许多,穿着秀丽淡雅的旗袍,却透着一股妖异的婀娜妩媚。   在隐山姬家时候,姒小罟的分神曾化作原形试图接近过姬飞花,却被一个莫名的黑炎攻击打伤了。   姒小罟垂眸,长眉纤细,皮肤很白,显得忧郁又优雅:“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或许吧。和你们的人冒充黑街势力,差一点杀了姬雪的时候,那个出现的气息,倒是更吻合。”   嬴若兰眉睫垂下又抬起,亲自斟了茶递过去:“老祖宗当时还没有下令要那个人,隐山又一直是我们首当其冲的绊脚石,孩子们这才私自行动,没想到……”   姒小罟垂眸深深吸一口气,嗅着茶香,语气如梦似幻,透着阴寒:“后续处理好,没被抓住把柄就好。年纪小的时候栽跟头,总比老了自作聪明好。”   嬴若兰想到那时只差一点就能杀死姬雪,却忽然叫他消失不见,致使他们许多人被反噬重伤。   究竟是谁?   嬴若兰问老祖宗:“是不是其他寻者的势力?”   “寻者的势力混乱,比武者更甚。其中有很多就渗透在古武界,就和你一样。”   姒小罟的喉咙微微动了动,睁开眼,微微遗憾地放下茶盏。他并非真正的活人,这些东西他都无法真的享用。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会阻止我们的计划。”姒小罟抬眸,那双黑多白少,仿佛婴孩一般纯真的眼眸,蕴着死气,“我去会会他们,这里交给你,在这届古武大会开始之前,务必确保排名按我们的意思来。”   嬴若兰隐秘的笑了:“是,我明白。该杀的杀,该换成我们的人,就换。一定做得不露痕迹。”   姒小罟优雅颌首:“你明白就好。”   青烟袅娜,忽而消散。   椅子上,被青烟氤氲缠绕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   那座风雪中突如其来的塔,外面看去至少高达十米,进去后却只看见一层极高极宽阔的礼堂。   所有的窗户都被遮掩起来,两旁的座椅隐藏在黑乎乎的光线下。   正前方似乎有很多人围绕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每个人都裹着一层披麻戴孝似得衣服,有些是白色的,有些是灰色的,还有些灰的偏黑。   三个人一进来,其余的人都有些警惕的看过来,但到底没有攻击的意思。   墨无念向来笑眯眯的温润无害,一向都能迅速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好感,这一次依旧由他去问话,却铩羽而归。   不论他说什么,这些人都不搭理。   大多数成年男子拢着粗陋的外袍,极力遮着脸,佝偻着身体,低着头,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只有几个年老的人和小孩才理会看他几眼,却无一例外都是嘘一声。   有个老人似乎觉得墨无念这样一直打扰他们太烦,就抽空指了一下角落。   正是姬青他们站的位置。   墨无念走过去,发现姬清从那堆杂物中捡起了三件袍子,粗陋的和随意扯下来的旧窗帘似得袍子,和那些人身上的如出一辙。   墨无念拿起一件,笑着说:“看来任何人进来第一件事都是换装。”   姬青问,那些人围在一起在干什么?   墨无念表示,看不清,光线太暗那些人太挤,别是搞什么邪教活动吧。   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三个人一同看去,发现正是那些人围绕的地方。   那些人忽然散开一块,露出一个小小的入口。   人群散开只是一瞬,更快的就又扑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急切的如饥似渴的往中间挤,埋着头。   用墨无念的话说,就像寺庙壁画上,抢食残羹剩饭的孤魂野鬼似得。   姬青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先看了眼手里握紧的人,这才淡漠地说:“是生骨,可能是人的。”   墨无念微微挑眉,并不怎么震惊的样子:“他们在吃人?”   姬青拉着姬清往那群人那边走。   那些发出恶狗护食声一般的人,一面哼哧哼哧着,一面敏锐警惕的回头,露出狼一样凶狠的眼睛。嘴里口水都要滴下来,却并没有咀嚼什么东西。   姬青毫不犹豫,一把掀出去挡道的几个人,冷厉沉寂的目光扫过去,那些本想反抗的人顿时瑟缩着挪远了一些。   最中心那些壮年男子则不善的抬头,每个人看上去都像风餐露宿的流浪汉,但是却比外面普通的武者要强很多。   “你这是做什么?”墨无念这么说着,眼底却不见紧张。他一向不怕是非麻烦,只怕不够刺激有趣。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姬青没理他,拉着姬清径直走到那些人让开的入口,先让姬清进去,自己盯着那群像兽一样试探的青壮的目光。   但那些原本跃跃欲试又畏惧闪躲的人,见到他们往里走却都忽然放松了,继续不管不顾的埋头。   墨无念自然也弯腰进来。   从进来这里就一直隐在姬青身后,没有出声过的姬清,忽然低低地说:“那是人的生骨,他们只是在对着吐息。而且,刚刚那片刻,这些人都比之前稍稍强了一点。”   “你是学医的,什么样的骨头闻了能让人变强?”姬青看向墨无念。   墨无念自然不知道,回了个冷笑话:“不是人的?”   姬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墨先生布陷阱的地方也比一般人有趣。”   墨无念露出不解的表情,眼里软了几分,对姬清说:“我只是随便挑了一个去隐山一定会经过的地段,最好其他人不会多加停留的。您是指什么?”   “这座塔一般人应该看不到,只有走到这里才能发现,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是故意设置的另一道陷阱,现在看来,这座塔早就在这里,却被所有人都视而不见了。”   姬清看着入口进来后曲折黑暗的路,冷淡平静的眸光里三分似笑非笑。   “恭喜你墨先生,你很可能阴差阳错,进到敌人的大本营了。” 第208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20   他们在外面看的时候, 这座塔分明十多米高, 进到里面后, 楼梯却是通向下面一层的。   里面昏暗干燥,像一座废弃的老旧建筑物一般,有一股陈旧被遗忘的气息,但是却没有落尘和杂草。   仿佛一直被使用着, 可是又没有人气。   墨无念敲了敲墙壁, 很快判断出来:“建筑结构很结实,用料很足,一般的塔寺或者住宅,不会这么讲究。这是特意设计出来的。姬少主觉得呢?”   他明明看向的是姬清,却对姬青这样问道。   墨无念心里想着是, 魔王被这个人这样抓着不放,竟然也听之任之, 他在想什么?   难道, 这位欲望魔王是看重了姬青的资质吗?他是有意选择姬青做他的信徒吗?   姬青拉着姬清率先走在前面,一面说:“材料比之隐山的演武场, 也差之不远。就算在里面发生混战, 也拆不了一扇门。”   墨无念注意到,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完全的理性,听不出丝毫情绪偏颇。   既不像对魔王有什么特别情愫,可也好像没有本应该的防备敌视。   看着那两个人紧握一起的手,墨无念若有所思, 脚下加快速度跟上。   姬清平静地接了一句:“所以,如果一个高手被关进这里,只能自出口的门逃离。”   姬青目不斜视,在塔内昏暗的光线下,他五官的线条极为冷峻分明,毫无人气:“你想说古武界那些人可能没有死,被抓到这里了?”   姬清与他并肩走在一起,也没有去看他,清冽的声线淡淡的:“你可以想象力再丰富一些,比如某些人之所以死了,只是因为他们无法在不惊动的前提下带走。”   墨无念总结了一下两个人的未尽之语,唇边一点谜一样的微笑:“这样一想不是有点可怕吗?古武界已经死去的人是其次,反倒是某些活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本人。大家以为的活人,很可能早就一个个变成了刚刚那具生骨。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正在这时,姬清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昏暗光影之下,那双眼睛冷淡疏离又不经心的轻慢,让人想到秋水拭刃,潋滟薄寒。   这双美丽的眼眸,只可能属于魔魅,仿佛你想要什么,他都知道。   墨无念的眼中微微失神一闪,心也失衡似得飘,脚步不知不觉放缓。   “怕什么?”魔王说。   背影挺拔笔直的姬青,牢牢地抓着那惑人又怕人的魔王的手,脚下的步伐仍未停,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背景是青塔壁上渐趋光怪陆离的影,那回首看来的面容,在这危机重重的光影下,却越发瑰丽华美,仿佛引人走入梦中迷境的神秘指引。   又像是被无情无心、不为他所惑的神明锁拿捕获,表面顺从平静,越叫人猜暗涌将袭。   美丽、凶戾、脆弱、危险,合其为一。   姬青的速度很快,带着那人转过前方的走道拐角,转瞬走出墨无念的视线。   只有魔王清冽平静的声音还在,他说,怕什么,你怎么知道,你们就一定能安然无恙走出这里?   看不到那人,墨无念这才深吸一口气,脑中清明回神,他摇了摇头,忽然注意到拐角前的这块墙壁上有些不同。   似乎是粗劣雕刻出一个三分长的佛像的轮廓,墨无念的手指抚上去,只是稍稍用力,那石像却立刻向深处缩去。   