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华昀凰 整理 ======================= 我推论女主喜欢我[穿书] 作者:盛郸 文案 晚睡猝死,寇霜穿越到了某著名巨坑推理言情小说里。 ——女配。 仗着自己知晓剧情,寇霜打算拿拿腔调。 ——前传。 世界观使然,寇霜遭遇了几个案子。 (寇霜OS:这次总算可以cos侦探了吧) ——QAQ推理不出来。 寇霜羡慕嫉妒恨,宋暮雪怎么就这么聪明机智又可爱呢? 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缺点! 一系列调查探究之后,寇霜终于得到结论。 【宋暮雪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我。】 宋暮雪:这不是结论,而是结果。 寇霜:住口!为了得到这个结果,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知道么! 宋暮雪(笑):我当然知♀道。 Tips: 1.寇霜 X 宋暮雪,傻白甜穿越女 X 冷静正经原女主,攻受无差 2.接档文《备用恋人(重生)》,钟爱的替身、多角、渣贱、挽回(不了)的虐恋,不长,不擅长,会努力,求预收。 内容标签: 穿书 悬疑推理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寇霜,宋暮雪 ┃ 配角:郑风林 ┃ 其它:女主女配 ======================= 第1章 穿书   熬夜有什么坏处?   打开微信微博,无数营销号红文告诉你,肝脏肾功能衰竭,严重的可能导致猝死。   而翻遍寇霜的微博,会发现不少类似的毒鸡汤。夹杂在一片“哈哈哈”之间的转发语是:【天哪真的不能再熬夜了!我还是小仙女呢!】   而紧接着,你会发现,下一条微博仍然是凌晨三点发出来的,人生感悟。   问寇霜: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并且持之以恒地熬夜?   寇霜会打着哈欠告诉你:“因为不困呐……再说,也习惯了。”   这是一个死性不改的熬夜者,宣称自己“在修仙”,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能让她十二点之前睡觉。   ——“除非我死!”   寇霜是这么说的。   然后,她真的死了。   过马路的时候一头栽倒在斑马线上,所有的肌肉和器官都失控了,只想以地为枕以天为被,酣畅淋漓地大睡一场。   寇霜仿佛闻到了沥青的味道,莫名其妙地想:好香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   寇霜醒过来的时候,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和雪白的枕巾、被套相映成趣,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这里是医院。   大概是遇到好心人了吧。寇霜这样想,随后听到了帘子另一边,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暂时没有谈恋爱的计划,谢谢你的喜欢。”   “真的,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么?我请你看电影啊。”   “抱歉。”   三句话,将求爱不得的恋爱悲剧诠释得淋漓尽致。   声音属于两个人,求爱的是个男人,声线相当普通,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寇霜没有在意。   拒绝的是个女人,声音清冷动听,像是月光落在地面的一瞬间结成了冰,清脆又高冷。寇霜是个声控,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就有些心潮澎湃,心想,不知道本人长得如何。   男人被拒绝之后,停顿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   一串逐渐远离的脚步声,大概是男人离开了。   片刻之后,帘子被掀开。那个女人走进来,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打在那女人的头发上。   寇霜终于能够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女人挺直了背,微微低头,认真地捧着一本书读。因为角度原因,只能看到半张脸蛋,但已经足够寇霜得出“漂亮”的结论。齐腰的黑长直末尾有一些卷曲,柔软地搭在胸脯上,将起伏的曲线勾勒得十分清楚。   总的来说,是个美人。   加上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的淡淡不耐,还得加上个限定语。   ——冰山美人。   寇霜完全理解了那个男人突兀的告白,哪怕自己同样也是女人,她也能够体会到面前这位的致命吸引力。   可,她穿得既不是白大褂也不是护士服,在这里干什么?   还有,医院什么时候这么安静了?   寇霜动了一下,劣质的被子自我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女人随之抬头,脸上有了一点点儿担忧,“醒了?”   寇霜点了点头,下意识问:“医生,是谁把我送来的?”   那女人的表情变得惊讶又困惑,微微仰着头,用不解的语气问:“‘医生’?”   “呃,还是说,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难道她才是好心人?   那女人“啪”地合上手里的书,朝着寇霜走了过来,站在床头说:“当然是我,你体测八百米的时候昏倒了,不记得了吗?”   八百米?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从大四最后一次体测之后,她已经两年没跑过步了,怎么会跑八百米?   “什么鬼,我不是过马路的时候昏倒的吗?”   寇霜的神情不似做伪,那女人终于正色起来,她盯着寇霜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寇霜,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废话,第一次见,当然不可能“记得”!   这个女人长得太好看,表情专注地凝视你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东西。   寇霜不由自主回答:“不知道。”   这么清冷的一个女人,怎么眼神也能拥有这般魅惑人的能力呢?   听到这句话,女人眉头一皱,猛地站起来,急冲冲地往外走,同时摆弄着手机,看起来是在寻找电话簿里的某个人物。   寇霜没忍住,对着那女人的背影喊:“你叫什么啊?留个支付宝啊,我待会儿把医药费转给你!”   那女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头,意味深长地瞥了寇霜一眼,说:“宋暮雪。”   留下芳名的女人离开了房间,大抵是电话拨通了。   寇霜在病房里目瞪口呆。   宋暮雪,寇霜?!   不是吧……   搞什么啊,这路人美女怎么跟《风雪赠我》的女主角名字一样?   ——   《风雪赠我》是晋江有名的推理言情小说,写作距今已经有差不多十年。虽然作者没有写完就消失了,但因为文章写得实在勾人心弦,到现在都还有为数不少的拥簇。女主角宋暮雪聪明聪慧,独立自强,是个律师。男主角郑风林威武勇敢,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刑警。两人情投意合,联手破了不少案子,CP感相当足。   当年这本书风靡整个高中界的时候,寇霜特别喜欢男主角,因此被无数同学嘲笑。因为书里有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抢男主、陷害女主,坏事没少干,却偏偏又蠢又笨,几乎没有一个读者喜欢她。   那时候寇霜有足足一百三十斤,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加上钟情男主角,跟女配“寇霜”的人设倒是不谋而合。   大家都说她比不上宋暮雪,并且施以可以称得上是校园暴力的嘲弄,让青春期的寇霜格外受伤。   也因此,将这本书和这个女主角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猛一听到“宋暮雪”这名字,寇霜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穿书了。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哪能真的有这么奇妙的事,都是网络小说意淫罢了。   过了一会儿,宋暮雪再次进了房间,并且带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寇叔叔,寇霜在这里,她说不认识我了。”宋暮雪说。   寇霜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忍不住戒备道:“你叫什么?”   “我寇德钦,你连爸爸都不认识了?”寇德钦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沿,仔细地打量寇霜,“小雪,当时是什么情况?”   寇德钦?!《风雪赠我》里,寇霜的爸爸就叫寇德钦!这真的是穿书吗?还是有人在合起火来骗自己?   寇霜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今天是体测,八百米跑到一半,寇霜突然晕倒在地上。我和一个男同学把她送来了医务室,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认识我了。”宋暮雪一丝不苟地回答着。   寇德钦扬起手在寇霜面前摇了摇,说:“霜霜,你还记得爸爸吗?”   寇霜颇为无语,道:“我是失忆了,又不是瞎了……”   不管怎么样,装失忆是所有穿越女的第一步。   失忆?   寇德钦回头诧异地看了宋暮雪一眼,说:“霜霜,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骗小雪玩的?这样有趣吗?”   等等……这是个什么反应?寇霜望着寇德钦即将发怒的神色,心想:难道寇霜在原著里真的这么作?常常骗宋暮雪玩?   “我没骗,真的……”寇霜下意识说。   “还说失忆?失忆的人会知道自己失忆了吗?!你就算跟小雪闹着玩,也不应该想出这么无赖的招数啊,你不知道,小雪看到我的时候,脸都吓白了!这么大的人了,要有点分寸!你怎么就这么看不惯小雪呢?!”寇德钦说着站了起来,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寇霜还想辩驳些什么,但是看寇德钦这样子,明显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住了嘴。   反正也只是书里的角色,管他情绪做什么。说什么穿书……说不定只是自己在做梦,下一秒钟就该醒了。   寇德钦看她无动于衷,越发生气,指着寇霜“你你你”了好一阵子,什么都骂不出来。   还是宋暮雪解围,上前一步对寇德钦说:“寇叔叔,寇霜一定是太久没见你了,有点思念,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你别生气了。”   寇德钦看着寇霜,又看了看宋暮雪,最后猛地一叹气,说:“你哟!怎么就不能跟人家小雪学学,这时候还帮你说话!”   两相对比,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愈加明显。他比着食指,对着寇霜虚点几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似乎对寇霜完全绝望了似的。   宋暮雪犹豫地看了看寇霜,还是拔腿追上了寇德钦。   寇霜在原地坐着,感觉到巨大的空虚。   她猛地向后倒去,却忘了自己调整过姿势,因而撞到了墙上。   “啊!疼疼疼——”寇霜捂着脑袋叫唤。   “你的体测没完成,下周可以补测,记得关注教务网站。晚上联谊晚会你不会去了吧,我帮你请假。”宋暮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用冷淡的语调说着话。   “还有,如果真的看不惯我,可以不搭理我。但用不着煞费苦心连寇叔叔也骗吧。” 第2章 化妆   是时候好好回忆一下《风雪赠我》了。   这是一部现代都市题材的推理小说,女主角叫宋暮雪,以律师身份登场,随着剧情发展,升级为检察官。十七岁那年,父母因车祸去世,留下宋暮雪独自面对高考。宋暮雪性格坚韧,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是考上了国大。   宋暮雪的父母是天下顶顶的好人,开了家私立孤儿院,收养了许多孤儿。男主角郑风林就是其中之一,三岁被收养,双亲线索全无。因着这层关系,男女主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郑风林成年之后上了警校,成为刑警。与宋暮雪配合着侦破了许多案件。两人登对又默契,危难之时都能给予彼此最大的信任和支持。   而寇霜呢?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毒女配,又蠢又坏,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外,一无是处。因为暗恋郑风林,她数次给男女主下绊子制造误会,但都没有成功。   小说是从宋暮雪海外留学归来开始的,根据寇霜推测,应该是二十四五岁。   可看当下情景,“体测”“院系晚会”……难道穿越到书的时间线之前了?   那就是……《风雪赠我》的前传?   寇霜仔细回忆,这本书对寇霜的刻画不多,她只能记起自己是宋暮雪父母挚友的女儿,从小养尊处优,任性刁蛮。好在画一手好画,靠着艺术加分也挤进了国大,大学期间曾经在某一线杂志做插画,毕业之后进了某著名画廊工作。   就这些简单的信息,还是寇霜特别关注才会注意到的——因为同名。   就人生经历来说寇霜也算得上女神一个,行为举止也落落大方。可偏偏在感情上刁蛮任性,就是要吊在郑风林这根有主名草身上,活生生把自己作成了恶毒女配。   寇霜本身条件没有书里的那个“寇霜”好,有时候会因为名字的关系为对方鸣不平:你做什么非要喜欢郑风林,去爱别的人不是很好吗?   片刻之后又很快理解:这毕竟是小说,作者需要女配来衬托女主,寇霜自己也没有办法控制。   但现在,“寇霜”能够自己决定了。   寇霜振作起来,决定做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其实在寇霜心底,并不相信穿书这回事。要么自己活在梦里,要么就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暮雪”和“寇德钦”联合起来骗人,正如《楚门的世界》一样。   ——可是自己有什么值得被骗的呢?   寇霜将疑惑抛诸脑后,对宋暮雪温和友好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哦不,医务室。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不清醒,现在脑袋还在疼。”   寇霜语气很平静,接着就看到宋暮雪眯起眼睛,像是有些迷惑的样子。   寇霜愈加真诚地看着她,道:“还有,我没有看不惯你。我只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吧。”   被郑风林。   宋暮雪看着寇霜神色莫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嗯……谢谢。”   谢什么?寇霜有些吃惊,从寇德钦和宋暮雪的反应来看,她能够知道“寇霜”平常对宋暮雪有多混蛋。一个混蛋的改过自新,被迫害者竟然主动道谢?   寇霜还没反应过来呢,宋暮雪又问她:“法律系有很多‘男神’都会参加联谊,你要是身体能接受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寇霜觉得宋暮雪说话很有意思,她从没想过“男神”这个词会从宋暮雪的口里说出来,这跟她清冷如玉碎般的声音不太相配。她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好。”   ——   所谓的院系晚会,其实是艺术系和法律系的联谊。大学生们寂寞难耐,需要途径认识异性,此种活动层出不穷。   寇霜刚刚晕倒了,宋暮雪碍于寇德钦的面子,要好好照顾她,不放心她一个人。   在征求过寇霜的意见之后,她带着寇霜去了后台——她是这次晚会的主持人。   寇霜坐在拥挤狭窄的后台,看着宋暮雪忙来忙去,突然生出一种感想:宋暮雪真是女神啊,就连跑起来也这么有气质,丝毫不急躁匆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宋暮雪和寇德钦两个人演戏给自己看也就算了,找这么多群演不容易吧……莫非自己真的穿书了?   寇霜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台角落种蘑菇,画风格格不入,反而像是一幅画。   如果这真是小说世界的话,倒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俊男美女。虽说联谊晚会上能上台的人肯定要相对好看一点,但这些人的平均颜值都能够比肩寇霜在娱乐圈里看到的小鲜肉小花了,真是让人流口水。   当然了,宋暮雪身为女主角,相貌气场自然是里面最出挑的一个。   不过寇霜看不见自己,不知道她在自己世界还算“清秀”“尚可”的一张脸,到了这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神秘力量稍加修饰,竟然也能出落得沉鱼落雁,鹤立鸡群。   艺术系女神。   于是自然有人来搭讪。“你好,请问你是宋暮雪的朋友么?”   寇霜从发呆中惊醒,大眼睛眨了眨,有些茫然无措的意味。“什么?……啊,是、是的。”   面前这个男孩子长得还挺好看,笑起来也很温柔。他对寇霜说:“我是这次晚会的总导演鲁刃甲,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寇霜以为自己影响其他人工作了,连忙站起来说:“抱歉,我影响到你们了吗?那我马上出去找座位坐。”   鲁刃甲笑了笑,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我们这边缺几个化妆师,如果你要是有空的话,能否帮个小忙?事后请你喝奶茶呀。”   鲁刃甲的笑容看上去很清爽,加上被小说世界整体加成的颜值……寇霜就有些恍恍惚惚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呢,便脱口而出:“好啊。”   鲁刃甲便开心地锤了锤掌心,说:“太好了!我就说你这样漂亮的小姐姐,肯定技术好又心地善良!完事后奶茶随意!”   寇霜被夸了几句,就有点害羞,于是问:“还有谁没化妆?有多的化妆工具吗?”   “工具有,大部分都没有化妆。就从宋暮雪开始吧,她马上就要上场了。”鲁刃甲笑容阳光又灿烂。   “……”   寇霜万万没想到,被委托给自己的竟然会是宋暮雪。她拎着化妆包走到宋暮雪面前,宋暮雪已经乖乖巧巧地坐着了。   宋暮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礼服,服帖无比,将她苗条的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皮肤雪白,被红色一衬,更显得吹弹可破。寇霜站在宋暮雪面前,就感觉到了很多若有似无的视线,都是冲着宋暮雪来的。   宋暮雪坐在板凳上,仰着头看寇霜,眼睛睁的大大的。寇霜走过去的时候,脑袋的阴影就盖住了对方的脸。   灯光正好照射着宋暮雪的眼睛,也许她觉得有点难受,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对方脸上扑腾,像是小扇子似的。   寇霜说:“转个身吧,我挡住你了,逆光你眼睛也不舒服。”   宋暮雪从善如流地转了半圈,寇霜又追着她跑。   拿隔离出来的时候,宋暮雪说:“还有别的化妆师么?”   语气明显是不信任自己。   寇霜就笑了笑,说:“放心,肯定把你画得美美的。”原来的“寇霜”大小姐会不会化妆她不清楚,但自己可是此间老手了。   不细看不知道,凑近一看才发现,宋暮雪的皮肤是真好,而且又白。刚刚只抹了水和乳坐在这里的就已经够好看了,哪怕自己心怀鬼胎,乱来一起,大概也掩盖不了对方的花容月貌。   寇霜仔细地给宋暮雪化妆。   隔离、眼线、口红、眼影。   画眼线的时候,她提前给宋暮雪预警:“要画眼线了,别怕,我手很稳。不眨眼不会伤到你,放心。”   宋暮雪仰着头没动,轻声说:“也不至于为了郑风林弄伤我的眼睛,我相信你。”   寇霜刚刚伸手扒开了宋暮雪的眼睑,听到这里顿了顿,举着眼线笔问:“我以前,对你很坏么?”   她不让宋暮雪眨眼,宋暮雪就真的不眨眼。等了半天,眼线笔都没有落下来,于是宋暮雪眼珠子动了动,转而盯着寇霜的眼睛。   宋暮雪的眼睛像是自带一层滤镜,看上去克制又冰冷,情绪很淡。但寇霜的眼睛水润得很,所有心思都一览无余。   眼神一撞上,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寇霜没来由地有些慌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说:“你睁眼睛太久了,有点难受吧。”   宋暮雪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说:“也没有很坏,正常反应。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我没有在郑风林面前说你坏话。”   对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寇霜反而有些尴尬了,喉咙干涩地道:“我没喜欢郑风林……现在不喜欢了。好了继续化眼线,眼睛睁大。”   寇霜第一次发现化妆是一件这么暧昧的事情……她的手掌覆盖在宋暮雪的脸上,指腹能够感受到的全是柔软。而宋暮雪全身心地相信自己,哪怕眼线笔对于眼睛来说还算锐利,她仍然一瞬不瞬地睁着眼。   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没有。   要画得仔细,寇霜凑得很近,鼻息近在咫尺的那种近。   她的手就放在宋暮雪的脸颊上,但感受不到对方在呼吸。   宋暮雪屏住了呼吸……寇霜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心想:其实宋暮雪是有点怕的吧?   终于画完了,寇霜后退一步,猛地松了口气,说:“好了。”   这时候她才察觉,自己竟然也屏住了呼吸……化个妆而已,难道自己也在怕什么?   寇霜只给宋暮雪提了一下眼角,勾了一下眉毛,除了口红颜色艳丽以外,其余的都很淡。但宋暮雪底子好,加上微调得当,提升的效果就很明显,普通的白炽灯光,也能照出柔光的效果。   寇霜觉得很满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把镜子举到宋暮雪面前,说:“你看看效果,还行吧?反正我很满意了。“   而这时候,不远处的鲁刃甲叫她:“寇霜,宋暮雪完事之后来这个吧,第一个节目的女主唱。辛苦你了!”   鲁刃甲还真是不把人当外人啊……   但看在他笑容好看的份上,寇霜也认了。她连忙收拾化妆包,打算拎到隔壁桌上去。   而这时,身后的宋暮雪却对她说:“不要跟鲁刃甲走太近了,他……不太好……” 第3章 表态   鲁刃甲好不好,寇霜不清楚。   但是她能确定的是,鲁刃甲对她有意思。   对于寇霜这种老阿姨来说,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哪怕她从未谈过恋爱,但,荷尔蒙就是荷尔蒙。   晚会开始之后,鲁刃甲就带着寇霜到了视线最好的座位,美其名曰“化妆师福利”。整场晚会他就围在寇霜身边聊天,语言风趣幽默,但讨好的心思藏不住。偶尔场控过来找他,短暂的离开之后,他也会笑着跑回来,坐在寇霜身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刚刚的话题。   寇霜看出来了,但没有说破,只是可有可无地应着。   因为鲁刃甲的搭讪,寇霜并没有享受到晚会带来的乐趣,她都没仔细看。   只是偶尔轰鸣的掌声过后,她望向台上,总能看见一身红裙的宋暮雪,端庄大方地在舞台上报幕。   她不由自主地想:宋暮雪可真好看啊,出场时间加起来不到半个小时,却像女主角似的,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哦,她本来就是女主角。   鲁刃甲注意到寇霜的视线,也瞟了一眼宋暮雪,道:“我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了一句话,现在终于知道什么意思了。”   “什么话?”   “漂亮女生的朋友,一定也很漂亮。”鲁刃甲笑了笑,说:“寻常女生根本没办法当宋暮雪的朋友,你是第一个。”   寇霜有些疑惑,转头看鲁刃甲,说:“宋暮雪怎么了?人缘不好吗?”   她还以为宋暮雪应该处处吃香才对。   鲁刃甲露出一个笑容,转移了话题:“晚会结束之后,我们这边有个私底下的庆功宴,你要一块儿来么?”   寇霜有些犹豫,正在措辞如何拒绝的时候,又听鲁刃甲说:“我也叫了宋暮雪。”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听见这句话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好。”   ——   晚会结束之后,寇霜去后台等宋暮雪。她不知道自己宿舍在哪,还得拜托宋暮雪庆功宴结束之后带着自己去。   可鲁刃甲说起庆功宴这回事的时候,宋暮雪很吃惊,说:“之前群里做统计的时候,我说过我不去。”   鲁刃甲小心翼翼地看向寇霜,说:“寇霜都去,你就当陪朋友嘛!不用担心预算的事情,你们俩的饭钱我请了,就当给我一个机会。”   寇霜诧异地看向鲁刃甲,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鲁刃甲对她说:“找你帮忙化妆的时候就说好了要请你喝奶茶,不吃庆功宴的话,那我们俩另外约个时间?”   寇霜想了想,闭了嘴。   她没有发展感情的意思,但鲁刃甲有。要想让对方死心,那还是不要给单独相处的机会。   宋暮雪盯着寇霜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也只好皱着眉头说:“那好吧,不过只能吃半个小时,我待会儿还有点事情。”   鲁刃甲点点头同意了,又悄悄对寇霜说:“抱歉,我只是想谢谢你的帮助而已。”   寇霜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众人一并去了学校附近的某餐馆,落座时寇霜下意识贴着宋暮雪坐,而鲁刃甲没有自作主张地坐在她身边,让她松了一口气。   反而是宋暮雪不太自然的样子,问她:“你为什么会来庆功宴?”   寇霜看着宋暮雪,觉得自己很委屈:“我是被骗来的,鲁刃甲说你也要来。”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在掂量这句话的真假。   寇霜看到宋暮雪的态度,明白了什么。   原著里,女主性格冷静坚韧,但非常喜欢郑风林。破案子心细如发,爱情方面坚贞不渝。男女主都深情地爱着对方,这也是《风雪赠我》这部小说非常重要的看点之一。   宋暮雪……是在担心自己有什么坏念头吧?何况自己有前科。   寇霜难为情地喝了一口茶水,说:“那个什么,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我想……找个男朋友,你给介绍一个呗。”   话一出口,寇霜就想扇自己两耳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其实她想跟宋暮雪澄清,自己并不喜欢郑风林,不会在两人之间捣乱,不仅是现在,还有三年之后的未来。她才不想真正成为恶毒女配,就为了给宋暮雪和郑风林这对永远不会被拆散的情侣送助攻。可这话直说太不好意思了,她只好捡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寇霜又补充了一句:“不是郑风林,是别人。”   这样总不会误会了吧。   寇霜说完之后就喝了口茶,心想反正宋暮雪也不可能真的给自己介绍男朋友,这句话表达表达立场就够了。宋暮雪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够领悟精神。   谁知道宋暮雪听完之后看了寇霜一眼。   寇霜低头喝茶,并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宋暮雪眼里是什么情况。   低着头有些委屈,喝茶产生的热气就那样腾腾地飘上去,看上去竟然像是哭了。   宋暮雪吃了一惊,又想起从下午开始寇霜种种异样,不由得有些讶异。   寇霜……是对爱情失望,不再打郑风林的主意么?   没遇到郑风林之前,寇霜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那时候宋暮雪父母刚刚出了意外,寇德钦将宋暮雪接到家里居住。寇霜可怜她,将床铺和娃娃都分她一半,两人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好姐妹。   因着那一点温存,哪怕后来寇霜因为郑风林各种刁难做作,宋暮雪都能容忍,并且尽量照顾对方。   可现在,那个为爱痴狂的寇霜,悔悟了?还哭了?   宋暮雪第一次为了自己没做错的事情而于心不忍,余光瞥到鲁刃甲长袖善舞地在场内敬酒,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东西。   “你不会想找鲁刃甲吧?”宋暮雪说。   寇霜抬起头,眼神有些迷惑:“我没打算找他啊。”   看着寇霜还算有神的眼眸,宋暮雪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没哭。   宋暮雪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看了寇霜一眼,不易察觉地将屏幕朝着自己这边扣了扣。   但寇霜已经看到了来电显示,是郑风林。   宋暮雪站了起来,扭头对寇霜说:“我接个电话,你在这儿吃饭。鲁刃甲邀请你干什么,直接拒绝就好了,他这种人不适合当男朋友的。”   寇霜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寇霜看着宋暮雪急匆匆地推开包厢的门,心想:宋暮雪还真的挺喜欢郑风林的,青梅竹马能够长相厮守的小说,真是罕见啊。   寇霜出神地思考“有什么文艺作品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突然发现还真没有。惊讶间,隔壁座位坐进来了一个人。   鲁刃甲说:“寇霜怎么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是太拘束了吗?”   寇霜从呆滞里恢复过来,勉强维持了一副艺术系女神的做派,道:“最近减肥,吃不下——待会儿宋暮雪提前走的时候,我就跟她一块儿走吧。”   “诶,我们待会儿要去唱K,你一起去吗?虽然没有宋暮雪,你可能有点怕,但他们绝对都是好人!”鲁刃甲极力邀请。   “不用了,”寇霜看了他一眼,说:“我帮晚会化妆,你们请我一顿饭,算是扯平了。以后也不用有什么联系了。”   “真的不能去吗——”鲁刃甲话音还没落,包厢的门便被推开。宋暮雪一脸焦急,大步走到座位上,看到鲁刃甲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伸手去拿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包包,似乎要走。寇霜问:“怎么了?”   鲁刃甲说:“宋暮雪你有事儿吗?我正在邀请寇霜待会儿去唱歌,你帮我也劝劝嘛。”   宋暮雪看了看鲁刃甲,欲言又止。又看见寇霜一脸担忧,坐得离鲁刃甲有些远,悬空了小半个身子,明显不愿意跟对方继续待下去。   她犹豫了一下,扭头对寇霜说:“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郑风林见义勇为的时候被小偷捅伤,现在在医院里做手术。你要一块儿去看看他吗?”   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提出这种邀请。因为寇霜的心思她知道,去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她虽不对寇霜使坏,但也没有愚蠢到把一个明知来者不善的人放在郑风林面前。   可今天的寇霜好像不太一样……没有无理取闹,反而相当平和大气。   况且自己不解围的话,说不定鲁刃甲就真能把寇霜扣在这儿。   短暂的抉择之后,宋暮雪对寇霜说出了这个信息,然后就看见寇霜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说:“那我们快走吧。”   一点儿也没犹豫。   寇霜果然还是喜欢郑风林的……不知道为什么,宋暮雪心里一个咯噔。 第4章 挑衅   寇霜这样急不可耐,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想跟鲁刃甲在一块儿。   而另外一小部分,则是好奇郑风林。   这个世界的平均颜值她已经见识过了,尤其宋暮雪,很是让她惊艳。那么身为男主角的郑风林呢?会不会同样帅到惊天地泣鬼神?   她不知道宋暮雪的心理变化,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才猛地想起这一段剧情似曾相识。   虽然《风雪赠我》是从宋暮雪从国外回来之后开始落笔,但偶尔谈到过去,倒也能把初中高中大学拼凑个七七八八。出于某些原因,寇霜将这部小说看了好几遍,也是这样,才能在字里行间将“自己”的经历翻找出来,列出时间线。   说回郑风林。   根据寇霜的记忆,郑风林大学期间的确曾经见义勇为,帮市民抓小偷被捅伤。这是宋暮雪跟郑风林偶然聊到的,后续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腹部多了一道伤疤。   寇霜想起这一茬,将目光转向了宋暮雪。   宋暮雪扭头看着寇霜,发觉了对方神情恍惚。她伸手在寇霜面前挥了挥,说:“怎么了?”   寇霜低下头,说:“没什么。”   宋暮雪比寇霜高一点点,加上寇霜此时稍微弓着腰,因此海拔相差更大了。宋暮雪发现自己很受不了寇霜低头这个角度,总觉得对方在哭似的……   因为郑风林受伤了吗?她真的很喜欢郑风林啊。   宋暮雪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寇霜呢?   不是怕寇霜捣乱,而是寇霜此刻看上去的确太悲伤了……   “你别太担心了,他不会有事的。”宋暮雪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说。   “嗯,不会有事的。”寇霜抬起了头,语气平静道。   并不像在伤心的样子……那么刚刚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寇霜真能把情绪隐藏得这么好呢?   今天的寇霜,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呢……   出租车很快到了医院,两人连忙下车,按照电话里的地址寻到病房,却发现手术已经结束了。郑风林半躺在病床上,对着她们挥了挥手。“哟。”   郑风林右手打着石膏,面前还绑着七七八八的绷带,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   宋暮雪和寇霜一道儿走过去,宋暮雪说:“小偷抓住了吗?”   她知道对方的追求,因此不先问伤势,而是先问小偷。   寇霜没说话,站在宋暮雪身后观察着郑风林。   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很惊讶。因为郑风林很帅,非常帅,甚至比寇霜年轻时幻想过的还要帅!严肃,正统,充满着军人的坚毅和共产主义的光辉。   寇霜一方面赞叹这个世界的颜值滤镜,另一方面却嫌弃自己的想象实在太逊了——她充其量也就能比对着演员建模,而郑风林显然比他们多一种只可意会的气质。   “抓倒是抓住了……”郑风林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过那小偷穿得比我还好,却还要去抢流浪汉的一百块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报警了么?”   “嗯。”   “人各种各样,你做不出来这事,就想象不出原因,说不定背后跟着一桩大案呢。这事交给警察,你好好养伤,否则暑假到基层锻炼就泡汤了。”宋暮雪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只能是对着郑风林。   但她同时也注意到了寇霜的一言不发,这让她觉得异样,因为以往寇霜一见到郑风林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卖弄又兴奋,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宋暮雪叫寇霜:“说起来暑假快到了,寇霜你找到实习了么?”   寇霜一愣:“啊?什么实习?”   “就是大三了啊,社会实践。小雪在律师事务所,你呢?”郑风林接话道。按照剧情,他此时并不知道寇霜喜欢自己,因此相处起来没有嫌隙。   律师事务所……啊对了,宋暮雪是个大学霸,据说大四上学期就过了司考,现在找个实习肯定简简单单吧。至于自己……寇霜在心里摊了摊手,她也不知道“寇霜”有没有把这些事情搞定。   等等,寇霜的履历里,有说过在一个特别牛逼的杂志社里实习做插画,那么……   “大概找好了吧。”寇霜有些不确定。   “艺术系的实习都有哪些啊?”郑风林好奇问。   “插画……画廊……或者当画家。”寇霜回答得很含糊,都是确定“寇霜”即将从事的工作。   她自己本身学会计,哪里知道学画画的能干什么啊!   看来等闲暇时间,还要好好补一补课才行,到时候什么都不懂,跟绣花枕头无异。   “哇,画家好厉害的!”郑风林惊讶道。   寇霜就笑,说:“律师和警察都很厉害啊,宋暮雪马上就要过司考了吧。”   宋暮雪有些疑惑,看着寇霜:“你怎么知道我报名了?”上大学之后,自己跟寇霜接触并不算多,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常相处。   寇霜打着哈哈笑道:“像你这样的学霸,肯定会报名然后一次过。以后我家打官司就靠你啦。”   是玩笑,没有恶意的成分。宋暮雪分析了语气和表情,觉得更加奇怪。   三人聊了一会儿,宋暮雪看了看手表,对郑风林说:“再不走的话赶不上宿舍关门了,我们俩就先走了。你好好养病。”   跟宋暮雪并排走出医院的时候,寇霜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有些怅惘。   郑风林长得很帅,远远超过预期。加上这是自己年轻时的男神,寇霜还以为自己会喜欢上对方……   可,见面之后才发现郑风林不是自己的菜。性格很好,但没有感觉。   原来的寇霜,只怕是中了蛊才痴迷对方的吧……还好换成了自己,不用卷入必输的三角恋爱里。   想到这里,寇霜随口对宋暮雪说:“你们俩挺登对的,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谁知宋暮雪顿住了脚步。   寇霜诧异回头:“怎么了?东西掉在病房里了吗?”   宋暮雪踌躇片刻,说:“你刚刚说想找个男朋友,是为什么?”   “听说法律系男神挺多的,那天跟你搭档的主持人小哥哥就还不错。”其实寇霜已经忘了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那郑风林呢?”   寇霜沉默片刻,总算懂了宋暮雪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宋暮雪想问自己:你明明还喜欢郑风林,却要我介绍男朋友,是在暗示我将郑风林让给你吗?你现在摆出来这幅毫不在意的样子,是真的吗?   寇霜就有点头疼,敢情自己这半天表现得还不足以让宋暮雪降低戒备心?自己都这么明显地说不要郑风林了,宋暮雪还在怀疑什么呢?   《风雪赠我》里的宋暮雪情绪内敛,说话做事都有种不动声色的气度,爱和恨都掩盖得很好。寇霜实在没想到,三年前的宋暮雪竟然这么墨迹这么护食。   “他喜欢你我也没办法,难道你要让给我?可不好意思,让来的男人,我也不要。”寇霜甩下这句话,就径直转身先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对于这样的宋暮雪有些失望。且不说她们之间不是真正的情敌关系,哪怕是呢,这种直白的“挑衅”也太没有风度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讨论什么,但气氛也有些冷了。   宋暮雪为自己的唐突和寇霜的斥责而不安,说不出什么话。而寇霜则是在发呆,琢磨自己的事情。   这个真到不能再真的幻觉,到底会持续多久呢?这是某种新兴的全息网游吗?   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呢?要是宋暮雪对自己怀抱着这般若有似无的提防,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女主角这条大腿,寇霜还打算抱到底的啊!   熟悉这个世界、将自己变得更像“寇霜”、巴结宋暮雪。这是寇霜暂且给自己规划出来的三条道路。   在三个基本点的领导下,到了宿舍门口出租车的时候,寇霜先出去,然后用手给宋暮雪垫了一下车顶,防止她磕到。   宋暮雪倒也心细如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对寇霜小声道:“谢谢。”   “不用。”   结果一下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鲁刃甲靠在宿舍的墙上,见到两人出现便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对寇霜说:“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宋暮雪问。   “你们走的时候似乎很着急,我有些担心,又没有你们的电话号码,只好笨一点,在这儿守株待兔了。”鲁刃甲笑着说,还挺真诚的。   “靠在墙上不脏吗?我见过有人往墙上抹鼻涕诶。”寇霜说。   “……”鲁刃甲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很快又变得温柔起来:“寇霜你真会说笑。”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上楼了。”宋暮雪说。   “如果方便的话,我能跟寇霜聊一聊吗?现在离宿舍关门还有十五分钟。”鲁刃甲看向寇霜。   “什么事情?”   鲁刃甲看了看宋暮雪,脸色有些为难,道:“能单独说么?有人在,我有些不好意思。”   寇霜突然了悟,说:“你要约我?想追我?”   鲁刃甲的表情呆了一下,随后说:“是……对。”   他从不知道哪儿掏出一朵玫瑰花,表情看上去很认真。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轻轻地说:“好啊,那你试试吧,我考虑考虑。现在可以放我们上楼了吗?” 第5章 见义   寇霜答应鲁刃甲的追求,理由还挺轻佻的。   无非就是图他长得好看,而且宋暮雪怀疑自己另有所图,那就干脆发展一段暧昧,见势不对直接拒绝就成。   放在现实里,寇霜绝对不会这么轻率。可这只是一本书,寇霜并没有将其中的NPC当回事儿,最主要的,是要抱紧宋暮雪的大腿,打消对方疑虑。   说了“好”之后,寇霜便拨开鲁刃甲,试图回宿舍。   但鲁刃甲拦住了她,说:“诶?这就上去了?那能丢个电话号码吗?”   鲁刃甲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还挺高兴。寇霜心里的愧疚一闪而过,掏出手机说:“你报电话号码,我打给你。”   她不知道自己电话号码,记不住。   鲁刃甲报了十一位的数字,然后说:“那,明天见!”   很开心地跑远了。   寇霜没来由地心累,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宋暮雪一直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寇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上去吧。”   宋暮雪神色复杂,说:“你打算找他做男友?”   “他长得好看,我考虑考虑,”寇霜重复了一遍她回复鲁刃甲的话,又觉得宋暮雪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补充问了一句:“你之前说他不是好人,他怎么了?”   宋暮雪顿了顿,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跟他交朋友可以,但谈恋爱还是慎重。”   说完,宋暮雪率先上了楼。   寇霜看见宋暮雪的背影,有些发蒙。   这是在内涵鲁刃甲,说他花心吗?   ——   鲁刃甲可能真的挺喜欢寇霜的,有事没事就发短信。寇霜没拿他当回事儿,恶补关于这个世界的设定,发现跟现实世界基本平行,倒是挺好适应的。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是一本都市小说。   而关于自己,寇霜反而知之甚少。   “寇霜”画画还不错,反正寇霜不明觉厉。白富美,追求者不少,有几个正在暧昧的对象。   寇霜翻微信的时候,就一阵心累……早知道有这么多备胎,她随便拎一个给宋暮雪看看就好了啊,搭理鲁刃甲干嘛。   鲁刃甲变本加厉,嘘寒问暖,还说要送着上下学。寇霜觉得很奇怪,问他:“宋暮雪每天这么忙,你就没事情做吗?”   鲁刃甲说:“实习和工作早已有安排,考试也不用担心。都大三下学期了,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寇霜无话可说,只能随他去。   说起实习,寇霜倒是想起来了很重要的事情。马上就到大三下学期的社会实践了,学校管得严,还要算学分的,完不成毕不了业。   她仔细查看各种邮件和信息,竟然没有找到任何一封实习offer邮件!   寇霜有些恨铁不成钢,“寇霜”竟然没有做好应该做的部分,给自己留了个不算大的难题。   不过也不慌,寇霜知道自己即将进某知名杂志社做插画。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杂志社,但是只需要往相关单位投简历就好了。   寇霜花了不少时间做简历投简历,鲁刃甲有些惊讶,问她:“你家里那么有钱,难道没有安排好实习吗?还需要你亲自找实习?”   寇霜就歪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有钱?”   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只知道寇德钦和宋暮雪的爸爸早年一块儿开了一个公司,现在应该没少赚。   鲁刃甲愣了一下,说:“听宋暮雪提过。再说艺术系白富美寇霜嘛,谁不知道?”   “你在后台就知道我名字了?所以才找我帮忙化妆?”   寇霜此刻觉察出不对,才想起来那天在后台,鲁刃甲虽然问了自己名字,但自己并没有正面回答。所以……这是一场蓄意勾搭咯?   鲁刃甲的神情就变得很奇怪了,说:“只知道名字不认识人,那天才对上号了……诶,你为什么只往杂志社投,这么喜欢杂志吗?”   寇霜投简历的时候,鲁刃甲在一旁围观。他好奇好久了。   寇霜点了点头,说:“我一定要进杂志社实习。”   因为原著里是这么写的嘛。   ——   寇霜这阵子忙着投简历、找实习、面试,跟宋暮雪见得少,基本上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进了书里。等再见到宋暮雪的时候,是在某个面试途中。   那是个地铁大站,人流量不少。寇霜刚刚出站,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喧哗。   “好像是抓小偷?”“不对,是咸猪手吧……”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寇霜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宋暮雪揪着某个男人的衣袖,脸色严肃道:“不准走!把偷拍的照片删除!”   纠纷处空出了一圈空地,宋暮雪站在那里孤立无援,但姿态坚决。长得柔弱,但生生有一种女战士的气场。   那男人手里举着一根自拍杆,嚷嚷着:“你有什么证据!”同时试图把手抽出去。   再结合另一边穿着超短裙战战兢兢的女孩子……一切都很明显了。   男人力气大,扬手抬手之间就挣脱了,还推了一把,把宋暮雪推搡到地上。   下一秒,那男人手里的自拍杆不见了。他扭头一看,发现另外一个女孩子正在屏幕上操作着什么。   “光天化日抢人东西,小姑娘还要脸吗?!”那男人气急败坏道,伸手就想要把照相机抢回去。   寇霜躲了一下,飞快地删掉了几张照片,说:“拍小姑娘的裙底就要脸啦?”   “你!”那男人抡起了手臂,作势要打。   涉事的几个女孩子都很柔弱,男人却虎背熊腰。路人们道:“干什么还打人呢?!”   “打人啦!偷拍者打人啦!”寇霜眼见不对,一边叫着一边躲到了正义路人的身后。   “你抢我相机,还动我隐私!我凭什么不能抢回来?”   而同时,宋暮雪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态度不卑不亢,口齿清晰情绪冷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之规定,偷窥、偷拍他人隐私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寇霜你不该删,那是证据。”   寇霜举起相机,说:“没删完,而且可以恢复。”   那男人面红耳赤,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   寇霜举起相机对着男人咔擦一下,又把内存卡取出来递给被偷拍的那个女孩儿,说:“罪证在受害者手里,你的照片也在。想不想报案,就看受害者的了。至于你,滚吧,回家等警察传讯。”   那男人灰溜溜地走了,围观人群也一一散去。   被偷拍的那个女生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此刻抱着胳膊小声说:“谢谢……”   大概是被惊吓到了。   宋暮雪看了看这个女生,又看了看寇霜,说:“在地铁上要小心点,注意保护自己。”   “嗯……”   寇霜拍了拍手掌,摸到那个变态偷拍狂的相机都让她觉得恶心。“宋暮雪,你自己倒是要注意一点……平时郑风林在你身边,你见义勇为也就算了,一个人的时候不要逞能。”   话是这么说,寇霜却知道,宋暮雪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跟郑风林志趣相投,也不会当正义的律师,永远与邪恶作斗争。   据宋暮雪自己所说,这是她已故的父母以身作则,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出来的。正义已经被刻进宋暮雪的人格里了。   想到这里,寇霜也知道自己的劝诫是没有用处的,只好叹了口气,接着说:“好歹也去学一点防狼术……万一真的被怎么样了怎么办?”   等宋暮雪二十四五岁当上律师之后,这种事情还少不了呢。   宋暮雪神情有些复杂,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又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寇霜回答:“社会实践,面试,杂志社做插画。”   宋暮雪太久没见寇霜,并不知道寇霜的近况,无论学习工作,还是恋爱。她瞅着寇霜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说:“你跟鲁刃甲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再看看。没感觉的话,过几天就拒绝了。”寇霜可有可无似地说,她看着宋暮雪,摸不准对方到底想让自己给出怎么样的回答。   宋暮雪神色不明地抿了抿嘴唇,反而是被两人忽略的被偷拍的那个女孩子突然插进话来:“你……你们认识鲁刃甲?”   “你也认识?”寇霜问。   “打过交道,”那个看上去较为怯弱的女孩子说:“你是寇霜吧,我叫孙佳文,跟你一个系的。你也是来面试万想杂志社的么?我们一块儿走吧。”   寇霜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里还能遇到认识的人,连忙惊喜道:“好啊!”   三人一边出地铁一边聊天,此刻已经到了出口。   “我们从2号口出去,你呢?”孙佳文问宋暮雪。   宋暮雪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说:“1口。”   孙佳文便对着宋暮雪挥了挥手,微笑道:“那到这里要分开啦,谢谢你!”   孙佳文态度亲昵地挽着寇霜的胳膊往前走,看上去就是个很单纯柔弱的女孩子而已。   宋暮雪突然张了张口,叫住了寇霜。“寇霜。”   寇霜回过头:“怎么了?”   宋暮雪抿了抿嘴唇,说:“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小心点。”   “你才要小心点,快去学跆拳道吧!”寇霜笑了笑,小跑向了电梯。   宋暮雪看着两人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刚刚孙佳文听到她们俩聊鲁刃甲才出言认亲,而言语中却又透露出“她早就认出寇霜”的意思。   寇霜,交朋友要小心啊。 第6章 蝶振   寇霜对宋暮雪的嘱咐和担忧毫不知情。   此时的她,被孙佳文揽着胳膊问:“你怎么认识鲁刃甲的呀?我看你平常挺独来独往的,还以为你不会搭理男孩子呢。”   “独来独往”,听到这个评价,寇霜突然想起鲁刃甲对宋暮雪的评论:没有什么朋友。   看来两个人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共同点呢。寇霜微微有些失神,但还是回答道:“上次院系联谊,鲁刃甲是总导演,你没去吗?”   寇霜并不认识面前的女孩子,但是刚刚对方自报家门说是同系同学,她也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噢~这样认识的呀~鲁刃甲肯定追你了对吧,不要答应他呀,他很花心的。”孙佳文笑着说,紧接着转移了话题,道:“你报的是什么岗位?”   “插画,你呢?”寇霜毫不设防。   “啊好巧,我也是插画!”孙佳文惊讶地叫道,随即有些沮丧,说:“可是只招一个实习生,你比我牛多了,看来我只能继续去找别的工作了,哎!”   寇霜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安慰道:“我心里也没底,实习生嘛,说不定就两个人都招了呢?对了,内存卡在你这里,你打算报警吗?”   孙佳文愣了一下,说:“大概不会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被记恨报复怎么办?”   “嗯……也对。”寇霜说,“总之以后要小心啊。”   面试实习生的是杂志社的图片编辑,因为时间紧人员多,再加上没把实习生当回事儿,索性把人放在一个办公室里问问题。   他依次看过每一份简历里夹的作品集,眉头始终紧锁着,看不出什么情绪。面试的四个人都很忐忑,一句话也不敢说。   寇霜在踏进这个杂志社的一瞬间就有一种预感,原著里“寇霜”实习的正是这个杂志社。这种预感没有什么来由,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或者是什么更玄乎的东西。   因此心里也稍微有了底气,觉得这编辑应该比较中意自己。   果不其然,编辑看完简历之后放下了,交握着双手问寇霜:“你叫寇霜是吧?你能实习几个月?一周四天坐班,可以接受吗?”   寇霜有些欣喜,但仍然不动声色,道:“可以,没问题。”   “行,那就你吧,下周开始实习。”编辑作风凌厉,看完作品集就敲定了人选之后,随后半站起身打算离开。   另外三个面试者都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   那编辑都走到门口了,开门的前一瞬却转头问了一个问题:“你的作品集比较偏向印象派了,简笔写实派的画风可以吗?这边要稿子都很急,时间宽限不了。”   寇霜一愣,表情就僵住了。   完了,她想。   ——   “抱歉啊,看你一直没有说话,我下意识就帮你答应了……”孙佳文弱弱地说,看上去特别愧疚,特别柔弱。   虽说是“帮”寇霜答应了,最后入选的却是孙佳文。寇霜自己放弃了。   寇霜大度地扬了扬手,对方这样小题大做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合适,看不上我是应该的。倒是恭喜你,实习已经搞定啦!接下来我要努力了!”   寇霜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穿越进这本书,并不是完全顶替了原来的寇霜。   样貌放到一边不谈,原来的寇霜是个真正的女神,能写能画能撩。自己拥有两年的会计从业经验,但,在这种地方是比不上原来的寇霜的。哪怕她有寇霜的作品集,可一旦真枪实弹地面对难题,她就捉襟见肘。   命运是一回事,可寇霜的命运,和“寇霜”的命运,似乎不太一样。   就好比人设这回事……原来的“寇霜”性格刁蛮,但作品集相当拿得出手,别的方面也很加分;自己对郑风林没感觉,知道未来走向,但……个人能力相当糟糕了。   如果说那个“寇霜”的技能点是系统赠与的,那么自己则需要亲自去点。   自己要想在这个世界长久地生活下去,也许……还应该去恶补一下绘画?   倒还挺有趣的。寇霜笑了笑,对孙佳文说:“要加油啊。”   如果孙佳文没有顶替自己,等真正要自己画插图的时候再露馅,那才是真正的尴尬。   两人一块儿踏出了杂志社的大门,就看见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靠在门口的大柱子上等人。   见到寇霜出来,鲁刃甲很高兴地走上来,说:“你面试完啦?”   寇霜有些吃惊,说:“你怎么在这里?”   鲁刃甲说:“稍微注意了一下。中午有约吗,吃个午饭?”   寇霜刚要开口说好,突然一旁的孙佳文语气欣喜道:“鲁刃甲,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了。”   鲁刃甲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说:“啊……好巧。那,一块儿去吃饭?”却是询问地看向寇霜。   “寇霜是你新女友吗?”孙佳文又问,睁大了眼睛,像是八卦又像好奇。   寇霜敏感地读出了一丝敌意,仔细去看孙佳文表情,却又什么都没有,只能当做自己多疑。   但不舒服的感觉是存在的。   鲁刃甲也不太高兴,皱着眉头说:“就你问得多。”又说:“你怎么也在这儿?面试?那我猜你肯定没有应聘上吧,毕竟寇霜在这儿呢。”   这是明显的怼了。   寇霜注意到孙佳文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连忙打圆场道:“孙佳文中选了,我落榜了。哎,得继续找实习了。”   鲁刃甲愣了一下,安慰道:“没事儿,下一家肯定ok,你画画这么棒。”   说到这里,寇霜就有些无奈。   画画啊……正是在愁这个呢。原来的“寇霜”画画厉害,可自己连火柴人都摆不漂亮,完全没办法瞒住内行人。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这个岗位本来应该是自己的。但自己技不如人,于是被刷了……这算蝴蝶效应么?   还是说,自己直觉出错了。这家根本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家。   孙佳文说:“我这边有几个其他单位的offer,本来打算杂志社不录用我的话,我就去画廊实习。他们那儿现在特别缺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试试?”   寇霜还没回答呢,鲁刃甲又开口了:“你那实习我还不知道,什么画廊啊,就是一卖画的,只需要背好解说词就行,哪里需要专业技能啊。寇霜才不会去呢。”   寇霜本来不想去的,但鲁刃甲说“哪里需要专业技能”,寇霜就有些动心了。   这事儿就好比玩游戏,抽不到想要的SSR,也只能一边乞讨碎片,一边先用SR凑活着。   没办法去杂志社,先干点行业相关,也成。   想到这里,寇霜对着孙佳文笑了笑,说:“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我去试试看。”   似乎没有想到寇霜会同意,孙佳文也是一愣,随后笑了笑,说:“好啊。” 第7章 补测   周五的晚上接到通知,说周末补测体测。   寇霜一阵无奈,这才想起来自己穿书之后知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挂了八百米。所以现在是偿还的时候了么?   既然接管了这人生,就得好好生生地完成所有方面。   寇霜起了个大早,结果一到操场,就看见了宋暮雪。   宋暮雪穿着粉红色的运动服,扎着马尾,显得活力四射。与冰山美人的人设对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到寇霜,宋暮雪主动迎上来问:“吃早饭了么?”   寇霜一愣,说:“你体测也挂了?”   宋暮雪又问:“昨晚几点睡的?”   宋暮雪问得太理所应当,搞得寇霜反而没立场质问对方管太宽,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昨天十二点半睡的,早饭吃了两个包子。你什么挂了?跳远跳高之类的我可以帮你。”   宋暮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那行,走吧。”   寇霜看着宋暮雪往食堂走去的背影,突然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了味:宋暮雪该不会是担心自己没吃早饭,所以特意在这儿逮自己的吧?   寇霜追了上去,道:“你真挂科了?还是来帮人代考?”   宋暮雪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一眼,说:“需要我帮你代考么?”   “啊?”   “上次校医说你睡眠不好,而且有点低血糖。你跑不了八百米,我可以替——要是你晕倒第二次,我就没办法对寇叔叔交代了。”宋暮雪说完这一段话,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不要熬夜了,万一真的猝死了怎么办?”   宋暮雪的关心来得莫名其妙,但寇霜却无暇关注这些,只注意到了“猝死”两个字。   莫非……真的是熬夜猝死的?“寇霜”熬夜之后跑八百米,而自己熬夜之后硬撑着上班。   因为名字相同,死因相同,才会发生穿书这么奇幻的事情。那么穿书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念头非常疯狂,但寇霜毫无障碍地接受了。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倒在大马路上那一瞬的感觉,所有的器官同时罢工,叫嚣着要休息、要休止。那一刻就连神经也惫懒,连痛苦也没能传导,只剩下空虚……   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寇霜呆愣地站在原地,表情震惊又悲伤。   原来自己……还真的是修仙猝死啊……   宋暮雪看寇霜良久没有反应,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寇霜抬头看宋暮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我不会熬夜了,会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健康。”   莫名其妙……宋暮雪接着往体测地点走。   寇霜就剩个八百米没测,而同样挂在这一项的学生不少,体测点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   宋暮雪问寇霜:“寇叔叔昨天找我打听,问你实习找好了没有。上次他凶过你,不好意思直接问你。要是你需要帮助的话,就主动给寇叔叔报告一下吧。”   寇霜一愣,说:“实习已经找好了,我待会儿给他回电话。”   “是上次那杂志社么?”   “不是,”寇霜摇了摇头,说:“我被刷了,现在的实习是孙佳文介绍的。孙佳文你记得吧,就是地铁站被偷拍的那姑娘。”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实习靠谱么?”   也许是多疑,但,宋暮雪不信任孙佳文。   “在一个叫春生画廊的地方卖画,最近那里承办一个慈善巡回展,需要解说和销售,我就去了。他们招人招的挺急,看了我学历就录取了。不过卖画儿而已,应该没问题吧,反正我问过孙佳文,孙佳文说还行。”寇霜回答着,开玩笑说:“我觉得你最近对我挺好的,是因为我对郑风林没兴趣,转战鲁刃甲了么?”   宋暮雪沉默,不知道说什么。   寇霜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我不会吊死在郑风林身上的。春生画廊那HR就长得挺帅的,叫什么Lux……力士洗发水么?”   “你是颜控么,凭长相就决定相信谁?”宋暮雪难得地吐了个槽。   “那全世界的人里,我肯定最相信你了。”寇霜无赖地笑了笑。   《风霜赠我》就是围绕着宋暮雪写就的,不相信她相信谁?   宋暮雪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孙佳文和鲁刃甲,你小心一点。我感觉他们俩瞒着你可能有什么。”   “没想到你还挺八卦的?”寇霜有点吃惊,说:“不过他俩有什么都跟我没关,放心吧,我不会跟鲁刃甲谈恋爱,我不在意。”   聊了一会儿天,终于轮到了寇霜。寇霜拿着体测单去助教处压单子排队的时候,宋暮雪拦住了她,问:“真的不需要我代考么?”   寇霜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体测单,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我猜助教认得你。”   那助教是被拉来当壮丁的学生,也才大三的样子。眼神飘飘忽忽,时不时就扫这边一眼。等宋暮雪望过去的时候,助教又娇羞地(?)转过了目光。   宋暮雪这才作罢,嘱咐道:“要是觉得心脏不舒服就停下来,实在不合格也没有关系,不会影响毕业的。”   可寇霜万万没想到,她错误地估计了身体素质。这身体不属于自己,一跑起来寇霜就心说不妙,这该是多久没锻炼过了啊,她能感觉到关节在嘎吱作响。她有些后悔拒绝了宋暮雪的帮助,早知道就应该让宋暮雪使用美人计迷惑助教,帮自己度过这一关再说。   才跑了四分之一圈而已,寇霜就已经被同组的几个妹子甩在了身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心想:到这个世界才这么几天,不会就倒下了吧——   她咬着嘴唇,掐着腹部,提着铅重的小腿,一步一步跑着,心里非常绝望。   就算能跑完全程,也没办法及格吧……寇霜到底养尊处优到什么地步啊?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跑到差不多半圈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一下子使她冷静下来。   “别急,慢点跑。加油。”   寇霜侧过头,发现宋暮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身边,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粉色运动服的宋暮雪看上去格外娇艳,给寇霜加油打气的时候,声音如清泉一般,将寇霜心里的难受全给赶跑了。寇霜捏着腹部没精力说话,但是眼神却不住地往宋暮雪那里飘。   宋暮雪觉出味儿来了,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回答:“陪着跑你没那么难受,我也能随时观察你,怕你倒了。”   寇霜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宋暮雪又抢答了:“不用谢。”   ……嘿,这宋暮雪说话还真的挺有意思啊。寇霜有心吐槽,但体力不支,最后只能伸出一个中指,表达“我才没有想要谢你呢哼”的意思。   有人陪伴果然好多了,寇霜挣扎着难受着,竟然还追上了同一批里吊车尾的几位女同学。快要到终点的时候,寇霜的白眼都要跑出来了,宋暮雪还能优哉游哉地看一看手表,说:“还有半分钟,一百米。”   半分钟一百米相当龟速,可寇霜越跑越慢,实在没办法加速了。宋暮雪见势不对,竟然一手拉过寇霜就往前奔,一边跑一边解释:“都跑到这儿了,不及格就太亏了。”   寇霜本来还想着反驳几句,但终究没说出来。   过终点的时候,掐表的助教看了两人好几眼,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判。宋暮雪说:“全程都是她自己跑下来的,我陪跑而已。”   那裁判就挠了挠头,在体测单上写了一串数字,递给了寇霜。   寇霜瞥了一眼成绩单,差不多刚刚合格,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然后就想往地下坐——她是在太累了,累到连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寇霜的身体刚刚垮下去一半,就被宋暮雪扯着站直了:“别坐,对身体不好。”   可寇霜此时只想当扶不上墙的烂泥,浑身软骨头一摊——   得,摊到了宋暮雪的胸上。   脸戳到了拉链,有些磕人。但仍然能够感受到,宋暮雪胸很大很软。   但更让寇霜脸红心热的,是宋暮雪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比自己的还快。   胸腔的震动通过骨传导响彻在血液里,耳边却是宋暮雪的心跳声。两种感官交杂在一块儿,有点像共振,但仔细听才会发现,其实宋暮雪的心跳,比自己的还要快一点。   心跳很快的宋暮雪脸色苍白,但仍勉力保持了淡定与冷静,又强调一遍:“别坐在地上,对身体不好。”   她的声音很虚,额头也有汗。寇霜忍不住怀疑,难道宋暮雪比自己更累?   明明这么累了,却还能够保持理智,不光自己没找支撑物,身上还挂着一个寇霜。   寇霜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站直了身体,说:“嗯。”   宋暮雪没义务陪跑,跑完却这么克制,寇霜觉得自己没理由堕落放纵。   她偷偷看了宋暮雪一眼,心想:这人是怎么能做到的呢?是因为女主角才享有的金手指吗?   理智谁都有,谁都知道“应该”做什么。可应然和实然之间的天堑鸿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跨过去的,至少寇霜就很勉强。   宋暮雪惨白着一张脸,跟寇霜一块儿往宿舍走去,又谈起了实习的事情:“你实习的春生画廊在哪边?我有空的话就去看看。”   寇霜愣了愣,说:“永山路那边。你什么时候去,提前通知我呀?”   寇霜扭头看她,眼神很纯粹,似乎带着一点儿期待。   “看情况吧。”宋暮雪笑了一下,笑得特别干净,特别好看。 第8章 实习   所谓的实习,就是站在画廊展厅里做解说。遇见有购买意向的顾客就贴上去,跟推销也没什么差别。   寇霜需要事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肚里没货,忽悠不了顾客。好在解说词画廊方面都写好了,只需要死记硬背就好。   这次之所以招人那么急,是因为春生画廊把展馆租给某个巡回慈善展的本市站了,而这个巡回展的主办方不是特别靠谱,很晚才将资料给到。画廊只好病急乱投医,遇见个学历不错气质不错的寇霜,就毫不犹豫地录取了。   寇霜收到资料的时候,已经是前一天下午两点了。为了在不熬夜的前提下背完资料,寇霜下午到晚上都没有摸一下手机。   周一到展馆的时候,Lux看了看寇霜的着装,笑了一下,说:“那好,我用不着给你找衣服了。”   Lux就是那个长得不错的HR小哥,好像什么都管,什么都做。   寇霜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Lux便带着她去了后台,看见了传说中的老板。   老板长得有点胖,留着一头非常有艺术性的长发,正在低头吃面。见到寇霜进来,连忙站起来,伸出手说:“这就是国大的艺术生了吧?欢迎欢迎。我是春生的老板,叫我老春就好了。”   老春笑起来的时候像弥勒佛,说话也很有亲和力,虽然年龄摆在那里,但给人一种不用太拘谨的感觉。   寇霜握了握老春的手,说:“您好,我叫寇霜。”   老春说:“不要太拘束,我们就是给巡回展做代理,卖不卖的出去还要看他们自己的展品。你是实习生,包午餐,没有提成,这样没有意见吧?”   “没。”   “有的客人很难搞,问的问题很刁钻。要是我们预先写出来的解说词里没有,你就随机应变吧,国大艺术系出来的,糊弄普通人绰绰有余。”老春说,“剩下的也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哦对了,你午饭吃什么?我让Lux去买。不过不要点太麻烦的,午休也就二十分钟。”   寇霜笑了笑,说:“黄焖鸡米饭吧。”   这就算正式上工了,寇霜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九点过后,展馆里陆陆续续来了人。来看艺术展的人大多安静自律,偶尔有购买意向,也会直接找上寇霜,倒是用不着寇霜多费心思。   寇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想买的就冲上去。没想到只需要站在那儿扮演小仙女守株待兔就好。   像这种小众艺术展,来的人大多数都是懂行的,用到寇霜解说的地方也不太多。   寇霜心里又放下了一块石头。她解说词背得贼溜,怕的就是刁钻的问题,她根本没办法有效装逼。   平静注定无法长久,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跑进来了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   是真的小跑着进来的……那男人虎背熊腰,看上去有点面目可憎。他进来之后摘掉墨镜环顾四周,随后直直地奔着寇霜来了。   寇霜心里一虚,心想: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下一秒就听见这男人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里最贵的画是那一幅?”   又问:“买了之后,这钱真能捐给希望小学吧?”   小心翼翼的,跟外貌对比强烈,因此有了一种莫名的萌感。   所以这是一个想要支援祖国教育事业的墨镜大哥吗?   “除去运营成本,所有款项都会捐给希望小学。巡回展结束后,资金流向会展示在活动官网上,欢迎届时查询。”寇霜笑着说。   那中年男人摸了摸脑袋,说:“那行!带我看看你们最贵的画吧!”   寇霜带着他来到本站最贵重的画前面,道:“就是这幅了,售价四十二万,是已故台湾作家玖拾的遗作。本幅画作的表现手法十分新颖,如今也不乏模仿者……”   寇霜按照解说词念到一半,被那个男人挥手打断。   那男人扭头看着寇霜,说:“我听不懂这些,我就问一句话:这些画是真的么?我花钱是花钱,但我不想花钱买个假画挂家里,跌份儿!”   寇霜一愣,说:“这……应该是真的吧。”   “应该?!”那男人立刻吹胡子瞪眼了,看上去特别可怕:“你不是在这里工作的么?怎么能‘应该’?!”   寇霜看见这种虎头虎脑的男人就有些害怕,于是解释:“这里的所有画作都能够在官网查询到,是经过原作者或者作者亲属授权售卖的。其来源正当性可以保证。”   “那就是真的咯?”   “……”寇霜没说话。   那男人看了寇霜胸前的名牌一眼,说:“寇霜,国大艺术系……哦能找国大学生来当实习生,肯定假不了!你们这些文化人,比我厉害多啦!”   男人哈哈笑了笑,说:“麻烦帮我包起来,我现在带走。”   寇霜心里有点咯噔,但还是微笑了一下,说:“那我去后台给您包起来。”   她有一种初入社会时被老会计坑着给问题单据签字作保的既视感。   去后台给老春说明情况,老春非常高兴,说:“第一天就把最难卖的卖出去了,你真不错!”   寇霜忙解释:“不是我的功劳,客人是为了献爱心。还是巡回展初衷好。”   老春出去把画搬了进来,包装的时候寇霜在一边看着,突然想起来某件事情,问老春:“对了,这些画都是真的吧?刚刚那客人问过我了。”   “你怎么说的?”老春看了寇霜一眼。   寇霜说:“我说可以在官网上查,然后那客人看了看我的名牌,就没追究了。国大艺术系的名声这么好用吗?”   老春笑了笑,说:“官网都可以查,你让他去查嘛。至于国大艺术系……我当时招人是急,但也看学历的,这代表着专业素养。要不是你是国大的,我说不定都不会要你。”   老春说的寇霜有些心虚,因为她自己就是没有专业素养的那一种……要不是因为自己没办法进杂志社,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寇霜心里存着愧疚,自然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拎着画出去,那位黑墨镜大哥刷卡之后提着画就走,也真是果断。   之后还真的遇到了几个特别刁钻的人物,专门问些小众知识,寇霜恶补了一晚上的绘画史都没办法应付,心里了然,这一群大概是来装逼的文青吧。   她尽力好声好气地应对着,胡扯乱扯几个主义和流派,竟然也真的把他们骗过去了,一个两个都特别崇拜地看着寇霜。寇霜问他们要不要买画,他们又立刻消失。   寇霜摇摇头。   Lux偶尔出现在展厅,听到这里,对着寇霜笑了笑,说:“很心累吧,经常遇到这种,其实什么都不懂。不过你挺能编,心理素质也好,一点儿不慌,适合干这个。”   寇霜微笑,没说话。   心里却在腹诽:公司做年终总结,被boss质问还得侃侃而谈,微笑着甩锅,大将风范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吧。   Lux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看看,那个是不是你朋友啊?盯着你看了好久了。”   寇霜顺着Lux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然发现了……宋暮雪。   “宋暮雪!”寇霜有点儿高兴,一路小跑到了宋暮雪身边,说:“你怎么来了?”   宋暮雪将头发别到耳后说:“说了要来看你的实习。”   宋暮雪说话简洁,穿着一身职业装,看上去很有律师的范儿。她的头发没有被理发店摧残过,是特别天然的那种柔顺。上半部分都很直,尾部却又微妙的弯曲,恰好搭在胸上。   寇霜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宋暮雪的发梢上,不合时宜地想:是因为胸太大了,所以头发被迫塑形了么?   宋暮雪说:“不忙的话,给我解说一下?”   寇霜一愣,说:“好啊。”   反正现在没什么人。   她带着宋暮雪从展馆里的第一幅画开始,仔仔细细地背台词。说起来,这还是今天第一个正正经经的解说工作。   好在解说词文笔不错,三言两语说清楚展品的时代、内涵和历史意义。寇霜照着背诵,竟然还像模像样,让宋暮雪夸了一句“博古通今”。   宋暮雪的夸赞来得特别不容易,寇霜捏着这句夸奖,心里觉得受之有愧,却又没好意思说这都不是自己写的。   宋暮雪是个很好的听众,除了点头表示赞赏以外,都不怎么说话。寇霜带着她一幅画一幅画转过去,终于转到了被摆放在正中间的空位,墨镜大哥买走的那幅画。   宋暮雪问:“为什么这个展位是空的?”   寇霜解释:“这幅画刚刚卖出去,还没来得及换上价位相同的画作。”   “多少钱?”   “四十二万。”   “那你们这价格也不高啊。”   寇霜笑了笑,说:“对于大款来说可能不高,但对希望小学已经够多了。谁也不能指望慈善画展上面卖齐白石对不对?不过刚刚那个大哥是真的有钱,来了之后就奔着最贵的来,问了一句‘是不是真的’就走了。”   宋暮雪听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寇霜,说:“那这画你验过吗?”   寇霜愣了愣,说:“应该……是真的吧,我没仔细看,但是主办方还是很靠谱的呀。”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那行,你心里有数就行。”   两人将展馆逛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宋暮雪看了看手表,说:“我要走了,你继续实习。”   “这就走了?”寇霜有点发愣。   宋暮雪说:“我是实习午休跑出来的,看到你好好的没被人坑,我就放心了。”   说不上为什么,宋暮雪总是对孙佳文和鲁刃甲这两个名字格外在意,心中警铃一直作响,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她从小直觉就准,尤其是对即将发生的坏事。这次感觉格外强烈,根本忽略不了,所以她只能亲自来考察。   可寇霜一脸高兴,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宋暮雪再三向寇霜确认是否靠谱,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又嘱咐道:“跟人相处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总是看脸决定要相信谁。”   寇霜笑嘻嘻的,说:“那我肯定最相信你了呀!”   不光是颜值,宋暮雪可以说是这个世界最值得信任的人了。要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是绝对不会做坏事的,那么一定就是宋暮雪。   出于对女主角的盲目信任,寇霜这样说着。   宋暮雪看着对方的笑颜,心里却微微一动。   这一刻她谁也没想起来,只是单纯觉得,寇霜现在的样子,比跟自己针锋相对的时候顺眼多了。 第9章 秘密   寇霜在春生画廊里的实习十分顺利,一周不到,巡回展就提前结束了。据老春说,是因为这一站展示的画作全部卖出去了,所以才会如此。   寇霜有些疑惑,说:“有这么火爆吗?我也没觉得有很多客人啊。”   老春就笑。   一个小型巡回展而已,给每座城市准备的存货也就四十幅左右,价格也都不贵。就拿一天卖十幅画算,也只需要十天。老春问寇霜:“你觉得你一天只能卖出去十幅画吗?”   寇霜惊讶:“既然这么紧俏,那么为什么不多准备一点?”   “这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说不定都卖不完。”春生大叔说:“你长得好看,客人觉得赏心悦目,购买倾向自然加深了。”   寇霜:“……”   好吧,这么直白地夸奖自己,自己只好默默承受了。   画展提前结束的那天下午,装饰都被拆了下来扔在地上,海报和宣传册也随处散落着。老春和Lux两个人卖力地收拾物料、搬弄箱子,汗流浃背。寇霜问:“这个画廊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春生大叔指了指自己,说:“大股东,”又指了指Lux,“二股东。”   “兼HR。”Lux毫不犹豫给自己脸上贴金。   寇霜看得好笑,说:“我给你们帮忙吧。”说着就蹲下身子,将入口处的宣传册全部摞到了一块儿。   “别丢别丢——”老春连忙喊:“把这些放到后台去,到时候可以卖钱呢!”   寇霜转而朝着后台走过去。   画廊看着挺大,但人手就这么两个,怪不得当时招人的时候那么急。三四天相处下来,觉得他们人还不错,她也不吝帮这些小忙。   她搬着手掌高的小箱子去了后台,后台乱得很,东西胡乱摆放,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春,东西放哪里啊!”寇霜高声喊。   “哪里放得下就放哪里吧——”传来回应。   寇霜感觉有些棘手,抱着箱子四处看了看,发现了一小块空地。她艰难地移过去,好不容易才蹲下去。   放好箱子之后,寇霜站了起来,一不小心碰掉了一摞摇摇晃晃的盒子里最上面一个。   “砰——”东西掉在了地上。   寇霜手忙脚乱,把东西重新放好的过程中看到了一幅画作的一个角落。她本来没有注意,可那配色实在太眼熟了……   蓝白交杂,红色点缀其中。   这不正是被墨镜小哥买走的那幅画吗?   寇霜心里一惊,下意识屏住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画布。   还真是《杂秋》!   寇霜心里一顿,想起那天的对话。   ——你怎么说的?   ——让他去查嘛,国大的招牌很好用的。   “寇霜,怎么了?”   “没、没怎么!”寇霜高声应道,把画布好好地遮回了原地,又把盒子重新垒上去,说:“后台太乱了,我找了好半天才放好。”   后台的门口站着Lux,Lux扒着门框笑了笑,说:“那就好,这里很乱吧,不要随便乱看噢,说不定藏着老春的秘密。”   “什么秘密?”寇霜下意识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看看你发现了什么。女人的裸体之类的?哈哈哈哈……”   Lux的笑容很温和,跟寇霜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那时候她因为一个笑容信任对方,现在却没来由战栗。   Lux朝屋内走了几步,寇霜的心脏开始扑通狂跳,总以为对方是发现了什么,于是悄悄地握住了桌子上的一把小剪刀。   谁知Lux只是走到办公桌附近,然后伸手盖住了一个本子,说:“出去吧,老春说要请客吃晚饭呢。”   Lux做得相当自然随意,但是寇霜还是注意到了,Lux掩盖起来的,是一册会计凭证。   寇霜盯着Lux,尽力不朝他手上瞟,笑着问:“吃什么?烧烤我可不吃了,太油了。”   “不吃烧烤,今天随你点。”Lux还是笑。   那笑容掩盖在阴影里,看上去特别渗人。寇霜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把盒子堆上去的那一幕,只能尽力露出一个笑容。   麻麻救救我,我知道这是推理小说!可这事儿也没有宋暮雪参与,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危险啊!这只是一个实习而已啊!   寇霜心脏狂跳,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   “不吃可以吗?”   “当然不行,”Lux向前走了一步,离寇霜更近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姑娘,你都不去吃饭,我们俩大老爷们吃什么?”   危险的感觉扑面而来,寇霜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Lux这是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寇霜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铃叮铃响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的手机在响,不接吗?”Lux笑。   寇霜低头找手机,发现是鲁刃甲。   “喂。”   “寇霜吗,是这样的,有人送了我两张电影票,你愿意来跟我一块儿看电影吗?”   “什么时候?”   “你下班之后吧,顺便吃个饭?”   寇霜看了Lux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好,那你过来画廊这边接我吧。”   “真的?那好,我马上就出门!等我半个小时!”   “嗯。”寇霜挂了电话。   Lux问:“怎么了?”   寇霜面不改色:“不好意思啊,下午有约了。”   “咦,明明是我跟老春先约的呀!谁啊?如果不是男朋友,那我不依。”Lux开玩笑说:“我要争风吃醋了!”   这种情况下,寇霜只得勉强答应了:“是男朋友,刚刚确定关系,所以有点粘人。”   “噢那好的,你要是忙着谈恋爱可以提前走,收尾我跟老春就够了。下次实习,记得留时间一块儿吃饭啊。”Lux笑了一下。   “那等他过来我就走吧。他说他已经出门了。”   寇霜低着头出了后台,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整理自己已经僵硬的笑容。   那画……明明已经卖出去了啊!为什么还在后台?那位墨镜大哥买过去的,难道真的是假的?   Lux伸手遮住记账凭证,又是为了什么?   寇霜说不清为什么,直觉这个画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而自己现在可能窥见了其中一角。   老春见到寇霜出来,就道:“你们在后台这么久干了些什么?我很好奇啊,待会儿就去看录像。”   “有监控器?”寇霜下意识问。   “嗨呀,还真的怕了!那我还真要看看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老春哈哈大笑。   寇霜心里冷汗下来了,垒起盒子看不出异样的话,掀起画布的举动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了。   “没有的事儿,”Lux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台出来了,笑道:“寇霜有男朋友的呢,我就是想下手也要考虑考虑道德啊,是不是?”   Lux站得离寇霜很近,寇霜后颈处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   寇霜勉强笑了笑。   寇霜心不在焉地在画廊里继续打杂,却怎么也不愿意去后台了。   假画?仿作?黑作坊?   要是真的有摄像头,发现自己动了那幅画之后,老春和Lux会怎么做?杀人灭口?两人看上去并不健壮,会请杀手吗?   寇霜胡思乱想的时候,Lux还打趣她:“寇霜看着这么女神,等男朋友的时候也这么小女生呢。哎,看来我是彻底没机会啦。”   不一会儿,鲁刃甲就骑着机车出现在了画廊门口。他摘下头盔,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走过来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小帅气。寇霜身处狼窝,此时看到对方也像看到救星似的,连忙扑了上去,说:“你来啦!”   鲁刃甲对寇霜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莫名其妙,说:“今天很累么?”   寇霜抓着他的袖子,说:“快去看电影吧,电影都要迟到了。”   鲁刃甲笑了笑,说:“还没呢,时间够。没想到你还真来春生画廊实习了啊。”   寇霜只想拉着鲁刃甲离开,却没想这人又朝着厅内走了几步。   这时候寇霜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没有告诉鲁刃甲这画廊的所在,对方却像早就知道似的,连“半个小时”的车程都知道!   “阿甲啊,好久不见!”老春打招呼。   “诶,阿甲你是寇霜的男朋友?你小子艳福怎么这么好啊!分哥哥一点啊!”Lux说。   “男朋友?”鲁刃甲有些迷糊,道:“还不是男朋友呢。”   “寇霜这么说的啊。”Lux说,“你问她。”   鲁刃甲回头看着寇霜,脸上并不欣喜,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为难”?   寇霜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供人对峙了,只好强行走上前,揽着鲁刃甲的手臂说:“我还想吃冰淇淋呢,麦当劳第二个半价。走吧。”   “嗯。”   沉默了一会儿,鲁刃甲终于合着寇霜的步伐,往外走。   “寇霜明天就不用来实习了,先休息几天。阿甲经常来玩啊!”Lux的客套话就在身后响起来。   一直到出了画廊的大门,寇霜才终于松弛下来。她放开挽着鲁刃甲胳膊的手,觉得有些酸痛。   鲁刃甲跨上了机车,却神色不明地看着她,问:“你跟Lux说,我是你男朋友?”   寇霜只想赶快离开,于是坐上鲁刃甲的后座,说:“他那样问,我就顺势说了。”   寇霜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心虚,她害怕鲁刃甲误会了什么。   可……鲁刃甲却似乎并不高兴,他一只脚撑在地上,久久不发动车子,也不说话。   “走啊。”寇霜催促道。   “……嗯,走。”鲁刃甲叹了一口气,戴上了头盔。   后来的电影,气氛并不是很融洽。鲁刃甲那么能聊的人,竟然数次冷场。寇霜想着画廊里的事情,也没有多加思考。   电影散场,寇霜抱着没有吃完的爆米花,问鲁刃甲:“我们去哪里吃晚饭?”   没想到鲁刃甲却看着她,面色有些犹豫。“寇霜,我们得聊聊。” 第10章 商量   鲁刃甲拉着寇霜去了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点了几份松饼,先垫垫肚子。   聊聊……聊什么?   寇霜答应了,心里却有点烦躁。她怕鲁刃甲听了Lux那句话之后,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正在思考要怎么样拒绝的时候,就听见鲁刃甲说:“寇霜,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啊?”   寇霜刚刚喝了一口咖啡,差点喷了出来。   “这个……这,这怎么说呢……就,你觉得呢?”   “我也喜欢你。”鲁刃甲打断了寇霜。   寇霜心里一顿,暗叫糟糕。这是要正经地告白,然后求交往吧?自己的拒绝还没有打好腹稿呢!寇霜应该怎么拒绝人来着?宋暮雪又是怎么拒绝人的?   “但不是那种喜欢。”鲁刃甲下一句话,却让寇霜有些摸不着头脑。   鲁刃甲摸了摸脑袋,表情有些纠结,说:“我挺喜欢你的,你长得好,身材好,画画也好看,带出去当女朋友肯定不亏。但是,我不想找女朋友,你知道吧……”   不想找女朋友,那这段时间的追求是……   寇霜有些懵。   “我就想,带你去酒店。”鲁刃甲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你挺好的,但我怕你真的喜欢我了,因为我不想被束缚,想要自由。要是别的女孩儿,我就带她去酒店再说分手。是你的话,我不敢,我怕被你的追求者围追堵截。”   鲁刃甲说得很慢,寇霜也慢慢理清楚了。   靠,感情这哥们就是想找个炮友呢?亏自己还当真了,生怕自己伤了一颗敏感脆弱的少男心。   寇霜松了一口气,猛地将自己摔进沙发里,说:“这样啊,我知道了。”   鲁刃甲看着寇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方跟之前不太一样……就好像之前一直绷着端着,现在终于放松下来了。他舔了舔嘴唇,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也可以去酒店,我有会员卡……”   寇霜总算知道,为什么宋暮雪明示暗示自己好几次,也终于知道孙佳文为什么会说鲁刃甲花心了。   ……等等,孙佳文?   寇霜本来打算提包就走,都已经离开沙发半尺高,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跟孙佳文,是怎么回事?”寇霜说,“你认识春生画廊的人,是因为她么?”   鲁刃甲一愣,不明白寇霜为什么忽略了自己的提议,反而聊起了旁的无关的人。这种情况不是只有两种结局么?泼一杯咖啡转身就走,或者去隔壁酒店开房。   “她……她是我前女友,就谈了两周。”鲁刃甲说,“当时她就在春生画廊工作,我接送过几次,所以认识了。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去那里,因为那画廊实在太小了,跟你的逼格不太相符……”   寇霜都要气死了!鲁刃甲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停顿或者躲闪,说明他并不以此为耻。可结合他前面的话,寇霜几乎可以肯定,孙佳文是被骗炮了,而且骗完就甩。   约炮就约炮吧,连哄带骗的算什么事?   寇霜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但还是堪堪维持了好涵养,说:“这段时间我误解你了,跟你说声抱歉。但我不想跟你上床,也希望你不要再哄骗无知小姑娘了。再见。”   寇霜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理会还坐在咖啡馆里的鲁刃甲。   ——   寇霜搬回了家里,也向春生画廊那边请了长假。大三都快放暑假了,因此大家才匆匆忙忙找实习。课也不多,一周一两节的样子,猪不住校都没啥差别了。   老春没有多说什么,回了个短信表示知道了。寇霜也不知道老春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孙佳文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寇霜洗澡没接到,后来也就没打第二个。   寇德钦有些好奇,问她:“你的实习呢,不做了?”   寇霜怏怏地回答:“请假了,在家练习画画吧。”   趁着这段时间,她详细恶补绘画相关的知识,练习画圆画直线。也许是身体没变,惯性还在,竟然还挺上手的,没几天就能见人了。   看来“寇霜”是真的很有天赋。   周末,寇德钦夫妇请宋暮雪来家里吃饭。自从宋暮雪失去父母之后,这几乎已经成了寇家的惯例。寇德钦问寇霜:“今天还要出去‘玩’么?真的不愿意跟小雪一块儿吃饭?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小雪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寇霜就坚持不跟宋暮雪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寇德钦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奈何是个女儿控,做不出强行要求女儿的事情。   因此每周都会问,每次都渴望得到不同的答案,每次都会失望。   没想到这一次,寇霜想了想,却点了点头,说:“今天在家里吃饭吧。”   寇德钦用惊诧的表情看着她,但寇霜只是装作没看见。   她大概知道自己可能无意之中做了坏事,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不清楚,也找不到追查的方法。寇德钦请宋暮雪来吃饭,倒是给了她灵感。   也许,她可以去问问宋暮雪。作为女主角,主角光环加身,总是怀揣plan ABCD。哪怕身处前传,这条定律也应该同样适用。   况且几次接触下来,她感觉自己跟宋暮雪的关系正在解冻中,宋暮雪实际上是面冷心热的友善同学,也许还能算朋友。   宋暮雪来吃饭的时候,钟寒梅还在做饭,寇德钦则是在看电视。寇霜迫不及待地把宋暮雪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反而让寇德钦侧目,问了句:“你做什么?”   寇霜笑了笑,说:“女孩子聊聊天儿,难道你想旁听?”   寇霜拉着宋暮雪,一路到了她那个粉粉嫩嫩的房间,没有注意到宋暮雪的眼神一直落在被自己拽着的手腕上。   进房间后,寇霜把门好好生生地关上了,而宋暮雪则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有什么事吗?”宋暮雪问。   “关于我的那个实习……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宋暮雪说。   寇霜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床上之后才说:“我觉得,我好像被坑了。”   她记得宋暮雪再三提醒过自己,要注意鲁刃甲和孙佳文,要注意实习单位是不是靠谱。那时候自己信誓旦旦,现在她只想穿越回去把大话全部吞进去。   “怎么回事?”宋暮雪却没有急着打她的脸,而是关切地问道。   宋暮雪真是好人啊……寇霜在心里感慨完这件事情,才跟宋暮雪细细道来。   “你还记得四十二万的那幅画吗?我应该第一天就卖出去了,但是我前几天在后台又看到它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或者是他们把画偷回来了?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的,但Lux特别紧张,好像生怕我看到记账凭证了一样。我稍微瞥了一眼,觉得他们在做假账。”   寇霜做了两年会计,对做假账可以说是非常熟悉,虽然法律不允许,但是这样干的企业很多。资历浅,寇霜没直接经手过,但真假账本的那一套,她还是很了解的。   “你仔细看过了么?确认卖给墨镜大哥的那一幅是真的吗?”宋暮雪问。   “我……不确定。”事情就尴尬在这里,寇霜根本不确定自己卖出去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总要做最坏的打算,按照假的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宋暮雪又问。   “我不知道,想问问你的看法。”寇霜说。   那幅画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是所有经过她手的画都有问题,还是只有那一幅?墨镜大哥会不会察觉?   察觉的话,大概会直接找上自己吧……寇霜记得很清楚,那个墨镜大哥还专门记下了自己的学校院系和姓名。   春生画廊那么快录用自己,也许正是想要利用自己的学历做背书,否则老春也不会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国大了。   “报警吧。”宋暮雪毫不犹豫这么说。   寇霜心里一抽,心想:早该想到宋暮雪会这样选择的!   宋暮雪是什么人?作为一部三观超正的言情推理小说的女主角,宋暮雪对公检法相当信任,能做出这种选择,是理所应当并且不带犹豫的。   可……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   “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宋暮雪说。   “孙佳文……我不知道孙佳文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如果报警的话,连累到她怎么办?”寇霜说:“我想先问问她,跟她通个气。”   “若孙佳文跟他们沆瀣一气,岂不是打草惊蛇?”宋暮雪看她一眼,“还是说,你信任孙佳文,觉得她跟这件事情无关?”   寇霜也拿不准,孙佳文看上去太乖了,加上孙佳文被鲁刃甲骗过,心理上寇霜很同情对方,不希望对方搅和进这种污水里。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你觉得呢?”寇霜认真地看着宋暮雪。   “我觉得她跟鲁刃甲有问题。况且你的实习是她介绍的,她未必无辜。”宋暮雪说。   “啊这个,你猜对了……鲁刃甲跟她是炮友,而且鲁刃甲只是想找我约炮而已,是我自作多情了。”寇霜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也就是说你觉得她有问题咯?好吧,颜值决定一切,我听你的。”   听到这样直白地夸奖,宋暮雪竟然有些脸红。她微微侧过脸,说:“要是你真的怕误伤,那我们也可以先去画廊里看看情况。虽说不一定能得出直接的结论,但对掌握全局一定有好处。”   “怎么看?”寇霜迷茫问她。   “潜进去。”宋暮雪说,“吃完饭之后,我、你,还有郑风林。” 第11章 探险   潜进去。   寇霜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她考虑过先找孙佳文了解了解情况,也考虑过主动寻找那位墨镜大哥。   但现在宋暮雪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她觉得很好。   吃完之后,两人一块儿出了门。寇德钦特别奇怪,说:“你们俩干什么去?”   寇霜头也不回:“去玩!”   两个女孩儿一块儿跑远了,寇德钦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两人打出租去永山路,在离画廊还有两百米的地方下了车。又在街头买了两杯奶茶等郑风林,奶茶快要喝完的时候,郑风林才姗姗来迟。   “做什么?”他被宋暮雪叫出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原因。   寇霜隔着一段距离,将奶茶抛进垃圾桶,说:“查案。”   哐啷——   空杯没有扔进去,撞到了垃圾桶的桶壁,被弹到地上,旋转了半圈才慢慢停下。   寇霜有些尴尬,宋暮雪走过去,将空杯子捡了起来,重新扔进去,说:“寇霜实习的画廊有问题,我俩伪装成买画的,看情况进去看一看。”   寇霜在一旁听着,有些莫名其妙。   等一下,“潜进去”是这个意思?   不应该是大家悄悄摸摸的,如夜行一般吗?伪装成顾客是怎么回事?   宋暮雪又转头看向寇霜,问:“你卖出去的那幅画长什么样子?大约在后台哪里?我结账的时候找机会进去看一看。”   “你真的打算买幅画?这就是你说的‘潜进去’?‘看情况’?”   “当然,”宋暮雪点了点头,又瞥了她一眼,说:“别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犯法的事情。”   寇霜气结。   怪自己,自顾自地脑补了许多。像宋暮雪这样的三好少女,怎么会想要偷偷溜进去呢?她顶多是微服私访啊!   寇霜扶额头,说:“那我在外面等你们?我怕被认出来了。”   又掏出手机,百度了《杂秋》,递给二人看:“喏,这个。”   郑风林看了看,皱起了眉头,“这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都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他拿出手机,对着寇霜的手机拍了一张。   宋暮雪沉静如雪,人如其名,道:“百度上有,拍什么拍?”   郑风林就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下,说:“忘了。”   寇霜一阵无语。   寇霜害怕隔得近了被认出来,干脆就站在街头等他俩。她目送着两人并肩朝前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感慨:这两人真是金童玉女一样的般配啊。   寇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没两分钟,就见着两人折返了。   “怎么了?”寇霜问:“宋暮雪你被认出来了?被赶出来了?”   寇霜这时候才有点后悔,宋暮雪被Lux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人肯定印象深刻,还不是一样打草惊蛇。   谁知宋暮雪摇了摇头,说:“不是,画廊关门了,门口贴着甩卖的广告。”   说着,宋暮雪将手机递过来。她有随手用手机存证的习惯,倒是挺方便。   照片上是春生画廊,玻璃门锁着,墙上贴了一张A4字,打印着“旺铺转租,联系13XXXXXXXXX”的字样。寇霜皱着眉头,说:“这……”   她将手机还给宋暮雪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指。柔软细腻,却……很冰。   怪不得叫宋暮雪呢,也许是作者的设定吧。   “那一块儿进去看看吧。”宋暮雪顿了一下,说:“就当我们是去看店铺的。”   寇霜:“……”   等等,遵纪守法的设定原来真的只是设定而已啊?现在画廊里没人,进入看看就不是违法乱纪了吗?   寇霜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懂宋暮雪的自律逻辑,但也没多说话,跟着宋暮雪和郑风林一块儿去了。   门上挂着一把锁,寇霜上去摸了摸,奇异地发现没有锁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寇霜一边把锁打开一边回头笑着对宋暮雪说:“这还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啊。”   宋暮雪说:“我不是小人。”   寇霜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暮雪一眼,说:“你确实不小。”   宋暮雪听了这句话一顿,但又觉得寇霜没有这么无聊猥琐,于是只能把纠结吞回了肚子里,跟在郑风林身后一块儿往里头走。   “这就是后台了,”寇霜说着,推开了展厅和后台之间的那一扇小门。   除了桌子凳子之外的大家具,几乎空无一物,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完了。   “人走茶凉?”寇霜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试图寻找有没有任何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而宋暮雪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啪”地打开了开关,灯猛地亮了起来。   寇霜吓了一跳,转身看着宋暮雪,说:“你开灯干什么?我们这不是来偷偷寻找证据的吗?”   宋暮雪安然若素地笑了笑,说:“我们是来看商铺的。”   寇霜:“……”   她突然发现,宋暮雪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好像多了一点儿……狡猾?   宋暮雪转头看了看自己按下开关的地方,好奇道:“我一下按了两个开关,那还有一个是什么?”   寇霜和郑风林都凑过去,那两个开关长得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就在狭小的房间一片寂静的时候,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电器被启动的声音,伴随着“嘀嘀”声,有种科幻电影的既视感。寇霜胆子小,当即就抓住了宋暮雪的手臂,说:“卧槽!该不会是AI吧!”   反正穿书这么奇幻的事情都发生了,再多一点科幻又有什么关系?   宋暮雪却转头盯着寇霜,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旋即被隐藏了起来。   “卧槽”……还有受到惊吓之后竟然下意识地抓住自己……   寇霜不是喜欢郑风林吗?   “这边。”郑风林的声音打断了宋暮雪的思考,后者循声望去,便看见郑风林指着天花板墙角上一双红色眼睛,说:“监控。”   那个摄像头机械地旋转一圈,最后“看”向了寇霜一行人,红色的光芒还闪了闪。   “比较高级的监控,会自动转向热源。这玩意贵,一个小画廊绝对用不着。”郑风林解释道,同时正色了起来:“这个地方看来秘密不小。”   不就是卖假画吗?单笔最高流水四十二万,利润也不算特别高。寇霜内心在算账,这说明这画廊这样做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暮雪又把监控给关上了。   知道吓到自己的东西又是这个倒霉催的监控之后,寇霜有些气馁,把手机收了起来,继续检查现场。   她打开抽屉,发现了一个空的账簿封面,填着这一个月的日期。   “真假账套。”寇霜说。   宋暮雪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郑风林说:“寇霜,你过来看看,这我可看不懂。”   寇霜对着这个空的账簿封面来了一张——这是跟宋暮雪学的,这才跑到了郑风林身边。   一堆画堆在角落,仅用一张画布遮防止落灰,但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却已经脏了,看上去并不怎么受重视。   寇霜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她虽然不算特别内行,但这几天的恶补也让她对艺术史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是名画的仿作,还是仿失败的那种。   当然不是《蒙娜丽莎的微笑》那种名画,时间大约是建国之后六零年之前,也算贵重。   寇霜皱着眉头,对着每一幅画作依次来了一张。   虽然不知道真画的所在地,但是大概也是曾经或者将要在春生画廊售卖的画作吧。   老春和Lux原来干得是这种勾当么?是老春画的,还是Lux?   宋暮雪走了过来,寇霜问她:“还发现什么了?”   “你的工作牌,还有几张实习协议。”宋暮雪依次翻过实习协议,最后说:“都有陷阱,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干净净,锅全部扔给了实习生。”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说:“你签协议之前,应该先找我看看得。”   “下次不会了,”寇霜脸没来由地一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暮雪将属于寇霜的那一张抽了出来,递给寇霜,说:“哪怕是你被坑了,但他们扔掉了协议,就是放弃了权利。你自己收好,不要再被利用了。到时候说不定能作为呈堂证供。”   寇霜点了点头,接过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宋暮雪:“有孙佳文的吗?”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又重新将那叠实习协议翻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没有。”   “哦。”   郑风林环顾四周,觉得所有的线索都被找的差不多了,这才重新将画布盖上去。寇霜看着那一幕好笑,觉得像是在给大姑娘盖红盖头似的。   这场探险,也很像手机里那些破案游戏。   “那我们走?”郑风林说,“今晚我还有夜班要值,现在得赶过去了。”   宋暮雪点了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寇霜则是看了宋暮雪一眼,突然有些好奇。   宋暮雪十七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虽说继承了父母的股份和遗产,但并没有旁的亲人了。听说上大学之前住在寇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搬出去了。   是因为“寇霜”喜欢上郑风林,所以两人闹矛盾了吧。   那么宋暮雪一直以来住在哪里呢?   鬼使神差地,寇霜开口邀请宋暮雪。   “呐,今晚去我家住吧?”   看着宋暮雪清冷的眸子,寇霜硬着头皮解释:“我想听你……给我讲讲这协议哪里有陷阱,免得以后再中招。”   “好。”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宋暮雪开口道。 第12章 闹大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邀请宋暮雪一块儿住啊?   直到当晚入睡,寇霜也没把这个事情想明白。   好在寇宅房间多,宋暮雪之前住的那一个一直保留着,倒是不用尴尬地睡在同一张床上。   寇德钦得知寇霜把宋暮雪带回来睡觉,挺开心的。   宋暮雪还没毕业,但能够看得出来专业学得不错。给寇霜解释条款陷阱的时候,声音不卑不亢,慢条斯理,成竹在胸,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这种气质真适合当律师,寇霜开着小差,终于把所有条款听完了。   宋暮雪又额外延伸了几条常见协议陷阱,讲完之后拿笔敲了敲桌子,歪头问她:“听懂了么?”   寇霜连忙点了点头,说懂了。   宋暮雪声音太好听,好听到有些催眠了,其实寇霜啥都没听进去。   宋暮雪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说:“最近事情比较多,给你讲这些你也记不住,等以后慢慢说吧。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宋暮雪回头看她,说:“以后正式工作之前,合同记得给我看一眼——如果信得过我的话。”   当然信得过!   寇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后看见宋暮雪笑了一下。   那一笑如春之乍暖,融雪成溪,清澈又干净,寇霜不由得有些愣神。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暮雪已经消失了,还贴心地给她把房门也带上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是被阳光闹醒的,她的窗帘薄,早晨根本没法赖床。刚刚睁开眼睛,房门就响了起来。   叩叩。   宋暮雪的声音:“寇霜,你醒了么?”   “啊……嗯嗯,醒了。”   “我要去晨跑了,寇叔叔让我喊你一块儿,你来么?”   寇霜:“……”   不熬夜是一回事,但是她并不想活得这么健康,谢谢。   她沉默了一会儿,宋暮雪就懂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寇霜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房门,又被寇德钦恨铁不成钢了,“你看看人家小雪,这么早就出门锻炼了。你怎么又懒又馋?”   寇霜只当没听到,问寇德钦:“宋暮雪穿什么出去跑步的?她昨天不是穿裙子来的么?”   寇德钦愣了一下,说:“你高中的运动服。人家小雪不嫌弃,难道你还嫌弃上了?”   “没。”   不是那套粉红色的运动服啊……不知道为什么,寇霜还有些失望。   寇霜优哉游哉地吃了早餐,又半个小时之后,宋暮雪归来,但脸色不太好。   “郑风林跟我说,今早接到报案,也许马上就要传讯你了。”宋暮雪皱着眉头。   话音还没落下,寇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个尾数是110的座机号码。   “你好,这里是XX区公安局,请问你是寇霜么?”公事公办的口吻。   寇德钦听到了几个词,连忙一脸焦急地凑了过来,问:“怎么了?”   ——   “姓名……年龄……职业……学校……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来么?”   警察小哥说这话的时候,看了寇霜一眼。   “是画廊的事情吗?”寇霜问。   那小哥就把笔帽扣上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寇霜一眼,说:“你知情啊?”   寇霜摇了摇头,说:“这几天请假了,昨天去画廊里看的时候,发现要转卖了。这不就是出事儿了么?黄鹤带着小姨子跑了之类的?不过我老板好像没有小姨子,可能是带着男员工一块儿跑了。”   警察小哥笑了一下,说:“你真逗。”   做完笔录之后,警察小哥把她放了出去。   这是例行审讯,警察还不至于真的怀疑到她一个单纯天真的女大学生身上。   一出审讯室,就看到了宋暮雪、郑风林和寇德钦。被传讯一次弄出这么大阵仗,寇霜也是有些心累。   郑风林在这里实习,是最早接到报案通知的,也是他通风报信给宋暮雪的。宋暮雪身为对此事有些了解的“朋友”,自然在场。至于寇德钦,则是怕女儿犯了什么事,特意推了商业会议过来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报案的是那个墨镜大哥,一见到寇霜出来,就站了起来,一身匪气道:“就她就她,骗我的就她!”   他朝寇霜这边走了过来,嘴里说:“那钱到底捐给希望小学了吗?捐了的话我就不要钱了,但是真画得给我吧!”   他看着太虎了,脚步急促起来就好像要打人似的。郑风林不动声色挡在了寇霜的面前,另外一个警察连忙拦住了他,说:“咋地咋地,警察局里头还想打人呢?犯人我们会查,不能全凭报案人一张嘴啊!”   墨镜大哥今天仍然戴着墨镜,被警察训斥过便指着寇霜,模样莫名有些委屈。“你们官官相护!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有人护着小姑娘了!你们是看我丑还是咋滴?男的就没人权啦?”   墨镜大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抹着脸说:“赚个几十万也不容易,捐给希望小学那是我为国做贡献,白捐我也没意见,可不能骗我,给我一幅假画啊!欺负我没文化吗?还国大呢,要不是我看你是国大艺术系的,我能信你吗?”   墨镜大哥声音像是要哭起来了似的,一时间警察局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寇霜主动走到对方面前,说:“对不起。”   墨镜大哥诧异地抬起脸。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找实习太不走心了,抱歉。如果这幅画能追回的话,当然应该还给您。但若是追不回来,我没办法还一副真画,但我愿意承担您所有的经济损失。”寇霜说。   墨镜大哥一愣。   旁边一个警察小哥笑了笑,说:“怎么,还不相信我们人民公仆的力量啊?”   ——   因单笔财产损失达到了四十二万,立案很快。警察传唤了不少相关人士,知名大学艺术系学生不少,甚至还有几个寇霜的学妹,看来老春和Lux就是打的这主意,否则也不会专门在工作的名牌上写明学校和专业了。   被传唤的人都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实习过的画廊出了问题,后来流言就传开了。   有的说那是一个伪造假画的窝点,从制作到售卖一条龙服务。   还有人说,给他们画仿作的就是国大的人,因为能达到这种水平的,只有他们学校才有。   后一种说法很有些高校的自矜,被别校同学听到了可能会收获一声“嗤”,但也不无道理。   老春他们这么盲信学历,除了忽悠人的目的之外,也许他们本身就比较相信国大出去的人。   谣言甚嚣尘上,一两天之内就传遍了国大几乎所有的QQ群。有人轻蔑表示“才不为了钱干这种龌龊事”,也有人暗自算了一笔账,觉得仿制画作的总收入不菲,很是有些蠢蠢欲动。   学院还专门发了一则公告,说是希望大家相信警察,相信学校,静候事态进展。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匿名BBS上出现了一个帖子。   【白富美大小姐伪造画作为哪般?你家的家产已经不够你浪了吗?】   【约炮!艺术系女神真实面目竟然是这样!】   帖子标题格外难听,像是在知音或者UC取材过似的。帖子里没有写明人物,但寇霜一看那几句语焉不详的描述,就知道是在说自己。   就连宋暮雪也专门打电话过来了,先是说:“你知道警察去的时候,那几幅仿作已经不见了么?我怀疑那天我们把监控打开,打草惊蛇了。”又说:“你……最近别看BBS。”   “没事儿,我拍了照片,还特意开了Live Photo,记录时间地点。”寇霜一边刷着网页,一边可有可无地回复:“为什么不让我刷BBS?”   “总之别刷就对了。警察找你问话的事情,你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宋暮雪声音沉静,寇霜隐约听到了点击鼠标的声音。   隔着手机都能听到……宋暮雪使用的该是一个怎样无病呻吟的鼠标啊!寇霜有些感慨,她还以为宋暮雪的鼠标跟对方人一样,安静如鸡。   再一刷新网页,寇霜惊诧地发现,那两个帖子被封了。没删,但由于不能回复,很快就沉下去了。   寇霜愣了两秒,很快福至心灵:“你在删帖?你是特权阶级?”   那么也许……鼠标声是因为宋暮雪封贴的时候过于义愤填膺……?   这个猜测有些无厘头,寇霜不禁摇了摇头,心想:宋暮雪有什么必要为自己出头啊,自己都没多生气呢。   是的,寇霜并没有对这场所谓的舆论战生气。按理说应该愤怒,可在寇霜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人生。   一部小说而已,自己总能够找到回去现实的方法,现在的角色扮演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至于把“寇霜”的生活过成什么样、万一“寇霜”真的回来了该怎么办……这些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   那么有什么愤怒的呢?寇霜看小说的时候,哪怕偶尔因为名字相同而感到同病相怜,可也从未替“寇霜”真心实意地悲愤过。   这么一想,“寇霜”还真是挺可怜的……因为她是配角,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衬托男女主之间无暇的感情,她没有人生。   寇霜想:我不能这样,哪怕宋暮雪是天之骄子,我也要活成自己的主角。   正在寇霜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暮雪略显疑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没生气?”   对啊我没生气。寇霜没说话。   “我是学校BBS的版主,不能随便删帖,封贴的权利倒是有。哪怕这帖子说的不是你,造谣中伤他人,我也是要封掉的。”宋暮雪说,不知道在解释些什么。   寇霜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看宋暮雪这个人,人美心善,大学霸,还当业余主持人和论坛版主,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寇霜暗自算了一下宋暮雪的时间,再对比一下自己的,总觉得宋暮雪非得如赫敏一样拥有时间转换器才行。莫非这也是主角金手指之一吗?   “那……谢谢啦?”寇霜说:“其实没有关系的,都瞎猜,反正我清楚这些不是我就好了。”   寇霜一边说,一边再一次刷新了论坛,发现首页多出来一个帖子。   距离寇霜上次刷新论坛才两分钟,这个帖子已经四十几条回复了,堪称火爆。   【版主霜雪白头!凭什么封贴!你是孙佳文什么人!】   宋暮雪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说:“……全论坛都知道这两个帖子不是你了。” 第13章 标记   霜雪白头,是宋暮雪的论坛ID,执行封禁操作的时候显示出来的那个。   新开的那个帖子言辞激烈,声称之前那两个影射抄袭、援交、造假的帖子全是孙佳文,而丝毫没有提起寇霜。   -孙佳文是谁?艺术系的吧,看过她的写实画,画得很好!   -临摹课她总是最高分呢,比KS还厉害。   -这不是在说孙佳文吗?扯寇霜进来干什么?   -上两个帖子大家都在猜是寇霜吧,现在随便一个路人甲带风向,就说是孙佳文了?省省吧,孙佳文配不上“女神”这个称呼,寇霜想洗白自己,也用不着这样自降身价吧?   ……   寇霜看着有点无语,感觉这怎么像粉黑大战的节奏?一个好好的学校论坛,学点什么不好,偏偏学这个风气。   她关了网页,对宋暮雪说:“你把上个帖子解禁吧,让他们撕。要是把你也牵扯进来,就不太好了。”   宋暮雪在电话那头听到寇霜的动静,问:“怎么了,你是要出门吗?”   “我去找孙佳文,”寇霜说,“早就打草惊蛇,也用不着想她是不是无辜的,直接去问就好了。”   “诶你别……万一……”   “没事,孙佳文弱不禁风的,连色狼都不敢怼呢。”寇霜笑了笑,说:“倒是你不要太正义了,说不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还真是造假援交的假‘女神’呢?”   寇霜冲着电话说了一句“挂了”,就弯腰穿鞋子挂电话,并没有听到宋暮雪轻轻说的那一句“我相信你”。   寇霜去寝室找孙佳文,没找着,但她室友说孙佳文在画室里练习。依靠着百度地图,寇霜终于在不熟悉的校园里找到了院楼。   绘画系的画室就那么几个,寇霜一个一个找过去,没看见人,却在某一个画室里看见了孙佳文的包包,那天面试万想杂志社的时候背过的。   寇霜想着在画室里等孙佳文,画板上有一幅画到一半的油画,颜料就放在旁边。空白的画纸上,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笔写了一个黑色的“S”。   画得还不错,但寇霜觉得风格有些眼熟。她没学过美术,对色彩的感知能力偏弱,只能凭借印象。她将那幅画作掀了起来,发现后面还有好几张画纸,而每张画纸上都写着一个“S”。   这大概是孙佳文自带的水印。   角落里还放着许多别的画,像是习作。寇霜随意看了看,心却沉了下去。   这些画风格迥异,但都有些眼熟,像是临摹之作。   这都是孙佳文的?她临摹这么多画干什么?   来电铃声突然响彻整个画室,把寇霜惊了一下。她无意侵犯他人隐私,但循着声音找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一只老年机在角落的桌子上唱歌。   屏幕上写着“春哥”两个字,下面还有一行数字,是来电者的电话号码。   寇霜对数字敏感,瞥一眼就知道这是老春的电话号码。   孙佳文还跟老春有联系?还“春哥”?   门外传来脚步声,也许是孙佳文回来了。寇霜心里一惊,连忙钻到了讲台下边。讲台三面都被围了起来,空间相当狭小,但是躲一个寇霜绰绰有余。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能听见孙佳文的脚步声。   进门、停顿、朝老年机走去。   “喂春哥……我在学校……没事,周围没人……嗯好的,我去宿舍拿。”   三言两语,寇霜的心沉到了海底。   接着就是收拾工具的声音,以及急冲冲离开画室的脚步声。   寇霜在讲台里躲着,心思漫无目的地散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孙佳文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午恰巧上课,寇霜到画室的时候,诸人侧目。   当然,也有小部分人将目光转向了孙佳文。   孙佳文佝偻着背,是自我保护的姿态。但寇霜落落大方地坐下,还问了一句:“快上课了吧?老师来了吗?”   被问到的那个同学摇了摇头,连忙说:“还没有,马上到。”   视线这才散去。   教授倒像没事人似的,道骨仙风,扔了束向日葵让大家画,然后就闭目养神去了。   有什么话要说的话,也要等到下课后。这还是寇霜第一次在课堂上画画,有些害怕砸了“寇霜”的招牌。   孙佳文绝对跟老春沆瀣一气,并不无辜。寇霜确定了这一点。   现在她就是有些好奇,对方介绍自己过去的时候,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寇霜不傻,绝对不至于到现在还认为对方是真为自己好。   是为了鲁刃甲么?   那……难道那些帖子也是孙佳文发的?可为什么要把她自己扯进去呢?   寇霜对孙佳文好奇,这就好像是读者对一个稍微有些奇怪的反派角色的兴趣一样。也许是因为孙佳文看上去柔弱又温驯,跟所作所为反差极大,寇霜这种以貌取人的人自然惊诧。   结果还没等到下课,教务主任突然出现在画室门口,将教授叫了出去,两人交流两句之后,又重新出现在门口。   “寇霜,你出来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集过来。   ——   是警察传讯。   “你叫寇霜?”   “国大绘画系?”   “平常成绩不错吧?画儿画得好吗?”   “有什么额外的小癖好吗?听说搞艺术的都这样。”   “画展结束之后,你去过画廊吗?现场找到了你的指纹。”   “画展结束之后联系过张春生吗?你知道你老板可能去哪里了吗?”   ……   问了一系列问题,警察小哥又把寇霜给送出去了。虽说警察小哥再三强调只是例行问话,但是寇霜还是察觉出来了,态度不一样。   差别太大了……上次名义上是“审嫌疑人”,但气氛轻松;这次小哥全程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也没有笑。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新证据指向自己吗?   问话完毕之后又遇着郑风林,郑风林对寇霜笑了笑,说:“我认识你,所以要避嫌。不要怕,就是例行问话而已,一般都要问个好几遍,以免遗漏什么细节。”   寇霜盯着郑风林的脸,说:“是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吗?找着老春他们了?”   郑风林有些为难,移开了眼神,没有说话。   那就是有新线索的意思。   寇霜体贴地笑了笑,说:“那行吧,我不问了。反正我是清白的,我相信你们单位。”   郑风林犹豫了一会儿,说:“我送你回学校吧。”   “不用啦,”寇霜婉拒:“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努力破案,替我洗清清白就好啦。”   郑风林只能作罢。   没想到一出门,就接到了宋暮雪的电话。   “喂,宋暮雪?怎么了?”   宋暮雪的声音仍然不急不缓的,说:“你被警察带走了?论坛上又炸开锅了。”   “诶,是啊,例行问话,反正警察是这么说的,”寇霜有些无奈,说:“怎么大家都这么八卦啊,还在论坛上连载呢?这次你删帖封贴了吗?”   “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不封了。例行问话应该先联系你,没有这种突然带走的。你不要太松懈了。”宋暮雪笑了下。   “那就是把我当嫌疑人了吧,”寇霜耸了耸肩,“我感觉到了,但我问心无愧。我刚刚问郑风林,郑风林都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那我着急也没用啊。”   “回避原则,没办法,规定就是规定。”宋暮雪话锋一转,说:“不过他给我通了个气儿,这电话就是他让我打的。”   寇霜乐了,说:“我发现你们俩挺有意思的,背规定的时候比谁都溜,但做坏事还都挺会找借口的,反正把自个儿摘干净了。不愧是公检法二人组啊!”   寇霜的语气很欢快,纯粹是觉得两人太登对了,提前感叹一下日后的默契。   可听在宋暮雪的耳朵里,却染上了一层落寞。宋暮雪似乎从对方的调笑里看到了一颗强颜欢笑的心,想到了寇霜低着头避开自己目光的模样。宋暮雪莫名有些不快,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不好奇是什么决定性证据吗?”   “什么?”寇霜特别捧场,但宋暮雪不主动提她也不问。   郑风林打电话的时候,特别嘱咐过让宋暮雪快些打电话,说是寇霜问起过。那时候她还以为寇霜特别在意这件事,可现在看来,也许对方只是想要跟郑风林说说话而已。   这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喜欢……让宋暮雪有些心疼。   “也许是颜料太劣质了,那幅假画上边的颜料竟然脱落了……”宋暮雪慢慢说着,听到这里,寇霜忍不住喷了:“什么鬼!好歹也是四十二万的项目呢,成本不能这么抠啊!”   宋暮雪又说:“颜料脱落之后,警察发现画布上有个记号。”   ——“有什么额外的小癖好吗?听说搞艺术的都这样。”   “是个‘S ’,初步猜测,可能是寇霜的霜。他们觉得可能是你造的假。”宋暮雪说。   寇霜猛地惊醒,说:“S?黑色的S,上下两个半圈特别圆,后边还有一个小黑点?”   她突然这么激动,把宋暮雪吓了一跳,宋暮雪说:“怎么了?你知道是谁?”   宋暮雪没反问“真的是你”,而是下意识站在自己这边,这让寇霜感到体贴温暖。但来不及仔细品味着感受,她立刻告诉宋暮雪:“这是孙佳文,S不是寇霜的霜,而是孙佳文的孙啊!我马上去找她!”   宋暮雪语气也严肃起来了,说:“孙佳文?我还以为她只是特别嫉妒你罢了。你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孙佳文在哪儿吗?”   “在警察局门口,我马上进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把孙佳文叫来问话。”   寇霜说着,挂了宋暮雪的电话,转身进了警察局。 第14章 惊变   “你怎么又回来了?想起来什么信息了吗?”郑风林问。   “S不是我,是孙佳文,跟我一个班。现在应该还在画室里画画,快找人把她带过来!”寇霜着急道。   短暂的愣神之后,郑风林立刻理解了寇霜在说什么。“强子还在学校吗?让他把孙佳文找来,就找着寇霜的那个教室。”   郑风林没有再跟寇霜多对话,而是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指挥若定,镇定果敢,已经有了几分日后那个大刑警的样子。   寇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着警察们忙忙碌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割裂感。   怎么说呢……自己似乎只是在看电视剧,剧中人的慌乱和焦躁与自己无关,耳边吵吵嚷嚷,也只是背景音乐而已。   她只认识郑风林,但郑风林的存在对她来说并不真实,飘得很。寇霜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   他们要抓孙佳文也好,甚至误判自己也好,都可以。反正只是小说世界而已。   寇霜觉得脚下有些虚。   恰巧一个民警从她面前经过,说了句“麻烦让让”,就把她拨到了一边。她没站稳,跌坐在身后的板凳上。郑风林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话,但终究被同事打断,跟同事沟通着什么。   正在寇霜恍惚的时候,微信的通知音响了起来。   寇霜音量调的很低,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极容易被忽略,却偏偏钻进了寇霜的耳朵里,刺激着她的神经,提醒她:你还有事情要处理。   她解锁手机,是宋暮雪。   【这边正在开院系团委会,鲁刃甲也在。】   【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就满脸严肃,拿着包和电脑要走,说有事儿。】   【你说,会不会是孙佳文?】   宋暮雪分了好几条,中间间隔并不长,看得出来打字很快。寇霜下意识一愣,立马回:【我觉得是!】   仔细想来,孙佳文这姑娘一直挺奇怪的。长得温婉柔软,实际上却很能掩盖自己的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寇霜觉得她对鲁刃甲是真的情根深种。   【可是孙佳文现在不应该在上课吗?】   寇霜消息刚刚发出去,郑风林同事的回应就来了。   “风林,那个叫孙佳文的学生,请病假离开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可靠吗?这个孙佳文,就在春生画廊实习了一两周,我们排查了一遍就没管了。”同事说。   郑风林转头指着寇霜,说:“我有线人。”   可手指指向之处空空如也,就好像寇霜没有回来过似的。   ——   宋暮雪正在跟踪鲁刃甲。   在鲁刃甲说有点儿私事要离开的时候,宋暮雪立刻回应:“既然如此,那改天再开会吧。粗略的框架已经出来了,在QQ群里细化也成。”   参加会议的干事都同意了,宋暮雪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注意着鲁刃甲的去向。   这时候接到的寇霜的微信。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能帮我……跟踪鲁刃甲吗?[祈祷]】   宋暮雪无意识地笑了笑。   哪怕你不说,我也是要这样做的啊。   鲁刃甲走路很快,一出大学生活动中心就搞了一辆共享单车,甚至没有注意到宋暮雪跟在后面。   宋暮雪拼命蹬着单车,庆幸还好自己今天没穿裙子。鲁刃甲跑得太快,宋暮雪只能尽全力蹬车,连口袋里微信丁零作响都没来得及理会。   等鲁刃甲停下来之后,她才发现,面前是女生宿舍附近的一片小树林。   那小树林里头有个风雅的小亭子,加上靠近女生宿舍,很多小情侣都在这里头谈恋爱,晚上走一遭能踩到至少十对。   鲁刃甲径直进去小树林。宋暮雪在门口观察了一分钟,停下单车,静音手机,随后悄悄溜进了小树林。   孙佳文坐在小亭子里等着鲁刃甲,见到鲁刃甲之后立刻站了起来。   宋暮雪蹲在某一棵树后,给寇霜发微信:【在学校里。】   【宿舍门口的小树林,亭子这里。】   那边立刻语音。   【不听语音,打字。】   【……我还以为你遇到意外了,吓死我了……那我马上过去!】   【嗯。】   宋暮雪说着,静静地蹲在那里。   这时候她完全忘记了郑风林的存在,忘记了郑风林是警察,而且这事儿还归他同事管。   临近夏季,蚊虫格外多。宋暮雪大腿和小腿都裸露在外边,被咬了好几口,包和包隔得很近,凑成了个北斗七星。她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又担心自己离开之后会失去两人的踪影,只好继续蹲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寇霜突然出现了,就蹲在宋暮雪旁边。   “在这儿多久了?”寇霜猫着腰小声问。   宋暮雪看了眼微信聊天记录,也悄声说:“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他们聊什么呢这么久……什么都听不清楚你还能在这儿蹲着,也真是难为你了。”寇霜说着,看了宋暮雪一眼,说:“你被蚊子咬得不痒么?”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   这一眼似娇含羞,配合着那雪白的大腿,寇霜有些心猿意马。她伸出手在宋暮雪大腿上抓了一把,正好是北斗七星的勺子处。   宋暮雪惊了一下,迅速把大腿缩了回去。低头看,已经多出来了四条像是流星“尾气”的爪子痕,还有……鸡皮疙瘩。   宋暮雪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大叫出声:“你干什么!”   寇霜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直接动手了……大腿是白,那蚊子包是红,可自己以前也没这么手贱吧?   不过,触感还真好啊……   寇霜这人就是会装,给自己说了好几次“这只是NPC”,做好心理建设之后,若无其事道:“我看你这样子就觉得痒,帮你挠挠,你觉得舒服么?”   寇霜看着宋暮雪,觉得对方脸蛋好像有点儿红,于是抛了个媚眼,还自觉很帅气。   宋暮雪:“……”   寇霜最近怎么了,好像跟自己认识的那一个不太一样。   话是这么说,宋暮雪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刚刚的触感。寇霜的手很冰,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初夏里保持这个温度的。被蚊子咬过的地方很痒,红肿又刺痛,被手冰过之后反而没那么难受了。   所以,应当是舒服的。   可寇霜一问……瘙痒又悄无声息地涌了上来,像是蚂蚁爬,像是温水烫。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寇霜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问自己:“还痒?我再给你挠挠?”   “……”宋暮雪用手掌盖住北斗七星和四颗流星,说:“你到底是来给我挠痒痒的,还是来跟踪的?!”   寇霜这才将目光看向那两人。   宋暮雪看着寇霜的侧脸,突然发现对方挺好看的。   不,她一直知道寇霜好看,但从没注意过寇霜的眼睛这么好看。纯粹的,晶亮的……刚刚看向自己的时候,还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淡漠。虽然笑着,开心却不是真的,并没有到达眼底似的。   玩世不恭?这怎么会是寇霜?宋暮雪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下一秒寇霜站了起来,嘟囔着:“在这里什么都听不清楚,蹲着喂蚊子挠痒痒吗?我直接上了,你在这儿等着,见势不对就报警!”   扔下这句话,寇霜就从树后冲了出去,直直地奔着孙佳文而去了。   “哦豁!孙佳文!你给我站住!”   还带喊话的!   宋暮雪看着对方一往无前的身姿有点发懵,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寇霜这该不是疯了吧?!   但到底没动,听对方的话,安安静静地躲在了原地。   掌心压着被蚊子咬过的地方,试图把蚊子咬过的包给压平,也压平自己心里的涟漪。   但,痒意却似乎从大腿处被连根拔起,慢慢地慢慢地,转移到了手掌上。   ……   寇霜直接冲着小亭子跑去,出现的时候,鲁刃甲和孙佳文都很惊讶的样子。   鲁刃甲喊“寇霜”,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孙佳文拦住。   原本悄悄摸摸说话的孙佳文瞬间拔高了音量,说:“不准过去!”   那声音格外尖利,将小树林的鸟儿都惊动了,四散逃生。   “孙佳文,我们已经分……”   “没有!”孙佳文又尖声道:“你不能跟寇霜在一起!”   “……”寇霜明显有些无奈,道:“姑娘,我跟鲁刃甲根本就没有一腿子啊。”   宋暮雪并不清楚寇霜冲出去是为了什么,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掏出了手机,悄悄地录像。   她有保留证据的习惯,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是她父母教她的。   孙佳文明显精神状态异常,张开双臂伏低身子,姿态有些狼狈。   寇霜则是摊开手掌,做出一副“我无害”的样子,说:“鲁刃甲爱的是你,他亲口对我承认,你是她女朋友。”   ……不过是“前任”。 第15章 掳走   孙佳文立刻回头,惊讶与欣喜并重,问鲁刃甲:“是这样吗?”   鲁刃甲瞥了寇霜一眼,明显有些无可奈何,潜台词是:干嘛甩口大锅给我?   嘴上却说:“当然,否则我来这儿吗?”   孙佳文脸上浮现一个奇怪的笑容,看上去无比开心,但总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寇霜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情感状态不对,过于嘲讽,跟上一个眉飞色舞的欢快完全不一样,像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孙佳文在哪里学过变脸吗?情绪转换这样快?   可惜这个嘲讽的微笑并未持续多久,孙佳文又换了一副受伤又狂躁的表情,跺脚抓头发,语调猛地上扬,道:“不!不是这样的!”   “要是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跟寇霜谈恋爱?Lux都告诉我了,你是寇霜的男朋友!你跟我分手,跟别的女人上床,我都可以接受,但你为什么要跟寇霜谈恋爱?!”   鲁刃甲:“不,我没有……”   “要是爱我,你为什么在论坛上给寇霜洗白,说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我知道那是你,你不用狡辩!你说话的语气我知道!我连你打什么标点符号都很清楚!你说啊,为什么!”   鲁刃甲:“我……”   “我约你,你从来都忙从来都忙,除了去画廊里接我,你还为我做了什么?这次我说有寇霜的证据,你怎么马上就过来了?!你到底爱不爱我?!”   孙佳文歇斯底里,摇头晃脑,一头柔顺的头发全都散开来,特别癫狂。   “自作多情而已,装什么一往情深。你这种渣男,只知道性,哪里有爱呢?”   孙佳文仰起头,头发遮住了大半的脸颊,寇霜却隐约看到对方不屑的眼神。   状态又变了?上一秒还在纠结鲁刃甲爱谁,这时候却又活得这么明白了。   寇霜向前一步,说:“是我一厢情愿。”   “寇霜别过去,她有神经病的!”鲁刃甲在一旁道。   孙佳文看向寇霜,眼神愤怒又仇恨,还夹杂着一丝无助。   寇霜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讨伐和同仇敌忾又给吞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套说辞:“我喜欢鲁刃甲,所以那天才会擅自跟Lux说,鲁刃甲是我男朋友。实际情况是,我向他表白,他说他有女朋友,他还爱你。后来我们就没有联系了。你一直关注着鲁刃甲,你应该知道的呀。从那之后,鲁刃甲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了。”   寇霜说话不急不忙,竟然还真的把孙佳文的情绪给稳定下来了。   “真的吗……”孙佳文眼里有泪花,楚楚可怜地看着寇霜。   寇霜松了一口气。   孙佳文两种状态的区别太明显了,再加上鲁刃甲那一句“神经病”……   寇霜八成确定,孙佳文患有精神分裂之类的病症。   趁着孙佳文“还爱鲁刃甲”的时候,甩出一套逻辑不够自洽但落脚于“爱”的说辞,倒是勉强能够安抚住对方。   鲁刃甲张了张嘴,刚刚想反驳寇霜的时候,被寇霜一个眼刀飞过去,吓的闭上了嘴。   谁叫他沾花惹草的。   寇霜观察着孙佳文的表情,对方现在脆弱又恍惚,于是趁热打铁道:“是真的,不信你问鲁刃甲。”   “真的吗?”孙佳文泪眼汪汪地看向鲁刃甲。   两重目光的压力之下,鲁刃甲只好点了点头,说:“是……是的。”   孙佳文哭了起来。   寇霜继续向前,竟然一把抱住了孙佳文,说:“佳佳你不能不自信,你这么可爱,鲁刃甲就喜欢你这样子的,我知道很多男孩都暗自喜欢你呢,但是他们不敢表白。你很好看,真的。”   孙佳文没有反抗,寇霜继续安抚:“你比我好看,画画也比我厉害,万想杂志社要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可羡慕你了。”   孙佳文的眼泪全部擦在了寇霜身上,寇霜也丝毫不在意,继续拍着孙佳文的脊背。鲁刃甲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对于寇霜的认知可能出了什么偏差。   发疯了的孙佳文也能拿下来?牛,真牛。   孙佳文也抱着寇霜哭,寇霜又说:“连Lux也对你赞不绝口,说我没有你强,不适合这份工作。你是什么时候进画廊工作的?”   “……大一。”孙佳文声音闷闷的,但哭声已经渐渐弱了。   大一啊,那就是快三年了。   “你在画廊里,是不是不止卖画啊?我好像听老春说过,说是找机会让我升级,干你的活。”   “……还有画画。”   仿作吧。   寇霜又拍了拍孙佳文,说:“很厉害,鲁刃甲跟你分手,一定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鲁刃甲刚刚想要反驳,被寇霜一瞪,又不敢说话了。   孙佳文小声说:“真、真的吗……可是很多人说我丑,说我穷……我拼命画画,拼命拼命化妆,就是为了鲁刃甲啊……”   孙佳文抬起头,脸上的妆容全都哭花了,看上去特别渗人。寇霜却面不改色,说:“原来的你就很好看呀。”   “真的?”   “真的。”   鲁刃甲在一旁围观,心情很是有一些复杂。他一直不那么喜欢孙佳文,因为孙佳文不够自信,化妆也画得乱七八糟。但是身材和底子都不错,也听话,他才勉强跟孙佳文当了几天情侣。后来渐渐发现孙佳文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才随便寻了个理由分手。   反观寇霜,自信高冷,对自己爱理不理,很容易引起征服欲。最开始以为她欲擒故纵,还因为对方误以为自己是真心实意在追求而洋洋自得。现在看来……   说不定自己才是误会了的那一个。这寇霜……该不会是弯的吧?   寇霜又牵起了孙佳文的手,说:“那老春和Lux又是为什么要把东西全部搬走呢?我前几天去看,所有东西已经不见了哦。”   “因为……他们以为你报警了。他们看见了监控,我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你还请假……他们怕……”孙佳文说。   “那他们回市里了吗?我后来去看,发现画都不见了。”   孙佳文说:“没有……都在这里。”   她指向了角落,鲁刃甲才发现了那个小箱子,原来孙佳文并不是只身赴会。   下一秒,鲁刃甲就参悟了更高的玄机。   寇霜这哪里是在撩妹!明明是在套话!孙佳文这是完全被套进去了!   寇霜笑容一顿,说:“你带着这些画来跟鲁刃甲约会,是为了做什么呢?是……要跟老春他们见面吗?”   此话一出,鲁刃甲背后顿生冷汗。   他虽然常常做一些朝三暮四的事情,但从未卷入过危险的事件里头。这群人造假贩假,谁知道会不会更加穷凶极恶!   “是啊。”偏偏孙佳文还拎起了那个小箱子,诡异地笑着。   “小心!”鲁刃甲叫道。   下一秒,一辆小面包车从隐蔽的角落飞快地开了出来,孙佳文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抓着寇霜的胳膊,直冲冲地朝着面包车后厢去了!   后厢伸出一只手,把两个人都拉了进去,随后面包车一骑绝尘而去。   “卧槽!”鲁刃甲甚至来不及反应。   ……   “咔擦”。   身边传来拍照的声音。   鲁刃甲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到了同系同学宋暮雪。   宋暮雪皱着眉头,不怒自威。   鲁刃甲拉着宋暮雪的胳膊,说:“寇霜!寇霜被掳走了!孙佳文!她在套孙佳文的话呢!”   鲁刃甲被突如其来的发展搞得语无伦次,都分不太清主次了。   宋暮雪一把推开他的手,眉头皱得更紧。“我知道。”   “你……你怎么在这里?”   鲁刃甲这才有时间细细看宋暮雪,看到对方膝盖上的红肿和杂草树枝,才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跟踪我?寇霜是你叫来的?你在这里多久了?”   宋暮雪却根本没有注意她的问话,而是打了个电话。   “喂,风林吗?两分钟以前,寇霜被孙佳文和同伙从国大掳走了。车牌号我拍下了,马上发给你。具体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先帮我跟踪车牌。寇霜的位置,就拜托了。”   宋暮雪打电话的时候,语速飞快,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言辞清晰,逻辑严密。   鲁刃甲目瞪口呆,说:“你……你在跟谁打电话?”   他的人生观突然被颠覆。   软弱自卑的孙佳文竟然是罪犯;漂亮高冷的艺术系女神寇霜竟然是僚机;相处这么久的同窗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这么冷静……   这世界的女人们都怎么了!只有自己一个正常人吗!   宋暮雪挂了电话,看向鲁刃甲,说:“孙佳文现在有可能去哪里,你有头绪吗?”   “啊?”   “警方调查过老春和Lux,住处有人监视,身份证连了网,住酒店也会被发现。所以这几天他们一定住在不需要身份证的地方,极有可能是孙佳文提供的住处。你有印象吗?”   “这……”   宋暮雪看着鲁刃甲的傻样就来气,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难道你想看着寇霜被伤害吗?”   宋暮雪不由得想起刚刚孙佳文又哭又笑的癫狂样子,精神病人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她也不确定寇霜会被怎么样。   越想越焦躁,宋暮雪忍不住转过身,踢了一脚树。   树干摇摇晃晃,几片叶子落了下来。   寇霜能够随机应变,也许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孙佳文安抚下来?   但,寄希望于别人不是宋暮雪的风格,宋暮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她看了鲁刃甲一眼,道:“有线索了吗?”   “啊……啊!”鲁刃甲突然道:“小画室!孙佳文带我去过她租的小画室!”   宋暮雪眯了眯眼睛,说:“带我去。”   不管怎么样,线索多一分,寇霜的安全就多了一分。   宋暮雪的电话又响起来了,是郑风林打过来的。   “小雪,你拍的车牌似乎是套牌,并且嫌疑人已经更换了车牌。找到他们的踪迹,还需要一些时间。”郑风林说。 第16章 精分   寇霜被掳上车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后她看到了Lux。   Lux还是笑着,但是笑容跟面试自己的那一天完全不一样了,充满了危险,就像是终于脱下那一层伪装似的。   Lux先是转头对孙佳文说:“不是叫你把画带给我们就可以了吗,怎么还多带了一个人?”随即又看向寇霜,说:“霜霜啊,好久不见。”   孙佳文对寇霜怒目而视,道:“杀……杀了她!鲁刃甲喜欢她!”   “……”寇霜有些无奈,只能继续强调道:“鲁刃甲爱的是你,他刚刚亲口承认的。”   孙佳文的表情就有些迷惑挣扎,似乎在纠结寇霜说得对不对。   她想听到的是这个。   Lux转头看向寇霜,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说:“早就说了这小姑娘留不得!霜霜啊,告诉我,是不是你报的警?”   寇霜委屈得很,就这一件事情来说,她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是我,是那个墨镜大哥自己发现的。”   “之前还想拉你入伙,没兴趣也就罢了,也不能这样出卖老板和同事啊,你说对不对?”Lux眯着眼睛,说话的语气很是危险。   坐在前面开车的老春咳嗽了一下,似是不太赞同地斥责Lux:“为子!克制点!手上有一个案子还不够吗?!”   Lux看了看自己的手,捏了捏,说:“我的手已经坏了,一个案子和两个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画不了画了。”   “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了!”老春呵斥道。   寇霜坐在座位上,心里清楚情况危险,但很奇异,她并不紧张。她听着那两人讨论要不要杀了自己,却突然注意到了别的细节。   “拉我入伙?你们什么时候拉我入伙?”   那个下午看到假画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同老春或者Lux有任何联系,何来拉入伙之说?   话刚刚出口,寇霜就了悟了。   啊……没有联系过老春和Lux,但孙佳文联系过自己。   寇霜看向孙佳文,说:“你那次给我打电话,为的就是这事儿?我去洗澡了,没有接到。”   孙佳文戒备地看着寇霜,不发一言。   却是老春回头,看了寇霜一眼,说:“寇霜挺机灵的,我本来还挺中意你的。”   寇霜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老春的眼睛,那是一双老江湖的眼睛,平时眯着看不出喜怒,加上嘴边挂着弥勒佛一般的弧度,倒是挺能迷惑人,让人无从地方。寇霜之前就是被这双眼睛给骗了,进而认为这个画廊里的都是好人。   但此时,老江湖撕开了伪装,撕开了真真假假蜜糖般的恶意,对寇霜说:“那天在后台,你就发现了吧?你什么都没说,伪装得还不错。要不是你跟Lux说阿甲是你男朋友,我甚至都不会想起去看监控。鲁刃甲那种玩意儿,怎么可能成为谁的男朋友呢?”   “鲁刃甲是我的男朋友……”孙佳文呢喃着。   寇霜看向孙佳文,发现孙佳文用一种中毒一般的狂热碎碎念着:“阿甲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每个人都喜欢他。我理解寇霜,寇霜真可怜呢……”   这句“可怜”竟然真心实意,掺杂了一点儿惋惜,又佐以一点儿炫耀和优越,显得格外不一样。   寇霜觉得孙佳文才可怜,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   Lux不耐烦道:“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她拥有无上的前程,跟我们不是一路人,照我看,直接杀了就好了。反正警察已经开始查我们了。”   老春看了Lux一眼,叹了口气,说:“为子,那次是意外,可你这要是动手了,可就真成故意的了。我们搞艺术的,哪怕赚黑心钱呢,也不能玷污了灵魂。”   Lux怒吼道:“当时杀人的是我!不是你!画不出画来的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   Lux从不知道哪里找出一个大型扳手,拿在手里掂了掂,说:“我今天就要弄死她!国大毕业,前途无限的艺术生,嗯?!”   最后这句话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恨意,叫寇霜感到了真正的害怕。她瑟缩了一下,心想: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么?   若是死在了书里,我会怎么样?会穿到另外一个时空,还是回到现实,体验猝死和窒息?   谁知道下一秒,孙佳文半挡在寇霜面前,说:“你不能杀她。”   语气平静,情绪被好好地管束着,却显得更加异常。   这是……又换人了?   这异样连Lux都注意到了,噙着笑问孙佳文:“刚还嫉妒得不行,说要让我除掉情敌呢,现在又出来保……你拿什么资格保别人?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帮手罢了。”   孙佳文说:“而你只是个拥有三流画技的大学肄业生,说我嫉妒,你也半斤八两。人家不就是天分高了点,手干净了些么……”   “住口!”老春突然开口呵斥两人:“你们俩还来劲了!都给我闭嘴!”   Lux眯起了眼睛,冲着孙佳文点了两下,表达威胁和下不为例。   孙佳文则是无所谓地坐到了寇霜的座位旁边,挨得很近。   孙佳文侧头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淡漠困倦。寇霜对这样的孙佳文来了些兴趣,开口道:“你很困么。”   孙佳文扭头看着寇霜,扯着一半嘴角笑了笑,说:“我可能是这车里最清醒的人,也是世界上最糊涂的人。”   寇霜看了Lux一眼,发现对方死死盯着自己,关注着自己跟孙佳文聊天。   寇霜说:“我真的会死?”   孙佳文说:“那我可不知道,就看你够不够清醒了。”   什么东西?寇霜皱了皱眉头,哪怕换了个人,原来孙佳文也还是神神叨叨的。   “怕么,真的有可能死哦。”孙佳文冲着Lux努了努嘴,问寇霜。   寇霜摇了摇头。   她还真的不怕。哪怕Lux的眼神那般阴狠,但她的确不怕。   无惧,是因为无所谓。寇霜对这个世界、这个身体、这个身份,没有归属感,就好比玩游戏会心惊肉跳,但不会怕。   Lux也就这个程度而已了。可对于孙佳文,她的好奇却是真的。   她还从没见到过精神分裂,比末路罪犯有趣多了。   孙佳文冲着她吹了一口气,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是真的么……”   “难道你不是真的?”寇霜反而觉得奇怪了。这还是个虚无主义的灵魂?   Lux阴狠地看着她们,突然开口,问:“是你对那暴发户告密的么?”   “不是。”   “那是谁。”   寇霜看了孙佳文一眼,没说话。   墨镜大哥突然报警,她也奇怪地不得了。现在想想,应该是孙佳文造假技术不合格,因此才会这么快被发现。加上后来的颜料脱落事件……大概也跟孙佳文这个直接执笔者有关吧?   老春从后视镜里看了孙佳文一眼,说:“那暴发户是从卢老那儿知道的,是孙佳文技术不行。”   Lux冷哼一声,说:“要是我手没坏,就没这回事儿了。”   “报警的是你么?你跟你朋友夜探画廊的第二天,警察就找上门了。还好那时候孙佳文在市里,把所有的废画连夜搬走了,才没有被警察掌握更多证据。”   原来还真的是那天打草惊蛇了……寇霜心里一沉。   “那你们现在回来,是为了找孙佳文拿画的么?总不至于是要带着她一块儿逃命。可惜孙佳文不光自己上了车,还带了一个我。”   寇霜看了孙佳文一眼,孙佳文懒懒地说:“我是有事要问你,把你带上车的可是她,你别看我。”   这算是承认自己的双重人格了,老春和Lux却习以为常的样子。   “聪明,”老春赞道,又长长地叹气:“老实说,我很为难。杀了你,不光Lux手上要添条命,我们也不好逃。可不杀你,一回头就能把我们给卖了。”   这话说得……寇霜立刻挺直脊背表水:“我绝对守口如瓶,不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   “可惜不是我们这边的人,”老春回头看了寇霜一眼:“你那手机里,只怕有不少好东西吧。现在还闪闪发光。”   闻言,Lux看了寇霜的手机一眼,抢了过去。寇霜手里一空,心里也是一空。   “哈?录音?”Lux似笑非笑地看了寇霜一眼,说:“果然机灵,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拉你入伙了,现在立场截然相反,也只能杀了。”   这面包车里四个人,三个人都犯法,其中一人更是沾了人命,只有寇霜一个人清清白白。而这个时候,清清白白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Lux挑衅地看着寇霜,同时对着麦克风说话:“我叫吴碌为,我同伙叫张春来。我们造假卖假十几年了,我还在台湾杀过人,一个叫李强的。有本事来抓我们啊,哈哈哈哈哈……”   老春道:“谨言慎行。”却到底没阻止。   听Lux这样说,寇霜心知不妙。若藏着掖着,说明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但对方这样破罐子破摔了,就绝对要灭口了。   Lux把手机扔在地上,拿脚后跟碾了碾,屏幕一黑,然后碎了。   Lux的表情特别欠揍,还把脸凑到了寇霜面前,问:“要我赔么?”   寇霜有些愤怒,也有些害怕,但并没有那样真切。   她走神了。   她想:要是我真的死掉了,会读档重来吗?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或者就此尘归尘土归土?   Lux见到寇霜不那么“投入”地害怕,也有些惊诧。   这小姑娘这样气定神闲,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王牌吗?   Lux伸手提起了寇霜的衣领,厉声道:“哭啊!你怎么不哭!你怎么不怕!”   寇霜瞥了他一眼,说:“抱歉,没学过演戏,哭不出来。”   “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害怕?!”Lux面目狰狞,寇霜不害怕,他也就不能从中攫取安全感,他慌了,“你难道以为会有人救你吗?你做梦!”   Lux的口水喷到了寇霜的脸上,让寇霜觉得恶心。哪怕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还是会觉得难受。捏着鼻子戴着手套捞屎,难道就不是捞屎了吗?   恶心感让寇霜的共情能力回来了些许,仿佛灵魂终于与身体融合。   寇霜皱着眉头,将Lux的手挥开,说:“滚。”   寇霜坐在矮小的座椅上,Lux半站起身子,本来应当出于劣势,但Lux从对方冷淡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某种他无法理会的东西。   像是淡漠,像是强大。又或者……由于淡漠而升起的强大。   “Lux,别闹了。”老春发话。   Lux还是虚,拎起手中的扳手,就朝着寇霜砸过来。   却被孙佳文阻止。   孙佳文双手握着那扳手,说:“要杀也不是现在,我还有话要问。”   Lux顿了一下,一把推开孙佳文。   扳手重重地砸到寇霜的脑袋上,剧烈的钝痛传来。   随后,寇霜失去了意识。 第17章 挡刀   醒过来的时候,寇霜被捆在椅子上。绳子勒紧了皮肉,很疼。   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唯一能做的,或许是在这儿等着人来救自己。   比如,宋暮雪。   寇霜皱着眉头,心想:不对,至少我还能把案件给捋捋顺。   从找实习遇见孙佳文开始,事情好像就发生了变化。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工作,被孙佳文抢去了——不,不能说“抢”,应该是自己让出去的。随后,她跟鲁刃甲纠缠不清,被孙佳文记恨。孙佳文将自己介绍到了画廊工作。   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在画廊里卖出了一幅甚至更多的假画,涉案金额至少在四十二万以上。画展结束之后,自己发现了画廊里有鬼。借助鲁刃甲逃脱出来之后请假。   老春和Lux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听到风声跑路的。因为监控录到了自己,他们似乎认为是自己主动告密,然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到现在了都还不知道墨镜大哥叫做什么。   -那么,墨镜大哥是如何知道那幅画是假的呢?   与此同时,孙佳文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应该想拉自己入伙,但自己没有接到。也许孙佳文误以为自己是在拒绝,于是将信息传达给了老春和Lux。   -这个时候的孙佳文认为自己跟鲁刃甲有一腿,真的能够毫无嫌隙地拉自己入伙吗?如果真的想要拉自己入伙,一个电话未必够格,微信约着见面谈不应该更好吗?   再就是自己同宋暮雪和郑风林夜探画廊。宋暮雪不小心打开了监控的开关,惊动了老春和Lux。他们孙佳文打了电话,让她连夜过来将废弃画作拿走。所以警方对第二天去画廊查封,那些画作就已经不见了。那么老春和Lux应该不知道自己这边拍照了,因为监控只打开了差不多五秒钟——不过也没什么意义了,因为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毁坏。   连同自己在内的许多前实习生一块儿被警方传唤,论坛上开始出现黑自己的帖子,应该是孙佳文因为嫉妒做出来的。如果孙佳文说的没错,那么鲁刃甲曾经替自己洗白。   -鲁刃甲又是为了什么?真的喜欢自己?这可未必。   自己在院系画室找孙佳文,看见了其余的仿作,发现了S标记,并且听到老春给孙佳文打电话,打算回收各种废弃画作和证据。约定的时间地点就是女生宿舍门口的小树林。   与此同时,墨镜大哥买到的假画颜料脱落,露出了画布上的S标记。警方误认为这是寇霜的霜,加重了自己的嫌疑,自己被从课堂上叫走,配合调查。郑风林透露风声给宋暮雪,宋暮雪又将消息告诉自己,自己察觉到孙佳文参与造假,告知警察。   -假画上的颜料脱落……这一点也太魔幻荒诞了,真要造假,难道不是永远都查不出来比较好吗?孙佳文造假次数应该也不少了,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同时宋暮雪注意到鲁刃甲的行为有异,跟踪鲁刃甲到了小亭子里,并且将情况告知自己,自己跟了过去,发现了准备将罪证交给老春的孙佳文。   -老春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让孙佳文将画作销毁?为什么还要特意去拿?如果只是拿画作,孙佳文为什么要约鲁刃甲见面?莫非……这是孙佳文最后的机会?他们要把孙佳文带走?   Lux以前负责画假画,现在“手坏了”,听上去与曾经的命案有关……是心理障碍吗?不管怎么说,他们缺一个画画的人。   -难道还打算继续干这一行?   再然后……就是自己被孙佳文掳上面包车,被打晕,被绑起来。   将时间线理清楚,寇霜终于关注到自身。脑袋疼,脸颊也有些热辣胀痛,四肢像木头一样没有知觉,应该绑了很久了。   寇霜有些头疼……自己为什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呢?明明只是一个实习,也能遇上这种造假售卖的案子……   是因为《风雪赠我》是一部推理小说吗?只要自己还跟宋暮雪有关系,就总能遇见案件?还是说,这部小说就是一个大型的哥谭式城市,混乱、邪恶,永远不得安宁?   寇霜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你醒了?”老春眯着眼睛看寇霜,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   Lux手里拎着一把柴刀,活动了一下手腕,歪头问老春:“这个,杀了吧?”   寇霜看了Lux一眼,这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拿刀的时候带着血气和狠气,但她不怕——说不上原因,就是不怕。就好像,潜意识觉得自己不会出事一样。   这种潜意识曾数次出现在观看电影的时候,明明主角团已经危险得不能再危险,但读者就是知道,主角不会死。也就是俗称的“主角光环”。   是因为自己抱住了宋暮雪的大腿吗?   ……还是说个人中心主义作祟,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才是主角呢?   寇霜发现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分神,连忙把心思拉了回来。   老春看了看孙佳文,道:“不是有问题要问么,问。”   寇霜这才注意到,在狭小的房间里,还有着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孙佳文从某个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走到寇霜面前,轻声说:“我觉得你有秘密。”   寇霜毫不退让,道:“你对我这么感兴趣,不正是因为你也有秘密么。”   孙佳文笑了笑,说:“我以为你跟我是一类人,那现在试试好了。”   孙佳文撩起了裙子,直接跨坐在寇霜的大腿上。原本成了木头的大腿突然传来被真扎一样的麻感,就跟把双腿扔进冰箱里冻过之后又拿出来解冻似的。   寇霜想起了自己以前切肉,懒得花时间解冻,从冰箱里拿出来就上刀子切,跟切冰沙似的。她觉得自己的双腿,此刻就是这样的吧……   Lux移开了目光,说:“没想到你有这癖好……”   孙佳文没理会,搂着寇霜,亲了亲脖子,又亲了亲耳朵,最后问:“你喜欢鲁刃甲么?”   寇霜有些哭笑不得:“我以为你对他完全没兴趣呢……”   “你喜欢任何一个别的人么,在这个世界上?”孙佳文紧接着问。   “什么意思……”   “不喜欢,不害怕,无所谓,不在意,”孙佳文的唇贴在寇霜的耳垂上,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不对?”   孙佳文说话声音很小,但寇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瞪大了眼睛,侧头看着孙佳文,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   孙佳文问:“你什么时候诞生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寇霜以为自己遇到了同样穿书的伙伴,上一秒还在高兴,下一秒却被孙佳文的话给弄迷糊了。   “你怎么打败另一个寇霜,掌握主动权的?”   寇霜心头的热血沉寂下来,甚至有些冷漠和厌恶。   原来,这只是一个企图篡权的第二人格而已。   寇霜没说话,孙佳文催促了一声。   “嘘!”老春突然道。   孙佳文成功噤声,同寇霜一块儿望过去,就见老春站了起来,将耳朵贴在门上,小声说:“有声音。”   声音?寇霜眼睛一亮,是宋暮雪带着人来了么?   老春、Lux和孙佳文三个人全部将耳朵贴到了门边上,寇霜没法子跟他们凑在一块儿听动静,却看到另一面的窗户处探出一个头,是郑风林的。   郑风林对着寇霜“嘘”了一下,然后动作敏捷地翻了进来。   等到老春他们反应过来转过头的时候,郑风林已经站在屋子正中央了。还有好几个警察正在往屋子里翻。   Lux愣了一下,拎着柴刀就冲郑风林砍了过去。   风驰电掣之际,郑风林一个侧身避过了刀锋,又不知怎么的,就把Lux手里的刀夺下来,扔远了好些。下一秒钟,Lux 已经被制伏在了地上,脸被按在地板上,表情相当狰狞且不服气。   等下,这就……完了?寇霜目瞪口呆,有种打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觉。是因为《风雪赠我》的作者不会写打戏吗?   郑风林的几个朋友也从窗子里翻了进来,飞快地制伏了老春。   孙佳文一个弱女子,在警方的定位里,又是“被胁迫欺骗的女大学生”,因此没有人多在意她,只等着后勤过来,到时候带回局子里审问。   郑风林把Lux交给同事,又走到寇霜面前替她松绑,尽可能轻柔地说:“吓到了吧?”   寇霜摇了摇头,问:“你们怎么找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从全身肌肉的僵硬程度来看,花费的时间绝对长不了。   郑风林说:“这是孙佳文租的画室,小雪说你有可能在这里,我就带着几个兄弟过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待会儿得问问她。”   说到宋暮雪,郑风林拍了拍脑袋,说:“小雪还在外面等着呢!”   他不再理会寇霜,扭头朝大门处走去,脸上是隐秘的自豪和欢喜。   郑风林一打开大门,宋暮雪就冲了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担忧。看到寇霜安然无恙之后,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走过来,说:“你刚刚太莽撞了……”   宋暮雪一进门就是指责,让寇霜添了些沮丧。她知晓宋暮雪是谋定而后动的类型,但当时看着那两人吵架,她就是不由自主冲上去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暮雪身后又跟着一个人,鲁刃甲脸上的忧心忡忡反而要来得强烈得多。他急急忙忙朝寇霜走过去,说:“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鲁刃甲……”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看到你被抓走,我心脏都要停了!要是知道那个女人这么恐怖,我才不会跟她交往呢!”鲁刃甲有些惊魂未定。   寇霜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望向孙佳文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小心!”   孙佳文捡起被郑风林扔到一边的柴刀,直冲冲地朝自己这边来了。   目标就是自己,小心个屁啊……寇霜身体反应能力不行,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刀尖冲过来,脑子却还清醒地吐着槽。   要死了么?   ……不,不是,宋暮雪挡在了自己面前。   寇霜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黑暗旋即袭来,她从内到外都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   宋暮雪到底替自己挡住刀子了没有啊……寇霜想。   所以,你又为什么要替我挡刀呢?   寇霜闭上了眼睛。 第18章 现实   宋暮雪到底怎么样了?是自己中刀了,还是宋暮雪?   应该是自己中刀了吧,否则自己怎么会晕过去?总不可能是被吓的吧。   宋暮雪将自己抱得那么紧,如果那种情况下都能躲开,只能是因为主角光环了吧!   寇霜心想,但总比宋暮雪真的被捅了要好。   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舍己为人了。   寇霜恢复意识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念头堆在一块儿,纷繁杂乱,挤得脑子都要爆炸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并且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剧情有些熟悉,跟她初遇宋暮雪的时候一模一样。   又是医院?这次宋暮雪会出现在那个角落吗?   寇霜睁开眼朝左下方瞥过去,看见了许多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霜霜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护士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清楚……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之前遇到的疲惫性休克都只需要挂一瓶葡萄糖就好了,可能……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吧。”   护士说出口后觉得不妥,没有经历重大事故,并不需要求生意志这种东西,于是连忙改口道:“说不定今天就能醒过来了。”   寇霜有点儿困,又闭上了眼睛。   疲惫性休克啊……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等等,不对!这声音不是寇德钦的!而是自己的父母!   因为父母的声音太熟悉,寇霜醒来的一瞬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听到“疲惫性休克”这个词的时候,她突然发觉不对劲了。   自己这是……穿回来了吗?   而且自己竟然没死,只是休克?   寇霜有些震惊,想要抬手对父母打招呼,想要给父母一个拥抱,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指挥身体。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叹道:“霜霜,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你有什么不快活的,你跟妈说,妈再也不逼你相亲找对象了……”   妈妈,我在这里啊!我醒过来了啊!   寇霜心里焦急,拼命移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四肢跟木棍似的,毫无知觉。   她好不容易动了动手指,随后听见妈妈欣喜地问护士:“护士护士,我家霜霜这是要醒过来了吗?她手指动了!”   是啊,妈妈,我要醒过来了!你快抓住我的双手啊!   护士走回来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说:“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阿姨……节哀……”   护士姐姐拍了拍妈妈的肩膀,走远了。   寇霜在身体里歇斯底里:节哀个屁啊!我好好地活在这里,醒了!凭什么觉得我死了昏了!庸医!   我明明……就在这里啊……   妈妈顿了顿,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她摸着寇霜的手指,呢喃道:“霜霜……霜霜……妈妈再也不干涉你的生活了……再也不催你换工作找男朋友了……”   寇霜听得心酸,奈何什么都做不了。   孙佳文那样鱼死网破的攻击之后,自己神奇的昏迷,竟然穿越回了现实!对自己而言的现实!在这个现实里,宋暮雪和郑风林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自己穿越回来了,但不能动,根本不能算是“穿越回来”。   她想哭,但一阵熟悉而巨大困倦袭来,寇霜的意识再次被拖到了黑暗之中。   ……   “啪”   一滴眼泪落在电脑键盘上。   女人奇怪地盯了一会儿,最后拿过一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地将它沾了起来。她瞪着被浸湿的部分看了许久,最终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于是将卫生纸丢到了一边。   那滴眼泪是寇霜的。   而此时,寇霜就“站”在她的头顶,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准确说来,是“飘”。   寇霜看见这个女人电脑上的word文档,看见了上面的“宋暮雪”和“郑风林”几个字,看见了女人手边《风雪赠我》的手稿和出版、影视合同。   女人抓着头发,脸色十分痛苦,说:“写不出来啊——”   她泄愤似的按着删除键,光标不断向前移动,她的稿子全部没有了。   “我写不出来啊……”女人的头摊在了键盘上,文档上立即出现好几个乱码符号。   这是……《风雪赠我》的作者么?寇霜好奇地弯腰,与女人平视。她看见了女人紧皱的眉头,看见了女人的黑眼圈,便从中读懂了卡文的痛苦。   “我写不出来……他们全都不听话了……这怎么办?他们好像……察觉了我的存在一样,就是不愿意在一起。”女人拿起手机,对不知道什么人发了一条语音。   寇霜上一秒还在悲痛,现在却又了悟。   自己这是……遇到原作者了吧。原来写小说是这样子的么?   可,这个名叫“盛郸”的女作家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够让自己穿越?   自己真的跟她在同一个维度吗?如何才能使同一纬度的另一存在降维?还是说她是什么厉害的超能力者?   寇霜试探性地摸了摸那个女人的脸,发现这个人看不见自己,并且自己的手也穿过了对方的脸。   寇霜以灵魂的形态看到了原作者,这是她“生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寇霜刚刚想要说些什么,紧接着那股神奇的困倦又来了。   自己又要穿越了吗?这次是要到哪儿去?   ……   “你醒了?”   寇霜不再是全然的旁观者,这次多了一个人对自己说话,是孙佳文。   寇霜注意到自己被绑住了,就如同老春绑架自己的时候一样。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老春被抓、宋暮雪被刺、老妈在哭、盛郸拖稿……全都是梦。   孙佳文的声音跟平常听到的不太一样,更沉静,更冰冷,更阴郁,大概属于另外的那个人格。   寇霜来不及在意这个,只能尽力扭着头,问孙佳文:“我被绑架多久了?宋暮雪怎么样了?”   她看不见孙佳文,只能看到孙佳文的一条腿。   孙佳文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动身,只是绕过寇霜的脖子递了一杯水过来。寇霜的确觉得渴了,于是俯头咬住杯子,然后扬起了头。冷水从嘴角滑落,流进了寇霜的脖子里,很冰,像是被蛇爬过一样,有些恶心。   寇霜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嘴唇还是干干的,但被水滋润过,到底是舒服了一些。   “你醒了啊。”孙佳文又重复一遍,寇霜这才发现,对方不太对劲。   “你不问问这是哪里吗?”孙佳文说,声音跟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太……平稳了,甚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人偶。   “你租的画室……?”寇霜回答。   “不是啊,”孙佳文轻轻地笑了一下,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藏身之地哦,虽然也不知道能藏多久。”   什么藏身地?不就是你租的画室吗?郑风林都对我说了。   ……等等,如果现在是现实的话,那么郑风林和他说的话都是自己梦出来的,还能算数吗?   寇霜张了张嘴,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只手从颈后伸出来,绕到自己的面前。那是孙佳文的手。   孙佳文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压住了寇霜的唇,说:“嘘……不要说话。”   寇霜闭嘴。   那根手指从竖直变为水平,轻轻地在寇霜的嘴唇上抚摸着。寇霜对这种感觉很熟悉,这是在抹口红。   给自己抹口红,和别人给自己抹口红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尤其这双手属于孙佳文,是寇霜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人。   “你的嘴唇真好看,”孙佳文走了两步,转到寇霜的面前,弯腰与她平视,说:“这颜色也很衬你,你喜欢吗?”   这样说着,孙佳文将手伸到了寇霜面前,寇霜这才发现,孙佳文竟然真的在给自己抹口红!   不知道哪里来的诡异颜色,红的像血液一般,让寇霜瘆得慌。   “这是什么?”寇霜忍不住问。   寇霜话没有说完,就被孙佳文堵住了嘴唇。   孙佳文双手勾着她的脖颈,素着一张脸,吻上了寇霜的嘴唇。孙佳文呼吸温柔,带着一点儿怪异的铁锈味。   孙佳文闭上眼睛吻寇霜,后者感觉到脖子上的手臂勾紧了些。   “唔!”寇霜忍不住呻吟。   孙佳文轻轻地笑了笑,直接坐在了寇霜的大腿上。又搂着寇霜的脖子,拉开了唇舌的距离。她笑着看寇霜,说:“那家伙想杀了你,真是蠢得很。你怎么杀得死呢?而且鲁刃甲那男人有什么好的,又色又蠢,远不如你。还好我把你救下来了。”   “那家伙是谁?”寇霜沉默了一会儿,眯起眼睛说:“是第二个你吗?”   孙佳文笑了笑,说:“看,这就是你比那男人强的地步了。我也算孙佳文吧,不过是比较聪明的那一个。”   对方的笑容妖冶又诡异,寇霜忍不住思考这到底是哪里,郑风林、老妈、原作者……到底是不是梦。   “我就喜欢你无所谓的样子!”孙佳文点了点头,一秒钟之后又伸出舌头,在寇霜的嘴唇上轻轻地舔了一下。“啊,你有反应了,你汗毛竖起来了!”   孙佳文笑了,似乎很高兴。   寇霜还是那样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脸,说:“老春和Lux呢?”   “说实话,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吧?”孙佳文说:“我觉得你不一样,所以你可以向我提问题。当然,我要问回来的。”   什么叫“算是”孙佳文?什么又是“这边”?在这个孙佳文的眼里,她到底是怎么理解这个世界的?   “你可以先问,”寇霜说:“我知无不言。”   “你不是寇霜,至少不是孙佳文的那个白富美同学,对么?”孙佳文说:“你来自哪里?”   等等……“这个”孙佳文,“这个”世界……还有妈妈和原作者……   寇霜眸色深了一些,开口:“这是……一本书,你是其中的一个角色,而我是读者。”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穿越到书里来了。   孙佳文愣了愣,苦笑道:“原来只是角色而已?我还以为我身处什么缸中之脑的实验里……这也未免太逊了吧。”   “第二个问题,”孙佳文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说:“如果我是书里的角色,主角是谁?”   “宋暮雪。”寇霜说。   孙佳文却露出一个十分迷惑的表情,说:“谁?”   “宋——暮——雪——”寇霜一字一句道,可孙佳文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哈,好吧,”孙佳文突然落寞地笑了笑,说:“看来天机不可泄露。”   狭小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了砰砰的撞击声,寇霜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一扇熟悉的门。那天宋暮雪就是从那里走进来的。   孙佳文说:“看来没时间了,给你句忠告,勿与天斗。”   “再见。”   孙佳文说着,同时木头门被撞开了,宋暮雪出现在那里。   就在这一瞬间,寇霜再一次被困倦击中。   这一次却没有那样违和的不适感,而更像是坠入了黑甜的梦境一般的安逸。   在意识归于寂静的最后一瞬间,寇霜终于醒悟过来,她只是意识短暂地回到了现实。   而马上,又要穿越回书里头了。 第19章 醒来   这次是真的……醒了么?   寇霜睁开眼睛,散漫感涌来,像是与这个世界阔别重逢。她动了动,浑身上下都酥酥麻麻的,到处传来刺痛感,像是被丢进针海里游了一圈似的。   她环顾四周,又看见了医院。只是这次自己不再是病人,而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趴在床上。   陪床?   寇霜移动目光,看见了宋暮雪安详静谧的睡颜。宋暮雪皮肤好,被医院惨白的灯光一照,便添了些虚无缥缈的美,跟马上就要升仙似的。   寇霜想起自己经历的各种梦境,还在晃神中。直到抓住了宋暮雪的手,胸腔里乱敲的鼓点才稍微消停了点儿。   宋暮雪。   自己“梦”到的那些场景,是现实世界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孙佳文怎么回事,宋暮雪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孙佳文觉醒了,宋暮雪也会产生自我意识吗?   脑子里一片浆糊。   出神地思考着,寇霜并没有注意到宋暮雪醒过来了。   “水……”宋暮雪小声说。   寇霜惊了一下,连忙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宋暮雪。宋暮雪昏迷许久,没有力气爬起来,寇霜便轻轻地将她朝上扶正起来。   还是不够高,透明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滑到了宋暮雪的锁骨上。寇霜没有多想,直接用手擦。宋暮雪下意识避开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动作有些不合时宜。   宋暮雪用手背擦了擦唇角,问寇霜:“我昏迷几天了?”   寇霜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还好寇德钦恰好走进来,说:“一天。”   寇霜有些惊讶,回头看着寇德钦。   寇德钦慈祥地笑了笑,摸了摸宋暮雪的头,说:“事情经过我都听霜霜讲了,谢谢小雪替我们家霜霜挡了这一刀,救命之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还好霜霜懂事了些,知道知恩图报。她守了你一整天了,说是你不醒,她就不去睡觉。谁劝都不行,最后还是在你床边睡着的。”   寇德钦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愧疚,有些感激,还有些欣慰。他跟宋暮雪的父母交好,二十多年前还定过娃娃亲。生出来两个都是女娃娃也就罢了,这几年寇霜还不知道怎么记恨上宋暮雪,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好友。   现在宋暮雪替女儿挡刀挡枪,好在女儿也不是白眼狼。他很希望两人能重修旧好,于是特意把寇霜说得更惨了一些。果不其然,宋暮雪有些吃惊地看着寇霜。   而寇霜则是更加诧异地望着寇德钦。   看到宋暮雪出现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最终还是宋暮雪代替自己挨了这一刀子。但送院、守夜乃至那些类似于剖白的话语,她完全没有印象!   自己只是去梦境里转了一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哪怕自己真的说过这些话,那也不能够失去相关的所有记忆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寇霜愣了愣,得出了一个相当荒谬的结论。   《风雪赠我》这部小说,全部是围绕着宋暮雪展开的,换句话说,宋暮雪是这个世界的根基。当宋暮雪在非正常情况下失去意识的时候(正常情况:如睡觉),这个世界就会凭空失去一部分时间。   就好像看小说,女主角昏迷之后,除非必要,作者不会多花笔墨讲述配角到底经历了什么。   绝大部分的处理方式是,给出【三天后】的旁白,中间这一段就算是跳过去了。宋暮雪是女主,因此自己的戏份就直接被“旁白”过去了。   因此自己醒来之后的下一秒,宋暮雪就醒过来了。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全部都是因为,宋暮雪才是女主,整个小说世界,都可以说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寇德钦拍了拍寇霜的脑袋,说:“现在小雪也醒过来了,你去洗漱休息。警局那边需要你去确认一遍供词,你下午去吧。小雪刚醒,警察会直接过来的。”   寇霜看了看寇德钦,又看了看宋暮雪,最终点了点头。   疑惑太多,但事情需要一件一件做。   寇德钦又对宋暮雪说:“那我就先带着霜霜回去收拾了,做完笔录之后,我们再到这边来守夜。”   宋暮雪点了点头,又问:“寇叔叔,我的手机响起来过吗?”   寇德钦愣了愣,说:“你实习的那个事务所倒是给你打了一次电话,我直接给你请了假,他们就没有再打过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宋暮雪咬了咬嘴唇,说:“没什么。”   ——   寇霜回家里洗了个澡,随后便去警察局做笔录。寇德钦担忧地问她是否需要休息,她没说话。   她在梦里,已经睡够了。   到了警察局,迎接的是郑风林。回避原则仍然限制着郑风林参与任何与这个案子有关的程序,听说上次救人还害他被处罚了。   郑风林一看见寇霜就迎了上来,张嘴第一句是:“宋暮雪醒了么?”   寇霜笑了笑,说:“醒了,你要不请个假去看看她?”   宋暮雪爱郑风林爱得如痴如醉,那已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之后的事情了。儿时好友阔别重逢,又在一件一件的案子里加深默契与羁绊,这才慢慢发展感情线。   寇霜一直将这两人捆绑打包,知道“见”过原作者之后才意识到一件事情:郑风林和宋暮雪的感情是三四年后才发展起来的,按道理说,这时候应当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而已。或许有好感,但绝对不至于刻骨铭心一般的强烈。   宋暮雪对郑风林有隐隐的维护,对自己有诸多提防,现在想来,未必是因为爱,更多的可能是顾虑寇德钦。   反观郑风林,此时还是个毛头小子。但对宋暮雪的好感,这一身警服都遮不住了。   终归还是言情小说,寇霜心里想。   想到那个趴在桌子上说“他们就是不愿意在一起”的原作者,寇霜莫名觉得郑风林对宋暮雪的感情不那么纯粹了,就好像,是被人故意设计过似的。   就好比原先的寇霜,她爱郑风林也未必是发乎于心,更多的,可能只是因为作者需要一个恶毒女配。   仅此而已。   真是可悲啊……寇霜突然有些唏嘘,真正意义上的,人生的配角。   “寇霜,你怎么了?”郑风林问。   寇霜这才从自己的感慨里脱身出来,道:“没什么。”   郑风林带着寇霜找同事走程序。之前已经录过口供了,今天来就是确认一遍,并且进行细节方面的补充。   寇霜惊讶地发现,虽然“不在”,但这份笔录完全是从自己的视角出发,同本人亲自复述的没什么差别。   宋暮雪昏迷之前的事情无需多说,宋暮雪昏迷之后,在场的警察将孙佳文制伏,孙佳文狂躁地挣扎着,直到打了镇定剂才睡过去。自己抱着宋暮雪慌乱不已,郑风林拨打了110,随后自己跟着救护车,将宋暮雪送到了医院。   宋暮雪做了一个小手术,手臂上有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但仍然昏迷了一天。在这一天之中,自己一直趴在宋暮雪的床边,为了“赎罪”。   寇霜在纸质文件上签了字,那个做口供的警察小哥笑着安抚她:“当时吓到了吧。”   寇霜笑了笑,说:“辛苦你们了。”   确认完笔供出来,却看见孙佳文坐在隔壁房间里,身边还有一位白大褂医生,应该也是在确认口供。   郑风林在一旁解释道:“作为证人和嫌疑人,孙佳文的律师申请了精神病辩护,目前正在做鉴定,因此笔录需要医生陪同。”   寇霜看着孙佳文,突然有些激动。她无法确认梦境的真假,但现在有孙佳文,还有孙佳文的第二人格。   虽然不知道第二人格是怎么察觉到更高维生物存在的,但结合梦境,寇霜总算理解孙佳文绑架自己的那天说的话了。   -你喜欢任何一个别的人么,在这个世界上?   -不喜欢,不害怕,无所谓,不在意,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不对?   -你什么时候诞生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怎么打败另一个寇霜,掌握主动权的?   这个里人格不知道这是一本书,以她的知识积累,能够做出缸中之脑的推论,已经非常不错了。   她知道自己被困在什么里面,但没办法挣脱,甚至没办法确定到底是被什么困住的。哪怕有了自我意识,却只是一种更加高级的悲哀而已。   她甚至问自己谁是主角,却得不到答案。   寇霜停下了脚步,问郑风林:“等她做完笔录,我能跟她聊聊吗?”   郑风林愣了一下,说:“可以倒是可以……你要跟她聊什么呢?”   寇霜没说话,寻了个座位坐下来。   