墨无念低头一看,里面是一个石室。   再一推,这扇牢固的墙壁竟然变成一个旋转的活动门,立刻将他送了进去再次合上。   “墨先生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又发现了什么?”不等墨无念想法子联系,那两位同伴似乎就发现他迟迟没跟来找回来了。   墨无念闭着眼睛施展了一下术法,迅速检查了一遍里面的灵场,他睁开眼睛,隔着石壁无奈答道:“我感觉到这里有通到下一层去的入口,里面没有活物。但是这里灵场复杂琐碎,解开需要一些时间,强行打破则会引动机关。”   门外姬青冷静地判断:“你解密找路,我和他去检查这一层,你需要多久?”   “一刻钟后见。”墨无念想到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自嘲想,希望姬少主真能像他一贯不为所动的态度一样,千万别被魔王所惑。   否则,他岂不是成了这两个人的红线了?还真是叫他不爽。   然而,墨无念并不知道,他不是红线,他一直都是电灯泡。   ·   那两个人依旧牵着手,转过路口,姬青忽然止步,扣住的十指按在墙壁,连同那个人一起笼罩于阴影之中。   姬青垂眸定定地看着姬清,眼底专注暗沉,让人移不开目光:“不想他跟?”   那么明显的机关,他们怎么可能会忽略。   姬清也静静地凝着他,眸光薄冰棱似的清凌,冰冷也温软。   两个人,就像两面镜子不断互相投影,深渊凝视深渊。   “第一次在现实看见我,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姬青一眨不眨:“嗯,本来是的。”但抓住了这个人的手,忽然就什么也不重要了。   姬清微微一动挣脱他的手,眼眸微敛,温柔地揽住他,将这绝对理性的身体拥入怀中。   隔着衣服,触摸到他挺直的脊背上,清晰的蝴蝶骨,陌生又熟悉。   姬清眸光隽永深远,轻轻地呢喃:“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当然是存在的。”   姬青冰冷无灵似的暗沉双眸,便一点点软化闭上。   他本来从未害怕孤寂,也从未想过余生需要有谁作陪,但在虚妄的梦里知道了这种可能,就再也无法忍受自己一人了。   那个人听到了,于是,从梦里走到现实。   ……   “这件事,只能让墨家查出来。”姬清是不应该存在证言里的人,“隐山的少主只能充当一个见证者。”   这次古武界的风波,隐山一直首当其冲,到时候就算他们拿出来证据,有人也可以按头不认,说隐山自导自演。   那时候,墨无念绝对只会笑眯眯地看好戏。   姬清淡淡一笑:“但若是他自己查出来的,就算他想袖手看戏,我也有办法确保,墨家不会置若罔闻。”   两个人依旧牵着手,很快迎面遇到一队速度极快而来的队伍。   就像医院里围着救护担架的医生护士一样,浑身裹着白色麻衣的八个人。   抬着的担架上,蒙着一人长的白布。   那些人见了姬清他们,毫不停留就要过去,还有人低沉地嚷着:“快让开,别挡道。”   姬青主动松开手,走上前去,几息间地上就整整齐齐地躺了八个人。   他直接掀开白布,向来毫无波澜的眉宇都微微一凛,再次盖上。   “这群人疯了吗?”   姬清回首望向墨无念所在的方向,淡淡地说:“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有朋自远方来,蓬荜生辉。”他们来时的通道里传来墨无念温润优雅的声音,但字韵语气却更低柔一些,仿佛沾着雨雾的清晨,叫人情不自禁有些抑郁寡欢。   “可是,不跟主人打一声招呼就随便乱走,似乎不太礼貌吧。”优雅从容的脚步声转弯,停住。   出现在姬清他们面前的,果然是本该在密室里解密找路的墨无念,但也不是墨无念。   “是你,又见面了。”“墨无念”的脸上带着更为温润清雅的笑容,忧郁的眸中似是淡淡的欢喜,对姬青矜持的颌首。   姬青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你是谁?”   “墨无念”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便冷了,百无聊赖移开目光:“看来不是你,”他幽隐地盯住了姬清,一笑不笑,“让您见笑了,我居然一时没认出来。”   姬清被姬青挡在身后,自然地揽住他,慵懒地靠在姬青的肩上,毫不挂心地说:“你的运气的确差了点,三个人排除了两个才找到我?”   “墨无念”站姿优雅笔直,垂眸勾唇浅浅一笑:“让您见笑,在下的运气的确是不怎么好,所以不敢相信我想要什么,上天就真的送到我手里来,所以才延迟了和您相见的时间,请您勿怪。”   他用欣赏的眼神仔细打量了姬清一遍,赞叹道:“这具身体果然很适合你,真美。”   那语气就像赞美一个人,他今天穿得衣服很合身好看。   姬清并不在意,也打量了他一眼:“这个人却不大适合你。”   那人眸中微微一缕思绪,随即优雅地说:“失礼了,来的匆忙,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下次我可以换。”他顺理成章看了眼和姬清极度亲密的姬青一眼,眼中有些意动。   “这个人可不行。”姬清摇摇食指,微微敛眸,幽隐神秘的眼里,似冷非冷,“虽然他现在的样子也不合适,但那是我一个朋友的,说好了要还给人家的。你就不能用自己的吗?”   那人怔怔一愣,宽宥包容的点了点头,眉宇忧郁的蹙起,眼里却漾出一点柔和:“你想见我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的话,或者也让我看见你。”   这个人一时对姬清态度彬彬有礼,一时却又像长辈对待宠爱的子侄。   一直漠然不语的姬青却摇头:“不必了,我有更好的办法。”   姬青回眸和靠在肩上的人相视一眼,姬清便站直了走开一点。   在对面那人忧郁不解的视线下,姬青做了个起手礼:“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墨家之外的寻者交手,请。”   然后,姬清就站在一旁,和八个昏死过去的人一起,默默看着两个人为他打架。   姬青一边近身交手,一边淡淡地说:“其实,我对让他看见你长什么样并不高兴。你这么懂礼貌,知不知道,随便窥伺别人情人的名字和相貌,是会被揍的。”   在墨无念身上的自然是姒小罟,他忧郁地淡淡一笑,眼里有些晦暗无趣。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所谓武者,不过是些燃料废物罢了,你以为能伤到我吗?”   姬青的揽雀手刚好收尾,反手推出,一股忽然出现的暴戾的风龙直直将姒小罟推出去,砸到通道尽头的墙上。   他困惑不解的蹙了蹙眉,嘴角流出鲜血,却是毫不在意。   低头看了眼自己胸腹,然后才朝姬青看去,眸光忽然一点点点亮,恍然大悟,欢喜激动,熠熠生辉。   “原来是你。找到了。” 第209章 我和我在一起亅21   姬青看着这个人被揍了以后, 不怒反喜, 一副蛇精病的样子, 也没有任何表示。   对方刚刚困在墨无念的身体里,有些手段用起来就打了折扣,同时,这人也过分小觑了姬青, 这一下才受的结结实实。   但姬青因为这是墨无念的身体, 也没有下狠手。   两个人还算不上是真正的交过手了,只能说是试探。   试探结果却未免古怪,姒小罟的样子就像久病之人看到灵药,信徒看到真神降临,熠熠生辉的眼眸, 就像小孩子对着欢喜的糖果似得。   即便如此,他脸上那忧郁高雅的神情也没有被冲淡, 反而像是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   姒小罟念着:“找到了, 竟然是你。”   身体虚晃了一下,墨无念的身体上发出半虚半实的青烟, 他转头看向神情始终疏离平静, 仿佛置身局外的姬清。   姒小罟遗憾地说:“不好意思,我恐怕要食言了,这具身体的资质我很中意。我要了。”   姬清的眸光很静,只是这么看着,不嗔不怒无波无澜,好像什么也不能使他意外动摇。   姒小罟心里奇怪, 一眨不眨,望见那眼波,就像沉入一条深河,不想上岸来。   他本也不在意姬清可能的反对,有没有都不会阻止他,因为:“你不用生气,反正,你,我也要了。以后,你可以一直都看到这具身体。”   姬青看着他自说自话,一副宣告定局的样子,同样也没有任何触动波澜。   冷静漠然的神情,淡淡地问:“你是现在就来拿,还是以后?”   姒小罟笑了笑,一点遗憾,像灰烬将熄:“不急,该你上场的戏,我等你走完。”   一张庞大的青烟铸就的网,笼罩着整个高塔,忽而消失不见。   ……   墨无念睁开眼,他刚刚解开那一层的灵场,没想到打开的门直接将他送到地下二层来,无法出去和那两个人汇合。   来都来了,墨无念又继续去解地下二层、地下三层的。   他并没有察觉到时间过去了很久,他曾有段时间离开了这里,去见过那两人。   ……   姬青看着青烟消失,连同墨无念的一同不见。   “别担心,墨无念在下一层的密室里。走下去就能看到。”姬清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会记得自己曾被人掌控。”   姬青走过去,依旧紧紧抓住他的手,往那些抬担架的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什么都知道?”   “当然,墨无念说我是魔王。”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姬青的声音又低又轻,“这具身体的资质,很多人都很想要……”   资质意味着什么?   