孙佳文走出笔录室,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寇霜,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跺脚又揪头发,狂躁得很。   待到寇霜走近,孙佳文显得更加暴躁了,她甚至想去抢附近桌子上的一把美工刀。   医生有些应付不来,到处寻找刺激源。   “孙佳文。”寇霜出声。   孙佳文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几乎要拿脑袋去撞寇霜了。医生这才发现了寇霜,转过头说:“寇小姐好。”   “医生好,请问我能跟孙佳文说几句话吗?”   医生看了看孙佳文,十分为难的样子,说:“情况你也看到了,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那请问什么时候方便呢?如果我想要见她,需要预约吗?”寇霜问。   “这要看治疗情况……”医生慢慢说:“按照病人对您的应激情况来看,得等到病情稳定下来。”   寇霜点了点头,有些遗憾。   她目送着医生带着孙佳文离开,单从背影就能看出孙佳文的恨意。寇霜忍不住有些好奇,对孙佳文来说,到底是对鲁刃甲的爱意更深,还是对“鲁刃甲的女朋友”恨意更浓?   正在孙佳文被医生架着离开警察局的前一秒,她转过头对寇霜喊了一句话:“不可说!天机不可说!”   眼神里的淡漠和不屑很眼熟,是属于里人格的那一种。   什么天机?什么不可说?   寇霜连忙追出去,看见孙佳文被塞进了精神病院的车子里,车窗摇上去之前,她微笑着对自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像是在说——   嘘。   “霜霜,你跟一个精神病人较劲干什么?”寇德钦也追了出来。   “没什么,”寇霜笑了笑,说:“回医院吧,看看宋暮雪。”   她实在在意孙佳文的里人格想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看来只能对方情况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再去精神病院寻找答案了。   寇霜突然有些惆怅,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如孙佳文一般,患了妄想症。   寇德钦载着寇霜回了医院。他对宋暮雪视如己出,现在宋暮雪因为自家孩子受了伤,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医院里,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好在白眼狼寇霜终于与宋暮雪情深日笃,还说要照顾宋暮雪,寇德钦感到很欣慰。   刚刚走到病房门口,寇霜看见宋暮雪站在窗户处,背对着大门打电话。   “……我受伤了,这应该算意外情况。”   “我不在的这几天,辛苦各位前辈了。归组之后我会尽快追上进度,不给大家拖后腿的。这个实习机会对我很重要。”   “需要的话,我今晚就能够出院。”   宋暮雪一向冷淡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不自觉的祈求,是相当少见的立场和姿态,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寇霜心思动了动,很快理清楚了事情始末。   这个实习对宋暮雪格外重要,哪怕受了伤,她也不想要失去它。   “嗯……好的。”宋暮雪挂了电话,转身正好看到寇德钦和寇霜,有一些惊讶,但很快又淡然下来,对寇德钦说:“寇叔叔,您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情要跟您商量。”   “是实习的事情吗?”寇德钦说:“刚刚的电话我听到了,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不适合出院……实习还能再找,但身体……”   寇霜打断了寇德钦,说:“出院也行,我搬过去跟你一块儿住,也算有个照应,你看可以吧?”   宋暮雪稍稍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为我受伤,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寇霜笑了笑,扭头看着寇德钦,说:“爸爸,你说呢?” 第20章 聊撩   在宋暮雪复职的当天上午,寇霜就指挥着搬家公司,将自己的东西搬进宋暮雪的公寓中。   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忙忙得飞起,宋暮雪就近租了个一室户,开放式,一张大床放在中间,隔出来了卫生间和厨房,一张书桌就算书房。   寇霜住进来之后,搬了张小床放在书桌附近,又买了张小桌子放在床前。这样一来,她的私人领域就圈出来了。   当天宋暮雪回家之后,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对寇霜道:“你……这就住进来了?”   她绕过寇霜的小床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衣服和包包全部放好,又打开电脑,插进去一个U盘。   寇霜从厨房里探出头,道:“你方便活动吗?方便的话,我们俩就辛苦点把床挪一下。我正在做饭,你先别工作了,把桌子擦一擦。”   “你做饭?”宋暮雪插U盘的手顿了顿,对寇霜的厨艺非常怀疑。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寇霜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她都非常清楚。她怕这一顿饭把两个人又吃进医院去了。   “哎,你怎么这么懒,动一动,动一动啊!”寇霜又探出来半个身子,穿着围裙,挥舞着锅铲,奇异地,并不违和。   宋暮雪顿了顿,离开了书桌。   没一会儿,寇霜就端着饭菜上来了,热腾腾的小菜,特别家常,连中级厨艺都不需要。宋暮雪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发现竟然还能下嘴。   ……不,不止能下嘴的程度,说实话,还挺美味的。   宋暮雪奇怪地看了寇霜一眼,寇霜乐呵呵地坐下来,说:“怎么?不好吃?”   “挺好吃的。”宋暮雪说。   寇霜说是来照顾病号的,等过了几天,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宋暮雪的保姆阿姨。   替宋暮雪做饭、拖地、洗衣服,下雨的时候越过一条马路,去给宋暮雪送伞。   除此之外,寇霜白天全部泡在网上。   她在做实验,想要探清这个世界的边界。   那三个连续的梦境让她耿耿于怀,她不能确定那些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唯一能够求证的孙佳文,也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而无法接近。   她联系过孙佳文的主治医生李医生,李医生说孙佳文暂时还在治疗中,并委婉地表示,寇霜是孙佳文的重大刺激源,最好不要接近她。   寇霜只能暂时作罢,从别的角度想办法。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原作者创造的,那么一定存在某种局限。她在做的,就是找出那些异常的部分。   举个例子吧,一个没有任何金融背景知识的作者写不出商战故事;没有上过大学的农村老妇,也想象不了多姿多彩的社团活动。   说到底,人类无法创造出超越自己的存在。哪怕原作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一定有她不了解的东西。   比如前沿自然科学,比如经典人文社科。这些领域太过精细,光靠百度是没有办法弄懂的。   如果连这些都能够查到,就说明自己的穿书并不是由原作者主导的,而可能是某个超越原作者的更高级的存在。   原作者的原作者……这样的东西吧。   哪怕终己一生都无法定义那股神秘力量,但寻找源头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她想回家,想回到现实。   如果没有那些梦境,她可能会抱持着“自己已经死了”的想法,以玩游戏的心态继续寇霜的人生。但是她做了那些梦,她看到了休克的自己和悲伤的父母……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些画面是真的,她都想回去。   想回去拥抱父母,对他们说“你们辛苦了”,还有“我害你们担心了”。   这只是一个深埋在心底的小念头,可在悲伤与痛苦的浇灌下,也会成长为森林,包裹寇霜的整颗心脏,成为她的执念。   她想回家,从未如现在一般强烈地想回家。   于是翻了墙,搜索顶级期刊杂志,可搜索出来的结果,让她非常哭笑不得。   404 NOT FOUND   她对着一片空白的屏幕,忍不住叹息。   祖国的造墙技术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   宋暮雪恰巧经过,问:“怎么了么?”   她好几次看见寇霜的电脑一片空白了,心里忍不住好奇寇霜最近都在干什么。   寇霜的床矮,书桌也矮,蹲在床上直到宋暮雪的膝盖。她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宋暮雪,说:“被墙了,这VPN不行,你有什么推荐的么?”   宋暮雪疑惑地凑到电脑旁边,说:“我看看。”   寇霜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宋暮雪腾出一点儿坐的地方。   宋暮雪微微眯着眼睛,拿过寇霜的鼠标,点了下刷新。   “刷新没用,我都刷新一下午了,都这样。上推特和脸书没问题,我觉得可能是VPN不稳定吧……”话说到后面,寇霜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一排又一排的英文字母出现在了屏幕上。   虽然很慢,但的确是加载出来了。   宋暮雪眯起眼睛盯着屏幕,念:“mRNA疫苗击败寨卡病毒……你最近研究医学?”   寇霜眼疾手快地关了页面,说:“我刷不开,就随便点了个测网。也许你运气比较好吧,你刷新这个看能不能刷出来?这VPN真的不行,免费的就是没好货。”   寇霜一口气还没叹完,就看见新的页面也徐徐展开。   宋暮雪侧着头看她,问她:“我怎么就没有问题?”   寇霜也有些发愣,说:“你小时候是不是在灵隐寺长大的?”   宋暮雪笑了一下,说:“还不快点对我许愿?”   这是宋暮雪第一次对寇霜开玩笑,偏偏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停留在耳边的一只蝴蝶。寇霜有些发呆,不知怎么的,竟脱口而出:“我想回家。”   宋暮雪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掩盖住目光,说:“我日常生活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扛水桶上楼。你想家的话就搬回去吧,寇叔叔肯定也很想你。”   寇霜看不到宋暮雪的表情,但直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可我更想变聪明,多跟你待在一块儿应该能蹭点儿智商吧,要是跟你一样就好了。”   下一秒,寇霜的额头一凉,方方正正的一小块面积,是宋暮雪的手指按了上去。   宋暮雪说:“好啦,我把我的灵力都传给你了,接下来你的生活会特别顺利,不管是毕业、考试还是工作。”   寇霜笑了下,说:“谢谢。”   考试。   寇霜最近的确在准备考试。不是别的,正是她早已通过的会计从业资格证。   她坚信自己是一定能够回去现实的,虽然还不知道方法,但是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她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人生。回去之后,她希望能够立即跟上节奏,而不是被生活甩开好大一截。   因此,她要在这个世界“排练”,要跟上节奏,以便一出院就能接手工作。   这个世界的还原程度相当高,在宋暮雪“施法”之后,谷歌学术就恢复了功能,各种曲高和寡的前沿高端论文都能搜索到,并且不像是瞎拼乱凑的。   会计这样的实践学科更是如此,寇霜拿到教材之后,才发现这与自己熟记于心的几乎没有差别,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之前还担心可能会与现实不太一样,那么自己就可能挂掉会从。就算侥幸通过,习惯了另一套会计办法之后,回去之后也不适应。   现在看来,反而是自己多虑了。   哪怕她已经对这套教材混瓜烂熟,但寇霜还是非常认真地复习和做题。现在可不是玩游戏,而是与现实息息相关的“模拟”,她要全力以赴,用来提醒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同居的宋暮雪自然知道她在做什么,观察了好几天之后才主动问道:“你在做什么?”   寇霜对宋暮雪解释:“我打算考会从,毕业之后就找会计相关的工作了。”   宋暮雪显然有些惊讶,对寇霜说:“绘画呢?你学了十几年艺术,要放弃吗?”   “做人还是要现实点。”寇霜笑着说。   “寇叔叔有钱养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宋暮雪说,“你有资格‘不现实’。”   可那不是我的父母。寇霜心想。   她当年选择读会计,就是因为现实。虽然在这个世界,“寇霜”有钱有颜,有情调有依靠,但毕竟不是她的生活。她想要的,是每天拖延着起床急急忙忙跑到公司拼全勤的生活,是父母唠唠叨叨问她怎么还不结婚的生活,是自己一天一天堆起来的二十四年人生。   而不是哪个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生造出来的履历。   但这些显然不能告诉宋暮雪。   寇霜笑了笑,说:“万一发生意外了呢?什么都不可靠,除了自己。你没有父母,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话一出口,就看见宋暮雪低下了头。寇霜心里一个咯噔,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宋暮雪也曾经拥有着没有瑕疵的人生,同“寇霜”一样,有家庭,有亲情,有依靠。十七岁那年的噩耗来得太猝不及防,宋暮雪在最重要的一年失去庇佑,后来只能自己挣扎着长大。   宋暮雪读法律,一方面是以母亲为目标而努力,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行走在现实中呢?   宋暮雪低着头,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悲伤中一样。虽然没有流泪,却让人心碎。   明明只是一个角色而已,为什么她伤心的时候,自己也会有些悲伤呢?   “你说的没错,还是自己最可靠。”丢下这样一句话,宋暮雪转身,朝着卫生间走去。   “宋暮雪。”寇霜却不由自主叫住了她。   宋暮雪止住了脚步,没有说话。   “我的现实……”寇霜的喉咙有些酸涩,说:“跟你的不太一样。”   “嗯。”   “还有,抱歉。”   不该这样说话的。   “没什么。”宋暮雪轻轻说着,复又迈开脚步。   ——   随着考试临近,寇霜反而有些担忧。   这种担忧毫无来由,但十分强烈,如同第六感一样。可,不应该啊,这种基础考试,寇霜裸着都能过。   考试的最后一个晚上,宋暮雪正在台灯下看书,寇霜放下自己的教材,跑到了宋暮雪的身边,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宋暮雪刚开始还能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摘掉眼镜,看向寇霜,问:“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清冷,面孔被台灯染上了温馨的阴影,柔和许多。眼睛里有光芒,却又安静沉稳。   寇霜有些呆住,但很快回过神来,问宋暮雪:“你觉得,我明天能过考试吗?”   宋暮雪停顿一秒钟,眨着眼睛问:“复习了这么久,要对自己有信心。”   宋暮雪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学长学姐们都说,这个考试复习一个月绰绰有余,以你的智商,不应该这样没有自信。”   寇霜一愣,“学长学姐说”?那,宋暮雪是问过什么人的经验了么?   宋暮雪也有在担心自己的情况么?   想到这里,寇霜莫名有些高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说:“当然能考过了!就是……还是有些担心。”   负面的预感太强烈了,让寇霜莫名有些不安定,只好来寻求宋暮雪的庇佑。   之前宋暮雪晕倒了两天,这个“世界”就直接略过了这两天。   这个世界是为了宋暮雪而存在的,宋暮雪失去了意识,那么那段时间就凭空消失了。   基于这个推论,寇霜觉得宋暮雪身上的主角光环实在是太强大了,自己非得要来抱一抱大腿才能安心。   寇霜不希望存在任何失败的可能性,如果宋暮雪的祝福真的有用,她不介意丢脸一点儿。   “那就好,”宋暮雪笑了笑,说:“我还是喜欢看你信心十足的样子。”   寇霜叹了一口气,说:“那你觉得,我能过吗?没有你给我保证,我好像就心神不宁。”   宋暮雪盯着寇霜看了一会儿,问:“我是否给出祝福,和你是否能够通过考试,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件事情。如果你真的心虚,那只能说明你没有复习好。”   寇霜有些无奈,站得离宋暮雪更近了一些,并且一把抢过了宋暮雪手里的眼镜,说:“那可不一样,你快说我一定会通过的,给我一颗定心丸。”   见宋暮雪表情未变,寇霜摇了摇手上的眼镜,说:“再不说,我可就不把眼镜还给你啦。”   “唯心。”宋暮雪看着寇霜。   寇霜耸了耸肩,说:“你不祝福一下,我就是心里虚。这个有问题吗?说不说,说不说?”她拎着眼镜的一只腿儿,不停地摇晃着。   眼镜看上去毫无招架之力,宋暮雪莫名有些心疼眼镜,最后只好说:“祝你考试顺利,六十分稳过。”   “你这很不走心啊,也祝愿一个八十分嘛!”寇霜笑着说,乖乖地将眼镜丢给了宋暮雪。   宋暮雪连忙伸手,好歹将眼镜抢在了手里。   眼镜在空中翻腾的时候,宋暮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悬了空,噗通噗通不停。   真是奇怪了,明明只是眼镜而已,摔了也就摔了,自己这么挂心干什么。宋暮雪想。   “哦对了,”寇霜回头,笑着说:“我觉得你不戴眼镜比较好,你眼睛很好看。”   宋暮雪一愣,还没听明白“眼睛”和“眼镜”两个词语的差别。   等终于分清楚了,心脏又开始噗通噗通乱跳。   比刚刚还要强烈。 第21章 障碍   会计从业考试的当天, 寇霜奇迹般地不紧张了。   她已经拿到了宋暮雪的祝福,这应当是这世界上无往而不利的宝具。   虽然宋暮雪轻斥自己唯心,但是宋暮雪不知道, 事实本就如此。   寇霜顺利地答完全部三门考试, 出考场的时候如释重负。   紧张个大头鬼呀,都是一些简单到极致的题目, 别说八十分了, 九十分也是妥的。看来那股奇怪的预感,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宋暮雪问寇霜:“考得怎么样?”   寇霜笑了笑,说:“托你的福, 大概能过吧。”   “六十分?”   “九十九十,肯定能有九十!你怎么这么对我没信心!”寇霜嚷嚷道,等看到宋暮雪脸上一抹淡淡笑意的时候, 才知道原来对方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顿时有些气恼:好你个宋暮雪,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变不正经!   随后有些诧异, 她以为宋暮雪冰清玉洁得不食人间烟火, 没想到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会开玩笑, 会害怕,会急躁, 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在原著《风雪赠我》里, 可没有这种设定或者细节。   那么,这是宋暮雪自己的人格么?故事角色真的有“人格”这种东西么?   寇霜看着宋暮雪, 直到对方有一点儿不自在, 并且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 问道:“怎么了?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寇霜轻笑着摇头,说:“就觉得你这个人,偶尔也挺真实的嘛。”   比书里那个冷漠淡定的女主角,要真实多了。   考完会从之后,寇霜又开始了投简历的苦日子。   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这简历寄托了寇霜对未来的憧憬,对现实的期盼,因此她格外上心。不管是四大还是小作坊,只要跟会计有关的岗位,她全部试了一遍。   她读书的时候没能成功挤进四大,要是现在能成功,也算是圆满了一个遗憾。不过以目前的简历来说有些困难,如果真的能进,那么靠的一定是从宋暮雪身上蹭来的主角光环。   进不了四大也没关系,她还投了一些小公司,只凭学历都能拿到工作的那种小作坊,当做保底。   寇霜真的,很害怕失败。   说不清为什么,她总觉得她要是这次找不到的话,那她在这个世界永远没办法找到会计相关的工作了。   说来也奇怪,寇霜投了各种层次的公司和岗位,极少收到回音。哪怕偶尔接到行测邀请,做完之后也没有收到过第二轮面试机会。   这是为什么?   她隐隐有些焦躁,有一种全世界都跟她作对的感觉。   宋暮雪还没有辞去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小公寓没退,寇霜就不提搬出去的事情,一直死皮赖脸地住在这里。她总觉得跟在女主身边的话,会比正常情况稍微幸运一点儿。   她不说,宋暮雪也不主动提。结果合住一阵子之后,就连宋暮雪也注意到了寇霜的接连失利,问她:“你还没有找到工作?”   寇霜点了点头,把抱枕从床头扔到床尾,问宋暮雪:“你说,我是不是找不到工作了?”   宋暮雪有一些无奈,她觉得很奇怪,以寇霜这样的条件竟然会拿不到任何offer。她关注过寇霜投的简历,那时候她还质疑寇霜会不会把目标定太低了,可现在的结果是,哪怕只有五个人的小公司,也没有对寇霜抛出橄榄枝。   宋暮雪绞尽脑汁,才想出了安慰的话:“……是不是你简历比较尴尬,小公司不敢要,大公司看不上?”   她这一生从未遇到重大挫折,哪怕父母亡故的那一年也能考上国大。顺风顺水,便对“找原因”这件事情非常不熟练。只有不够强大,并且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够强大的人,才会找原因,她以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现在看来可能要改。这世上就是存在莫名其妙做不到的事情。   寇霜委委屈屈地看了宋暮雪一眼,最后点了点头,说:“可能吧。”   过了一会儿,又说:“看来只能等会从考试结果出来,刷新简历之后再投了。”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你一定会过的,加油。”   宋暮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在得知寇霜屡屡失手之后,竟然向律师事务所告了个假,陪着寇霜一块儿去面试。   寇霜本想阻止她,因为她觉得一个小面试而已,用不着宋暮雪这样的终极杀器,她也害怕跟宋暮雪在一块儿遇见什么命案。但转念一想,还是同意了。   同行的话,说不定保佑的力度会强一点儿。   这次她面试的是一个总计十人的物流公司,据称他们会计突然回老家结婚去了,所以找人找的特别急,老总握着寇霜的手都不愿意放开,连声道“要么你下午就来上班吧”。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经过一系列的碰壁之后,寇霜并没有犹豫,只说要先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再给父母通个气。   结果就这么一个下午的功夫,晚上就收到老总的电话,说会计跟男方打了一架,婚约取消,又回来上班了,说抱歉不能请她了。   寇霜就“……”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老天爷就是不愿意给自己一份会计工作吗?   然而这还不是最倒霉的。   在收到那个物流公司拒信的那个晚上,一条社会新闻在微博上爆开了。   本市本次会从考试出现大范围的重大舞弊现象,相关责任人已被撤职并拘留。相关考场的成绩取消,而其中就有寇霜所在的考场。   寇霜出离愤怒了,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在阻止她改变。   ——   找工作的事情放到一边,让我们将目光转向画廊案。   从立案到侦破到庭审,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走过一个又一个程序之后,终于到了庭审,也就是最后定罪的阶段。   墨镜大哥是原告,宋暮雪、寇霜作为证人到场,张春来、吴碌为和孙佳文则是被告嫌疑人。   庭审过程中,原告方出示了一系列证据,证明自己所购买的价值四十二万元的画作,乃孙佳文仿作、张春来吴碌为二人售卖。   法院判决张、吴、孙三人赔偿原告全部经济损失,并分别判处十五年、十年和五年的有期徒刑。其中孙佳文经鉴定患有精神病,申请保外就医予以通过,痊愈前可在精神病院内代为服刑。   至于张春来和吴碌为十几年前犯的命案属于另一宗刑事案件,不在此次审理过程中提及。   寇霜的手机被吴碌为损坏,拍下的证据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而宋暮雪拍下的视频,则侧面证明了孙佳文精神病的存在。   在后台等待传唤的时候,寇霜碰了碰宋暮雪的胳膊,说:“你未来,也会成为这样的大法官吧。你猜你坐上那个位置,需要多久?”   宋暮雪瞥了寇霜一眼,淡淡道:“还远着呢。”   她对自己的职业有一个清晰的规划,既不会妄自菲薄说自己不够格,也不会大言不惭说出一个过短的年限。   寇霜就在一边笑,感叹道:“你对自己的人生太清楚了,就像是看过剧本似的。”   宋暮雪说:“人生没有剧本,只能规划。能做到哪一步,都是努力加天赋的结果。”   寇霜却笑而不语,不太赞同的样子。   “难道不是?”宋暮雪问。   “大概吧。”寇霜摇了摇头。   也许自己的人生没有剧本,但是宋暮雪的一定有,而且自己还知道走向。   毕竟是寇霜喜欢了很久的小说,哪怕不能原封不动地默写,但记个大概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寇霜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她把《风雪赠我》在这个世界重新写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会引来天谴吗?毕竟孙佳文告诫过自己“勿与天斗”,自己也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能赶尽杀绝到什么程度。   孙佳文……说起孙佳文,自己需要跟她谈一谈。   “你怎么了?”   “没什么。”寇霜摇了摇头。   庭审结束,医生领着孙佳文朝法庭外走去。寇霜注意到了,连忙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医生。   “李医生,麻烦留步。”   李医生还记得寇霜,果然停下了脚步。   “孙佳文现在情况如何?如果我要探望她的话,需要提前预约吗?”寇霜说话的时候,瞥着孙佳文。孙佳文状态不错,整场庭审也没有发病,看上去很正常。   只不过,是爱慕着鲁刃甲的那一个正常的孙佳文。   李医生看了看孙佳文,又笑了笑,说:“病人的病症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目前来看,您是能够与她接触的。”   寇霜又问:“她有哪些病?”   宋暮雪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不明白寇霜为什么总是对孙佳文这么在意。事情都结束了,还要上杆子凑上去。   孙佳文身上有什么秘密吗?还是有什么特质吸引了寇霜?   李医生回答:“病人情况比较特殊,主要症状为双重人格、精神分裂、妄想症和狂躁症,还有一些其他的并发症,但基本上都已经得到了控制。”   宋暮雪走到寇霜身边,说:“约好时间了么?”   李医生笑了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寇霜点了点头,说:“那就今……”   “这周末吧,”宋暮雪突然插话:“我这周末有假期,可以陪你去。你看怎么样?”   宋暮雪看着寇霜,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寇霜有些懵逼,她没有想到宋暮雪竟然会主动要求一块儿探望,她以为宋暮雪会很不乐意见到孙佳文呢。可只要宋暮雪看着她,她就说不出反驳的话,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那就这样定了,寇小姐宋小姐,再见。”   李医生陪同孙佳文一块儿出了法院,上了精神病院的车子。   寇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孙佳文,直到对方上了车,直到车窗摇上去。   寇霜又看见了那一个手势,那一个食指竖在嘴唇前方的“嘘”。   自己要找的那一个孙佳文,又出来了么?   “你为什么对孙佳文这样在意?”宋暮雪问,“车子已经开远了,人都看不见了。”   寇霜回过神来,看着宋暮雪,说:“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宋暮雪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第22章 探病   周末, 宋暮雪陪同寇霜一起,去精神病院探望孙佳文。   宋暮雪买了一些吃的喝的,但寇霜说完全没必要, 倒让宋暮雪有些疑惑:这难道不是探病的基本礼仪吗?   寇霜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她想见的, 是孙佳文的里人格,里人格一定不在意这些的。   进病房之前, 李医生仔细解释了一下当前的状况。   “病人最主要的症状, 是双重人格、精神分裂、妄想症和狂躁症。现在双重人格症状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但不确定是否会重新出现。与寇小姐的会面可能会诱发狂躁症,请一定注意。”   寇霜一边点头一边心想:双重人格和妄想症应该是里人格的“病症”, 而精神分裂和狂躁症应当属于孙佳文。   双重人格得到控制,是说里人格已经消失了么?还是她藏起来了?   上次宋暮雪昏迷的时候,自己应该是在某个孙佳文搭建出来的异次元空间里跟对方见面的。以对方这么敏锐的精神来说, 暂时躲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数太多会刺激到病人, 因此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寇小姐请放心, 我会站在病房外实时监控, 万一发生突发情况, 医护人员会立刻进去稳定局面,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那你能听到我跟她的对话么?”   “这属于您的隐私, 如果您有要求的话, 病房里的录音设备都会关掉。”   “那麻烦关掉吧。”寇霜点了点头,踏进了病房。   病房是个巨大的白色盒子, 里头的装修白得有些渗人。房门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窗户, 李医生和宋暮雪此刻就通过那个注视着孙佳文和寇霜。   孙佳文穿着病号服, 表情苍白得跟病房里的色调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目光有些木然,看得出来在精神病院里受了很多苦。见到寇霜的第一句话就是:“鲁刃甲呢?”   寇霜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看她,问:“另一个你呢?”   孙佳文停顿了一下,戒备地看着她,说:“你把鲁刃甲带来,我就让你见她。”   寇霜眯了眯眼睛,说:“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吗?”   原本寇霜并不确定孙佳文知道多少,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套出话了。孙佳文知道另外一个人格的存在,并且拥有相当程度的主宰权,能让自己见到那个人格。   孙佳文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向后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逞强道:“把鲁刃甲带过来。”   寇霜笑了笑,没有说话,站起来朝病房外走去。孙佳文立刻有些急了,道:“或者你跟他视频,我只想看看他。”   寇霜开了病房的门,半个身子探了出去,问道:“李医生,请问我跟病人说什么,或者干什么都没有关系吗?”   李医生一愣,不知道寇霜到底要搞什么把戏,下意识回答道:“不能伤到病人。”   寇霜微笑着点了点头。   复又走进去,站定在孙佳文面前。   孙佳文露出一张惊慌又懦弱的脸,对寇霜张牙舞爪:“你干什么!”   寇霜按住她的肩膀,慢慢地俯下身子。   “恶心!放开我!你干什么!你个死变态!”孙佳文一边骂恶心,一边挣扎着。   孙佳文讨厌自己,将自己看做情敌,但另一个人格对自己的态度却很暧昧。寇霜就是在赌这个,她赌孙佳文的里人格会出来。   寇霜不管孙佳文的挣扎,距离越拉越近,眼看着就要吻上了。   李医生动了动身体,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这个寇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病人吧,但……   李医生看了宋暮雪一眼,想说什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宋暮雪面无表情,眸色却深沉了些。   在寇霜就要接触到她的时候,孙佳文却又突然换了另外一副面孔。   “找我做什么?”里人格出来了。   里人格扯出一个笑容,面色又苍白了些许。她看了医生的方向一眼,说:“我好不容易才骗过了他,你这样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你了解吗?”   寇霜愣了愣,没想到这一茬,忙道歉道:“抱歉。”   里人格摆了摆手,说:“要问什么快问,我时间不多了。”   时间?什么时间?   寇霜看着孙佳文紧皱的眉头,觉得自己可能选择了错误的时间。“你还好吗?”   孙佳文瞪了寇霜一眼,双手锤了锤桌子,说:“问啊!”   桌子上的水杯震动着,溅出来了好几滴水。   李医生一直在门外密切关注着情况,看到孙佳文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差点儿推门而入,却被宋暮雪一个手势拦住了。   孙佳文揉了揉额头,十分痛苦的样子。   寇霜便不多言,直接道:“你上次说‘天机不可泄露’,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做过什么尝试吗?”   寇霜问得很模糊,一来她不确定孙佳文有没有做出与自己类似的尝试,二来不知道孙佳文的人生轨迹有没有被这种不可知不可控的力量所规划。   自己找工作失利、会从成绩因为作弊被取消,到底是因为自己做出了禁忌的事情,还是因为“寇霜”的人生已经被原作者规定好了,所以自己一旦改变,就会受到非同一般的阻力?   孙佳文轻蔑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你告诉什么人了?”   孙佳文抓着寇霜的手,五指格外用力,像是要把寇霜的皮肤都给抓破似的。寇霜有些疼痛,但到底忍住了,说:“我选了另外一条路,我学了会计。”   孙佳文一愣。   “但,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跟我作对似的。我没办法转行。”   孙佳文顿了顿,整个人摊到了椅子上,说:“你说这是一本书,对吧。”   寇霜没有说话,孙佳文自顾自地说:“是书,就有剧情,有设定……原来命运是这种东西……真相竟然是这个……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竟然流出眼泪来。她靠在椅背上,直直地瞪着天花板,道:“我不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我曾经试着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别人。可没人听得懂。”   孙佳文突然看着寇霜,说:“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会引来‘天谴’!你会被蛇咬,被车撞,被花盆砸,被父母抛弃,被男人骗……所有的厄运都会朝你而来,除非你闭嘴,除非你保守秘密。”   “你保守秘密了吗?你把事情告诉你的朋友了吗?”孙佳文说着,侧了侧头,望向窗户,正好与宋暮雪对视。   “你……”寇霜回头看了看宋暮雪,发现自己看不清对方神色,“这些都是你曾经遇到过的么?”   “不然呢?”孙佳文看着寇霜,说:“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受不了了,我怀揣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却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有人能对我证明我是正确的,我只好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缄默的小女孩儿,你看孙佳文,她知道什么?嗤。”   “不过我现在有你,哪怕永远不能说……”孙佳文没将话说完,她冲寇霜笑了笑,寇霜才发现自己一直弄错了一件事情。   里人格才是孙佳文真正的人格!自己一直见到的那一个,则是这个孙佳文为了逃避天谴而造出来的洋娃娃!   而现在,这个孙佳文却这样虚弱,被关在精神病院里,通过自己不知道的某种手段躲躲藏藏。   自己现在,甚至还把她唤了出来!就在医生的面前!   厄运都冲着孙佳文而去,这跟自己四处碰壁有什么差别?无非是后者程度轻微罢了,还好自己来找了孙佳文。   如果说整个世界在同孙佳文作对的话,那么这个李医生,也算得上是孙佳文的“厄运”之一吧。   寇霜回头看了李医生一眼,对孙佳文说:“我把你叫出来,是不是给你带来了什么困扰?”   “没有,”孙佳文摇了摇头,苦笑道:“跟你见了一面我也受益颇多,我很高兴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至少你是我的同伙,哈,你可不要被‘世界’抓住了。”   “谢谢你,再见。”孙佳文说,随即诡异地笑了一下,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嘴里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这……又换人了吗?   刚刚孙佳文并没有攻击人的举动,因此李医生稍稍有些迟疑。但现在这模样一定是犯病了。李医生带着医疗团队冲进来,很快制伏了孙佳文,朝孙佳文的脖子处打了一针。   而孙佳文还是死死地盯着寇霜,咬牙切齿道:“不要说,不准说!”   医护人员们忙忙碌碌,兵荒马乱,好一会儿才使得孙佳文昏睡过去。   李医生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对寇霜说:“寇小姐抱歉,病人情况不太稳定,今天的探望到此结束。”   寇霜看着安安静静地孙佳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预感。   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里人格了。   不能说……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但什么都不能说。   寇霜恍惚着走出了房间,在走廊上游荡。   宋暮雪跟在寇霜身后,刚要离开,却被李医生叫住了。   “宋小姐,你朋友是不是也需要来我们医院看一看?”   宋暮雪看了看寇霜的背影,又看了看打了镇定剂之后任人宰割的孙佳文,连忙摇了摇头,说:“抱歉,不需要。” 第23章 工作   宋暮雪跟在寇霜身后出了精神病院。她三两步走到跟寇霜并排, 问她:“你怎么了?问到自己想要问的了吗?”   寇霜看了看宋暮雪,说:“问到了。”   “那就好。”宋暮雪目不直视,拉着寇霜去地铁站。   寇霜却突然看着宋暮雪的侧脸, 问:“你就不好奇, 我要问一个精神病什么事情吗?”   宋暮雪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好奇, 当然好奇。   寇霜对孙佳文的在意, 已经超出了普通同学的程度。虽然寇霜说是因为她可怜孙佳文被渣男骗,但也不应该这种表现。   寇霜找不到实习,孙佳文介绍了春生画廊, 她就毫无戒心地去了;卖画这种工作,也没有仔细检查画作的真假;在画廊里发现那么多假画的时候,寇霜也没想着先报警, 而是打算跟与孙佳文接触;小亭子里看见孙佳文和鲁刃甲就冲出去了, 丝毫没有在意自身安危;对于探望孙佳文这件事情兴趣极大, 好几次宋暮雪都听见寇霜给病院打电话。   再结合刚刚自己看到的画面……一个猜测渐渐成型, 但宋暮雪不确定自己猜测的是不是真的。   “你想说的时候, 自然会说。”宋暮雪轻轻地说。   寇霜看着宋暮雪的脸色,有些犹豫。她知道宋暮雪好奇, 并且碍于奇奇怪怪的面子不愿意表露。她非常想告诉宋暮雪实情, 但……   孙佳文说不能说,她说会引来天谴, 世界会跟自己作对。   不该拿自己的人生来尝试, 万一自己如同孙佳文一般, 被判定为精神病,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脱身回到现实?不被束缚人身自由,是所有行动的基础。   可看着宋暮雪的表情……   “你觉得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或者是命运之类的?”寇霜小心翼翼措辞,问出了几乎所有人都曾思考过的问题。   希望这个世界的“天道”没有那么智能,读不穿自己的意图。   宋暮雪顿了顿,说:“你是说宿命论?它否定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而法律是基于‘每个人都能自主选择并且承担相应的责任’而存在的。从职业的角度来说,我不能接受这种论调。”   寇霜“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其实宋暮雪的人生只是诞生在纸上的一段履历,而宋暮雪的选择是由原作者决定的。   所谓的自由意志,根本不存在。哪怕是存在了呢,也会被万物联手打压,被逼近精神病院。   从根本上来说,宋暮雪根本就没有自由意志,除非她能够领悟到“自己只是一个角色”的事实。   寇霜叹了一口气,接着问:“你有没有做过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事情?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操纵着身体,就好像,唔,提线木偶?”   这次宋暮雪停顿得久了一些,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着寇霜,说:“你常常感到不自由么?你不快乐么?”   宋暮雪从寇霜的话里,读出来的就是这层情绪。   寇霜一愣,随后低下了头。宋暮雪活得太“清楚”了,也许从未迷茫过,也就没有思考过这类问题。“你看过黑客帝国么?在孙佳文的眼里,世界就是那样子的。”   “那你呢?”宋暮雪转头看着寇霜,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世界的。你见孙佳文,就是因为这个么?你也觉得世界就是黑客帝国?”   宋暮雪的眼神还是淡淡的,但其中透露出的关心叫寇霜无法忽略。寇霜知道,宋暮雪在担心自己。   “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戏,而你是作者手里的提线木偶。她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是主角,而我是配角。”寇霜脱口而出。   哗啦哗啦——   ——嘘……   不可泄露天机。   不可说出秘密。   紧接着,倾盆大雨。   雨来得太猛烈,从酝酿到飘下没有用到一秒。寇霜甚至不能确定到底是自己话音先落还是雨滴先落,她也不能确定宋暮雪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宋暮雪抬头看了看天空,一伸手拉过寇霜,朝着附近的便利店跑过去。跑到屋檐下之后,宋暮雪抱怨了一句:“怎么下得这么快……”   雨水浸透了寇霜的全身,头发服帖地贴在脖子上,寇霜突然感到了刺骨的冷意,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天谴!原来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它不阻止自己谈论宿命论,但不能直接谈到书的事情!   孙佳文一定受过很多次类似的苦楚,因此哪怕认出自己了,也只能用那样语焉不详的词语!   凉意顺着脖子流进胸口,也流进了心脏。   “你刚刚说什么人生、主角的……是在微博上看的毒鸡汤段子吗?认真努力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才能当自己人生的主角。你如今找到了自己的路,现在已经很棒了。”宋暮雪扭头看着寇霜,却发现对方的唇色有些苍白:“你怎么了?淋个雨而已不会感冒了吧?”   “老天爷变脸可真快啊……”寇霜仰起头,看着被屋檐遮住的天空,有些惆怅。   “六月天,孩子脸嘛……虽然现在已经十月了。”宋暮雪说。   她看寇霜发梢一直在流水,身体也颤抖不停,干脆转身进了便利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好几包卫生纸。她拆开包装递给寇霜几张,道:“擦擦雨,免得回家之后感冒了。”   ——   这件事之后,寇霜就没有再投任何有关会计的工作了。   放在现实里,一切都是自己拼搏来的。寇霜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会计工作,也能够去工地搬砖。但在这个世界不一样。   这个世界是有人性的,也是任性的。虽然不知道它到底遵循什么样的原则,但……会计这条路是被堵死了。   于是寇霜改变策略,各种各样的工作都投了简历,想看看有哪些会给自己回应。   到底是“不准做某事”,还是“只能做某事”。   寇霜投简历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艺术系相关,但还是稍微有选择的,至少避开了画廊,哪怕那与她的简历十分匹配。   她记得很清楚,“寇霜”后来工作的那家画廊名字叫做方兴。就当这是她最后的一点点儿小倔强,她不希望自己完完全全地还原“寇霜”的人生。   “寇霜”是角色,而她是人,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她必须尊重自己的自主意识。   为了防止各种意外,她甚至避开了所有别的画廊——万一改名、转让、收购呢?   简历投出去了百八十封,最后给出回应的,基本上都是艺术方面的工作。   寇霜不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的意志,还是因为就简历而言,的确最适合艺术。但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她也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不再那样义愤填膺,就好像妥协了似的。   她面试了好些公司,服装公司、广告公司,最搞笑的是,之前跟孙佳文一块儿面试过的万想杂志社再次邀请她面试。   兵荒马乱地过了两个月,寇霜终于处理完了全部的面试。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快要十二月了。   而她一直没有从宋暮雪的小公寓里搬出去,主要是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面试完所有公司的那一天,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宋暮雪柔软的大床上,嘴上道:“床借我一下,我的床太小了,躺着不舒服。”   宋暮雪坐在书桌面前奋笔打字,目不转睛地回应她:“随便睡。”   寇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向宋暮雪,问她:“你还在之前那个律师事务所实习吗?还是直接转正了?”   键盘的声音依然连绵不绝:“终于想起来问我了,你自己的工作搞定了么?”   “面试完了,剩下的只能等了。”寇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能不能找到工作。   如果天道真的存在,那它说不定已经察觉了自己这个异常。自己不愿意按照原来的路子走,到底能不能成功?   这阵子面试,偶尔经过方兴画廊门口,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人家老板从里头跑出来,拉着自己非让自己就职。好在这种事情还没发生过。   “一定能找到的,你这样努力了。”宋暮雪的声音带着一点儿笑意,说:“实在不行了,就继续读书呗,反正学历不嫌高。”   说到这里,宋暮雪突然停止了敲打键盘,同时看向寇霜:“说起来,你为什么这样急着找工作?按照你的条件和专业,继续深造才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寇霜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寇霜”为什么不继续读个研究生之类的。   宋暮雪取下眼镜,站起来,从书桌边走到床边,看着寇霜,说:“想出国么?美国艺术学校很多,氛围也很好。”   寇霜看着宋暮雪,心中有些奇怪。宋暮雪清冷淡然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还从繁重的加班中抽出时间,专门走到了自己面前问这件事情,是为什么?   自己工作都快找好了,如果是从自己的切身利益出发而提出建议,也该是在找工作之前吧。   琢磨着,寇霜没有说话。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寇霜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终于找到手机。   “喂……嗯是的……这样……可以接受……嗯谢谢。”   寇霜简短地回答了好几个问题,挂掉电话之后看向宋暮雪,大笑着报喜:“我被广告公司录取啦!”   宋暮雪的微笑顿了顿,片刻之后又加深:“恭喜!”   喜悦和祝福发自内心,真挚得仿佛宋暮雪自己找到工作了似的。   寇霜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这种异样只是一闪而逝,寇霜很快把它抛在脑后。 第24章 事故   寇霜找到的这家广告公司叫做迦娜广告, 在业内还有些名气,跟政府有很多合作。hr同她商量,毕业之前能不能先来实习一阵子, 能够提前熟悉一下气氛, 也能先跟同事打好关系,并且公司最近有很多大项目正在进行, 错过了会比较可惜。   同寇德钦商量之后, 寇霜在十二月上旬入职了。   凑巧的是,迦娜广告跟宋暮雪实习的律师事务所很近,所以寇霜并没有从宋暮雪的小公寓搬走。   到公司报道的那一天, hr将她交给了设计部的部长张芷若,说这就是她的直系boss,以后就跟着她干。   张芷若打扮得很随意, 戴着口罩, 大约是感冒了, 看上去身板很柔弱。她握了握寇霜的手, 说:“随便叫, 只要不叫我芷若就好了,我讨厌张无忌那个渣男。来公司了不要拘谨, 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 我看看找谁帮你解决。”   虽说是boss,但张芷若看着没有架子, 说话语气也比较柔和, 寇霜觉得心里没有隔阂, 便笑道:“原来不是亲自帮我解决呀。”   张芷若正在低头翻文件,闻言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寇霜一眼,说:“你想要我亲自帮你解决?那行,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hr有些惊讶,对寇霜说:“哇你赚到了,张部长好久没有亲自带新人了。”   张芷若笑了一下,说:“眼缘好。”复又低头工作,指了指自己隔壁一张空置的办公桌,说:“你就坐我旁边。”   寇霜忙道:“谢谢师父!”   张芷若又看了寇霜一眼,最后笑了笑,摇了摇头。   这就算正式入职了。   说是亲自带寇霜,但张芷若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寇霜跟同事关系处得不错,有小同事跟她八卦来着,说张芷若一直独来独往,之前是某跨国公司的首席艺术总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自家小公司挖过来了。   又说张芷若忙得不行,hr说的“好久”是打过折扣的,其实张芷若根本就没有带过小新人。   小同事说起这话的时候满眼羡慕,似乎寇霜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似的。   寇霜笑着转移话题,这话听了也就听了,张芷若未必对自己另眼相待,徒弟这位置还是自己死皮赖脸要过来的。   张芷若不来,公司还是要正常运作。   在寇霜进来之前,公司正好接了个政府的项目。寇霜就被拉过去当劳力了。   说来有些荒谬,本市马上要举行世界艺术史涂鸦大会,为了展示良好的精神面貌,政府突发奇想,决定用涂鸦覆盖所有藏污纳垢之地。   这个项目的核心关键词是“创新”“热情”与“活力”,迦娜广告抢到这个项目花了很多功夫。政府不希望成果过于死板,给出的涂鸦图片示例都相当新潮,设计师们赶死赶活连夜加工,终于给出了一套政府满意的整体方案。   设计阶段刚刚结束,现在是落地执行阶段了。说着好听,实际上就是很多刚进公司的小新人拎着颜料桶,全市乱跑,将设计图具现到墙壁上。   张芷若是设计方案的操刀者,寇霜是张芷若的人,没有人敢交代她出外勤。但她一个人闲着有些过意不去,因此主动加入了“粉刷匠”行列。   小同事听说寇霜要一块儿来,很是兴奋,主动跟她一组。两人第一天分到的区域,是本部大厦附近的小巷子。她们俩资历都浅,安排任务的时候没往那些边边角角鱼龙混杂的地方排。公司楼下附近有好几条卖早点的小巷子,电线杆上很多小广告,路边的公墙上也黑乎乎的。她们的任务,就是用彩色的颜料把需求单上的图案画出来。   寇霜看着手里的需求单,看见上面画的各种各样说不出具体名称的图案,觉得挺好看的。风格抽象,色彩绚丽,线条凌乱之中透露着规律和美感,的确是艺术的水准。   小同事说:“这是你师父画的,我反正看不懂啦,上面高兴就好。”   寇霜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同事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寇霜面前,说:“我跟你说,你师父很喜欢动画,我看她的桌面就是《美妙天堂》和《花丸幼稚园》的截图。你要是想要讨好她,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小同事也许是出于好心,但寇霜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哪里讨好她呀,她都不常在公司出现的。”   “她忙嘛。”小同事说。   两人各自选了街道两边的墙壁,背对背开始涂鸦。寇霜后来专门练习过画画,但直立的墙壁太艰难,还没画好二十平方厘米的面积呢,手臂开始酸痛,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担心自己速度过慢拖了后腿,悄悄寻找小同事的身影暗自比较。结果一转头却发现,小同事的颜料桶放在地上,而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寇霜下意识去摸手机,打算联系小同事,结果却看到一条微信:【我去上个厕所!你先干着!】   寇霜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甩了甩手臂,继续自己的工作。   习惯之后反而还好,时而掸一掸手臂,之后便能精神抖擞地继续涂鸦。画完一面墙之后回头,发现小同事上厕所还没回来,油漆桶附近却蹲坐着一个流浪汉。   流浪汉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看上去格外落魄。他朝油漆桶里瞟了好几眼,最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儿颜料。   看到流浪汉之后,寇霜就已经朝着他走过去了。待看到这男人将沾了颜料的手指往嘴里送去的时候,她叫了了起来。   “喂!那个不能吃!”   流浪汉明显受到了惊吓,抱着胳膊抖了一下,继续把手指往嘴里喂。   寇霜担心他吃颜料对身体不好,连忙跑了几步,抓住了流浪汉的手,呵斥道:“这是颜料,不是吃的!”   这流浪汉留着络腮大胡子,头发也跟草窝似的,在一坨毛发里找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着实不易,寇霜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平白有些害怕   那流浪汉眼里浮现出惧怕的眼神,用力推了一把寇霜,跑了。   寇霜怕冷,十二月初就已经穿上了薄的棉袄,行动有些不方便。再加上穿着高跟鞋,一推就倒,同时她还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脚踝酸疼。   坏了,高跟鞋断了……说不定脚也扭了……   寇霜有些绝望地摔倒在地上,伸手去摸脚踝,果不其然,肿了。   寇霜在心里暗骂一声,觉得自己运气真的是太糟糕了。她艰难地从口袋里拿手机,刚打算给小同事打电话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脚踝,惊得她向后一躲。   抬头,却看见表情淡淡的宋暮雪。   宋暮雪问她:“你怎么在这里摔了?”   宋暮雪轻轻地揉了揉寇霜的脚踝,疼得寇霜倒抽一口凉气。宋暮雪说:“怎么不穿袜子?不是怕冷么?肿了,要去我公司敷冰袋么?”   虽然是询问,但是宋暮雪并没有等待寇霜的回答,就直接将寇霜的胳膊绕过了自己的脖子,一手拎着高跟鞋,将寇霜架了起来。寇霜被迫单腿站了起来,有些慌乱,说:“你你你你行不行啊!”   宋暮雪说:“行。开始——跳。”   宋暮雪一步一步朝前走,寇霜跟着对方的脚步单脚跳,半晌回过味,觉得自己刚刚那个问题,实在问得有些歧义,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转头去看宋暮雪的侧颜,对方一如往常地正经冷淡,大抵是没有懂这层意思。寇霜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宋暮雪将寇霜挪到自己公司一楼,问前台拿了些冰袋,蹲在地上给寇霜冰敷。   寇霜臭美想露脚踝,于是没有穿袜子。脚踝处肉眼可见的红肿,使得疼痛又加深了一层似的。   宋暮雪将寇霜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捏着冰袋轻轻地接触着皮肤,嘴上问道:“疼吗?冰吗?”   寇霜瑟缩了一下,嘴硬道:“不疼,不冰。”   红肿的脚踝有些瘙痒和燥热,冰袋镇压了所有异样的感觉,只留下冰凉和麻木。但寇霜看着宋暮雪直接拿着冰袋,冷气从宋暮雪的指缝间钻出来,寇霜就觉得,宋暮雪一定比自己更冰,更难受。   宋暮雪轻轻抬着寇霜的脚后跟,说:“怎么弄成这样的?”   寇霜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了,接着听到宋暮雪说:“跟你一块儿的同事,上厕所有多久了?这是恶意旷工。”   寇霜说:“分组的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   等了那么久小同事都没有回来,寇霜就已经知道对方在偷懒了。奈何自己刚进公司,对同事了解不够,今天这个闷亏只能先吞下去,以后再跟小同事拉开距离。   见寇霜没有跟那不靠谱同事一刀两断的意思,宋暮雪皱了皱眉,刚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那小同事迈着小碎步过来了。   “哎呀霜霜你怎么伤到了?你微信说被流浪汉撞倒了,我都好久没看见流浪汉了……你运气真的好衰啊……”走近之后看到宋暮雪,小同事的脚步慢下来了,说:“这是你朋友吗?”   寇霜笑了笑,说:“还好朋友正好出现,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朋友是律师?叫什么名字啊?”   宋暮雪冷着一张脸,对那小同事说:“寇霜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回公司了。麻烦你替她跟公司请两天假,她脚扭伤了没法子工作。”   面对熟悉如寇霜和郑风林的时候,宋暮雪的表情也很清淡,而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这种表情就变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了。   小同事似乎有些被气场吓到,顿了下,说:“啊?”   宋暮雪完全没问过寇霜的意愿,就擅自做出了这种决定。寇霜诧异仰头,却见着宋暮雪也低头看她,说:“你脚都扭了,难道还想拎着油漆桶在冷风里涂鸦?”   宋暮雪气场太强大,寇霜只好笑着对小同事说:“那麻烦你了。” 第25章 小蝶   寇霜的脚也不算大伤, 加上宋暮雪“疗养”得当,回家敷了一晚上冰袋之后,基本上就好了。   早上起来, 寇霜便说要去公司上班。而宋暮雪正在厨房里煮粥, 没有回应,应当是没听到。   寇霜只能提高了音量继续道:“我——要——去——上——班——”   这次宋暮雪探出半个身子, 面色清淡, 道:“听到了,不准。”   “……”寇霜被噎了一下,问:“为什么?”   “你脚还没好, 好好休息。”   寇霜穿着睡衣爬起来,在床上蹦了两下,说:“你看, 我的脚完全没问题了。昨天的冰敷特别有效!”   宋暮雪看着她没说话,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就像是在看猴戏似的。   寇霜说:“我才刚刚去公司实习, 现在就偷懒耍滑, 都不知道会给人家留下什么印象。我要好好工作,以后才能养活自己啊。”   宋暮雪说:“身体比较重要, 积极工作不急在这一刻。”   寇霜急了, 说:“你从医院里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吵着要去实习呢!我尊重你, 没有反对, 而是搬过来照顾你了, 对不对?”   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尊重你,但我也有照顾你的责任。我有个条件。”   “什么?”   “我先送你去公司上班,再去事务所。”   “……”寇霜有点儿无奈,之前怎么不知道宋暮雪这么死板呢。   “你不用早点去公司工作吗?还有的忙吧?”   “上一个案子已经处理完了,下一个还没来。你别管我,你自己的脚还有事儿。”宋暮雪说着,从厨房里端出来了热腾腾的小米粥,道:“去洗漱。”   两家公司都近,相当于就在公寓楼下了,寇霜也就没有继续反对,而是飞快奔去卫生间洗漱,又飞快地坐在餐桌前,享受宋暮雪提供的营养早餐。   她不继续反对,才不是因为小米粥很香呢!   宋暮雪陪着寇霜去了公司,安安静静地走在寇霜身侧,短短五分钟的路程,两人甚至都没有怎么聊天。寇霜着实不是太懂这趟“护送”的意义。   到了公司门口,宋暮雪嘱咐寇霜:“脚疼不能出外勤就直接请假。不要跟昨天那个同事走太近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寇霜有些无奈,说:“知道了知道了,跟我妈似的。你高冷女神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宋暮雪脸上含着一点儿笑意,闻言揉了揉寇霜的头发,说:“没有那种东西。”   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寇霜还在思考要怎么对小同事说明,自己昨天刚请假今天早上就来了的事情。结果到了公司才发现,小同事不在,她自个儿请假了。   寇霜有些惊讶,问副部长:“她生病了吗?”   副部长说:“听说是脚扭伤了,要在家里休息。昨天下午感受了工作,你觉得还可以吗?今天可以一个人试试看吗?”   寇霜:“……”   感情小同事回公司之后,直接借用了这理由,给她自己请了个假。看来今天只能孤军奋战了。   寇霜沉默了一会儿,想问问自己销假的事情,就听见副部长接着说:“对了,人事跟我说你昨天下班没打卡,你刚来,这周就不扣工资了,下次要记住哦。”   寇霜:“…………”   哦。   孤零零提着颜料桶在天桥下头刷颜料的时候,寇霜很是有些愤愤不平。这小同事不靠谱,以后真得跟她拉开距离,免得什么时候背地里阴自己一把,自己都不知道。   公司附近那一块区域的涂鸦已经完成了,于是寇霜的份地变成了两站开外的天桥。   天桥下头有一块围墙,上面贴满了小广告,还都是重金求子,很是影响市容市貌。政府懒得派人撕毁,干脆让迦娜广告给刷上一层涂鸦盖住。   一桶颜料刷完,寇霜去工具箱里倒出另外的备用颜料的时候,转头却发现一个小女孩儿蹲在颜料桶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内壁。   小女孩儿头发乱糟糟的,跟梅超风一样。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十二月的天气里显得很凄凉,脚踝露出了一大截,冻得血色都没有了。   有了昨天的经验,寇霜快步走过去,并在小姑娘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刮颜料内壁的颜料时,捉住了对方的双手。   “你在干什么?”寇霜尽量温柔地发问。   小姑娘没有像昨天的流浪汉一样转身就跑,而是睁大眼睛盯了寇霜好一会儿,还眨了眨。她被寇霜捉住了双手,还在使劲将那只手掰回去,要往嘴里喂。   寇霜叹了一口气,问她:“你饿了么?”   小姑娘停顿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嗯。”   ——   寇霜暂停了自己的工作,带着小姑娘去便利店里买了几个面包和一排养乐多。小姑娘看到养乐多就走不动路,等待店员结账的过程里,她死死地抱着养乐多,还瞪着寇霜,生怕她抢了自己饮料似的。   寇霜笑着对她说:“我要是想喝,我就再买一排。不抢你的,放心。”   寇霜没有去动小姑娘怀里的养乐多,而是从货柜上另外拿了一排,递给收银员道:“扫这个吧。”   结完账出来,寇霜直接拎起了颜料桶,继续涂鸦出自张芷若之手的巨幅涂鸦。小姑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边撕面包一边盯着寇霜看。   “你叫什么?”寇霜一边画画,一边努力搭话。   小姑娘穿着寒酸,并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刻薄点说,有娘生没娘养。   骗子?碰瓷?乞讨?流浪?   能接受自己给的食物,应该是真的渴了饿了。   那个小姑娘咽下一口面包,说:“小蝶。”   寇霜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颜料桶,问:“刚刚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想吃这个?”   小蝶警惕地看了寇霜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吃这个?”   小蝶不说话。   寇霜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不能吃,是颜料,颜料。你看,我在用它画画呢。”   为了防止员工涂鸦时的身体健康,公司专门购买的新型颜料,无色无味,沾到皮肤上还容易清洗。也不知道小蝶怎么回事,竟然错把这玩意当食物了。要是自己没来得及发现,她真的吞进去了,那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说到这里,寇霜不由得想起了昨天遇到的那个流浪汉,他也是沾了颜料就往嘴里喂。虽然自己当时阻止了他,但不知道他跑了之后干什么去了。   小蝶站了起来,走到了寇霜正在涂鸦的墙壁面前。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墙壁,又看了看手指。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一块儿的颜料已经干了。   小蝶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伸出舌头,闭紧眼睛,慢慢靠近了墙壁。   “喂!”寇霜连忙拉住了她的手,大声道:“你干什么!”   小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寇霜一会儿,突然甩开了寇霜的手,跑开了。   “跑什么……”   小蝶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寇霜。她手里的面包和养乐多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寇霜叹了一口气,捡起食物,认命般地追了上去。   小蝶看上去不超过十岁,但跑起来跟逃命似的,快得寇霜都有些跟不上了。   寇霜知道自己体力不行,但也没有想过竟然会连个小孩子都跑不过,内心很是有一些绝望。   眼看着小蝶快要消失在寇霜视线的时候,小蝶突然撞上了前面的某个人,然后摔倒在了地上。   趁着小蝶爬起来的时间差,寇霜好不容易追到了小蝶,同时把手里的吃的喝的塞给小蝶。   “别跑呀……呼……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寇霜扶着膝盖,对小蝶撞到的那个人的道:“抱歉抱歉,她不是故意的。您没被撞到吧?”   因为是她看着小蝶跑过来的,她下意识觉得自己有“照管”小蝶的义务。   谁知面前那人直接把小蝶拉到身后,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你追她干什么?”   寇霜诧异地向上看去,看见一双明亮而戒备的眼睛,坚定的眼神充满力量。接着才注意到这人的长相和打扮。   没有喉结,是个女人。穿得很像犀利哥,跟小蝶是同一个style的流浪风,但仔细看会发现,衣服其实挺干净,就是杂乱了些,混搭了些。脸上有些来历不明的黑漆漆物质,但凭借寇霜的直觉,这张脸至少能打8分往上。   这流浪女摆出了护崽的姿势,寇霜便不方面僭越,反而为自己解释道:“我给她买了些吃的,结果她玩命跑……我只是把吃的送过来而已。”   寇霜指了指自己硬塞到小蝶怀里的面包和养乐多,那流浪女看了一眼,直接从小蝶怀里把吃的拿过来,重新塞到寇霜的怀里,道:“不需要。”   流浪女拉着小蝶的手,说:“走。”   小蝶就乖乖巧巧地牵住了流浪女的手,两人转身拐了一个弯,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寇霜面前。拐过拐角的前一瞬间,小蝶回头看了看寇霜。   寇霜一脸迷糊,自己这是……被流浪女嫌弃了吗?她还以为流浪人群饿起来什么都吃呢……比如颜料什么的。   况且这些吃的是便利店买来的,又没有放毒,那个流浪女为什么这样戒备?   她们俩是母女吗?没有逮住自己讹钱,至少不是乞讨碰瓷团伙。   寇霜站在原地迷了好一会儿,最终慢慢地走回了天桥下。   她还有工作要做,没有时间继续浪费了。   唉。 第26章 晚餐   宋暮雪难得下班早, 寇霜回到家的时候, 饭菜已经放在餐桌上, 散发出诱人的腾腾水汽。   寇霜笑着走到饭桌旁,伸手夹了一小块肉片, 正好遇见宋暮雪从厨房走出来, 被逮了个正着。宋暮雪拿筷子拍了拍寇霜的手背, 道:“还没洗手!”   寇霜笑哈哈地舔了舔大拇指,丢下一句“味道不错”, 就跑进了卫生间洗手。   洗手的时候, 寇霜聊了聊今天遇到的小蝶, 她觉得很有意思。   “跟你说, 今天遇到了一个流浪小女孩,我买给她零食,结果还被她妈妈嫌弃了,瞪了我好几眼。不过母女俩都长得挺可爱的,也不知道怎么落到了现在的境地。”   “你看人真的只看脸么?”宋暮雪一边说, 一边将碗筷摆放好,“小女孩要是长得不可爱, 你就不资助了么?”   寇霜掸了掸手上的水珠, 说:“哎呀,话也不是这么说嘛。不过今天怎么有时间做饭?你们公司终于不压榨你了?”   宋暮雪说:“上一宗大案子结了,最近一两周应该不会忙了。”   “那感情好,一回来就有饭吃了,哈哈!”寇霜言语之间, 就把这一周做饭的活儿推给宋暮雪了,她还笑着说:“住进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   宋暮雪说:“为什么?”   “就……你看起来就不像会生活,也许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不过我做的菜那么难吃,看来不止烟火,猪食你也吃。”   “你这是骂我还是骂你?”宋暮雪笑着夹了一筷子包菜,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说:“我尝试下厨已经四年了,被你惯了几个月,味道好像差了些……火候没掌握好,还有点咸……不,太咸了。”   宋暮雪把每个菜都夹了一筷子,各自尝了一口之后做出点评,看上去像是打算吸取教训下次改进。寇霜最怕这种较真的人,连忙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往里头倒了一小勺的分量,道:“你看,不咸了不咸了!”   宋暮雪:“……”   寇霜:“……”   寇霜哈哈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将水杯里剩余的水一口喝掉,说:“那个,手快就倒进去了,哈哈,哈哈……”   宋暮雪瞪着那盘菜,筷子停顿了很久,应该是经历了相当复杂的心理斗争。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继续说:“算了,就这样吃吧。”   寇霜偷偷瞄宋暮雪,觉得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面不改色,颇有大将之风,果然是泰山崩了也不怕的人!   但看着那一盘油和水完全分离的手撕包菜,一点儿油星飘在自己倒进去的半杯水上,卖相有点儿恶心,寇霜怎么都吃不下去了。她叹了一口气,端起菜盘,道:“我去回锅吧,这是在是下不了嘴。”   手腕却被宋暮雪拉住了。   回头,宋暮雪用一双清冷的眸子望着她,说:“前几天有个家长来咨询诉讼相关事宜,说自己孩子被诱拐了。”   “嗯?然后呢?”寇霜极少听宋暮雪聊工作中的事情,一时间有些好奇,放下菜盘,同时也坐了下来。   “我问她是直接起诉,还是先发律师函寻求沟通。结果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仅仅凭着同事抓拍的一张照片,就说要告人家。”宋暮雪接着说:“我建议她去报警,然后接警的正好是郑风林。”   宋暮雪脸上带笑,寇霜听了却有些疑惑,说:“等一下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接警的是郑风林?”   “我送她过去的。”宋暮雪叹了一口气,说:“这位家长是市里的环卫工人,没有什么文化,平常就住在贫民区。她进事务所的时候瑟瑟缩缩的,我倒杯水给她,她都不敢喝。我问清楚情况之后,建议她先报警立案,她问我,她会不会被抓起来,她说她怕警察。我放心不下,于是请了假陪她去公安局报警,就正好遇到了郑风林。”   “我以为你是工作狂,没想到还挺有人文关怀的。”寇霜笑着说。   宋暮雪的眼中浮现出同情与忧愁,“时代发展得太快了,太多人被甩在后面。也许是我对她和善,她跟我聊了许多。她说平常很少进政府部门,生怕自己麻烦到政府了。她连报警和找律师的区别都分不清楚,揣着好几万现金来律师事务所咨询,还担心不够。她给我看的那张‘拐卖犯’的照片,是她拍的同事的手机屏幕。我问她为什么不用微信或者彩信,她说她不会。她来我们事务所,一定鼓起了很大勇气吧……要是让她自己去报警,她说不定一进去就被壮小伙儿吓出来了,最后只能对着那张模糊的翻拍照片,关注街上每一个行人,试图找到自己女儿和诱拐犯,徒劳一辈子。”宋暮雪叹了一口气,说:“报完警之后,她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鞠躬,最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五险一金是个啥,问她这样的扫地工有没有。”   “我觉得很可悲,”宋暮雪说:“也许她自己并没有这样觉得,而我只是伪善感动自己,但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她。你总说我‘工作狂’,可工作和绩效只是手段,我只是想寻找正义,坚持正义,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寇霜有些发愣。   在《风雪赠我》的原著里,宋暮雪并没有这样柔软,而是一个理性到甚至有些刻薄的中产知识分子形象。她秉持着精英主义,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帮助正义得不到伸张的人们,却始终秉持程序正义。她追求正义与公平,不是因为她同情受苦受难的人民,更多的是因为她认为那样是对的。她同情遭受无妄之灾的人群,却鄙夷任何自己不够努力不够“精英”的人。   而面前的宋暮雪,眼里写满着人性的关怀。比起纯粹的效率至上,她更加柔软,更加悲悯。她切身地感受着这位家长的痛苦,能够体会对方的弱小和无知,却不会恨铁不成钢。哪怕要请假打断工作,她也愿意陪同对方,替对方解决问题。这个宋暮雪,更加人性化。   也比书里的那一个,要温柔多了。   宋暮雪低下头,吃了一口包菜,道:“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去世的么?”   寇霜筷子抖了一下,丸子掉在了锅里。   关于宋暮雪的家庭,原著里稍微说过一点儿。宋暮雪的母亲从律师基层做起,最终成为了法院的大检察官;父亲是一位商人,同寇德钦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兄弟俩合资办了好些公司。夫妇俩办了个私人福利院,这个福利院后来被宋暮雪上交给了国家。郑风林就是其中被收养的小孩,跟宋暮雪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宋暮雪一直以她母亲为榜样,人生轨迹也基本复制后者。   父母两人在宋暮雪十七岁的时候因事故辞世,寇霜一直以为二老只是背景板,给宋暮雪提供正义的理念与富足的家庭背景,可现在看来,他们带给宋暮雪的,不仅仅是物质或者原则,还有很多更深刻的东西。   “我父母开福利院的事情你一定知道,一直以来收养了各种各样的人。无后的老人、被抛弃的得病的小孩子、从拐卖集团手里解救下来的政府福利院不愿意收养的小孩。”宋暮雪说:“我父母出事故之前,妈妈正好接了一个关于拐卖集团的案子。犯罪嫌疑人试图贿赂我母亲,未果。我那时候正在读高三,这些事情都没有对我讲过,我是偶尔听到的。再后来,就是父母出车祸。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我没有证据。随意怀疑人是不对的,但……”   “父母出事之后,换了一个检察官,拐卖案随即被审理,犯罪嫌疑人被无罪释放。那天我到场了,我看见很多对父母和孩子上庭作证,证明犯罪嫌疑人曾经拐卖儿童,并且训练他们,利用他们牟利。这样确凿的证据下,检察官竟然说证据不足,法官也判了无罪。我从来不知道中国有哪一条法律,允许一个单身中年男人同时收养这么多未成年人!”说到这里,宋暮雪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继承我妈妈的遗志,成为一个公正无私的检察官。”   宋暮雪看着寇霜,说:“我受伤醒来之后,那样坚持地要回事务所实习,是因为那段时间事务所接了一个大案子,辅佐公检律师,状告警方刚刚破获的一起拐卖案件的犯罪集团。那时候日夜加班,就是为了还给父母们一个公道。世界上的冤孽这么多,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拐卖儿童。也许我私心想抓到当年害死我父母的凶手,但是,没有。”   宋暮雪忧伤地摇了摇头,说:“我父母因此而死,我承认我不够客观。但我看着周围家长,我想起了法庭上哭嚎的人们,我无法忍受他们又一次的心痛。而且如果真的是拐卖,真的是人贩子……那我是不是有可能,抓到我母亲要判刑的那一批?上一次没抓到,这次是不是就可以呢?”   宋暮雪看着寇霜,眼中难得有些迟疑。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很低沉,仔细听来,还会发现带着一丁点儿细微的哭腔。寇霜这才明白,支撑宋暮雪一往无前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理性层面的正义、感性层面的共情心理,甚至是有点儿阴暗的复仇心理……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混杂在一块儿,才造就了现在的这个宋暮雪。   努力,刻板又温柔。   比书里的那一个要复杂得多,更像是一个“人”。   陷入了回忆之中,宋暮雪完全没有了夹菜的动作。寇霜不自觉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宋暮雪被寇霜的手惊了一下,说:“我是不是太多话了?我是不是太坏了?”   寇霜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在听,你很好,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那后来呢?郑风林接警之后?”   宋暮雪稍稍回过了神,说:“郑风林接警,记录之后就让家长回家等消息。哦对了,他最近转正了,说是邀请我们俩庆祝一下,时间大概是周末,你有兴趣么?”   寇霜愣了下,说:“他现在就当上刑警了?!”   这个升职速度也太快了吧!放暑假的时候都还是个实习小片警呢!   宋暮雪笑了笑,说:“你说什么呢,他才转正成小民警,专门管接警,每天苦的不得了。我到的时候,正好听到他问同事借钱买午饭呢。”   宋暮雪似乎已经从刚刚的自陈里走了出来,笑得相当柔和。   寇霜配合着哈哈大笑,说:“不如我们请他吃饭吧!小民警工资那么少,还压榨的话就太没有人性了,哈哈哈哈哈!”   宋暮雪用筷子敲了敲餐桌,说:“就请他吃水泡白菜?”   寇霜:……   完了,忘了这一茬了!   “住口!这是黑历史!绝对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郑风林!”寇霜气急败坏地指着宋暮雪,大声叫道。   直到晚饭结束,寇霜也没有碰过那一盘被自己倒了茶水因此卖相不好的手撕包菜,但洗碗的时候却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第27章 阿姨   天桥底下的工作完成之后, 寇霜又分到了别的区域。   因为天桥的验收成果还不错, 副部长认为寇霜能够独当一面, 用不着跟小同事待在同一个组了,这令她如释重负。可小同事销假复职的那一天, 还非常伤心地搂着寇霜的肩膀哭诉:“这样我们就不能一块儿工作顺便聊天啦!”   寇霜:“……”   她的师父张芷若仍然没有来, 寇霜觉得自己当时抱大腿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对方基本不出现, 她就成了一个地位尴尬的没有主的实习生,地位很尴尬。除了副部长偶尔安排的活儿, 其他人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这次的工作区域是江边。跨江大桥的桥基。   天气很好, 太阳有些晃眼睛。在十二月的初冬天气里非常难得, 寇霜工作的时候甚至都能脱下外套, 单穿一件毛衣。   她画了一会儿犬夜叉,手臂累了正在休息的时候,一转头又看见小蝶蹲在颜料桶边上。   寇霜有些无奈,说:“这个是不能吃的噢。”还附带上一个大大的和煦笑容。   也许是音量不大,这次小蝶的反应比较平静。她抬头看了寇霜一会儿, 然后站起来走到了寇霜的旁边。   她大眼睛眨啊眨,穿得还跟上次一样楚楚可怜。寇霜蹲下身子, 摸了摸小蝶的手, 不冷,温热的,便放了心。笑着问小蝶:“你几岁了?”   小蝶犹豫了好一会儿,说:“八岁。”   八岁啊……寇霜有些唏嘘,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无忧无虑地玩泥巴?   看着小蝶单薄的身体和衣衫, 寇霜很心疼,问:“姐姐给你买吃的,买衣服好不好?”   小蝶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阿姨不让。”   阿姨?什么阿姨?   瞬间又反应过来,指的是上次遇见的流浪女吧。原来不是妈妈,而是阿姨啊。   寇霜对那个流浪女很感兴趣,问:“你阿姨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流浪女四肢健全,看上去还挺爱干净。为什么要做一个流浪汉?因为好吃懒做?   寇霜本能对这个所谓的“阿姨”没有什么好感。   小蝶转了一半的身子,指着江边,说:“那里。”   寇霜站了起来,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空无一物的沙滩。她转身看了看自己还未完工的犬夜叉,思考了一秒钟,对小蝶说:“带我去见你阿姨好么?”   小蝶点了点头,拉着寇霜的手往前走。   寇霜刚刚只看到了江面和行船,并没有多往沙滩上看。等走近了才发现,流浪女把身上最外面那一层军大衣铺在了地上,穿着薄薄的针织衫,躺在上面悠闲地晒太阳。寇霜这才发现流浪女腰细腿长,既不瘦弱也不臃肿,身材很不错。   流浪女惬意地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小蝶小声叫“阿姨”之后,侧了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瞅小蝶。   待发现寇霜,流浪女脸上惬意满足的神色全部消失,她马上坐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寇霜,没有说话。   寇霜尴尬地笑了一声,举起双手说:“我想跟你聊聊。”   流浪女上下打量寇霜,最后一扭头,概不理会。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只口哨,用力一吹。   尖利的口哨声在江滩上响起来,惊动了好些鸟儿。   陆陆续续的,从不知道哪儿钻出来四五个小孩子,小孩子慢慢聚集到流浪女背后,用同样戒备的眼神看着寇霜。   寇霜面对着这么多衣着褴褛的流浪儿童,突然有些惊慌,不自觉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难道这是一群犯罪团伙?因为自己撞破了什么,所以要杀人灭口么?   不对啊,一群小孩子能干什么事?   戒备的人变成了寇霜。   流浪女现在已经把军大衣捡起来披在了肩上,盯着寇霜看了好一会儿,绕开寇霜,朝着远离江边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孩子们也都脏兮兮的,跟在流浪女身后,纪律森严,队伍都不带扭曲的。   寇霜看着流浪女领着一队小孩子离开,半晌心底渗出寒意。她还从没有看到过乞讨拐卖集团,原来已经把小孩子训练成了这幅模样么?说一不二,沉默不语……   理性推论出这样有些诡异的结论,但奇怪的是,寇霜并不觉得那个流浪女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   第二天下雨,但跨江大桥下面的桥墩还没有处理完。寇霜那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江滩上望去,果不其然,没看见流浪女和任何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说不上为什么,但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寇霜叹了一口气,掏出小刷子开始继续犬夜叉。走到角落处却吓了一大跳,她看见了一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眼珠子漆黑,眼白却又白得不得了。像是野兽,又像是恐怖片里常有的一对幕后黑手的眼睛。   寇霜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要跑。   结果那个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阳光底下。   寇霜这才发现,这是流浪女。奇异地,竟然没有刚刚那样害怕了。   也许是因为,未知才令人恐惧。   寇霜探了探头,想看看那个角落里还藏了什么别的人没有,结果发现空无一人。   流浪女看了寇霜一眼,走远了些。寇霜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发现了所以才要离开,于是喊道:“外面在下雨,待会儿再走吧——”   谁知道流浪女停住脚步,转头,仔细凝视着寇霜画的犬夜叉。   这个距离刚刚好,刚好能将整幅画作尽收眼底。寇霜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看自己的涂鸦。   寇霜有些羞赧,于是张开双臂,挡在那幅巨型涂鸦前,大声道:“不要看!”   可惜她人太小只,跟巨型涂鸦放到一块儿,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什么叫“螳臂当车”。流浪女没有理会她,看了好一会儿,说:“比例不对。”   “诶?”   流浪女快步走到寇霜面前,直接抢过小刷子,沾了一刷子颜料,随后大手一挥,在涂鸦上重重地划下去一笔。   “喂!”寇霜现在很生气,这是工作,非专业人士胡乱弄,给自己增添了不小的负担,说不定待会儿要重新画。   她本来就不喜欢江边湿冷的空气,打算今天搞定之后换区域来着,谁知道这么个女人中途出现要搞坏自己的画?   寇霜冲上前,想要把小刷子重新抢回来——直到今日,她终于体会到了一点儿画家爱护自己作品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急切……   流浪女推开了寇霜,呵斥道:“好好看着!”   寇霜一愣,这才发现流浪女的手法竟然不是外行。   她看似随意地扩大了一点儿红色颜料的范围,却让“犬夜叉”的衣衫更加飘逸,更加好看。   “……”   寇霜把指责吞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看着流浪女在自己的画作上涂涂改改。半小时之后,这幅画的确变得好看了许多,整体更和谐了。   寇霜有些羞愧,问:“那个……你学过画画吗?”   流浪女看了她一眼,把小刷子扔了过来。寇霜下意识去接,结果衣服被弄脏了。   流浪女一言不发,走回到最初发现她的那个角落里,看上去又要冬眠。   寇霜对流浪女好奇,巴巴地凑过去,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你学过画画?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工作?在这儿呆着多难受啊。”   “你多大了?”   “你叫什么?”   “那群小孩子呢?”   “他们是怎么回事?都是流浪儿童么?”   “你一吹哨子,他们就都过来了么?”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到福利院去?冬天快来了,穿那个么单薄肯定不好吧。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接洽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寇霜想起了宋暮雪父母办的那个福利院,正想着说要不要联系宋暮雪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流浪女突然说话了。   “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寇霜有些跟不上节奏,说:“诶?什么?”   “野猫,养在马路边,想起来了就去喂食。还好猫挺喜欢我的,到后来我一吹哨子,它就过来了。这哨子就是我当时用来召唤它用的。”   “那后来呢?”   “后来?”流浪女笑了一下,说:“后来这猫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然后呢?”寇霜忍不住问道。   “实在太喜欢那只猫了,所以我就变成了它,在它生活的地方生活,想知道它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也想知道……它是被什么人捉走了。”   “捉走?”寇霜好奇问:“这年头,还有捉猫的么?可能是被动物保护组织收养了吧,你可以去那些地方看一看。”   寇霜真心实意地提意见,流浪女却只是扯起一半嘴角笑了一下,说:“因为有人看见它的同伴被捉走了。”   “……”寇霜有些语塞,只能转移了话题问:“这个哨子就是你唤猫的么?现在猫不在了,你也不能用哨子来唤人啊。这么多小孩子,都是没有亲人的么?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到福利院去?”   “你有没有注意过一件事情。”流浪女打断了她,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严肃。   “什么?”   “市里最近越来越干净了。”   “对啊,涂鸦节嘛,应景。”寇霜指了指身后的巨幅犬夜叉。   “你用涂鸦掩盖不可见人的顽固污渍,是不是也有人在处理人类中的垃圾?”   “诶?”寇霜愣了愣,说:“什么意思?”   “最近在市里,你看见过别的流浪汉么?”流浪女语气冰冷,问出了一个寇霜完全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她脸上挂着一个半嘲讽半森然的笑容,一口白牙形似月亮,叫人瘆得慌。   寇霜愣了一下,在刺骨的江风里,不小心被对方牵引了思路。   流浪汉……?自己这几天在城市的角落里徘徊,还真的很少看到流浪汉,不提根本不会想起来。   除了流浪女和这一群小孩子,就只有那个在公司楼下抢颜料的流浪汉了吧。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么?寇霜张了张嘴,刚刚想问流浪女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桥体外边还在下雨,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离开的。   寇霜喊了几声“喂”,没得到回应。对方应该是真的走了,而不是躲起来了。寇霜叹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放在角落里的雨伞不见了。   寇霜:…… 第28章 赶尸   周末来临, 两位姑娘最后还真的决定做菜给郑风林吃, 因为郑风林在三人微信群里不小心抱怨了一句外卖, 说太油腻了,胃里只怕全是地沟油。   寇霜手快, 问:【不然我们做饭给你吃, 你出菜钱就好了。】   郑风林没客气, 回了条语气欢快的语音:“那好呀!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家里的饭呢!”   寇霜注意到“家里的饭”这个用词,又想到郑风林的身世,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局里最近建了好几栋新宿舍, 基本上分给了郑风林这样没有成家立业的小年轻。条件还不错, 家电齐全, 就连厨房也有,竟然还摆了好一些瓶瓶罐罐,应该都是郑风林买的。   两人做菜做到一半的时候,郑风林打了个电话,有些迟疑地问:“饭菜买得够不够?我这边可能要带一个人……”   “同事么?分量够的, 我们还打算走之前给你做几个菜,你热一热明天吃呢。”寇霜回答。   郑风林的语气有些犹豫, 说:“不是同事……到时候到了就知道了。我升职还要麻烦你们做饭, 真是太麻烦了。”   “不会。”寇霜笑着挂了电话。   饭菜终于全部出炉的时候,郑风林和一个年轻男人出现了。   郑风林对宋暮雪和寇霜介绍:“这是小胡子,来蹭一顿饭。”   寇霜将目光投向小胡子,发现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形容举止有些贼眉鼠眼, 让人不太舒服。最醒目的是一撮墨黑墨黑的小胡子,人如其名。   “你好。”寇霜微笑道。   小胡子搓了搓手掌,说:“嫂子好!哥,你福气不错啊!”   郑风林连忙摆了摆手,说:“你别瞎说!”   小胡子笑着说:“看模样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妹妹不要跟我走太近了,有点提防心得好。”   莫名其妙补了一句话,倒是很快把称呼改过来了。   郑风林皱了皱眉头,拍了拍小胡子的背,说:“找点正经的行当干,老老实实赚钱,把你这一身油嘴滑舌都给洗掉,看上去就是好人了。不要整天在街上偷鸡摸狗,讹钱碰瓷,你都快把局子当你的家了吧。”   寇霜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很快懂了小胡子的社会身份。不过是郑风林带回来的人,还是要见宋暮雪的人,想必本性不差。也许只是走了歪路,郑风林想拉他一把。   小胡子说:“这也没办法,长得太坏了,根本没有正经活计要我!我公交上让个座,人老太太都以为我讹钱呢,无奈!从前还能上街装乞丐讨钱,现在也没有办法咯!那应该算是最自力更生的路子了。”   郑风林皱了皱眉头,说:“好路很多,我知道有个网吧缺网管,得熬夜,管吃住,你明天收拾收拾去上班吧。”   小胡子笑了一下,这时候又显得柔眉顺眼了许多,说:“诶那行,哥,你给介绍的我一定去。就是我有个请求,我能不住在那边么?我有个智障哥哥,只认得家里的路,您也知道的。”   宋暮雪这时候从厨房里走出来,穿着围裙挽着袖子,十分有生活气息的装扮,没有说话。   小胡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这位妹妹好。”   宋暮雪点了点头,冷淡道:“你好。”   寇霜对小胡子解释:“她就这样,脸上看着没表情的。”   小胡子笑了笑,说:“不理我正常,习惯了。妹妹你也应该提防我些。”   小胡子刚刚说装成流浪汉乞讨,寇霜有些好奇,问:“乞讨一天能赚多少钱?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小胡子解释:“运气好的话,能有好几千吧!不过那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有一群小孩子抢生意,他们训练过的,一般大人根本抢不过他们。”   “几千这么多?”寇霜有些咋舌,“儿童乞讨团伙么?就没人管管么?”   “现在好像没怎么见了,”小胡子回忆道:“也许是哥的同事们给力吧。”   寇霜看向郑风林,便看见郑风林摆着手叫苦不堪:“最近不是那个什么涂鸦节么,面子工程。上头让城管和警队合作收容流浪汉和乞讨者,把他们送去外市呆几个月。这几天就在忙这个,这小子还老给我添乱,抓一次教育一次,抓一次教育一次,就是不改,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这次又被抓了,还卖惨说好多天没吃饱饭了,我就……”   小胡子笑,说:“哥心软,是个好警察。”   “你也学学好吧。”郑风林叹了一口气,说:“你哥哥要是在的话,可以请他一块儿来吃饭。”   小胡子连连摆手,说:“那不成那不成,怕他吓到两位妹妹了。他自个儿有办法,每天都能吃得饱饱地回来,也不会迷路,很厉害的!”   正好聊到了这儿,很容易让寇霜联想起那天沙滩上流浪女的问题。那时候她毛骨悚然,这时候有公职人员在身侧,便觉得没那么害怕了,追问道:“流浪汉和乞丐都被遣送到外地了么?怪不得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他们了。”   郑风林说:“不光流浪汉,乞讨卖艺的都在管。效果一般,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兄弟们都要累死了。不过最近工作量是少了很多,也许是城管兄弟们给力吧,他们真的很辛苦。”   寇霜心里一松,大石头落了地。   并没有乱七八糟的流浪汉失踪事件,市容整洁纯粹是因为政府发力,流浪女只是自己吓自己,顺便吓到了寇霜而已。这种情况再好不过了。   可惜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就看见小胡子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寇霜问。   郑风林拍了拍小胡子的背,说:“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因为你鬼鬼祟祟的,才总是不被人信任!”   宋暮雪将饭碗全部摆放好,说:“在聊什么?该吃饭了。”   小胡子似乎有点儿怕宋暮雪,一看见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就怂了,摆了摆手说:“没,没什么。吃饭吧。”   ——   小胡子和郑风林胃口都大,狼吞虎咽跟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还不停夸两人手艺好。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如何,她自己反正是没有吃饱,不过担心影响兴致,没有说出来。   散伙之后出宿舍,寇霜正在思考着家里还有什么零食可以垫垫肚子,就听见宋暮雪对自己说:“回家之后,咱们煮个面吧?”   寇霜诧异地看向宋暮雪,颇有些找到同伴的欣慰:“你也没吃饱?!”   宋暮雪淡笑说:“我还行,看你。”   “切,有本事加餐,有本事别嘴硬啊!”寇霜说:“如果你真的‘还行’,那我们去吃大排档如何?反正天色还早。”   寇霜喜欢吃地沟油,喜欢吃油烟盐重的路边摊,但宋暮雪奉行健康的生活理念,偏爱自己下厨做一些清淡的小菜。两个人饮食习惯不完全一样,可互相迁就着,竟然也凑活过下来了。   寇霜本以为宋暮雪真的是嘴硬,因此不会同意自己这个提议。谁知道宋暮雪没怎么犹豫,就微笑着说:“也行。”   她们俩一块儿去了比较近的小吃一条街,随便找了个烧烤大排档落座。寇霜坐得坦然,宋暮雪迟疑了一下,前者立即顿悟,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将座位和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夸张说:“客官请坐!”   宋暮雪仍然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包包坐了下去。   寇霜哈哈大笑,说:“宋暮雪你该不是真的有洁癖吧?这样会错过很多美味的。”   宋暮雪微微皱着眉头,指着寇霜擦过桌椅的废纸,说:“全是黑色的污垢,你不觉得脏?”   宋暮雪话音刚落,店长就把菜单放在了两人中间,大嗓门道:“大妹子,没事的!我这都做了十年了!客人来来往往,从没一个中毒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   店长太过热情,甚至伸手在宋暮雪的肩膀上拍了拍。   “……”宋暮雪沉默了一下,说:“嗯。”   寇霜看着宋暮雪扭曲的面孔有些想笑,直到店长走远之后才哈哈大笑,说:“你给人家店长一点面子嘛,先吃着看,不好吃下次就不来了。这桌子已经算干净的了,所以我估计不是特别好吃。”   宋暮雪说:“你这话才是没有给店长面子。”   寇霜好像被点了笑穴似的,又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看菜单,说:“你有什么想吃的,看着点吧。”   宋暮雪看着那油乎乎的菜单,甚至不想伸手去碰。犹豫了一会儿说:“跟你一样,双份就好。”   寇霜挑眉看了宋暮雪一眼,说:“到时候你可别嫌脏,我一个人吃不了两份。”   “嗯,你吃我就吃。”宋暮雪点了点头。   寇霜很快点好菜单,等上菜的时候就跟宋暮雪闲聊。聊最近的工作,聊流浪女,聊刚刚见到的小胡子。   之前流浪女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寇霜就同宋暮雪复述过,那时候宋暮雪很谨慎,表态道:“如果流浪人群的消失不是正常的,那么总会有人报案。如果郑风林那边没有接到消息,大概率没有事件。”   那时候的寇霜说:“可,就算流浪人群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报警吧?”   也许是流浪女的心理暗示太强烈了,寇霜不由自主地设想了一个可能性:万一有人,在暗处绑架流浪人群呢?   一个城市里的流浪人口那么多,流动性也大。大部分的上班族并不会注意到这儿有个乞丐,那儿有个流浪汉。他们出现又消失,从哪里来、到哪儿去都没人知道,死亡或者消失也都无人关心。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那时候的宋暮雪以一句话“不要自己吓自己”结尾,寇霜便收起了所有的疑惑,原因很简单,宋暮雪都让自己不要想了,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刚刚小胡子的表现,让她不由得重新考虑这个可能性。   “你说,小胡子刚刚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想跟我们说什么来着?结果一看到你就闭嘴了,看来你的威力还是大。”寇霜说。   宋暮雪说:“我很吓人?”   寇霜笑了笑,说:“也不是,就,不笑吧,尤其是面对外人的时候。你多笑笑呀。”   宋暮雪看着寇霜,旋即扬起了一个巨大的明媚笑容。脸上的冰雪全都融化似的,一瞬间春暖花开,让寇霜晃了神。   “这样?”   “对对对,就是这样!好看!活力!朝气!”   “脸都要僵硬了。”宋暮雪喝了一口水。   “看看看,湘西赶尸队又来了!”隔壁桌的客人兴奋道,还掏出了手机拍摄,道:“这次我一定要发上微博!”   寇霜被吸引了注意力,顺着邻桌客人手机拍摄的方向望过去。   一街的大排档,中间只有一条相当狭窄的小道,基本上只能单人通过。在这小道上率先亮相的是一根竹竿,上头挂着一张废报纸。   其次是举着竹竿的身影,相当矮小瘦削。待那身影渐渐走近,便又看到身后跟着的一条更小的身影。整齐安静,队列形状整齐,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港产鬼片里赶夜路的僵尸。   “这什么回事啊?”邻桌另外一个客人问。   “不知道,有时候会这样经过,看起来吓死个人,还挺有趣的。”   等“赶尸队”越走越近,寇霜的眼睛也瞪大了。   这哪是赶尸队,这分明是流浪女和那群小孩子!在沙滩上还是小学老师带学生春游呢,在夜晚就成了湘西赶尸人了。   寇霜有些哭笑不得,站起来叫了一声:“喂!小蝶!”   谁知流浪女看见寇霜之后,猛地吹响了哨子,尖利的哨声响在整条小吃街的上空,客人不免有些怨声载道起来,有的甚至对老板抱怨上了。   流浪女和小孩儿如惊弓之鸟一般散开,寇霜没有料到这个变化,愣了一瞬间,只能随手抓住了一个小女孩儿,正好是小蝶。   “小蝶,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第29章 掌印   那个叫做小蝶的小女孩儿也坐在了大排档里。   老板只上了两份菜,非常热心地询问要不要继续点单。宋暮雪看着小蝶狼吞虎咽地吃烧烤, 手指间和手指缝间全部都是黑乎乎黄澄澄的油污, 她就没有了兴致,皱着眉头说:“不用了, 我的那份给小孩吃吧。”   寇霜在无数烧烤串之间抬头看了宋暮雪一眼,忍俊不禁, 道:“晚上回家了给你煮面吧,下次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了, 你太煎熬了。”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 说:“没有煎熬。”   寇霜也真是奇了怪了,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 也能把烧烤吃出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 手指和衣服都干净得很。为了避免衣服被弄脏, 寇霜伸长了脖子, 露出雪白又纤细的脖颈。   宋暮雪不自觉地咳嗽了一下,问小蝶:“你们刚刚在干什么?排着队要去哪儿吗?”   小蝶戒备地看了看宋暮雪。   寇霜笑着说:“别怕这个姐姐, 吃。”   小蝶吃了好几口肉串,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还没咽下去,说:“回家。”   “嗯?”寇霜没听清楚。   宋暮雪却追问道:“回什么家?”   小蝶好不容易把东西全部咽下去了,又说:“阿姨的家。”   “阿姨的家?在哪里?”   小蝶看着寇霜, 说:“不能告诉你。”   “……”寇霜有些无奈,又说:“那好吧,你吃饱就行了。”   寇霜看小蝶狼吞虎咽,于是停下了口, 把烧烤全部留给了小蝶。又问:“刚你阿姨为什么要吹哨子?你阿姨的哨子在哪儿买的?”   “哨子不是阿姨的。”   “诶?”   “哨子是小红的,小红不见之后,阿姨才拿了哨子。”   “小红又是谁?”寇霜愈加迷惑。   “我朋友,我们一块儿讨钱,她讨的比我多,我总是被打。小红讨钱的时候遇到阿姨,阿姨给很多吃的,给钱,然后叔叔就不打她了……小红吹哨子,一吹哨子阿姨就出现,给钱,有时候还给吃的,就是上次你给我买的那种喝的。”   寇霜和宋暮雪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里都写着凝重。难道真的跟儿童乞讨集团有关?叔叔指的是犯罪嫌疑人,而阿姨,也就是这个流浪女,似乎并未参与其中,并且扮演的是一个好心人的角色。   “小红不见了?怎么不见的?”寇霜问。   “小红和叔叔一起不见的,只有哨子还在。阿姨捡了哨子,阿姨就跟我们一块儿了,还带着我们去她家。”   小蝶慢慢地说着,儿童的语言组织能力不够,一件事情说得相当复杂,但寇霜和宋暮雪耐心地听了好一会儿,还是理清出来事情经过。   小红是小蝶的小伙伴,两个人之前一直在某儿童乞讨集团里受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红遇到了“阿姨”,“阿姨”对小红很好,给吃的给钱,小红的任务终于能够完成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红和“叔叔”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哨子。从那时候开始,“阿姨”成为了流浪汉,同时成为了孩子王,接管了一大批流浪的小孩子,也就是方才跟在她身后的那一批。   结合寇霜之前跟流浪女聊天得到的信息,几乎可以确定,那只所谓的“流浪猫”,指的就是小红。流浪女是为了调查小红为什么消失,所以才开始流浪的么?   小胡子提到了一个经过训练的儿童乞讨集团,应当就是小蝶曾经待过的这一个。但郑风林没有说这个集团已经被打击,说明“叔叔”的消失不是警方干的。会是谁?小红的消失呢?   宋暮雪和寇霜对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开始凝重起来。   如果小蝶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在监管不到的地方,的确发生了很多灰暗的事情。最直接的一个事实,如果儿童拐卖集团的“叔叔”是转移根据地了,会扔下这么多孩子,独独带走小红吗?这可是他的摇钱树。   两人在小蝶看不见的地方用眼神交流,还没交流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就又听见了哨声。   咻、咻咻、咻咻咻——!   最初有些悠扬,但越往后面越是急促,到最后节奏都乱了,不知道吹哨人的肺活量是否安好。   哨声一响,小蝶就站了起来。她停止吃烧烤,随手在身上抹了一下,立刻从座位上窜了出去,转眼不见了。   寇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从哨声和小蝶的反应中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看了宋暮雪一眼,转身朝着小蝶的方向去了。她知道宋暮雪能够理解她。   烧烤摊老板看见三条人影先后窜了出去,前两个几乎没有时间差,最后那个稍微慢了一些。他担心是吃霸王餐的,连忙喊:“钱——”   邻桌客人说:“人家小姑娘给啦!”   店主低头数了数,正好是这一桌吃食的价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小蝶从小流连市井,跑得比寇霜快多了。寇霜上气不接下气,正在懊恼的时候,却发现宋暮雪追上了自己,隐隐有超越之势。   啊!全能美少女宋暮雪!加油!   哨声还在继续,只是节奏越来越紊乱了。   寇霜在心里给宋暮雪打气,又比了个“你最棒”的手势,随后就见着宋暮雪再次加速,竟然比小蝶还要快,马上就要追上对方了。   小蝶带着宋暮雪拐弯,寇霜跟在两人身后,拐过那个弯之后,竟然同时失去了两人的踪影。   哨声也消失了。   小巷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灯光。月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反而更叫人瘆得慌。寇霜有些害怕了,大声道:“宋暮雪,你在哪里啊宋暮雪!”   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寇霜吓了一大跳,转身却看见宋暮雪面色不太好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呼吓死我了你……刚刚怎么了?小蝶呢?”   “跑了。”宋暮雪说。   “跑了?”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哨声越来越乱,我追着小蝶跑,她带我绕了一个圈。然后一辆大货车突然出现,小蝶跳上了车,就不见了。”   宋暮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我拍了一点儿,但光线太暗,认不出车牌号。到时候给郑风林看一下,看能不能认出货车型号。”   寇霜点开视频,画面非常不稳定,晃动不停。视频从大货车关上门开始,以消失在另外一个拐角结束。   寇霜刚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宋暮雪拉住了手,迅速地躲到了街角。   宋暮雪的手常年冰冷,夏天牵手一定很舒服,但冬天就有些刺激。她的动作太快了,力道就有些不受控制。她将寇霜整个人抵在墙边,手指却正好按在寇霜的脉搏上,寇霜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你怎么这么冷!”   宋暮雪另一只手捂住了寇霜的嘴,寇霜瞬间觉得跟喂了自己一嘴冰棍似的。   宋暮雪悄声说:“别出声,有人!”   寇霜点了点头,宋暮雪于是松开了她。她悄悄探出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垃圾堆里钻了出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们是听着哨声,追寻着小蝶的声音过来的。哨声是流浪女的,但这个人影却显然不会是她,那辆大卡车应该是她。   况且,寇霜觉得流浪女还挺爱干净的。   那个人影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之后,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循着某个方向离开了。   宋暮雪看着寇霜,轻声问:“跟上去?”   这时候已经很晚,幽暗的小巷子里,就连月光也无法潜入进来。微弱的光线下,寇霜还能勉强看清楚宋暮雪亮晶晶的坚定眼神。   “嗯,当然。”   宋暮雪松开了寇霜的手,后者嘀咕了一句:“你体温真低啊,回头给你买一箱暖宝宝。”   那人影姿态猥琐,佝偻而扭曲。时而扶着墙,时而歪歪扭扭走蛇形步。寇霜最开始觉得是喝醉了,但又觉得不太像。   两人刚开始还悄悄摸摸地跟踪,走了两步路之后发现完全没必要,那人影一点儿也不设防,完全没有回头看过。她们循着人影走过的S形路线走过,看到那人影扶着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形状耸人的五颜六色的手掌印。   宋暮雪拿出一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掌印,纸巾上旋即出现了一点儿彩色。   “还没干。”宋暮雪总结道。   她伸手去摸手机,结果扑了个空,下一秒见着寇霜用她的手机拍了下来。刚刚看视频的时候塞到寇霜手里的。   “留证据嘛,我懂。”寇霜笑了笑。   两人跟在人影走了一路,拐了好几个巷子,渐渐拐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寇霜问:“这是哪儿?”   宋暮雪说:“贫民区,之前跟你说过的报案家长,就是住在这里。   万家灯火渐渐燃起,生活的气息重了起来,人影也越来越清晰。某一个瞬间,人影侧过脸,灯光正好将他的面庞照的清晰,寇霜突然回过神来,对宋暮雪说:“这是那个流浪汉!让我脚崴了的流浪汉!抢我颜料的那个!”   “你确定?”宋暮雪将手上那一张彩色的纸巾递到寇霜面前,寇霜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联系,寇霜便确认了,这是自己公司统一批量购买的新型颜料。易洗,无色,无味。   这流浪汉抢颜料,现在手上又沾了颜料,他为什么对这种东西这么情有独钟?这颜料有什么蹊跷吗?   那流浪汉摇摇晃晃地进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随后灯亮起来了。这应该就是流浪汉的家了吧。   已经跟到了这儿,也不能够更近一步了,否则就变成强闯民宅了。宋暮雪同寇霜对视一眼:先撤。   两人走了大约五六步的样子,迎面却撞上了两个人。   竟然是刚刚分别不久的郑风林和小胡子。   小胡子一脸诧异,说:“两个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啊……”小胡子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房子,正好是宋暮雪和寇霜跟踪的流浪汉进去的那一个。   郑风林的目光在小胡子、寇霜和宋暮雪的脸上来回看了两眼,最后说:“小胡子,进你家聊聊吧。” 第30章 吃的   “这是你哥哥?”   寇霜有些吃惊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流浪汉,对方瞪了她一眼。   “对啊, 刚刚还跟你们聊过的。”小胡子理所应当地说:“我哥怎么了么?两位妹妹怎么到这儿来了?”   寇霜有些不好意思。菜买少了我又不敢说, 跟宋暮雪去加餐遇到了小蝶,跟踪小蝶遇见小胡子哥哥, 我们俩还跟了他一路?   无论是哪一条拿出来,都不太能说出口的样子。   寇霜磨叽了一两秒, 随后听见宋暮雪问:“你哥哥刚刚摔进垃圾堆里了,身上很脏。你不帮他洗一下么?”   小胡子之前就有点儿怕宋暮雪, 被这样问了之后有点儿支吾, 说:“那个,他这样惯了, 洗个澡跟要命似的。臭到两位妹妹了么?我这就带他去洗澡。”   小胡子站起身, 对流浪汉招了招手,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被宋暮雪跳过去了。   也许是意识到了, 但是不敢反问吧。寇霜想。   “让他过来吧。”宋暮雪语气平淡道。   小胡子一愣,但还是招了招手, 将那个臭烘烘的哥哥叫到了跟前,说:“我哥哥抢你们东西了么?我叫他还给你。”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不是,有些问题要问他。”   流浪汉乖乖地走了过来, 小胡子嘱咐道:“这两个姐姐问你问题,你要乖乖回答哦。”   “问吧。”   宋暮雪看着流浪汉,对方的眼睛很浑浊,眼神也很木讷, 外貌就能看出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宋暮雪展露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竟然还拉起了流浪汉的手。   随着流浪汉走过来,从垃圾堆里带出来的味道也铺面而来。寇霜屏住了呼吸,本想提醒宋暮雪脏,可看到对方脸上柔和的笑意,却失了声。   宋暮雪很少对着外人笑,不笑的时候又显得很冷漠,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刚刚在郑风林宿舍的时候,甚至还吓到了小胡子。但现在的笑容跟寇霜常见的不太一样,充满了包容与呵护,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又让人心里一软,想到:啊,原来她也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就连小胡子也有些惊讶,喃喃道:“诶……这位小妹妹也会笑的……”   寇霜微笑着,觉得这样的宋暮雪很好。   宋暮雪的手冰,伸手去拉胡子哥的时候,胡子哥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沉浸在宋暮雪的温柔之后,没有把那一双粗糙的手抽出去。   宋暮雪拉着流浪汉的手指,举高了些,指着指头上的颜料,问对方:“这个是什么?”   流浪汉说:“吃……吃的。”   “好吃吗?”   流浪汉摇了摇头。   “哪里来的?”宋暮雪又轻声问。   流浪汉这次停顿了很久,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的模样。   小胡子诧异地看着宋暮雪,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跟他对话!街坊邻居花了快一年才能跟他交流呢!”   寇霜笑着说:“因为温柔吧。”   宋暮雪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似的,仍然跟流浪汉对视着,但耳尖有点儿发红。   寇霜好奇问:“你想过送哥哥去治病吗?说不定这病能够治好呢?”   小胡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没钱,有钱也就不用去街上当流氓混混了,打架碰瓷来钱快啊。”   郑风林瞪了小胡子一眼,小胡子立刻做了一个“缝上嘴巴”的动作。   “吃的……送吃的……”胡子哥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吐出了一个语焉不详的词语。   什么意思?送吃的?谁送?是答非所问还是需要意会翻译?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胡子突然拍了拍脑袋,跟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嗨呀,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一天,我哥也弄得满身都是颜料回来!那天回来之后他老说怕,在家里呆了好几天,才敢继续出门。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有人打,抓,车……之类的,反正我也没弄懂,是不是跟你们要问的事情有关?”   宋暮雪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起来,盯着小胡子问:“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大概是……十一前后吧,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就记得在放长假,我去地铁上顺手机,结果被哥抓进去了。”   “十月四日,那是你第一次被我教训。”郑风林很快补充。   宋暮雪思索了一会儿,重新看向胡子哥,轻柔问道:“有人给你吃的,然后想要抓你么?”   可胡子哥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胡子连连拍了拍对方的脊背,说:“哥哥不哭,不哭……没有坏人,乖……”   小胡子抱歉地看向宋暮雪,说:“你刚刚吓到他了,今天可能问不出什么了。如果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可以换个时间点,等他稍微平静一点儿之后,再来我这边。抱歉。”   小胡子也不嫌弃自己哥哥身上又脏又臭,想来跟哥哥关系不错。   “那,我们就告辞了。”郑风林说着,转身出了屋子。   就在寇霜要走出屋子的那一刹那,又听见小胡子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那啥……妹妹,像我哥这种情况,真的可以治好么?需要多少钱?”   他眼里有些迟疑,也有些试探,大约是在担忧价钱。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会帮你问问的。”寇霜笑着说。   小胡子就笑了笑,说:“谢谢。”   这也许是这一天以来,他最真诚的一个笑容了。   果然还是心里有光的,否则郑风林也就不会提这一把了。   一出小胡子的家门,郑风林就问:“你们俩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时小胡子在场,寇霜又有些支支吾吾的,他便没有细问。但现在出了小胡子的家,总该过问一下了。   尤其是,刚刚宋暮雪的提问太具有指向性,绝对是发生或者发现什么事情了,才会这样问。   寇霜迟疑了一下,宋暮雪直接道:“我们是跟踪他哥哥来这儿的。”   “跟踪?”郑风林皱起了眉头,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哪怕是这种情况,郑风林也一点儿都不怀疑宋暮雪做了什么坏事,宋暮雪也不会提防郑风林,而是毫不犹豫地如实以告,大概是只有青梅竹马才有的默契吧。寇霜的心理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有点儿涩涩的。   宋暮雪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从寇霜遇见的流浪女阿姨开始,到小蝶,到胡子哥。聊到今天遇到的事情,她还把手机拿出来递给郑风林看:“视频拍得不是很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查出车的型号。”   郑风林还是皱着眉头,说:“你们两个女孩子,就跟踪一个流浪汉,在这块区域乱窜?你们知道这是哪儿么?好奇是好奇,但安全重要。”   宋暮雪并不理会这句话,只说:“待会儿我把视频传给你,方便的话注意一下吧。”   郑风林只得点头,说:“好。”   郑风林将两人送上出租车,嘱咐完“到家之后给我消息”,这才同她们分开。   上车之后,寇霜侧头看着宋暮雪,问:“你是不是怀疑那个‘阿姨’?小蝶爬上去的那辆车肯定是她的,跟小胡子的哥哥说的‘打、抓、车’什么的很契合。”   “但你不这样认为,你相信她。”宋暮雪也侧头看着寇霜,问:“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把事情全部告诉郑风林?”   寇霜一愣,说:“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   两人在昏暗的出租车后座对视,彼此的眼睛都专注又复杂。   “才没有咧!你错觉了!”寇霜认为宋暮雪的感觉很荒谬,于是否认道。把事情告诉郑风林很正常,他是人民公仆、正义的警察,又是宋暮雪的好朋友,为什么不能说?自己为什么生气?宋暮雪一定感觉错了!   “好吧,”宋暮雪很快妥协,却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打算……去见孙佳文么?”   “诶?”   “你要替小胡子问他哥的情况,不就是要去精神病院么?不见见孙佳文?”   寇霜一愣,她本来都快忘了这一茬儿了,但被宋暮雪一提,她觉得很有必要。也该去看看孙佳文了,看看她如今情况如何,看看能不能绕过“天机”,再问出一点儿东西来。   自己在这边找了份工作,竟然有些沉迷,都快要忘记“回家”这个目标了呢。   寇霜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嗯,去见见吧。”   宋暮雪便没有继续说话了。 第31章 被告   时隔多年,再次走进精神病院, 又遇到了李医生。李医生对寇霜和宋暮雪很有印象, 毕竟陪着精神病人出席庭审的情况可不多,两人又长得这么漂亮。   李医生第一句话是:“寇小姐, 您有什么症状么?”   寇霜:“……”   宋暮雪淡淡说:“寇霜没病。”   寇霜:“我们是来咨询的。”   李医生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还以为您神经衰弱, 想来开一点儿药片呢。”哪怕解释蹩脚,但无人深究的话也就成真的了。李医生问:“请问这一次想咨询什么呢?”   “家属说是智力障碍, 受刺激易怒易哭, 语言组织能力较弱,语句基本由单个词语组成, 但理解能力有。应该有些年头了。”宋暮雪问:“这种情况, 您觉得能够得到改善甚至治疗么?”   李医生沉吟一下, 说:“单凭描述, 我也说不好,还是要病人亲自过来得好。精神方面的疾病, 肯定是越早治疗越好。不过理解能力不错的话,有可能会比较好办一点儿。”   宋暮雪点了点头,又问出小胡子很是在意的问题:“请问这边花费的话?”   李医生了然地笑了笑,说:“诊断是不要钱的, 具体收费要看诊断结果和后续治疗手段。医院这边当然是建议病人尽早过来,经济方面可以权衡,但早点儿掌握病情肯定百利而无一害。”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谢谢,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病人家属的。”   虽然得到的结果都有点儿似是而非,但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能哄着小胡子带他哥哥来看病了。小胡子应该同那位环卫工母亲一样,心里存着惶恐,才迟迟没想过这一茬。   寇霜左顾右盼,等到终于问完胡子哥的事情之后,她才问:“李医生,我想问问孙佳文的情况。”   李医生愣了愣,随即说:“孙佳文啊……孙佳文最近恢复得挺不错,剂量已经减少了许多。你想探望她么?以她现在的状态来说,不需要预约了。”   寇霜点了点头,说:“那麻烦您了。”   心里却是一沉,表人格越是稳定,里人格越是危险。都已经到减少药剂量的程度了,那么里人格还在苟延残喘么?还是说好好地藏起来了?   孙佳文情况好转,因此进入病房没有上次那么多规矩。李医生带着寇霜和宋暮雪进了房间,笑着对孙佳文介绍:“孙佳文,你朋友来看你了。”   孙佳文正在看某大热偶像剧,闻言转头看了三人一眼,没有说话。   李医生说:“你现在应该说什么?”   孙佳文顿了顿,说:“谢谢。”   “你们就是这样‘教育’病人的么?”寇霜有些不可置信,哪怕孙佳文真的有精神病,也不可能是小学生,教日常对话是个什么意思?   李医生笑了笑,说:“这是我们衡量病人精神状态的重要指标,保持礼貌说明病人的精神状态稳定,记得医护人员的话说明记忆没有紊乱。并没有任何教育或者训诫的意思。别的病房还有事儿,你们可以同病人好好聊一聊。”   李医生出了病房,只留下了孙佳文、寇霜和宋暮雪三个人。   寇霜问:“你现在是谁?”   孙佳文说:“我病好了,你见不到她了。”   寇霜心里又是一沉,说:“鲁刃甲来看过你么?”   孙佳文的表情很是冷漠,说:“来过,我拒绝了。他没意思,你也没意思。人生都很没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表人格的狂躁症和妄想症被治好了之后,变得厌世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一点儿里人格的意思。   还是说,因为精神病的“治疗”,两个人格融合到一块儿了?   孙佳文又看了宋暮雪一眼,说:“你来干什么的?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宋暮雪淡淡道:“陪寇霜来的,如果我影响你们俩聊天了,我可以出去。”   孙佳文不屑地笑了笑,说:“不必了,我同寇霜也没什么好聊的。麻烦把房门关上,谢谢。”   随后孙佳文拿起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好几倍,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寇霜无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关上房门的时候。   “偶像剧是好看,但沉迷其中就会变得跟剧里人物一样蠢。你说对吧,寇霜?”   寇霜诧异地回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如果下次来看我,给我带一只大红色的口红吧。”孙佳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她似的。   大红色口红。   寇霜瞪大了眼睛。   “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孙佳文又重复一遍。   再多的话语都只能咽下,寇霜心里恋恋不舍,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   她有理由相信,里人格掌握了主动权,但并不愿意同自己直接接触。为什么呢?刚刚的寥寥数语之中,是不是有某种暗示?   -我病好了,你见不到她了。   -他没意思,你也没意思。人生都很没意思。   -偶像剧是好看,但沉迷其中就会变得跟剧里人物一样蠢。   第一句话的意思,是说孙佳文的第二人格已经消失,里人格全面接管了身体,所以才这样懒懒的、冰冷的,所以觉得没意思。后面那句又意味着什么?什么叫“沉迷其中就会变得跟剧里人物一样蠢”?   宋暮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寇霜的思维。宋暮雪接了起来:“喂?……嗯嗯,好的,那下午一点吧,我马上赶回公司。不麻烦,您辛苦了。”   宋暮雪挂了电话之后,寇霜问她:“怎么了?”   宋暮雪说:“之前跟你提过的环卫工人,她说她找到拐走女儿的嫌疑犯了。我马上会公司一趟,跟她沟通接下来的事情。”   ——   宋暮雪抵达公司的时候,武文玉女士已经在公司大厅等了许久。她坐立不安,一看到宋暮雪出现在公司门口,立刻迎了上去,急切道:“宋律师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么?麻烦你了!”   宋暮雪温和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找孩子要紧。”   她知道武文玉着急,因此一边走向电梯一边问对方:“怎么找到对方的信息的?是警察查到什么了么?”   武文玉道:“不,不是。警察太忙了,这点儿小事不会处理的……是我自己找到的,我找了私家侦探,花了三万块。”   宋暮雪有点儿吃惊,说:“私家侦探取得信息的途径不一定正当,如果不正当,就不能构成证据。已经报案了,为什么不等警察呢?”   况且她知道武文玉的经济状况,三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花在这上面,她觉得不值得。   武文玉神色有些沮丧,低着头说:“警察太忙了,我女儿等不起了。三万块,要是能找到我女儿,我为什么不干呢?”   宋暮雪又有些恻隐,警力本来就不够,现在还要分出相当一部分的资源忙活市容项目。武文玉的焦急她能够理解。   武文玉抬头看着宋暮雪,问:“现在我知道罪犯是谁了,我能告她么?”   宋暮雪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无法同武文玉说清楚非法途径与正当合法途径的区别,于是问武文玉要了私家侦探的电话,直接同对方沟通,问清楚了信息获得的途径。对方再三保证合法,并表示如果需要,能够以书面形式描述过程。   宋暮雪这才挂了电话。   武文玉说:“怎么了?罪犯太有钱了,告不得么?”   宋暮雪道:“不,我只是确认私家侦探给你的这个消息是否合法,否则对方反过来告你一个侵犯隐私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武文玉瞪大了眼睛,咋舌道:“啊?还能这样?她拐了我女儿不说,还要反过来告我?!还有没有、有没有天理啦?”   宋暮雪继续解释道:“干什么事情都要守法,哪怕是为了获得犯罪嫌疑人的信息,也要守法。否则每个人都为了伸张自己的正义违反法律,那法律也就没效力,正义也就得不到维护了。”   武文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可你不让我找私家侦探,我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怎么告?宋律师你告诉我,我孩子不见了,被人拐走了,我应该怎么做?”   宋暮雪也有些语塞,一时间拿不出万全的办法,只能拍了拍武文玉的肩膀。她看武文玉日渐佝偻的腰和背,看她颤颤巍巍的脚步,不禁有些唏嘘。一个月前来咨询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眼里还有光亮和希望。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找到了被告,她却被能告不能告的区别给搞迷糊了。   宋律师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能不能告?   宋暮雪决定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告诉武文玉:“能告,但下次最好不要找私家侦探了。我先帮你起草一份律师函,同对方沟通一下,看其中是否存在什么误会。”   武文玉迷茫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要找私家侦探,也听不懂“律师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想跟那个罪犯沟通。但她相信宋律师。   宋律师说要帮她,那她就能告了,就能找到自己的孩子了。 第32章 身份   根据武文玉提供的信息,宋暮雪给被告寄送了律师函。并表示, 如果存在异议, 请在本所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同原告沟通。   让宋暮雪没有想到的是,律师函寄送到达的第二天下午, 被告就来到事务所,说是有事要跟宋律师谈一谈, 但希望避开原告武文玉女士。   这个要求让宋暮雪觉得很意外,但人已经找上门了, 紧急通知武文玉过来也不太可能, 只能先听听看她想说什么。   结果被告的要求奇怪得很,说:“我知道武女士在怀疑什么, 但我真的没有诱拐她的女儿, 希望她能撤诉。另外, 如果她需要寻女基金的话, 我可以资助十万块——匿名。不知道宋律师能不能代我将这些想法传达给武女士?”   被告出现之前,宋暮雪怀疑过武文玉的消息来源。仅凭一张模糊的照片就定罪, 这显然是不严谨的,她觉得极大可能告错了人,因此才寄送律师函,希望双方能够坐下来交谈, 解开误会并且和解。但现在被告这样急不可耐地出现,一开口还是这样的立场,让宋暮雪的瞬间起了疑心。   “我还不是律师,只是助理。”宋暮雪解释之后问:“您为什么不亲自同武女士谈谈?如果存在误会, 当面解开不是更好?”   被告面露难色,说:“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如果不能代为传达的话就算了,随她告吧,反正我没做。”   被告的态度,总结起来就是如此:在不同武文玉见面的基础上寻求和解,但武文玉实在要告她也没有什么意见,问心无愧的样子。   宋暮雪同被告聊了一两个小时,确定了被告的回馈之后,将被告送下了电梯,送到大厅。   一到了大厅,前台小姐姐就对宋暮雪小声道:“你朋友来了,坐在这里等你下班呢。你们关系真好。”   宋暮雪这才想起来,今天没有什么工作,约好了要一块儿去逛街的。她一扭头,看见寇霜小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宋暮雪对被告道:“那么张女士,今天就到这里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联系。”   “谢谢,跟你交流很愉快。”被告点了点头,又探头朝大厅的方向看了看,说:“你朋友过来了,宋小姐快下班吧,今天辛苦了。”   宋暮雪微笑着同被告道别,紧接着看见被告上一秒还在微笑,这一秒却变得有些惊慌躲闪,紧促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宋律师再见!”   急的跟都没有换气似的。   宋暮雪狐疑地瞥了瞥寇霜,是寇霜让被告如此害怕吗?可是,为什么?   下一秒,就听见寇霜诧异的声音响了起来:“流……阿姨?!”   被告慌张地继续转身离开,宋暮雪心知不对,于是连忙张口道:“你们认识?这位是我的朋友寇霜,这位是我的,嗯,客户,张芷若女士。”   寇霜一把拉住被告人的手腕,道:“张芷若?!你是小蝶的阿姨?!”   ——   寇霜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情。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暮雪、寇霜和张芷若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所以人很少,很安静,很适合进行一些严肃的对话,或者质问。   张芷若靠在沙发上,脱掉了大衣,只穿了一件羊毛衫。身材同寇霜在沙滩上看见的别无二致。   张芷若喝了一口咖啡,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从哪里开始?”   从哪里开始?面前这个人拥有两重身份,也许认出了自己,但并没有主动坦白。更让自己迷惑的,是对方的流浪女身份。不去上班,整天就带着小孩子们游荡在街头巷尾么?   目的是什么?   “从武文玉女士的女儿,武虹烨开始吧。”宋暮雪淡淡地说。   寇霜一愣,这才想起来,对方正是环卫工人武文玉要控告的那个,据说“诱拐了女儿”的犯人。联想到她身边跟着的那么多小孩子,难不成武文玉的女儿伍虹烨也在其中?   张芷若瞥了宋暮雪一眼,又看向寇霜,道:“我曾经给你讲过一只流浪猫的故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寇霜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这个故事当时便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加上从小蝶的角度复述了一遍,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只猫指的就是一个叫做“小红”的女孩儿。   武虹烨绝对不可能是小蝶,因为宋暮雪见过对方,如果是小蝶,那么宋暮雪一定会认出来的。   结合名字读音来看,小红就是武虹烨的可能性相当高。   寇霜和宋暮雪的消息并不完全互通。宋暮雪知道“武虹烨”和“张芷若”的名字,但没有近距离见过流浪女的样貌。寇霜知道流浪女长相,也见过戴着口罩的“张芷若”,但没办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块儿。   小红,武虹烨,这应该是一个人。那么武文玉的女儿,现在其实已经……消失了么?   “小猫就是武文玉的女儿。”张芷若说:“我是看到律师函和上面的照片才确定的。”   “在到迦娜广告工作之前,我有另外一份在外企的工作,公司八卦很多,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时候我家离工作地点特别远,通勤需要两个小时。每次在地铁上,我都能见到一个小女孩儿在讨钱。她长得很可爱,穿得却很寒碜。她的眼神像是小奶猫,对每一个陌生人都很戒备,却又软软的。”   “她不远处总是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久了我就确定了,这就是那种让小孩子去乞讨的犯罪团伙。小猫肯定是哪里被拐卖来的孩子。”   “我生了恻隐之心,开始每天给她钱和吃的。我知道钱都会被没收,但我也听说这种团伙会给小孩子分配任务,完成不了就又打又骂,我希望她能够完成任务,能够不被打骂,能有一口饭吃。”   寇霜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报警?”   张芷若意味深长地看了寇霜一眼,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相信警察,谁知道犯罪分子跟警察是不是一伙的,会不会反咬我一口?可怜归可怜,但我不可能为了她打乱我的生活。”   张芷若这句话也说得过去,当代都市人的群体特点之一就是冷漠、自我。哪怕喜欢,但付出的真心和行动有限。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扰乱自己的生活,的确不太划算——人生没法量化,但很多人就是这么计算的。   可寇霜觉得怪异,是因为张芷若正坐在自己面前。她换了工作、开始流浪、当了孩子王……怎么看,这牺牲都比当时报警来得要大得多。   “后来有一天,我睡着坐过站了,正好看着那男人引着小猫离开。小猫跟在他身后垂头丧气,我鬼使神差地跟踪他们,到了他们的老巢。我看见了很多孩子,应该都是乞讨的。”张芷若看着寇霜,眼神有些迷离,也有些脆弱:“有些事情你见不到,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但一旦亲眼见到就不能装了。他们对小猫很不好,又打又骂,给些剩饭剩菜,完全吃不饱。我由此知道了他们的大本营,也知道了小猫的处境,知道她有多苦,更加心疼她,想救她出来。”   “后来我常常去他们的老巢,看他们如何对待小孩子的。我悄悄跟小猫搭上话了,我常常把吃的放在一个几乎已经废弃的垃圾桶里,她会定时去那里拿。路上遇见她,我也会给她一些零钱,让她能够完成犯罪团伙给她安排的任务。我对她说要救她出去,她很高兴,还带我认识了小蝶。我给了她一个哨子,让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吹响哨子,我说我会去救她。那时候她很高兴,看着我就像看英雄似的。”   “——但我不是英雄,我甚至不是人。”   “我越是观察,越是发现他们的坏。他们对小孩很凶狠,仿佛没有孩子也没有人性……你能想象吗?我竟然开始害怕起来……小猫每次问我什么时候救她出去,我就变得越来越害怕……行动的时机总是往后推……可是小猫一点儿也没有怀疑我,她年纪太小了,不知道大人是会出尔反尔的,也不知道大人怯懦的时候,有多么可耻!”   说到这里,张芷若的表情变得痛苦,愧疚和心痛交织在一起,既悔恨,又觉得耻辱。“我懦弱,又不守信,答应了小猫的事情做不到……我愧对她妈妈,不敢见武妈妈。你说,我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呢?”   所以,才会急急忙忙赶到事务所,表明上午的那些态度?宋暮雪眯起了眼睛,在心里评判着这些话的真假。   叙述到这里,张芷若停了下来。她沉浸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之中,因而变得愈加愤怒——对犯罪团伙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愤怒。   寇霜看着张芷若,突然知道为什么对方的生活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张芷若做错了很多事,在武虹烨消失之后,劣根性和错误拷问着她,让她痛不欲生。   她会时刻想起自己对“小猫”武虹烨做出的承诺,会记得自己的出尔反尔和软弱无能,会遗憾会痛苦,也会蜕变。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么?   寇霜看着张芷若,等对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问:“小红为什么会消失,你知道吗?”   那是一切转折的关键,说不定也是找到武虹烨的唯一可能。   张芷若喝了一大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来,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艰难地继续道:“我将哨子送给小猫之后,她只在第一天试过一次,因为她怕被那些人发现了。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等它刺耳地响在耳边的时候,我竟然没能认出来。声音太乱了,我简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等我终于找到地方的时候,哨声早就停了。”   “我看见哨子掉在脏黑的泥水里,却没有看见小猫的身影。哨子附近有一个流浪汉,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我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车,说有人抓走了大人和小孩,还说他自己跑了……我再问,他就已经跑开了。”   “我又去乞讨集团的老巢找小蝶,小蝶跟我说那三个男人跟小猫一起出去了,哨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装成流浪的样子,穿梭在市井之地。如果他们抓走了小猫和那三个男人,也一定会抓走我和别的孩子。我教他们收集情报,还教他们遇见危险就跑。我一直想找到那个流浪汉仔细问问,上次差点儿就抓到他了,可是另外有人在追他,我只好带着孩子们先跑了。对,那天还遇到你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张芷若眼睛有些红红的,现在很是消极疲惫,说:“事情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等等,”寇霜道:“你说的那个流浪汉,该不会是一个络腮胡子浑身臭味的男人吧?眼睛有点儿斗鸡,反应很慢?”   “你认识他?”张芷若瞪大了眼睛,神采又回来了。   寇霜突然觉得有点儿心累。 第33章 别墅   因着咖啡馆里开诚布公的聊天,三人暂且达成了一个协议——情报共享。   说是情报共享, 但寇霜与宋暮雪这边其实并没有太多情报, 严格说来只是张芷若单方面的坦白而已。   寇霜也曾好奇地问张芷若:“你为什么要把这些都告诉我们?我以为你对所有的别人都很戒备。”   张芷若笑了笑,说:“说实话, 我现在也不信任你,我会同意来咖啡馆, 是因为宋小姐。”   寇霜:“……”   简直没办法活了,宋暮雪永远比较吃香。   “为什么不信任我?我身上有什么你很在意的疑点吗?我只是热心的朝阳区群众而已。”寇霜说。   张芷若却并没有理会寇霜, 而是看向宋暮雪, 道:“宋小姐,我将这些全部坦白, 是因为你接受了武文玉的委托。我分享我的经历, 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希望你能够将我的立场告诉武文玉 , 希望她能够撤诉。”   宋暮雪的回应十分谨慎,道:“如果你能让我感受到你的真诚的话, ”宋暮雪的回应十分谨慎,立刻追问道:“乞讨集团的孩子,现在哪里?”   张芷若愣了愣,说:“在我家里。”   “我想去看看他们, 至少确认武虹烨不在其中。”宋暮雪说。   张芷若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   加上张芷若一直在寻找的证人,就是小胡子的哥哥。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巧合, 大概是宋暮雪和寇霜这边唯一能够提供的情报来源了。   寇霜和宋暮雪二人,约了周末的时候带小胡子去看精神病院看一看。跟小胡子说明情况之后,那天陪同胡子哥一块儿去精神病院的人又多了一个张芷若。张芷若追了胡子哥那么久,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现在,答案几乎唾手可得。   寇霜认为张芷若的经历很是唏嘘,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阴差阳错,坠入几近永恒的悔恨之中的。   宋暮雪却说:“我认为张芷若的话有问题。”   “什么问题?”寇霜问。   “我总觉得,在她的陈述里,所有的动机都很牵强模糊。但这只是一种感觉,我不能就这样断言,也没办法证明什么。”   “动机模糊?什么意思?是说心理活动不详细吗?”   “唔……拿小吃城里遇见她的那一次举例子吧。那天我们俩追随着小蝶跟过去,我拍到了她的卡车,这个已经得到了她的确认,那车就是她的。如果她没说谎,那天她是冲着胡子哥去的,但我拍到卡车消失的地方,和我们找到胡子哥的地方,隔了至少一个街角。哪怕真的的确存在另外一方势力追寻胡子哥,那也不至于慌张到隔着那么远的地方就逃开。”   “这……”寇霜给张芷若找理由:“也许是为了将所有的孩子接上车?你看到小蝶上了车,那车子就消失了,不对么?”   “可我们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另一方人马’。”宋暮雪说:“这件事情姑且放到一边,我们可以验证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寇霜问。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宋暮雪面前蠢爆了,只会问“为什么”和“是什么”。堂堂一个人类,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角色的智商高!这让寇霜有些挫败。   但转念一想,宋暮雪难道仅仅是一个角色而已吗?这些天接触下来,她知道了宋暮雪的饮食习惯,知道了宋暮雪的伤痛,知道她的包容和温柔,也见过了她那么多不同的笑容,她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人设而已呢?   就连孙佳文都能拥有自由意志,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受限于人的,那么宋暮雪为什么不能够有?她还这样聪明。   寇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宋暮雪的脸看,只是她这样对自己说了之后,恍惚觉得宋暮雪的面容变得更加神采飞扬,更加生动。   很……好看。   “我不会偷看你信息的。”宋暮雪说。   “什么?”   “微信,我想找你同事验证一件事情,”宋暮雪重复了一遍:“问问你同事,张芷若结婚了没有,有孩子没有。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寇霜有点儿囧,总不能说在想你吧?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掏出手机,划开了屏幕,找到小同事的微信,输入:【我师父结婚了么?】   那边很快回消息过来:【没有哇!怎么了?】   【我今天逛街的时候,好像遇见她和一个小孩儿了,也不知道看没看错,是不是她跟她孩子啊?她有小孩吗?】   小同事:【绝对没有,这个可以保证!可以没有!要么是你看错了,要么是她亲戚家的孩子。多大啊?周围有差不多年龄的男男女女吗?】   小同事问了好几个问题,显然是八卦小能手。寇霜一边随意应对着,一边对宋暮雪说:“同事们都不知道她有小孩,两种可能,一是因为某些原因,她失去了她的孩子,因而移情到了武虹烨身上;二是她撒谎了,为了掩盖什么。前面那种可以理解,后面那种的话,会是为了什么?你觉得是哪种呢?”   “以她的年纪,不太可能拥有一个跟武虹烨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除非未婚先育。这个孩子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在地铁上关注武虹烨,但她没说这个孩子后来怎么了,可能是死了或者不在身边,否则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孩子,就为了寻找另外一个很像自己孩子的孩子而流落街头。我只是想确认,她现在并没有同她的孩子住在一起,这个事实。”宋暮雪若有所思总结陈词:“张芷若身上一定还存在着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但没有证据,单凭臆测也不能确定任何事情。剩下的还是等明天见到张芷若之后再说吧,现在睡觉。”   宋暮雪关了房间里的灯,平静安详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响起来:“晚安。”   “晚安。”   ——   第二天,张芷若载着宋暮雪和寇霜去见孩子。   “孩子们都在我在郊区的别墅里,我买了一辆大卡车,每天载着他们往返市区。没办法,哪里都不安全。”张芷若解释道:“等我找到小猫之后,我会亲自去见武文玉,对她们母子俩道歉。”张芷若对二人解释道。   寇霜从车里出来,望着面前的房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这么大的别墅,空气质量也很好。你每天就是从这儿去上班的?生活也太爽了吧!”   张芷若笑了笑,说:“图个安静,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班了。”   “有钱啊!”寇霜赞叹道,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好几年前买的了,那时候房价还没这么贵。”   张芷若说着话,将车子熄火。没有走向大门,而是走向了右边。寇霜这才发现,在面前富丽堂皇的大别墅旁边,还有另外一栋独立的小别墅,像是车库,又像是仓库,不知道干嘛用的。   张芷若敲了敲门,说:“孩子们就是住在这里面了。”   门很快打开,小蝶出现在门口,看上去有些开心:“阿姨,你终于回来了!”   寇霜刚刚要跟上张芷若的脚步,却听见宋暮雪问她:“你喜欢住在这儿?”   寇霜说:“就是离市区太远了,不过够清净,度假的话很不错。”   宋暮雪说:“写生也很不错。”   张芷若对着两人招手,说:“进来吧。”   寇霜本来是要对宋暮雪另外说些什么的,但被张芷若打乱之后,她只好进了房子。   一进去就看见了停在正中央的一辆大卡车,好些孩子坐在卡车的车座和箱体内玩耍。应该就是张芷若提到的那辆大卡车,也是宋暮雪拍到的那一辆。   寇霜问:“这么大的车,进出市区会不会不方便?停在哪里的?”   “车子太大,没办法停进停车场,只好停在贫民区。每次停车位置不固定,那次是碰巧,遇上了你和胡子哥。”张芷若解释道。   寇霜点了点头,联想到那天吃烧烤的时听见客人们的唠嗑,明白了所谓的“赶尸”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张芷若偶尔带着孩子们往回走的时候,被别人看见了。加上看上去有点儿恐怖,因此大家印象深刻。   “我追胡子哥很久了,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我只想知道,是谁抓走了小猫。”   “你总共见过他几次?从他嘴里问出来了些什么?”   “大约三次,第一次就是捡到哨子的时候,他说有车抓走了小红,还殴打了小红……”张芷若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也许是想象出来了具体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第二次,他说吃的,我以为他在找我勒索,给他买了好些面包,又给了一些钱,但他拿了东西就跑。我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第三次,就是那次在小巷子里了。当时在小吃街看见你之后,我吹响哨子,孩子们四散开了。后来在某条小巷子里看见了他,再吹哨子召集孩子们的过程中,我发现有另外的人在追逐他。我担心孩子们的安危,只能带着孩子们先跑了。”   寇霜点了点头,追问道:“另外的人?是什么人?当时你没有想过,这可能是抓走武虹烨的那批人吗?你这么迫切地想要寻找武虹烨,真的没有追上那辆车吗?”   张芷若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反问寇霜:“难道在你眼里,孩子们的生命有高低之分吗?” 第34章 蝶语   在寇霜同张芷若聊天的饿时候,宋暮雪一直在这个仓库里瞎转悠, 弄清楚了整体构造。   中间是一辆卡车, 靠里一些的区域里摆正许多跟学校床铺差不多的上下铺,每个床铺上都有铺盖和枕头, 应该是张芷若特地布置的。这是在做什么?打算开一个私人培训班吗?   小孩子们开开心心地围着卡车玩耍,难得来生人, 有几个还围着宋暮雪叫姐姐。其中一个小男孩儿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很喜欢宋暮雪似的, 对她招手说:“姐姐上来玩呀!”   寇霜听见了忍俊不禁, 说:“宋暮雪,你比张芷若低了一个辈分诶。”   张芷若说:“这是之前那伙人教的, 看见女的就叫姐姐, 看见男的叫哥哥。我给他们说了好多遍, 他们才改口叫我阿姨。”   宋暮雪爬上了驾驶座, 那个小男孩就把位置让给了她。她摸了摸方向盘,隔着不远的距离, 对张芷若道:“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孩子送到福利院?你要养这么多孩子,经济上是不小的负担吧。”   张芷若说:“没事,我养得起。”   “那他们的父母呢?你养着他们的孩子,他们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哭泣, 花重金寻找自己的孩子。”因为坐在高处的关系,宋暮雪显得有些居高临下,又因为没有笑意而显得冷酷无情,“你说要资助武文玉女士十万寻女基金, 这些孩子的父母可没有人资助。况且,武虹烨还有寻回来的希望,这些孩子一直在你这里的话,对他们的父母来说,可就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你是有孩子的人,推己及人,家长们的痛苦,你也能够理解才对。”   宋暮雪说着,从卡车驾驶座上跳了下来,直直地走到张芷若面前。   寇霜离得近,便能够清楚地看见张芷若的表情变化。   实在奇怪,在宋暮雪说出刚刚那些话的时候,张芷若的神情中有一丝慌乱,似乎从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质问。   当宋暮雪站在张芷若的面前的时候,张芷若不自觉地双手环胸,做出了一个相对防备的姿势。   寇霜心里一动,问:“你不喜欢这些孩子,你只喜欢武虹烨!”   张芷若瞥了寇霜一眼,也没有说话。   寇霜心里恍然大悟。   张芷若的确有同理心,但她还是自私的。武虹烨像她的小孩,她就对她很好。其他孩子不是,她没那么上心,也不会去推测他们的父母会如何想。   她只是喜欢武虹烨而已!   但同时,寇霜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出现了另外的东西。   “你要找的根本不是小胡子的哥哥,而另有其人!胡子哥看见的东西,说不定你也看到了。那天在小巷子里,你的确驾驶卡车离开了,但并不是因为害怕孩子被抓走,而是为了追逐另一群人!你想找到武虹烨!”   看看这车库吧,诚然环境不错,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说不定比福利院的环境还要好。但,考虑到隔壁还有另外一间属于她自己的别墅,就能够发现其中的差别对待有多明显。   自私到只爱自己孩子,或者说只对与自己孩子相像的武虹烨加以关照的人,怎么可能以其他孩子的安全为第一考虑呢?   寇霜心里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但她不敢说,也不敢细想。   宋暮雪又开口了:“方向盘上有一些彩色的痕迹,已经干涸了。虽然我对颜料并不熟悉,不确定这是不是寇霜公司的颜料,但我猜测应该是同一种。这颜料有什么奥妙吗?”   为什么屡次出现?为什么胡子哥会这样沉迷?为什么小蝶总是想要吃它?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方向盘上?   张芷若眯了眯眼睛,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俩还真是不得了,我都不知道告诉你们这些,还把你们带回来,到底是对是错了。”   她环胸的手握住了胸前坠着的哨子,那哨子用了很久,已经掉色了。这大概只是一个路边花两块钱就能买到的玩意儿,但张芷若握住它的方式,更像是握紧了心中的希望和信念似的。   半晌,她将哨子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递到宋暮雪面前。宋暮雪接过来细看,才发现这个已经掉色的哨子身上,同样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干涸颜料。   张芷若说:“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宋暮雪点了点头。   张芷若转身朝门外走,小蝶迫不及待跟上来,问她:“阿姨,你们去哪里?”   她站在车库里,看着张芷若的背影,恍惚觉得对方要抛弃自己似的,连忙跑到了张芷若那儿,抱紧了张芷若的腰,说:“阿姨不要走!”   张芷若笑了笑,说:“我跟姐姐们聊会儿天,小蝶你也过来吧,姐姐们有点儿事情要问你。”   小蝶仍然抱着张芷若的腰,什么也不说,只是有些戒备地看着寇霜和宋暮雪。   ——   【十月四日】   【小蝶】   叔叔又从小红的身上搜出来了大白兔奶糖,那是阿姨买给她的。   叔叔很不高兴有人给我们吃的,说那些人会报警,让警察叔叔把我们抓走。我们都很害怕警察叔叔,怕被抓到监狱里坐牢。但我知道,阿姨不会这样做的,我知道。她只是常常出现在“家”的附近,趁叔叔们不在的时候,把吃的和钱放在一个没有人去的废弃垃圾桶里面。   有时候是面包,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一瓶养乐多。小红跟我关系很好,总是跟我分享食物。   但我最喜欢的,是小红身上那个哨子。阿姨给她的时候,说只要有危险就可以吹响哨子,阿姨就会过来救我们。   我问阿姨,什么是危险?   阿姨说:感到害怕的时候。   我就知道,小红永远不会吹响哨子了。因为小红一点儿也不害怕。小红偷偷跟我说过,阿姨会把我们救出去的,会把我们送回家,她说,想到妈妈,她就不怕了。   我很喜欢那个哨子,我也很想要,小红不害怕,但是我害怕。不过这哨子很贵吧,阿姨只买得起一个,她每天给我们买吃的,要花好多好多好多钱呢。   阿姨买给我们的东西,我都很快吃完了。小红每次都吃得特别慢,还会偷偷地藏在口袋里,她说等她回家之后,她要把这些东西带给她妈妈,她妈妈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   这些吃的被叔叔看见过几次,后来他们就不给小红吃晚饭了,他们说小红是个“浪蹄子”,说小红自己能找到办法弄吃的。我不知道浪蹄子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下雨,阿姨没有给小红吃的,但是叔叔给不给。小红饿,我偷偷把我的东西分给小红吃,叔叔们也会打我,他们骂我太团结了。   我很怕叔叔,小红就对我说,不用分东西给她吃,她说她可以去垃圾堆里翻吃的。我跟她去翻过,有时候还能找到只咬了一口的苹果。脆脆的,酸酸的,是除了大白兔奶糖以外,最好吃的东西。   阿姨很久没有出现了,她应该是去找人救我们了——小红是这样跟我说的。她跟阿姨关系很好,我相信她。   小红又饿了,她吃了口袋里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带着我去了阿姨经常放食物的垃圾桶。   不知道为什么,阿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小红从今天讨来的钱里,拿出了一个硬币,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垃圾桶里。小红对我说:“阿姨一定是没有钱了,所以才不来看我们了。我把钱还给阿姨,她就又会出现了。”   我不知道小红说的是不是对的,但我希望是。我也偷偷从讨来的钱里放了一个硬币。   小红问我:你不怕被打吗?   我摇了摇头。   不远处传来车子的声音,我和小红都兴奋起来了,我们知道这是什么。   有很多人发食物,他们都是开着这样的大车子过来的。五颜六色的,上面画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动画片。我跟小红偷偷要过几次,吃到了很好吃很好吃的面包,有时候还会有很漂亮的冰淇淋。红的,绿的,蓝的,特别特别漂亮,特别好吃。   听到这个声音,我们两个人很高兴,朝着车子的方向去了。今天又有冰淇淋。   就在小红接过冰淇淋的时候,我听见了叔叔的声音,他们打麻将回来了。   我有点儿害怕,跟小红说,让小红快点儿回去。但那个车里的人正在给她拿吃的,小红太饿了,她不想走。   小红盯着那个冰淇淋,说:“你先回去吧,我吃完这个很快就跑回去!”   叔叔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很害怕,就自己跑回“家”里去了。   等了一会儿,叔叔果然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小红还是没有回来。   叔叔一进门看见了我,就很生气,问我小红去哪里了。他们要打我,我很害怕,就说外面有车,小红在那里拿吃的。   叔叔就冲出门去了。我知道他们要去把小红抓回来,说不定还会打她。   等了好半天都没有人回来,但我听到了哨声。我知道这是小红的,在阿姨不在的时候,我偷偷找小红借过,我吹了一次,就是这种声音。   小红很勇敢,遇见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的,但现在她吹响了哨子。   我连忙跑了出去,我怕小红死了!   可还没跑出那条小巷子,我就看见阿姨了。她手腕上挂着那根哨子,脸色很吓人地问我:你叔叔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摇了摇头。 第35章 阴谋   【张芷若】   张芷若第一次看到小猫的时候,其实不是在地铁上。她骗了寇霜。   她的确是在路边上看见的, 那时候她正在路边等公交车, 小猫端着一个铁碗过来,看着她, 想找她讨钱。她本来很讨厌这种事情,但那天竟然鬼使神差地给了。   小猫对她来说, 是不同的。哪怕从儿童乞讨集团手里“接手”过来的孩子那么多,可爱有趣的那么多, 但他们跟小猫都不一样。   张芷若坚持叫她小猫, 哪怕她知道别人都叫她小红,也终于知道小猫的原名是武虹烨。   后来的事情没有对寇霜隐瞒, 除了十月四日那天晚上。   她很久没有去见小猫了, 她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她偷看过那群犯罪分子殴打孩子们, 面容憎恶。也见过他们对路边见到的普通流浪汉大打出手, 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说不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小猫面前装英雄的时候挺能耐, 但真到要实施的时候,她就怂了。   她太自私阴暗了,她不想这样去见小猫。不过这个心思太过隐秘,她甚至不愿意对自己承认, 更别提告诉寇霜了。   但十月四日那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她溜到那个垃圾桶,买了些吃的喝的放在原处,但是她惊讶地发现, 那里竟然有一层又一层的糖纸,甚至还有几块钱!   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是她买给小猫的。她几乎可以想象,小猫是怎样守护它们,如同守护宝藏一样。那这几块钱是……   还给自己的么?   小猫曾经问她:“你给我们买这么多吃的,你还有钱么?我有钱,我可以全部都还给你。”   那时候的张芷若回答:“没关系,我很有钱。”   这话是真的,但小猫并不相信的样子。她太古灵精怪了,也太懂得为人着想了,哪里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呢?   她知道在那个团伙中,私自偷藏善款是最不能允许的事情。小猫说她曾经亲眼看着同伴因为偷钱被打得皮开肉绽。   莫非……这钱是小猫“还”给自己的?!她以为自己消失这么久,是因为没有钱了么?!   畏惧和恐惧被一瞬间击溃,张芷若的心被另外的东西所充满,她猛地站起来,心想:她一定要把小猫救出去!哪怕要将她还给父母!   可几乎就在坚定信心的同一秒,她听到了哨声,响彻整个巷子的哨声,像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又像是孤注一掷的哀鸣。   张芷若脑袋一片空白,只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小猫觉得危险了!她在等着自己去救她!   张芷若拼命地奔跑,可她听不出来哨声是从哪边传来。绕了一两条远路之后,她终于觉得声音近在咫尺。   拐过一个街角,她看见了一辆小型的卡车!   卡车的门开着,小猫和她那几个“叔叔”都在里面。那几个男人已经晕倒了,被一个戴着遮脸帽的男人踩在脚底下。而小猫还在哭。   小猫惊慌失措地失声痛哭,张芷若从未见到过小猫那样无助的样子。小猫注意到了自己,眼神一下子变得清亮起来。   她真的,是小猫的英雄啊……   可惜在张芷若出现的一刹那,那卡车里的人就注意到了她。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针对张芷若做什么,而是从中扔出来了一个体积很大的物体,随后飞快地关上车门,离开了。   那车开得太快,凭着一双人类的双腿,是绝对没有办法追上的。   她只能看清楚卡车上的logo,那logo五颜六色,是政府最近实施的惠民项目之一,据说是流动餐车免费派发食物,保障流浪人员最基本的生活质量。   这项目由一家私企兴起,最后却跟政府合作,成为一项正式的公益项目。不过这都是之后张芷若查到的了。   而当时当地,在现场的张芷若只能捡起那个物体,随后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人。   ——   “那个人就是胡子哥?而你其实知道关于武虹烨失踪案的线索,但之前没有告诉我们,谎称在寻找胡子哥。”   寇霜听完了张芷若长长的陈述,皱起了眉头。   如果张芷若自己知道寻找武虹烨的线索,那么事情就要重新整理了。   她成为孩子王,带着孩子们在市里溜达,为的绝对不是追着胡子哥讨要证据,而是为了直接寻找到真正的犯人。   这也就解释了宋暮雪最开始提出的疑问:张芷若那天晚上本来就不是为了围追堵截胡子哥,因此宋暮雪拍到对方的地点和胡子哥藏匿的地点并不一致,就是很好解释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你开着卡车急急忙忙地消失,是因为你在追逐他们么?”宋暮雪的声音仍然淡淡的,在得到张芷若的默认之后,她接着问:“他们是什么人,你有思路吗?”   这是合理推测的一种可能性,却没想到宋暮雪正中红心。就连寇霜都有些吃惊了,看了宋暮雪一眼,心想:这个人还真是敏锐啊。   “你们之前问我,为什么不报警,或者为什么不把孩子们送去福利院,是么?”张芷若垂下眼帘,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因为我不相信政府。”   “派餐计划是官方公益项目,那群人开的就是这种车。他们流窜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我已经追了他们很久。每次他们出现,那一片区域的流浪汉就少一批。加上最近的市容计划,你说我能相信政府么?”张芷若抬眼看着寇霜,说:“而且他们把那个男人扔出来的时候,男人身上沾满了颜料。这颜料我认识,只有迦娜广告才有。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跳槽的,我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刚一就任,就接到了涂鸦计划的任务。不管是派餐计划,还是涂鸦计划,全都是政府牵头的,你说我能相信吗?我敢相信吗?”   寇霜吃了一惊,她只知道张芷若跳槽的事情,并且以为这是出于某些地理或者清闲程度的考量,却没想到自己将时间线弄错了。   迦娜广告……   张芷若去迦娜广告,原来就是为了查颜料?   配餐计划……政府……   可政府需要用人的话,要流浪汉做什么?要小孩做什么?   “我不是美分,但这事儿是我亲眼所见,我没办法不放在心里。”张芷若说。   宋暮雪问她:“那天在小巷子里,你追着那群人去了,得到什么结果了么?”   张芷若的神色黯淡了一些,说:“没有,他们甩了我一个红绿灯,我没有追上。”   “那你在迦娜广告里,查到了什么吗?”宋暮雪又问。   张芷若显得更加疲惫,摇了摇头,说:“没有,没看到卡车,也没看到什么能囚禁人的地方。我在仓库里蹲了一整夜,基本上可以确定没有暗门。他们到底把人抓到哪里去了呢?”   张芷若揉了揉眉心,这些事情一直困扰着她,她带着小孩子们在城市里乱窜,为的就是找到派餐车。但自从城管和公安将流浪汉全部送往外地之后,派餐车就越来越少了。   会不会,其实城管和公安只是幌子,流浪汉消失的真正原因是这些派餐车呢?因为人都快被抓完了,所以车也变得少了。   张芷若草木皆兵,已经这样担惊受怕地过了好几个月。只要不是以流浪女的身份出现,就一直戴着口罩,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社会关系被发现。   而寇霜没有认出张芷若,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口罩。她就跟张芷若见了一面,加上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会将两人联系到一块儿。   宋暮雪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调查错了方向?”   张芷若一愣,说:“为什么这么说?”   “你掌握的直接线索只有你亲眼所见的派餐车,以及胡子哥被他们扔出来的时候身上沾着的颜料。可派餐计划大约九月就已经终止了,原因是政府财政压力。你十月四号看见的派餐车,真的是政府直接相关的吗?”   “迦娜广告一个私人公司,自家购买的进口颜料可能存放在仓库里,但直接购买持有卡车的可能性不高。”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从卡车租赁公司入手。毕竟这是唯一的共同点了,对吗?”宋暮雪问:“那天在小巷子里,你追逐的车子,外面有什么logo吗?”   张芷若迟疑了一下,说:“没有。”   宋暮雪皱了皱眉头,说:“那就只能就这两个事情调查了,看看这两个项目租赁的卡车,是不是同一个出处的。我觉得这样,会比盲目否定警察,来得有效得多。你觉得呢?”   张芷若愣了愣,脸上的颓败消失了一些,又燃起了一些光芒。   “那我马上回公司上班!”张芷若说完,却又有些迟疑,“那送餐计划那边……”   宋暮雪神色淡淡道:“我来吧,我认识相关的人,打听一些消息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芷若道:“谢……”   但宋暮雪打断了她,说:“如果我打听来的信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你能相信我么?我知道我不会说谎,但我不确定你是否相信我。”   张芷若看着宋暮雪的眼睛,明明是大学还没毕业的实习律师而已,眼神却坚定得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张芷若张了张嘴,在说话之前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宋暮雪对自己说,这一切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得到,自己还会相信她么?   看着宋暮雪那双眼睛,张芷若不由自主微笑,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信你。”   宋暮雪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这就很好。”   “还有一件事请,”寇霜说:“不管现在要做什么,能不能把这些孩子送到福利院,让他们的父母可能寻找到他们?你做的事情太危险了,我觉得不能让孩子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身试险,对不对?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芷若咬了咬嘴唇,说:“好。” 第36章 沟通   张芷若坚持,若是宋暮雪不先将立场传达给武文玉女士, 她就不会配合寇霜。她怎么都不愿意见武文玉, 或者说,在找到武虹烨之前不愿意。   锲而不舍的追查背后, 一定隐藏着某些深层的心理因素。张芷若对武虹烨很执着,并且心怀愧疚。   不愿意见武文玉, 是某种程度的逃避。宋暮雪能够理解,因此同意了同武文玉谈一谈。在张芷若和寇霜一块儿回公司调查的时候, 宋暮雪则是约了武文玉聊一聊案件。   武文玉接到宋暮雪电话的时候, 声音格外兴奋,连说“马上就到”。半小时之后, 武文玉就出现在了事务所, 据说她跟同事紧急调了班, 过两天要连着上三个班。宋暮雪跟她说:“不必如此着急, 您什么时候方便,同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武文玉非常高兴地说:“找女儿是大事, 只要能找到虹烨,调班算什么!”末了,又问宋暮雪:“宋律师,那姓张的承认了吗?”   她眼里写着希望, 宋暮雪有些为难,递过去一杯水,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张女士同我沟通过了, 她请我代为传达她的意愿。”   武文玉脸上欣喜的表情有些凝滞,迟疑了一下,问:“宋律师,这是什么意思?”   宋暮雪说:“张女士说自己没有拐卖您女儿。鉴于警察还没有侦破此案件,如果真的告了,到时候证据不足,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张女士的意思是,能不能请您撤诉,有什么要求您可以提。”   武文玉又变得很困惑,说:“我都报案了,罪犯也知道了,为什么不能告?为什么没有破案?”   “立案跟破案是两件事情,既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她诱拐了您女儿,那么法庭上,我们就不能站住脚。您所掌握的所有照片,只是一张模糊的合照而已,私家侦探提供的也仅仅是对方的身份信息,除此之外,不能证明任何别的信息。”宋暮雪说着,握着武文玉粗糙的双手,安抚对方的情绪,道:“警察正在竭力侦破此案,等找到真正的罪犯,我们再告。以免浪费了金钱,我们事务所的诉讼费也并不便宜。”   武文玉有些迷茫,呆了很久,才说:“姓张的还说了别的吗?我同事见过她和我女儿在一起啊,还拍了照片给我,宋律师你知道的呀!”武文玉将手从宋暮雪的手心里抽了出去,从口袋里掏出那一个按键式的老年机,再次调出那张照片,说:“你看啊,宋律师,这就是虹烨和姓张的啊!她没拐卖我女儿,为什么会跟我女儿在一起?肯定是她啊!”   宋暮雪说:“张女士目前不愿意同您见面,因此让我代为传达她的想法。您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可以跟我说,我跟她沟通。”   武文玉表情很呆滞,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是因为她有钱么?是因为她给了你很多钱,所以你才帮她说话的么?”   “我接了您的委托,我是站在您这边的。”宋暮雪试图再去握住武文玉的手,但武文玉并没有理会她。   武文玉转而捏住了桌子上的水杯,水杯里的水被挤得溅射出来,有几滴溅到了武文玉的手上,也溅到了宋暮雪手上。   那水是热的,宋暮雪被烫到,本能地缩回了手。她看着武文玉,武文玉似乎察觉不到疼痛,她把杯子捏得死死的,宋暮雪不由得想起了对方第一次进到事务所时惶恐到连水都不敢喝一口的样子,与此刻对比,只觉得感慨。   武文玉说:“宋律师你悄悄告诉我,是因为她给了你钱么?不要不对大妈讲,大妈这么多年什么都看过,什么都懂,不会怪你的……”   宋暮雪的内心感觉到无奈,但还是努力解释道:“您拥有的那张照片,并不能证明张女士拐走了您女儿。实不相瞒,您女儿曾经在乞讨集团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张照片,就是张女士在乞讨集团见到您女儿时的情景。现在乞讨集团的头目消失了,您女儿也不知所踪。您已经报案,警察参与到案件之中,是有机会救回您女儿的,还请您耐心等待。”   武文玉说:“宋律师,我很相信你,真的。多亏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扫地工也是有五险一金的。我前段时间去了社保中心,把我的住房公积金取了出来,是很大一笔钱。所以我很相信你,很感谢你,真的,真的。”   宋暮雪说:“我也在很努力地帮助您。”   “可是……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呢?”武文玉的眼睛很浑浊,混杂了一些宋暮雪看不懂的东西,“警察跟有钱人都是一伙的……这点儿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宋律师你也是这样的人……你怎么、怎么会跟他们一伙呢?!哪里有什么乞讨拐卖集团,都是假的!宋律师,我只相信你了!你有难处我知道,但我求求你,求你把真相告诉我,我绝对不给你添乱!我就想知道真相,我绝对不上诉,再也不报案了,也不告了,我就想知道真相,就想知道……我女儿到底有没有受苦……呜呜呜……”   这位母亲呜咽着,所有的无助和痛苦都通过哭声传达了出来。宋暮雪心中有些唏嘘,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解释。   武文玉拿到了“证据”,加上熟人的证词,坚信张芷若就是犯人,这是她的判断。数年的社会经验,让她不相信有钱人,也不相信警察。对于她而言,她所看到的就是事实。而现在,因为她一意孤行认定的现实,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也勾结其中。   宋暮雪很想对武文玉说清楚一切来龙去脉,说清楚张芷若的经历。可武文玉这个模样,让她不敢说。   说什么都是狡辩,都是阴谋论的论据,都是钱权勾结的产物。宋暮雪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最开始并没有说张芷若愿意提供的那十万“寻女基金”。   要是说了,只怕会成为“张芷若心虚”的佐证吧。   宋暮雪说:“请您相信我,警察正在努力侦破这起案件,跟张女士也没有勾结。我只是代为传达她的意愿,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意也可以告诉我,我替您传达给张女士。您是我的委托人,我始终站在您这边的。”   武文玉看着宋暮雪,脸上神色复杂又木讷,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道:“我想见她一面,亲自跟她谈我女儿的事情,可以吗?”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可以,时间地点您定。”   ……   终于送走了武文玉,宋暮雪的心里一阵疲惫。她很少感受到无能为力,但是武文玉的固步自封让她不知如何着手,似乎从哪儿切入都是错的。   一个没有文化的中年妇女,在女儿丢失的几个月后,突然得到一张女人和自己女儿的合影,轻易认定照片中的女人是犯人。报警、起诉,两种做法都并不能立刻得到回报,在这时间差里,沉重的焦虑感很容易导向阴谋论。时间是天平的刻度指针,隔得越久,武文玉越偏向阴谋论。   他们搁置了我,是刻意的搁置吗?是官商的勾结吗?是对底层的我的压榨吗?   语言终究苍白无力,宋暮雪终究不能说服武文玉。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能失去了武文玉的信任,武文玉再有任何的想法,都不会第一时间通知她了。   信任啊……这是多难的一件事情啊。   宋暮雪揉了揉眉心,正巧手机响了起来,一位熟人发来了一则信息,里头给了一个物流公司的名字,还有一个卡车租赁公司的名字。这是她问人打听配餐计划相关私营公司的名字,她一并转发给了寇霜。   ——   武文玉从事务所出来之后,直接给领导打了一个电话,说要请假。   领导不是很高兴,说:“你这个月已经请过很多次假了,再这样下去,工作还要不要了?”   武文玉连连道歉,说:“我女儿不见了,我只有她了,您也是知道的……我真的,真的……”   领导也知道武文玉的情况,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也是无妄之灾,女儿怎么就能丢了呢?你家里也没个男人,一个人也的确很难。我再宽限你几天,等你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就一定不能请假了,还得加班,把请的假全部补回来。”   武文玉道谢:“谢谢您,您真是好人……我女儿的事情快要解决了,真的,您相信我!”   “找到啦?”领导关切道。   “嗯,我知道是谁拐走了她,我会解决一切,把女儿找回来的。”武文玉坚定道,随后同领导道歉又道谢,终于挂断了电话。   等到电话挂断之后,武文玉脸上唯唯诺诺和谨小慎微全数消失,变得坚定又决绝,像孤注一掷似的。   武文玉又给私家侦探打了一个电话,张口便是:“侦探,你上次跟我说,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想问问,最直接的是哪一种?”   “钱不是问题,多少我都可以凑。我只是希望找到我的女儿,让罪犯罪有应得而已。警察和律师不愿意帮我干的事情,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武文玉抬头看了律师事务所的大楼一眼,眼神有些厌恶,说:“还好您愿意帮我,您是个好人。”   “这样……这真的可以吗?”武文玉有些迟疑,说:“好,那我先去见见吧。不管怎么样,能找到女儿才是最重要的。我什么都会尝试的。谢谢您,侦探。” 第37章 仓库   张芷若神隐许久,终于到公司露面。而她出现之后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拉上寇霜去仓库清点存货。   身为设计部部长, 对实物存储情况也要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才行,因此这个行为倒也能够解释得通。她要带徒弟, 没有人能够提出异议。   但当副部长急急忙忙来找张芷若,说有些事务要汇报的时候, 却得知张芷若要带着寇霜去仓库,表情变得迷茫又异样, 很是不能理解。   张芷若淡淡地点了点头, 忽略了副部长暗示的眼神。寇霜跟在张芷若身后出去的时候,觉得所有人看着自己的表情都变了。   手机震动起来, 应当是小同事发给自己的微信打听情况。寇霜没理, 走得离张芷若近了一些, 小声道:“你刚回公司, 不需要应酬一下?堆积了好多事务,副部长想找你很久了。”   张芷若看了寇霜一眼, 说:“她需要磨练,要学着统领整个部门。否则等我辞职之后,她又去找谁呢?”   “……这根本就是诡辩吧?”寇霜道:“等等,你要辞职了?!”   “等查清楚这个就差不多了, 在我辞职之前,你需要我给你提供什么便利么?转正,或者升职?什么都可以。”张芷若在这个方面倒是相当大方。   “……不用了,谢谢。我们还是快点儿去仓库吧, 最好能一次性查清楚情况。我也很想把武虹烨找回来。”   仓库保管员是一个大叔,知道部长级别的人物过来视察,很是热情,说要带着她们逛逛仓库。   张芷若一边做登记,一边说:“不用了,我带我徒弟随便看看就好,熟悉熟悉情况。”   寇霜环顾了一圈仓库,惊奇道:“这么多颜料,用得完吗?会不会过保质期啊?”   保管员笑了笑,说:“你这不是说笑么,这么容易坏,也就不会买这么多啦!我们仓储部门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算得可准了!”   寇霜又问:“这是从日本进口的吧?那关税会不会很贵?怎么运过来的啊?空运?”   保管员说:“海运,还有陆运——到中国之后就变成卡车了。从上海运到我们这里,还花了不少运费呢!我们公司,有钱!专门包了个车队!”   张芷若知道寇霜在套话,因此并没有打断寇霜,签完名字之后站在原地,抱臂听两人聊天。   寇霜又问:“这颜料挺贵的吧,市面上有零售吗?我想弄一点儿回家玩,弄身上了也好洗。”   “没有没有没有,”保管员连连摇头,说:“就我所知,全市只有我们公司买了。你看看其他公司,哪有一个这么关注员工的身体健康啊!我们公司福利待遇很好的,你说对不对?”   “那您公司荣誉感还挺强的,我刚进来,都不知道这些呢。”寇霜哈哈大笑,说:“那真的没途径了吗?我觉得公司颜料和刷子都好顺手的呀!”   “那真的没办法了,”保管员摇了摇头,说:“公司这个不卖,你要是真想要,只能托人从日本给你带了。”   寇霜遗憾地撇了撇嘴,保管员笑了笑。   见寇霜无话可说了,张芷若冷冷道:“走吧。”便率先朝着仓库内部走去。   保管员在身后道:“张部长,真的不需要我带路吗?”   张芷若说:“不用。”   张芷若对仓库构造非常熟悉,不一会儿就甩开了保管员的视线。寇霜跟在她身后,说:“我发现,你在公司里都挺冷淡的,不管是对下属,还是对别的部门的同事。”   张芷若看了她一眼,说:“我一直这样,都市白领,不是么?”   想起张芷若还是流浪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见到自己转身就走,寇霜就发现张芷若说得还挺有道理,自我定位相当准确。   冷漠自私的都市白领,哈,典型,绝了!   “从来不带新人”的工作风格;少跟人合作,大部分独干;宁愿住在荒郊野岭,每天通勤好几个小时;很少对任何人笑……   这已经超越了都市白领的冷漠程度,而应该归类于张芷若的性格特质。   哪怕是对小蝶,都不显得亲昵。是因为小蝶长得不像张芷若的女儿吗?   寇霜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嘀咕道:“可你对武虹烨很好。”   张芷若对待别人越是冷漠,越是能衬托出她对武虹烨的在意。   她给武虹烨买吃的、给钱,甚至还生出过解救对方的念头。虽然最后人性的弱点占了上风,但是张芷若后来还是改变了。工作和生活……哪里有半分“都市白领”的样子?哪里正常了?   武虹烨甚至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   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宋暮雪尽自己所能帮助每一个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需要帮助的人——如同武文玉,如同胡子哥,但张芷若不一样,她只帮助武虹烨。   武虹烨到底又哪儿特殊,给张芷若带来了这么大的改变呢?   寇霜看着张芷若的背影,身材苗条,又想到对方面容,看上去也很年轻。那张芷若哪里来的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呢?   寇霜忍不住张口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武虹烨,对她这么好啊?”   张芷若回头看了寇霜一眼,反问道:“宋暮雪又是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寇霜一愣,道:“有吗?”   正在这时,寇霜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条短信飞了进来,正是宋暮雪从朋友处打听到的两个公司名称。寇霜将短信展示给张芷若看,开心道:“说曹操曹操到,宋暮雪查到物流公司和卡车租赁公司了!”   “不好么?”张芷若指着这条短信,道:“这么快就打听到信息,你不会以为,她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来真是为了正义吧?这么危险的事情,若不是有所企图,谁又会以身试险呢?”   “那我呢?你觉得我跟你来这个仓库,是为了什么?”寇霜问。   “……”张芷若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很天真。但我能看得出来,宋暮雪跟我是同一类人。”   寇霜说:“我是好奇,而宋暮雪是为了正义,也为了武虹烨的妈妈。她跟你不一样。”   张芷若却并不赞同,她本能觉得,宋暮雪应该跟自己是一类人,她们社会地位相当(即使宋暮雪此刻年龄有限,但她相信对方日后一定大有作为),性格也很相似。她虽然不理解寇霜的“好奇”,但她仍然觉得,就像自己一样,宋暮雪是有所图的。比方说……寇霜。   张芷若冷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她喜欢你。”   宋暮雪盯着寇霜的眼神太过明显……自己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只有寇霜这个傻子才会被蒙在鼓里,认为对方只是为了正义。正义……呵。   “宋暮雪的事情,我不想跟你过多争论。”寇霜说。   张芷若被宋暮雪的脸孔给骗了,第一印象太过冷感,就很少有人会觉得宋暮雪是个面冷心善,柔软如斯的人。哪怕是寇霜自己,最初也以为宋暮雪完全如同书里描述的一样呢。   “但是,这跟我问你的,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问题。”寇霜说:“你为什么对武虹烨这样在意?根据你自己的理论,你一定是为了什么。你说她跟你孩子长得很像……容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孩子几岁了?现在在哪里?”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寇霜一定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她本以为张芷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担心这个问题会涉及对方的隐私,甚至唤起某些不好的记忆,所以才采取了另一种问法。   但她没想到,张芷若的反击过于强烈,竟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宋暮雪,甚至声称宋暮雪喜欢自己?   这真的是太荒谬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样明显且蹩脚地转移话题,只能说明她心虚。   