就是,他只是按部就班随意走过去的几步,其他人穷尽一生,或许都无法走过来。   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走不过来,就像那些人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轻而易举走过去。   姬青之前一直待在地下密室不出去,不止是因为他神魂缺失,容易成为隐山的弱点和漏洞。   还是因为,他可怕的资质,会轻而易举成为众矢之的。   寻者可以夺舍来占据,武者未必就没有手段。就算无法得到,也可以毁去。   所以,姒小罟的觊觎,姬青不惊讶也不意外。   “如果是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姬青说。   姬清静静地看着他侧脸的线条,没有出声。   “你说你什么都知道,我虽然心里很高兴,却又不敢相信。就像不见你的时候,总想起你说,你是我。心里觉得不信,又很高兴。”   他望着前方,并没有看旁边的人,声音低低的,清寂缓慢:“我有许多话想让你知道,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你什么都知道,只要看我一眼,就可以明白了。”   “我,很喜欢你。一直担心我表现的不够明显,你或许看不出来。或者,只看到冰山一角。还怕你不信。”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的,比冷更冷,毫无感情和温度。和他无机质的眼睛一样,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是只有我这样,还是所有人都会?我九岁那年开始确诊神魂缺失后,很多人就开始怕我,因为觉得我不像人,还很危险。好像对整个世界都没有感情。他们错了。”   “既然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当然也不会有恶意。但我现在知道,我也错了。”   “喜欢你,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热情加起来,那种程度的喜欢。我的热情一丝不差,一直一直积攒着,谁也不给,在等你来。可你出现的,这么晚。”   “我不知道你会来。如果知道,我就可以学着更有魅力。让你也第一眼看见我,就喜欢到想要永远在一起。”   “不像现在,明明我从无掩饰,他们看见了,也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人的表情是会骗人的,你别信它。”   “这传闻里能让人飞升大道的资质,给你。你想要什么,只要这个世界存在,我都可以找来送给你。”   “我想取悦你,目的不纯。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如果你知道了,也这么喜欢我吧。你想要什么?”   “只想要你的喜欢。”那个人温柔地回应。   那张从来除了淡漠凌厉,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的脸上,忽然淡淡一笑,像风吹过秋水,吹动一点疑似春水的涟漪。   他的心也是。   这座似真还幻的塔寺里很黑,一路上弯弯折折很多路,也有很多敌人。   他的身手可以轻易解决,让他们一路不曾停下。   只是,人的声音在这里发出,毫无回音,反而幽寂,像半梦半醒的呓语。   所以,姬青有时候会不确定,这是他说出口,能被那人听到的话?还是,是只存在于他心里的情愫?   这个人,是真的存在于他身边?还是因为他研究了修真时代流传下来的禁术,产生的幻觉错位?   但他听到那句回应后,就忽然觉得无所谓了。   “我并非因为孤独,而是,只能爱上你。就算是幻觉,也没关系。”   那个人以任何形式出现,都是来自这世界最佳的馈赠。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喜欢这个世界了。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要离开我,别让我知道。   ……   姬青走到地下三层的密室门口时,墨无念正好从里面出来。   眼镜都击碎不见了,看上去并不太轻松。   墨无念舒一口气,问道:“终于出来了,里面真是阴森,查到了什么?”   他们都没能在十五分钟后回到约定的地方,索性都心照不宣揭过了。   三个人也算配合默契,墨无念不断开门,那两个人就不断往下走查找线索。   姬青戴着戒指的手一抬,面前就多了三具手术台。   每个手术台上都有一具半揭开白布的尸体。   从左到右,第一具像被凌迟而死,第二具附着鲜红薄薄的筋膜血肉,第三具只剩白骨。   墨无念到底学医的,一眼就看出来:“他们都是五阶以上的武者,许多伤是生前伤。有一种特别的草药的味道。其他需要深一步检测。”   “这里真是地狱一样,究竟是谁下手这么狠毒。”姬青放出这三具尸体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下意识别过头去,似乎不忍直视。   墨无念眼里微动,注意到姬青并没有抓着那个人的手。   他试探地说:“阿雪?”   姬雪回头,神情不忍:“无念,我们这一路遇见的都是武者,没有寻者。是我们古武里自己人做下的。”   他们本是来查找,搅得古武界不得安宁的寻者势力的线索,没想到居然是他们队伍里,有人立身不正。   墨无念转头看向冷漠不语的姬青,似冷非笑:“我好不容易逼出来,你就让他走了?”   姬青看了他一眼:“是什么让你这么理直气壮,视姬家的人为可以随意操纵的符篆?”   墨无念神情一滞,慢慢笑了:“不好意思,情急之下有些失礼。”   姬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没有多问。   毫无疑问,在眼前这两个人之中选一个,姬雪毫不犹豫会选择姬青。   不止是因为他是重来一遍,神魂缺失的姬清。   姬青不在乎墨无念在想什么:“你们猜,我们扫荡了三层之多,背后的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墨无念习惯性去扶眼镜,却扶了一空,神情的温润便稍显凛冽:“原因无外乎两个。要么,他们越往下面走,里面的人级别越高。你们清理的彻底,没有漏网之鱼通报,所以他们还没发现。”   姬青:“有一个人来过,是敌非友,他不通知那些人的可能性很低。”   除非,这个人另有目的。   姬青说的人自然是夺舍过墨无念一阵子的姒小罟,但是墨无念却想成了在姬雪身上出现过的魔王。   当着姬雪的面,墨无念没有说太多,只是说:“那个人是敌人的可能性不大。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在以逸待劳,等着请君入瓮。”   姬雪看了看姬青,又看了看没了眼镜遮掩,笑容微冷的墨无念。   继续,或许置身危险之中,却可以一次性搞清楚背后的组织和阴谋。   退出,也可以拿着这些线索去找组委会或联盟,寻求帮助。但,很可能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时间金蝉脱壳。   姬雪看着姬青冷漠无动于衷的神情,微微有些晃神,下意识问:“那我们现在是继续?还是暂且退出?” 第210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22   姬雪纠结是继续往下走, 还是及时退出找外援。   姬青没有回答他, 却对墨无念说:“从我们发现这座塔到现在, 这么久了墨先生没有联系墨家吗?”   墨无念笑容无辜:“一开始哪里想到这里这么恐怖?等陷进密室后,一堆混乱的灵场,消息当然也传不出去了。你们不也一样吗?”   姬雪被提醒顿时也反应过来,他一直记得上一世墨无念暗地里兴风作浪, 唯恐天下不乱的作风, 从没有真的相信他会是看上去那样的温润无害。   但在墨无念的角度,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姬雪心里掉马了,在姬雪面前仍旧喜欢装模作样。所以,姬雪在面对着墨无念的时候,便也做出毫不怀疑的样子。   姬雪紧跟着微笑说:“我和少主怎么能和你比, 我们是武者,最多只能用法器联络。这里法器传不出去, 可你们墨家的符篆, 谁能挡得住?”   墨无念遗憾的摊手:“很可惜,密室里很凶险, 我的符篆都用完了呢。”   姬雪神情顿时有些僵:“……是很遗憾。”   这人若是真的一心一意要使坏看热闹, 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墨无念叹息:“我看,我们还是至少先派一个人出去通知大家,免得被一锅端,你们说呢?”   姬青漠然地说:“你觉得谁去合适?”   墨无念弯着眼睛,笑得一脸温和:“不如,姬少主去吧。我和阿雪两个人去探路。”   姬雪想了想:“这样也好……”   姬青忽然极淡的笑了, 他这时候的神情和姬清忽然像极了,墨无念和姬雪都怔了一怔。   “不好意思,忽然想起来,其实进塔之前,我已经通知过隐山和古武组委会的人了。”姬青对墨无念说,“不知道墨家的星家们,会不会诧异?”   正常情况下,寻者能使用的联络手段,自然在只能靠灵石运作的法器之上。   墨无念装疯卖傻的举动对别人可以,对墨家的星家们说出来,不是叫人质疑他的能力,就是看穿他的居心。   