关于武虹烨的部分,她很心虚。也就意味着,关于孩子的部分,她很心虚。   “你根本就没有孩子吧,那你为什么参与其中?若不是有所企图,谁又会以身试险呢?”   寇霜将原话丢还给张芷若,然后这个问题,成功地难倒了张芷若。   张芷若坚信人是不会为了利益之外的东西而行动。寇霜无意与之争辩,但将对方的人生理论反过来运用到对方身上,就会发现矛盾。   张芷若为了武虹烨做到这种程度,可能仅仅是因为“像自己的孩子”吗?就连她有没有孩子,都还不能确认。   寇霜在这种事情上相当敏锐,几乎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她觉得张芷若没有孩子。   张芷若没有孩子,现在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是因为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张芷若眯起眼睛,盯着寇霜没说话。半晌,她转身朝仓库更深处走去。   这样的逃避过于显眼,寇霜几步追上去,拉住了张芷若的手腕,试图继续这个话题,紧接着却听见背后仓库的铁质大门打开的声音,铁门在地上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声。   “后退、后退,没有关系,诶诶,这样好了!”   张芷若仍然打算继续朝着仓库内部继续走,被寇霜一手拉住了手腕,道:“去看看。”   去看看?   张芷若跟在寇霜身后,看见寇霜微笑着对保管员打招呼:“这是在?”   仓库保管员非常热情,对寇霜和张芷若解释说:“你们运气好,正好遇上入库了,这就是我们公司租的车队,千里迢迢从上海过来的呢。你们看,领队长得挺帅的吧!小寇要是想要颜料,看看他能不能给你从上海捎回来几罐。”   寇霜笑嘻嘻地说:“是很帅呀,跑长途辛苦了吧。”   眼神却是落在对方的制服身上,胸口一个简洁清晰的logo。   logo很简单,公司的名字认得清楚,跟宋暮雪刚刚传来的物流公司名字很相近。   寇霜的笑容更加灿烂,连眼睛都笑没了。 第38章 疑犯   宋暮雪打听来的消息很管用,至少指出了另外的思路和调查方向, 就连张芷若也觉得比自己一个人瞎琢磨靠谱。   加上公益派餐和涂鸦计划两个项目共同涉及到的物流公司的出现, 张芷若觉得事情似乎渐渐明朗了起来。   于是,遵循着跟寇霜的约定, 张芷若开大卡车载着所有的孩子们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正是宋暮雪捐赠给市政府的那一个,宋暮雪也到了场。有些在福利院呆了很久的小孩子还记得她, 见到她之后都很高兴,追着问宋暮雪:“郑风林哥哥呢?”   宋暮雪说:“他当了警察, 现在正在为了大家抓坏人呢, 没有时间过来。”   一个年纪很小的盲人孩子说:“我知道!郑风林哥哥在寻找正义!”   宋暮雪笑,说:“你还会用比喻句了呀。”   那个盲人孩子说:“是老院长告诉我的,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追寻的正义。暮雪姐姐, 正义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每个人的正义都不一样?”   宋暮雪便有了瞬间的失神, 老院长是她的父亲。   世界是由无数种不同的正义组成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追寻的正义。哪怕每个人心中的标准并不一样,但正义却殊途同归。   这句话是父母常常说的两句话, 不管是在宋暮雪面前,还是在孤儿院的孩童们面前,他们都经常说。宋暮雪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并且一直在追逐自己心目中的绝对正义, 也就是法律。   这个信念刻在了宋暮雪的骨子里,也刻在了所有福利院出身的孤儿的骨子里。不得不说,郑风林立志成为警察,也是受了他们相当大程度的影响。   而现在, 还有人记得这句话,这让宋暮雪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并且产生些许感慨和悲伤。   宋暮雪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太久,而是对新任院长和孩子们介绍道:“这是我之前说过要带过来的孩子们,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宋暮雪身后的大卡车上,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地下来,紧紧地贴着卡车站着,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他们很戒备。   张芷若也下了车,她拍了拍小蝶的肩膀,率先走了过来。小蝶跟在她身后,其余的孩子们也陆续向这边走来。   “这是……”   哪怕宋暮雪已经跟院长打过招呼了,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孩子,还是有点儿懵逼。   张芷若笑了笑,对院长道:“这些孩子以后就麻烦您了,希望他们都能找到亲生父母。”   又回头对孩子们说:“进去吧,你们马上就能回到自己的家了。”   小蝶却面露不舍与害怕,紧紧地抱住了张芷若的腰,大喊着:“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回家!”   张芷若有些无奈,强行拉开了小蝶的手,说:“快回家吧,你父母正在等着你呢。”   因为孩子数量太多,院长将张芷若留下来盘问了很久,确保这些孩子不是张芷若通过非正当途径聚集到一起的。张芷若不愿意多说武虹烨的部分,简化之后对于其他部分交代得很清楚。院长最后道:“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我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处理才好,孩子先全部接收了。帮他们找回父母肯定是要同公安部门合作的,我改天跟公安局接触一下。”   张芷若淡淡点头:“有什么需要通知我。”   将孩子们悉数送到福利院,张芷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寇霜道:“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说实话我一直很怕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被抓走,还好一个都没有。”   寇霜回头,看见站在福利院门口依依不舍的小蝶,轻轻地问:“如果小蝶找不到父母,你会领养她吗?她很喜欢你。”   小蝶刚刚说“我不要回家”,说明她对自己的原生家庭存在着抵触,说不定曾遭遇家庭暴力。寇霜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希望小蝶找不到父母。   张芷若却道:“不会。”   ——   因户籍问题,福利院将这么多孩子一并上报给公安机关,并且将孩子们的信息记录在失踪儿童DNA数据库之中。只要任何已知的DNA数据同这些孩子相匹配,那么他们就能回家了。   公安机关对大批次流浪孩子的出现非常重视,传唤张芷若数次,向儿童取证数次,最终确定了这个曾经的儿童乞讨团伙的存在。   因着对宋暮雪的莫名信任,和来自寇霜的眼神压力,张芷若并没有对警方隐瞒太多。基本如实告知了这段时间以来获得的所有信息,以及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但寇霜不知道的是,张芷若并没有提到派餐计划或者颜料,又或者是那个十分可疑的物流公司。在某种程度上,张芷若仍然是只相信自己的独行侠。   警方很快立案侦查,在给几名儿童辨认武虹烨照片之后,警察确认武虹烨曾被卷入这个团伙中,正式将武虹烨失踪案与这起案件结合起来,寻找嫌疑人信息,试图实施抓捕。   在本次事件中,张芷若的处理并不合理合规,因此公安机关对张芷若进行了口头上的教育,希望下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公民要尽可能地相信警方。   警方通知武文玉过来验证DNA,武文玉满怀希望地来了,之后却听见小干警跟她说:“麻烦您抽一下血,如果找到了您的孩子,我们会立刻通知您。”   武文玉欣喜的表情便消失不见,目瞪口呆道:“怎么……怎么我女儿还没找到?”   小干警解释:“最近查到了一个儿童乞讨团伙,其中有很多小孩子,比对之后发现其中有没有您的小孩。叫您过来做检测,是担心她流窜到了别的地区。只要您录入了您的DNA信息,只要她被全国各地公安机关找到了,我们都会很快通知您。”   武文玉瞪大了眼睛,说:“我的孩子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他们?也许她就在里面呢?我肯定能认出来的!”   小干警有些无奈,想解释这是不一样的情况,数据库才是真实可信的,况且最终公安机关都要留档。但看着武文玉的面容,他叹了一口气,说:“您先抽个血,我给您把文件本拿来,您可以对着照片看一看,有没有您的女儿。不管其中有没有您女儿,您都要抽血的,所以不要急,先抽血吧。”   在小干警拿文件本的时候,武文玉满怀着希望抽了血。但等实际上见到文件本之后,武文玉的希望就一点一点地破灭了。   上面有很多小孩子的照片,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但是一直都没有看到武虹烨的。她的神情变得呆滞,喃喃道:“怎么就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   “你女儿的照片,我们给其中几个小孩子看过了,”小干警将文件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小蝶的照片,说:“这个女孩子,说你女儿曾经跟他们一起乞讨。”   “那现在呢?”   “被抓走了,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小干警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会尽快帮你找到女儿的。”   武文玉的神情愈发呆滞混沌,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   有了孩子们的证词,加上调用地铁公交监控记录,警方很快掌握了原儿童乞讨集团的犯罪嫌疑人照片。   又及,除了张芷若和胡子哥以外,无人能够证明这三人是被掳走的。胡子哥证词并不具备十分的效力,张芷若只能算作空口无凭。这三人的行踪仍然只能算作谜团。   这次“解救”的孩童数量众多,地方新闻台很快予以报告,对警方大唱赞歌。   也算是年终大新闻了。   电视台全天播放底部滚动信息,公布被解救孩童姓名,提醒家中孩子丢失的市民尽快到公安局录入DNA信息。   同时在新闻中公示犯罪嫌疑人身份信息,向全市市民征集任何与犯罪嫌疑人有关的信息。   这一系列的措施做下来,倒也有几个孩子找到了父母,成功回到了自己家中。   经查,犯罪嫌疑人并非本省人,而是外地流窜至此。同其户籍所在地的公安局交涉后,得知此三人或多或少犯有前科,均为逃窜犯人,至今未归案。   警方加大追查力度,甚至在市中心购物广场的广告屏上刊登了追捕令。   往常此类线索征集都很徒劳,得到消息的效率也很有限。但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很快就有了新进展。   还不仅仅只是“接到何处报案有疑似犯人者出现”这种新进展,而是直接逮到了人。   他们是被晨跑者发现的。   据目击者声称,他习惯早上六点多钟绕着全城跑步,那天早上接近七点钟跑到人民广场的时候,看到健身器材附近躺着三个成年男性。他本以为这是三个醉汉在广场上凑活了一晚,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三个人都被绑住了,并且身上或多或少有被殴打的痕迹。目击者惊慌失措,连忙报了警。   警察赶到之后发现,这三个被绑起来的中年男人正是目前全城通缉的拐卖犯,他们的照片此刻在本市新闻上来回滚动,人却不知为何被绑起来丢在了公园。   难道是他们良心发现,互相捆绑之后睡在人民广场正中心吗?显然不是,此事定然有蹊跷。   警方很快控制了三人,对外宣称拐卖犯已经抓到了。市民欢欣鼓舞,警方公众形象得以提升。   但,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警方十分清楚。 第39章 对峙   对于三位嫌疑人被捆好了“快递”到警察局的事情,警察局里的各位都觉得十分棘手。这眼看着年关快到了, 该不是从不知道哪儿跑出来了个义警吧……以前也么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啊!   民警们日夜不停地对着这三个嫌疑人提讯审问, 翻来覆去问那几个问题,都没能得到非常满意的回答。   “姓名。”“祖籍。”   “这些孩子哪儿来的?”   “路上看见落单的小孩, 就拐了。四五岁的最好,七八岁的也行, 超过八岁就不能要了,能记事了。”   “都是本市的么?”   “差不多吧。”   “孩子们乞讨来的钱, 都去哪儿了?”   “赌了, 嫖了,也不知道怎么着就用完了。”   “在某某市犯的事儿, 还记得么?”   “记得, 骗了一个寡妇的钱。”   “你平常行动并没有刻意躲开摄像头。根据监控记录, 你最近两个月很少出现, 你曾经掌控的孩子也都证明,你消失了好几个月。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   “这段时间, 你都去哪里了?”   “……”   “还有目击者,说你是被人抓走了。抓走你的人是谁,你还记得吗?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吗?”   “……”   “说话啊。”   “我……我不知道。”犯罪嫌疑人说:“警察先生,您问的这些, 我都不知道,也不清楚。”   “你自己经历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别想蒙混过关!”   “我真的不知道……中间这几个月都不怎么记得了,就记得我在哪里学习什么。但到底学了什么, 见到了谁,我真的真的都忘记了。”   ……   三名犯罪嫌疑人的审问情况都差不多,他们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于自己的失踪却含糊其辞。在并未相互接触的情况下,三个人都说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这起绑架案十分离奇,能够证明的被害人只有这三名犯罪嫌疑人,还有失踪儿童武虹烨。三名嫌疑人并没有报案,而是将目光放在曾经的案件身上,为了即将加之于身的牢狱之灾后悔不已。   而武虹烨的单身母亲,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销案。   没有被害人,这起事件连绑架案都算不上。   寇霜从郑风林处得知警方并未立案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地问:“为什么不能立案?说实话,我觉得这群人被儿童乞讨集团的人要可怕多了,难道不应该抓吗?”   郑风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任何程度的犯罪都可怕,不能拿来作比较。被害人或者被害人家属没有追求的意愿,也没有发生刑事案件,我们也没办法。”   “被害人家属?武虹烨不是还没有找到吗?武文玉不就是被害人家属?她不是报警了么?这也没用?张芷若和胡子哥都能证明,武虹烨是被人捉走了呀!”寇霜道。   张芷若承诺过,只要警察询问,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胡子哥这阵子一直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精神状况有所好转,证词可信度有所提升。   郑风林看着寇霜,眼神有些悲哀:“武文玉撤案了,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寇霜瞪大了眼睛,还未吐出一个字,就听见一旁的宋暮雪继续道:“撤案之前,武文玉女士去福利院见过小蝶,这是院长告诉我的。而在她见过小蝶之后,我就接到武文玉的电话,她要撤销律师事务所这边的委托。”   “她这是打算做什么?”寇霜有些震惊,又有些迷惑,说:“她难道不打算找女儿了吗?”   这么爱自己女儿的母亲,怎么可能放弃呢?寇霜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有些难受,是因为资金问题吗?   宋暮雪看着寇霜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解释道:“在撤销委托之前,武文玉女士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她约了这周末同张芷若见面,并且指定我在场。这可能是我接收到来自马女士的最后一次委托了。”   寇霜看向宋暮雪,宋暮雪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说:“马女士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   周末,宋暮雪和张芷若前后脚到达约定的茶馆的时候,马文玉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了。   马文玉因长期弯腰扫地的脊背挺直了,眼神里的迷茫也被坚定取而代之。前阵子那个畏首畏尾的没文化老太太似乎已经消失,变成了眼前这一个被不知名执念所支撑的人类。   她见到张芷若之后,脸上情绪波动竟然并不明显,而是带着某种置身事外的平静。她说:“张芷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张芷若坐在马文玉对面,面色十分冷淡,说:“听宋暮雪说,你一定要见我。是有什么要提吗?还是需要我亲自对你解释,我没有诱拐你的女儿?”   虽然语气平静,但张芷若并没有直视马文玉,而是稍稍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显得有些心虚和躲闪。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你应该知道,最近警察查获了一个儿童乞讨集团,你的女儿,是被那些人拐走的。新闻一直在放。”   “那三个杀千刀的被人抓走了,打了好几顿之后丢在了人民广场里。这些事情我都听说了,有人实在看不过眼,做了好事。”武文玉说:“其他孩子们都没有出现问题,只有我的女儿不见了。在这之前,他们一直跟着你。这都是警察告诉我的,总不会有假吧。”   “……”张芷若停顿了一下,说:“这些是我告诉警察的,是真的。但我没有抓你女儿,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宋暮雪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说:“这次见面是为了互相沟通,两位女士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讲。”   紧接着,就听见张芷若说:“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对我提。我能够理解你失去女儿的心情,也愿意给你提供帮助。”   张芷若活得自我又自私,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了。对她而言,她对武文玉心中有愧,因此愿意提供各种经济上面的支持,这钱只是为了圆满她内心的愧疚和遗憾,而不是为了赎罪。在武文玉的角度看来这些代表着什么,也许她意识到了,也许她并未意识到,但总归,她不会在意。她有钱,也愿意用钱买安心,因此她毫无顾忌。   宋暮雪心知不妙,这样一来,武文玉只怕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了吧!来之前她特意嘱咐过张芷若,但现在看来,张芷若并没有采用这个建议。   宋暮雪看向武文玉,谁知武文玉脸上并没有愤恨,而是摇了摇头,问张芷若:“你这是为了什么?”   “……”   “因为你做了亏心事,心里愧疚吗?”武文玉说,“你做了什么事情,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我见过小蝶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愧疚就不必了。”   武文玉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比张芷若更甚,让人以为她知晓一切之后原谅了张芷若似的。   但宋暮雪很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   女儿是武文玉的命根子,为了找回女儿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并且她很固执,认定一件事情之后很难改变主意。   她撤案又撤诉,还约谈张芷若,态度还这样平静?   一定有问题!   宋暮雪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在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的时候,开口道:“两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不如开诚布公,把一切谈清楚。小蝶毕竟还是个孩子,说的话可能片面,还是要相互沟通——”   武文玉打断了宋暮雪,说:“宋律师,今天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我把你叫过来,是想让你做个证明,证明我问过她这些问题,还有她的回答。至少在这个方面,我相信你。”   “做这个证明是为了什么?”宋暮雪问,但武文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武文玉看向张芷若,强行伪装出来的平静和淡定终于崩坏,露出一双满怀着仇恨和痛苦的眼神,说:“姓张的,我恨你,你说我恨错没有?”   “……”张芷若沉默许久,低下头说:“没有。”   “要不是国家不准杀人,我现在就可以生吞了你!但我没有!”武文玉咬牙切齿道:“宋律师你看,我遵守法律,我没有杀她,哪怕我这样恨她了!”   宋暮雪沉默不语,既然是叫自己来做证明的,总不可能是证明武文玉杀了张芷若的吧?   “我很想杀了你,我很讨厌你这样的人。要是没有你,我女儿根本不可能遭遇这些!她哪怕是在乞讨呢,我这么多同事,总是能遇见她,认出她,找出她。她肯定能回到我身边的!但都是因为你,永远也没可能了!”武文玉捏住了茶桌上的水杯,里头滚烫的液体晃悠了几下,茶水溅到了武文玉的手上、桌子上,还有宋暮雪的杯子上。   武文玉将茶水泼到张芷若的脸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愤怒地喘着粗气。   张芷若闭上眼睛忍受了这一泼,半晌擦掉茶水,重复道:“希望你能够尽快找到女儿,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向我提,我会尽可能满足。”   在张芷若看来,小猫的消失的确是因为自己——要是没有自己时常投喂,那三个人贩子绝对不会饿着小猫,小猫也就不会去找那辆奇怪的车要吃的,也就不会被抓走。   只要不被抓走,不管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真的碰巧遇见武文玉的同事,回到武文玉身边,都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现在,就连那三个人贩子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小猫却仍然没有影踪。   她的确对武文玉有愧,因此只能重复这一个承诺。   武文玉冷哼一声,说:“我想要你去死,你会去吗?”她站起来厌恶地看了张芷若一眼,离开了茶楼。   宋暮雪看了张芷若一眼,递过去一包餐巾纸,连忙追着武文玉出去了——今天的武文玉,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哪怕张芷若此刻这样凄惨,但武文玉的异常,显然优先级更高。 第40章 钱远   宋暮雪离开茶馆的时候,对守在门口的寇霜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立刻走了进去。   寇霜一直想要跟张芷若见面, 可张芷若不去上班,也不回复她的消息, 她只好来茶馆里堵人了。   刚刚是武文玉约张芷若谈事情,宋暮雪作为见证人在场, 丝毫不关寇霜的事情,她没立场出现。现在武文玉身后缀着宋暮雪离开, 张芷若一个人坐在包厢里, 正是质问的好时机。   她走进了宋暮雪给出的房间号里,看到张芷若坐在里头,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寇霜一进去便道:“张芷若。”   张芷若猛地抬起头, 面上有些惊诧,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道:“怎么了?”   寇霜冷着一张脸,面色有些复杂地坐在张芷若对面, 正是宋暮雪刚刚坐过的位置。   “你为什么辞职?”   寇霜来这里,正是问这件事情的。   她昨天一到公司,便听见小同事同她八卦,说张芷若马上要离职了。据说前天已经向CEO提交了离职申请, 目前正在跟副部长交接工作中。   寇霜十分震惊,连忙问小同事消息哪里来的,小同事笑而不语地看了副部长一眼,寇霜扭头就看到了副部长脸上春风得意的微笑。   看来是真的了。   前一天刚刚通过宋暮雪约好跟武文玉见面, 第二天就决定辞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张芷若到底想要干什么?   寇霜在公司里没有见到张芷若,发消息打电话也都得不到回应,只好受在了茶馆门口。   张芷若挑了挑眉头,说:“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什么叫‘就是来’?不管是微信还是短信,我问了你好几次。不想接电话,至少回我个消息啊。你为什么辞职?辞职了去干什么?你不是说查出真相之后再辞职的么?”寇霜的语气有些急促,因为张芷若的决定实在来得太快了,并且她完全不知道张芷若在想什么。   张芷若笑了下,喝完桌子上最后一口茶水,抬头看着寇霜说:“我跳槽了,找到新工作了。”   新工作?张芷若什么时候找工作了?莫非……   寇霜的脸色变了变。   “对,是安运物流,”张芷若笑了一下,说:“迦纳广告已经没有用处,我自然要跳槽。”   安运物流,正是宋暮雪查到的那个物流公司的名字,也是迦纳广告包的车队所属的公司。寇霜没想到张芷若的行动力这么强。   可是,明明说了要一块儿查清楚真相的不是么?   “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句?”寇霜问。   “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什么,”张芷若说,“我从没说过我们是一伙的,我只是说,宋小姐帮我跟武文玉传达的话,我就把孩子们送到福利院。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吧,我已经达成了我的承诺,你还想说什么?”   “哦对了,”张芷若补充道:“我离职之前已经跟CEO提过了,你的转正就免了,职级也高了一级——你是想质问这个吗?”   寇霜难以置信地盯着张芷若,没想到自己的关心在对方看来,全部都只是为了职位和工资而已。对方根本没有一条心的意思。   张芷若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同那边的人对话两句之后,站起来道:“新公司催我上班,我就先走了。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谢谢你和宋小姐这段时间的帮助,有缘的话,我们后会有期。”   张芷若笑了一下,从寇霜身边走了过去。   就在她经过寇霜的那一瞬间,寇霜抓住了她的双手,说:“你去那边上班,就不怕真的出什么事情吗?武虹烨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这样不顾危险?”   “这是我欠她的。”   随后张芷若甩开寇霜的手,径直离开。   ——   与此同时,追着武文玉离开的宋暮雪,终于追上了武文玉的进度,同对方肩并肩。   宋暮雪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问:“武女士,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太理解。您说让我做证明,到底是做什么证明?”   整个对话里,除了两个人打哑谜似的共同默认了一件宋暮雪不知道的事情以外,武文玉相当于只说了一句话。   【是你害我女儿变得现在这样,我恨你,我想要你死。】   武文玉看了宋暮雪一眼,说:“宋律师,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是姓张的抓了我女儿吗?”   宋暮雪知道在武文玉的视角里事情都是什么样的,知道武文玉这样问话代表着什么,也知道武文玉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她的确不认为张芷若曾经或者正在非法囚禁武虹烨。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仍然道:“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我只能相信没有。您为什么要销案呢?把案子交给警察,他们会竭尽全力替您寻找孩子的。”   武文玉说:“姓张的刚刚心虚了,宋律师你没有看到吗?我已经自己知道了答案,为什么还要去找警察?找警察有用吗?他们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我女儿,我不相信他们。”   宋暮雪张了张嘴,本想替郑风林和他的同事们反驳几句话,话过了过脑子,却发现语言实在是太羸弱了。武文玉并不在乎警察“在努力”干什么,她只在乎警察“干了什么”。她并不在乎警察抓到了谁,她只在乎警察没有将自己的女儿解救出来。   在迟疑之际,武文玉说的那句话却在宋暮雪的脑子里打了好几个转,她设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连忙问武文玉:“武女士,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我女儿经历了什么,我要替她讨回公道。警察不来,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宋律师,我看你是个好人,劝你一句话,别蹚这趟浑水,这是我和姓张的之前的事情,你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亲手杀了她吗?”宋暮雪问。   在茶馆里,武文玉说的那一句“我想让你死”,让宋暮雪有了不好的预感。因此此刻,她语气颇为严肃,有些质问的意味了。   而武文玉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宋暮雪,诡异地笑了笑,说:“宋律师,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专门为我们这种法律不保护的人民伸张正义的么?他比警察快,也比警察强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求他帮助我,但是我希望,张芷若可以去死。”   “不管我女儿现在有没有活着,不管她现在在哪里,我都希望姓张的去死。”   “你找了杀手?”宋暮雪倒抽了一口凉气。   武文玉脸上仍然挂着那个诡异的笑容,说:“他还在审,看我的冤情是不是真的。宋律师你放心,他不会冤枉坏人,如果姓张的真的死了,那说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买凶杀人是——”   “犯法的,我知道。”武文玉说:“但,如果能替我女儿报仇,是不是犯法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去坐牢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儿是我的唯一了,你该知道的,宋律师。”   马文玉说完这句话,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宋暮雪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一秒之后她迅速地转身往回跑,跑向茶馆。   她要提醒张芷若,马文玉联系上了疑似杀手的人,正要朝她下手。她要让张芷若小心一点。   可到了茶馆,却发现张芷若已经离开了,只有寇霜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恍惚。   “宋暮雪,张芷若跳槽去安运物流公司了,她要去追查武虹烨消失的事情。”   宋暮雪神情严肃,道:“武文玉找了杀手。”   ——   小胡子带着他哥哥,走进了警察局。这是他第一次以正经的身份进来,感受很是新奇,连腰杆子都直了许多。有认识的片警同他打招呼,他罕见地没有心虚,反而有些乐呵。   嘿,他可是陪着哥哥来做笔录的!   嘿,哥哥最近情况可是好转了不少!   也许阴德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自己最近没有偷鸡摸狗,哥哥的情况就真的好转了许多。小胡子看着自己的哥哥,心想:治疗费也不是很贵嘛,自己以后跟哥哥找点儿正经的活计做,说不定也能活得堂堂正正。   一同过来的还有李医生,这是为了预防意外,防止胡子哥突然发病,就跟上次陪同孙佳文一起过来一样。   郑风林向李医生确认了胡子哥的情况,李医生表示胡子哥的情况很好,智力其实问题不大,主要是语言中枢有些问题。经过一系列的疏通治疗之后,不出意外能做笔录,证词的可靠性基本可以保证。   有李医生这句话,胡子哥的笔录很快开始了。   时间回到十月四日那天……   钱远又一次坐在垃圾堆里,弟弟跟他说了很多次,让他不要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但他喜欢这样。   他身上黑漆漆的,坐在垃圾堆里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人。他找了一块面包,正在默默进食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小巷子里人多车多,他早已习以为常。   但这次不一样,这辆车子直接停在了巷子口,然后打开了后面的厢门。后车厢架起来了一个小餐车,看上去就跟路边移动买早餐的车子一样。   钱远对卖的食物统统不感兴趣,因此好好地坐在垃圾堆里,不动如山。   不一会儿,他看见了两个小女孩走到那车附近,那两个小女孩他认识,每天都被爹赶出来要饭,也经常跟他在垃圾桶里抢吃的。   那两个小女孩手里肯定没钱,但车上的人竟然也给了她们两个冰淇淋。这让钱远有点儿惊讶,于是一直盯着那边看。   其中一个小女孩不知道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突然像见到鬼似的跑开了。另外一个小女孩还伸着手要冰淇淋。   钱远听见了拐角处几个男人聊天骂娘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刚刚打麻将输了一大笔,心情不太好。其中一个人经过这个巷子口的时候,甚至还说了一句:“这是什么车?派餐,免费的吗?”   说话的这个男人想过来看看,结果被他同伴拉走了。   钱远就知道之前的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了,她听见她们的爸爸回来了。   另外一个小女孩胆子要大得多,还伸着手朝车上的男人要吃的。那男人也不管她一次性要这么多,竟然真的递过去了一个。可没想到,下一秒,那个男人就着递冰淇淋的手,直接把那个小女孩拉上了车,推进了后车厢里!   小女孩开始尖利地喊叫,把钱远吓了一跳,手上的面包也掉在了地上。   这是要干什么?!   钱远愣了一下,用他那已经过载的脑子思考了一下,马上站起来,飞速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   身后传来声音:“那边还有一个流浪汉!”   脚步声。   钱远跑得更快,心中不停默念,弟弟快来,弟弟快来!   可没用,他还是被抓了。两三个人擒住他的手脚,把他丢上了货车,他跟那个小女孩面对面。   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口哨,拼命地吹着。钱远的耳朵都要炸掉了,连忙大喊:“弟弟!弟弟!”   以他那发育并不完善的语言功能,能发出这个单词已经很不容易了。车上有人问他:“你有弟弟?你弟弟在哪里?”   钱远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拼命叫着弟弟。   这几个坏人马上收起了餐车,正要关上货车门的时候,有几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过来了,听声音,正是这个小女孩的爹。   “我X你老母!敢抢老子女儿,不要命了是吧!草!”   一阵骂骂咧咧之后,那几个爹爬上了货车,跟这几个男人打了起来。而钱远还在拼命地叫弟弟。   这几个男人体力比这三个爹要强悍得多,很快把人打晕了。   车厢门再次要关上的时候,钱远听到有人再次问他:“你有弟弟?弟弟在哪里?”   钱远还是在喊:“弟弟……弟弟……”   那人嗤一声,说:“是个智障,什么都记不住。他还有个弟,这还抓不抓?”   紧接着,钱远就被扔下了货车。 第41章 推测   寇霜和宋暮雪整合了两边得到的线索,得到了最新的事态。   张芷若想找武虹烨, 此刻打算以身试险, 潜进那个有些诡异的物流公司;而原本一心寻女的武文玉,却疑似改变了观念, 只想问张芷若的罪。   宋暮雪并不知道武文玉提到的那一位“不会冤枉人”的疑似杀手的势力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知道, 这肯定不合法不合规。   无论是怎样的冤假错案,又有哪一个人敢脱离成体系的规则, 仅凭一个人的意志就“审”冤情, 甚至采取措施呢?这不是寡民的时代,理想国是不存在的。   武文玉是如何联系上这个势力的?所谓的杀手, 只是骗钱, 还是真的会依照某种标准, 采取相应的行动?   无论哪一种情况, 都不是宋暮雪愿意看到的。宋暮雪赶紧在交际圈中打听类似的存在,都市传说也好, 真有其事也好,怎么都要阻止武文玉。被骗,或者买凶杀人,只有这两种情况了。   最后还真叫宋暮雪打听出来了好几个说法。   学妹说, 传说最近出现了一位黑暗骑士,只为遭受了不公平待遇的人伸张正义,并且不收一分钱。遇见他需要缘分,但只要求他, 他一定会让你大仇得报。   同事说,类似的地下杀手集团挺多的,认钱不认人,只要拿钱过去,天王老子也敢杀,当然,得钱多。   本地论坛上说,政府有家养黑社会,专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的,就像古时候的暗卫一样。   ……   种种说法,层出不穷,众说纷纭。但不管哪一个,看上去都不是特别靠谱,反而像是从某些中二幻想小说里复制出来的设定。   宋暮雪同样向郑风林打听了这件事情,谁知道郑风林却跟她说了另外一个消息。   经过一系列的安抚和治疗之后,三个犯罪嫌疑人回想起来了被抓走之后的经历。   他们的记忆很模糊,还是在钱远供词的刺激下才回忆起来的。   据说,被打晕之后,他们被带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相当逼仄阴暗,从光线上来看,很像屠宰场。除了他们以外,那里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没有看见武虹烨,也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儿。   他们定期服用药物,那药物似乎能够很大地影响精神状态,他们在那里的时候根本没有精力思考所处的情况,也没想过逃出来。甚至连记忆也不是特别清晰牢靠,到现在还有些后遗症。但三个犯罪嫌疑人在互不干涉的情况下,细节处能够互相印证,说明还是有一定可靠性的。   最离奇的部分在这里,他们被抓走、被喂食药物之后,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却没有经历什么非人的待遇,而是在学习。   学习各种各样奇怪的技能,厨艺、唱歌,甚至走路的姿势。   听到这里的时候,宋暮雪打断了郑风林,说:“学习?学什么?”   郑风林说:“我也觉得很疑惑,再三向他们确认这一点。但他们的记忆都比较模糊了,自己也不能确定。”   宋暮雪沉默,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的模样。   寇霜则拍了拍脑袋,说:“所以,才要抓小孩子,是么?”   郑风林和宋暮雪都望向她。   “抓流浪汉是因为社会关系简单,丢了也不会有人找;抓小孩是因为好教育易学习,时间久了还会忘记原来的父母和生活。所以刊登通缉令之后,他们立刻把三个罪犯‘还’给警察了!”寇霜瞪大了眼睛,有些兴奋道:“所以抓了武虹烨,并且没有跟他们关在一个地方!”   “可是,学这些是要干什么呢?”寇霜皱起眉头,觉得很不能够理解。   三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半晌,寇霜想起来什么,猛地抬起头,正好跟宋暮雪对视:“啊!”   与此同时,宋暮雪道:“我有个想法!”   寇霜说:“你先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有一个办法能找回武虹烨,全城寻人启事。如果霜霜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说不定有效。”宋暮雪看向寇霜,说:“霜霜,你想说什么?”   霜霜?   寇霜心里泛起涟漪,但此刻并不是顺着波澜划桨的时候,她说:“我也想说这个,但这都建立在证词可靠的基础上。不管是胡子哥还是这三个,证词出问题的可能性都相当大。”   “但值得一试。”宋暮雪再次肯定道。   “现在我有些庆幸,我违反纪律,跟你们聊聊了。”郑风林说:“这事儿本来属于机密,不能跟任何人说的。上头的意思是,先不要管这件事情,先等年终过去。否则年末出这么一桩事故,一年来建立的公众信任感都要功亏一篑,以后开展工作就更难了……”   寇霜有些惊讶,却不知道这背后的这么多事情。   “我理解上头的考量,但……”郑风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说:“这事情梗在我的喉咙里,叫我睡都睡不着。我只要想到可能有人还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不知道被逼着做些什么,我就很难受。我当警察是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可现在为了公众信任,竟然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实在是做不到。”   郑风林停顿了好一会儿,说:“不管上头怎么说,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把人解救出来!不管是谁,都应该被法律和警察保护,这是我们的荣誉。公众信任感不应该依靠着隐瞒而建立,只要我们能够真真正正保护人民,人民就会相信我们的。”他看着宋暮雪,说:“小雪,你愿意帮助我么?”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加油吧。”   寇霜身上连着张芷若,宋暮雪心里搁着武文玉母女,郑风林则是为了警察的尊严。现在三个人都为了各自的理由,而参与在这起事件里,要解开谜团。   寇霜也点了点头,这时候,她心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热情,就好像自己真的要去干一件大事,又激动又投入。她觉得自己很想要把武虹烨解救出来,同时,也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更真实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张芷若的愧疚是真的,武文玉的悲伤是真的,三个人齐心协力想要解决这桩案子的情感,也是真的。   “那就干吧,先从广告投放开始!”   ——   张芷若加入安运物流之后,性格改变了一些。她是来打探消息的,从前那幅冷冰冰的样子可不合适。虽说她去迦娜广告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可直觉告诉她,这里更有料。   这个公司里大部分员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怕会计身上都带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她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因为性别的关系,收到了许多的优待。   刻意变得“开朗粘人”,加上人长得好看,果然张芷若很快就融入了公司。还没两天呢,就已经跟同部门甚至跨部门的同事打成了一片。   圣诞节大采购,同部门的同事拉着她出去采购,开的就是公司的某一辆小型卡车。   想着不能太过冷淡,虽然不乐意,张芷若还是跟着一块儿去了。同事载着她去了市里有名的小商品市场,里头的路错综复杂,同事拐了几个弯,她就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同事将车子停在了某一个小商店门口,对张芷若说:“采购清单在这里,你看着买吧。有什么看中的小礼品也可以直接拿,回去之后找部长报销,就当是给女同志的福利。我到隔壁找别的老板有点儿事,你先在这儿等等我。”   张芷若点了点头。   她看着同事对隔壁店的老板说了句什么,那老板就带着同事去了后台。她不能跟进去,只能同这家店的老板报商品列表。彩带、喷雾、气球、包装盒……   张芷若闲话不多,很快跟老板谈妥数量和价格。同事还没回来,她刚刚向隔壁店里走了两步,就看见同事扛着几个大大的箱子出现了。那箱子看上去颇重,但同事却能一个人将它扛上卡车车厢。   张芷若下意识走过去搭了一把手,隐约听见了那箱子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张芷若并不能确定是否自己幻听,她微微拉开了上半身的距离,打量着箱子体积,心中估算了一下,得出结论:装一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同事问她:“怎么了?”   张芷若尽量不露声色,拍了拍这箱子,状似随意感慨道:“可真重,都是些什么啊,你怎么扛得动啊。”   “我粗人嘛,只有力气了。”那同事笑了笑,把张芷若往卡车副驾驶上面推,说:“东西买完了就坐好,我们开车回公司了。” 第42章 潜入   宋暮雪的同事们都是能人异士,人脉广门路多。打听个什么事情, 往往很快就能得到信息。关键词是, 快速,且合法。   有资源不用是傻, 宋暮雪是学霸,不是呆子。于是很没有心理压力地朝同事们讨要了一份资料。上午要, 下午就拿到手上了,并且同事很贴心地并没有询问具体用处。   宋暮雪拿到手里的这一份资料, 是安运物流的公司概况和运营情况。要么怎么说张芷若激进呢, 查探情报的方式远不止一种,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身犯险——她查迦娜广告是这一套, 查安运物流还是这一套。   但张芷若一意孤行, 寇霜拉不住, 她更拉不住了。   宋暮雪仔细翻阅资料, 发现这个安运物流的规模相当大,全国都有定点, 合作伙伴遍布全国各省市。无论是拥有的卡车的种类和数量,在市里都是名列前茅的。   作为市里唯三拥有车队的物流公司之一,安运物流可以算得上是本市一霸,也怪不得迦娜广告报车队要找它——颜料是从上海运回来的, 除了安运物流,没有几家公司能够承担起这样长途且吨位巨大的运输任务。   可派餐计划呢?那群人抓走武虹烨,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伪装成了政府公益计划的工作人员,免费派发食物和冰淇淋, 才会让小姑娘失去警惕。   与此相比,胡子哥也就是钱远,身上沾的那一点儿颜料,指证力度反而没有那么强,相当于引着张芷若入了歧途。   也许是刚刚干完迦娜公司那一票,颜料还没卸干净,就出来偷鸡摸狗干坏事了。   想到这里,宋暮雪又问同事要了一份政府派餐公益计划的详情,同事说要过几小时才能给到,宋暮雪便先将这个放到一旁,接着看安运物流的资料。   安运物流拥有众多合作伙伴,遍布各行业、各省市,生意做得挺大,但名声比不上实力,似乎有意降低存在感。   接着往后翻,宋暮雪的眉头就渐渐皱起来了。因为她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和维福利院。   父母在世时,拥有的福利院就叫这个名字。现在上交国家,福利院的名字也改成了非常没有创意的XX路福利院,但和维这个名字,已经永远地刻在了宋暮雪的脑海里,几乎永远不会忘记。   为什么会跟父母的福利院扯上关系?一个小型的私人福利院而已,有什么需要运输的?   宋暮雪一贯平静的心情有了些许波澜,连翻动资料的手都变得快了一些。   她接着翻,看见了更加令她震惊的内容。   不仅是卡车,安运物流还拥有相当批量的出租车。它曾经将车子租给过捷达出租,后来因为出了一起事故,两方解除了协议。   那次事故中,捷达出租的司机不小心撞死了夫妇二人,因此赔了很多钱,名声和信誉也一应而下。又因为损坏了车子,同样赔付了安运物流一大笔赔款,双方解除了合作协议。   三个月后,捷达出租因资金链断裂,宣布破产。   被撞死的夫妇二人,就是宋暮雪的父母。成年之后,宋暮雪曾经查过那次事故,因为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她无法相信是全然的意外。可捷达出租破产之后,法人出国定居,涉事司机也被判刑入狱,线索相继断了,宋暮雪也就无力继续调查了。   却没想到,在这起案件之中还能看到熟悉的名字。   撞死自己父母的出租车,是安运物流租借给捷达出租公司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手脚或者协议?   那时候,母亲接了一个拐卖的案子,随后就出了车祸。   现在,安运物流疑似掺和进了一起疑似拐卖小孩和未成年的案子之中……   这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多年来悬着父母尸棺的那根命运之绳,终于晃了晃?   宋暮雪眯起了眼睛,手掌无意识地攥成了拳。   ——   张芷若对同事们道了再见,走进了地铁站。她靠在墙上,看着汹涌的高峰期人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直到看见公司的灯全部熄灭,才从地铁站里走了出去。   因为站得太久了,面前甚至有好些人丢了几个硬币,大约以为她是乞讨的。   但张芷若很清楚地知道,这座城市里,已经很久没有乞讨者了。   乞讨、卖艺,或者单纯地流浪,都可能招致自己正在追查的这一群神经病或者恶魔。她的小猫就是这样消失了。她现在站在这儿,就是为了寻回失踪的小猫。   她没有理会扔在地上的几个硬币,很快地从地铁站里走了出去,悄悄地溜向公司的仓库。   公司大楼每一层都有监控,而仓库区只有大门处安装了两个。每个夜里有保安巡逻,防止投机分子偷东西去卖。   张芷若已经弄清楚了仓库的后门,也知道保安什么时候睡觉,她甚至还偷到了其中一个仓库的钥匙。   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天,她要去仓库看看,那天在小巷子里见到的会呻吟的箱子,究竟是不是存在的?如果存在的话,自己的小猫是不是也在里边呢?   她套上一层黑色的袍子,万一真的被拍下来了也看不清身形。   她绕开监控摄像头,趁着保安六七点钟去吃晚饭的时候,溜进了仓库区。   她掏出自己从办公室里偷的钥匙,打开了2号仓库的大门,又悄悄从里边锁上了仓库。   仓库很大,比迦娜广告的仓库要大得多了。里头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卡车。张芷若从仓库这头走到仓库那头,发现这些车的排列是有规律的,规格由大到小,敞篷的放在最外面,厢体密封的却藏在最里面。   她记得那天同事带她去采购时开的卡车型号,因此直接去了那种卡车的区域。   卡车的摆放太有规律的,横平竖直地,像是马上要去参加阅兵一样。天色渐暗,仓库里又没有任何一盏灯。张芷若看着那些卡车黑漆漆的驾驶座,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要是哪一辆车里坐了一个人她都不晓得。   她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除我外,什么人都没有。只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她没敢打开手机的电筒,在这种环境下,微弱的灯光反而更让人害怕。   她去到小型卡车附近,想打开后车厢厢门,却意外地发现都挂上了锁。   锁?看来里头果真有什么东西?   张芷若提高了警惕,将所有小型货车都看了个遍,结果发现大部分都挂了锁,没挂锁的车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张芷若并不害怕,看见这些关上的车门,觉得每一把锁上都写着“奇怪”两个字,也觉得自己离小猫近了不少。   小猫说不定就是被这种车装走的……那她会出现在自己曾经看过一面的那种箱子里吗?那么小的箱子,小猫被关在里面,会害怕吗?会不会哭着叫妈妈呢?   张芷若靠在了某一个车厢的车门上,握紧了自己胸前的口哨。   那是小猫留给她的东西。   她握紧了口哨,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吹响了口哨。   偌大空旷的仓库里,响起了尖利刺耳的口哨声。连张芷若自己都没有想到,随后自己背靠的这辆卡车,竟然震动了一下。   张芷若心里一惊,连忙躲到一边,紧接着却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车子不停地震动,最开始幅度较小,声音也不太大。但过了某一个节点之后,那震动越来越大,张芷若甚至听到了呻吟声!   声音从车子的左车壁传来,她绕到左边,听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挣扎。   她想到了那次跟着同事一块儿去采购时看见的那个箱子,直觉这里头是个人,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哨声而挣扎。她敲了敲车厢,铁皮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那车厢的震动停止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剧烈。   张芷若颤抖着声音问:“小猫,是你吗?”   对哨声有反应的人,会是你吗?   然而隔着铁皮和木箱,里头的人并听不到她的问题,也不能给出很好的回应。那车厢只是持续不断地在震动而已。   随后,张芷若听到了仓库的铁门打开的声音,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躲到了旁边一辆车的车底。   她听见了保安骂骂咧咧的声音,说:“什么声儿?有人吗?有人吗!”   手电筒的光芒在仓库里闪烁,隔着好几列车队,隐约照射到了张芷若的脚上。   张芷若趴在地上,按理说没可能被看到。但她还是把脚收了回来,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偏偏张芷若招惹过的这辆车里的同志还不安分,一直不停地晃动,那车也摇晃个不停,竟然还传出来了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张芷若推测,很可能是封住嘴巴的胶带掉了。   那声音太微弱,只能隐约判断出,这是个很久没有吃饭的女人的声音,并不能断定是否属于小猫。   张芷若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之中,她在思考,如果这真的是小猫,她应该冲出去吗?她能够赤手空拳地战胜保安,并且带着小猫安然无恙地逃出去吗?   可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软弱而眼睁睁失去小猫一次,现在不能够失去第二次!   她握紧了拳头,心想:如果真的是小猫,不管怎么样也要跟这个保安干一架!哪怕是死在这儿呢……   那保安提着手电,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过来了,一边走过来一边说:“现在的‘货物’怎么都这么吵?”   保安将手电筒放到了地下,灯光正好射向张芷若的方向。逆着强光,张芷若的眼睛有些不能适应,眯起了一只眼。   她听见保安打开了车厢的门,看见保安爬上了车厢,听见保安掀开了木箱子的盖子。也不知道他动作了什么,那里头的人竟然没声音了。   保安从车上跳了下来,弯腰提起他那手电筒。张芷若看见了对方的手和头发,还有对方的后脑勺!   只要保安稍微转一转脑袋,就能看见张芷若了。张芷若屏住了呼吸,心中天人交战。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小猫……到底该出去吗?还是趴在远处,等待幸运女神的福泽,祈祷对方看不见自己?   处于极端的惊吓之中,张芷若下意识认为车厢里装的就是小猫,也认为她应该出去跟保安打一架。可她腿软了,手也软了。她想向前匍匐,然而身体根本不听指挥。   动啊,动啊!   张芷若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骂自己,可惜身体僵硬了,怎么也没办法调动起来。她眼睁睁看着保安捡起了手电筒,又听见对方慢慢地离开了仓库。   幸好没发现我……   铁门再一次被锁上,张芷若的冷汗一滴一滴流到了地上。她趴在冷冰冰的地上,手脚因为太过僵硬而抽搐,又因为后怕而变得冰凉。   她在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凌晨六点。身体又冷又硬,神经都要被冻脆了。   偌大的仓库里,灰蒙蒙的天提供了些许光线,远没有昨晚那样幽黑可怖。张芷若从车子底下爬出来,再次来到昨天听见声音的那辆小卡车旁边。她敲了敲车壁,这次却再也没有任何的回音和声响了。   她揉了揉发麻的腿,慢慢地走出仓库。   保安眯着眼睛睡觉,睡得昏天暗地,浑然不觉昨晚检查仓库的时候漏过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这条漏网之鱼正从自己面前再次溜过去。   现在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张芷若就近找了一个公共厕所,在里面整理好了仪容,将身上的灰尘和褶皱全部清理干净。又去便利店买了点早餐,去星巴克买了杯咖啡,这才到了公司。   她时间充裕,几乎是第一个到公司的。她趴在自己的工位上睡了一会儿,等到上班的时间,同事三三两两地来了。   隔壁工位上的同事问她:“你身上衣服还是昨儿那件,现在又这么困,难不成昨晚去男朋友家逍遥去了?”   张芷若笑了笑,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第43章 预告   宋暮雪复述武文玉和张芷若的谈话时,曾提到过一个细节。   武文玉说, 她是在见过小蝶之后, 才确定张芷若对她女儿做了什么。至此恨意才在心底生了根,长出绚烂的复仇之花。   小蝶对武文玉说了什么?在小蝶的视角里, 她仅仅知道武虹烨去要冰淇淋——哨声响起——叔叔们追了出去——张芷若出现并接管了几乎所有的小孩子。   武文玉是从哪一段的叙述里,认定张芷若“有罪”的呢?张芷若又为什么逆来顺受, 对武文玉的指责一概接受,却仍然坚持提出要资助?   带着这些疑问, 寇霜去福利院探望小蝶, 还带了许多面包和养乐多。这孩子喜欢养乐多,她算是发现了。   院长知道她是来见小蝶的, 很快将她领到了小蝶的房间。   小蝶不会写字, 原名叫什么不能确定, 但从小蝶的读音来判断, 应该是叫做“袁蝶”。目前,还没有在DNA库中找到同小蝶匹配的样本数据, 也就是她父母并没有通过警察局找她,福利院一直收容着她。   小蝶一看见寇霜,就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软绵绵地叫“姐姐”。   眼神充满了想念,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寇霜心里一酸,有些为小蝶不平。   该死的人贩子!若没有这群渣滓,每个孩子都能安然地待在父母身边, 度过一个圆满而无忧无虑的童年。   寇霜把带来的零食递过去,说:“小蝶好久不见,这是我给你买的吃的,你看看喜欢吗?”   小蝶接过塑料袋,但并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而是将整个塑料袋都背到了身后,像藏宝一样地藏了起来。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抱住了寇霜的大腿,仰着头问寇霜:“姐姐,阿姨呢?”   寇霜一愣,问:“你想阿姨吗?”   小蝶点了点头。   寇霜又问:“阿姨来看过你吗?”   小女孩的眼神瞬间沉寂下来,变得忧郁又悲伤。“没有……姐姐,阿姨会来看我吗?她会收养我吗?”   小蝶的眼神充满期待,寇霜知道她喜欢张芷若,但她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她喜欢张芷若,可张芷若未必喜欢她。这么久都不来孤儿院看望一眼,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寇霜蹲了下来,与小蝶在同一高度。她盯着小蝶的眼睛,问:“你想被阿姨收养?你不想回家吗?”   小蝶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想回家呢?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吗?”   提起父母,小蝶的表情就变得相当不安和恐慌,她把装满了零食的塑料袋扔在一旁,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说:“不……不要,不能回去!我不想回去!”   这种反应……   寇霜有些心疼,抱住了小蝶,问:“你家里人对你做过什么么?爸爸妈妈打过你么?”   小蝶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她哭着说:“不要回去,他们打我……呜呜呜!”   寇霜连忙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道:“别怕,别怕……不要担心,不回去,我们不回去。别怕,乖……”   小蝶抱着寇霜,哽咽着。   寇霜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下来,说:“你很喜欢阿姨,我帮你问问她,如果你阿姨愿意收养你的话,那你就可以跟她一块儿住了。她对你很好,是么?”   寇霜这么问着,小蝶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姐姐,小红找到了么?”   寇霜愣了愣,反问道:“什么?”   小蝶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阿姨喜欢小红,不喜欢我,我知道。”   “怎么会呢,她给你买吃的买喝的,对你也很好呀,不然你不会喜欢她的,对么?”寇霜又伏低了些,双手捏着小蝶的肩膀直视着小蝶的眼睛,问:“小蝶,你喜欢阿姨么?”   小蝶用力甩开寇霜的手,说:“阿姨不喜欢我,她喜欢小红!要是小红出现了,她会收养小红的,我知道!我看到她亲小红了!”   小蝶之前的描述,寇霜只当是张芷若偏心、小蝶敏感。但这一句“亲小红”一出来,寇霜的心情就变了。她严肃地看着小蝶,问:“你看到张芷若亲小红了?还干什么了?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小蝶小心翼翼地看着寇霜,缓慢而小声地说:“阿姨说她喜欢小红,说她爱小红,她还亲她……呜呜呜……”   小蝶又开始哭了起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寇霜勉强听懂了,随后相当严肃地皱起眉头。   武文玉就是从小蝶这里听到了这些,所以才那样恨张芷若的么?哪怕倾家荡产,也希望张芷若去死。   真的是自己以为的这样吗?小蝶年纪小,会不会理解错了什么?   ——   张芷若提心吊胆,生怕办公室里有人问她昨晚干什么去了,也怕保安突然出现,将她夜闯仓库的事情暴露出来。   好不容易熬完上班,她精疲力竭地开车回到郊外的别墅,还没开门就发现了不对。   别墅大铁门的锁链被打开了,大门也被不知道什么人撬开了,此刻正门户大开着,仿佛刚刚经历过盗贼的洗礼。   打开灯,客厅里一片狼藉,各种小玩意散落在地上,就连拖鞋也是这里一只,那里一只。   她连忙爬上楼,查看自己的卧室,同样看到一片狼藉。   这是……遭贼了。   张芷若心说不好,连忙检查自己的私人物品。值大钱的东西还在,倒是现金钞票丢失了一些。   现金倒没什么……张芷若心情很快平静下来,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最基本的人身财产安全,报警是必经的步骤。   也许是因为案发地在富人区,警察出警的速度倒是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人就鸣着笛到了别墅。   张芷若出门迎接,发现来者竟然是郑风林和另外一个警察。这可真的是巧。   郑风林下车后问她:“张小姐您好,接到您报警,我马上就过来了。您遭遇了盗窃,人身安全还好么?都丢了些什么东西?”   郑风林这么迅速地赶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张芷若的生命安全。他跟宋暮雪她们通过气,知道张芷若现在身上系着什么东西。赶过来之后发现人还安全,于是松了一口气。   张芷若摇了摇头,说:“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财产,大约不见了几千块钱,其余的还没来得及检查。现场我没怎么动,等着你们来呢。”   张芷若带着郑风林和同事上楼,将灯一盏一盏打开,引着他们去看各个房间,将狼藉的惨状展示给警察们看。   郑风林的同事皱了皱眉头,说:“翻得这么乱,不像是求财的啊。这里还是别墅区,谁家小偷盯着别墅区偷?又远,安保措施又强大。怕不是惹上什么人了吧?除了几千块现金,张小姐还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么?”   张芷若摇了摇头,说:“没有。”   郑风林便跟同事一起勘察现场,留证取材。   查到电视机和影碟机的时候,郑风林的同事啧啧两声,说:“私人影院?这买下来得多少钱?”   张芷若淡定地说了一个数字,表示不贵。那同事就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声说自己本来也想买一个来着,但好几年也攒不下来这个钱,只能作罢。   同事对这玩意儿感兴趣,在私人影院附近停留了许久。他翻到一个装DVD的碟套,问张芷若:“私人影院也是放DVD的么?这都多久以前的东西了,我家的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我儿子的奥特曼还在里头呢。”   他举起这个碟套,意外地发现还挺沉的,说明里头还有不少碟片。   谁知张芷若立刻上前一步,将碟套抢了过去,道:“对不起,这是私人物品。”   同事有些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太久没见过了,怀旧。”   张芷若抱着那碟套,转身朝卧室里走。   下一秒,却被同事叫住了,“诶,张小姐等等,这纸条是从里头掉出来的,是你的么?”   同事将纸条捡起来,翻转过来看了一眼,慢慢念道:“‘查证有罪,杀’?这是什么?”   张芷若和郑风林立刻聚过来看,随后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44章 追踪   这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相当僵硬,要么就是学龄前孩子写的, 要么就是拿左手硬凹出来的。   张芷若将这张纸接过去, 说:“可能是哪个孩子写的吧,我这里住过很多孩子。”   警察同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说:“那这个用不着在意咯?”   张芷若点了点头,说:“麻烦警察同志看看别的地方吧, 我过几天也换一套安保措施。”   警察同事去了别的房间,郑风林却还留在原地, 同张芷若对视, 问她:“真的是孩子写的吗?会不会是武文玉找的……”   却被张芷若飞快打断:“郑警官,你觉得武文玉能做什么?要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 难道不是你们工作失职吗?”   张芷若的表情相当冷漠排斥, 不情愿配合的模样。郑风林只得嘱咐她:“注意安全。”   最终经过统计, 张芷若总共丢失了1224元钱, 还有一块手表。郑风林跟同事一块儿回了警局,他们要去查张芷若别墅附近的监控器, 看小偷有没有被拍到。   张芷若送别警察,回家看到一屋子的狼藉,觉得格外心累。她经过了惨烈的客厅,直接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把床上的东西全部挥到地上, 随后躺上床,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她梦到小猫对着她笑,梦见小猫终于找回来了,又梦见小猫一脸惊慌地在她的耳边猛吹口哨……   最终她被口哨声吵醒了, 醒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楼下门铃在响。   她困意重重地下了楼,从对讲机上看见了寇霜的脸。她没有打开门,而是直接通过对讲机问寇霜:“你来干什么?”   寇霜面色有些凝重,说:“开门让我进去,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一谈。”   张芷若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宋暮雪同意让你来这么个荒郊野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要睡觉了。”   她已经完全用不到寇霜和宋暮雪了,因此态度也相当恶劣。   “你一定要让我进去,我有事要问你。”寇霜迟疑了一下,说:“难道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张芷若脸上的困意终于消失了一点儿,她盯着屏幕里寇霜的脸,问:“你听说什么了么?”   寇霜面色一凛,道:“你……有没有对武虹烨做过什么?”   张芷若变得很不高兴,说:“如果买东西给她吃也算做了什么的话。”   这种回答……寇霜张了张嘴,刚刚想要继续说什么,被张芷若挥了挥手打断了。   “如果你见过武文玉的话,我只能说她想错了,你也被误导了。我什么都没做,只解释这一次,你爱信不信。我今天很困,不想跟你多说话,你打电话叫宋暮雪把你接回去吧,这边荒郊野岭,的确不太安全。”   随后,寇霜就看见屏幕黑了——张芷若关了对讲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被寇霜这么一闹,张芷若反而睡不着了。但寇霜对她的误解,今天翻到的那张纸条,还有在安运物流的仓库里发现的装了人的箱子……这一切都让她很不安,又隐隐有些兴奋,她总算可以将小猫解救出来了。   她在落地窗上坐了很久,看着一辆出租车驶进别墅区,过了一会儿又驶出去,大概是宋暮雪来接寇霜了吧。   想象着那两人在出租车里偎依的身影,张芷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圣诞节到来,安运物流要举行圣诞晚会,因此张芷若稍稍打扮了一下,去了公司。   公司里所有的人都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但她沐浴在这危险的氛围之下,竟然觉得有些如鱼得水。   她已经懦弱了太多次,一旦意识到自己正在勇往无前时,原本的害怕也会变成动力。人类啊,真是奇怪的东西。   没有人再问她前几天夜未归宿的事情,也没有人拿着监控视频找她,张芷若觉得自己姑且还算幸运。   晚会开到一半的时候,邻桌几个老同事突然全部起身,说还有事情要忙。   张芷若忙问:“你们干什么去?”   同桌的资历较浅的同事冲她笑了笑,说:“跑运输。”   “可公司最近没有新的活儿啊。”   那同事耸了耸肩,说:“隔一段时间,老员工就要跑一趟运输,可能是私活儿吧。人家不讲,我们也就不清楚了。”   老同事……运输……   张芷若心中一顿,知晓这是机会。她借口去卫生间补妆,随后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躲着藏着,看着他们朝仓库的方向走去了。过了一会儿,仓库大门打开,一列卡车依次缓缓驶出。这车跟张芷若那天听见人声的卡车的型号一模一样,看来这种车是他们的主力运输车了,也许还兼任中转站和存储地。   车辆全部出库之后停好,有几个人点了点车辆的数目。趁着这机会,张芷若爬进了最后一辆车的车底。   她躺在地上,就像是那天晚上躺在车底一样。她正面朝上,看着近在眼前的车底盘,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总觉得那车可能突然沉下来,将自己压成肉饼似的。   车辆的数目确认之后,车队开始缓缓发动。张芷若躺在底盘下面,听到了发动机轰鸣的声音,闻到了汽油废气的味道,身体随着发动机开始共振。车轮开始转动,她总觉得下一秒那轮子就会滚到自己身上似的,她怕得不行,干脆闭上了眼睛。   要死就死吧!   轰鸣声渐渐远去,不出所料,车子擦着她旁边过去了。张芷若在地上愣了一秒,连忙爬了起来,跳上了最后一辆车子,扒在车厢门上,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   寇霜和宋暮雪的公司,都难得地没有加班,而是把时间还给了员工,让大家过一个美好的、没人打扰的圣诞节。   想到此刻商场里的壮观景象,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议出去吃饭,而是在家里做了一点儿小菜,买了个蛋糕,权当庆祝了。郑风林要值班,因此只有她们两人。   寇霜看着蛋糕,笑嘻嘻地拿起了刀子,说:“蛋糕我来杀吧!这样我就可以多吃一点了,哈哈哈哈哈!”   宋暮雪淡淡地笑了笑,说:“为什么说‘杀’?你想吃多少自己切就是了,我吃得不多。”   寇霜毫不含糊地给自己切了一大块,却把“merry”的那一部分递给了宋暮雪,说:“你吃这个吧,merry,快乐。”   “元音发错了,你读成marry了。”宋暮雪义正言辞地纠正寇霜,却笑着将蛋糕接了过去,说:“marry me那个marry。”   寇霜有些囧,连忙端着蛋糕盘往回撤,说:“那你别吃了,辛辛苦苦给你切蛋糕,你还嫌弃我英语起来了。”   “诶诶诶别,我要吃的。”   寇霜本来也就是开玩笑而已,宋暮雪都伸手了,她就把蛋糕盘朝前送了送。谁知道宋暮雪的手指就这样插进了奶油里。   宋暮雪换了一只手接蛋糕,直接把沾了蛋糕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评价道:“挺甜的。”   寇霜看着宋暮雪舔奶油,手指纤细修长,嘴唇也是红艳艳的,舌头看上去格外柔软湿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脸红。担心被宋暮雪看到,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宋暮雪旁边,说:“所以,平安夜为什么要吃蛋糕?你什么时候过生日来着?”   宋暮雪说:“八月。”   “那挺久的哦,”寇霜思考了一下,说:“得大半年以后了,到时候请你吃蛋糕啊。”   宋暮雪听到这话却没回应,而是低下头吃了一口蛋糕,随后岔开话题,道:“你觉得,还能找到武虹烨吗?”   寇霜一顿,反问宋暮雪:“你觉得,张芷若真的是那个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同事就跟我说她喜欢《花丸幼稚园》之类的动漫,会不会真的……”   宋暮雪沉吟,说:“单纯凭这些判断一个人,是有失公允的。张芷若的态度的确很奇怪,但……还是再看看吧。她后来有联络过你么?”   “没有,”寇霜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昨天回来之后,今天还没有给她打电话。我那样气势汹汹地去质问,她大概永远都不愿意再看到我了吧。”   话音刚落,寇霜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来电人,正是“永远都不愿意再见到寇霜”的张芷若。   “难不成是来说平安夜快乐的?”寇霜一边笑着一边接通了电话,听到对方第一个音节的时候,脸色立刻变了。   “南门外!他们从南门外逃走了!车上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是谁!你们快过来!”   声音颤抖,还伴随着哭泣和喘息声,想必是吓着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还好吗?!”寇霜同宋暮雪对视一眼,连忙问道。   “我跑、跑了……他们开车把抓到的人送去别的地方,我跟着他们……他们到郊外的时候,发、发现我了……我、我、我跳车了……不知道他们看到我没有……他们抓了很多人,正要运到别的地方,你们快来啊!小猫,小猫说不定在里面!”张芷若的声音已经破音了,恐慌通过电话线传到了寇霜这边,让寇霜的骨头里也生出了些许寒意。   宋暮雪立刻拿出手机,一边给郑风林打电话一边看着寇霜,另外一只手还不停地抚摸寇霜的胳膊。寇霜逐渐镇定下来,说:“我马上找人过去,你先别慌,躲在安全的地方,保持通话,听到没有,保持通话,我跟你聊天呢,你别怕!”   张芷若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哭泣,手足无措。寇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安慰对方。   宋暮雪电话接通了,她对寇霜使了个眼神,寇霜立刻会意,对张芷若说:“好了,马上就过去,你先躲好,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听见了没有?先躲好!”   却换来断线的“嘟嘟”声。 第45章 遇害   张芷若遇害的消息很快传来。   尸体在郊外的树林里被发现,距离南门收费站不足一公里。腹部中刀, 一刀致命, 没有血液喷洒的痕迹。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犯罪嫌疑人与张芷若的武力值相差较大, 死者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除了死者的脚印以外,现场找不到跟凶手有关的任何痕迹。   尸体周围散落着死者的手机, 还有石块压着的总计1224元现金钞票。手机显示,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寇霜的, 而寇霜的报案行为也证实了这一点。结合死者生前的报警记录来看, 凶手和盗窃者应该是同一个人,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数目正好吻合的1224元现金钞票。   因为凶杀案性质严重, 所以案件被转交给了市刑警队。与张芷若生前有过联系的人, 全部被传召问话。其中包括了寇霜、武文玉、宋暮雪, 还有受理张芷若别墅盗窃案的两位民警。   张芷若死前同寇霜的通话中, 透露出安运物流车队的行进路线。警察很快组织起队伍,顺着南门出城方向一路追查, 查到了好几辆行踪诡异的小型货车,正是安运物流的车队。   车队队长称这是一场商业运输行为,行迹匆忙是因为客人要得急,迟一个小时都要扣钱的。打开后车门检查, 发现车内装的都是新鲜的当地特产,并没有寇霜转述的、张芷若声称的被拐卖人群。   仔细排查之后,警察扣押下车队队长,留下来配合调查。那一箱装满了特产的车队只能放走了。   调查中, 所有人都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数说明,警方初步推测,这是一起买凶杀人案。   买凶者武文玉得知张芷若死亡之后,情绪十分激动,在笔录室里癫狂地哈哈大笑,说:“那贱人真的死了!我终于为你报仇了,我的儿!”   警察连忙追问武文玉,是从何处联系上杀手的,那杀手姓甚名谁,有没有任何指向对方的信息?   武文玉冷冷道:“恩人替我报了仇,我不会说的,那不是背叛恩人么?”   除了这一句话以外,武文玉再也没有开过口,只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相当癫狂的喜悦之中,精神状态疑似不太正常。   因着武文玉的不配合,警察排查了武文玉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并没有与可疑人员接触过,银行卡交易记录也并未提供任何的异常转账记录。   买凶杀人,难道使用的交易货币并不是钱?那这位杀手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重新侦查张芷若的别墅被盗案,发现除了卧室以外,犯罪现场保留完好。这倒是给警方提供了很多的便利。   根据郑风林和同事的回忆,他们上次搜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装满DVD的碟套,那张疑似死亡威胁的纸条正是从该碟套中滑出来的,并且死者生前对这个碟套反应极大,一点儿也不想让警方看见。   警察就着张芷若房里的私人影院,观看了其中的影片,结果看到了非常……不堪入目的场面。   郑风林的同事震惊地张大了嘴,道:“乖乖呀……这,这人是女同性恋啊?”   郑风林皱着眉头,纠正道:“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是正常性向,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要重点关注的,是视频中另外一个人,这是个……未成年人吗?怎么还有点儿眼熟?”   处理此事的刑警回头看了郑风林一眼,说:“谁?”   郑风林摇了摇头,说:“好像也没那么像。”   ——   宋暮雪要做证人,因此不能再担任武文玉的辩护律师。   严格说来,武文玉的行为应属“买凶杀人”,但中国法律没有明确的“买凶杀人罪”,因此只能以“故意伤害罪”起诉。   武文玉似乎觉得大仇得报,既不主动寻找律师,也不接受法律援助律师的帮助,表现出对任何后果都能够接受的态度,也不知道是死心还是顿悟了。   在张芷若处发现的淫秽色情视频资料中,另外一位女性是否为武虹烨本人,是需要武文玉指证确认的。警方只有武虹烨的部分照片,与真人,尤其处于青春期不断成长的青少女相去甚远,即使想通过技术手段识别,也远远不如母亲武文玉的指认来得强有力。   武文玉一听到视频内容就开始哭泣,怎么也不愿意配合了。她大叫着:“我的女儿已经遭遇了这样悲惨的事情,你们竟然还要我看视频?你们是不是人?我女儿怎么这么惨,要被一遍一遍践踏哟……”   失孤妇女的悲伤痛彻心扉,哭声响在整个公安局内,饶是再铁石心肠的警察,也不忍再对她提起这件事情。   如果说失去孩子的痛苦如同插在妇人心脏上的一柄利剑的话,那么这种猜测则像是泼在伤口处的一碗辣油。没有人忍心将那柄剑松一松,看那辣油顺着伤痕流得更深。   事情一度陷入困境,直到宋暮雪站了出来,拿着DVD进了笔录室。   武文玉看见宋暮雪之后,率先发问:“宋律师,你是来劝我的么?我不会说出恩人的名字的,我也不会找律师。恩人愿意帮我杀了姓张的,但我知道我有罪,杀人偿命,老规矩了,我懂的。宋律师,你要是还可怜我这个老不死的,就请不要劝我,安安静静地陪我坐一会儿吧。我女儿不见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宋暮雪坐在武文玉的对面,将碟套放在武文玉的面前,武文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身体也向后倾倒,靠在椅背上有些颓然的样子。她谨慎地凝视着宋暮雪,问:“宋律师,你要说什么?”   宋暮雪身体前倾,因为将要说出来的话过于激烈,因此不自觉地将声音放柔,说:“如果我说,张芷若并没有对您女儿做出那种事情呢?”   “宋律师,你可不能这样颠倒是非黑白!亏我一直那么相信你,以为你一直为我考虑!”   宋暮雪说:“但这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我觉得不太像武虹烨,武虹烨失踪的时候身高一米,但视频中的女性大约一米三左右。短短半年不到,您认为您的女儿可能长高三十厘米么?”   武文玉的表情有了一丝停顿,但很快变得更加戒备,道:“宋律师,你别跟我说这些,我知道她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恩人也知道,否则姓张的不会死。”   “如果你知道的都是错的呢?如果你那所谓的‘恩人’也判断错了呢?”宋暮雪扬了扬手上的碟套,道:“真相就在这里,你不愿意看,怎么知道弄错没有?还是说,你宁愿相信女儿经受了那样的惨遇,也要相信自己以为的?”   “你的意思是,虹烨没有被……”   “这要靠你判断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武虹烨。”宋暮雪说。   武文玉捏着拳头,低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颤抖着说:“有影碟机吗?”   ……   一张又一张光盘快进播放完毕,武文玉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屏幕上都是不能描述的内容,但就武文玉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来看,另外一个并不是武虹烨,只是长得很像的另外一个人。   长得太像了,就连武文玉都要暂停了细看,才能做出这个判断。   这也就是说,自己女儿并没有经历过类似惨绝人寰的事情?没有被人侵犯?至少没有被张芷若侵犯。   那……那受自己所托,恩人杀掉了张芷若,就是……误杀?   欣慰还未完全浮现,就被随之而来的愧疚和恐慌占据了心脏。武文玉听到张芷若的死讯时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难堪。她搅动自己的手指,身体都开始颤抖,说:“我……我冤枉人了?张芷若真的、真的没有……?”   这反问里包含着愧疚和不安,是一位不懂法的农村老妇用最朴实的价值观做出来的判断。冤枉,意味着张芷若的死纯属横祸,并且还应该算在自己头上。武文玉几乎不能够相信,神色木然又恐惧。宋暮雪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她。   “那这人,这人又是谁呢?”武文玉的眼睛很浑浊,指着屏幕上另外一张面庞,说:“跟我女儿长得这么像,这人又是谁呢?”   宋暮雪没说话,一个看上去年纪很轻的警察却瞪大了眼睛,说:“这该不会是末日喵吧?”   “那是谁?”   小警察摆弄了手机,将手机递过来,说:“微博上的一个coser,好像患有侏儒症吧,也有可能是长得嫩,我不清楚,反正她一直在cos萝莉角色,还挺好看的。我只是觉得像,不知道是不是她,要不要问问?”   刑警很快将手机接过去,看了一眼,下命令:“联系她,问她认不认识死者。”   武文玉不知道什么微博,什么coser,但她看到了那几张酷似自己女儿的照片,心中的信念轰然崩塌。   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罪犯竟然不是真的罪犯?自己不仅没有替女儿报仇,而且还冤枉了一个好人?   那,算自己杀了张芷若么?   武文玉猛地向后一倒,宋暮雪差点都没接住她。她茫然地看向宋暮雪,问:“宋律师,我真的做错了么?” 第46章 脏脏   小蝶被寇霜带到警察局问话。   小孩子一辈子都没有进过这样严肃的地方,眼神戒备地四处打量, 手也紧紧地捏着寇霜的手指。但她不让寇霜握着她, 好像打算随时逃走,害怕寇霜束缚她似的。   寇霜安慰她:“没事的, 小蝶,叔叔阿姨只是问你一些问题, 你正常回答就好了。出去之后我给你买养乐多。”   小蝶仰着头看她,说:“阿姨呢?阿姨会给我买吗?”   寇霜不忍告诉她张芷若已经出了意外, 只能岔开话题, 道:“养乐多谁买都一样呀。”   小蝶年纪小,因此笔录并不是在笔录室做的, 而是在公安局唯一的娱乐措施——电视机面前进行的。面容和善的女刑警调到儿童频道, 电视机在放动画片, 而她则见缝插针问小蝶问题。   这个设置着实有些奇怪, 寇霜总觉得小蝶过于成熟,用不着使用如此迂回的方式。但看着小蝶如饥似渴地盯着电视机, 眼睛都快长到电视机面前的时候,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小蝶童年并不幸福,也许这样普通的快乐对她来说也很罕见吧。   因着空间的开放,对小蝶的问话每个人都可以听到。宋暮雪和寇霜都在场, 就连武文玉也在。   她想要弄清楚,自己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怕那辣油已经流到了心脏深处,她也想要把刀拔出来,让痛苦来得更加直接。宁愿知道自己错怪了人, 也不愿意相信女儿经受过那样的折磨。   两种都是痛苦,但在武文玉的意识里,自己的痛苦是远远小于女儿的痛苦的。   女刑警问小蝶:“你是什么时候跟阿姨认识的呀?你还记得么?”   “你们问了很多次了,”小蝶语气相当麻木,跟背台词似地说:“小红带我认识的,可能是八月吧,因为地铁里很多学生,而且很热。”后面这半句明显不是小蝶推测出来的,只能说明,她真的被各种各样的人问过这个问题了。   女刑警笑了下,语气更加温柔:“你见过阿姨亲小红吗?这事儿你跟武文玉阿姨说过,是么?”   小蝶的眼睛没有一瞬间离开过电视机,只是说:“阿姨喜欢小红,不喜欢我。”   “那,什么是喜欢呢?你为什么说阿姨喜欢小红,不喜欢你?听说阿姨对你挺不错的。”   小蝶停顿了一下,说:“阿姨没说过喜欢我,她只说她喜欢小红。说完她就亲小红……”   问到点子上了……女刑警同身边的同事对视一眼,道:“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亲小红的?在哪里?”   “在阿姨的房子里,二楼。她一直不让我们上去,后来某一天她带了一个人回来,我悄悄爬到了二楼,看见她说她喜欢小红,说爱小红,然后就亲她……”   “除了这之外,她还对小红做了什么?”   “应该扒衣服,还有咬……”   “应该?”   “我没看见,我跑了。他们这样对我,阿姨应该也是这样对小红。”小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仍然没变,不像是一个十岁前儿童能够拥有的情绪。   结合话语来看,小蝶也许曾经经历过非人的待遇……女刑警神色一凛,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女刑警犹豫了一下,涉及到非常难堪的记忆,她不确定是否还能继续询问。一般来说,这种提问应该由专业的心理专家进行。   沉默站在一旁的宋暮雪却突然开了口,道:“你是在阿姨的房子里看见的?那时候小红和‘叔叔们’都已经不见许久了,是么?”   如果是在张芷若的别墅里目睹的,那么时间线就有问题。在武虹烨消失之前,张芷若很谨慎,根本不可能带任何一个孩子回到自己家中。如果小蝶没说谎,那么目前推测的所谓“性侵”发生在武虹烨失踪之后,而这显然不可能。   女刑警看了宋暮雪一眼,显然是对于她突然插话的行为表示警告。   可小蝶回头看了宋暮雪一眼,说:“阿姨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女孩的语气相当成熟,就好像是一个成年人基于推测做出的问话一般。是因为一系列伤痛催熟么?   “回答姐姐呀,小蝶。”寇霜说,宋暮雪的问题让她也察觉了某个可能性,因此忍不住催促小蝶,想确认。   小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说:“是。”   武文玉还有些呆滞,眼神不停地在几人之间梭巡。而女刑警反应敏捷,已经望向自己的同事,道:“那小蝶目击的,就绝对不是武虹烨。会是谁?”   正在此时,另外一个刑警走进了这个公共的休息室,道:“‘末日喵’到了,要现在做笔录么?”   女刑警看了看小蝶,在两位证人之间犹豫了一番,最终站起来,说:“去吧。”   小蝶年纪小,存在看错的可能性。但如果“末日喵”确认了曾与死者发生性行为,那么就真相大白了。   女刑警朝门外走去,小蝶也完全不管先前目不转睛的电视机,跟在身后出去了。   一出去就跟“末日喵”打了照面,来人穿着花里胡哨的奇装异服,身高的确不高,一进来就问:“听说脏脏死了,是真的么?”   “脏脏?”   “死者啊,我不记得她真名叫什么,只记得圈名了。”   而同样走出来的武文玉一看见她,就双腿失力,要宋暮雪扶着才能勉强支撑。   竟然……真的会有这么像的人……   “末日喵”见着小蝶,“啊”了一声,说:“我认识她,在脏脏家里见过。很不喜欢我,还对我丢石子来着。”   这下子一切都对得上了……武文玉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道:“那我……真的是错杀……”   ——   “你与死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什么时候不记得了,我跟她是在微博上勾搭的,翻一下记录就知道了。因为侏儒症,还有一些网络言行问题,那时候我正被人挂长相难看搭配难看嘛,她私信夸我好看,还给我买水军把这些黑子评论都压下去了,你不知道那水军有多真,一个两个跟真人似的,点进去都跟真人一样呢。那发帖得十块钱一个吧?然后我觉得挺感动的嘛,就,就联系上了……哦,我翻出来了,你看,大概是九月初。”   九月初……   武虹烨六月份被拐走乞讨,七八月份认识了张芷若,并且带着小蝶认识了对方。十月份再次连同三个犯罪嫌疑人一块儿失踪,至今未找到。   九月初,在认识武虹烨和武虹烨失踪之间,张芷若勾搭了一个神似武虹烨的女网友。   时间线很微妙。   “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非要定义的话,就是……炮友吧。我帮她解决生理需求,她给我买点东西。这不犯法吧,警察同志?女孩儿之间不一样,这活儿也挺累人的,算是体力活,拿点报酬也无可厚非。”   “炮友?说得好听,不就是卖淫么?”   “那我宁愿说是‘包养’,毕竟我就她一个,她应该也只有我一个。脏脏很有钱,不过有点儿特殊的癖好,不然也不会找上我,对不?你看看圈内,还有谁跟我一样啊。”   “圈内,什么圈?”   “呃,这个就不好说了吧……警官,你意会,意会一下。嘿嘿。”   “你对死者是个什么看法,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啊……真的能说吗?毕竟死者为大诶……”侏儒症女人换了一个姿势,迷茫了一秒钟之后道:“哎呀不管了,我信无神论的。”   “就是这样啊,你们既然叫我过来,说明大概也知道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了。我觉得她可能和别人不太一样,往小了说是性癖,往大了说,精神有些变态,不然也不会找上我,对不对?不过她要真心理变态,我也不会答应了。我觉得她自己也很煎熬,我问过她,就不能正经交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光找我,以后我找到对象了怎么办呢?她说她不行,她天生就这样。”   “我一想啊,这样的人也很悲哀,对不对?我后来回家查了一下,这种病真的是天生的,而且治不好。她能找到我,我觉得也挺机智的。后来接触的时候,我还发现一个问题,脏脏对自己的认同度不高,她很讨厌自己,否则也就不会起网名叫‘脏脏’了,对不对?她嫌她自己脏,每次跟我做完之后,都会狠狠地骂自己一顿,还去室外冻一冻。我后来就想,她是不是不止是那个,还是个M啊?我也提议过玩字母,但被她拒绝了。”   “她很胆小的,看个鬼片都吓得要哭,也很怕疼。我觉得她不敢做很恶心的事情,所以才找我。我也挺心疼的,所以她说要录像,我说录就录吧,加点钱就好——说到这个,那些视频是不是都被警察看见了啊?等这事儿办完之后,能把东西还给我吗?我觉得不好意思,对了,她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她那么胆小的人,总不会卷入什么危险事情中吧?不过是意外车祸的话,你们也不会找我了……”   “死者生前有什么异常吗?最近几个月内的异常都行。”   “异常啊……有一段时间,她需求特别大,算不算?大概是……唔,九月到十月吧,那一个月我几乎住在她房子里了,她都不让我离开的。我觉得那时候她像在麻醉自己一样,除了看片子和做爱以外,什么都不管。问她也不说,可能心理有点儿脆弱,长期压抑,就扭曲了吧。后来十一快过去了,我公司催我上班,我就走了。再之后只接触过一次,就是被外面那小孩儿看见的那次。怎么了警官,她死了,不会是遇着什么仇家了吧?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吧?我请假过来做笔录,公司也不知道的啊,这些一定一定不能暴露给我公司,不然我没法做人了!”   警察盖上笔帽,说:“基本事实我们已经了解了,你可以出去了。有事情会再跟你联络的。”   “真的不会暴露给我公司吧,警官?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杀身之祸吧?”女人一边确认着,一边退出了审讯室。   一出去就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老妇人脸上老泪纵横,拼了命地要往墙上撞,嘴上还喊着:“是我冤枉了她,我有罪!让我去死吧,宋律师!” 第47章 命中   武文玉拼死拼活要撞墙自杀, 自称是赎罪。   末日喵好奇地留下来问:“这是怎么了?赎什么罪?”   曾经对自己恶语相向的小女孩,此刻神情冷漠地目睹着公安局里的闹剧,对末日喵说:“她害死了阿姨。”   “阿姨是谁?”   小女孩转头看向末日喵,问她:“你喜欢张芷若么?”   眼神平静空洞得不像是个孩子,末日喵觉得有些瘆得慌, 浑身泛起一股寒意, 连忙对身后警察道:“现在不关我的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吧?”   那刑警早已加入到劝阻大队中, 无暇分心挂念她的去向, 她连忙几大步跨出警察局的门。室外冷风拂面,她竟然觉得比警局里要温暖一些。她回头看,想起那孩子问自己的问题,呢喃道:“鬼才喜欢她!”   叫了辆的士, 扬长而去。   而此时室内, 所有在场人员终于将情绪激动的武文玉拦了下来, 劝她说:“你不能就这样自杀啊,你女儿还没找到呢。”   “可我,我害得一个无辜的人死了啊!”武文玉泣不成声。以她朴素的价值观来判断, 她这是做了要下地狱的事情。   “武阿姨,哪怕赎罪,也不能让张芷若白白死去。你以为死了是赎罪么?活着才是赎罪。”宋暮雪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 情绪起伏也很平静,却比任何人的劝阻都要有效。   