墨无念不笑了,深深地看了姬青一眼,忽然温和地说:“哎呀,在下差点忘记,其实在下也传过消息了呢?”   “很好。”姬青面无表情的脸上毫无异样,转身继续往通道里走去。   姬雪有点茫然,不知道墨无念说得是真是假,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传了消息就好,我们也走吧。”   墨无念的神情阴晴不定,消息他当然是传了,但是什么时候传到手,全在他一念之差,全在事态发展如不如他意。   只是,如今被姬青将了一军,他就不得不让那处于薛定谔之猫状态的消息,立刻送达墨二爷手里。   墨无念确实,既不想让人觉得他无能,也不想墨家的人看出他的本性。   被吃的死死的,让他有些淡淡的不快。   以往这种心情意味着,引起他这种不快情绪的人,马上就要倒霉了,很倒霉。   但是对着姬青,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仅仅只是有点郁闷而已。   或许是,那位魔王曾经用过姬青的身体,所以,导致他有好几次下意识觉得,姬青很像那个人。   ……   另一边,姒小罟再次回到秦川嬴家。   与此同时,得到他消息的嬴若兰也到来候命。   姒小罟化作温文尔雅青年的形象,脸色却越发苍白了些。   嬴若兰一进来就看到,放在盘子里的白布上沾染的,散发灵气的血迹。   她微微蹙眉:“您去了很久,谁又伤了您?”   老祖宗是图腾化形,要让他受伤,必须是修真界的手段,这是第二次了。   姒小罟的唇角却微微翘起,颇为愉悦,雌雄莫辩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越发显得沁凉、邪气:“一点小小的伤,并无要紧。那个人,找到了。”   嬴若兰发色银白如雪,面容已然如二八少女,身上的妖气重得犹如实质。   “您找到了谁?那个告诉姬飞花夺舍弃尸之事的寻者,您没有抓住他吗?”   嬴若兰想到姒小罟分神去隐山,却负伤的那次,狐疑道:“您不是去见那个人了吗?难道就是他伤了您?”   姒小罟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舒展开,腿脚架在另外的桌椅上。   秀美清俊的面容上,那种高雅又忧郁的神情终于消失了,被一缕神秘的浅笑取代:“那个打伤我的黑炎啊,我知道他是谁了。”   嬴若兰见到他的笑意,终于舒了一口气:“我这就安排人动手……”   “不忙。”姒小罟的笑容像矜持内敛的小孩子似得,天真又邪气,“你不觉得,这样太无聊?我们,换一种玩法。”   他似乎颇为兴致盎然,坐起来,手臂支起撑着脸,另起一问:“古武那边怎么样了?”   嬴若兰望着外面,天空阴云密布,她的眼底很沉:“很顺利。之前您和我布下的棋子都活了。”   “那,”他眼里的光沉下来,“我们看戏吧。”   ……   姬飞花他们收到姬青传来的消息时,正处在和黑街势力谈判胶着的时候。   第一条消息说他们遇到一个不寻常的基地,很可能跟这次古武界很多高手的死亡有关。   黑街只有五大显著势力,为了和古武这边谈判不输人,生生找齐了十个势力的代表。   并且,全都一推二五六,矢口否认围杀姬雪和墨无念的人,和他们中任何一方有关。   非但如此,他们还反咬一口,说这是古武界的人自己狗咬狗,在他们的地盘惹出事端。   双方你来我往,交换了一些意见,促进了互相之间的了解。   第二条消息很快再来,这一次是生骨的照片。   古武之人的身体强度和一般人不一样。武阶的不同阶段,体质特征也不同,绝不可能误会。   古武这边想要商谈一下,派人亲自去看看。   结果,黑街那边早就防着他们,一见立刻断定古武界这边想搞什么小动作。   黑街立刻出动人手封锁各个出入口,古武这边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场面顿时有些失控。   然而,不等古武这边出动增援,姬青那边却断开了联系。   古武界用的也是现代最新的高科技通讯产品,只不过备用能量是修真界流传下的灵石,某些法器比现代的产品更高级。因此,绝不可能出现无法联络的情况,除非法器坏了。   时间紧急,事出突然,姬飞花迫不得已,直接将这当证据甩在谈判桌上。   双方见事情闹大了,这才勉强恢复到谈话前的样子,黑街那边口风稍软。   第三条消息,也就是最后一条消息,来得晚了很多。   这次不止是姬飞花收到了,作为主持会议的中立方,墨家的星家们也收到了墨无念传来的更为详细的信息。   三具严重程度层层递增的遗骨,疑似生前被挖肉取血;塔内穿着袍子,面生却异常强悍的武者。   “众所周知,你们寻者一脉,当初助纣为虐,依附姒家的人,残杀了很多古武之人,用来修炼壮大自己。这一次还有什么话说?”   黑街寻者一方断然不会承认:“凭借几具尸体就想将黑街一锅端,未免口气太大。姒家?哼,睁开眼看看,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拿一千多年前的事当新鲜,未免可笑。”   姬飞花冷冷地说:“既然各位也觉得自己无辜被污蔑,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人赃并获,自然水落石出。谁都不冤枉。”   “好。”最后拍板做决定的,是黑街十个势力领头人里一直没怎么表态的老人。   ……   姬清离开的时候,姬青是知道的。   他说了许多话,许多如果光亮处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或许会说不出口,或许会耳朵发烫,言不由衷的话。   那个人说,只想要他的喜欢。这样容易满足。   但是他不是,他要很多,他的世界很空,很难被填满。   他想给他很多,如果那个人不要,会让他一直很空,就像不被拥抱接受。   就像现在,他就想时时刻刻和那个人黏在一起。   姬青想抱着他,背着他,保护他,肌肤贴着肌肤,心跳贴着心跳,吐息互相交换。   以前听人说,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觉得夸大其词,现在却觉得真是贴切。   “我也想,”姬清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但是这不是我的身体,这也不是你的身体。”   “那我快点解决。”姬青说。   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这样,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明明牵着这个人的手了,还是觉得遥远,还是不够近。   并且,反而还会叫人越发觉得寂寞。   想知道他的全部一切,想他知道你全部的一切。   会发现言语的限制极大,永远不能准确表达心意的万分之一,你把你的心掏出来,对方接收到的永远也不过九牛一毛。   不够不够不够。   距离也是,手牵着手,即便互相拥抱,也遥不可及,肉体太累赘了,不如是灵魂和灵魂,入主彼此的世界。   从第三层出来的时候,姬清松开了他的手。   他的眼眸又好看又遥远,哪怕温柔笑着也沁着与生俱来的冷淡:“外面出事了,我去看看。”   不舍,不想分开。   但姬青说:“好。”   下一刻回神的姬雪,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记忆不适,就像刚刚就是他自己全程一路走来的。   姬雪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庆幸道:“幸好我们速度够快,刚好赶上无念出来。”   姬青脚下慢了半步,刚刚那一瞬,他心里忽然一冷,有一种极为奇怪的冰凉沁骨的失重感。   他又一次恍惚,刚刚陪伴他一路的那个人,是真的存在过吗?   不是幻觉?不是他的臆想?不是他因为思念而白日梦呓?   和墨无念的机锋打得心不在焉,但轻而易举就让墨无念将消息传了回去。   奇怪,他虽然跟墨无念不熟,但是,对方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他看一眼就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就像是每个人内心的欲望都毫无遮掩的展示在他面前,像荒原上盛开的花,一览无余。   他本该疏于人际,疏于人情世故,感觉上却恰恰相反,好像早已习惯凡尘俗世的七情六欲。   熟悉的眩晕感忽然袭来,姬青面无表情的眉宇微微一冷,在这种地方陷入沉睡的话,无疑会很被动。   这里的空气很不对劲,有一种半梦半醒的麻木感,但也或许,是他神魂缺失的症状又一次开始发作了。 第211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23   那一天是整个古武世界历史上, 最压抑阴霾的一天, 并且在将来很长的时间里, 都难以淡去。   只要提到,古武史上几次引起重大变革的事件,这一日就绝对会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在带给后世警醒畏怖的程度上,青塔事件甚至超越了曾经的姒氏之变。   但对真的经历过那一天, 被改变了命运的人来说,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就像经历了一场狂风骤雨的无边长夜,事先早有预示,再悲惨可怖的事情,便也不觉得有多震撼。   掀起那一日不寻常开端的, 是黑街和古武的初次谈判。   各个家族的中流砥柱、泰山北斗,到场者过半。   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更何况每个家族都有合理强大的制度, 来确保即便家主族长忽然陨落,家族传承也能够长盛不衰。   因此, 对未曾参加会议的绝大多数人而言, 那一日风平浪静,只是天气有些灰蒙蒙的阴霾。   好像,快要下雨了。   对历史上那一天的当事人而言,这场与黑街的谈判本就只是一个幌子,就像任何一次插科打诨的古武组委会会议,并没有抱着真的能解决问题的想法。   到场了, 谈过了,对外有交代和说法了,就行。   意义大于实效。   但是,墨家和隐山的下一任继任者,忽然传来的消息,却打破了这场双方都带着浑浊叵测深意的彼此试探。   几具五阶武者的尸体,意味着什么?   在古武界,六阶以上的武者就已经可以进到最终决赛,有资格争夺最后的三甲。   一阶武者,如果在普通人的世界出现,就相当于宗师高手。   而一阶,还仅仅只是古武入门。   二阶、三阶是数量最多的中下层。四阶就勉强可以开宗立派,支撑一个小地方的宗族门户。   五阶武者的数量虽然不少,但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不超过百岁就进阶,这种就少之又少,绝大多数出自古武世家豪门,或者势头很猛的新贵势力。   一般这种人,都是各个家族被重点训练和保护的天之骄子,有望改变家族十年一次的势力排名,和背后象征的资源划分话语权。   这样的年轻人出一个,都有可能意味着让一个百名之外的家族,在十年之内有望脱胎换骨、力争中游。   自隐山开始的,吸纳扶持外姓子弟的效忠制度,筛选的门槛也是五阶。   另一种数量比较多的,超过百岁的五阶武者,也没有一个会是无名之辈。放在金字塔尖的大家族内,个个都可能处在重要位置。   若是在金字塔尖之下,那简直可以算作被各个家族极力争取的高等人才。   决定一个家族实力高低的隐性条件有不少,其中一条比较重要的依据,就是五阶高手的众寡。   然而,传回来的照片,尤其是第三具尸体,正是一个年轻人。   更骇人听闻的是,这个年轻人的体表特征让人想到凌迟,很像被生取过血肉。   五阶以上的武者,自身就带着一种强大的灵场了。   第一时间就让大家想起史书上记载的,修真末法时代,千年前姒家一支王族就曾靠着压榨武者的灵场来做鼎炉,以供他们修炼。   寻者这千年被边缘化,被排斥龟缩在无序的黑街,几乎毫无存在感,就是因姒氏之故。   古武界对人才的需求本就捉襟见肘,几次因此发生家族之间的冲突龃龉。此事简直是触动了所有人的逆鳞。   黑街和古武,两方都由原本的不以为然,相互警惕,变成剑拔弩张,相互怀疑。   是的,古武自然认定是寻者再次故技重施。   而黑街,则觉得这是古武界想要拿黑街开刀,栽赃陷害。   这一下,双方都不想虚以委蛇打官腔了,是非决断定要算个分明。   黑街严阵以待,限制古武之人调兵遣将,他们则一起去青塔现场对峙。   战局,本应该发生在青塔之中。   但是,却是出在半路上。   忽然之间,前路出现了许多阻拦击杀他们的人。   有寻者,绝大多数却是武者。   刚开始古武界自然认为是黑街先下手为强,可是那些人的攻击毫无差别,连黑街之人也没有放过。   最后还是黑街中的人出手杀死了隐藏在背后的寻者,破了混乱的僵局,逼问他们是何目的。   然而,那些人悍不畏死,各个都是高手,一旦事败,居然不惜自爆。   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黑街和古武面面相觑,在场之人都是一方大佬,没有人真的蠢,还看不清局势。   事情不对,很严重。   那些人是为了阻止他们去青塔,他们要阻止任何人去青塔,不惜性命。   但是,雁过留痕。   连尸体都不留下,一点线索也不暴露,何尝不是一种线索?   什么人才怕被看到尸体?怕被认出来?对自己都这么狠?   自然是,被看到脸就一定会认出来的熟人。   自然是,一旦被认出来,就很可能会出大乱子的人。   每个人的心里忽然都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惧意。   青塔之内杀害武者,生取血肉的,真的是寻者吗?   为什么,这些来阻止他们的死士,绝大多数都是武者?   古武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厉害恐怖的势力?   他们不能停下来思考调查,每个人都加快脚步赶往青塔所在的方向。   袭杀来得越来越快,对手的能力越来越高,越来越诡异莫测。   在场这些大佬,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不是古武界传说中顶尖的高手,比如姬飞花之流,就是黑街地下引而不发低调强悍之辈。   各个以一当千,但那些前来阻截他们的人,虽然只是抱着拖延缠阻的做法,但也看得出来,都是绝顶高手。   可是,姬飞花他们却完全不认识。   终于,在快接近青塔的地方,姬飞花阻止了一具尸体的自爆,在他死之前就击杀了他。   去除遮掩的障眼法,他们终于看到了敌方其中一人的真面。   “怎么是他?这不可能。”浔阳姜家的家主满目震怒,“此人不过寻常资质,连四阶都未曾渡过,怎么可能是他!”   是浔阳姜家的本家子侄。   或许早有预料,没有人表示惊怒,包括和他们立场微妙的黑街之人。   出现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人敢保证,这些人里没有他们自己家族的人。   一路到青塔之中,遇到的抵抗反而小了很多,让他们长驱直入。   黑街一个面容消瘦神情冷峻的男人,忽然出声提醒:“这里面有寻者布下的幻境。是黑街的手段。防不胜防,切记不要走散。”   事情已然将要揭晓,自己说出来,总比被对手揭发强。   更何况,这似乎是一场无人能置身事外的大阴谋。   很明显,有一个势力,联合了古武寻者两界的人,在行禁术邪术。   甚至,他们在青塔内发现了一具来自黑街寻者的尸体。   那些人,不但拿武者做材料,连寻者也没有放过。   为了什么?   看看敌方那些原本连四阶都上不去的人,忽然连古武界顶尖的大佬都能一战。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姬飞花是公认的古武界第一高手,她的实力划分为九阶。   在场每一位大佬,也都没有九阶之下的,但实际上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九阶只是区别于八阶的一个划分。   九阶和九阶的水分很大,差距不亚于一阶和八阶的距离,但尽管如此,姬飞花也不是传说中的十阶,能媲美曾经修真界飞升入道的修士大能的阶段。   但,她无限接近,她才百岁出头,有很大的几率可以触摸到那一层传说。   但其他人呢?   修真界衰落,所谓古武界就像个半成品,没了灵气,所有人都去争古武那一根独木桥。   就算是曾经修真界那些传说中的大能,放在这古武界,也只能成为一个被视为废物的庸才。   “甘心吗?”一个莫名的声音,诱惑地在他们的耳边问着。   怎么可能甘心?   所以才有寻者出现,想寻找一条除开古武之外的,能让人再度修成成神的方法。   那武者呢,甘心吗?   古武界的金字塔已经形成并固定了,资源就掌握在那些金字塔顶尖的豪门世家手里。   就算每十年都会变动又怎么样?就算效忠制度、盟约制度等等制度,好像在不断扶持信任扶持中小家族,那又怎么样?   承认吧,站在最顶尖的人始终还是那几位。   以家族的排名,来来回回都不出金字塔上层的前三层的互相轮转,然后背后都是名字的变动。   李家下去了,张家上来了,殊不知李家和张家仍旧是一体。   为了不掉下来,或者为了上去,一个家族的排名背后,或许有两个三个四个更多家族在支撑。   这已经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潜规则。   “真是叫人生气是不是?这样不公平。”那声音像是他们自己的。   “是的,不公平。”心里早就压着怨气,可又能怎么办?   明明一个家族自己内部就不够分的,却还要分给其他外姓。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外姓支持,从那榜单上掉下来,失去了资源分配的话语权,得到的就更少了,甚至可能是无。   但只要在榜单上,只要自己还能得到,谁分得少又如何?   你们自己争吧!   “辛苦吗?值得吗?”那像自己的声音又问,像疲惫累极时候的自言自语一般。   当然辛苦,但是值得。   为了力争上游,怎么不值得,就算付出的越来越多,得到的越来越少,只要自己手里这份还在,这就好。   可是,就是这样努力了,还是比不过。   “你只有三百岁,你马上要死了,你仍旧还只能是个普通人。古武,呵呵。”   是啊,到头来居然还只能是个普通人,多活了两百年的普通人。   年少时候,第一次接触古武时候,第一次测资质,迎接赞许的目光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想有朝一日,他也一定可以和传说中修真时代的前辈一样,靠着古武飞升大道。   这个理想是什么时候幻灭的?难道真的老了?   “不,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   谁?是谁在说话。   “是我。”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每个人都觉得这少年眼熟极了。   啊,那是过去的自己。