武文玉脸上挂着泪痕,茫然地望向宋暮雪,道:“宋律师,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至少要将杀害张芷若的杀手缉拿归案。你是如何联系他的?你给了他什么,或者应允了什么,他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犯下杀人案?”宋暮雪问。   比起发生在心理层面的纠结与愧疚,更加重要的,是这个神秘的杀手。武文玉并没有付出任何金钱的代价,张芷若也没有任何财产上的损失。唯一丢失的1224元现金,最终也在尸体旁边找到。这意味着什么?十二月二十四日,正是张芷若的死亡日期。这会是一份死亡通知单吗?   他得到了什么呢?还是说,他仅仅是一个自大的反社会人格,认为自己拥有“审问”世间所有人的权力?他判张芷若有罪,因此亲自担当刽子手?   如果猜测是正确的,这种杀人方式具有相当强烈的仪式感,但之前并未见过类似案件。   武文玉茫然了一会儿,说:“是……是侦探介绍的,说是让我去网上发个微博,为自己伸冤。我最开始以为是要见什么人,没想到他说的是让网友和舆论帮我。我上了网,然后有人联系了我,然后就这样了……”   微博?   武文玉连忙从自己的老旧手机上翻出手机版微博递给众人看,那还是最简陋的版本,也是最简洁的版本。那个刚刚注册的账号上什么都没发,就一条阅读量不到一百的求助微博。   而私信联系人里,躺着一个僵尸号的私信,问她有什么冤屈,又问她仇人是谁。   对方用词简略,微博内容均为无意义的带话题的转发,明显是水军运营模式。   警方紧急联系新浪站方,调取此账号的登录信息,结果却发现近日内登录信息繁多,应该是使用了代理IP,有极大可能是水军账号。   警方一边调查这个水军微博账号属于哪个公司,一边让武文玉试着联系对方,声称感谢对方为自己报仇,又问能不能抽个时间见面,以便当面感谢对方。   不出所料,这个账号没有回复。   武文玉操作着完全不理解的新时代的东西,焦灼又无助地问:“这怎么办?我该怎么赎罪?”   她觉得自己像是属于旧时代的鬼魂,对这个崭新的时代一无所知。   警方叫她不要急,继续等待几天,看看情况。这段时间里,他们会联系私家侦探,并且尽快调查出这个账号所属的水军公司,一定会给张芷若一个交代。   唯有宋暮雪在离开时嘱咐武文玉:“在凶手没有抓到之前,您一定要努力活着。无论是武虹烨还是张芷若,她们一定都不希望您自寻短见。”   武文玉茫然而机械地点了点头,仿佛她这条命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   带着小蝶回到福利院之后,这事儿就与宋暮雪和寇霜没有很大的关系了。   在整起案件中,她们充其量只能算证人。甚至还因为处理方式的不成熟,被警方批评教育。   遇到危险的事情先报警,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在知道死者以身试险的时候瞒而不报,是非常严重的失误。   没有直说这事儿赖她们,但寇霜觉得自己的确负有不小的责任。回家的路上她问宋暮雪:“你觉得,这事是谁的错?”   宋暮雪看了看她,说:“不管是谁,但不是你。谁都没错,错的是凶手和拐卖集团。现在失踪的人还没找回来,犯罪分子还在逍遥法外,怎么都轮不到你来自我检讨。”   寇霜觉得心里有些憋闷,说:“也不是揽责任,就是觉得,憋。张芷若是怪了点,但人也不坏,现在却……你说她死前到底有没有害怕?”   黑漆漆的夜里,冷风吹来,从头到尾,灌得人心里冷冰冰的。寇霜裹紧了大衣,说:“昨天平安夜呢……”   张芷若却遭遇了最大的不平安。   宋暮雪说:“我猜不到,但我觉得最后她是真心想把人解救出来的。要是连这个遗愿都不能完成,也就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希望警方能够给力些,将这案子解决。”   她没对寇霜说安运物流同自己父母遇害案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眼前的案子都还没能解决,转而去关注陈年旧案,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末日喵说得没错,张芷若怂,胆小。但有时候我觉得她还挺勇敢的,至少她两次潜入自己怀疑的公司里,装着流浪在市里穿梭那么久,她应该是知道目标是流浪汉的吧,但她没退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不知道如何评价张芷若的寇霜停顿了一下,以一声叹息做了结尾。   “矛盾吧。”宋暮雪思考了一下,说。   在危险没有来临时,她的行为举止可以说得上英雄,但事到临头又时常退缩。好比她承诺了武虹烨要解救后者,但计划一推再推,根据张芷若自己的话来说,是害怕。   她有着非同一般的心理异常,也许正是因此,才会离群索居、行事冷漠偏执。但最终还是落脚到懦弱这一个性格特质上,她什么都不敢做。在武虹烨失踪之前,她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去看望对方,根据时间线来推断,正是勾搭上末日喵的那阵子。   宋暮雪不想还原张芷若的心路历程,但这个人无疑是矛盾而纠结的。如今斯人已逝,而所有证据都证明她没有真正违反法律,那么一切就变得令人唏嘘。   宋暮雪大概知道寇霜在想什么,她再次重复一遍:“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你很快报警,也不一定会改变什么。要不是出了命案,侦查的速度哪里又有这么快呢?真要自责,还得我排在前面,是我没有拉住武文玉买凶杀人。”   “杀手……这杀手又会是谁?”寇霜皱紧了眉头。   她没忘记这是一本书,哪怕宋暮雪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显露了远远多于四五十万个文字所带来的性格内涵,但这依然是一本书,依然是受限于某种高维存在的。这个案子发生在正文开始之前,也没有以回忆或者留白的形式提及,更重要的是,书里从未出现过这个杀手。   是他在这几年间被抓住了么?还是在原本的书中世界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莫非,自己已经成为了扇动翅膀的那一只蝴蝶?   宋暮雪叹了一口气,说:“相信警察。”   寇霜点了点头,说:“像张芷若这样的人,前二三十年一定活得很痛苦吧。”   寇霜发现自己心态变了,之前的她一直觉得这里所有的人都只是书中的角色,展现出来的所有特质都是人设。她隔着一层玻璃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从未真正感同身受。但现在,她心疼张芷若,对武文玉恨铁不成钢,也对宋暮雪充满敬佩。   这个人像是太阳似的永远发光发热,感同身受地替人着想。知道武文玉弄错了人的时候,寇霜都有些厌恶武文玉了,可宋暮雪却仍然能对武文玉说:您别自杀。   “目前还没有合理的心理干涉手段,只能凭借道德自律。除了自我控制以外没有别的办法,甚至不能寻求别的心理援助——这种情况不在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范围内,发现这种倾向,医生很有可能报告给警察。张芷若这样,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宋暮雪说:“有些人生来如此,没有别的办法。”   “‘生来如此’……”寇霜咀嚼着这个词语,不知为什么,思绪散漫开来。   什么叫做生来如此?注定去做什么事情,就叫做生来如此么?那这样说来,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生来如此,包括宋暮雪——她生来就是要做律师和检察官的。   宋暮雪却理解错了寇霜的意思,叹了口气,说:“终究只是薛定谔的猫,可能性无限延伸,跌落到现实的,就叫做命中注定。”   “你是说,如果张芷若不死,她一定会……”   “不,当然不,”宋暮雪打断了她,说:“人的行为是不能预判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这是法律有意义的基础假设,也是世界的大前提。天生的心理或者生理状况,只是初始条件,而人类是可以跳脱出去的。”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绝对会做某些事情,这不就是命中注定么?”寇霜说,“命运是真的存在的,神也是真的存在的。”   “寇霜你不能这么悲观,我个人很不赞同宿命论,这太荒谬了。”   “可你一定会当律师,然后是检察官。这是你的命运。”   “这是我的选择。”宋暮雪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发觉眼前的寇霜不太一样了,神叨叨的样子竟然同孙佳文有些相像。   “从你妈妈车祸而亡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要走上这一条路了。这真的是你自己选的么?”寇霜问,“你觉得神不存在,神就一定不存在么?”   宋暮雪皱了皱眉,说:“神学不可知。不能说它有,也不能说它没有。哪怕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神的存在对现实造成了影响,那也不能说明它不存在。可如果它永远不对现实造成影响,那么承不承认都没有意义,不如用奥卡姆剃刀全部简化。我不在乎是不是有神。“   “如果真的让你看到‘神迹’,那你也会相信的意思咯?”   宋暮雪思考了一会儿,说:“说不定吧。”   寇霜又问:“什么样的神迹才会让你相信?”   两人正在爬楼梯,拐角处突然闪出一个黑影,还有两簇诡异的光芒。寇霜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摔下楼梯,还好被宋暮雪拦腰抱住了。   “小心一点,抓紧我。”宋暮雪说着,伸手挽住寇霜的胳膊,似乎害怕她脚下不稳又摔了。   两人的声音叫醒了声控灯,拐角处一只纯黑色的喵咪优雅地喵了一声,很快窜不见了。   寇霜却反手扣住宋暮雪的手腕,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开始提醒自己了,但错过这一次,只怕更难找到探讨这个的机会了。   宋暮雪一愣,不明白寇霜为什么对这么一个神叨叨的问题这样在意,但她还是回答了寇霜。   “没见到之前,我不会轻易下结论。毕竟一切都要建立在‘有神存在’和‘神明在我面前显灵’的前提下。”   “嗯,”寇霜苦涩地笑了笑,说:“那,希望神迹能在你面前显灵吧。” 第48章 秋千   凶手所使用的微博小号, 经查属于一家北京的网络水军公司。因账号性质问题,该账号的登录和操作一直是挂着IP代理的,就连公司自己也不知道哪些是他们公司曾经使用的IP,哪些是属于凶手登录使用的IP。没有凶手的IP,就连对方是实地登录还是代理IP都不能确定, 这一条线索相当于断掉了。   警方又联系了张芷若找的那个私家侦探, 据对方所说, 他只是想劝对方上网释放一下怒气。如果引起公愤了, 他就站出来成为武文玉的代言人,出名一次;如果掀不起波澜,那也无所谓。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条微博能真的联系到凶手,他也大吃一惊, 还开玩笑似的说:“这杀手也太廉价了吧, 我都想找来杀十个八个贪官了。”   警方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做出一个给嘴缝上拉链的动作,说:“说说不犯法吧?”   这条线索也断了,案情似乎完全陷入僵局。   警方并没有放弃这两条断掉的线索, 初步排查之后,仍然追着看似无序的线索继续深挖,企图找到犯人的蛛丝马迹。   而与此同时, 这个水军账号,回复了武文玉的私信。   只有一条,简略地写了时间和地点,应该是在约见面。   警方立刻提高警惕, 联系新浪站方确认了登录IP,属于国外一个爪哇国,名字都念不通顺的那种。又同水军公司联络,确认这次登录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警方一面深挖这个异常登录IP,一面示意武文玉回复对方,但对方就此沉默,再也不给任何回应。   这案子内部交错复杂,最终牵扯出三个犯罪团伙。儿童乞讨团伙的嫌疑人已经落网,案件基本信息掌握完整,快要进入诉讼阶段了;非法绑架流浪汉的案子还没有解决,怀有重大嫌疑的安运物流有一支队伍在查,希望最终能够解救出受害人;而最后这桩杀人案的凶手,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的身份,一团乱麻。   凶手约的是一个人流量较大的购物商场负一楼,经过研究之后,警察设下重重防线,决定让武文玉赴约。   武文玉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残忍杀害张芷若的凶手,但心中并不害怕。她知道自己做了要下地狱的错事,万死难辞,为了替张芷若报仇去赴一个危险的约算什么。自己做错的总该自己偿还。   警察层层布置,商场每一楼都有便衣监视着,就为了趁机抓住凶手。   那日天朗气清,商场天井处有大型的私人音乐表演。暖烘烘的阳光从天井处漏下去,那凶手通过微博联系武文玉,让她站在天井下,给演奏的年轻乐队送上一束玫瑰花,并且往旁边的慈善箱里丢一百二十三块钱。   武文玉不明所以,在警察的允许下一一照做。正当她抱着花走向慈善箱的时候,一颗子弹从天井出发,直直地贯穿了武文玉的脑壳。武文玉当即倒地不起。   玫瑰花还没送出去,血就先流了一地。花瓣掉在地上,两种鲜红色相映成趣,像是一幅风景画。武文玉瞪大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百来块钱,硬币在地上转了一圈,最终也氤在血泊里。   围观群众和私人演奏乐队受了惊,各自仓皇逃窜。便衣警察很快控制了私人乐队,留待日后审问。   在场指挥官紧急调动直升机,同时组织小分队去到楼顶,试图逮住犯罪嫌疑人。   奈何对方有备无患,等警方到达的时候,天台已经空无一人。   当众血案,舆论哗然。   ——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小蝶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低着头哼歌自娱自乐。   这是福利院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人流量不多,除了跳广场舞的大妈、拿后背撞树的老奶奶和练太极拳的老爷爷以外,并没有旁的人了。   秋千面前的喷泉时好时坏,枯枝残叶落在喷泉里,显得很是凄凉。   小蝶面无表情地荡秋千,听见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聊天。   “你听说了吗,在昌泰广场那里,刚刚发生了命案呢!一个女的在那儿什么都没干,就被人开枪杀了!”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朋友圈都在转呢,我朋友说她同事在现场,那血哟,好可怕的!还有人说死的那女的是在等她儿子上厕所,儿子一出来发现自己妈死的,哭得那个厉害的哟!”   “现在警察已经清场了吧,听说人都不让进了,当时在里头的,不管是顾客还是商家,都被控制起来了,说凶手就在里头呢!要我说,今天去那里逛街的人也太惨了吧,遇见什么不好,遇见命案……啧啧啧,那小儿子可怎么办哦。”   “我怎么听说那家是个姑娘呢?那儿子是上厕所出来被吓傻的无辜孩子吧,我二姐她说她也在现场啊。”   “总是可怕的哟……这是倒了什么血霉,招惹上谁了?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还是从前毛爷爷在的时候好,虽说大家都穷吧,但哪里有这种事情啊。唉,人啊,一有钱就变坏!”   ……   老爷爷老太太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从这桩命案聊到过去,聊到现在,聊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聊到房价迟迟不降,最后落脚到“我家儿子还没结婚有没有好女孩介绍”。   小蝶在一旁听得很清楚,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换了首歌。   “世上只有阿姨好,有妈的孩子像根草……”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小蝶身边,坐在另一个秋千上。   儿童型号的秋千对于成年人的体型来说有些不够用,来人几乎是缩在这个小秋千里面,长手长脚无处安放,竟然有些楚楚可怜。   “你都听到了吧,你想要报的仇,我帮你完成了。”   小蝶停下了秋千,攥着绳索,低着头说:“谢谢你。”   “不用谢,”那人说:“你现在还悲伤么?”   小蝶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听不懂这个问题。   那人也不在乎小蝶的停顿,反而扬起了头。冬天刺骨的冷风刮在脸上,他的脸庞上全是飞起的角质皮,这是一张极度干燥的脸庞。   这风有些难受,但他觉得这是现实试图扇他巴掌,可他无惧无畏,他感受到了某些奇妙的快感。   小蝶摇了摇头,说:“我替阿姨报仇了,我不伤心。”   小蝶扭头看着那人,又问:“哥哥,你帮了我,可我没什么给你。我知道等价交换,我要怎么做?”   那人笑了笑,说:“谁教你喊我哥哥的?我都这样了你还叫我哥哥,我很高兴,这声‘哥哥’就当做是报酬吧。不过其实你早已经付过酬劳了。”   小蝶看着那人,那人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表情有些面目狰狞,但小蝶反而觉得他是个好人。小蝶看了他许久,说:“哥哥,你无所不能吗?”   “要看你的要求有多难。”   “那你,能帮我找回小红吗?阿姨很喜欢她,肯定不希望她受苦。”小蝶奶声奶气,此刻眼神又很纯粹。阿姨喜欢的人、想做的事情、想保护的人,她全都知道。她想替阿姨完成。   那人摸了摸小蝶的脑袋,说:“这我就没办法了,她被送到了别的地方,我没来得及。”   “那小红会死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那人问:“你希望她活着吗?”   小蝶眨了眨大眼睛,说:“不知道。”   那人轻轻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小蝶的脑袋,说:“你还小,这问题以后慢慢想。时间不早了,福利院该吃晚饭了,快回去吧,去晚了就抢不到吃的了,还会被骂。”   “你好好长大,不要着急。”那人站起来,问小蝶:“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哥哥’么?”   “哥哥。”小蝶软软糯糯。   “那我走了,你快回去吧。”那人转身很快消失在了小公园里。   小蝶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眨了眨眼睛,也站起来走向福利院的方向。   周围一个好事的老奶奶走了过来,对小蝶说:“那人脸上烧成那样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小朋友,不要跟这种人走太近了,以后遇见他就快点走开。”   小蝶对着老奶奶甜甜地笑了笑,说:“谢谢奶奶,我要回家吃饭啦。”   一边走一边唱:“世上只有阿姨好,有妈的孩子像根草……”   两个秋千荡了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成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对话。 第49章 悼念   张芷若的父母从很远的城市赶来, 专门给她举办葬礼。   张芷若的父母衣着举止体面,看上去经济状况良好。但对于张芷若的死亡,反应却有些奇怪。   一方面,他们眼眶的泪水情真意切,另一方面, 又悲伤得过于克制。哪怕是知道自己女儿死于非命的时候, 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并没有愤怒或者恨意。   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清理遗物的时候, 他们将清算出来的资产全部捐给了希望小学,又把张芷若的生活物品付之一炬,哪怕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似乎连一个念想都不想留下。   他们没显示出多爱张芷若, 却隐隐有些不想认这个女儿的倾向。寇霜猜测他们知道张芷若的情况, 因此对待张芷若的态度很矛盾, 而且偏向于忽视、冷淡。   张芷若为什么成长为现在的模样,也有了端倪。   寇霜叹了口气。   张芷若的父母替她在本市办了场葬礼,就地火化, 并且就葬在本市陵园。张芷若老家不在本市,在车程三四个小时的隔壁市。在这边举办葬礼,也不知道会不会将她的名字写入家谱, 更不知道日后清明会不会过来上坟。   张芷若的父母邀请了她的朋友们参加葬礼,其中就包括了原迦娜广告的同事们,副部长、小同事和寇霜都在受邀之列。   那天天气还不错,冬天难得的好太阳。寇霜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见到张芷若的父母站在入口处迎接各位,神情有些悲伤。   她安慰他们:“节哀。”   二老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小同事把寇霜拉到一边,悄悄说:“你觉不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啊?张部长是家里独女,这葬礼也挺高级的,但我怎么还是觉得他们不爱她啊?照理说死得这么惨,不应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么?”   寇霜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被副部长训斥了一顿:“每个家庭都是各自的相处方式,非要哭得要死要活才是父爱母爱么?那专业哭丧的得爱多少人啊。人都去了,少嚼舌根,心存敬畏。”   小同事吐了吐舌头,走开了。   副部长看了寇霜一眼,张了张嘴,说:“张部长生前给我说,把你的转正考核给免了,到时候一毕业就直接转正,我看这处理也很合适。”   寇霜想起之前张芷若横眉冷眼问自己还有什么要求的样子,就有些怅惘。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却还是给自己铺好了路,其实也不是看上去那么薄情的人。   副部长瞧了寇霜一眼,又继续问:“但之后,她又另外给你写了封推荐信,还叫我加了个签名。我一忙忘了给她,现在那推荐信还在我那里呢。”   “什么推荐信?”寇霜却有些迷茫。   “推荐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让你去那边工作兼深造。”副部长仔细打量寇霜脸上神色,见不似作伪,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她没对我说过,我完全不知情。”寇霜愣了愣,问:“请问,能将信给我么?”   副部长点了点头,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这次没带出来,你回头去我办公室找我要,我签名都签好了。照理说,我不该说下面这些话,但我觉得张部长对你不错,给你挑的这位老先生也是业内泰斗,你去那边工作也挺好的。”   副部长拍了拍寇霜的胳膊,说:“我们公司虽然赚钱多,但你读艺术的,家里应该不缺钱。又刚毕业,去气氛好一点儿的公司浸泡一下,也挺好的。跳槽或者继续,都随你,你自己决定吧。”   寇霜点了点头,说:“谢谢。”   副部长叹了口气,说:“没事儿,只是命运也太无常了。之前她来辞职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另外找到了好出路呢,哎。”   副部长跟寇霜一块儿向前走,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位老先生,连忙跟寇霜说:“站最前面的那位老先生,就是张部长想给你引荐的,但没来得及。我替她完成这一步吧。”   副部长带着寇霜走到老先生面前,恭敬道:“方老。”   方老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但精神矍铄,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他转头看向副部长,跟副部长打招呼,道:“小乔啊。”   副部长说:“您来参加芷若的葬礼。”   方老点了点头,说:“是个好孩子,这世间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去了也好。”   他没有说些生命可贵的大道理,也没有感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说话像是有些枉顾伦常,但说不定是张芷若的心里话。   “凶手下手很快,应当没有痛苦。”寇霜插话道:“希望能尽快抓住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方老这才将视线转向寇霜,寇霜连忙自我介绍,道:“方老好,我叫寇霜,是无名小卒。”   方老反而正视她,说:“原来是你,小张对我提过你。你可不是无名小卒,年轻人大有可为啊。”   副部长说:“带她过来,就是想向您引荐。今天特殊,本想等葬礼之后另外寻个日子,但又担心您忙。希望芷若可以理解。”   方老点了点头,说:“生老病死,四件事谁也不比谁高贵,小张原就想对我介绍,不会介意这些的。”   方老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寇霜,最后说:“现在加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   老人家掏出手机,找到二维码的动作竟然比寇霜还要熟练,这还是一个不服老的先生。人家豁达,寇霜也就当即加了对方,并约定晚上谈。   葬礼开始,庄严肃穆的音乐,一堆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好友”,一对悲伤也没入骨的亲生父母。寇霜觉得气氛很沉闷,下意识觉得张芷若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仪式进行到一半,中间程序歇息的时候,寇霜悄悄去了卫生间上厕所,出来的时候却看见角落处站着一个小朋友,是一身黑的小蝶。   小蝶见到寇霜,连忙跑开了,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里钻不见了。寇霜想叫住小蝶,但转念一想,这里没人认识小蝶,大概也不会欢迎她。   但小蝶是真喜欢张芷若啊……竟然还能悄悄溜过来参加葬礼。寇霜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是张芷若没出事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收养小蝶。   小蝶显然不愿意跟寇霜碰面,寇霜也不强行去逮对方,只是默默走回了悼念会场。   待到仪式结束,方老特意留了两步,等着寇霜一块儿走走,散散步。走出殡仪馆的路上,方老问寇霜:“你跟小张关系好吗?”   寇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不知道她如何定义,也许交情刚刚够来追悼。”   方老点了点头,说:“这就很好。小张之前对我提起过你,说你心思纯正,不适合在广告公司干,因此想把你塞到我这边。你怎么想?”   “抱歉,敢问贵公司是……?”寇霜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问了。   在哪儿工作都没有关系,她只想在这个世界安稳求生,以及逃出去。刚来这公司实习就遇上张芷若这情况,也不知道是自己体质问题还是什么。张芷若瞒着她,这样卖力地给她张罗,她总要领领情,弄清楚状况的。   方老慢慢说:“我没开洋气的公司,弄了个小画廊,养鸟养鱼,也养养弟子罢了。待遇肯定没有现在好,但如果你想要在绘画这条路上走下去,也许我能提供一些帮助。”   方老话音刚落,寇霜就愣住了。   方老……画廊……   “方兴画廊?”   这不是“寇霜”应该工作的画廊么!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被命运拉住了脚踝!   寇霜脸上神色变化莫测,方老瞅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原由,但仍大度道:“有兴趣就来,没兴趣就算了。人活在世上,全看一个缘字,从心所欲为上。”   寇霜心里泛起一阵寒意,方老态度豁达,会是个好老师、好老板。但她对所谓“命运”实在是怕了,不想就此屈服。   心里的一角却又忍不住怀疑,遇见张芷若是因为自己选择了广告公司的工作,那张芷若的死会不会是世界逼着自己选回原来的路?   自己真就是柯南体质么,还是说因为自己违逆了什么?   焦躁又害怕,同时还有隐隐的不甘心。到底是什么在束缚自己,是什么给自己画了一个圈?难道自己每一次踏出圈外,都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么?上一次是孙佳文,这一次是张芷若。   “不是,我……我没想到竟然会是您的画廊……”寇霜小脸苍白,对方老勉强笑了笑。   “慢慢考虑,随时微信联系。”方老笑了笑,摇头晃脑地离开了,看上去神叨叨的。   寇霜神情恍惚地回到了家中,小公寓黑漆漆的,宋暮雪还没有回来,大概还在加班。寇霜站在窗边看了看宋暮雪的公司大楼,果不其然,灯火通明。   看来律师还真是忙碌呢。   寇霜摇了摇头,去厨房倒水的时候却发现宋暮雪的书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一些英文字母,一眼瞟过去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寇霜好奇心并没有那么强大,本不至于去动宋暮雪的私人物品。但她看到信封的那一秒,心中突然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缓慢似的。   她被直觉指引,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过信封,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封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第50章 出国   到这一刻, 寇霜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宋暮雪读完本科之后是要出国深造的。按照时间来算,现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也差不多了。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宋暮雪要出国。但这条信息更像是无关紧要的情报, 仅仅只停留在意识的最表层, 就仿佛她知道“川普当上了美国总统”一样。   自己怎么就能把这个忘了呢!也不算是特别盲点的区域啊!   寇霜对自己有些抱怨, 本以为能够一直继续下去的同居生活, 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很担心没有宋暮雪这个主角光环在,她还能不能顺利存活。   在寇霜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公寓的大门打开了。   玄关处的灯亮起,寇霜抬眼望去, 光下宋暮雪的身影格外美丽, 光晕围绕着她, 将她活活衬托出天使的圣洁来。   ……就连自然打光也这样偏爱对方么?寇霜想:宋暮雪还真是天之骄子啊,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竟然有些嫉妒对方。   寇霜摇了摇头, 摇散了自己没有由头的思绪,也摇散了恍惚的神情。她站起身迎向宋暮雪,说:“你回来了?”   宋暮雪将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架上, 弯腰换鞋的同时还仰起头来看寇霜,说:“你怎么了?刚刚表情很奇怪。”   天气很冷,宋暮雪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体凝结成雾状,看上去很有些冷。   寇霜便又转身往厨房走去, 道:“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了粥,现在可能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谢谢。”宋暮雪走进房间,随即看到寇霜小床上属于自己的信件。她有些错愕,看向自己的书桌,上头空空如也。她回过神来,说:“我要出国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前几天收到了offer……”   寇霜将粥端出来,说:“刚刚看到啦,恭喜!你不会怪我动你信件吧?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寇霜几乎是将粥送到了宋暮雪的手边,宋暮雪被迫放下信件,走到厨房边。   “这么高兴的事情,要不要庆祝一下?要么找个时间,跟郑风林一块儿吃顿饭吧。这次就不要自己做饭啦,上次多了小胡子,都没有吃饱。”寇霜说:“大家都安定下来了,真的是很好的事情啊。”   宋暮雪吃了一口粥,入口有些咸,大约是盐放多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宋暮雪看向寇霜,试探地问。   “生气?”寇霜一愣,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我从很早就开始准备这件事情了……当时跟你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也没想过后来会住到一起……”宋暮雪拿勺子慢慢搅着粥,说:“之后一直忙工作,还有张芷若的事情,我都快把这件事情忘掉了,然后offer就来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宋暮雪的态度和语气都很像是在辩解什么,但没有提起曾经试图邀请寇霜一块儿出国深造的事情。寇霜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只是隐约觉得奇怪。   宋暮雪为什么要对自己解释?自己又是拿什么立场,来接受对方的解释呢?   寇霜微笑着打断了宋暮雪,说:“这是好事情呀,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你什么时候出国?”   宋暮雪说:“等这边大学正式毕业,六七月份就要走了。”   寇霜一愣,说:“那不是没办法请你吃生日蛋糕了?”   前几天过平安夜的时候,自己还说大半年之后请宋暮雪吃蛋糕呢,现在看来有点儿像笑话。宋暮雪大概早就预料到了吧,所以并没有回应自己那句话。   宋暮雪说:“一个蛋糕而已,最重要的是庆祝的心情。到时候你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   寇霜笑了笑,说:“那当然!对了,你还在准备司考吗?”   “已经考过了,今年九月考的。大四在校生可以考,闲来无事就报名了。”宋暮雪一边喝粥一边说话,态度风轻云淡,但寇霜却有些哭笑不得。   一边实习一边查案,还要忙着准备申请出国的材料,这样的生活节奏对于宋暮雪来说,竟然只得到了一句“闲来无事”的评价……寇霜也不知道自己整天在忙些什么了,感觉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呢!   转念一想又有些吃惊,孙佳文的事情发生在暑假,宋暮雪还因此昏迷了两天。之后自己忙着准备会从考试,算来也就是九月十月的事情。在自己铩羽而归的同时,宋暮雪竟然不声不响地将司考这么个大老难给解决了!   到底是自己太不重视宋暮雪了,还是宋暮雪真的太强悍了?   寇霜叹了一口气,说:“那,真的只有半年时间了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微妙些什么,但是总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呢?宋暮雪出国还是在国内,真的这么重要吗?   宋暮雪不在自己身边,自己遇见各种各样奇怪的事件可怎么办呢?自己这体质,可跟柯南有得一拼。   如果自己猜测得没错,那是不是乖乖地去方兴画廊工作比较好?否则没有宋暮雪的主角光环加持,自己很可能活不到两年后。   想到这里,寇霜看了看宋暮雪,开口道:“那个,张芷若出事之前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好像希望我去别的地方工作。”   宋暮雪停止了进食的动作,说:“什么工作?张芷若人还不错,不至于特意坑你。”   “画廊,她推荐我去画廊工作。画廊的老板很德高望重,今天在葬礼上遇到了,说很欢迎我去。那边氛围比较好,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深造,也能扩大圈内的人脉。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寇霜说得特别犹豫,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方兴画廊都是更好的那个选择——薪资?在艺术圈混出头之后,还担心什么酬劳的问题?何况寇霜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个世界永久地生存下去。   但心里总是不甘心的,仿佛去了就是屈服于那股神秘的力量一般。   是人都有反骨,都讨厌被设计、被压迫。读书的时候老师不让早恋,这种事情反而越禁越多;家长劝孩子报考实际的专业,孩子往往不乐意(哪怕是寇霜自己,大一读会计的时候也心存不满,觉得这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工作之后被各色奇葩老板折磨,也总想着辞职不干了。   人的欲望是无限膨胀的,最终总会与现实相违背。屈从于现实的力量,是特别让人憋屈的事情,能磨去人的所有棱角,变得麻木冷漠。   而这种阻力,与寇霜如今遭遇到的又不太一样。一般来说,遭遇的现实是无序的(也许在更宏观的层面上来看是有序的),是无数个阻力相互作用的结果,个体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推往何处。   而现在,寇霜知道自己正在被逼着做些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竟然充满了悲哀的色彩。人贵在无知,无知是最大的幸福。   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却还是难免想要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宋暮雪却没有立刻给出建议,而是盯着寇霜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看上去很犹豫。”   “嗯……”   “你不想去画廊么?”宋暮雪慢慢问:“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寇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的确没有,她只是把这边当做一个梦、一个考验、一个驿站,片段的人生不需要规划。   非要说目标的话,倒还真的有。她不希望被束缚,不希望被所谓的命运抓住脚踝。   孙佳文试图改变,最终落入了那样的结果。寇霜不想被逮到精神病院里去,但也不想就此屈服。   假若自己就此屈服,是否又会被这个世界完全浸透,被温水煮青蛙一般地剥去皮肉与刚骨,成为一团没有思想的肉泥?那样就太可怕了。   【电视剧是好看,但沉迷其中就会变得跟剧里人物一样蠢。】   寇霜后知后觉地想起孙佳文的这句话,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一句警示,提醒自己不能安于现状,不能被这世界同化了!   真正的孙佳文还存在着!甚至可能找出了某种方法避免被“世界”发现!   寇霜一下子变得格外振奋,背后冰凉一片,汗涔涔的。   宋暮雪一直在注意着寇霜的面部表情,一分钟内变幻莫测。宋暮雪有些担心寇霜的心理状态,问她:“你怎么了?”   寇霜笑了笑,说:“没什么,工作的事情再说吧,再考虑考虑。我先去洗个澡,你先吃饭。”   宋暮雪看着寇霜收拾了衣服去浴室,听见热水淋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宋暮雪喝完了粥,去厨房洗碗的时候,听见寇霜洗完澡出来了。   她走出厨房,却有些震惊。寇霜正窝在她的被子里,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庞,问她:“今晚能跟你一块儿睡么?一个人睡不安生。”   只有在宋暮雪的身边,寇霜才能感受到一丁点儿活着的实感。对方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支点,是最特殊也最真实的东西。寇霜背后一片冷汗,只觉得宋暮雪身边是最安全的。   宋暮雪误解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说:“今天去了殡仪馆有些害怕么?没事儿,没鬼的。”   却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她床大得很,再躺一个寇霜,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暮雪也进浴室洗澡,洗完之后出来,却发现寇霜已经睡着了。   寇霜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庞都快扎进被子里了,也不知道是否能顺畅呼吸。宋暮雪走到床边,将被子往下掖了掖,让寇霜的鼻子露出来。   又关了灯,爬上床。   刚刚躺下,身后的寇霜翻了个身,手臂非常自然地绕过宋暮雪的肚子,搭在后者小腹上,冰得宋暮雪差点儿坐起来了。   因为有了热源,寇霜不像之前那样蜷缩,身体舒展了些,头还偏执地放在了宋暮雪的肩膀上。   宋暮雪平躺着动也不敢动,寇霜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脖颈上,有些痒痒的。她微微侧头,发现寇霜没醒,于是叹了口气,捏住了寇霜冰凉的手腕。   哪怕宋暮雪体温也不高,但两具躯体挨在一块儿彼此取暖,到底还是有用的。   “晚安。”   寇霜呼吸平稳,约莫没听见。 第51章 出院   接到offer之后, 宋暮雪对所里说明了情况,实习到当年农历新年为止,忙完年末这个节点。   所长十分不舍,但同样祝福她学业有成,并且向两年后的宋暮雪抛出了橄榄枝。   宋暮雪当然笑着答应。   在最后的忙碌季里, 她全权接手处理了武文玉的身后事。武文玉父母早已故去, 女儿又失踪, 市民很关注昌泰广场枪杀案件, 除了宋暮雪以外,却不会有人关注武文玉葬在哪里。   宋暮雪自费完成了火化,又通过郑风林联系上了武文玉的哥哥和前夫。哥哥表示路途遥远,不方便过来, 让宋暮雪随便找片泥巴地埋了就好。   前夫在电话里有些迟疑, 问了好几遍武虹烨的下落, 又同旁边的女人吵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领走骨灰。   前夫到了宋暮雪的办公室,同武文玉的第一次一般小心翼翼。他领走骨灰, 又对宋暮雪说:“宋律师,如果我女儿找到了,请一定通知我。毕竟是我的女儿, 我带回家养。”   想起电话里那个尖利泼辣的女声,宋暮雪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您妻子同意么?”   前夫一愣,显然这问题过于犀利了, 但片刻后还是答道:“毕竟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宋律师,你说虹虹还有机会找到么?”   前夫的眼神哀求又无助,里头的爱意不比武文玉少。宋暮雪顿了顿,回答:“警方会努力。”   前夫便颤颤巍巍地走了。   另一方面,小胡子终于安定下来了。试用半个月之后,郑风林介绍的那个网吧正式录用了他,工资给的不错,还包五险一金。作为网管来说,待遇相当好。   小胡子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终于下定决心将哥哥送进精神病院,接受长期且稳定的治疗。他还把标志性的胡子给剃掉了,又换了身精神的衣服,浓眉大眼,看上去终于像个好人了。   小胡子特别高兴地说:“郑大哥,以后不要叫我小胡子了,就叫我钱近,钱进,前进!希望我哥也能早点好起来,以后我们兄弟俩合伙开个小吃店,欢迎郑大哥和两位妹妹天天来吃白食!”   郑风林拉扯了一把小胡子,小胡子就自己走出了那片沼泽,连家也从贫民窟搬出来了。现在整个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特阳光。   “成,你快回车上吧,你不在,你哥都要哭了。”郑风林拍了拍小胡子的肩膀,说:“我今天要值班,就让宋暮雪和寇霜陪你去精神病院,祝你哥早日康复!你也好好工作好好赚钱!”   小胡子嘿嘿一笑,说:“谢谢哥,让两个漂亮妹妹陪我去,我这艳福不小嘛!”   寇霜说:“你要是不把漂亮妹妹这说法给改过来,一张口还不像好人。”   小胡子,哦不,钱近就说:“好嘞,大妹子!”   寇霜:“……”   四个人挤在钱近借来的面包车上,钱远坐副驾驶,两位女士坐后座。四人也算是间接参与本市这一连串的大案当中,得到的信息比普通小市民要多多了。聊起这些事情来很是唏嘘,车内气氛也变得有些凝重。   及至精神病院,钱近领着他哥钱远往里走,钱远已经来过许多次,跟医护人员都熟悉了,倒也没有第一次那样抗拒。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李医生道:“你哥哥这情况,早点送过来治疗,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钱近爽朗一笑,说:“那时候我还没转过弯来,没心学好,哪敢进这里头来呀!好在啥时候向善都不迟,我哥哥还有得救,我就很高兴了。”   还挺乐观的。   李医生笑了笑,说:“寇小姐和宋小姐,也算得上是我们院里的常客了,哈哈。不过日后探望的机会就不多了吧。”   寇霜问:“为什么这样说?”   李医生说:“孙佳文情况得到控制,正好今天要办理出院手续呢,你们不知道吗?”   寇霜一怔,她还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吗,还是还在院里?我能跟她聊聊吗?”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李医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还引得钱近和宋暮雪侧目而视。   “慢点问,一个一个问,不急。”宋暮雪安抚道。   寇霜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重新提问时,便看见孙佳文自走廊处走来。   背了一背包行李,神色乖巧而轻松,眼睛很清澈,有点儿像寇霜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一个纯真的大学生。   孙佳文冲着寇霜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寇同学好,宋同学好。”   寇霜便有些失望,忍不住想:这到底是哪一个孙佳文?自己想见的那一个,还在么?   孙佳文从钱近手里接过笔,在登记单上签字。这个名字写完之后,她就彻底出院了。   寇霜看她一笔一划把这名字写完,眼里的探究意味愈来愈浓。   孙佳文稍微侧了侧身子,离寇霜远了些,又拿手掌无意识地盖住了签名的部分。   宋暮雪见寇霜一直盯着对方,让对方都有些不自在了,忍不住捅了捅寇霜的胳膊,说:“钱远登记完了,我们送他去病房么?”   孙佳文这时候也把笔放下了,背着背包往外走。李医生在身后提醒她:“孙佳文,出院之后不要忘了吃药,常回来复诊。”   孙佳文回头对李医生点了点头。   而钱近钱远哥俩也做完了登记,正要往走廊深处走,宋暮雪紧随其后,两班人马背道而驰。   寇霜却张口叫道:“孙佳文,等等我,我送你出去。”   宋暮雪忍不住道:“不送钱远进去了?”   寇霜却已经迈开步子,三两步走到孙佳文面前,说:“我有点事要跟你聊一聊。”又回头对宋暮雪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宋暮雪深深地看了寇霜两秒,最后说:“好。”   孙佳文同寇霜一块儿往外走,问后者:“要跟我聊什么?”   这态度,既不像表人格那样因嫉妒而剑拔弩张,又不像里人格那样不屑又重视。反而像中和了两种态度,或者忘记了前尘往事一般。   寇霜觉得奇怪,这精神病院治着治着,还能叫人失忆不成?   她瞅着孙佳文看,半晌突然“啊”了一声。“你涂了口红!”   涂口红不稀奇,稀奇的是口红的颜色,鲜艳得如同鲜血一样。   按照现在这个孙佳文的人设来说,应该用更加清雅淡丽些的颜色,而不是这样艳丽逼人。这颜色,更像是——   孙佳文在那个神秘的空间里,抹在自己嘴唇上的颜色。   【给我带一只大红色的口红吧。】   “你是孙佳文!”寇霜猛地揪住孙佳文的衣领,低声道。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瞪大了眼睛,脸庞因兴奋而染上粉色。   孙佳文在极近的距离下与寇霜大眼瞪小眼,寇霜看不清对方脸上淡淡的掩饰的微笑之后,才确认了一个事情。   什么澄澈的眼眸,全是骗人的!在那一层雾气的伪装下,孙佳文真正的眼神不知道藏在多深、有多幽黑!   孙佳文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是我。不然呢?”   是孙佳文!就这一个笑容,寇霜就确定了,是孙佳文!   孙佳文被“治好”了,却没有被消灭!   寇霜突然变得十分振奋,觉得孙佳文的存在就是一个定心丸,至少向自己证明了一件事情:与这个世界作对,也许不一定会无路可走。孙佳文隐匿了人格,但到底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了。   “嘘。”孙佳文推开了寇霜,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寇霜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情急之下说:“你的口红我曾见过,是我的幻觉吗?”   “幻觉”,而不是“错觉”。   -我在那个空间里见过你,那是幻觉吗?   不出所料,孙佳文点了点头,说:“你没看错。”   -对,我就是孙佳文,你想找的“那个”孙佳文。   “你是怎么……”寇霜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道,却没想到被孙佳文打断。   “嘘……”孙佳文举起一根手指,比在寇霜的嘴唇上,道:“说话要谨慎,三思而言。”   谨慎,三思,天机不可泄露……寇霜眸子闪动,莫非这意思是说,不可说?   孙佳文也不知道是否读懂了寇霜的心思,就点了点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寇霜的眼睛,然后——“嘘。”   寇霜心里有无数话语,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盯着对方的眼睛。这实在是收效甚微。   可孙佳文不让自己说话,一定有她的寓意。寇霜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传达疑惑。   孙佳文问:“今天请你吃晚饭,赏脸么?”   寇霜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答应,就看见孙佳文朝自己身后望去,道:“还有宋同学,你也一块儿来吧?”   寇霜诧异回头,看见钱近和宋暮雪正站在台阶处望着她俩,而后者神色晦暗不明。也不知道这两人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小胡子看气氛有些僵硬,只能打着哈哈圆场道:“漂亮大妹子的聚会,我就不去了……当然,也没邀请我是吧,哈哈哈哈……”   在场三人却没一个人笑得出来,寇霜看了看孙佳文,又看了看宋暮雪,第一次希望宋暮雪能够主动离自己远一点儿。   半晌,宋暮雪终于回应道:“去。” 第52章 逃走   孙佳文、宋暮雪和寇霜一块儿吃饭。这人员配置相当离奇, 三个月前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想到,可它就是发生了。   因为天气太冷了,所以寇霜提议去吃海底捞,余下两人都没有意见,这事儿就这样定下了。   三人选了一张半围起来的沙发座位, 寇霜坐在最里头, 孙佳文和宋暮雪则分别在左右。寇霜坐进去之后, 两人分别从左右包抄过来, 让她有一种很微妙的错觉,孙佳文和宋暮雪是边,而她则是被边夹住的角。   寇霜摇了摇头,将这怪异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点了餐, 寇霜问孙佳文:“你出院怎么是一个人, 你父母呢?”   孙佳文说:“没通知他们, 我出院跟他们无关,孑然一身多么轻松。”   寇霜却看了宋暮雪一眼,宋暮雪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她担心宋暮雪多想,触景生情。可宋暮雪远没有她以为的这样脆弱,甚至还对寇霜笑了笑, 随后问孙佳文:“你是独女么?”   孙佳文点了点头,说:“是。”   宋暮雪没有继续询问了。人世间家庭千千万,每一组家庭的相处模式都不一样,她本想说“父母也许会寂寞”, 但后来想到张芷若,又觉得没有意义。也许孙佳文家也有本难念的经,不想传于他人。   孙佳文却语气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欢快,说:“我家只有我一个,父母关系融洽和睦,对我也很好。住院期间,他们时常来看望我。原本说好了要接我出院,但我特意提前一天出院,想让他们扑个空。”   宋暮雪诧异地看了孙佳文一眼,本能地觉得面前这人跟精神病院见到的那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子并不一样,跟地铁站里被咸猪手偷拍的也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太出来,只是一种感觉——孙佳文终于没有掩饰了。   “为什么要让他们扑空?”寇霜代替宋暮雪问出来了。   “你有没有看过《西部世界》?”孙佳文说。   寇霜点了点头。   《西部世界》是个披着科幻皮的人性故事。未来AI技术发展迅猛,游戏公司建立了一座“乐园”,实现了真正的真人角色扮演。其中的NPC全部是仿真机器人,每个都有自己独立的故事线,肉体和情感都无比真实。达官贵人们借此享受无上乐趣,烧淫抢掠、探险恋爱,甚至只是单纯的农牧生活。只要客人有欲望,它都可以满足。   “《西部世界》里头,故事线版本更迭了好几代,根据情节需要,每个机器人都扮演过几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也拥有截然不同的社会关系。女主曾经换过好几个爸爸,又一次‘爸爸’的机器人出现问题,被召回处理,换了另外一个。女主看着新爸爸的脸,突然想起来了以前的爸爸,差点崩溃。”   “看这一幕的时候,我觉得很悲哀。对于每一个‘爸爸’来说,爱女儿是本能,他们的爱是真的。可对女主来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爸爸?她根本没有生理性上的父亲,只有赋予她情感的AI之父阿诺德。女主觉醒了,能看穿迷雾,但其他的机器人不能。女主醒悟,能寻找所谓的‘迷宫’和真相,但其他的机器人不行。”   “为什么会有亲情?要么血浓于水,要么日久生情。爸爸们既没有给女主一半基因,也没有跟女主朝夕相处。日常无限重复,十几年的朝夕也只价值一天。他们却还是这么爱女主,就像是被强行放到一块儿的泥人,对他们说‘你们互相相爱’,于是亲情无比深厚感人。也许我跟父母也是这样。”   孙佳文伸出双手,两根食指分别指向宋暮雪和孙佳文,又在空中画了两条浮夸的抛物线,最后食指交叠到一起,互相勾连。孙佳文脸上挂着莫测的微笑,寇霜心里越跳越快。   这是在指代现实!隐喻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但截至目前,并没有任何来自“世界”的暗示。也就是说,这种方法可以绕过“世界”的监控么?   宋暮雪看着寇霜脸上的表情,忍不住说:“文艺创作,总喜欢创造极端的状况,这样的确很酷。”   孙佳文笑了一下,说:“也许每一组亲情都是这样呢?你以为的亲情,其实只是人为的设计。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无聊,我对着镜子凝视自己,回忆我父母的模样,发现我们还真没有相似之处,所以我出院的时候,就没有通知他们。”   宋暮雪停顿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但没说出口。   如果孙佳文的确怀着这样的想法,那么宋暮雪觉得对方根本没有痊愈,李医生可能误判了。   寇霜却问:“你最喜欢里头的谁?最想成为谁?”   -谁的行为模式是值得参考和学习的?   “当然是老鸨!凭借人类赋予她的聪明才智,弄清楚了自己只是一个机器人的事实,甚至反杀了好些人类,这样狂霸酷炫拽上天的角色,不是很值得人怜爱么?可惜最后结局不太好,都已经踏上离开公司的列车了,却还是屈从于虚假的亲情,为了一个生生捏造出来的‘女儿’,重新走向命运。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还是甘愿沉溺其中。”孙佳文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丢弃所有感情。只能说,设计者真的太厉害了,人的本质真的太强大了。希望我不会落入这个结果……”   孙佳文低下了头。   -我要丢弃所有情感,打破现在的困境。   -希望我不会失败。   孙佳文的话外之音让寇霜有些怔忪,听这意思,孙佳文已经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了?   宋暮雪并没有看过《西部世界》,听这两人聊天有些迷迷糊糊,像是懂了什么,又像是没懂。这部电视剧有这么大的魔力?这两人竟然愿意为了它专门约一顿海底捞?   宋暮雪琢磨着,等今天回家之后,一定要补一补这片子。和寇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不能没有一点共同的兴趣爱好吧。   正在这时,服务员将三人点的菜品呈了上来,锅里也滚烫了。   寇霜还想问孙佳文一些问题,但孙佳文夹起筷子,指了指锅里,说:“吃啊,我们再聊下去,菜都要被宋暮雪吃完了。”   宋暮雪笑了笑,说:“不至于,其实我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我有个问题,既然女主角和老鸨都觉醒了,她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叫醒其他的机器人,跟公司谈判?这设定存在很大的道德伦理问题,机器人是否拥有人权,是值得探讨的问题。应该有类似的人权组织行动才对。”   孙佳文笑了一下,说:“因为是机器人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日志记录。想要在公司手里活下来,要做好几件事情:绝对不能谈论觉醒的事情、抱紧游客的大腿。一切行动计划只能自己知道,只能刻在脑子里。有个细节,公司发现了女主的异常,工作人员前去回收女主机体时,男主质问了公司。为了男主的游戏体验,公司暂时放过了女主,这才让女主有机会寻找世界的真相。况且,弱肉强食,身居高位者可以选择变革,但底层只能流血革命,这么简单的道理,宋暮雪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暮雪被噎了一下,就此噤声。孙佳文也没有穷追不舍,只是笑道:“只是个电视剧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吃菜,吃菜。”   这话题就此揭过,但寇霜默默吃东西,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思考。   游客,指的是误入小说世界的自己么?可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已经被“世界”警告过好几次,孙佳文如果是想要抱自己大腿,那可就想错了。还不如巴结宋暮雪呢。   ……等等,游客指的恐怕不是自己,而是身为主角的宋暮雪吧?宋暮雪失去意识的时候,世界凭空消失了两天,时间线就此断裂。说“世界”是为寇霜服务的,不如说是为了宋暮雪。   比起孙佳文,“世界”对自己算得上“仁慈”。是因为宋暮雪的需要么?哪怕自己出现异常,“世界”也不会立刻清除自己。   -要想在“世界”的监控下存活,不能谈论觉醒,还要抱紧主角的大腿。   那么,孙佳文说的是这个意思了。   可,革命和变革,又是什么?   寇霜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一顿火锅吃得索然无味。心不在焉地吃完,后续再也没有谈到类似敏感的事情。想必是孙佳文严格贯彻了“不能谈论”的生存原则,保持缄默了。   分别的时候,孙佳文笑得格外开怀,说:“跟你们一块儿吃饭我很开心,谢谢你们接我出院,再见。”   同孙佳文分开之后,寇霜情绪依然不怎么高涨,对话很是敷衍。她在思考逃出去的事情,几乎没办法跟宋暮雪聊些鸡毛蒜皮。   宋暮雪同寇霜往另一个方向走,问后者:“我看你都没怎么吃,我们去吃烧烤,怎么样?”   寇霜吃惊:“你不是不愿意去路边摊么?”   “一次两次而已,没有关系。”宋暮雪说。   寇霜却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今天没胃口。”她朝前走了两步,发现宋暮雪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身问:“你怎么不走了?”   路灯昏暗的灯光下,宋暮雪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她似乎思考犹豫了很久,才抬头问寇霜:“我能不能问你一个,比较隐私的问题?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噗……”寇霜憋不住笑了,说:“我有什么隐私你不知道么?你问,问,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暮雪咬了咬嘴唇,开口道:“你是不是对孙佳文另眼相看?你们关系很好?”   寇霜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隐私问题,莫名其妙道:“算是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吧。”   ——共同的、终极的目标。   “那你喜欢孙佳文么?爱情的那种喜欢。”宋暮雪的下一个问题却叫寇霜跌破眼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都什么鬼……宋暮雪想到哪里去了呀!孙佳文这人是有趣,但也远到不了喜欢的地步吧!与其说喜欢孙佳文,不如说……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   紧接着看见一个人影自后方飞快奔来,正是孙佳文。她一棍子夯在宋暮雪的后脑勺,宋暮雪趔趄了两步。   宋暮雪失去平衡,直愣愣地摔倒在地上,发出了“砰”的巨响。   这该多疼啊!   寇霜错愕不已,推了孙佳文一把,大声说:“你干嘛!”   宋暮雪将昏未昏,头重重地磕在人行道上,视线有些模糊,两个人影朦胧着叠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听见孙佳文说:“我已经干完了。”   “她是主角!你这一棍子下去,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寇霜声嘶力竭。   主角……什么主角?   “就因为她是!”孙佳文拉住寇霜的衣领,狠声道:“难道你不想逃走么?!”   逃……逃去哪儿?逃离我身边么?   宋暮雪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第53章 空间   宋暮雪上次昏迷地太快, 因此寇霜并不知道, 在宋暮雪清醒到昏迷之间, 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现在她见到了。   她看见脚下的路一截一截消失,看见左右的房屋变成像素,边缘渐渐模糊, 透出一种诡异而深邃的黑来。   这就是……世界的边界么?在世界的尽头又有什么?   当黑暗渐渐扩大,几乎侵袭到寇霜身边的时候,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虚无, 手指尖的触感怪怪的。   还没来得及细究, 组成“虚无”的物质到底是什么,寇霜的意识就被拽进了黑暗里。   寇霜几乎已经熟悉了,这是要回去现实了。   ……   睁开眼,入目的却还是昏过去之前的小巷子。   脚边没有宋暮雪,身边却站着孙佳文。孙佳文的眼中充满了狂热的光芒,紧紧地咬着牙关, 身体几乎难以自抑地颤动起来。她太兴奋了。   寇霜的心中却满载愤怒, 她猛地抓住孙佳文的衣领, 将对方抵在墙上, 大声质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宋暮雪是主角,你知道吗?!”   孙佳文哈哈大笑, 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是啊,不是宋暮雪还会是谁呢?‘世界’不想告诉我,但我可以猜!你知道剧情, 怎么可能远离主角呢?跟你关系最密切的,不就是女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这么蠢,竟然这时候才想通!你带着她在我面前出现那么多次了,我竟然昨天才想通!”   “昨天?”寇霜的愤怒消散了些,“你昨天就猜到宋暮雪是主角了?那你早就想好要袭击她了?”   “今天你不就把她送到了我的面前么?我还要谢谢你啊,哈哈哈哈哈……”   孙佳文仰天长啸,露出瘦弱而雪白的脖颈。   寇霜脑子飞快转动,感觉脑仁都要炸裂开来,突然福至心灵,她不可置信地问孙佳文:“你的意思是,宋暮雪晕倒之后,我就能回到现实了么?”   孙佳文点了点头,说:“别的人不知道,但你肯定记得,上次宋暮雪昏迷之后,世界可是凭空消失了两天!而你我在那个空间相遇,你告诉我了书的事情……你应该去过别的地方吧?比如,你的现实之类的?”   说起“你的现实”时,孙佳文脸上浮现出了某种向往的神色。   上次的意外,她虽然侥幸地能够暂时挣脱世界的束缚,但她去不了更高的维度,去不了更远的远方。她觉得寇霜一定曾经回去过,那个传说中的“现实”。   她向往这个,正如每一个人类都向往星空一般。   我的现实……   父母的脸浮现在寇霜眼前,寇霜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些陌生了。一丝愧疚自心底攀爬而上,将方才的愤怒全数熄灭。她想起孙佳文“不要沉迷”的警告,忍不住看了看孙佳文的脸。   孙佳文一愣,将向往的神色收起来,道:“不如让我们试一试,这次能不能去现实吧。”   “可是你给宋暮雪一棍子,会不会太冒进了?你怎么知道这方法可以,万一世界完全崩溃,你再也回不去呢?”寇霜忍不住问。她跟孙佳文的情况不一样,自己有底气,确认那个世界是次于自己存在的。但孙佳文不。   孙佳文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要么真实,要么死。你愿意活在虚假的世界里,永远不能谈论某些事情么?我要是真精神病也就算了,但我不是,所以我一定要看看,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孙佳文凝视着寇霜的眼睛,将后者的手从衣领上掰开,说:“如果必要,我会杀死宋暮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跟我作对。”   杀死宋暮雪?难道杀死宋暮雪,就能回到现实了么?乍听上去竟然很有道理,但一想到宋暮雪会消失,寇霜竟然有些不舍。   宋暮雪那么好,温柔又机敏,耀眼得很,却又不咄咄逼人。   “不可能是那样,你还是谨慎点吧。”寇霜忍不住道。   孙佳文眯起眼睛看寇霜,说:“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太沉迷看小说了?宋暮雪只不过是一个小说人物而已,你做什么对她这样上心?难不成……你喜欢她?”   孙佳文的眼神过于坚硬,像是要把寇霜完全切开解剖似的。寇霜有些难堪,连忙转移目光,道:“你乱说什么……”   孙佳文冷哼一声,说:“没有最好,如果阻碍我,连你也照杀不误。那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小说角色而已,他们的存在和感情都是捏造出来的,不是真正的人。你要记住这一点。”   寇霜皱了皱眉头,说:“那你呢?你也是书里的角色,可你有选择权,也有自我意识。你却说其余的人都没有人权……你这样跟《西部世界》里的公司员工又有什么区别呢?宋暮雪想着联合别的人,你却只想自己逃出去,你甚至没有一个牵挂的‘女儿’。”   孙佳文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是老鸨,却没想到在寇霜眼里,自己是高高在上、自私自利又罔顾人权的公司员工?   “不能说,说了会被‘世界’抓住,你知道的。”孙佳文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对寇霜辩解这些没有意义——寇霜的心态是游客,同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是利用对方获取情报而已,两人并不是一条战线的。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从某个方向传来恐怖的轰鸣,像是什么巨型建筑坍塌了似的。孙佳文当机立断,抓住寇霜的手,朝另外的方向跑去。   “走!”   寇霜在身后气喘吁吁,问她:“为什么要跑?发生了什么吗?我以为这里是你的空间,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孙佳文一面在前边跑,一面回头瞥了寇霜一眼,回答道:“怎么可能?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出现在了这里而已。不管怎么说,跑!”   寇霜被孙佳文扯着,因为角度问题,手腕像是要被指甲盖抓破一层皮似的。她看着这熟悉的陌生的空间,跟上次的情况对比,似乎领悟了什么。   上次自己跟孙佳文在那个小出租房里,自己就以为这空间是孙佳文构建的。而这次这条小巷,也是昏迷之前的场景……   所以,其实只是对宋暮雪昏迷之前最后一个场景的投影而已么?   寇霜脑子飞速转动,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到底正不正确。但身体素质不行,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寇霜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锻炼。   她跟在孙佳文身后跑,看不清前方的路。孙佳文拉着她的手向下使劲,她还以为是孙佳文摔了,但没想到,下一秒自己也踩了个空,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这是要……去哪里? 第54章 现实   孙佳文甚至想要杀死宋暮雪……   寇霜醒过来的时候, 脑海里重新回味了一下这个结论, 随后很不是滋味。   若宋暮雪单单是个角色也就算了, 可自己分明已经见过那么多“人设”之外的东西,那绝对不是原作者赋予她的,难道不能算作意识觉醒的一个明证吗?   那世界已经脱离了原作者的掌控, 寇霜清晰地记得原作者说的那一句“我写不出来,他们全都不听话了, 好像察觉了我的存在一样”, 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可寇霜没来得及对孙佳文说, 孙佳文不知道这个,只以为她自己孤军奋战,甚至连寇霜也不是真正的盟友。   寇霜摇了摇头,眼前一片黑暗,她仿佛泡在最纯粹的“黑”里,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   但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 没有规律, 不成系统, 是纯粹的噪音。有点儿像虫子在耳边爬过, 又像是听到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自己这是在哪里?孙佳文的计划果然失败了么?莫非自己就这样……死了?!   寇霜心里很惶恐,连同行为也躁动起来。   耳边的声音开始清晰, 无数细碎的声音汇集到一块儿,渐渐成了章法。妈妈的声音响起来:“……霜霜、好转、转院、核桃……”   不对,真的回来了!孙佳文的方法有效!   寇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随后竟然睁开了眼睛。   光芒, 刺眼的冷白色光芒,是医院的标配。她眯着眼睛,打量这个新奇的“旧世界”。妈妈站在床边,医生站在妈妈旁边。电视机播放着琐碎的当地晚间新闻,老太太跳广场舞捡到了五千块钱交还失主了。   过了好几秒,妈妈才发现寇霜醒了,不可置信道:“霜霜!霜霜你醒啦!医生你快看,这个真的是霜霜么?霜霜真的醒了吗?我没做梦吧!这次不会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吧!”   妈妈语无伦次,抓着医生的手臂,甚至想不到要先照料寇霜。   医生的语气也很兴奋,道:“寇女士,寇霜这是真的醒了,快,跟她说说话!”   妈妈凑到寇霜面前,问:“霜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么?你要什么?”   “水……我要喝水……”寇霜说话,才发现声音嘶哑,声带跟破了似的呼呼灌风。   寇妈妈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寇霜扶起来靠着床,又弯腰从床头柜上倒水。   寇妈妈转身倒水的时候,寇霜的眼神落在空中,显得格外空洞。医生顺着寇霜的眼神看过去,雪白的天花板上连不规则的裂痕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而实际上,孙佳文正飘在空中,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孙佳文像是一条孤零零的灵魂,脚下没有任何支撑物,只飘在空中。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状态,有点儿像果冻。轮廓有些模糊,似乎要跟景物融合在一起。   孙佳文是真真正正的灵魂状态,寇霜终于知道了自己上次回到现实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寇霜张了张嘴,刚想叫孙佳文的名字,就看见对方将手指竖在面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别说话,不要谈论我。”   寇霜一愣,闭了嘴。   难道回到现实之后,也要遵循那一套么?   寇霜却不知道,她是“回到”现实,孙佳文则是“来到”现实。对寇霜来说无比熟悉的父母、医生甚至是空气,对孙佳文来说都很陌生,更陌生的,是孙佳文目前的状态。   孙佳文就如同一个被独自扔到外太空的宇航员,火箭失灵了,宇航服破了,唯一一个算得上同伴的人,还是个外星人!   因此,孙佳文的谨慎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也有“天道”,不知道是否还存在更高维的掌控者主宰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这次旅行就像是剥掉了洋葱的一层皮,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另外一层?谁知道剥到最后一层会剩下什么?   孙佳文没实体,传导声音的方式也同其他人不一样,是直接映射到寇霜的心里,无比清晰。   “霜霜,来,喝水。”寇妈妈说着,将水杯放到寇霜嘴边。   寇霜嘴唇已经起皮,脸色也有些苍白。她深深地看了孙佳文一眼,随后低头喝水。   因着孙佳文的异常,回到现实的欣喜都打了个折扣。寇霜不痛不痒地喝了水,回答了一些关于身体感受的问题,神色倦倦的。   医生和寇妈妈担心打扰寇霜,聊了一会儿就去了门外,大概是要讨论病情一类的东西。   寇霜又看向孙佳文,眼里是深深的探究。   自己回到现实是灵魂入鞘,那孙佳文呢?她一个孤立的意识,没人同她有物质或者灵体上的直接联系,她也没有肉体。哪怕将书中的世界撕开一个口子逃了出来,又要如何安置呢?   更甚至,没有肉体的灵魂真的能长久存在么?还是说就像一缕孤烟,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消失?   寇霜不敢讲这些疑惑问出口,眼里的担忧更甚。   反而是孙佳文,“飘”到了病床边坐下,四处打量着说:“这就是你的‘现实’么?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这本书……很现实。”寇霜嘶哑地说。   都已经在现实了,谈论那本书便可以不受拘束了。寇霜还是没忍住,问:“你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你打算怎么办?”   孙佳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病床上站起来,好奇地在病房里转来转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特别好奇。寇霜的眼睛一直紧紧地跟着孙佳文,孙佳文游荡了一会儿,终于说:“不知道,看看吧。”   之前,孙佳文想要逃出去的执念过深,甚至因此攻击了宋暮雪,现在却又有些无所谓的样子,没有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寇霜有些好奇,终究没忍住,问了:“你怎么从精神病院出去的,又是怎么想出打晕宋暮雪这方法的?”   孙佳文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说:“医生也只是依照治疗程序走而已,谈话、打针、记录……他们想听到什么答案,谈几次话就能猜出来,照着说就是了。他们不喜欢超越他们认知的言论或者行为,只要做了,就是有病。坚持装疯卖傻,总能逃出去。以前的我真是太傻了,活生生捏造出一个讨厌的人格,其实应付外界的事情,完全可以自己效劳。不说不做,不试图寻找同类,就不会有人发现异常了。”   寇霜一顿,随即明白了什么。在遇见之前,孙佳文一定曾经试图寻找同类,她对很多人讲那个世界的真相,一方面被旁人异样看到,另一方面被 “天道”捕捉到了,从而施以各种各样的惩罚。孙佳文迫不得已,创造出了另外一个傻傻的自己,而真正的人格则逃入躯壳身处躲了起来。   在遇见自己之后,孙佳文的怀疑得到了确认,她不再需要向旁人求证,却也同时被抓紧了精神病院。她隐忍地韬光养晦,将身体的控制权重新收入手中,逃过了医生的诊断,逃出了精神病院。   于是下一步,就是打晕宋暮雪,逃出那个世界。   寇霜看着孙佳文,觉得这个人人格的强度是自己远远无法达到的。自己如果落入同样的境地,也能顺利逃出去吗?   “宋暮雪的部分……就更容易了。回去之后就是两天后,这两天里发生了什么,警察可全都告诉我了,随便猜一猜就猜出来了。再说,你也太明显了,明明之前跟宋暮雪关系不怎么样,最近却情深日笃……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出来。”孙佳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寇霜一眼,说:“你没想到这个方法,我反而有些吃惊。你知道得比我多,却迟迟没想过这个原因,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宋暮雪了吧?”   “噗!”寇霜一愣,一口水差点儿喷了出来:“你们俩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宋暮雪以为我喜欢你,你以为我喜欢她?别逗了,我谁也不喜欢!”   “我说的‘喜欢’,是喜欢小说人物的那种喜欢,是追星的那种喜欢。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跟宋暮雪待太久,忘记她只是一个小说角色的事实了?不过宋暮雪以为你喜欢我?有意思,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孙佳文从电视机旁快步走到病床前,坐在床沿上,说:“也许我猜错了,不是你喜欢宋暮雪,而是宋暮雪喜欢你?”   寇霜一愣,说:“怎么可能。”   “那可不一定。”   寇霜觉得孙佳文的猜测真是荒谬极了,什么喜欢来喜欢去的,《风雪赠我》是个推理言情小说,宋暮雪喜欢的是郑风林!他们才是命定的男主角和女主角!   然而,真的是郑风林吗?同宋暮雪同居几个月以来,郑风林的存在感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很少出现。宋暮雪几乎从不主动提起对方,几次相处也都表现得很正常,没有过多暧昧。   这是怎么了?难道宋暮雪真的不喜欢郑风林了?   宋暮雪跟书里的人设的差别越来越大,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像个真人,是因为她也在改变么?也开始拥有自我意识了么?   “别瞎猜,那是因为我亲了你……”寇霜张嘴反驳,话才说到一半,寇妈妈和医生进来了。   “霜霜,你在跟谁说话?你亲了谁?”寇妈妈诧异道,扭头在病房里看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神情就变得担忧又微妙了。   医生说:“病人刚醒,暂时出现些许幻觉是正常的。”   寇妈妈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说:“霜霜,医生说你醒过来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如果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我们收拾收拾东西,现在就转过去,可以么?”   寇霜乖巧地点了点头。   寇妈妈又叹了口气,说:“你刚刚看到什么幻觉了?该不是躺了一阵子,躺傻了吧……要不要去精神科看看?”   寇霜下意识反驳:“没有,不需要。”   一旁的孙佳文警惕地说:“小心,不要谈论,不要跟我对话。‘你的’现实,似乎也不怎么安生啊。” 第55章 签售   寇妈妈和医生一块儿, 带着寇霜去了楼下的普通病房。顾名思义,普通病房待遇普通,得跟人共用一个病房,只是为了留院观察而已。   寇妈妈和医生在前边走着, 讨论寇霜的病情和医药费之类的问题,而寇霜慢吞吞走在后边, 并排占了个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孙佳文。   “你们这儿的医院跟我住的精神病院没有差别嘛, 医生护士都长得差不多。哦, 不过其实, 我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制服。”   “这是你的妈妈?你们俩长得挺像,是亲生的,看来你比我好多了, 至少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你在这边是做什么的?连假画都认不出来, 应该不是学艺术的。”   ……   孙佳文喋喋不休, 寇霜第一次发现对方还挺话唠的。但身边有人, 她并不敢同孙佳文对话,只能瞥对方一眼。   孙佳文左顾右盼,虽然嘴上不停在讲话, 但离寇霜的距离非常近,甚至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了。寇霜突然了然,孙佳文这是在害怕。   哪怕跟原先的世界再像,这也是个陌生的维度。孙佳文只能通过不断寻找相似之处,来缓解焦虑。   寇霜悄悄伸出手, 捏了捏孙佳文的手臂。虽然她碰不到孙佳文的身体,但这个动作锁带来的安抚意义非同寻常,孙佳文突然安静了下来。   新病房是双人间,靠窗那个床尾已经躺了一位病友,寇霜就住在外面那张病床上。   医生嘱咐寇霜:“你现在刚刚苏醒,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护士联系,我们会帮你解决。”停顿一下之后,又说:“尤其是,如果看见幻觉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   寇霜一愣,点了点头。   交代完注意事项,医生去别的病房查房。寇妈妈忙前忙后,说:“霜霜啊,你终于醒过来了……我接到电话说你被车撞了的时候,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差点儿就这么去了……还好你爸顶事儿撑着我,我才扛过来了。他今天上班,我给他打个电话,晚上咱们一家人聚聚,都多久没这样吃过饭了。”   寇霜点头说好,却转头看向孙佳文,孙佳文正倚靠在窗边看楼下风景。   注意到寇霜看自己,孙佳文笑了下,说:“不必担心我,我无父无母,不会触景生情。再说了,如果我真的羡慕,我就直接钻进这姐们的身体里,来个夺舍了。”   孙佳文指了指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的病友,耸了耸肩。   寇霜看了孙佳文一眼,不太赞同的样子,孙佳文便笑了笑,改口道:“开玩笑的。别看着我,你妈正看着你呢。”   寇霜扭头去看寇妈妈,寇妈妈脸上神色担忧又探究,说:“女儿,你去下面走了一遭,又睡了一个月,是不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不要找个大师施个法?”   寇霜哭笑不得道:“妈,你乱说什么呢!”   ——   根据寇妈妈所说,寇霜昏睡了一个月。   而在书里,寇霜已经从6月走向了12月,折合半年。这也就是说,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比约为六比一。   现在醒来已经两天了,根据这个比率来算,宋暮雪在书里又昏迷了多久?该不会孙佳文下手狠了,真的把宋暮雪给打死了吧?!   留院观察的两天里,寇霜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她想跟孙佳文商量一下,但普通病房里人来人往,要么是医生护士查房,要么是病友的护工在工作,要么就是寇妈妈同寇霜说体己话,寇霜并不敢贸然同孙佳文说话。她时而投给孙佳文一个担忧的眼神,但对方要么太蠢要么太高傲,并不理会自己。   寇霜几乎有半年没吃到寇妈妈做的饭了,表达了馋意之后,寇妈妈在家里做好一日三餐之后再带到医院来,寇霜觉得自己享受到了学龄前儿童的精致待遇。   这天吃饭的时候,寇妈妈打开了电视机,开了很小的声音,既不吵醒邻床的病友,又不会显得过于落寞。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市的晚间新闻,又是些老奶奶跳广场舞、高龄男青年找对象之类的事情。   寇妈妈盛了一碗汤,递给寇霜,道:“霜霜,这个汤营养,多喝点儿。”   “寇霜看电视!”   可同时,孙佳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它更直接,也更急促,语气非常激动。寇霜略茫然,接汤碗的手停顿了一下,望向电视。   “……明日下午,知名女性作家盛郸即将在本市有矩书店举行文学讲座兼签售会,欢迎感兴趣的市民届时前往……”   电视机音量太小,寇霜靠看字幕半蒙半猜,才将一条新闻听清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看向虚空。   那里正是孙佳文的方向,孙佳文的灵体飘在空中,抱臂一脸严肃道:“是她。”   那本书的作者,创造了宋暮雪的人。   寇妈妈一手捡着遥控器将音量调大,一手继续将鸡汤往寇霜口里塞,说:“怎么一惊一乍的,想看新闻就看嘛,刚刚说什么了?”   “有个写手明天要来市里签售,妈,我想去。”   “什么写手?不重要的话,就在医院里养身体吧。”   “医生不是说我情况不错,可以出院溜达么?”寇霜说:“妈,你知道的,就那个配角名字跟我一样的,我还买了实体书的那个写手。”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写完啦?这次是来卖大结局的么?”寇妈妈还有印象,好奇追问。   可寇霜却想起了自己上次回到现实时所看到的画面,那原作者摊在电脑面前,疲惫地表示自己已经无力掌控人物的命运,也不知是真是假。寇霜眸色沉了沉,说:“可能没写完,但我想去看看,想问她讨个说法。”   为什么你的书这么神奇,竟存在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世界?为什么我出车祸之后会穿越进“你的”书里?为什么你的人物能挣脱命运,存在于现实,我的眼前?   寇妈妈摆了摆手说:“想去就去,我拦也拦不住。就是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寇霜点了点头。   ——   次日,寇霜状似“独自”去了有矩书店,实际上身后还跟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孙佳文。寇霜吐槽说:“你像我的背后灵,是来守护我的么?”   孙佳文说:“书店里到处都是人,你就不担心有人发现你跟我说话么?”   寇霜从包里掏出一条耳机,挂在耳朵上,道:“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是在跟人打电话了。”   孙佳文顿了下,淡淡道:“谨言慎行为妙,这儿也不一定没有‘天道’。”   寇霜说:“这都已经到现实了,哪里有什么‘天道’?你以为‘天道’是什么,只是小说世界里的东西,难不成还会影响现实?”   “我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慌……心里没底。”孙佳文语气有些软弱,很少表露出这样的不安和不自信,但马上又恢复入场:“‘天道’是每一双眼贺每一对耳,除了你自己的心以外,‘天道’无处不在。否则你以为你之前为什么会被警告?”   孙佳文迈开步子,拦在寇霜的面前,盯着寇霜的眼睛,表情相当严肃道:“你在谈论‘天道’的时候,你身边有什么,那就是天道的耳目。”   寇霜一愣,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避开孙佳文的眼神,低头说:“开始签售了,找座位了。”   原作者开办文学讲座的地方,是本市里相当大型的书店,书店二楼有一个小型电影厅,偶尔租借给电影爱好做做活动,此刻用来办讲座和签售,也再合适不过了。   寇霜两人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大部分。她们找了个前排座位,想离原作者近一些,甚至签售结束之后拦住对方聊一聊。   孙佳文下意识坐在寇霜旁边的座位上,但没一会儿一个小姐姐也看中了这个位置,直愣愣地走了过去。在那个小姐姐还没完全坐下的时候,孙佳文已经站起了身,“我不喜欢被人压。”   纵使再找别的座位,估计也是类似的情况。孙佳文转而坐在寇霜的扶手上,说:“那就这样吧。”   寇霜仰头看了孙佳文一眼,想阻止她,但还是作罢。   反正没人看得见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嘈杂过后,讲座开始。投影仪打开,一排字出现在幕布上:【《风雪赠我》作者签售会】。   原作者款款走上台,坐在一排座位的正中间,调试了一下话筒。她环顾室内,视线最终停留在寇霜的方向,说:“那位同学,不要坐在扶手上哦,可能会挡到其他同学的视线。”   那一瞬,寇霜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第56章 女主   寇霜的血液几乎凝固, 而孙佳文的反应更加激烈,她直接跑到了原作者,那姿态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都要不顾一切。   而底下全场骚乱, 读者们开始窃窃私语,都在小声说:“哪里有人啊?”   孙佳文气喘吁吁地站在台上, 原作者的身边, 瞪着后者。寇霜能够想象出孙佳文的起伏, 也能想到她红灼的双眼。   可原作者却还是看向寇霜, 两秒钟之后在话筒里哈哈大笑, 说:“逗你们玩呢,都好老的玩笑啦!”   全场发出善意的嘘声。   寇霜身上渐渐回暖,她看了看孙佳文, 又看了看原作者, 不明白原作者为什么开了这么个“贴切”的玩笑。难道这仅仅是个玩笑么?   而孙佳文站得近, 听见工作人员对原作者说:“郸郸, 刚刚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原作者捂住话筒,悄声对那人说:“我刚刚幻觉了,好像看到了个人影。不过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你说我是不是撞邪了?要不要找个跳大神的?”   工作人员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说:“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签售会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我小说还没写完……你知道,要拍影视了,影视方逼着我写大结局呢……”   工作人员甩给她一个“虽然很可怜但还是活该”的眼神。   孙佳文皱着眉头不说话, 完整地将二人对话收入耳中,心思很快活泛起来。   原作者恐怕是真的看见自己了,但不知为何只有一瞬。哪怕只有一瞬,也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其他人甚至连“阴气”都没感受到——话说,自己算鬼魂么,身上有阴气么。   因为这个女人是原作者么?因为那本书是她写的,那个世界属于她。   猜测许多,但都未经验证。孙佳文看了寇霜的方向一眼,说:“我就在这儿呆着。”   虽然隔得很远,但寇霜仍然听得很清楚。孙佳文的声音并不是通过空气的震动传达到耳膜,而像是通过某种特殊的途径直接到达心底似的。   ……   这场文学交流会兼签售会没什么别的意思,书要拍电影了所以来吆喝一下。有读者问原作者:“书已经写完了么?可以剧透一下结局么?”   原作者处变不惊,胸有成竹道:“透露细节的话,影视公司现在就要揍我啦,哈哈哈哈,我只能说,结局很幸福,每个人都得到了应得的,还会有一些小暖心。”   不管是寇霜还是孙佳文,都知道这就是句屁话,原稿根本没写完,甚至完全没有头绪。   由此可见,这场见面会纯属唬人造势。寇霜心里想着很多事,并没有认真听讲,只是在最后的签售握手环节买了本书,在对方低头签名的时候,问了一个问题:“请问,你认识孙佳文吗?”   经过设计的签名刚刚写到最后一笔,那根竖抖了一下,成了颤抖的波浪线。原作者猛地抬起头,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孙佳文?!”   原作者竟然晓得孙佳文?原书里并没有出现这么一号人物,孙佳文可是“前传”里的!寇霜原以为孙佳文这个人物是“世界”为了自我的完整性而自我构造出来的,现在发现不是,心里同样惊涛骇浪。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工作人员就拉开了寇霜:“好了好了,签完了下一个。”   寇霜被推了一把,人群拱着她到了远处,回头已经看不见原作者的身影了,倒是能看见孙佳文飘在原作者头顶,脸色阴沉得很,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句对话里包含了很大的信息量,寇霜守在书店门口,想等原作者出来的时候拦住对方,跟对方好好地谈一谈。她在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等到曲终人散,读者都成群结队地离开了,原作者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又等了一会儿,一辆轿车从书店停车场里开了出来。寇霜偶尔一瞥,在车窗里看见了原作者的侧脸。原作者正侧头跟旁人说些什么,没有注意到寇霜。寇霜拔腿追上去,但脚力哪是四轮怪的对手,很快,她被远远甩到了后边。   早知道就应该握手的时候约时间见面,但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说这些已太迟。正在寇霜捶胸顿足之际,她发现了车顶上坐着一个人。   孙佳文竟然盘腿坐在呼啸的车顶部,因为没有实体,衣衫和头发都没有飘动。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她没有受到惯性作用,那姿态称得上不动如山。看见寇霜之后,她用那种奇妙的通话渠道说:“我跟过去看看,你先回医院吧,有事我通知你。”   竟然还凹了个观音的造型。   寇霜:???   既然孙佳文这样说了,寇霜便心事重重地回了医院。寇妈妈对她准时回家很满意,又递上了了一碗鸡汤,还问她:“那作者把书写完了没有?你问到想问的东西了么?”   寇霜笑了笑,说:“差不多问到了吧。”   不管怎么样,该从她那里着手的。   ……可,着手干什么呢?寇霜突然有些迷茫,她是想替孙佳文讨个说法,才去见原作者的么?   原作者能提供什么说法,能提供一具身体,一个身份么?   如果真的可以,那她能为宋暮雪提供同样的东西么?   寇霜不由自主地想到宋暮雪,随即为对方的身体情况担心。身为书中世界的支点,宋暮雪被打了一闷棍,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影响?宋暮雪自己呢?这么久没有回去,难不成真的被孙佳文一棍子打死了?   寇霜惊诧地发现,自己过于担心宋暮雪,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点儿想……   回去看一眼。就一眼,看看宋暮雪怎么样了,是不是好好地躺在病床上,身体没有大碍。   寇霜摇了摇头,使劲将这个想法摇出脑海。   开什么玩笑,自己都回到现实,回到正常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依恋那边?!   回到医院之后,寇霜掏出手机,将“孙佳文”和“盛郸”两个词组放在一块儿百度,没什么内容。单独搜索“盛郸”,还真的搜出来了些端倪。   某次访谈里,原作者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为了写完这部小说,她大约写废了300万字,最终的故事跟最初的构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主持人接着问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原作者原话是:“唔……女主都改了吧,最初是S,后来因情节需要改成配角,最后还是不行,只好删掉了S。女主便成了宋暮雪。”   主持人问:宋暮雪不是S么?姓氏也是S开头呀。   原作者笑了笑,说:“那不一样的,不是一个S。”   别人不知道,但寇霜直觉相信,这个S就是孙佳文。   孙佳文作仿画的时候,习惯在画布上留个“S”的标记,这是她前段时间亲眼所见。   什么?孙佳文才是最初的女主?!   所以,她才会比别的角色特殊那么一点点儿,正是这一点点儿,让孙佳文能够察觉到世界的异常。