他们永生难忘的,小时候第一次踏入古武世界的自己。   他们看到,那个过去的自己,坚决地说:“你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 第212章   姬飞花看着从过去岁月走来的, 那个眉宇骄傲坚定的女孩子, 听她问自己, 你是古武第一人,可那又能怎么样?   你该走的路是别人规定的,你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   但你的家族又真的感谢你的牺牲吗?他们需要你的能力还是需要你本人?   在这之后, 你还将牺牲更多,失去更多,你的丈夫只是普通人,他很快就要老去死去。   你的孩子空有资质却身患绝症, 你一面高兴他似乎可以不被这个家族所需要,另一面却不能不忧虑他的安全。   你站在最高的顶峰, 却只有你自己知道, 前面无路可攀, 而余生已经一眼望尽。   ……每个人, 每个人都听到了。   “和修真末法时代一同消失的不止是灵气,还有为大道追求献身牺牲的勇气。从那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只有人, 只有庸庸碌碌想要活得长久一点, 为一点蝇头小利患得患失的凡人。”   “你们, 错了。”   可正确的路是什么?   姬飞花低头,看到那女孩子递过来的匕首,这是她小时候得到的第一个战利品。   “你生来就注定不平凡,你不该享乐不该安逸,不该想要长久和平和, 你的一生都该是在争,在战,永远不该停下。”   “要么死,要么长生。”姬飞花呢喃着,接过匕首。   “你难道不知道吗?与天地争长久,在痛苦炼狱下竭尽所能的勘破,只有像曾经修真时代那些前辈那样,每一次的险境求生,才能走出新的成神成仙的飞升之道。”   我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战斗时,心跳如鼓,恐惧和激动交织不清,那种颤栗沉迷的飘然感是怎么消失的?”   当我知道,即便战败也并不会有任何损害。当我知道,还有退路,还有下一次再来。   “那是你错误的开始,你走向庸碌凡人的岔道。”那小女孩忽然一眨眼长大了。   而姬飞花自己却变成了小时候,就像第一次拿刀战斗。   面前那笑着鼓励她的人,好熟悉好亲切,像她的母亲,像她的老师。   他们好像在说,你可以重来一次。这一次,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   一开始的时候,墨家和黑街那些寻者还能保持清醒,不断试图唤醒被影响的武者,然而很快,连他们也陷入了似真似幻的迷障里。   那些声音不是别人的,更像是他们自己的心声,在过去无数天真鲁莽的年纪,早就偷偷质疑过的,没有浮出水面的妄念。   这与其说幻境,不如说是心魔。   谁能否认自己?谁会抗拒自己?   谁,又想泯然常人?   明明他们从出生到长大,一路都是天之骄子,是站在最顶尖的,怎么能接受自己最终还是走上和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轮回之路?   是他们不够努力吗?不是的,是那些人一开始就指错了方向!是某些人嫉妒他们,恨他们,不想让他们成功!   所以,杀!   这一次,再不会停手!没有胜,只有生!剩者为神。   ……   那座塔,一层一层往下。   姬青感觉到自己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只依稀记得,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对他说,他很快就回来,但是并没有。   最糟糕的是,姬青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   只有心口隐隐的痛意在提醒着,那个人对他有多重要。   姬雪心下忧虑:“怎么办?少主好像神魂缺失的旧疾发作了。”   姬青面无表情,漆黑眼底的空洞无神,神情越发冷漠,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知觉,变成一柄失去意识的利刃。   墨无念的脸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他捂着右侧手臂外延,那里在第七层的时候被偷袭伤到。   偷袭的那人也是寻者,手臂看似毫无外伤,但是却一直隐隐作痛,微微发抖。   墨无念神情复杂地看着姬青,他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强,之前好几次凶险关头,这个人都一力闯了过去。   那些诡异莫名的高手,至少在七阶往上,而这个人却还是游刃有余,并不吃力。   听到姬雪的话,他安抚说:“你放心,就算我们两交代在这了,他也不会有事。”   墨无念拿出新的熏香点燃:“时间紧急,在香用完前,我们要找到他们的老巢,否则被这些幻境影响,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在他战斗的时候,你切记离他远一点,不要被波及。他现在确实神智不清。”   姬青猛地转向通道尽头,那里出现了微弱的声音,他站起身,立刻朝着声音来处走去。   “快跟上。”墨无念说着自己也站起来。   ……   很多年后,新纪元的时代里,口耳相传流传最广的传奇,是各种版本的青塔之日。   对灵界而言,那一日是灵界重新出现在世界面前的圣日。   对古武界而言,那是古武史上最羞耻晦暗的一日,也是一切腐朽推倒重来的新生。   但无论是灵界还是古武界,对青塔之内发生的罪恶,都坚决持严厉贬斥的态度。   在灵界的历史里记载着,这一切错误的起因,在于古武制度的腐朽,日积月累产生出一群被家族被世界遗弃的废物。这些大逆不道之徒联合起来,建造这座邪恶之塔,通过一系列恐怖的禁忌之术,从强大的武者的血肉里,榨取能让他们速成的邪法,妄图在短短的时间内,花最少的代价强大自己。   而这一罪恶最开始的源头,那些古武界金字塔尖的大人物,则自食其果。在那一次剿灭之战里,这些人被塔内某种神秘力量影响,纷纷自相残杀。   如果不是一个人,整个古武界很可能将会就此陨落。   与之相对应的古武界的历史,却是另一种记载:虽然表面上看去,青塔的实际掌控者,是古武界某些心术不正资质平庸之辈,但这些人都是被世家所摒弃在外的,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他们个人自身的因素,和整个古武界并无干系。恰恰相反,当时还隐匿在暗地里的灵界,有许多寻者给这些恶徒提供了帮助,这才是大祸的起因。   当时一战,青塔之内机关重重,险象环生,使得很多人难分敌我。幸好有一个人,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被灵界和古武界都奉为传奇的那个人,就是带领古武界走向新纪元的第一任古武盟的盟主。当时的他还只是个无名之辈,但他的母亲姬飞花,却是名满天下的古武第一人。   后世无数个版本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诉说着,那个人如何独自一人,连闯青塔十八层炼狱,解救出无数险些丧命于此的古武天才。   其中两场战斗最为凶险,任何题材的故事都不会避过这两段情节。   一处是姬盟主在第十层,遇到古武界顶尖的十大传奇高手,其中就有他的母亲——古武第一人的姬飞花。   这些人本来是赶来支援的救兵,却被塔内的魔物引发出心魔,心智大变,自相残杀。   姬盟主独自一人面对十大前辈的围击,既不能下手伤了他们,还要想方设法将他们唤醒。那一战的险象环生,可见一斑。   但,姬盟主当真没有死伤一人,凭借一人之力,很快控制住了全局!   在灵界的版本里,还会加入另一道描述,隐晦的暗示,当时姬盟主的敌人不止古武界的十大高手,还有黑街的十个寻者。而姬盟主能不损一兵一卒降服这些刀口舔血的寻者,很可能他自己也是半个寻者。   但后者这种说法向来无凭无据,一旦明说就会引起古武界众人的冷嘲热讽,因此灵界向来不敢直言。   但这种神秘的猜测,无疑对那位相貌极其俊美强悍的盟主,又增添了许多令人遐想的奇异和传奇感。   另一个重大的战斗,则有些众说纷纭。   很多人说,是在第十七层的时候,姬盟主和走投无路的青塔余孽的最终一战。   但另一些人则嗤笑说,那一战姬盟主虽然厉害,但也有已经恢复清醒的古武高手下场相助,群战之下,根本体现不出姬盟主的强大。是他独自一人进入的第十八层。   但,十八层后是什么,没有人亲眼看过,只有各种夸大其词放飞想象的产物。   ……   对当事人姬青而言,事情说起来其实很平淡也很简单。   他遇到那二十多个人,陷入混战时,其实那些人也没有完全被腐蚀心智,绝大多数都在自我挣扎。   否则,真的大开杀戒,凭借那些人的能力,根本等不到他来,就要死伤无数了。   姬青当时的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不清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做什么。   在半真半幻的意识里,他又看到了当初在梦里见到的一幕:一棵很大很高的树,四个相爱相杀的四季神灵。涛涛江岸掀起清澈氤氲的水汽,仿佛水墨画卷。   他看到,那些人在和他们自己生死互搏,和他们的欲望,此消彼长,共争久长。   他这样看着,就像看一道无解,没有错对的不断变换答案的谜题。   他摇了摇头,像抚去镜面的水雾一样,抚开那些虚虚实实的意象。   