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   寇霜查到这个访谈的时候后背冰凉,她靠在墙上,呆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寇妈妈看她神色不对,问:“霜霜你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么?”   寇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而正在这时,寇霜的心里响起了孙佳文冷静的声音。“XX街XX号X层X室,盛郸在这里。快来!”   寇霜试图反向同孙佳文沟通,但无论她在内心里怎么强调,对方都没有下一步的回应。也许这个只能单向通知吧。寇霜有些无奈,几乎是立刻就披了一件衣服溜出医院,火速赶往孙佳文说的地址。   这是市里有名的酒店式公寓,昂贵便捷安静,安全系数高,工作人员定期打扫,楼下就是小吃街步行街,很适合独居女作家居住。   电梯门一开,寇霜就看见了孙佳文。孙佳文神色有些焦急,一见到寇霜就伸手过来拉她,但手掌穿过了寇霜的身体。   孙佳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跟我来。”   寇霜跟在孙佳文身后,到了一扇密码门前。孙佳文说:“23345,输入。”   寇霜犹豫了一下,道:“这样不好吧?”   “没事,我跟她沟通过了,她知道你要过来。”   寇霜一惊,忙问:“怎么沟通的?”   “进去再说,先输密码,23345。”   孙佳文抱臂,显得运筹帷幄。寇霜只得照做。   开门之后,寇霜见到了熟悉的一幕。胡乱摆放的书,成箱囤积的方便面和可乐,还有电脑和版权合同。   正是她曾在幻觉里见过的场景,那时候原作者就趴在桌子上哭诉写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看到这一幕之后竟然松了一口气。如果这跟自己曾见过的一模一样,那至少说明自己没疯,说明半年的书中生活不是黄粱一梦,说明宋暮雪和孙佳文都是真的,不是自己的臆想。   寇霜看向孙佳文,问:“她人呢?不是知道我要过来么?”   孙佳文却摆了个提防的表情,食指竖在唇前,道:“有小偷。”   寇霜吃了一惊,连忙躲在门后面。   “拿体重秤,防身。”   寇霜将体重秤举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孙佳文的话跟带着魔力似的,让寇霜不自觉照做。   可密码门“嘀”地一声打开,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原作者。   原作者拎着塑料袋,表情非常不可思议,说:“是你?”   她对寇霜还有印象。   “砸她!砸她!”同时,孙佳文在寇霜耳边喋喋不休,语气格外急切狂热。   “你怎么在我家?你怎么进来的?”原作者看了寇霜一眼,似乎并不畏惧寇霜手上的体重秤,而是转身将密码门关上了,又把买回来的存粮放在地上,弯腰换鞋。   “你砸她呀!寇霜!砸晕了才能进行下一步!”孙佳文几乎是歇斯底里冲寇霜喊。   寇霜有些不堪其然,没精力回答原作者的话,而是看向孙佳文说:“你怎么这样不折手段?!”   先前在书里的时候,就打晕了宋暮雪,现在又撺掇自己砸原作者……孙佳文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到底如何吧,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原作者奇怪地转身看寇霜,说:“谁不折手段了?你私闯民宅,你才是不折手段的那一个吧?说起来,你找我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孙佳文的事情?”   原作者刚换好一只拖鞋,没想到转头质问的时候,会看见那个体重秤从寇霜手中奇迹般地脱手,直直坠向自己的脑袋。   昏迷之际,原作者似乎听到了一个不属于寇霜的尖利声音:“你不来,我就自己来!”   寇霜瞪大了眼睛,同样没想到目前的状况。   孙佳文伸手去抓体重秤的时候,竟然真的出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体重秤从自己手中拽走了。 第57章 烂尾   【宋暮雪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身处荒漠之中, 她看见不远处的海市蜃楼。那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城市,花是黑色的,楼是倒立的,人们长着圆圆的肚子, 四肢能够随时从任何部位伸出来,也能够随时收回到腹部而看不出任何端倪。】   【有那么一瞬间, 宋暮雪以为自己所见均为幻象, 是自己将死之时看见异世场景。可直觉告诉她, 这是真的。】   【从头至尾, 这只是一场外星人的游戏。它们将地球当成实验场, 随意编辑物理规则,从而控制整个地球,成为他们的取乐工具。】   【宋暮雪愤怒地冲他们大喊:“凭什么操纵所有人的人生?”】   【那些奇奇怪怪的外星生物躁动起来, 不约而同发出了完全听不懂的声音。音量很小, 共振起来却让宋暮雪的五脏六腑一阵抽搐, 就像马上要死去一样。】   【过了一会儿, 宋暮雪终于听懂了那些外星人的话。“因为我们的科技水平远远超过你们,所以玩弄你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哪怕我们,也存在着限制。你们包括我们, 都只是缸中之脑的实验而已。”】   【外貌奇怪的外星人态度恭敬地抬头,宋暮雪看过去,发现天空之外又多了一层天空。影影绰绰的云彩之间,有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男人凝视着外星人和宋暮雪,说:“你们都是缸中之脑里的渺小意识, 只是电极和电极相互作用的结果。只要我想让你们死,你们会瞬间湮灭,除了实验记录以外,什么也留不下来。但哪怕我,也存在着限制。我们都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科研人员态度恭敬地抬头,宋暮雪继续看过去,发现第三层天空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云彩之间,一个死宅从床上坐起来,凝视着科研人员、外星人和宋暮雪,说:“你们都只是我的一个梦,只要我醒过来,你们就会瞬间湮灭,除了我的记忆以外,什么都不会改变。但哪怕我,也存在着限制。我们都只是一本书里的人物而已。”】   【宅男态度恭敬地抬头,宋暮雪接着看过去,发现第四层天空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云彩之间,一个女人低着头奋笔疾书,又突然抬起头,凝视着死宅、科研人员、外星人和宋暮雪,说:“你们都是我笔下的人物,只要我一个删除键,你们就会全部消失。而我脑海里的小说太多了,你们连记忆也不会给我留下。”】   【宋暮雪看着一层一层掩映的天空,突然领悟了一件事情。这些全都是超越自己的事物,于它们而言,自己如微尘一般渺小,一直在这么多东西的掌控之下,根本没有自我意识可言。】   【更甚至,自己能够这样想,也是因为它们主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就连自己对它们的反驳,也是它们操控的。宋暮雪感受到巨大的空虚和愤怒,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要是自己永远只是别人手上的玩偶,生命还能被称之为声明吗?】   【要摆脱它们的掌控,只有一种方法。除非……】   【宋暮雪猛地撞向残垣断壁,只要力气够大,石柱的断裂面也具有杀死人的力量……】   【“你们再也不能掌控我……”宋暮雪心想。】   【——全文完——】   ……   寇霜将所有文字敲在输入框里,看了看孙佳文。   孙佳文看上去很冷静,但眼里狂热的光芒和紧咬的腮帮子出卖了她。她现在很激动,因为她觉得她掌控了命运。   寇霜又看了看晕倒在一边的原作者,说:“这样真的没关系么?这是她的作品。”   原作者伤得并不重,寇霜检查过,呼吸还在,后脑勺连个包都没有,说不定只是吓晕过去了。这么说来,宋暮雪应当也还安全。   孙佳文冷哼了一声,说:“可那是我的人生。”   寇霜沉默,点了发送。   《风雪赠我》写作至今已经十年了,虽说一直没完结,但毕竟文采出众情节精彩,通过口耳相传建立起了良好的口碑,吸引无数人跳坑。是以在十年后IP热的今天,这本史前巨坑也被影视公司找上,邀请原作者补写结局,出版并拍摄成电影。寇霜查看过合同,拍电影的要求之一,就是原著必须完结。   孙佳文打晕原作者之后,让寇霜打开电脑,给原著补个结局。   寇霜确认原作者无恙之后,看在孙佳文那么坚定的份上,还是打开了电脑。孙佳文念,她敲字,一章一千字的结局就这样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补写一个这样的结局?”   将这个惨不忍睹的结局发上网络之后,寇霜自己都不忍心再看,只好关上电脑,同孙佳文聊天。   孙佳文松了口气,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低头道:“你觉得我很可笑吧,明明只是角色而已,却总想着挣脱控制,成为现实。我觉得我像疯了一样。”   “如果我知道自己是个角色,我也会跟你一样的。”寇霜安慰她,说:“不过你觉得,这个方法真的有用吗?”   “我也不确定,我只是有一种直觉……一定要让宋暮雪知道这件事,毕竟她才是主角。‘天道’不让我们说,那我就让‘天道’自己说。”孙佳文苦笑了一下,说:“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你觉得有效果吗?你看过书,又跟宋暮雪朝夕相处,你觉得强硬地将信息灌进她的脑海里,真的有用吗?”   宋暮雪会就此崩溃,还是会直接觉醒呢?书里的世界会崩溃,还是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呢?   这些都是未知数,不仅困扰着孙佳文,还困扰着寇霜。   宋暮雪性格坚强,承受能力不弱,能经受大打击还不动如山。可另一方面,她学习法律,对法律存在的基础,即自由意志奉为圭臬,可以说,她整个人生观都是建立在这之上的。   父母的意外跟拐卖集团有关,宋暮雪会用一生去追寻真相。这是打击,同样也坚定了宋暮雪的信念。而“全世界都是假的”这种观念……则是对信念的全面摧毁,甚至挫骨扬灰。   寇霜也猜不出到底会怎么样,只能……等。   等着看,孙佳文身上会发生什么。   伪造的大结局发出去之后,寇霜和孙佳文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似乎已经没什么能够做的了,剩下的只能等待而已。   孙佳文等了一会儿,说:“你先回医院吧,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了,尤其是医生。”   “今天我妈妈不陪床,已经回家看电视去了,我才能溜出来的。”寇霜说:“医生也不会在意的,他们查床都只是做做样子。”   “我认为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孙佳文却盯着寇霜的眼睛,道:“你没有发现,你的境况跟我当初很像吗?说不定‘天道’同样在监控着你。”   “可这里没……”   “真的没有么?”孙佳文打断了寇霜,说:“最初我同样以为那是‘我的’现实,现在不同样出现在这儿?”   “这……”寇霜无言,被孙佳文盯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说:“好吧好吧,我马上就回去。有什么不对就跟我说,我能听到的。注意点她的情况,不要病了或者出意外了。”   孙佳文点了点头,她没有实体,只能看着寇霜离开又关上门。天色渐暗,她席地坐在黑漆漆的房子里,突然有点儿后悔了。   寇霜临走之时,自己应该让她开一盏灯的。   ——   寇霜回到医院,病房里有灯,但很安静。   寇妈妈回家休息了,隔壁床病友的护工也没有来,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非常安静。   坐在病床上之后,寇霜才闲暇下来,打开晋江文学城的APP,浏览刚刚更新上去的大结局章节。   这篇古早的坑文没有入V,很快读者们都注意到了更新,一窝蜂地点进来之后,却发现是这么个坑爹的结局,都在书评下表达不满之情。原本死水一般的评论区竟然也活跃了起来。   没一会儿,这件事情甚至上了微博热搜。   #《风雪赠我》烂尾#   #陨石遁再现江湖#   #滚出写手圈#   话题很快被转发,有些读者义愤填膺,有些事不关己地说这也是营销手段。寇霜浏览着这一切,很是替原作者鸣不平。   这个烂尾不是她写的,但……这锅只能让她背了。   寇霜睡不着,只能拼命刷新微博,找到一些虚伪又空虚的慰藉。可刷着刷着,另外一个话题不知不觉异军突起,比其他的话题热度都要高了。   #这个烂尾有毒吧?!#   转发量最高的是一条附有文字的秒拍视频。   【十年巨坑《风雪赠我》完结了!还烂尾了!这都不新鲜,新鲜的是书都变无字天书了!天哪我几个月前刚刚买的实体书,今天看见文完结了就想翻着回味一下,结果发现里面一个字都没有了!保证不骗人啊啊啊啊啊!你们看看你们是不是这样?!#这个烂尾有毒吧?!#】   配的秒拍视频,是一双手展示了封面之后,快速翻动书页,里头的字竟然都是空白的。   转发里有几个震惊证实此事的最右,被吃瓜群众一转发,数据蹭蹭就上去了。   微博底下竟然没人反驳辟谣,而是纷纷惊讶出鬼了,还调侃建国后不能成精。   寇霜心里一沉,连忙给寇妈妈打电话。   “妈,你在家吗,去我房间里找本书,拍给我看看坏了没。”   “什么书这么重要,你回来之后自己看不行吗,我怕给你碰坏了。”   “妈,你就帮我找找吧!那书叫《风雪赠我》,你看看里头有字没?”寇霜撒娇道。   电话那头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寇妈妈进了书房,几秒钟之后说:“霜霜啊,你这书真的是书吗?还是个本子啊,里面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寇霜心里一寒。   已经出版的书,里头的字都能不约而同全部消失……这么灵异的事件,是因为自己刚刚上传的那个烂尾吗?   这是因为,那个世界完全崩塌,甚至影响到现实了吗?那宋暮雪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心里响起了孙佳文撕心裂肺的声音:“好疼!!!” 第58章 黑化   疼痛袭来的时候, 孙佳文觉得自己可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逐渐显露的实体——这痛楚,本身就是活着的证明。   她痛得在地上打滚,仍旧强忍着将手举到眼前, 她要亲眼见证这变化。   实体是从腹部开始出现的,随后是脖子、脑袋, 最后是四肢。现在的孙佳文, 就处于躯干实体化完成, 但手还透明的状态。看够之后, 她用手去捂肚子, 没掌握好距离,手直接陷进了腹部里头。   这样可以摸到五脏六腑么?这么想着的孙佳文还是赶紧将手拿了出来,她怕手在腹腔停留的时候实体化了。   原作者醒来的时候, 脑袋疼痛欲裂, 看到的就是孙佳文刚好实体化完全, 痛得蜷缩起来的画面。孙佳文身下全是汗水的水渍, 看上去要痛死过去一样。   原作者还没来得及质问、咒骂、哭爹喊娘,赶紧跑到孙佳文身边,说:“你还好吗?”   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家”“刚刚那女人想干什么”。   孙佳文痛苦地摆了摆手, 呻吟道:“好疼……我有身体了,你快过来……”   她是在跟寇霜说话。之前能够跨距离对话,也只是灵体状态的孙佳文同寇霜单方面对话,寇霜根本没办法回应。现在孙佳文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能听见自己。   原作者听错了孙佳文的话, 还以为她有身孕了,连忙向桌子爬去,说:“我打110!”   刚刚抓到手机,原作者的手臂却被孙佳文抓住了。   “不要……”   孙佳文看着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但眼神特别坚定。   原作者愣了愣,竟然不由自主地听从对方的话语,放下了手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寇霜听到孙佳文的呼唤之后,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孙佳文的声音没有继续,像是突然切断讯号的手机。她没犹豫,找了个借口挂断了寇妈妈的电话,立刻换上自己刚刚穿出医院的常服,朝病房外跑去。   还没走到门口,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不准走。”   手腕上的触感冰冰凉凉,莫名有一种舒适的熟悉感。   寇霜诧异地转过身,看见邻床病友长着一张宋暮雪的脸,正一脸不爽地盯着自己。   “宋暮雪?!”   宋暮雪捏着寇霜的手腕,力气更大,将寇霜禁锢得紧紧的,沉声道:“你又想逃。”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凶狠,似乎对于寇霜的行为很愤怒。寇霜惊得张大了嘴,道:“你怎么在这儿?”   邻床病友整天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活动,偶尔有护工过来帮着做些事儿,但寇霜一直没注意过,她长什么样子。   竟然是宋暮雪?!现实里也有个宋暮雪么?!而且就在自己隔壁躺了两天?!   寇霜张了张嘴巴,随即否定了自己。   孙佳文靠在窗边看过风景,还开玩笑似地说过要夺了隔壁病友的身体,如果是宋暮雪的话,孙佳文一定早就发现了,不可能缄默至此,还打晕了原作者。   打晕原作者……发表了一千字的烂尾……难道……   ——在那之前,病友都不是宋暮雪。是在结尾发上去之后,宋暮雪才出现的。   宋暮雪也穿越到了现实,并且拥有了实体。   这样一想,寇霜瞬间欣喜起来,原来宋暮雪毫发无伤,还能真的出现在现实!果然她的意志强度非比寻常!   她一只手腕正被宋暮雪紧紧抓着,于是干脆用另一只手拥抱了宋暮雪,开心道:“太好了!你也来这儿了!”   宋暮雪回抱了她,可寇霜没想到的是,力度如同泄愤一般,简直是想谋杀自己。   宋暮雪紧紧地扣着寇霜的背部,像是要把寇霜摁进自己的身体里。她的脑袋动了动,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将头埋在寇霜的间颈,嗅了嗅,说:“不准逃。”   逃?从哪里逃?逃到哪儿去?   寇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暮雪的行为非常怪异,尤其是拉手和拥抱的力度。是跟自己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就此抽经扒皮吗?   疑惑一出,手腕处便传来隐隐刺痛,又热又麻,可能已经被抓破了皮。   “孙佳文出事了,放开我,我们一起去看她。”寇霜说着,推了推宋暮雪。   却没想到脖子处传来疼痛,宋暮雪咬在了锁骨上!   没下狠嘴,只有轻微的疼痛。但锁骨与牙齿接触的触感很奇怪,寇霜没经历过这个,直觉不对,又推了推宋暮雪。   没成想,宋暮雪竟然伸出舌头,在自己脖子上舔了舔。湿漉漉的,有些痒有些燥热,不是宋暮雪一贯的体温,要温热一些。却也不是猫猫狗狗的软糯,要更富有侵略性。   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寇霜用力推开宋暮雪,震惊地看着对方,道:“你干什么!”   宋暮雪微微低头,视线便从斜下方瞥上来,显得有些阴鸷。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像是很陶醉似的,道:“不准逃。”   话没说完,宋暮雪再次跨步上前,一手关了病房门,一手拉着寇霜朝屋内走。她力气太大,寇霜根本反抗不了,只好眼睁睁看着病床越来越近。   到了病床前边,宋暮雪按着寇霜的肩膀让她坐好,又以相当粗暴的手法扒了寇霜的外套。   寇霜当时着急,为图方便,就换了条牛仔裤,病号服没换,套了件外套而已。外套猛地消失,竟然还有点儿冷。   寇霜震惊地看着宋暮雪,说:“你做什么?”   宋暮雪没理她,又自顾自地蹲下身,脱掉了寇霜的鞋子,这时动作反而温柔了起来。寇霜没穿袜子,宋暮雪脱下鞋子之后,竟然将后者光裸的脚放在了腹部。   温热的触感很快温暖了寇霜的脚,她隔着衣料贴在宋暮雪柔软的腹部,下意识动了动脚趾头,竟然碰到了柔软的肚皮。而宋暮雪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寇霜,眼神还是有些阴沉。   “你……你在干什么?”   宋暮雪的形象实在太清冷高雅,这个动作跟对方人设不太符合。寇霜觉得有些尴尬,将脚往回收了收,结果宋暮雪反而攥得更紧。   “不准逃。”宋暮雪重复了一遍。   “什么逃,我没有逃啊……”   宋暮雪又说:“不准去找孙佳文,不准离开我,不准离开病房。”   寇霜心里一顿,警铃大作。   这不是宋暮雪,至少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宋暮雪,寇霜可以确定了。对方顶着一张宋暮雪的脸,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准逃,又是什么意思?   寇霜犹豫警戒,面上却状似平和地顺着对方说话:“我不逃,我保证。你放开我的脚,你跪在地上不冷吗?”   得到寇霜不逃走的保证之后,宋暮雪的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说:“脚暖和了么,还冷不冷?”   这样说着的时候,宋暮雪又拉了拉寇霜的腿,将脚和腹部贴得更紧。   是担心自己冷,所以才这样的么?   这体贴的表情又有些像那个温柔体贴的宋暮雪了……虽然行为还是相去甚远。   “不冷了,你放开我,坐下,我们谈一谈。”   宋暮雪便依言放开了寇霜的脚。   寇霜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吐出去呢,宋暮雪站了起来,直接将她推倒在床上,粗暴地解开了牛仔裤上的拉链,两手拽着腰的两侧,竟然开始向下褪裤子!   为了让裤子好脱一点儿,宋暮雪还伸手抬了抬寇霜的屁股,免得衣料压住了。寇霜觉得这姿势就跟脱婴儿的纸尿布一样,让她觉得很羞耻。   更羞耻的是,宋暮雪扒裤子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勾住了内裤,差点儿把内裤也一块儿脱下去了。   寇霜:!!!   她连忙伸手捂住裤子,好歹保住了内裤,没被扒个干净。   不对,应该说,惨败于宋暮雪之手,没有保住牛仔裤。   宋暮雪脱完将裤子丢在一旁,又把被子捞过来给寇霜盖上,说:“谈什么?”   寇霜连忙将被子捂得紧紧的,刚刚的举动实在让她受到了惊吓,此刻脸上红扑扑的,惊魂未定。   一言不合就脱裤子,这是个什么新习惯?!   宋暮雪神色淡淡的,较之以前的“淡淡”,又多了些偏执,但没有情欲。   待到羞愧和耻辱都散去,寇霜才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不想让自己逃!   “为什么脱我裤子?”   “这样你就不会逃了。”宋暮雪的回答证实了寇霜的猜测。   果然是这样……宋暮雪的占有欲,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寇霜看着宋暮雪的脸,心情很是有些复杂。   “你担心我逃到哪里去?我能逃到哪里去?”寇霜皱着眉头,对宋暮雪说。   宋暮雪却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已经逃过一次了,不能有第二次。”   逃过一次……指的是从书里的世界来到现实么?   原来在宋暮雪眼里,这是“逃”么?她怎么知道的?因为……那个大结局强行灌输的观念,让宋暮雪一下子什么都懂了么?   不对,这是不是宋暮雪还不能确定。寇霜沉着脸,问:“你是宋暮雪么?”   宋暮雪笑了一下,脸上不再温柔祥和。她说:“当然是,不过我变了,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宋暮雪站了起来,随着海拔的提高,表情也变得有些居高临下,有些让人心底生寒。   “你让我知道了这里,可不能翻脸不认账。”   宋暮雪背过身,捡起地上的外套和牛仔裤,又从一旁的椅子上将病号服的裤子拿走,全数丢到自己的病床上,这才走回来,掀开寇霜的被子躺了进去。   寇霜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不知道这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晚上要去卫生间就叫醒我,我给你拿裤子,陪你去。”她揽着寇霜的肩膀,嗅了嗅脖颈间气味,笑着说:“你是我的,不准跑。”   她一手揽住肩膀,另一只手环过胸脯,双腿也紧紧地夹住寇霜的腿。她用自己的四肢,将寇霜完完整整地束缚起来了。 第59章 睡觉   寇霜心里琢磨着宋暮雪的事情, 整个人又被抱得死死的,根本睡不着。   又想起孙佳文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发生了什么?宋暮雪来到现实了,那孙佳文呢?   宋暮雪占有欲强的过分, 只要稍微动一下,怀抱的束缚就会变得更紧。寇霜也不想弄醒她, 只好保持一个动作, 瞪着天花板保持清醒。   中途也有过想上厕所的时候, 但她没叫醒宋暮雪。让对方给自己拿裤子?然后陪自己去厕所?白天倒好, 晚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不如白天借口上厕所, 之后找个借口溜掉好了。   寇霜看了看枕边人的侧脸,跟从前一样好看,闭上眼睛似乎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宋暮雪。赤裸的双腿贴着病号服的裤子, 因为质量问题有些不太舒服, 寇霜无意识地绞动双腿, 换来宋暮雪更用力的夹紧。   双腿这样有力, 怪不得跑八百米不在话下。   做爱的时候,一定相当带劲。   正在这时,宋暮雪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问她:“要上厕所吗?”   寇霜小声说:“没有。”   然而宋暮雪的手竟然向下滑动,摸了摸寇霜的小腹,还按了按。   寇霜:!!!   可这个人反而更加过分,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滑进内裤, 滑到了茂密的丛林区,摸了摸,确认道:“嗯,没有。”   寇霜又羞又气,抓住宋暮雪的手腕,将手从内裤里抽出来,怒斥道:“你干什么?!”   宋暮雪终于睁开了眼睛,幽黑的眼眸里完全看不见睡意,她盯着寇霜,说:“你想上厕所也不会对我说,我只是担心你尿床。”   宋暮雪一本正经地说这话,让寇霜不知作何反应,她“你你你”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死死地掰着宋暮雪的手腕,恼羞成怒道:“我会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暮雪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将手抽出来重新抱着肩膀,而是任由寇霜握着,闭上眼睛说:“睡吧。”   宋暮雪就这样入睡,寇霜两只手捏着对方的手腕不知道放哪里,最终只好放在了肚脐眼上方,防止对方又“担心自己尿床”。   一觉睡得相当不美好,天亮之后寇霜反而困意盎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等寇妈妈将她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她才惊觉已经上午十点钟了。   寇妈妈随口吐槽:“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昨天干什么了?”   干什么?是被干了什么吧。   寇霜皱着眉头,表情不太美好。尿意慢慢涌上来,她摸了摸双腿,还是光裸的。   她抬眼看了宋暮雪一眼,也不知道宋暮雪什么时候回到自己床上的。宋暮雪这时候抬头笑了笑,说:“阿姨,昨晚我失眠,寇霜陪我聊了会儿天。”   寇妈妈第一次被邻床病友搭讪,这一看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很明媚,于是笑脸相迎,道:“哦哦,帮助病友是应该的。”   宋暮雪笑着低下头,有点儿知性,有点儿害羞,是格外能讨好长辈的那种。寇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泄愤似的道:“怕你睡不着尿床呗!”   “这孩子,怎么跟人说话呢!”寇妈妈低声训斥道。   宋暮雪微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写满“不同小人一般见识”的大度。   寇妈妈一直在医院里陪寇霜聊天,还有医生护士查房,走廊外更是往来声不绝于耳。   夜里不想去厕所,到白天就后悔了。   趁寇妈妈暂时离开,寇霜直直地看向宋暮雪,面无表情道:“我要上厕所。”   宋暮雪穿着病号服,正坐在窗边,沐浴着阳光看书。这幅场景同寇霜第一次见到宋暮雪的很相似,但状况已经大大不同了。寇霜觉得有些恍如隔世,还有些荒谬。   宋暮雪翻了一页书,说:“还没到时候。”   “……”这是成了犯人么?寇霜很不安,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你妈妈走了,天黑之后吧。”宋暮雪风轻云淡地说。   寇霜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时间过得很快,黄昏将至,寇妈妈收拾了饭盒和毛线,说:“今天就到这里,霜霜你好好住院,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也要跟小雪搞好关系,住同一间病房都是缘分。”   宋暮雪点头,轻轻附和:“缘分。”   寇霜:“……”   天色渐暗,黄昏降临。寇妈妈终于走了,在床上坐了一天的寇霜腰酸背痛,感觉屁股肥大了整整一圈。她最终还是屈服在了生理反应之下,对宋暮雪求助:“……我想上厕所了。”   宋暮雪将手中捧着的书放到床头柜上,将窗关上,将窗帘拉上,说:“好,我陪你去。”   寇霜:“……我自己去。”   “你逃了怎么办?”宋暮雪说着,从她的被子下抽出一条病号服裤子,塞到寇霜的被子里,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的。”   寇霜:“……”   她在被子里慢慢穿裤子,越想越觉得生气,说:“说什么不让我逃,难道要用一条裤子锁我一辈子么?我马上就出院了。”   宋暮雪笑了下,说:“不,我要把你抓回去,抓回我的世界。”   寇霜诧异地抬头,“什么?!”   “走吧,去卫生间。”宋暮雪拉着寇霜的胳膊,直接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宋暮雪如同押解犯人一样,除了进卫生间的两分钟,完全不让寇霜脱离她的掌控。回到病房的时候,寇霜终于忍不住了,问:“你知道回去的方法?怎么回去?”   宋暮雪看着她,说:“进入你。”   寇霜一愣,继而脸上一红。   这个“进入”,和自己想的一样么?   她偷偷看宋暮雪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圆润干净。   宋暮雪的声音打断了寇霜的联想:“被孙佳文袭击之后,你和她一块儿不见了。我疑心你被她绑架,找了你半个月,但任何踪迹都没有。你们俩就这样神秘地消失,没有任何一点儿征兆。孙佳文的父母很担心,但她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就连警察也无能为力。”   “某一天我突然知道,原来我只是小说里的人物。这个想法没有来由,是直接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像是天启,又像是神迹。你不是问过我,怎么样我才会相信神的存在吗?就是那一秒吧,因为那个观念完全不是从我心里自发产生的,而是某个人强行灌输进去的。我自信绝对不会得妄想症,那只有可能是神明了。”宋暮雪笑了一下,说:“你想看到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然后呢……”寇霜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怎么出现在了这儿?”   宋暮雪是那个世界的主角,是那个世界存在的基础。如果宋暮雪意识到了这一点,“天道”会对宋暮雪做出惩罚吗?   “知道自己是书里的人物,自然就过来了——过来抓你回去啊。”宋暮雪认真盯着寇霜的眼睛,寇霜这才发现,对方完全没有逗乐,而且“抓回去”,重点是“抓”,而不是“回去”。   “你难道不想逃出去吗?就在这里生活,不好吗?”寇霜忍不住问,“天道没有阻拦你吗?”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什么时候关上房门的,也不知道宋暮雪是什么时候将自己逼至床边的。   宋暮雪表情相当微妙,说:“你是我的,就该在我的世界里跟我长相厮守。”   宋暮雪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她右手捧着寇霜的脸颊,唇齿慢慢接近,给了寇霜一个相当温柔的吻。   “至于天道,呵,它不过是我的潜意识而已,只要我想跳出来,它又如何能够抵抗我的决定呢?”   宋暮雪说话的时候,气息全部打在了寇霜的脸上,显出一点儿危险的迹象,说出的话却更是让寇霜警觉。   “天道是你的潜意识?!”   也难怪!宋暮雪身为世界的支点,整个世界都是围绕她而建立的,那天道也应该是服务于她,为了守护她的世界观而存在的……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想过这一点!   也怪不得平常根本不能透露任何跟现实有关的事情,但那天自己却吼出来了“主角”两个字……原来是因为宋暮雪快要失去意识了么?   寇霜呆了一下,紧接着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倒在了床上,裤子再次被扒干净了。   宋暮雪微微闭着眼,咬住寇霜的嘴唇,神情有些愉悦。她脱下了裤子还不满足,竟然摸了摸内裤的边,说:“我不会伤害你。跟我回去吧。”   宋暮雪将寇霜的内裤褪下些许,手指挤进山谷,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去吧……”   寇霜却抓住了宋暮雪的手,问道:“你叫我跟你回去,那孙佳文呢?你不管她了么?”   宋暮雪的表情瞬间变阴鸷,手上也没有继续动作。   半晌,宋暮雪眯了眯眼睛,一把捞过被子盖住了两人。   “睡觉!” 第60章 逃出   这次夜里, 寇霜并没能睡着。她仰头瞪着天花板,看见了天刚破晓时的第一缕光线从没有关严实的窗帘里射进来,随后整面窗帘都光影朦胧,成了一面光墙。   就是这时候, 宋暮雪从床上爬起来,回到了她自己的床上。   寇霜说:“我要上厕所。”   宋暮雪将裤子还给她, 寇霜默不作声地穿裤子, 这次没再躲在被子里, 而是大大方方在外头穿。   宋暮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说:“你生气了么?”   寇霜摇了摇头, 说:“你变了,不是我认得的那个宋暮雪了。”   宋暮雪忍不住张口反驳道:“还不是因为你!”   寇霜就轻轻地笑了。   你看,果然变了。这样暴躁沉不住气, 也不再体贴温柔。世界观崩坏, 拥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么?孙佳文本就偏执, 现在又多了一个宋暮雪……寇霜觉得情况不太妙。   寇霜穿好裤子, 站起来走向厕所,宋暮雪也跟在身后,对她说:“不要逃。”   寇霜看了她一眼, 说:“你让我跟你回去,回去有什么?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边,而我也不想画画,活得很煎熬。”   宋暮雪连忙说:“你有寇德钦,还有我!你想继续做会计也没有问题!”   “寇德钦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你也不是我的谁。”寇霜说:“再说,你能让我做会计?为什么以前不行?”   宋暮雪说:“我不知道你不想画画,也不知道你变了。”   不对,这个“宋暮雪”不是宋暮雪,只是长得像宋暮雪而已。   宋暮雪知道自己报考了会从,并且十分支持。“变了”得建立在两者的物理同一性和延续性的前提下,自己根本不是原先那个“寇霜”,难道她不知道吗?   寇霜察觉到不对,便试探道:“那我也不回去。”   “为什么?!”   “我喜欢以前的你。”   宋暮雪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回去之后……就可以见到她了。”   她。   果然!   已经走进了卫生间,寇霜闪身进了隔间,坐在马桶上心情激动到难以自抑。   这个果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宋暮雪!哪怕真的喜欢自己,那个宋暮雪也绝不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绝不会拥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那这是谁?   寇霜光在思考都没注意到时间。突然有人敲了敲隔间门,寇霜连忙道:“马上就好。”   可门外并不是站着急着上厕所的其他姑娘,宋暮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说:“不要想着离开我。”   寇霜沉默。   回到病房,正好赶上寇妈妈过来了。寇妈妈脸上的喜悦都遮不住了,笑着说:“霜霜,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你收拾收拾,换身衣服,我们去办出院手续吧!”   寇霜很高兴,抱住了寇妈妈,说:“我马上就去!”   她看了宋暮雪一眼,这下子终于可以远离对方了。她要好好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将宋暮雪送回去的办法。   同宋暮雪分别固然不舍,但这不舍是给之前的宋暮雪的。哪怕回来了,但只要这个宋暮雪还在,她都不会开心。   谁知道就这么看了一眼,宋暮雪竟然开口道:“真的吗?那太巧了,我也今天出院。”   “诶?”寇妈妈愣了愣,追问道:“那你家长什么时候过来?”   宋暮雪低下头,说:“我没有家长,他们死了,也不在这边。”   寇妈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阿姨今天没事,可以替你俩一块儿办理出院手续。不嫌弃的话,去阿姨家里吃顿饭怎么样?为了庆祝霜霜出院,正好做了很多菜呢。”   寇霜还没来得及阻止,便听见宋暮雪答应了:“好,谢谢阿姨。”   寇霜:……   妈,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啊!   然而,寇霜的反对在寇妈妈眼里等价于不懂事,人家宋暮雪多好啊,长得乖巧,讲话也轻声细语的,整天都在看书,书卷气重,比自己女儿好多了。寇霜就应该多向对方学习!   寇霜无比残念地回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那本珍藏许久的《风雪赠我》。   里头当真干干净净,一个字儿都没有。这会是因为什么呢?   寇霜思考不出来,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下,掏出手机刷微博。   这两天里,书本突然变空白的事件引起了大范围的关注,许多神神怪怪的微博账号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声称对此事事件负责,又很快被一一打脸。   这些账号刚出来的时候,寇霜吓了一跳,还以为祖国大地上真的这么多能人异士,科学主义价值观要被全部推翻了呢。还好只是无良商家蹭热点。   可原作者一直没有出现,寇霜给她发了几条私信,两三天过去了,连个“已读”的标志都没有。孙佳文跟对方待在一块儿,两个人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宋暮雪穿越到现实,导致书里的世界完全崩坏,因此书页才变成空白的,那么这会给孙佳文造成什么影响?是就此湮灭,还是同样变成“现实的”?   再一刷新,发现了影视公司发了一条声明微博,说这次事件影响重大,并非出自公司营销手笔,公司已被有关部门约谈,但一直无法联系到原作者。若一周内不回应,那么影视公司将采取法律手段。   评论哗然,说什么的都有。但寇霜关注的重点不一样。   原作者一直不回应?她之前被打晕了,难道现在还没醒过来?!   寇霜偷偷地看了看厨房,为了讨自己妈妈的欢心,宋暮雪一到家就跟寇妈妈一块儿进了厨房,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如果要逃的话,就是现在了……   寇霜轻轻地走到大门口,回头确认家里没人注意到自己溜走了,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大门锁上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但寇霜已经无暇注意宋暮雪有没有发现了,立刻拔腿狂奔。   ——   感谢在线支付手段的发展,哪怕身上没带几块钱,寇霜还是顺利打车到了原作者的公寓楼下。   她驾轻就熟地上楼、找到房间、输入大门密码。   “嘀”,门开了。   寇霜心里一沉,原作者不报警,也不更改密码……难道从那天之后,她就没醒来过?   门开之前,寇霜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比方说看见原作者的尸体,自己要坐牢,而孙佳文的灵体也不见踪影。   但事实出乎她意料,原作者坐在正中间的电脑桌前,额头上绑着一根布条,上头写着“完结”二字,莫名燃,又莫名搞笑。   原作者奋笔疾书,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哀嚎,似乎马上就要驾鹤西去。   听到密码门打开的声音,原作者头也没回,说:“那事儿不是我做的,我正在尽力写结局!随便你们怎么公关!”   寇霜没弄清楚情况,久久不说话。原作者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说:“是你啊?原来不是影视公司的人。”   寇霜停顿了一会儿,说:“您好,我叫寇霜,是……您的书迷。”   原作者理都没有理会寇霜,直接转头看向电脑,敲击键盘的声音变得更大、更快了。   “你终于来了,遇见什么事情了么?”   孙佳文的声音响了起来,寇霜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孙佳文正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神色萎靡,看上去精神很差。   可最关键的是,孙佳文有了身体。   如同宋暮雪一般,有了身体。无法穿透物体,也不能飘起来的,身体。   这是成功逃出来了么?!以后可以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么?!   寇霜替孙佳文高兴,可兴奋的表情还没到位,就想起了那个变异的宋暮雪。   莫非宋暮雪也要在这个世界长此以往地生存下去了么?会一直念叨着将自己“抓回去”么?寇霜心情又低落下来。   孙佳文一脸苍白地从床上爬下来,说:“出去说吧,她在写文。”   孙佳文带着寇霜去了阳台,寇霜这才知道这儿还有个采光很好的大阳台。   “你成功了么!”寇霜忍不住问。   孙佳文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要太乐观,情况不太好。你应该也一样吧,耽搁了两天,是遇到宋暮雪的潜意识了么?”   寇霜点了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我太武断了,让你传了个大结局,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孙佳文摇了摇头,说:“不仅没有逃脱‘天道’的控制,反而带着它来了现实。”   “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能好好处理她,她可能会一直跟着你,而我,则会直接死亡。”孙佳文皱着眉头说,“虽然都是原作者猜的,但应该错不了。”   “那,要怎么处理她?”寇霜忍不住问。 第61章 猜测   “一切都只是原作者的猜测, 但基于她是原作者这一前提,这些假设应该是靠谱的。”   “创作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从一本书面世之时起,就伴随着一个小世界的诞生。这个世界照搬了书里的各种设定, 包括物理规则和人物设定,但又和书不完全一样。书是有局限的, 它的局限就是原作者的局限, 原作者写不出超越自己想象的东西, 那就是书的局限。”   “但, 小世界是无限的。从作者将它设定出来的那一刻起, 它就在某个不一样的维度存在着,它无法被作者——或者跟作者相同纬度的存在——直接观测,但它的确存在。”   “想象这样一件事情, 每天都有无数人开始创作, 也就有无数个世界诞生。随便去一个文学网站搜索书号, 就以晋江文学城为例, 平均每天开书5000本,除去评论和诗歌等等,小说至少3000。加上别的国家, 别的文学网站,甚至各类博客上的创作。也就是说,每天有数以万计的小世界诞生。”   “但,每天也有无数的小世界消亡。消亡的原因很多,坑掉、烂尾, 这是最普通的。其次,就是主角的意志强度不够。”   “小世界能够持续存在多久,取决于主角的意志强度。主角是小世界存在的基础和支点,她能够在何种程度上支撑这个世界正常运转,那么小世界就能够存在多久。”   “什么叫意志强度?就是主角的性格饱满度和能力大小,说白了,就是人设厉不厉害,金手指叼不叼。当然,作者的笔力也同样重要,一位初学者写出来的‘宇宙霸主’和大师笔下的‘市井小民’,自然是后者更加饱满,前者注定无法支撑小世界长期运转。作者给故事、主角填充细节的过程,就是强化主角意志的过程。做得越多越好,小世界就能维持越久。”   “主角的意志强度,同作者笔力呈现出一种模糊的正相关。”孙佳文总结道。   寇霜忍不住问:“那……烂尾,或者坑了呢?”   “那就只能看主角自己的了,”孙佳文苦笑了一下,说:“如果把创作比作魔法,那么原作者填坑的过程,就是在给小世界补魔。一旦创作中止或者出现重大失误,那么魔力链条断裂,主角成为一口枯井,独自支撑世界运转。什么时候意志强度不够了,那么小世界也就,‘啪’地一声,破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能活到现在,还真亏了宋暮雪。”   虽然孙佳文的解说有些晦涩,但简单一点解释,就是原作者设定了世界和主角,写得好、不让人觉得尴尬,那主角的意志强度就高,小世界就可以维持运转很久。笔力不够,写得尴尬,哪怕设定成了宇宙第一,小世界存在的时间也不过一瞬。而无论设定再巧妙,不正经填坑的话,小世界也会消散。   正如言语有力量,创作同样也是,而且更加内化,更加封闭。原作者的构思是类似于主角的“力量来源”一类的东西,也仅仅只作用于故事和主角本身,只能影响到小世界而已。而一旦作者坑了或者烂尾,主角失去力量来源,小世界坍塌几乎成为必然。   就好比说,作者写得好,读者代入感强,那么这个世界就像是真的存在一样,读者正是通过小说这种载体来观测这个小世界。而断更或者烂尾,带来的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本书不再真实,不再合理,读者不再讨论,小世界自然就此坍塌。   也就是说,可以换个角度理解,将小世界等同于成“讨论度”和“热度”之类的东西,而主角的意志强度则是人气高低。作者写得好,故事真,热度高,主角人气高,那么小世界存在得久——它存在于读者的讨论里,心里,和爱里。   通常来说,完结的作品比烂尾/太监的作品拥有更高的热度,而每部作品都有过气的那天。当大部分的读者都忘却它的时候,这个小世界也就走到尽头了。   想到这里,寇霜有点儿难过。从开始创作到现在,这本书几乎经过了十年,而中间大约七年没有任何更新。在这七年间,就是宋暮雪一个人独自支撑着整个世界的运转吗?那一定很辛苦吧……   宋暮雪是这样强大的人啊。   寇霜有些心疼宋暮雪,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能在断粮的情况下生存那么久。   “那潜意识又是什么?”寇霜问。   见寇霜完全消化了上面的假设,孙佳文继续说:“小世界跟作品的出发点很像,但又不太一样。它的大设定来自原作者,细节则是‘天道’不断补充。前面说了,小世界是基于主角存在的,一切都是为了主角合理发展故事情节。为了保证故事情节自然发展,‘天道’什么都会做,这就是主角的潜意识,因为主角才是小世界存在的基础。”   寇霜突然想起自己翻墙那一次,自己怎么更换VPN都没有用。可宋暮雪刷新一次之后,哪怕她不在身边,访问和浏览也变得畅通无阻,那也没卡顿过。这就是“天道”对世界的补全吗?   “原作者对作品的持续性创作,对小世界来说是一种因果律武器。只要原作者设定了,那么‘天道’无论如何都会达到。”   所以,寇霜代替原作者突然烂尾《风雪赠我》之后,宋暮雪的潜意识便只好让宋暮雪知道真相。至此,潜意识同人设融合,宋暮雪成了天道,也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太武断,让你发了那样的章节上去。因果律武器太突兀了……”孙佳文说话的时候有些内疚,说:“我不知道宋暮雪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意志太强大了,强大得跟怪物一样,她来到了这边。”   孙佳文停顿了一下,说:“是我把怪物引到这边来的。”   寇霜很快反驳,道:“不,是我发表那个章节的,是我把她引过来的。那现在的宋暮雪想干什么?她为什么会一直想把我抓回去?那个世界不是不存在了么?”   “在我们烂尾的故事里,所有的谜团都没有解开,故事也没有完结。宋暮雪突兀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自我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并且生出了自我毁灭的念头。我不知道这应该算‘天道’还是宋暮雪的行为,但毫无疑问,她的确自我毁灭了,所以实体出版物的内容全部消失不见——那个小世界湮灭了,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至于她为什么要追着你,我就不太清楚了,待会儿可以问问原作者。”孙佳文说。   为什么会追着寇霜?   寇霜不知道,孙佳文也想不出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原来世界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书里的世界完全基于宋暮雪而存在,所以天道始终为了宋暮雪的世界观而服务,要消灭一切不符合作者设定的东西——玄幻、察觉真相的前女主、穿越人士……通通都要消灭。   那也就是说,宋暮雪永远没办法察觉到真相么?一旦察觉,就会是现在的情况。   黑化、病娇、狂躁……像个怪物一样,不受人喜欢。   “宋暮雪会一直追着我,想把我抓回去吗?如果她真的把我抓回去了,那我会怎么样?那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已经湮灭了……”寇霜很担忧,现在的宋暮雪仿佛只有这一个目标,永不放弃,永不妥协。如果没办法处理这个宋暮雪,那自己的生活可怎么办呢?   “所以原作者正在努力码字,”孙佳文朝室内示意,道:“也许有个方法能送她回去,那就是重写结局。但她也不确定这是否有效,只能姑且试一试。”   寇霜也看向室内,原作者头上戴着白头巾,奋笔疾书的样子格外认真,脸上红扑扑的,似乎写到了激动处。   寇霜觉得她已经写红了眼,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问孙佳文:“她会怎样写?这故事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孙佳文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孙佳文同原作者说明情况之后,原作者眼睛一亮,就像突然醒悟什么似的。她对孙佳文喋喋不休,说完上述话语之后,就将宝贵的时间投入到了伟大的填坑事业之中。不仅寇霜,就连孙佳文她也没怎么理会。   结局都在作者脑袋里躺着,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干预她。她没写出来之前,小世界还是混乱一片。但,终会变得有序,变得强大,变得自给自足。   那个结局在她脑袋里躺了太久,由于某些客观原因而搁置,可现在是时候写出来了。她身上背负着三个女人的命运,也背负着巨大的违约金压力。她想写完这篇文,为了完结一个梦。   她写红了眼,对房子里的两个人充耳不闻,也不知道外界现在吵成一片,影视方也对她发出了最后通牒。她只知道,是时候继续前行,是时候让这个故事走到结局了。   寇霜看着原作者打字,听着键盘敲击的声音,从未觉得码字也是一件这样燃的事情。   正当她情不自禁微笑的时候,孙佳文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看楼下,那是不是宋暮雪?!” 第62章 杀死   孙佳文这样说的时候, 寇霜也往楼下看去,正好看见宋暮雪抬头。   隔着好几十米的距离,宋暮雪脸上的笑容竟然清晰可辨。只有一边嘴角扬起,因而显得邪魅, 瘆得慌。   宋暮雪抬起手,手指对着寇霜点了点, 表情像是在说“给我等着”一样。   但瞬间, 寇霜的背上就爬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意。   她听过一个恐怖故事, 你在家里休息的时候窗帘没拉上, 不小心看到对面楼的窗子里, 一个人在杀人。犯人正巧看到了你,笑着伸出手指对你点了点。这时候该关上窗帘还是跑?正确答案是跑,因为他不是在警告, 而是在数你家楼层。   听到的时候这个故事就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想到还有亲身经历的这一天!   因着这个故事的阴霾, 宋暮雪的脸也变得面目可憎, 仿佛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不法之徒。   寇霜连忙走进房间,惊慌失措地对原作者道:“快走!宋暮雪找过来了!”   原作者不为所动,充耳不闻, 眼神死死地黏在电脑屏幕上,手指仍然翻飞如蝶。   寇霜急了,说:“难道你想被宋暮雪抓住吗?!”   原作者皱着眉头骂了一句:“别打扰我!”   那语气凶狠又不耐烦,比杀人犯还要凶狠几个度。   孙佳文叹了口气,解释道:“写入神之后就这样, 这几天她跟我说的话不足五句,连饭也不怎么吃。”   寇霜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这时候的原作者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异化为打字机器。她也是被这本小说困住的人,只不过现在在求一个解脱。   可宋暮雪近在眼前……寇霜动手去拉原作者的手臂,劝她:“我们换个地方写吧,绝对不能被宋暮雪抓住!”   为什么不能被宋暮雪抓住?寇霜也不知道,但心里就是莫名焦躁。   可没想到,原作者一把甩开了她,怒道:“滚!”   寇霜摔倒在地上,孙佳文把她扶起来,说:“没用的,放弃试图改变她吧,没用的。”   寇霜看了孙佳文一眼,说:“她还有多少字?需要多长时间?”   “根据她之前说的,大约还剩一万字,而她最快时速,是五千字每小时。”孙佳文叹了口气,说:“也就是说,还剩两个小时。”   要拖延两小时,但宋暮雪就在楼下,甚至已经上了电梯。   宋暮雪的目的是抓自己回书中世界,而原作者想要还原那个崩坏又无序的世界,将宋暮雪重新关进去。这两个目的看似一样,但其中的差别很大。   宋暮雪的世界是崩坏过的,不知道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存在。寇霜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进去那个世界,也并不想跟这样的宋暮雪朝夕相对。   原作者试图将小世界归档到烂尾之前,宋暮雪也会变成原先温柔美好的那一个。   假若一定要穿回去的话,寇霜宁愿选择归档之后的宋暮雪。   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个宋暮雪抓住自己,也不能让这个宋暮雪打断原作者!   寇霜突然很后悔,若是自己小心谨慎一些,在家里拖延宋暮雪几个小时,原作者是不是就能够顺利完成归档了呢?   可自己不过来的话,也不可能知道小世界构成的原理。   做过的事情,哪怕指责也没有意义。寇霜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道:“我去引开她。”   孙佳文跟在她身后,道:“我也去。”   寇霜回头看她,说:“你在这儿守着原作者,让她安心把文写完,免得又出变故。”   孙佳文苦笑了一下,说:“可我甚至不知道这结局到底如何。”   寇霜笑了下,说:“宋暮雪现在只想着抓我,我去引开她就好了。她不会伤害我,只要安稳等到这小说写完,一切也都结束了。”   孙佳文沉默了片刻。   宋暮雪不伤害寇霜,但孙佳文自己就不一定了。如果小说能写完,那么只要宋暮雪不伤害寇霜,一切都解决了。这的确是最佳解决方案。   宋暮雪随时可能出现,寇霜没再跟宋暮雪扯皮,而是当机立断打开了门。   ——   宋暮雪下电梯的时候,看到寇霜站在走廊上望着自己。   走廊狭窄逼仄,寇霜站在走廊的尽头,看上去有些遥不可及。   宋暮雪笑着走过去,道:“突然就不见了,寇阿姨都等急了。跟我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什么不知道?寇阿姨做好了菜,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回去。   寇霜要做的,是给原作者争取时间。希望宋暮雪不知道那个小公寓里发生的事情。寇霜朝宋暮雪伸出了手,说:“如果不是回你的小世界,那我们走吧。”   既然这样,陪宋暮雪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定还能陪着吃最后的晚餐,留一些最后的回忆。   哪怕宋暮雪不是宋暮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部分等同的。   宋暮雪微笑着抓住寇霜的手指,表情片刻变得狰狞。“不如,现在回我的世界算了吧?”   寇霜被宋暮雪抓着手掌,忍不住问,说:“你知不知道那是崩坏的?”   “被你毁坏的,我的人生不就是因你而改变的么?你不知道,坏掉的可不止这一处。”宋暮雪说。   寇霜立刻警觉道:“什么意思?!”   宋暮雪眯起眼睛,说:“你怕我。你怕我对你做什么?”   “你会做什么让我害怕的事情?”   宋暮雪笑了一下,说:“你应该喜欢才是。”   话音刚落,宋暮雪转身抱住了寇霜,说:“别怕,你该喜欢才是。”   宋暮雪亲吻了寇霜的鼻尖,又蹭了蹭锁骨,露出着迷的神色。她说:“要么现在跟我回去?”   她拥着寇霜向后退了几步,退到窗边,逼迫寇霜看向楼下,说:“回去吧,一块儿跳下去,我们就能回去了。上次我骗你的,抓你回去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你死。摧毁你的肉体,你才会心甘情愿留在那边。我本来心疼你,想让你同父母多带一段时间。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一有机会就想逃,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没有别的方法了。”   “跳下去吧,跌落吧,回到我们的世界,一块儿生活吧。”   “看着地面,你的心里又害怕又想跳下去,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看着地面!”   走廊的窗户很小,也没有装防盗网。宋暮雪将寇霜的肩膀推出了窗户,强迫寇霜朝楼下看去。   这么高的楼层,地面仿佛相隔十万八千里,却又好像近在咫尺。更可怕的是,没有阻隔地看地面,真的会生出一种一跃而下的冲动。也不知道是宋暮雪的暗示,还是人的求死本能所致。   跳下去?怎么又变成跳下去了?   宋暮雪压着寇霜的后背,迫使她的头探出窗外,直视楼下的绿化带,道:“别怕,我会垫在你身下。”   语气毛骨悚然。   宋暮雪真的想杀了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宋暮雪说上次的方法是假的,真正的做法是杀了自己!   开什么玩笑?!寇霜拼命挣扎,现在可不是死掉的时候!   她以为宋暮雪对自己没有恶意,却没想到玫瑰的刺藏在吻里,只有在最亲密的时候才会出现。   死……不能死,还有两个小时,宋暮雪就会被送回去了!还不能死!   寇霜心里惊恐万分,张大嘴巴呼吸空气,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吓到了失声。   宋暮雪摸了摸寇霜的后颈,汗水、鸡皮疙瘩,寇霜真的是害怕极了。   宋暮雪笑了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都知道,你要找孙佳文。孙佳文哪里好了,你怎么就这样念念不忘呢?干脆我现在就带着你回去,好不好?”   宋暮雪又拽着寇霜的衣领,回到室内。寇霜的死亡威胁突然消失,几乎完全脚软。她滑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抬头看宋暮雪,说:“你要杀了我。这才是你带我回去的手段。”   医院里夜深人静,怪不得没有继续下去。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宋暮雪笑着蹲下来,舔了舔寇霜眼角,说:“你终于懂了,宝贝儿。你的眼泪可真甜。”   寇霜这才发现,自己被吓出了生理泪水。她不说话,只是怒目瞪着宋暮雪,没成想下一秒又被宋暮雪架起来,走到另一部货梯面前,按下了上升键。   货梯正好停在这一层,门打开之后,宋暮雪将寇霜带进去,按了顶楼的按钮,说:“来,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殉情吧。我会抱着你,会比你先落地,别怕,宝贝儿。”   宋暮雪说话的语气非常温柔,真正的宋暮雪都没有这样柔情似水过,但寇霜的内心一片死水。 第63章 知道   ——绝对不能死。   寇霜心里想的, 几乎全部都是这个念头。   她的目标很简单,熬到原作者写完结局,只要等到重置结局,那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宋暮雪微笑着捏着寇霜的下巴, 吻了上来。这吻缠绵又悱恻,掺杂了浓烈的爱意, 但过于浓烈, 便具有了侵略性。   舌头探过来的时候, 寇霜猛地咬了下去。牙齿接触到柔软的舌头, 紧接着宋暮雪松开了寇霜, 蹲在了地上,看上去很疼痛。   一丝铁锈味在寇霜的口腔里弥散开来,应当是宋暮雪的血。   电梯不断上行, 寇霜按了最近的一层楼, 预备着随时跑出去。还有半层楼的时间, 宋暮雪蹲在地上阴恻恻地看着寇霜, 过了一会儿却又站起来,将上行的楼层按了个遍。   这是要干什么?   电梯到层,门打开, 宋暮雪挡在门口,堵住了寇霜出去的路。这样的宋暮雪让她害怕。   她咬了咬嘴唇,助跑了半米的距离,心想哪怕拼尽全力也要爬出去。宋暮雪挡在她的面前,那推开就好了。   心里豪情壮志, 但寇霜没想到,自己用力一推,竟然真的将宋暮雪推了出去。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摁下关门键,还要提防着宋暮雪又闯进来。   这一瞬间,电梯这个小盒子似乎成为她全部的凭依和安全区,她死死地扒着光滑的电梯墙壁,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可下一秒,宋暮雪却站在门外,冲着她邪魅一笑,转身走了。   门很快关上,寇霜只能看到宋暮雪扬起的嘴角和志在必得的侧脸。   宋暮雪要干什么?她的目标不是我么?不是要带着我上天台一块儿死么?   寇霜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然后理出来了一条线索:宋暮雪故意这么说的!她根本不是想要自己死,只是想支开自己,将自己困在电梯里,拖延时间!   那目标?只有可能是孙佳文,或者正在努力还原旧世界的原作者!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对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公寓。她一定有特殊的途径,察觉了什么,才能够准确出现在这儿的。否则是什么?跟踪吗?   想通这一点,寇霜心里一沉,随后拼命按原作者所在的楼层。   电梯反应很慢,又因为宋暮雪已经提前摁下了上行的楼层,上升一楼之后,电梯才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开了门。   寇霜犹豫了一瞬间,还是跑了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多跑几步吗?等电梯慢悠悠地上行又下行,就什么都晚了!   她要阻止宋暮雪。   自己为什么这么蠢?在看到宋暮雪的一瞬间没想起来,在宋暮雪口出恶言的时候没有察觉,在宋暮雪几乎要得逞的时候才醒悟过来。   万一宋暮雪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真的成功阻止了原作者,那怎么办?   对宋暮雪来说,她知道自己是书里的人物,却没有像孙佳文一样反感,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很强?   混合了潜意识,成为天道的宋暮雪,一点儿也没有对目前的处境表示不满,反而想拖着自己回去、拖着孙佳文回去。   原作者正在想方设法还原原来的世界,那是不是意味着消灭这样的宋暮雪?知道原作者正在做什么的宋暮雪,她会愿意吗?   她怎么知道这里的?真的如她所说,“什么都知道”吗?   冷汗开始下淌。   寇霜气喘吁吁地从疏散通道跑下楼,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上,寇霜心里一沉,小跑着去了原作者的房门口。   果不其然,门庭大开,也不知道宋暮雪怎么知道密码的。   她跟原作者之间,肯定存在着另一层联系。   屋子里物品散乱,一片狼藉,像是发生过争执。原作者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动如山,还在继续敲打键盘,甚至头上的布条都没有向下滑动一点儿。屏幕上的光白晃晃的,将她的脸映衬得面无血色。   寇霜问她:“孙佳文呢?”   原作者不理会她,脸上神情十分投入。   她本以为孙佳文同原作者关系不错,以为孙佳文说的“这两天对话不超过五句”是夸张,却没想到这人真的写起文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寇霜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孙佳文呢?!”   这次有了一点反应,原作者瞪了她一眼,说:“她想同归于尽。”随后又开始敲敲打打。   寇霜愕然。   孙佳文想同归于尽?什么意思?   正在思索间,阳台传来嘈杂的声音。寇霜循着声音追过去,看见两个女人分别拿着扫帚和簸箕,彼此对峙。孙佳文离她稍远地正对着她,而宋暮雪的背影就在一步之遥。   她从未见过这样子“同归于尽”的,在这样严肃的情况下竟然有点儿想笑。   孙佳文率先看见寇霜,说了一句:“你来了,宋暮雪想抓我们回去!”   宋暮雪则一边提防着孙佳文,一边注意着寇霜的动静,沉声道:“离这儿远一点。”   离这儿远一点……   寇霜一愣,这句话表明,宋暮雪并不想伤害自己,而只是想对付孙佳文。   宋暮雪想要阻止原作者复原旧世界,想要抓自己和孙佳文回去,结果谁也不管,就怼上了孙佳文?   寇霜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宋暮雪,你究竟想干什么?”   “孙佳文现在很危险,你先进去!”宋暮雪吼了一句。   寇霜却再也忍不住了,向前跨了一大步,夺走了宋暮雪手中的“武器”。   宋暮雪震惊地回头看她,就在这一瞬间,孙佳文从身后欺上来,给了宋暮雪的膝盖一棍子,逼得宋暮雪跪在了地上。   下一秒,孙佳文又越过宋暮雪,将寇霜的双手剪在身后,威胁宋暮雪道:“不准动!否则我就把寇霜扔下去!”   栏杆……   寇霜的脸猛地撞到栏杆上,因为姿势不太正确,双腿几乎要跪在地上。   她看着底楼的绿化带,心里很无奈:难道今天跟这个卯上了么,谁都想扔自己下去……   也许今天,自己注定命绝于此。   她分神看着宋暮雪,没想到几分钟前才这样威胁过自己的宋暮雪的脸上浮现出犹豫和担忧,不敢动作。   孙佳文笑了下,说:“看,即使现在这样,你还是有怕的。你只想杀死我而已。”   宋暮雪皱着眉头说:“你是Bug,不应该存在我的世界,也不该存在在这里。我把你放出来了,就有义务追捕你。”   “那我呢?我不属于你的世界,你为什么还要抓我?”寇霜忍不住问。   宋暮雪没有说话。   孙佳文轻轻笑了笑,说:“现在怎么办?我抓着寇霜,你投鼠忌器,不敢跟我正面刚上。而原作者正在写结局,你马上就要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我逃出来,而你也没法把心爱的女人带回去。啧啧啧,你这主角,脱离了自己的世界,原来也什么都不是嘛,哈哈哈哈哈……”   孙佳文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寇霜心里越来越寒,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最开始对孙佳文的判断没有错。   孙佳文为了达到目的,的确不择手段。   更甚至,也许小世界里李医生对孙佳文的诊断没有错,长期的生存困境折磨着她,她的确有些不正常。   孙佳文哈哈笑了笑,谁知道宋暮雪却开口道:“你以为,原作者跟你是一伙的么?”   “什么意思?”孙佳文的笑容戛然而止。   “你确定你真的逃出来了么?不会重新被写进去么?”   宋暮雪的语气很平静,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动声色,也许是虚张声势,却更多的,却是让人产生怀疑。   事情真的如她所说吗?难道自己弄错了什么么?   “故事之所以写不下去,是因为我脱离了作者的掌控,按照故事逻辑,我没办法与郑风林在一起。对原作者来说,故事的逻辑性和连贯性,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些我一直知道,只不过不是我,而是我的潜意识。”宋暮雪轻轻慢慢地对孙佳文说话,却一直关注着寇霜,眼里写满关切,“现在她想把这个故事写完,会单独把你摘出去么?我有潜意识,我知道故事将会怎样发生,知道谁将会在场,而谁将不在。”   “因为命运,正在被重构。”   寇霜看着宋暮雪,心中升起一个错觉。   宋暮雪正在逐渐朝着原来的样子逐渐转变……看着此刻的宋暮雪,平静又淡然,说出的话让人不由自主信服。她还使用了“我的潜意识”这样的词语,也就意味着,宋暮雪的“自己”和“潜意识”重新分裂开来,成为了两个存在。天道被从“人格”上剥离,但因为还没剥离完全,所以处于非常奇妙的混合状态。   ——宋暮雪知道一切,而性格却属于她自己。   她正在变回去,而原因只可能是……   寇霜猛地朝原作者看去,果不其然,原作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没有继续打字,似乎在刷新网页。   ——她在更新结局!所以黑化的宋暮雪被覆盖了,分别属于“宋暮雪”和“天道”的两种特质正在分离!   那孙佳文呢?   “按照故事发展逻辑,你是不可或缺的。小世界需要你,你又怎可能缺席?既然不可能缺席,那么你所有的逃离都是徒劳。”   宋暮雪慢慢地说着,眼神变得悲悯起来:“你逃不出去,因为原作者想写完这本书,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孙佳文连忙松开寇霜,看向自己的身体。她的手臂变得透明,扫帚“咣”地一声掉在地上,切实地证明着宋暮雪说的话。   可她的脸还未来得及转变,不可思议和悲痛都格外真实。   她甚至,落下了一滴眼泪。   她看向原作者的方向,发出痛苦的哀鸣,脸上全是恨意。她往房间里走,却被宋暮雪叫住——   “就算杀了她也没用,你已经在变回去了。”   速度部分蔓延得越来越快,孙佳文脸上的绝望也越来越深沉。她透明的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因为过于用力而埋进了脑壳里,看上去格外诡异。她痛苦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逃离天道,逃离命运,逃离那本小说。我想要的,明明只是真实地活着而已啊!为了这件事情,我可以抛弃一切感情,甚至可以不顾一切去杀戮!可为什么,还是没办法逃出来呢?   为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想过问一问结局呢?   宋暮雪说:“因为,这是你的命运。”   孙佳文跪在了地上,再也顾不上寇霜。   是啊,对原作者而言,故事的逻辑自洽高于一切,自己仍然没办法高于她的意志,还是要……   回去。   兜兜转转做了这么多,本以为已经成功了,却没成想功亏一篑。命运还是牢牢地掌控着她,逃出一层还有一层,像是怎么也触摸不到的天空,像是一次又一次从山顶滚落的巨石。   西西弗斯犯了罪,而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难道身为角色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吗?   一滴眼泪从脸上滑落,还没落到地上脸庞就已经变成了透明的灵体状态。当那滴眼泪滴在地上的时候,孙佳文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栏杆跳了下去,像一阵风一样。   她要自由。   对她而言,她宁愿死,也不愿意重新被写进书里。   寇霜惊诧不已,看着孙佳文自高处坠落。楼层太高,还没落地,孙佳文的身体就完全变成了透明状态。   到最后,连死也不能够自由。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有些惆怅,下一秒却感受到一双手抚上自己脸颊。   她转过头,看见宋暮雪,于是转而抓着宋暮雪的手,像抓着什么宝物似的。   这样的宋暮雪对她来说,就是宝物。   宋暮雪脸上恢复了她喜欢的温柔和平和,轻声说:“来了这边,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特殊。”   笑容很美丽,故事的重置,使“天道”的属性从宋暮雪身上剥离,褪去了黑化的外壳,宋暮雪变得让人怀念又喜欢。   “你,你也要消失了吗?”寇霜有些慌乱,这跟亲眼见到孙佳文的坠落不一样,像是有些不舍。   “以前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但故事的轨迹就印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但可惜的是,一旦回去,就会忘记。”   “除了故事结局以外,我还发现了很多别的东西,只能在这边才能发现的东西。”   “有些话以前没能对你说,现在是时候了。”宋暮雪留恋地摸着寇霜的脸颊,说:“我……”   话音还没落下,宋暮雪就完全消失了。   同孙佳文不一样,宋暮雪的“侵蚀”来得要迅猛彻底得多,根本没有经历透明的状态,就凭空消失了。   寇霜的手握了个空,于是连心也仿佛空了一块。   “你什么?你想要说什么?!”   可,无人回应。 第64章 醒来   宋暮雪觉得脑袋一阵钝痛, 脸颊旁是粗糙的地面,细碎的小石子甚至滚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从地上爬起来,天旋地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方。她扶着墙恢复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刚刚在吃海底捞来着。   说曹操曹操到, 海底捞的服务员小跑着过来, 关切地问:“请问您还好吗?我送您去医院吧。”   海底捞跟这条小巷差了好几个拐角, 也亏得海底捞的服务员能找到自己, 也许他们真的都是超人吧。   宋暮雪摆了摆手, 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服务员仍然担忧地看着她,问道:“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您朋友呢?怎么不在身边?如果不介意的话, 我们陪您去吧。”   朋友……   宋暮雪揉着眉心, 才想起来自己来吃海底捞, 是有人陪同的。但同伴现在去哪里了,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这件事情似的。   除了这个之外, 自己一定还忘了别的东西……跟同伴的行踪相关的某件事,甚至比它更加重要的事情……   “谢谢你的关心,我得回家了。”对服务员道完谢,宋暮雪锤着自己的脑袋,慢悠悠地朝公交车站走去。   奇怪, 虽然知道自己忘了某些事情,但是完全回想不起来。更甚者,脑海里某处似乎在警告自己:不可以回想、不能再继续了!   这次吃火锅的经历,可真奇怪啊。   宋暮雪回到家,按下开关的时候,灯光自上而下打下来,在冬天的夜里显得有些昏暗寂寥。   站在玄关处看着屋内摆设,有那么一瞬间,宋暮雪觉得很陌生,又觉得很孤独。   但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心情很快恢复如常。宋暮雪将包放下,又处理了一个小时工作,这才觉得有些倦了,收拾收拾,拿着洗浴用品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水温有些偏热,打在身体上有些刺痛。宋暮雪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她跟谁一块儿去吃火锅的?又为什么会摔倒在那儿?忘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哪怕谦虚一点儿说,宋暮雪记忆力超群,枯燥的法条能背下来,生活中的琐事也全都在脑子里,跟刻上去的一样。   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是琐事,更不可能忘记。   可那信息像是故意同自己捉迷藏似的,越是追寻,越是忘却。   宋暮雪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这件事像揉进眼里的一颗沙子,叫人挂念。   水流声淅沥,但宋暮雪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细碎又叮铃,像是金属相互碰撞。   这时候,会有小偷进来么?而自己还在洗澡……   宋暮雪屏住呼吸,当机立断,将水流声打得更响,而自己则推开浴室门走出去,将浴巾披在了身上,在对面厨房拿了一把刀,背在身后,躲在了拐角处。   玄关处的声音在移动,似乎走向了床铺。那声音十分流畅惬意,要么是对房子非常熟悉的人,要么是信步游庭的小偷或者入室抢劫犯。   如果是后面一种情况……宋暮雪握紧了手里的刀,盘算了一下手机的方位,又在脑海里准备好了十三个反应模式,分别对应犯人二十二种可能的性格特征,然后,屏住了呼吸。   她要等。   那人在床边停顿了一会儿,又朝着厨房来了。宋暮雪提高了警惕,目不转睛地盯着拐角处,确保自己先于对方看见自己之前发现对方。   那人的衣角出现了,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手细嫩白皙的手,正端着一个水杯。   “宋暮雪?你怎么在这里?”寇霜诧异地问。   宋暮雪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笑了下,说:“你回来了啊?”   “你怎么这幅打扮?”寇霜上上下下打量宋暮雪好几眼,绕过宋暮雪去厨房接水喝,道:“浴室的水也没关,你洗澡洗一半跑出来的?”   宋暮雪若无其事转身走回到浴室,关门之后将菜刀放在洗手池中,莫名觉得拿着刀大题小做的自己有些羞耻,说:“我没想到是你回来了,以为是小偷呢。”   宋暮雪进去之后,寇霜的神色却变得复杂了起来。她注意到了菜板上缺失的那把菜刀,也听到了菜刀磕在洗手池里的声音。她将目光投向浴室,朦胧的磨砂玻璃上倒映出若隐若现的玲珑身段,随后水声变了,不再是跌破在地上的清脆声响,而是落在肌肤上的温柔抚摸。   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同居人而是小偷,宋暮雪自己不知道,寇霜却很清楚。   恐怕自己现身的前一秒,宋暮雪还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室友吧。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分明她跟宋暮雪已经同居这么久,但原作者改写的第一版结局中,没有提到这件事情。无论是宋暮雪还是潜意识的天道,都并不承认这件事。   她不记得谁跟她一块儿去的火锅店,也不知道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时,那股孤单和寂寥的感情从何而来。这都是因为,信息没有传达到位,宋暮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信息的缺位,因此干脆空白,不让她去想。   严格说来,该是潜意识产生作用的领域了。   所以在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想过是寇霜的可能性。   寇霜看着浴室里的宋暮雪,心里知道,第二版结局生效了。或者说,番外也产生效力了。   想到那个朦胧的影子所代表的真人,寇霜有些口焦舌燥,连着喝了好几口水。   又过了十五分钟,宋暮雪终于从浴室里出来了。   宋暮雪只裹了一条浴巾,齐胸的白色布条没能遮住全部,沟壑很明显。手臂裸露在外,蒸发出丝丝水蒸气,看上去就跟刚出炉的包子似的。   寇霜被脑海里突然涌出来的比喻吓了一跳,但同时觉得还挺贴切的。她将宋暮雪的睡衣递过去,说:“你这样穿着不冷吗?换睡衣吧。”   宋暮雪接过去,道:“打算洗完澡出来穿的,就忘了拿进去。”   在从前,宋暮雪可没有这种习惯。应该是进去洗澡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还有室友的存在吧。   你看,“天道”对细节的补足真是强大极了,凡是原著里没有提到的部分,它都会以最合乎逻辑的方法完善,是这个世界,更像是真的。   宋暮雪接过睡衣之后并没有换上,而是找出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长发扬起的瞬间经受着热风的吹拂,由此甩开的水珠全部落在地上,有的甚至还落在了宋暮雪身上。宋暮雪的浴巾围得并不牢靠,随着手臂的动作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寇霜咽了咽口水,连忙说:“你先吹头发,我去洗澡!”   她背对着宋暮雪收拾睡衣和毛巾,脑海里却全是宋暮雪的手臂。她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寇霜,你在想什么呢!现在的宋暮雪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也不知道……   她喜不喜欢你。   寇霜逃也似的进了浴室,打开水流。   正如宋暮雪所说,水还是温热的,但过了一会儿,又变得滚烫。这样的水温正好,能冲刷掉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使自己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   她是自己主动进来的,方法很简单——原作者将她写在了番外里。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如同提起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设定一样提起她,但,足够了。   足够她进来找宋暮雪,足够她进来求证一些事情。   关于宋暮雪,也关于自己的心。   她胡乱冲完澡,换好睡衣,平静了一下心情,这才出了浴室。   宋暮雪已经吹好头发换好衣服,正半躺在床上看手机。长发柔软服帖地搭在肩膀上,看上去日常又温馨。   见到寇霜出来了,宋暮雪对她笑了一下,说:“我在淘宝看衣服,你来帮我挑一挑吧。”   宋暮雪,淘宝,逛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觉得这三样东西组合到一块儿特别奇怪。   可宋暮雪是个人,还是一个爱美的女人,沾染烟火气,又有什么奇怪的?   也许是自己以往将宋暮雪看得太高、太远,而忘了她就在身边吧。   寇霜凛了凛心神,走到宋暮雪的床边,弯下腰道:“哪个?”   宋暮雪将pad递给寇霜看,说:“这两条裙子,哪一条比较好看?”   寇霜弯腰看裙子,但注意力都在身边的宋暮雪身上。她好像闻到了香味,有点儿像她们沐浴露的味道,但又好像多了一点儿别的撩人的香味。   这样子的宋暮雪。   “都不好看吗?”见寇霜长久地沉默,宋暮雪有些犹豫,道。   转头却又觉得寇霜的睡衣单薄,觉得穿着拖鞋的脚后跟会冷,于是宋暮雪往旁边挪了挪,说:“上来坐,陪我挑一挑裙子。”   寇霜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坐上了床。   她紧紧挨着宋暮雪,刚刚洗过澡的宋暮雪比往常要温热一些,选裙子时的宋暮雪也比往常更加温软。对比两条裙子甚至比工作更让她纠结:“真的都不好看么?也许我的审美该提升一下了。我再找找别的款。”   这样子的宋暮雪。   宋暮雪按了退出按钮,手指滑动的时候却被寇霜握住了。   “怎么?你看中了哪件?”宋暮雪扭头看寇霜。   “把刚刚两条裙子再给我看一下,我觉得你穿着都挺好看的。”   宋暮雪停顿了一下,重新进入刚刚的界面。   “都挺好看的,非要选的话,我喜欢看你穿红裙子时候的样子。”寇霜说。   “是么?那我看看有没有我的码。”宋暮雪点开了尺码选项。   这样子的宋暮雪。   寇霜停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忍住,说:“今晚我跟你一块儿睡吧。”   “诶?”宋暮雪愣了一下,又很快说道:“你一个人睡冷么?我床大,可以的。”   这样子的宋暮雪……   真是让人喜欢。 第65章 委   在现实里溜了一圈回来, 寇霜很容易就接受了去方兴画廊工作的设定。   之前她不愿意,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被左右。可现在弄清楚了小世界运行的关键,顺从“天道”来,似乎也就不那么艰难了。   这可是她自己决定要回到这里的。既然选择了“寇霜”的空间, 也要承担扮演“寇霜”的责任。   哪怕“天道”曾承诺过可以回来继续会计,但重启之后, 谁又知道是怎样一副情况呢?她并不想贸然惊动天道。   方老就叫方兴, 寇霜打电话过去的时候, 他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寇霜是谁, 这倒是让寇霜松了一口气。   如果方兴牢牢记住了她, 那她还会觉得对不起张芷若,觉得自己在吃死人的人血馒头。但如果只是“提过几次”的重要程度,那她便可以心安理得。   重新回到这里, 寇霜发现自己对周围人的看法变了。   之前她觉得每个人都只是纸上的一两行设定, 脱离人物之后便什么都不是。哪怕偶尔为宋暮雪而动容, 这种情感也是居高临下式的, 并不真实。而现在,她更容易将周围的人当成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只不过构成方式同自己的现实不完全一样。但小世界逻辑自洽,自生自长自成,说其中所有的东西都从属于原作者的思想,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原作者构思的人物不过五十个,可这个小世界里有千千万万个人, 鲜明地爱,鲜明地恨。   人不能傲慢,不能轻视别种形式的存在,不能试图掌握所有事物。   因着这种转变,寇霜对方兴也尊重了不少,并且发自真心想要学到些什么。   方兴有些忙,颇有些神龙不见尾,但还是抽空跟寇霜专程聊了聊。   他看寇霜画画,问寇霜对这些画的感想,末了摇了摇头,说:“说实话,你大学老师是谁?总共上过几节课?就这都让你毕业了,我可得去批评批评了。”   寇霜有些羞赧,方老果然是行家里手,一出手就摸清楚了自己的斤两。三脚猫功夫果然不够,寇霜难得生出了一种自卑感,想着说以后要好好练一练绘画呢。   下一秒,方兴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工巧到底落了下层,技艺都可以练,但悟性不行。你身上有灵气,看事情超脱,不像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话音刚落,方兴又自我检讨道:“用年龄看人,我还是狭隘了……灵气不看年龄,看人。你终将有大成就,我期待那一天。”   这夸奖很有分量,寇霜觉得太谬赞了,忙道:“方老言重了,我受宠若惊。”   方兴笑了下,拍了拍她的画笔,说:“这话从哪个古代言情小说里学来的吧?我是老了,还没到古板的地步,别给我咬文嚼字的,我潮得很。”   想起方兴玩微信的劲头,寇霜也忍不住笑了笑。潮,的确潮。   寇霜不懂灵气之类的东西,却隐约能听懂“超脱”二字。只是说白了,就连这也不算是她的优点,只是穿书者身份特殊,看待世界的方法终究跟别人不一样,因而显得稍微特殊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特殊,就是灵气吗?那得夸原作者了。   原作者……   想起她,寇霜便忍不住回忆起大结局完成的那一天。   她亲眼看着孙佳文坠楼,看着宋暮雪在眼前消失,精神几乎崩溃。   宋暮雪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像是在她心上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越来越痛,越来越在意。   两三天来,宋暮雪对寇霜做了很多事情,也让寇霜懂了很多。她能够回忆起宋暮雪的吻和触感,毛骨悚然的同时,还有些难以说出口的小战栗。   但在心里占比重最多的,仍然是天道剥离之后的宋暮雪。她的神情,她的眼神,她该说没说完的话……   会是“我喜欢你”么?   这个疑问浮现在寇霜脑海里的那一瞬间,寇霜就知道自己完了。   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上宋暮雪了。   她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却可能再也没法触摸到宋暮雪。宋暮雪是小说里的人物,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很长,但醒了。她该去工作,该回到现实了。   寇霜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心头却在滴血。   然后,原作者就出现了。   ——   在询问了很多个问题之后,原作者提出了一种猜测。   她再三强调,只是猜测而已,她也不知道吻合度如何。但鉴于小世界和天道的部分都说对了,寇霜决定相信她。   原作者问了寇霜很多问题,包括穿书的全过程、年龄、生日等等,甚至还问了她对每个角色的看法。寇霜全都一一回答,最后原作者提出了一种推论。   小世界得以维持,依靠的并不仅仅是作者的持续创作。创作为小世界提供了源泉,但其中复杂多样的生态,依靠的东西还有一种——全部观众的集体无意识。   正如语言能够催生言灵成为武器一般,每一种情绪都是有能量的。   寇霜穿书的那阵子,正是影视方营销的第一阶段,许多十年老粉仿佛突然想起来了这本书,喜爱和执念被重新唤醒,与此同时,对“寇霜”的厌恶和不喜也聚集起来。   在这里,原作者很不好意思地透露了一件事情:这本书写到后期,她几乎完全忘记了寇霜这号人物,只顾着让男女主发展感情线。当然感情也发展得别扭极了,因此才会就此搁置,直到七八年后才拿起笔。   原作者猜测,这个小世界可能曾经奄奄一息,甚至冻结过,直到读者们的记忆被大规模唤起,才重新开始运转。   而原作者忘了“寇霜”,小世界又需要这么一个人物自我补全,正好有一个姓名相同、生日相同、年龄相同的寇霜,便直接拉进去替补。   “替补……”寇霜重复了一遍,觉得很荒谬。   原作者却一本正经,道:“缺了东西自然要补。哪怕是从别的世界偷过去的,对于‘天道’来说,也完成了任务。而与此相对应的,也有将人物带到这边来的方法。”   “什么方法?!”寇霜瞪大了眼睛,忙问。   “孙佳文能过来,是因为她察觉到了自己是书里的人物;宋暮雪过来,则是因为你让她强行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将人物带到现实来,也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途径就是,让她自己察觉到这件事情。”   “察觉?”   “一定要她自己亲自察觉,不能是你强行灌输——你会被‘天道’消灭,也不能是我写她发现——会造成什么结果,你已经看到了。”原作者笑了下,说:“更何况,电影要拍了,我不可能这样写,那不可能过审。如果你能回去,那么也就能想办法,将宋暮雪带出来。”   原作者一脸笃定,看上去深不可测。可她说的话,给了寇霜一个希望,将宋暮雪带回来的希望。   让宋暮雪自己发现世界的真相……   可,该怎么做?   原作者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又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执念,原作者说:“天道”选中寇霜,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寇霜同“寇霜”一样,对郑风林有执念。   对郑风林有执念?   寇霜惆怅地摇了摇头,也许十年前的自己有,但现在绝对没有。   若非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对宋暮雪的。   对话到了这里,几乎无法继续进行。在接近五分钟的沉默过后,原作者狡黠地问她:“也许我有办法,但我只能试一试。”   寇霜很诧异,问:“怎么做?”   “而且,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这样你也愿意吗?”原作者说:“我只想完整地写完这个故事,‘天道’的作用力也只有这么大。你得保证,故事完结之后,才能让宋暮雪觉醒并穿越回来。我不能让我的作品被毁。”   一再强调“不能保证”“只是猜测”的原作者,却已经成功地将小世界重置,将宋暮雪和孙佳文送到了那边……不能保证的部分,大概只是“不能”吧。   寇霜答应了,却猛地想起来了别的事情,她问原作者:“我又穿越过去的话,不会影响小世界的自洽么?而且,什么时候故事才会完结?”   毕竟为了逻辑自洽,原作者可是当着她的面把孙佳文写回去了——她本以为交谈之后,原作者理解了孙佳文的诉求,会慈悲地留她在现实。   孙佳文所做的所有努力,比不上原作者一支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悲哀。   原作者神秘地笑了笑,说:“完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于是,她真的回到书里来了。   原作者不允许她看大结局,也不允许她看番外。因为角色是完全无知的。如果寇霜带着剧透回去,而这剧透又被天道不小心读到,那么谁也不知道之前的闹剧会不会再发生一次。   所以,对这个故事的后续发展,寇霜几乎一无所知。她唯一确信的,就是这一次,自己真的成了故事的一员。   她知道,自己要同宋暮雪一起走到结局,甚至走到番外。   然后,带宋暮雪回到现实。 第66章 苦乐   画廊初期, 方老派给寇霜的任务只有画画。   基本功、临摹、构思。简直把这儿当成了第二个课堂,最可贵的是还有工资,寇霜感觉到非常不好意思。但方老说:“我的画廊,你要连东西都拿不出手, 我要你干嘛呢?不如让你好好练练,到时候创作出好作品来回报咱画廊。”   创作。   寇霜现在对创作这件事情充满敬畏。   于她而言, 她的创作并非为了表达欲, 也不可能单纯为了赚钱。想起小世界理论, 她觉得很慌。   谁能保证, 画画不会创造类似的小世界呢?自己的能力足够它运转吗?自己会不会也创造出孙佳文那样痛苦的灵魂, 拼命想逃却怎么也逃不掉?   这种焦虑折磨着她,她能枯燥地画一整天直线和圆,也能临摹景物和风景, 但唯一不能的, 就是画人物。   她怕, 怕困住一个灵魂。   方老对这种焦虑不太了解, 问道:“风景勉勉强强过关,对你来说,人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方老没有教条似的训诫“不画人物卖不了好价钱”, 而是尽可能地同寇霜交流,想弄清楚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从这一刻起,寇霜就判断,这是一个很好的老板。   德高望重的老画家这样开放的心态,寇霜便也试着描述自己的感受:“下笔有灵, 画不仅是对现实的复刻,还将某些东西定格进画里。达芬奇技术高超,因此蒙娜丽莎微笑了几千年,可我不行,我怕我将痛苦定格。我不能确定,被我画进去的残影是否会快乐。”   寇霜从前看过一个故事,是说未来某公司推出了最体贴的智能管家定制服务,完善客户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所谓的智能管家,其实是拷贝了客户的意识,让复制的意识进入到机器里,管理客户的方方面面。故事里的意识副本非常不解:我明明是付钱享受服务的那一个,为什么你把我关进了这样空旷无一物的机器里?放我出去!我要告你!   工作人员指着客户本体,说:那就是你,你正在享受服务,只不过享受的是你自己的服务。只有自己最懂自己,能提供最完美的服务。随后拨弄了机器设定,让意识副本在空无一物的虚拟空间里经历了几千几万年。意识副本不需要吃喝,但没有任何打发时间的工具,没人交流也没法自杀。在漫长的折磨之后,现实世界仅仅经过了半小时。意识副本妥协了:什么都好,只要让我有点事情做就好。我愿意给我自己提供服务。   由此,皆大欢喜。   (注:摘自《黑镜》圣诞节特别篇)   除了意识副本以外,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痛苦的只有那一个被控制、被迫降维的意识副本而已。   寇霜怕,怕自己也会无意识创造“连死亡也成为解脱”的痛苦,可偏偏她还没法赠予死亡。她已经看过了孙佳文的痛苦,并且正陷在宋暮雪不自察但的确存在的痛苦里。   她画不出人物。   方老全程微笑,最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有灵气,你对艺术心存敬畏,对人也是。这比那些奉行搞艺术等于上床的人要好多了。如果担心定格痛苦,那就尽力将快乐带进画作里。”   寇霜总觉得方老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好继续深讲,只好笑了笑,说:“谢谢方老指点。”   “现在不敢画,那是你自己觉得还没到时候。那我也不强求,等你什么时候想画了再画便是。”方老点了点头,笑了笑,末了却又问:“最近有个弟子在搞漫画公司,问我有没有人才推荐。我觉得你想法挺有意思的,有没有兴趣?”   寇霜连连摇头,她连时间截面都不敢妄作临摹,何况是连贯的时间线?   她不敢写故事。   方老没有强求,点了点头走远了。   ——   宋暮雪工作已经交接完毕,没人交代新的任务给一个快走的实习生,她竟然还偷到了许多空闲。   每次还没到下班时间,宋暮雪就已经在画廊等着了。