对姬青而言,他并没有去唤醒什么,他只是在制住那些人后,问了他们一句:“谁赢了?”   那些从无法自持的现实噩梦里惊醒的人,却不会相信,他真的什么也没做,就那样简单打破了他们无止无休的自我杀戮、自我死亡。   那些人唯一说得对的就是,很遗憾也很尴尬,青塔确实是古武界的人自己搞出来的,和黑街无关,和寻者无关,甚至和姒小罟也无关。   凶手虽然最终伏法,但是很明显都是出自金字塔顶尖那些豪门,受害者却都是古武界世家之外的人。事情根本无法遮掩,一经爆出,就是旷古未有的大案。   不止那些家族的声誉受损,连同整个古武联盟的组委会,甚至于十年一次的古武大会的公正性都受到质疑。   连隐山姬家都未幸免于难,虽然凶手并没有隐山姬家的人,但是,邯周姬家却出了一个高层。   邯周姬家与隐山姬家虽然出自千年前的洛水姬家,但是早已经是两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   可是,秦川嬴家却拿出证据,证明他们根本还是一体,带头反对古武界的现行制度。   邯周姬家的脱离,其实是当年洛水姬家族长的策略。当时的族长看到姒家的变故,深深感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武界不简单,暗地里还有别的势力在左右局势。   于是,故意分裂出去邯周姬家,让整个姬氏就此示弱,韬光养晦。   本质是想把鸡蛋分两个篮子装。   邯周姬家虽然想真的脱离,但关键存亡时刻,还是要遵守当年的遵旨,互为犄角。   两家明面上对敌,实际立场一致。   秦川嬴家并未说错,邯周姬家出了事,隐山姬家在别人看来当然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姬飞花当初从姬青那里听闻姒小罟的身份,当然早有后手,联合墨家一起揭露秦川嬴家是当年姒家留下的余孽,说出他们妖族身份,正是这次夺舍弃尸事件的始作俑者。   秦川嬴家被揭穿,干脆也揭穿墨家寻者身份,光明正大的联合那些支持他们想法的寻者,一呼百应,成立灵界,与整个古武界正面对敌,正式宣战。   重新现身人前,变得年轻貌美的嬴若兰,甚至说宫凛也是寻者,这样的话来。   被彻底激怒的姬飞花,差点将嬴若兰就地击杀。   因为,就在那一日,他们在青塔之内陷入恶战的时候,秦川嬴家就放出了青塔之内的罪恶勾当。   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古武界之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解释,在寻者的煽动引导下,做下了一系列不理智的暴动反叛。   就在那一日,宫凛被刺杀身亡。   姬飞花离开青塔,回到隐山,只来得及见那男人最后一面。   嬴若兰却连死人都不放过,信口污蔑。   古武大会,被迫提前举办。   这一次势力排名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出乎所有人预料,当然,却在灵界的计划之内。   古武联盟的组委会被质疑、清洗。   新的古武盟,随后成立。   有姬盟主一战之功的威名赫赫震慑,灵界到底没有真的跟古武界打起来。   只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方不断互相攻讦。   秦川嬴家的灵界,力主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个人实力为上,能让人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隐山和墨家代表的古武界,维护道义和平和。   两方面都有一大波家族的力量支持。   隐山觉得,姒家是邪魔外道,宣扬暴戾杀戮,牺牲古武高手的性命,为自己作嫁衣裳。   秦川觉得,姬家维护腐朽的秩序,永远不让新人出头,好保住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   既然生就不平凡,就不该像平凡人那样享受安逸和长久,应该拼死去追求信仰。   如果足够强大,就可以活下去,享受王者该有的待遇。   要么就化作春泥护花,轮回再来,生生不息。   偏激和中庸互相博弈,阴阳八卦两极,终于活了起来。   至此开始了两界不断此消彼长,互相竞争,互相证道,进入新的纪元。 第213章 我和我在一起了25<完>   在很多人眼里, 宫凛是个很奇怪的男人, 很少有男人会是他这种样子。   宫凛, 绵软,享乐,放纵,虚无。   像一个华而不实的精致脆弱无用的艺术品。   很多知道他过去的人猜测, 是因为少年时期的意外变故, 让他既脆弱又冷漠。   姬飞花喜欢他的脸,他就让这张脸的作用扩大到,使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心, 对姬飞花有没有爱,有多少?   就像, 谁也不知道姬飞花在想什么, 为什么古武界第一强者会选择一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作为伴侣?   在很多人眼里,姬飞花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她粗枝大叶, 直觉大于细思。喜欢就喜欢,去追求去给予,不会思考为什么。   她和宫凛相处的模式,在很多人的猜测里,像宠爱着一个物件,并不关心对方的心理。   有时候, 反而是被对方照顾着她的心理。   人们猜,这样极弱极强的两个人,到底有没有爱?有没有感情?   姬飞花真的不知道,宫凛对她的态度更像取悦吗?宫凛真的不介意,姬飞花对他的不平等?   强者,走得最快的人,恍然之间,伤人也不自知。   宫俭很担心,他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少爷将来会怎么样?   少爷对小少爷毫不关心,他自己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永远没有责任心的少年。   如果有一天,宫凛发现自己变老了,或者说,感觉姬飞花开始不需要他了。   宫凛会怎么样?他那样在意自己的脸,某种程度,或许觉得姬飞花在意的也只是他的英俊年轻,到那一天,他的少爷会自杀吗?   宫俭看着宫凛长大的,很多时候就像看着自己的子侄,比起小少爷姬青,他更放心不下宫凛。   看着他不走心的骗一个人,却不能骗一辈子。   随心所欲享乐主义的宫凛,总叫他觉得那天真无忧,永远少年的笑容下是无尽的悲观。   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宫凛死于他杀,意外。   宫俭甚至觉得松一口气,就像面对一个相对容易接受的结局。   姬飞花匆匆归来,抱着宫凛,听他笑着说最后一句遗言。   他说了什么,只有姬飞花知道。   宫凛咽气后,姬飞花马不停蹄的去应对来自秦川嬴家的挑衅,之后一系列的灵界和古武界的争端矛盾,直到三年后局势才稍微缓和。   在所有人眼里,对于宫凛的死去,姬飞花冷心冷肺,接受良好。   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唯一的失态,是她离开宫凛的遗体,去见嬴若兰,听到嬴若兰污蔑宫凛时候的突然爆发。   嬴若兰是寻者,一直隐藏实力,但那一战差点被姬飞花就地击杀。   若不是怕灵界和古武界当真开战,被墨家的人劝阻,嬴若兰绝无机会生还。   直到那时,那些一直笑话姬飞花娶了一个小白脸金丝雀的人,才窥见一点点这个女人的感情。   但,也就仅此而已。   一切再无波澜。   ……   “你说,是不是很惨?我就知道,我死了她肯定立马找第二春。”   早该埋进土里了的男人,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俊美的脸上,天真无忧的笑容,带着清澈的少年感。   宫凛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在温暖的海边享受阳光。   姬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听他得意洋洋的宣扬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别的人喜不喜欢没关系,我喜欢的人若是不喜欢我,这可不行。”宫凛说,带着一点指责轻慢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所以说,落幕退场姿势一定要好看。”   姬青无动于衷。   宫凛忽然遗憾的叹息一声:“儿子,我本以为只有你是理所应当属于我的。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你爷爷奶奶当年对我,比我对你好多了。”   对于他忽然的煽情细腻,姬青表示:“……?”   “我很喜欢我自己,但不想你像我一样。也不要太像飞花。”事实证明,宫凛并不需要他的配合。   他隐隐叹息一声,微笑说:“在你妈身边活得太仙太端着了,余生我去放飞自我了。你记得让她找个能陪她活得长长久久一起变老的第二春。”   忽然,低沉的语气就烟消云散了,略带优越炫耀地说:“那些人老是说我幼稚白痴,那也是姬飞花宠出来的啊。不过其实她更幼稚,一大把年纪还是少女心,就喜欢英俊清澈的少年,就喜欢我这张脸。”   “你爸我一把年纪了,装不下去了,没法继续宠她了,公平起见也不好意思叫她宠我。”   其实,他只是不想看到姬飞花有一天厌恶他。   一切停留在刚刚好的时候吧。   在姬飞花几百年的记忆里,他都是她最喜欢最好看的夫君。   就像他也活那么久了吧。   “我不喜欢白头到老相濡以沫,我只喜欢盛极欲颓。”宫凛轻轻地笑了。   “你好好修炼,争取在我没死之前飞升,我就不要你给我养老了。你可千万记得下一辈子给我找个大富大贵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家投胎,最重要的一点是脸一定要生得好看。万一等我再长大,一不小心遇见姬飞花的新欢,要是没他英俊好看,我会很生气的。”   ……   姬青离开宫凛的海边别苑,心情略微有些低沉。   忽然有一个极好听的轻轻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熟悉至极。   姬青整个人忽然僵住了,又是幻觉吗?   在青塔的第十八层,只有姬青自己一个人进去,他见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走出来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眉目忧郁而清俊。   是姒小罟!   姒小罟对他说:“见到我你好像很意外,很失望?你想看到谁?另一个你自己吗?人的名字就是这么奇怪,你信不信,人是会向着他的名字成长的。就像我们图腾和信仰的关系一样。”   “听说你以前有一个名字是姬清?你九岁那年,神魂缺失,开始不由自主陷入昏睡。你今年二十九岁,你可能不知道,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刚刚好二十年了。”   姒小罟笑,悲悯又忧郁:“我可不是你缺失的那一半神魂。我醒来的那一天,察觉到世界多了一种奇妙强大的能量,那能量极为精纯黑暗,暴戾疯狂又慷慨包容,于是,我就吃了它。在青塔和你交手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吃了你的神魂啊。”   然后,姒小罟就化形了。他拥有了人形。   一开始,是一个小孩子,后来就变成现在这个青年。   姒小罟叹息一声:“真是很美味的力量,吃过一次,那极致的美好叫人余生都再也无法对任何快乐产生回应。幸好,又见到了你。”   姒小罟慢慢不笑了,那双婴孩一样黑白分明清澈死气的眼眸,认真地盯着姬青:“请,再慷慨一次,把你剩下的全部,也给我享用吧。”   姬青终于开口了:“你刚刚说,另一个我,是什么意思?”   姒小罟笑容暧昧又残忍:“你难道真的爱上那个虚幻的自己了?真有趣,你看看外面那些人,几乎每一个人面对另一个自己,不是喊打喊杀,就是想要对方为自己指点一条迷津,你是第一个竟然会爱上自己的人。可是,真遗憾,并不存在那个人。你应该也早有感觉了吧。”   姬青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整张脸毫无波澜,如同一幅岩雕石刻的神像。   姒小罟慢慢走近,低低地说:“睡吧,在你的梦里,那个人就会出现了。”   姬青的耳边有无数声音,无数虚像。   他是谁?他是姬青,他也是姬清,他是自己,他也是挚爱。   是他在梦里,变成姬清,爱上了现实里那个自己?   还是,他的梦里真的走出来过那个姬清,让他神魂颠倒却不可接近?   姬青抬手,对着笑容安逸胜券在握的姒小罟,姒小罟整个人忽然僵住不动了。   无数青白色薄软绵密的烟云飘过来,飘到他的鼻息,深深地呼吸,那熟悉的精纯甜美的能量汇聚在四肢百骸。   长长的呼吸结束,室内只有一个九岁的小孩,他抿着嘴哭得伤心欲绝,就像被夺走了心爱玩具,清秀苍白的面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清澈多了,散去了邪气。   姬青淡淡地看着他:“你替我保管一场,现在物归原主,给你留一点用来化形,好好修炼。”   姒小罟敢怒不敢言,吸吸鼻子,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进镜子里。   ……   姬青想起当初塔底发生的一切,低低地说:“你骗我,你说你只走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我以为,我还以为……”   一阵温暖的风吹拂而来,像是有人自身后拥抱了他,靠在他的脖颈上,呓语:“我在的。一直都在。”   “是我没发现吗?”姬青露出一点微弱的笑意,像是要满足,却越发不够。   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后拿开。   姬青怔怔地,惊讶地看着,姬清第一次以他自己真实的样子出现在现实里。   不是借助任何人的身体,只是他自己。   “跟我走吧,一切都结束了。”姬清的眼里沁着极致的温柔,轻轻地对他伸出手。   姬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很想,很想你带我走。可是现在还不行,父亲,母亲,还有……”   “交给我。”姬清牵着他的手走过。   姬青忽然发现,现实的车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和姬青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更温润和善一些。   所有人都叫他姬盟主,隐山的人则叫他少主。   少主?只可能是姬飞花的儿子。姬雪怎么会是少主?   是的,那个顶替他的人就是姬雪。   “你之前用的那具身体才是他的,我说过要还给他。”   当初,黑街时候,姬雪被嬴若兰一方的人袭击暗杀。   关键时刻,姬清救了他,替代他脑子里无意的声音,问他:【只有一样选择的时候,你要什么?】   姬雪选择了他自己。   人到死亡的那一刻就会发现,只有活着,只有自己变强,才有可能获取想要的一切。   姬雪那一刻就是这么顿悟的。   “一切都结束了,他会成为隐山姬家的族长,彻底取代你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姬清牵着他的手,温柔地笑着邀请:“请你成为魔王领域的另一个主人吧,我所有的一切,都想和你共享。”   所有人的愿望都实现了。   姬飞花得到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世界意志终于被补偿了一个新的命运之子。   姬雪得到所有的荣光。   宫凛……   姒小罟在青塔第二层,与姬青交手之后,回来秦川嬴家之前,先去见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姬箴。   嬴若兰问他:“您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他脸上郁郁寡欢的气息少了很多,“在那个小房子里,看着我死的那个人,他又出现了。这次在姬雪身上。果然,那具身体很适合他。”   嬴若兰眼里一丝狠厉,面上却不显:“是他?那个告诉姬飞花夺舍弃尸之事的人,您没有抓住他吗?”   姒小罟的笑容幅度不大,却异常优雅柔和:“不急。你不是说我去了很久吗?见过他们后,顺道又去见了几个有趣的小家伙。”   姒小罟想到他在姬箴那里听来的消息,神情越发柔和。   “我说过,寻者的世界更为鱼龙混杂,但现在看来,人心的世界向来是共通的。我找到了那个打伤我的黑炎,你猜他是谁?”   与此同时,隐山姬家。   宫凛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手:“刚刚做过保养的,还想着等花花回来给她按按,你摸多滑?”   宫俭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从兴高采烈变得兴致缺缺。   宫凛百无聊赖地说:“宴会取消吧,我有事。”   他得给自己准备落幕退场了,再不跑路马甲就要掉了,给花花惹了麻烦,她知道了得揍死他。   都怪那个总喜欢来看大人谈恋爱的小家伙,才化形不到二十年就敢让人叫他老祖宗,啧啧啧,这些年的后生啊。   ……   姬飞花守寡第三年,在灵界和一方势力洽谈合作。   对方的大佬据说身娇体弱貌美如花,姗姗来迟是在打理自己的形象。   第一次合作,她心下忍着不耐烦等着,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死了三年的死鬼。   这世界上,她可能唯一会愿意等待的人,就只有那个白痴了吧。   三年里,第一次眼睛微微一涩,她眨眨眼心烦,面前却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不,一个死鬼……   正言笑晏晏没心没肺地望着她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了,爆更一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还以为宫凛是寻者很好猜的,毕竟姒小罟第一次被揍,就是在宫凛和花花秀恩爱的时候。   宫凛是个很复杂的人,姬飞花也不是个恋爱脑,所以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我还真是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