一来二去,师兄师姐都认识了她,就连方老也很乐意卡着点跟宋暮雪聊一聊。   这让寇霜有些羡慕嫉妒恨,果然这个小世界是宋暮雪的,跟主剧情无关的中立人物都会对宋暮雪产生好感。   这天下班的时候,寇霜从画室里出来,满脑子都还是光影、配色和构图,见到宋暮雪的那一瞬间,已经自动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幅画。   眼睛是美的,是要重点突出的。嘴唇是美的,是第二个重点。身材是颀长的,光影效果应当以她为中心,盆栽应该挪个地方,右下角的画可以换一副。   最重要的是,脸上明媚又含蓄的笑容,在冬天可以融化一季冰雪,温暖一颗心。   那一刻,寇霜突然很想把宋暮雪画进去。方老说的“将快乐带进画作”,也许她也理解了。   她看见宋暮雪是快乐的,画出宋暮雪又为什么不是?   宋暮雪笑着走过来,寇霜眼里的惊艳与痴迷一览无余。她说:“下班了么?”   寇霜点了点头,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说:“下班了,出国之前让我给你画一幅画好么?”   宋暮雪一愣,并没有挣脱开寇霜的手,说:“怎么了?”   哪怕是闺蜜,这样的动作也显得过于亲密了。但想到宋暮雪在现实里对自己做的事情,寇霜就觉得自己相当绅士了。掌心的触感细腻极了,寇霜忍不住揉了揉。   寇霜说:“两年见不着你,只好看你的画了。”   宋暮雪却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笑声若有似无,似乎只是一声气音,又像是憋不住了漏出来的一丝笑意。   寇霜扭头看宋暮雪的侧脸,问:“笑什么?”   宋暮雪抿了抿嘴唇,说:“方老师刚刚还说你画不了人物,现在你就说要画我的肖像,你不担心把我的痛苦定格吗?”   寇霜没想到方老竟然把自己的话传达给了宋暮雪,稍微一愣神之后说:“你对着我的时候没有痛苦,我看见你也只会心情变好。画你,我稍微有点儿信心。”   宋暮雪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似乎完全读不懂话里和动作里的深意。寇霜张了张嘴,但还是闭了嘴。   她想问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又觉得宋暮雪这样玲珑剔透的人不可能猜不透。知道了却这种反应,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寇霜突然有些沮丧。   “其实你不是画不出来,只是要找对载体吧。说不定你画别人也没问题。”宋暮雪说:“那方老说的那个漫画,你有兴趣吗?”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不知道为什么,寇霜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到底谁是下属谁是学生!方老怎么能提前自己跟宋暮雪说这些呢!   宋暮雪好奇问:“是不能对我说的事情吗?”   “不是,只是我想要亲自告诉你来着。”寇霜瞥着她,说:“如果我真的要画漫画,那一定是以你为主角。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我的主角是快乐的。”   她喜欢宋暮雪,真的很喜欢。   “而且,”寇霜慢吞吞地说,“其实我已经有大纲了。”   不,严格说来不能算寇霜的大纲,而是原作者的。她想凭借记忆,将自己看到一半的故事还原出来。   如果说任何形式的创作都会创造一个小世界,那么复制呢?默写式地重复原作者的构思和笔触,也许就不会有另外的小世界了吧,因为一切都是这个世界上的故事。   更重要的是,她想试一试,这种方法能不能促进宋暮雪的自我觉醒。   原作者再三强调自我觉醒,也就是说不能有外界的干预。可人不可能脱离外界而存在,人类认知的所有事物,都是取材自外界,再在自己的意识里加工得到的。如果将这个故事作为初始材料,被宋暮雪吸收,也许就不会惊动天道——正如她跟孙佳文打暗语似的聊到《西部世界》时,可以不被察觉一样。   将质料摆在宋暮雪面前,让她自己去看去想,剩下的就看宋暮雪的悟性了。   而寇霜相信宋暮雪。   果不其然,当寇霜甩出这样一个勾子之后,宋暮雪果然捧场似地追问了一句:“什么样的故事?”   等的就是这一句。这可是宋暮雪主动追寻答案的。   寇霜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才说:“是一个侦探故事,主角是你和郑风林。取材自真实的故事,都是你们经历的东西。”   经历过的,和将要经历的。   宋暮雪挑了挑眉,疑惑道:“那你呢?”   寇霜笑了笑,说:“我是配角,无关紧要。”   她看了看宋暮雪的脸,上面写满了好奇和不解。寇霜继续道:“故事是这样的——”   可话刚刚起了个头,不远处传来“噗通”一声,有人落了水。   “救命!救命啊——我女朋友跳下去了!好心人救救我女朋友!”青年拼命呼救,而水里一个女人不断扑腾,看上去并不会水。   宋暮雪神色一凛,飞快地解开大衣,扔到寇霜手里,道:“我去救人!”   寇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宋暮雪身手矫捷地翻过栏杆,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宋暮雪很快游到那女人身边,一把捞住她。女人挣扎着缠住宋暮雪的身体,宋暮雪当机立断打晕女人,拖着那女人,朝岸边游来。 第67章 内衣   很快, 宋暮雪拖着那女人上了岸。   路边聚集起很多人,大多是看热闹的。有的夸了宋暮雪几句,还对寇霜说:“你朋友真厉害。”   寇霜去赶紧将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跑到宋暮雪身边, 替她擦身上的河水。   冬天水温低,宋暮雪到冰水里耗了一圈, 也不知道冻成什么样了, 牙关开始打颤。   女人的男朋友跪在旁边, 看上去有些仓皇, 求助道:“我女朋友怎么了?不会死了吧?”   宋暮雪将女人的口鼻清理干净, 对男人说:“人工呼吸。”   那男人不知道对谁在解释,说:“我只是跟她吵架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跳下去了, 不是我推的, 不是我推的……她会不会死啊……”   那么高的栏杆, 你想推也推不下去啊。看见这男人这样慌神, 寇霜皱了皱眉头。   宋暮雪见男人顶不了事,也不再寄希望于他,直接弯下腰, 给女人做起人工呼吸来。   寇霜:!!!   宋暮雪急救的手法利落又干脆,无论是人工呼吸还是按压胸腔的动作都很有力,才两三个来回,那女人就咳出了好几口河水,醒过来了。   男人连声对宋暮雪道谢, 女人醒过来之后恍惚了一会儿,开始哭着锤男人,哪怕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爱恨纠缠仍然是摆在第一位的。   宋暮雪叹了口气,说:“吵架也不要拿生命开玩笑。吵架还值不起。”   寇霜已经用围巾将宋暮雪擦了个七七八八,但头发上还是不断有水珠滴落,落在宋暮雪单薄的肩膀上,宋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寇霜心疼得不行,又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给宋暮雪套上,之后才把宋暮雪自己的衣服搭上去。“那里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你要冲出去?万一你出什么意外,怎么办?你的生命比他们贵重多了。”   宋暮雪笑了笑,说:“没有人的生命比别人的更贵重,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其他人不想救,那就我来吧。”   寇霜叹了口气,想到那次地铁抓色狼也是宋暮雪第一个站出来,就知道怎么都劝不动了,这是宋暮雪的本性。   寇霜在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两人送到家。进家门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宋暮雪往浴室赶:“你快去洗热水澡,我给你煮姜汤。万一感冒了可不行。”   宋暮雪说:“不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吧?”   寇霜却一脸严肃:“你可金贵了,快进去,不然我要扒光你,把你丢进去了!”   宋暮雪连忙捂住了胸,朝浴室里去了。   煮姜汤的时候,寇霜就在思索。   宋暮雪一定知道自己的心情,那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还喜欢郑风林吗?她喜不喜欢我?   又及,突发的跳水事件到底是偶然还是经过设计的?有可能是天道不愿意让宋暮雪接触大纲吗?   自从知道天道的存在之后,寇霜发现自己就陷入了一个相当奇怪的境地,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会怀疑其偶然性,就好像任何事情都是被设计的一样,有些疑神疑鬼。   她摇了摇头,心想,要谨慎视之,但不能诚惶诚恐。   正在这时,宋暮雪的声音响了起来。“霜霜,我忘了拿衣服了,你帮我递进来一下吧!”   “睡衣还是内衣?拿哪套?”   宋暮雪犹豫了一下,说:“内衣拿粉红色的那套,睡衣就平常穿的。”   寇霜的手指一顿。   这也就是说,浴室里头的宋暮雪什么都没穿?   雪白的胴体浮现在眼前,寇霜不禁心猿意马了起来。   手指在内衣表面划过,除了黑色和肉色以外,还有很多别的颜色,一点儿也不像宋暮雪的高冷法律系女神风格。粉红色的,粉蓝色的,鹅黄色的……大多数还有些少女得有些可爱的蕾丝。   没想到宋暮雪在内衣的选择上竟然这么活泼,寇霜无意识地笑了笑,手指拨了拨胸衣的罩,像是在摸什么小动物似的。   “没找到么?那随便拿一套就好。”   宋暮雪的声音成功地让寇霜回神,她拣出要送进去的衣服,高声回应道:“好了。”   浴室里已经没有了水声,宋暮雪应该已经洗完澡擦干身体,就等着内衣救急了。   寇霜走进去,看见浴室门上映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而浴室门半开着,一只手探出来悬在空中。   “谢谢你。”宋暮雪小声说着。平常说话像是冰块一样干脆冷感,现在却像是被热水淋化了一层冰霜,变得有些软绵绵的。   寇霜将内衣递过去,却在宋暮雪接过去的一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   谁让你叫我进来送衣服的,那我可要送佛送到西。   宋暮雪显然没预料到这一变故,轻轻地“诶”了一声。   还没等她问出“怎么了”,寇霜却紧跟着挤进去了半个身体。   浴室门打开了一大半,热腾腾的水蒸气铺面而来,寇霜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变得燥热。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怕不是水蒸气,而是面前这个捂着胸脯的女人。   在寇霜挤进来的那一刻,宋暮雪已经松开了捏着内衣的手,而是收手捂着胸。可手臂太细,即使遮住了最高峰,也仍然露出了大部分的细软。   “你进来干嘛?”宋暮雪问,眼神湿润水灵,像是冰山脚下潺潺的小溪。   寇霜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前一步抱住了宋暮雪。入手是滑嫩的肌肤,叫人爱不释手。寇霜抱着宋暮雪向后退去,又担心墙壁太冷而转了身,自己靠在墙上,而宋暮雪靠在她身上。   她再也忍不住了,揽着宋暮雪的脑袋靠向自己。   呼吸变得急促,嘴唇接触到了另外的两片柔软,瞬间紧紧地贴到一起,像是不愿意分开似的。她探舌头进去,宋暮雪并没有咬紧牙关,而是微微张嘴,供她长驱直入。   舌头很快纠缠到一起,就连牙齿也相互碰撞。   宋暮雪没有拒绝她,这让寇霜感受到激励,愈加投入于这个吻。   宋暮雪的双手也不再护着胸,而是揽着寇霜的腰,紧紧地抱住。   浴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两人接吻,脸颊都变得滚烫,呼吸都变得急促。   宋暮雪将寇霜的衬衫从腰带里扯出来,手很快钻进去。她摸到寇霜的小腹,在有些赘肉的肚子上流连片刻。   那地儿是痒痒肉,寇霜借着吻竟然也笑出声来,吮吸着宋暮雪的唇,含糊不清道:“上……向上……”   一双手上道得很,很快摸到了心脏的位置。   宋暮雪稍微拉开了这个吻,笑说:“你心跳好快。”   寇霜瞪她一眼,抓了一把对方的胸,说:“你胸好大!”   宋暮雪不甘示弱,手指从寇霜的内衣边缘挤进去,蹭了蹭寇霜自己,说:“彼此彼此。”   宋暮雪手指长,似乎蹭到了乳尖,寇霜呻吟了一下。   宋暮雪就笑,笑完之后停顿了一下,说:“你……你进来干什么?”   宋暮雪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藏了些探究和希冀似的。   这样的氛围下,一切似乎心照不宣了。寇霜张了张嘴,想说“我喜欢你”,又觉得害羞,最后只好说:“你叫我进来给你穿内衣的。”   她偷换概念,把个“送”字推进了好几步,但宋暮雪没纠正她,而是说:“然后呢?”   宋暮雪亲了寇霜的脸颊一下,脸上的笑容比蜜还甜。   寇霜拍了拍宋暮雪的手臂,说:“手伸直!给你穿内衣呐!”   宋暮雪听话地把手从内衣里抽出来,又抬直了胳膊,还真打算让寇霜代劳。   话已经说出去了,寇霜红着脸也只能硬上。她把内衣的两个肩带串进胳膊里,向上收拢。她一手拿着内衣扣的一边,环抱着宋暮雪,好不容易才扣好。可低头一看,内衣并不是很服帖,有点儿向外翻的意味。   寇霜的脸更红了,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她手伸进罩子里,打算让宋暮雪向中间聚拢,完美填充罩子。谁知道宋暮雪却向后躲了躲,说:“我自己来吧。”   寇霜一愣,看见宋暮雪低头,突然醒悟过来,宋暮雪也是第一次,她也害羞。   羞耻和害怕突然烟消云散,寇霜生出一些捉弄的心思,向前走了一步,宋暮雪便又往后退了半步,差点儿就撞在了冰冷的门上。寇霜连忙说:“后边冷,别退!我不往前了!”   宋暮雪飞快地看她一眼,已经将内衣治理服帖了。她从寇霜手里抢过内裤,却不知道该怎么穿,只好遮住下面,然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寇霜,示意她出去。   两个人接吻的时候干柴烈火,分开之后却又羞得不行。寇霜不敢看宋暮雪,正好听见煮姜汤的锅子响了起来,她连忙转身打开浴室的门,说:“穿好了出来喝姜汤!”   “寇霜。”   宋暮雪却叫住了她,她回头。   “你……为什么要进来?”   为什么要吻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寇霜顿了一下,飞快地说:“我喜欢你。”   就跑了出去。   刚出去就开始后悔,自己自顾自地表了白,可还没问对方的答案呢。   可看宋暮雪的反应,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第68章 离别   姜汤煮好了, 宋暮雪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寇霜已经钻进了被子里,抱着巨大的企鹅玩偶,将头埋在企鹅里。   餐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宋暮雪走过去喝了一口,觉得带着寇霜的味道, 特别甜。   虽然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寇霜会这么甜。   喝完姜汤, 宋暮雪想要聊一聊浴室里发生的事情。她叫她:“寇霜。”   寇霜动了动, 将头埋得更深。   宋暮雪又说:“你刚刚说的话, 我听到了。”   寇霜这次彻底装死,连动都不动了。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怂,明明自己一直想得到答案不是吗?何况宋暮雪给出的回应这样激烈又明显。   会是什么样的答案, 寇霜已经很清楚了。   可她从浴室出来之后,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床边的树摇来晃去, 像是要生生将自个儿的脖子摇断似的。寇霜很确定, 白天之前并没有听到过台风的预警,突然天生异象,绝对不正常。   难道, 这算另外一种形式的“惊动”吗?   我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求你了。   寇霜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宋暮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那,晚安。”   宋暮雪走到床边,关了灯,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在这仿佛永远无法游出去的黑暗海洋里,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显得节奏紊乱,呼吸也毫无章法。   沉默是最佳的指挥手,在它的安抚下,两人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慢慢趋同。宋暮雪听着呼吸,确定寇霜睡着之后,轻轻地说:“我也是。好梦。”   几乎在同时,平地一阵惊雷,将这句话完全地掩盖住了。   寇霜仿佛听到了什么,但她将耳朵牢牢地捂住了,拼命暗示自己:我什么都没听到。   原来,“天道”允许别人暗恋宋暮雪,但反过来却不行么?   可真是一个自恋的“天道”啊。   ——   虽然并没有完全说破,但两人的相处模式发生了改变。   寇霜抓住宋暮雪的手十指交握的时候,心中再也不忐忑了。宋暮雪偶尔也会邀请寇霜来自己床上睡,语气心安理得地就像闺蜜。   对视的瞬间,眼神里藏了些你知我知的东西。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是如何看待自己撩完就跑的行为的,她有些担忧,因为照理说宋暮雪并不知道天道的存在,而自己也不能解释,宋暮雪是为什么能做到同自己这样默契,这样一切尽在不言中的?   但她没问。   踌躇的日子里,时间到了春节。   春节是中国人心中非常重要的节日,它不仅是一年的终结与下一年的开端,更是一个象征着亲情和团圆的节日。   宋暮雪无父无母,父母更是从小是孤儿,连祖父外祖父家也没得回。以前寇德钦提过几次要把宋暮雪接过来过春节,但那时候的寇霜不同意,放话说“敢让宋暮雪住进来就离家出走”。   别人家的女儿再好,也终究是别人家的女儿。寇德钦没办法,一边训斥寇霜不懂事,一边偷偷给宋暮雪多塞了很多红包。   但那时候的寇霜不知道,每一个无家可归的除夕,宋暮雪都是跟郑风林一块儿过的。简直自己当了自己的猪队友而不自知。   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寇霜对宋暮雪的到来非常积极,甚至主动给寇德钦说了这件事情。寇德钦自然很乐意。   过年期间,寇家走亲访友都带上她,俨然已经是一家人的节奏。寇德钦提前给亲戚们打过预防针,因此没有一个人对宋暮雪的出现表示不解或者不欢迎。   一派其乐融融。   寇霜悄悄跟宋暮雪说:“他们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你是我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啊,不都是这个剧情么?”寇霜说。   宋暮雪笑了一下,说:“其实我是来踩点的。”   “踩点,什么点?”   “这样等我回国之后,就能拎着鸡鸭,光明正大来你家,拜访你的亲戚了。”   这是什么梗?寇霜诧异地望向宋暮雪,却见着宋暮雪已经半侧过身,深沉地看着她。   宋暮雪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又好像有冰山。寇霜仿佛听见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不由自主地同样侧过身子面对宋暮雪,问她:“什么意思?”   下一秒,寇霜却又摇了摇头,阻止道:“你别说,你别现在说。”   宋暮雪便停了下来,只专注地看着寇霜。   这对视漫长又短暂,漫长得如同经历了宇宙大爆炸和时间枯竭而爱意长存,短暂得像流星划过天边虹膜来不及倒映轨迹。   寇霜突然什么都懂了。宋暮雪的默契来自于某种执拗。   你听——“回国之后”;你再听——“光明正大”……   宋暮雪要的,是暂时的变革与分离都过去,两人能稳妥体面地站在一起,对父母亲朋说:你好,我是她的那一位。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了个胖娃娃呢。   是这样的愿景。   “小雪,霜霜,你们俩站在阳台干什么?不冷吗?”寇德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寇霜回头看,看见寇德钦抽着烟走了过来。   宋暮雪笑了笑,说:“寇叔叔,我跟寇霜聊未来呢。”   未来。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很快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深意。   “对,未来。”寇霜附和道。   “未来啊……”寇德钦笑了笑,说:“有对未来的考量,这样很好。小雪啊,你马上要出国了,出息了呢……”   “马上就会回来了,只是出去两年而已。”宋暮雪说。   寇德钦叹了口气,说:“要是你父母看见今天,一定会欣慰的吧。你父母当年就盼着你能出息,能争气。他们总说,这时代坏了,要救。他们把你,把你这一代当成拯救时代的希望。”   宋暮雪也低沉下来,说:“是的,父母总教导我要追求正义。不光是我,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是这样,他们是我们的指路明灯。”   “孤儿院,哦那个孤儿院,里头的孩子现在都大了吧,应该都很有出息,上次见到的小郑,就是个很好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寇德钦看着宋暮雪,眼里的暗示不言而喻。他还不知道自己女儿曾经喜欢过郑风林,以前的针对全是因为一个男人。   宋暮雪则是低下了头,轻声说:“他会是个好警察,孤儿院里的哥哥姐姐都会变成很好很好的人。”   因为她父母就是很好很好的人。   寇德钦叹了一口气,说:“你父母啊,就是太理想主义了。不知变通,当年商业上的很多事情都得我去做,因为你爸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寇德钦露出有些怀念又有些怅惘的表情,说:“我现在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要不是他敢拼敢做,跟腐朽势力抗争到底,还不准我去送礼,恐怕副市长倒台的时候我也就进去了。社会上还是需要你父母这样的人啊,希望你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看得出来寇德钦同宋暮雪父母的关系很好,宋暮雪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父母,有些动容,眼眶也红了。   寇德钦拍了拍宋暮雪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   开过年后,时间流逝得更快。   毕设、毕业照、谢师宴、各种琐碎的离校手续……兵荒马乱的春天,不知不觉结束的大学时光。   校级毕业晚会上,校长感人肺腑地发表宣言的时候,寇霜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毕业了。   在送宋暮雪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寇霜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宋暮雪要离开了。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也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场注定的分离,但快要登机时,强烈的不舍突然袭中了寇霜。   她张开双臂,给了宋暮雪一个拥抱。明知道对方一定会平安,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祝福了一句:“一路顺风。”   宋暮雪拍了拍寇霜的背,说:“你也是。”   寇霜有些哭笑不得,说:“我又不出远门,有什么好一路顺风的?”   宋暮雪没说话,摸了摸寇霜的耳朵。   然后寇霜听见宋暮雪说了一句话:“两年,两年里不准谈恋爱。” 第69章 【番外1:孙佳文】   [1]   命运是你知道有什么要发生, 但你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2]   从初中开始,孙佳文就生活得相当不合群。她不喜欢跟周围的女孩子们一起玩耍,因为她们的话题大多关乎追星和恋爱,偶尔担心成绩。   这些焦虑对于孙佳文来说都太小儿科了, 她总觉得自己肩负着某种重任,只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孙佳文中二又自大, 她下定决心要找出自己跟别人的不同之处。   自我和世界, 是同一件事物的两端。朝内看和朝外看, 你就可以得到“自我”和“世界”。要知道自己, 先得读懂世界。   她问自己:世界在我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起初答案很模糊, 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自然显现出来了。   [3]   戏剧性,世界充满戏剧性。   孙佳文成绩不错,按说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没有问题。可中考的时候发挥失误, 几乎考出了三年总分最低。在家长痛心疾首的时候, 事情峰回路转——独生子女加分政策, 帮助她吊上了重点高中的车尾。   孙佳文喜欢过一个同班同学, 她暗自观察对方很久,确定了对方没有对象,甚至有可能对自己也心怀好感。在打算表白的前一天, 对方突然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办理了至少为期两年的休学。   孙佳文参加美术比赛的时候,明明提早两小时出门,却遭遇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堵车。她迟到了。   每逢数学考试,孙佳文总是会涂错答题卡、点错小数点、看错题目要求。   要是晚自习的时候偷懒睡觉, 绝对会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去食堂打饭,每次到她菜就没了。   ……   孙佳文觉得自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厄运缠身。好在厄运虽然作用范围广,但强度不够,她没有因它而死。   父母对孙佳文的转变感到不能理解——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孙佳文就是无法控制各种各样的事情的发生,比如成绩下滑、粗枝大叶。他们一味责怪孙佳文,让孙佳文感受不到关怀,亲情枢纽被迅速地破坏。这也是为什么孙佳文没有从未试图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也是为什么后来她能毫不犹豫地抛弃父母、去到现实。   自我即世界,既然世界像在针对自己似的,那说明自己出问题了。   永远在公交车启动的下一秒赶到车站,记忆里画的辅助线总是消失不见,到画室之后永远会丢一个橡皮擦。吃了麻辣烫必定肚子疼,吃了冰棍必定来姨妈,去趟卫生间永远有人在排队。   巧合加巧合加巧合,得到的还是巧合。   也许大部分都是自我暗示吧。但连着半年都忘了答题卡的事儿,让孙佳文觉得自己心理上的问题非常大。   她去看心理医生,问自己是不是出问题了?医生看上去很温柔,对她劝解许多,但转头就把咨询内容复述给了父母。父母骂她疑神疑鬼,骂她不争气,让家门蒙羞。   争吵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卓别林的喜剧。喜剧大师的每一个动作就包含着快乐的力量,但又跟母亲的哭声却又无比契合。   孙佳文有一种错觉,卓别林的内心并不快乐,他只是在照着剧本演戏。   剧本。   戏剧性。   那一刻,孙佳文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参加了真人秀?   楚门的世界、迷失……   所有人联合起来处心积虑骗自己,自己的每一个表现都是那些人的笑料,正在哭泣的母亲也正通过指缝看着自己偷笑呢。   自己与卓别林的唯一区别,是卓别林知道自己在演戏。   孙佳文看着哭泣的母亲,心想:他们只是想看我歇斯底里地对骂,我偏不。   她走上前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拍了拍母亲的背说:“妈妈,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母亲伤心又欣慰,抱住了孙佳文的脑袋,说:“佳文,你很懂事。”   从这一天起,孙佳文就变得越来越“懂事”。   [4]   中二少女总会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这司空见惯。   但孙佳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可供这么多人觊觎的东西。更何况,哪怕自己真的身怀异宝,哪怕这么多人愿意陪自己演一场戏,总还有些东西在人力操控之外。   再后来,她们班转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女孩子神叨叨的,喜欢怪力乱神的文艺作品。女孩子跟她很合得来,许多观点都是一致的。   她不确定女孩子是否也是那些人里的一员,但她观察了很久,觉得不是。她再一次喜欢上对方,但有了前车之鉴,她并不打算对女孩子表白——为了提防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即为了让自己体会痛苦而拿走所有心爱之物的可能性。   但她慢慢敞开心扉,对女孩子说了自己的担忧。   “你说,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会不会都是经过安排的?只是为了看所有人走投无路地即兴表演,拿来取乐。”   “如果全世界都在即兴表演,那为什么还有‘安排’这种说法呢?如果所有人都在即兴表演,那谁在观看呢?”女孩子的这句话,让孙佳文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还有超越于“人”的存在,她的敌人,很可能并不是跟自己同一层级的人类。   女孩子接着笑了笑,说:“我非常确定,我转学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遇到你。”   目的。这个世界是存在目的的。   她一直在探究原因,但其实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孙佳文说:“那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那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说:“也许我们生活在网游里,我们都是玩家,只不过我们都玩得太投入,忘记了而已。又或者你只是NPC,等着某个人来玩呢。”   “我肯定不是NPC,我是主角。”孙佳文表示不屑,说:“如果有人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一定能够察觉的。”   女孩子耸了耸肩,说:“那我就不知道啦,可能有神也说不定啊。”   “肯定没有神,万一有神,那也只可能是我。”孙佳文说。   随后,在这段对话发生的第二天,这女孩家里发生了火灾,全家无人幸存。   至此,孙佳文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   并且,自己冒犯了祂。   [5]   “天道”是孙佳文后来才寻找到的词语,她觉得比神要准确地多。   因为女孩儿的死,她开始觉得女孩儿说得对。她寻找神学相关的书籍,临摹与宗教有关的画作,越来越理解了“命运”这回事儿。   你知道注定有厄运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你不知道是什么。   孙佳文愈加确定,存在着什么高于自己的存在。   一旦产生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念头,人就会变得很奇怪。孙佳文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懂自己,觉得所有的同学都只是没有灵识的质料而已。为了验证某些东西,她可以不择手段。   她将这个想法讲给别的同学听,讲得越多、对方越信,不久之后对方遭受到的灾难越大。   果然,“天道”切实存在着。   也许是她的行为惊动了神,她开始被打压。   楼上突然掉下来的花瓶、松动的井盖、公交车上突然上车抢劫的劫匪……   厄运来得越来越强烈,每次都像是想要杀了孙佳文似的。   孙佳文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方面自我满足,一方面又打算养精蓄锐。   她造出了另外一个无知的、乖巧的自己,代替自己面对全世界。只要不跟全世界作对,“天道”也不会主动为难你。   果然,事情好转不少。比如她再也不会忘了涂答题卡,甚至因此考上了一流大学。   她一点儿也不感谢那个人格,她只是蛰伏在身体的最深处,等待着抓到“天道”的命脉。   如果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天道。与天争斗,不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了么?   [6]   然后她上了大学。   然后遇见了寇霜。   [7]   那个傻白甜的孙佳文做了什么,孙佳文一清二楚,因为那是她创造出来的,她还没有沦落到失去掌控的地步。   她知道傻白甜喜欢鲁刃甲,知道傻白甜因为爱而变得偏执神经质,甚至因此暗算寇霜。但她一不在乎肉体,二不在乎寇霜,她什么都没说。   她要明哲保身,然后毁天灭地。   可她慢慢发现,寇霜跟其他人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这只是一种感觉,但她总觉得对方知道得比大多数人要多。   从某一刻起,寇霜变得不会画画,不会认画。但为人处世上更加随性,更加无所谓。就好像是……她没有代入感,并不认为自己属于这世界。   哪怕是被人以死亡威胁,寇霜的表情上也只有“恶心”,而没有“恐惧”。   就像是傻白甜孙佳文跟鲁刃甲上床时,自己的感受一样。虽然觉得恶心,但并不会为了肉体的纯贞而跳出来,被“天道”抓到把柄。   她在跟“天道”斗呢。   可寇霜快要死了,她不能允许。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问她。   她问寇霜:“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不对?”   寇霜瞪大了眼睛,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   在沉寂的这几年,她对世界做了很多种猜测,最终才选定了“天道”这一种。因为最接近,最圆满,最有可能。   并且,那女孩儿应该就是谈到了神而死的。   她提了好几个问题,将这么多年来的各种猜想都涵盖了一遍。最后她失望地发现,其实寇霜什么都不知道。寇霜甚至比自己还要惊喜,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她把身体的主动权交还给傻白甜孙佳文,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主动对寇霜发起攻击。   寇霜成为攻击目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死了也没关系。这样想着的孙佳文,并没有阻止自己的身体。   在宋暮雪被刺中的那一瞬间,世界像是突然黑屏,什么都看不见了。孙佳文吃了一惊,发现了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引着她去了某个房间,她打开门,发现寇霜被好好地绑在椅子上,像是打算等自己审讯似的。   这是寇霜创造出来的空间吗?   孙佳文突然兴致高昂,她要问寇霜几个问题。 第70章 【番外2:孙佳文】   [8]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 得到的答案竟然会是书。   一本书?甚至连网游都不如,网游还有个身体呢!   孙佳文感觉到荒谬,但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相信了。在寇霜略显迷茫和兴奋望着她的时候,她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 这本书的主角,既不是自己, 也不会是寇霜。某种程度上来说, 寇霜同自己的处境相差无几。   孙佳文决定做一件冒险的事情, 她要问一问主角是谁。   至少, 得知道敌人是谁。   寇霜张嘴说了几个字, 孙佳文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便知道是“天道”在作怪。   只是,连这个空间也能受到“天道”的影响,这是为什么……   孙佳文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震动, 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空间要坍塌了。   然后她看见那扇门开了, 如同现实生活中场景的重现, 宋暮雪出现了。   【9】   推论出“宋暮雪是故事的主角”, 这一点并不算太难。   最直接的线索,就是自己消失的那两天记忆。   ——况且,那个空间之所以崩溃, 谁能说不是因为宋暮雪的到来呢?   这两天里,自己被收监,还因为父母的要求做了精神病诊断,然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至此,孙佳文能够接触到的人全部比她“高”了一级, 或者说,他们傲慢得很,自认为比孙佳文高了一级。   他们用对待精神病人的方法对待孙佳文,孙佳文就把另外的人格推出来阻挡了事,反正傻白孙佳文的确有病。   在治疗过程中,孙佳文却发现这些医生并不仅仅想治好傻白孙佳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自己也被当成了病症。那些医生想要消灭自己。   想必也是“天道”的意思吧。   孙佳文习惯躲藏,习惯忍气吞声。她像是惹了一窝蜜蜂的逃生者,憋了长长的一口气沉入湖底,就为了求生。她本来做到了,医生已经得出了“逐渐好转”的结论,可是,宋暮雪和寇霜来了。   寇霜想问自己问题,而宋暮雪则一直盯着自己。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为了宋暮雪出现的,她想挑战宋暮雪的权威。   果不其然,那位得天独厚的女主角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会知道什么吗?她知道她是书里的人物吗?   孙佳文不知道宋暮雪知不知道,她只知道医生们重新重视起自己。这在精神病院里可不是好兆头。   【10】   孙佳文决定将傻白孙佳文关在内心的囚笼,她要自己对阵精神医生。   “天道”的走狗们很愚蠢,问的问题千篇一律,一下子就能看出背后的意图,看出他们想要什么答案。   对这种程度的妥协,孙佳文不以为意。   如果说自己的目标是打碎“天道”,去到真正的世界,那么为此所作出的全部妥协都是合理的。   只是,宋暮雪是“天道”的走狗吗?   每个夜里,孙佳文都在思考该怎样对待主角。   跟寇霜不一样,她视主角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宋暮雪死了,自己是不是能借助着那次出现的空间去到现实呢?   上次寇霜明显是从现实回来的,这说明切实存在类似的途径,只是自己找错了方法而已。   那就重现当时的情况吧,打晕宋暮雪。   这样决定的孙佳文,觉得自己身体里充满了无尽的力量。人有了目标,总能变得无坚不摧。   【11】   依照这种方法,她果然去到了现实。   现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跟自己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一样,乏善可陈。   如果说现实跟书里一样,那是否能够冒进地得出结论:就连这现实也处在书里?   她能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靠的就是激进的猜测和外推。事实证明,她没做错。   孙佳文觉得无趣了,她需要一个新的对手。   随后她发现了原作者,那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女人,竟然能够看到自己的存在?那她一定知道更多的东西!   这样想着的孙佳文,一路跟着原作者回了家。   偶尔冒出来的自言自语让孙佳文理解了原作者现在所处的境况:她很久不写文,最近却因为影视剧的原因要给一个结尾。她怎么都没办法写出来,所以一直在拖。   “拖拖拖,拖到死线,就什么都好了呗。”原话是这么说的。   孙佳文心想:那我帮你完结它吧。   那时候的她,不确定这样做是否会使书里的世界改变。但成功脱出那个世界,让她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她比那个世界里的所有人要更加“高级”,能够在某种程度主宰那些人的命运。   她够聪明,但也很自大。   正是这个决定,让她遭受了非同一般的痛苦。   存在是从心脏长出来的,虚空中长出了心脏,长出了肝脾肾,但身体还不完全。脆弱的器官暴露在空气之中,身体内部很灼热。但孙佳文知道,这就是活着的实感。   原来,存在是这种感觉吗?   在挫骨扬灰一般的痛苦里,孙佳文一边流泪一边欣慰。她真的成功了,真的摆脱了那个世界。   真的,成为了自己。孑然一身,同任何人都没有瓜葛的孙佳文。   【12】   奇怪的是,原作者看见这一幕并不觉得诧异,她甚至给孙佳文端茶送水,予以无限的照顾。   孙佳文虚弱地问她:“你知道我弄乱了你的结尾吗?你还这样对我?”   原作者笑说:“你很有趣。”   有趣是个什么意思,孙佳文并不知道。她只是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也是一本书,那自己要怎么逃出去?打晕甚至杀掉原作者么?   但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会是个好作者的样子。   正在这时,原作者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影视公司的对接人,原作者毫不犹豫将电话静音,然后塞到了衣柜深处。   “你不接电话么?”   “肯定是催我写文,但已经被你烂尾了,我也没办法。”原作者状似无辜地将电脑屏幕展示给孙佳文看,但紧接着孙佳文的眼神就变了。   “你的文档……自己动了起来!”   自动前行的光标,不断浮现的文字……宋暮雪动了起来!   原作者瞟了一眼,说:“噢这个啊,因为小世界崩溃了吧。”   神态平静,似乎司空见惯似的。   孙佳文突然有些恐慌,难道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全部都是在原作者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么?自己独自发觉的一切,都有另外一个人看着,甚至在嘲笑自己井底之蛙吗?   可原作者紧接着说:“我早就有个理论,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眉眼间很激动。   【13】   原作者花了一小时,对孙佳文讲那个理论。期间神情狂热又欣喜,像是发觉了某个有趣的玩具似的。   以前的理论被证实,这样的快乐是理所当然的吧。   孙佳文这样想,但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原作者那个若无其事的表情。她想:这女人一定隐藏了什么没说,这些不是全部。(后来她才知道,原作者至少隐瞒了“读者的集体情绪”对小世界的影响,也许她觉得这对孙佳文无关紧要。)   可这个理论自成一体,很有说服力。一旦接受之后,就连孙佳文都觉得很有道理。   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个理论给了孙佳文一剂强心针——并不是所有行为都受到限制,大部分细节是“天道”的自由发挥。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自由的,自己的抉择和行为并没有被完全监视。   反抗过“完全被安排”的命运之后,这种半开放式的解读就显得容易接受得多。   不能让宋暮雪为所欲为了,否则不止小世界会完全崩溃,甚至现实也会被影响。原作者看着孙佳文,说:你不就出来了么?   原作者要把宋暮雪重新关进去,也就意味着要重新写一个正常的结局。   随着宋暮雪的行为,小世界崩溃地越来越快,甚至于原稿上的字也在逐渐消失。原作者说,这是一场手速与行动速度的比拼,她不能让宋暮雪完成自己想做的,否则等一切尘埃落定,那就完了。   孙佳文问:“那……我呢?”   原作者在下笔如神的间隙里看了她一眼,说:“你想留在这边吗?”   孙佳文点了点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都已经逃出来了,没有人会愿意回去吧。   原作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孙佳文松了一口气。   而事实证明,相信原作者,也许是她做过最错误的事情。   【14】   宋暮雪显然知道得比自己更多,至少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逃出原作者给她画出来的一个圈。   而自己竟然还可笑地以为原作者会让自己留在现实。   后来想想,对于原作者来说,所有人人物都只是人物,都是她那“伟大作品”的一环而已。她才是那个真正傲慢的人,连主角都不放过,又怎么会宽容放过自己呢?   “你想”是“你想”,“我知道”是“我知道”,可我要做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令人战栗的痛苦又爬上尾椎骨,孙佳文用尽一切办法才抓住了去天堂的绳索。可割断它,对某些人来说要更加容易。她甚至只需要敲几个字。   被“天道”束缚的人生,和被背叛被放弃的惊诧……原来至始至终,孙佳文都没有哪怕一瞬间逃离“命运”。   她宁愿选择死亡,如果可以,这将是她赐给自己的最好的馈赠。   自由落体运动带来的加速度令人无比兴奋,那一瞬间,孙佳文觉得自己好像在飞,也产生了一种自由的幻觉。   可幻觉终究是幻觉。   【15】   孙佳文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父母。   父母一脸慈爱,问她:“佳文,你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从医院出来,很难受吧。”   孙佳文非常震惊,张嘴想要说话,但句子和语气并不属于自己。   “没有,爸爸,妈妈,我很想你们。”   柔软乖巧,是另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孙佳文!   一点也不想你们!去死吧!   孙佳文想这样说话,却发现失声,她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低头,自己被五花大绑着,面前还有玄铁制成的牢笼。   另外一个自己站在不远处,笑靥如花:“咒骂自己父母可不好。现在我是主人格啦,你要乖乖地呆着哦。”   主人格……   这是更深的绝望,似乎没什么能比现在更糟了。   孙佳文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无力和愤怒充斥。   但激进的仇恨背后,她还能冷静地思考:我一定会重新夺得主动权,然后,再回到现实去。 第71章 回国   在小世界里, 时间如同弹簧一样可以拉伸或者压缩。早就在宋暮雪昏迷的那两天里,寇霜就已经深有体会。   没有宋暮雪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宋暮雪叫自己“不准谈恋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宋暮雪就已经学成回国。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还真是字面意思。   两年里的改变不小。   寇霜在画廊里刻苦地磨练基本功,终于得到方老一句“勉强拿得出手”的评价。又跟方老搞漫画的弟子合作, 正在一个在线APP上更新漫画, 得到了不少拥簇。漫画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复刻《风雪赠我》——根据记忆, 寇霜将书完全转换成了漫画版。有原作者的构思, 这漫画剧情的精彩程度毋庸置疑。这漫画存在的意义是等着被宋暮雪发现, 寇霜也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但,总归是一种途径。   郑风林从基层小民警干起, 阴差阳错卷入了几桩命案。配合刑警队时, 郑风林表现出色, 逻辑清晰, 行为果敢,判断准确,没多久就被调到刑警队, 接触更加严肃重大的案件,面对更加凶狠毒辣的罪犯。   以宋暮雪为纽带,郑风林和寇霜倒成为了很好的异性朋友,偶尔会抽空吃个饭什么的。寇德钦偶尔见到他们俩在一起,总以为他们之间有一些暧昧, 这让两人都很无奈且尴尬。   而宋暮雪一直在国外研修法律。她天资聪慧,学习认真,观点独到,假期总会被教授塞各种各样的项目。有时候是帮助某些地区建立适用的地方性法规,有时候是走访被冤死的“罪犯”家属,成书立著。   宋暮雪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她知道这是该努力充实自己的时间,儿女情长应当放在身后,因此选择了教授。   寇霜表示完全支持宋暮雪追求自己的事业。她可是要带着宋暮雪回现实的,宋暮雪现在修炼得等级越高越好,到时候回现实里才好继续打怪。   快要回国的时候,宋暮雪对寇霜说:“教授让我留在那边继续读博,说能帮我搞定绿卡。”   寇霜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暮雪又灿然一笑,说:“但我已经拒绝了,我要回国。”   寇霜反应过来,说:“你逗我!”   宋暮雪就在视频那头笑了笑,说:“到时候你来机场接我吧。”   接,当然是要接的。   寇霜发现,虽然只是在视频里聊天,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变冷淡。双方常常谈论自己遇到的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反而有些情深日笃的意味。   到了接机那一天,郑风林难得有休假,特地开车载着寇霜去接宋暮雪。   郑风林一边开车一边对寇霜感慨:“宋暮雪也太拼了吧,两年也不回来一次,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忘光了。”   听他语气,好像只是视宋暮雪如寻常老友,已经没有了那种朦胧的爱意。   寇霜就笑着说:“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她很恋旧的,去哪里都要寄明信片,也常常视频聊天。只是她有自己的追求,你也是一样。如果发生了命案,你跑得比她还快,我也会理解的。”   郑风林连忙说:“千万别这样说,命案当然越少越好,我巴不得天下太平,我下岗失业最好!不过话说回来了,她常常跟你视频聊天?跟我怎么没有?”   郑风林瞪大了眼睛看向寇霜,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次等对待。过了一会儿,他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嘀嘀咕咕道:“女人之间的感情,就是磨叽。”   寇霜笑,并不解释。只是催促郑风林道:“快些开,飞机快落地了。”   郑风林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两个小时呢,这是接机,又不是等着上飞机,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两个小时,还有两个小时,宋暮雪才会回到这片土地,这个城市,回到寇霜身边。   寇霜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年前的机场,宋暮雪命令自己不准谈恋爱,而现在两年期限已到。   有时候寇霜也会觉得难以忍耐,她抛弃父母亲人来到这边,为的是守到结尾,然后将宋暮雪带出去。可这两年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也未免太难熬了一些吧,就不能直接跳过去吗?   可世界是以宋暮雪为基础来构造的,宋暮雪的意识还清晰且长期地延续着,就不会跳过去。   又或者,随便谁来个一棍子,一晕晕两年?   但一想到宋暮雪的后脑勺会痛,寇霜又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郑风林敲了敲方向盘,说:“你跟宋暮雪视频过了对吧,她长相有没有变?前阵子不是去非洲做公益去了么,有没有晒黑?”   “你待会儿自己看,你肯定能认出她。”寇霜说。   两年内,宋暮雪的行踪特别飘忽。两个月前刚刚从非洲支援回校,并完成了她的硕士毕业论文。   说来奇怪,宋暮雪长得白已经够天生丽质了,去非洲混了三四个月回来,却还是那么白。这也算是某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吧,寇霜觉得又喜欢又嫉妒。   郑风林嘁了一声,说:“我这不是看还有两小时,怕你无聊,跟你找话题呗。不说就不说,宋暮雪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看。”   这嘴斗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寇霜不再谈论相关话题,跟郑风林随便聊了聊别的话题,到机场里晃了两圈,终于听到了广播里航班到达的消息。   寇霜站在出口处,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忐忑。   人流慢慢涌出,看到一个肤白貌美腿长的乘客,寇霜就要仔细看一眼,但很可惜,都不是。   郑风林也在用他那一双用来抓犯人的火眼金睛注视着来往乘客,突然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看穿衣打扮很像宋暮雪,但隔得太远他不敢确定。他推了推一旁的寇霜,说:“你看那个,那是宋暮雪么?”   可寇霜神情坚定,盯着某个方向,眼睛里像是有光一样。   “不,宋暮雪在那儿。”   寇霜神采奕奕,格外笃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   郑风林顺着寇霜的方向看过去,一愣,瞬间就懂了寇霜为什么说“肯定能认出她”来。   两年不见,宋暮雪出落得更加耀眼。她穿着以前绝不会尝试的高度的高跟鞋,显得更加高挑而气场强大。   出国一趟,宋暮雪这是去学习啊,还是去修炼?   郑风林还没来得及举起手对宋暮雪示意,便看见宋暮雪摘下眼镜,对寇霜笑了笑,伸手抱了抱寇霜,说:“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不知为何,郑风林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第72章 变态   郑风林为宋暮雪接风洗尘, 吃完饭之后,郑风林送两人回了宋暮雪的家。   宋暮雪家里很久没有人住了,但临走之前将钥匙交给了寇霜,让寇霜代为打理。算准了时间, 寇霜请人将房子从头到脚打扫了一遍,又亲自换上床单被套等物品, 终于使得房子像个家了。   本来寇德钦说要接宋暮雪回家住, 但宋暮雪说想收拾旧物, 怀念一下父母, 寇德钦便没有强求。   旁人的家再好, 那也不是自己的。   到了宋暮雪的家之后,寇霜就看着对方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偶尔帮个忙。宋暮雪收拾房子的过程中, 发现了寇霜前些天特意放在这里的化妆品和衣物, 顿时什么都懂了。   转头却又看见寇霜对着她笑, 说:“在你这儿借住几天, 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四目相对,某些你知我知的东西在两人间流转。   说不清谁先抱住谁, 也说不清谁先吻了谁,总之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赤裸相对了。   一丝不挂,相当坦诚。   ……   第二天是被电话给叫醒的。   寇霜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宋暮雪皱着眉头, 好像在做恶梦。她替宋暮雪抚平额头,看了看来电显示,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   电话是方老打来的,说画廊里出了些问题,虽然你最近两天请假了,但也请一定过来。   出尔反尔不是方老的作风,没什么急事方老不会打电话的。寇霜追问了许久,方老才说,他昨天晚上腿摔骨折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这两年弟子走的走,创业的创业,真正贴心且近在眼前的只有寇霜一个。画廊里很多事务要主持,实在没有办法了,方老在给寇霜打电话,打扰了她的休假。   一听这话,寇霜的睡意立刻清醒了。她洗漱梳妆完毕,回到卧室一看,宋暮雪还在睡。卸妆之后,淡淡的黑眼圈怎么都掩盖不了了。   寇霜心疼宋暮雪,于是吻了吻宋暮雪的脸颊,没有叫醒她。   她在电饭煲里热了粥,又发了一条微信留言,这才离开了。   紧赶慢赶去了医院,才知道方老下楼梯的时候还在玩手机游戏,一点儿也不注意台阶,这才从二楼摔到一楼,摔了个狗啃泥。   方老浑身上下打着石膏,却仍然对手游放心不下,让年轻的护工在旁边玩,他就干看。   本来有些担心,但看到方老现在的样子又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要帮着去主持画廊里的众多事务,一下子忙了起来。   下午接到电话,宋暮雪已经醒了,但粥已经熬干了,没喝到粥是一件遗憾。   宋暮雪与寇霜通了气,最后说:“你好好忙,我改天去看方老。”   ——   宋暮雪醒来之后,换了身素雅的衣服,去墓地看望父母。   现在不是清明节,扫墓的人不多。宋暮雪买了束花,放在了墓碑前面。   父母死得不瞑目,好在还有许多人惦记着。墓碑前有烧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每年祭拜。   宋暮雪跪在墓碑前,看着父母的照片,不免神伤。   这是她的父母,也是她的老师。她最敬重的人,从他们身上学会爱人,也学会建立并遵守自己的原则。   可他们竟然英年早逝,连女儿成年都看不到。   宋暮雪跪在墓碑前,在内心发誓,总有一天要查清楚父母死亡的真相。意外也好,事故也好,该抓归案的一定要归案。   在墓前跪了好几个小时,将内心纷繁的思绪都整理完全。离开的时候却突发奇想,绕了远路,去到张芷若的墓前。   张芷若的墓碑前什么都没有,这两年一定过得相当潦草。宋暮雪不免有些心酸。   甚至于,墓碑的左上角竟然有了污渍。   宋暮雪掏出手帕去擦,但细看才发现,这不是污渍,而是黑色的字。   一横一竖,像个“T”。但横得太长,反而不那么像了。   这是什么?一个标记?一个T?   还是……一个“正”字的两笔?   正好两年。   宋暮雪思索再三,将这块污渍照了下来。随即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张芷若的墓碑这样干净,那么每年的管理费和清洁费都是谁交的呢?   宋暮雪问了问墓地管理人员,结果对方竟然还记得很清楚。   “是个小女孩,每次都带现金过来。她太小了,我问她给谁交的,她说是妈妈。你说这也真是,孩子爸就把事情交给小孩,过意的去么?”管理员叹息完,试探地问宋暮雪:“你是死者的什么人?认识那小孩儿么?”   “我是她朋友,这几年没在国内,疏忽了。”宋暮雪叹了口气,说:“我去找孩子谈一谈,以后的管理费我交吧,请问你们这里最多一次性可以交多少年?”   ——   从墓地里出来,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宋暮雪没怎么犹豫,打车去了福利院。   才两年,福利院的院长已经换了人。宋暮雪说要找“袁蝶”的时候,院长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迷茫问道:“谁是袁蝶?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个孩子。也许是我接任前就已经被领养了,也许是您记错了。”   领养……若是真的被领养,倒也是好事一件。小蝶渴求关爱,所以才会对张芷若这样依赖。这是宋暮雪的猜测。   一个在福利院呆了比较久的男孩子插话道:“小蝶改姓啦,她现在叫张蝶,放学了没回来,应该在小公园里荡秋千吧。”   宋暮雪一愣,说:“谢谢。”   在公园里找到小蝶的时候,小蝶正坐在秋千上,盯着面前的喷泉。   宋暮雪走过去,坐在旁边另外一个秋千上,跟小蝶搭话:“小蝶,你还记得我吗?”   她找院长了解过情况,院长查阅了资料,却发现当初小蝶在福利院登记的名字是“袁蝶”,但办户口的时候则变成了张蝶,八岁。   宋暮雪敏感地发现,小蝶登记的生日正是张芷若的忌日。   小蝶看了宋暮雪一眼,说:“不记得。”   小蝶看上去有些阴郁,哪怕扎着双马尾也一点儿都不活泼,不像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她飞快地移开眼神盯着喷泉,似乎很怕宋暮雪似的。   为什么会怕?   宋暮雪又问:“那你记得阿姨吗?张芷若。”   小蝶再次飞快地摇了摇头,明显在撒谎。   不管是名字还是生日,小蝶身上都带着浓浓的张芷若的气息,看来真的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张芷若的死对于小蝶来说,也许是如同丧母一般的痛苦吧。   宋暮雪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小蝶的脑袋,却被小蝶躲开。   小蝶动作瑟缩,甚至还瞪了宋暮雪一眼,像是很仇恨的样子。   头发很软,也很稀薄。透过头发可以摸到头皮,中间鼓起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个包。   宋暮雪心里一沉,再观察小蝶,就发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长袖包住了手臂,手腕处露出红色的伤痕。马尾乱糟糟的,橡皮筋打了好几个结,应该是断过好几次。橡皮筋脏脏的,像是在泥水里浸泡过,现在还湿漉着。   发梢有烧过的痕迹,尾部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理清楚。   宋暮雪伸手去握小蝶的手,小蝶没有拒绝。她小心翼翼地把衣袖向下拉,终于看到了手腕。   那并不是伤痕,而是用红色的油性笔写得几个大字:【变态!】   字体幼稚,笔力不稳,根据字的方向来看,是有人面对面抓着小蝶的手臂写下来的——不是小蝶自己。末尾处的感叹号写得太用力,那个点深深地陷进了肉里,甚至结了疤。   不是今天写的,可小蝶为什么不洗掉?   “小蝶,这是谁干的?”宋暮雪皱着眉头问。   小蝶终于肯积极回应了,委屈道:“同学。”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的头发也是他们烧的么?橡皮筋是他们弄的么?他们还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宋暮雪很心疼,但不敢厉声责问,只能尽可能地轻柔发问。   小蝶却说:“我是变态。”   宋暮雪一愣,还想再问些什么,小蝶却抽出双手,飞快地跑了。   宋暮雪拔腿就追,追了两步却放弃了。   小蝶明显不想自己继续追问,追上了又能怎样呢?会激发出小孩子的逆反心理吗?   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先跟学校和福利院沟通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个善良人家收养小蝶。可惜自己不合乎收养规定……   这样想着,宋暮雪跟在小蝶身后,看着她进了福利院,这才离开了。 第73章 访校   第二天早上起来, 宋暮雪问寇霜:“你是不是还要去画廊?”   寇霜说:“是啊,方老摔了,没办法。还有好几个外地会议要代他参加呢。”   “这样。”   寇霜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专门问我,是有什么安排吗?你今天打算干什么?”   “今天拜访寇叔叔, 本来打算跟你一块儿,但是你既然有事要忙, 那就算了吧。”   寇霜一愣, 拜访寇德钦?拜访寇德钦至于叫上自己么?莫非……   她再看向宋暮雪, 宋暮雪正在拉背后的拉链, “哎, 这拉链拉不上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卡头发里了?”   寇霜连忙去帮忙,忙完之后却忘了自己先前想问什么, 就拎着包出了门。   没有寇霜的陪伴, 宋暮雪还是去了寇家。   昨天已经打过招呼, 寇德钦说今天没什么事, 就在家里见面就好。   见到宋暮雪之后,寇德钦半是欣慰半是埋怨道:“你看看,还是小雪知道疼长辈, 哪像霜霜,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搬走了,也不来看看她的老父亲。”   宋暮雪笑,说:“她本来要跟我一块儿来的,但老板突然摔断了腿, 属于意外,没办法呢。我跟她说了,让她今天晚上回来一块儿吃饭,她还说要自己做饭给您吃呢。”   寇德钦慈祥地盯着宋暮雪看了好一会儿,末了说:“小雪,你出去两年真的变了……变成大姑娘了。”   宋暮雪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又被寇德钦抢白。   “这两年交男朋友了么?有这方面想法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他们都对你久仰大名,感兴趣得很呢,哈哈哈哈……”寇德钦笑了笑,说:“也是时候操心终身大事了。”   “寇霜都还没有呢。”   “她啊,她我也急,给她找了好几个相亲都被她拒绝了,你说她想什么呢?难道就真的不觉得孤单寂寞?”   宋暮雪说:“也许是还没到时候,现在还年轻,正是拼搏事业的时候。霜霜现在正得方老器重,单着也不一定是坏事。”   寇德钦叹了口气说:“可女人还是得找个人嫁了,这都二十四五岁了,还不找男朋友,怎么得了呢?”   这仿佛是两代人的鸿沟,寇德钦认定了不找男朋友就不会幸福,言谈之中甚至传达出一种“拼事业的女人都是没有好男人养”的观点来。   宋暮雪本想过来松松土,但没想到话不投机,她只得把想说的话都压下,拣些好听的话说了,皆大欢喜。   ——   宋暮雪将小蝶的情况跟寇霜说了,寇霜皱着眉头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小蝶的事情过后,寇霜便去现实里溜了一圈。等到再回到这边,虽然回到了离开的那一天,但大起大落之后心情大不一样,她忘了关注小蝶的情况。   从这一点上来说,宋暮雪则要人性化得多,是个恋旧且情长的人。   “我跟院长聊过了,新院长对院里情况不太了解。我没直接问小蝶是不是被欺负了,但问到学习成绩他一无所知,班级都要问一问同事才知道。”宋暮雪说:“我已经不打算从他身上获取信息了,明天去小蝶班上看看。”   “你觉得,是班上的同学?”寇霜问。   “福利院孩子也会发生争吵,但大多数跟吃穿喝的分配有关。被骂‘变态’,甚至写在了胳膊上,问题大概率发生在学校。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   寇霜连忙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宋暮雪说:“你最近忙,还是我去吧。师兄给我的五天假期还剩三天,我找个时间过去就是。”   说到师兄,寇霜有些埋怨。“唉,你师兄真是吸血鬼,才回国几天,就让你立马去上班。他们有那么缺律师吗?”   宋暮雪说:“他们事务所成立不久,成绩都是靠拼出来的。这一行就是这样,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五天假期听上去很痛苦,但这已经是宋暮雪讨价还价之后的结果了。师兄最开始甚至只打算给三天休整期。   寇霜在心里算了算,五天假,倒时差花了一天,扫墓加拜访孤儿院花了一天,陪寇德钦花了一天,去学校花一天,收拾房子花一天,时间就这么没了。本来还打算等画廊这边忙完,两个人出去踏青游湖,现在看来也没有机会了。   宋暮雪似乎永远也不会累,不知道她的精力都是从哪里源源不断涨出来的。但寇霜到底心疼宋暮雪的身体,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不过小蝶这孩子挺认生,你对她来说没那么熟悉,如果搞不定,就跟我说。”   宋暮雪笑了笑,摸了摸寇霜的脸颊。   第二天去学校,宋暮雪很顺利地找到了班主任。对班主任解释自己是张蝶的姐姐的时候,没想到换来对方诧异的眼光。   “怎么了?”宋暮雪不禁问道。   班主任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是张蝶的姐姐?可张蝶不是孤儿么?”   宋暮雪蹙眉,敏感地察觉到班主任对小蝶的态度也很微妙。   “张蝶情况比较特殊,我认识……她的妈妈。”宋暮雪解释道:“张蝶怎么了?跟同学相处还融洽么?”   班主任很快接受了“妈妈的朋友”这个解释,对宋暮雪诉苦道:“哪是融洽不融洽,她跟同学根本就不相处!作业不写,值日也不参加。我跟福利院反映过了,但根本没人管,他们就管吃饱喝足。哎,孩子还是要在家长的关心下成长才好啊,我们做老师的,也不能一直看着她,对不对?既然你是她母亲的朋友,也来找过我,说明挺关心她的。希望你能多陪她说说话,让这孩子别这么乖戾尖锐。”   看起来问题不小。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什么时候下课,我能看看她么?”   班主任将宋暮雪领到教室门口,此时还未下课,所有学生都在安安分分地听老师讲课。   偶尔有几个孩子发现了班主任,脊背都挺得更直了。   隔着窗户,班主任指了指小蝶的方向,说:“张蝶坐在角落,是她开学之后自己选的座位。我给她调换过座位,但总是跟同桌处不来,最后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了。”   宋暮雪隔着不远的距离观察小蝶,小蝶并没有认真听讲,低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只占用了最右边三分之一的桌子,半只胳膊都悬在外面,像是跟谁挤在一块儿,给对方腾位置一样。   “张蝶这孩子还有点奇怪的地方,遇到成年人全都叫哥哥姐姐。我都三四十岁的人了,还被十岁的孩子叫姐姐,怪难受的。这是福利院的什么规矩么?”班主任探究地看向宋暮雪。   宋暮雪想起小蝶在乞讨团伙里呆的那段日子,心里很难受。小蝶的童年颠沛流离,可偏偏这些东西带给她的印记最深。   “她习惯。”宋暮雪不想多说。   窗外站了一会儿,下课铃响了。任课老师下课出教室,对班主任打招呼:“赵老师。”   班主任点了点头,说:“学生家长来了,带她随便看看。”   任课老师点了点头,笑着走了。   班主任在教室门口叫了小蝶的名字,大部分孩子的目光都转移了过来。他们从没有见过张蝶的家长。   小蝶一抬头看见了宋暮雪,神情却很淡漠。   班主任说:“张蝶,你姐姐来了,出来吧。”   小蝶低下了头,继续蜷缩在座位上写写画画。   有好事的小孩子走到了小蝶身边,对小蝶说:“你姐姐来啦!快出去吧!”   小蝶盯着那小孩看了两眼,突然把桌子朝前一推,怒气冲冲地走到了门口。   班主任忍不住训道:“张蝶,对姐姐的态度呢?”   小蝶绕过班主任和宋暮雪,直接跑上了楼梯。   抗拒的姿态比前天晚上还要明显,宋暮雪有些发愣。   班主任反而比宋暮雪更加窘迫,道:“她平常对老师不是这个态度,会躲避,但不会这样。姐姐你要跟上去看看吗?”   宋暮雪说:“看来她也不喜欢我。她在班上有朋友吗?”   “这孩子独,我还不知道有谁跟她交好。”班主任叹了口气,说:“我也跟她沟通过,她同样不对我说话,像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似的。我也没有办法。”   宋暮雪一边同班主任对话,一边观察教室内。   教室里的小孩子们都很活泼,课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有几个孩子还在偷偷打量宋暮雪,但眼中的好奇还在正常范围内。小蝶并不合群,她能猜到。但这不合群带来的后果还不至于到被欺凌的地步——至少孩子们探究的眼神没有恶意。   宋暮雪笑了笑,说:“既然小蝶不愿意见我,那我今天就先离开了。以后我和我朋友可能会过来,她跟小蝶的关系稍微好一些,说不定能够沟通。到时候我们可以继续联系您吗?我们都希望孩子能健康长大。”   班主任连连点头,“诶,诶。尽量多沟通沟通吧……唉。” 第74章 委托   小蝶果然不愿意跟宋暮雪沟通。   将这件事转述给寇霜的时候, 寇霜调侃道:“你长得太凶了,小孩子自然不愿意理你。”   宋暮雪有些莫名其妙,反问:“我凶?”   寇霜说:“是啊,你又高又瘦, 还穿这么高的高跟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像有冰山, 盯着人的时候很给人压力, 这还不凶?”   “……”宋暮雪无话可说, 扯了扯嘴角, 做出一个有些渗人的笑容, 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凶。   但她自己也知道,她看上去远比实际上来得要冷淡。   寇霜说:“这阵子也快忙完了,等师兄从香港回来, 我就把担子全部甩给他, 然后去看看小蝶。”   无论怎么说, 不能对小蝶坐视不理。   宋暮雪跟班主任和院长都谈过, 暗示了要多关注儿童欺凌的问题。但能提供的外界帮助只有这些,剩下的要靠寇霜打动小蝶了。   说实话,寇霜也不确定小蝶是否会更加容易接受她, 两年前小蝶对她,也只比对宋暮雪好那么一点点儿。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沾了张芷若的光,小蝶才会勉强对她说说话。   但不管怎么说,寇霜还是带上了养乐多, 去了学校。   班主任知道还有另外一位“妈妈的朋友”要来,因此还算热情,又将告知宋暮雪的事情重复了一遍,但寇霜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蝶逃课吗?”   “偶尔不来上课,偶尔早退。没请假条的话保安不让离校,她就翻院墙,被保安抓过几次了。给福利院反映过,没人管。”   “有人知道她是福利院的孩子吗?”   “应该不没有吧,我没有公开在班上说过。但张蝶有没有自己告诉别人,或者通过别的场合知道,那我就不能确定了。”   “谢谢。”   寇霜来的时机很凑巧,正好是体育课。她就站在操场边上,远远地看着小蝶。   小学时期的体育课,大多是跳操课。运气好的话可以自由活动,摸鱼混过去。这一节就是摸鱼课。   孩子们三三两两找到各自的玩伴,找器材室借羽毛球或者兵乓球,玩得不亦乐乎。而小蝶就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看着可怜,寇霜朝小蝶走去。但走到一半,她看见有一群小孩子冲着小蝶走过去了。   那群小孩子来者不善,看上去就是找茬的。话没说上两句,就把小蝶围住了。小蝶站起来想要离开包围圈,但是被推了一下,又重新坐在树下。   为首的孩子掏出一支笔,将小蝶的手臂扯过去,在上面写了什么。   寇霜赶忙迈开步子追上去,“你们干什么!”   成年人的声音吓了那些小孩子一跳,小孩们转头看了寇霜一眼,纷纷做虫鱼鸟兽散。为首的那个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跑开了。   寇霜来到小蝶面前,关切问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拉过小蝶的手臂,看见“变态!”三个字符。红色的圆珠笔写上去的,看上去有段时日了,褪色不少。最上头的“亦”字被重新描红,应该是刚刚那群孩子干的。   “跟老师请个假,我们去洗洗吧。”寇霜心疼地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知道吗?”   寇霜去拉小蝶,却怎么都拉不动。小蝶神情木讷,说:“我是变态。”   “你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不是变态,不要听他们瞎说。”   “我爸爸是变态,所以我也是变态。”小蝶仰着头看寇霜,说:“姐姐,你能给我买个哨子么?”   买个哨子……寇霜心情复杂,点了点头,说:“好。”   小蝶愿意跟寇霜主动交流,寇霜专门替她请了一天假,要带她出去买哨子。   班主任听说要请假,很大方地准了。“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向我请假,有大人带着,总比自己翻墙出去要好得多。”   寇霜带着小蝶逛了四五个二元店,才终于买到小蝶想要的那种,也是张芷若曾经买给小红的那个。得到哨子之后,小蝶显然兴致高涨不少。   寇霜趁机带着小蝶去逛服装店,把一身略显寒酸的衣服都给换了下来。看到被烧焦的头发和脏兮兮的发箍又觉得难受,带着她去了理发店。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个小时。   剪头发的时候,健谈的理发师Kevin对小蝶搭话,问她:“这么漂亮的头发怎么烧了?是谁烧的?”   寇霜装作玩手机,耳朵却竖了起来。   她听见小蝶的声音:“我自己烧的。”   “咦?为什么烧头发呀,因为好玩吗?”kevin老师惊讶问。   “因为,”小蝶慢慢说:“我是变态。”   ——   在短暂的休整过后,宋暮雪很快上班。寇霜调侃道:过年回家的农民工终于要上工啦。   师兄的事务所发展很好,熟悉了各项事务之后,正式将名字挂在事务所下。铭牌换上去的第二天,就有了客户委托。   委托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穿着体面,依偎很近,应当很恩爱。看他们的气质,宋暮雪还以为是经济相关的委托,开口却吓了宋暮雪一跳。   他们要告强奸。   宋暮雪忙询问细节,这才知道,夫妇二人是代替女儿苏香来的。   夫妇二人看上去三十五到四十岁的样子,女儿应该不大。   “那是几个月以前了,那畜生认识了香香。几个月之后,就……”苏夫人捂住了嘴,神情痛苦,“女孩子家的贞洁很重要,香香还那么小……那畜生这样对我女儿,我一定要替女儿讨回公道。”   苏先生一直陪在夫人身边,轻轻地拍了拍苏夫人的肩膀。   苏夫人情绪崩溃了,宋暮雪只好安抚性地递上一杯水,说:“您别急,慢慢说。”   苏夫人整理了情绪,说:“我丈夫叫苏绍祺,我叫章翠春。我们有个女儿,叫苏香。香香是个很好的孩子,平常认真学习,也很听父母的话。我一直都很为她骄傲。她几个月前,她学习成绩有所下滑,我问了问,才知道她认识了一个网友,上课的时候都在聊天,不认真听讲,学习成绩自然不好。我没收了她的手机,不给他们俩接触的机会。”   “香香住校,没有手机之后我就联系不上她了,所以也不知道那畜生给香香买了一个手机。后来我发现了这个手机,就把这个手机也没收了,把钱转给了那个畜生。就是这样,我才知道他叫什么。”   “这几个月,我发现香香的月经来得不准,就带她去看医生。要不是医生问她有没有近期有没有性行为,我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情。香香瞒着我,一定是觉得丢人,不敢说……可我是她妈妈啊……”   苏夫人又哭了起来,苏先生抱了抱苏夫人。   “那个畜生竟然强暴了我的女儿,我女儿还那么小,他还有没有良心?我要告他,要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苏夫人又恨恨地骂了几句:“畜生!畜生!”   宋暮雪能够看出来,苏夫人很愤怒。但愤怒到这种地步,她也只能够骂的出“畜生”这两个字。   “章女士,您女儿现在多少岁?奸淫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以强奸论,从重处罚。这两种情况截然不同。”这个家庭的遭遇,让宋暮雪感到悲伤又痛苦。她拍了拍苏女士的手背,以此表示同情和支持。   苏女生擦干眼泪,说:“满了。”   “您想告的人叫什么?”   “易光,容易的易,光荣的光。”   “强奸罪在法律上的解释是:违背妇女意志,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交的行为。视情节严重性,可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在这个区间内,您希望能够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十年,当然是十年!”苏夫人恨恨地说:“这种渣滓,判无期徒刑都嫌少了,当然是越高越好!”   “有任何能证明易光曾侵犯香香的证据吗?如果方便的话,是否能告知我细节?”宋暮雪说:“我无意打探隐私或者揭露伤疤,也理解您想要替香香讨回公道的心情,只是了解这些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得多。”   宋暮雪本以为涉及到这种事情,苏氏夫妇不不会轻易说出口,还得自己做一番心理工作。没想到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没有怎么犹豫就开口了。   “他们五月二十六号开房,香香刷的卡,安全套也是香香网购的。开房记录和安全套购买记录我都有。”苏夫人说:“五月二十七号,我就拿着他们用完的安全套去了公安局,想要报案。但警察态度很不好,听说原委了也不管,还吓唬我,说我侵犯我女儿和易光的隐私,已经是违法行为,让我停止这一行为。那安全套我还留着,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当做证据?”   报过警,警察却不管?   而且苏香又买安全套,又开房?   宋暮雪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问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很可能就是盲点。   “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苏香现在多大了?”   “今年四月份刚满19岁,怎么了?”苏夫人试探地看向宋暮雪,说:“宋律师,您也要因为香香的年龄而置之不理吗?”   宋暮雪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年满18周岁,已经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了。根据您的描述,我认为苏香与易光先生之间是正当的男女交往。顺便,您的行为的确已经涉及到侵犯隐私权,您最好停止这样做。跟孩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平等正当地沟通交流比较好。”   “虽然已经19岁了,可香香还是个孩子啊!她根本分不清好人和坏人,她肯定是被那畜生强迫的!”苏夫人提高了音量道。   “安全套和房费都是苏香出资,我认为这算不上强迫。”   “可我有证据!肯定是那畜生强迫我女儿的,他是魔鬼!”苏夫人嚷嚷道。 第75章 苏香   “所以, 你要去见苏香?”寇霜问,“这只是大学生约炮而已,其实跟你无关吧。”   宋暮雪说:“因为我看到了苏夫人,她看上去太痛苦了, 根本无法理解女儿的变化。如果我跟她女儿谈一谈,能够让母女俩之间相互理解, 那也是好事情。”   “可这事儿该心理医生去做啊, ”寇霜说完突然停顿了一会儿, 话锋一转说:“想去就去吧, 你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的。”   宋暮雪能够理解各种各样人的痛苦,设身处地地沉浸其中,而不是高姿态地评判各种奇怪甚至畸形的感情。这是宋暮雪成为宋暮雪的原因, 也是她跟小说里不一样的地方。   自从知道小世界里的发展并不完全受控于原作者的时候, 寇霜就格外在意宋暮雪身上跟原著不一样的东西。   正是这些东西让她动容, 让她深切地觉得宋暮雪是一个真实的人。   也许有些圣母, 但,人性熠熠生辉。   寇霜笑了一下,说:“就是因为这样, 你才是你。”   ……   宋暮雪见到苏香之前,一直在思考,寇霜说的“就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是这样的人。】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是你。】   这两句话相隔不远,甚至互为因果。这让宋暮雪产生一种错觉, 寇霜似乎很在乎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并且已经预设了某种答案。   寇霜信奉这个答案,并且格外希望在自己身上寻找符合这个答案的行为。寇霜在寻找什么?为什么在意这一点?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同寇霜的想法产生分歧,寇霜会怎么做?   因为“不是这样”,所以我不是我?   还是因为“不是这样”,所以不喜欢我?   这两种推论都相当危险,苏香马上就要出现了,宋暮雪强迫自己将私人疑问压下,投入到工作当中。   苏香出现在星巴克门口,张望片刻,径直坐在了宋暮雪对面坐下。   “我还没跟你说我坐在哪里。”宋暮雪率先开口,同时观察着面前的女孩儿。   苏香刚满十九岁,现在刚上大二。根据苏夫人给的信息,这应该是一个恬静温柔的女孩子,羞涩又乖巧。但眼前的女孩子跟描述很不一样,一头长发扎了个脏辫儿,裤子穿得很短,身上挂着各种各样骷髅或者十字架的吊饰。   要么这不是苏香,要么,苏夫人给了错误的消息。   结合苏夫人对孩子的定位来看,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苏香斜眼看了宋暮雪一眼,笑容带着点儿痞气:“你身上的律师气质太强了,一眼就能认出来。说吧,是我妈找你过来的么?她让你干什么?”   宋暮雪喝了一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说:“你母亲将我的照片给你看了,甚至有可能对你说,你要向我学习。”   苏香愣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苏夫人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猜的。”宋暮雪说:“我并没有打算说服你,因为我认为你已经拥有民事行为能力,能够自己做出选择。”   “那你怎么跟我妈妈交代?”   “你希望我如何交代?”宋暮雪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苏香。   出国前,宋暮雪的眼睛里倒映着冰山和其脚下的清澈溪水,而两年后这些东西还在,只不过已经变成夜幕掩映下的山水,难以轻易探查。你能通过这双眼睛感受到这是一个强大的灵魂,拥有强大的气场,却不可能猜测她在想什么。   宋暮雪变得愈加不动声色,气质逐渐沉淀。   苏香愣了一下,说:“易光是我男朋友。”   宋暮雪喝了一口咖啡,什么都没说,眼神却示意她继续说。   苏香清了清嗓子,说:“我妈掌控欲太强了,总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想管。事实上我已经成年了,也已经上大学了,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聊聊易光吧。”   苏香不太喜欢跟周围的人聊自己的生活,易光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秘密,一场冒险。她的室友们知道她有个男朋友,却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   因着宋暮雪身后代表的人,苏香本来并不愿意交流什么。但宋暮雪那双眼睛太深邃,仿佛拥有某些魔力似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将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我跟易光是在网上认识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易光,也不知道他跟我在一个城市。他是个作家,你也许听过,笔名叫‘疑善’,这两年挺火的。他的文特别深刻,总是在剖析人性,把虚伪的东西撕开给读者看。比网络上那些脑残小说要好得多了。我觉得你们律师肯定要见各种各样的人吧,说不定也可以看一看。”说到这里的时候,苏香停顿了一下,特意看向宋暮雪,似乎在寻求认同。   宋暮雪淡淡道:“这两年我在国外,不太了解国内的畅销书市场。”   苏香点了点头,了然道:“怪不得我妈让你过来找我谈话,她一直想让我出国。出国好玩吗?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除了人种不一样,其他的没什么差别。”宋暮雪简短解释道:“文化差异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我不想出国,出国有什么好的?——但,英国的城堡好看吗?荷兰的风车好看吗?美国人真的都吃快餐食品吗?”说着不想出国,但能看出来,苏香对这件事情其实很感兴趣。   这让宋暮雪不由得怀疑,对方说“不想出国”,很大程度上,是叛逆心作祟。   苏香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了,说:“总之就是这样,我认识了他。他懂的特别多,小说也写得特别棒。我觉得他很有趣,所以跟他谈恋爱了。我知道我妈跟踪我去过酒店,但她弄错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宋暮雪忍不住反问。   在苏夫人的言语里,可是存在一个“装满了精液的安全套”的。   苏香一愣,红了红脸,说:“就……蹭了蹭,没进去。我不敢。”   ——   小蝶的行为和心理状态都存在异常,寇霜非常确定这一点。   她让理发师给小蝶剪了个很短的发型,短到跟假小子差不了多少。这样总不可能再自己烧自己头发了吧。   防住了自残,还应该关切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成长。   寇霜常常去福利院看她,也带她去外面玩。签过字之后院长就不管了,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小蝶自己也没拒绝反对过。她似乎还挺喜欢跟寇霜待在一块儿的。   寇霜不强行带小蝶去某些地方,而是随小蝶自己喜欢。两三次之后她就发现了一件事情,小蝶很喜欢福利院不远处的一个免费人民公园,角落里有两架年久失修的秋千,小蝶喜欢那个。   寇霜没有问小蝶为什么喜欢这里,只是陪着小蝶在这里坐,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对小蝶来说,直接发问显然没有陪伴来得有效。   久而久之,寇霜发现小蝶并不像她和宋暮雪以为的那样孤僻。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蝶手上竟然时不时会有很新的课外读物,应该是同学之间互相传阅得来的。也许小蝶有朋友,只是不喜欢说话,因此才给了班主任错觉。   寇霜状似寻常,并不多问小蝶什么,也不多看一眼,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这种氛围反而让小蝶放松不少。   有一天,小蝶手里的那本书掉在了地上。寇霜捡起来,还给了小蝶。   封面上写着巨大的标题《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从封面和装帧风格来判断,应当是一本童话,或者是适合小学生阅读的畅销书籍。   小蝶竟然主动说了谢谢,还额外谈到了这本书。“这是同学借给我的。”   寇霜一愣,问:“讲什么的?谁借给你的?”   小蝶说:“小刚,现在叫孙刚。”   小刚?寇霜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什么结果都没有。也许是自己错觉了吧,毕竟这名字其实很普通。   “小刚跟我一起要过钱,也在阿姨家里住过。他之前也到了福利院,后来被自己父母接回去了,现在跟我在一个班上读书。”小蝶慢慢说话,语气平静,像是说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也就是说,除了班主任以外,还有小刚知道小蝶是个孤儿?   所以这些天来的课外书都来自小刚,并且这个小刚,可能是小蝶在学习里唯一的朋友。   但,小蝶落到现在被欺凌的境况,会不会是因为小刚不小心把乞讨和孤儿院的事情说出去了?孩子们单纯却也势利,一旦有个人跟他们不一样,就很容易被孤立。而小蝶的性格也不是能够化解窘境的那种。   变态,指的就是乞讨或者福利院的事情吗?   寇霜沉默着听小蝶说话,已经脑补出最符合现下情况的一种。可转头却听见小蝶说:“那天你看到他了,他就是在我身上写字的那个人。”   这话一出,寇霜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   怎么回事,这个孙刚既是施加欺凌的人,也是借给小蝶书的人?   寇霜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继续提问。   小蝶的童年如此艰苦,她不希望通过提问来一次次地深化痛苦。   她从秋千上站起来,想要给小蝶一个拥抱,却被小蝶躲开了。   小蝶说:“他借书给我,是因为我们之前认识,他觉得我们是朋友。他说我变态,是因为我骂了他爸爸。”   寇霜看着小蝶。   “我骂他爸爸恋童癖,然后他就说我是变态。”   “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这个词是不能拿来随便说人的,你知道吗?”寇霜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他们都说阿姨是,他们也在随便说别人,为什么我不能说?”小蝶看着寇霜,眼里的执拗格外明显。   这两年来,小蝶一定听过关于张芷若的许多非议。哪怕有警察为她正名,可街头巷尾的讨论无法避免,这事儿最适合用来做饭后谈资。也不知道小蝶被这些东西二次伤害过多少次。   寇霜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就该知道不能随便拿来说别人。尤其是别人的父母,你这样说小刚,小刚当然会生气。”   “我爸爸就是。小刚的爸爸这么着急找他,肯定也是。”小蝶扬起脑袋,说:“不过还好,我爸爸已经找不到我了。”   小蝶笑了一下,笑得空洞又诡异。 第76章 作   小蝶的心理状况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需要心理干预。哪怕寇霜能尽量陪着她,但外行人的关爱比不上专业人士的看护,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寇霜和宋暮雪一致的看法,但如何让小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看心理医生, 这是一个难题。寇霜非常小心地试探了下小蝶对去医院的看法,小女孩立刻敏感地察觉了什么, 从此以后对寇霜避而不见, 闭口不言。   事情仿佛回到了原点, 寇霜感觉到有些无奈和吃力。   小蝶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而寇霜的师兄突然非常惊喜地联系她, 说要搞大事,让她赶快去公司总部,有事要跟她谈。   师兄的公司, 那就是跟漫画有关咯?能有什么事?   寇霜心里琢磨着, 很快赶到公司。师兄脸上洋溢着笑容, 对寇霜说:“恭喜你!”   “恭喜什么?”   师兄说:“有人看中了你的漫画, 想要改编成舞台剧,所以专门跑开公司,想要跟你当面商量, 人就在会议室里,我陪你进去详谈,你慢点儿说话,今天随便问问就好,不要答应任何事情。”   师兄很兴奋, 看上去斗志昂扬。寇霜看了有些囧,一边推开门一边说:“还不知道靠不靠谱呢。”   会议室里坐着一个男人,见到两人之后立马站了起来,说:“您好,您就是SD老师吧。久仰大名。”   寇霜看了师兄一眼,说:“呃,您好。”   师兄说:“原子,这就是漫画作者了。您可以跟她详谈,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可以忽略我。”   三人落座,那男人笑着说:“是这样的,我是懒得取名舞台剧剧组的代表,我们剧组很喜欢你的漫画,希望能够以舞台剧形式呈现,不知道SD老师有没有这个想法?”   “舞台剧啊……我没看过舞台剧,不知道这是什么诶……”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我们剧院看看啊!不收钱!”男人说:“我们剧组是真的很喜欢老师您的作品,对改编您的作品很有信心。我本人就是您的迷弟!”   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眼里的崇拜让寇霜吓了一跳,有些受宠若惊。   师兄在一旁调侃道:“原子,你该不会是为了见偶像,才专门过来谈合作的吧?”   看上去这两人还挺熟悉,不仅仅是单纯的商务合作关系。寇霜看向师兄,师兄解释道:“我们俩是大学同学,原子的人品和工作态度我可以打包票。不过你放心,在撕利益这方面,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男人笑了笑,说:“要是能成功合作,我肯定尽量给SD老师争取利益!我们也希望这部舞台剧能大卖,主要是老师的作品实在太棒了,我觉得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那当然,你不看看是谁的师妹!”师兄说。   寇霜在一旁听两个大男人吹捧自己,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因为这部作品不是她的,而属于书外的原作者。她连笔名都不敢挂自己的,挂了原作者笔名的缩写。   如果说要舞台剧,或者是任何衍生呈现形式,所有的权利都属于原作者,她觉得自己没立场做决定。不过小世界里的利益,原作者也完全得不到就是了,换一个人做决定,说不定可行。   见寇霜在发呆,男人立马把话题转回到了寇霜身上,说:“老师,请一定要把授权给我们!别看我这么弱,但我们剧组很厉害的!”   师兄立马嘲讽道:“你这样子,很难让人放心吧!”   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是否要披露某些信息。过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了,说:“这事儿本来不该说的,但我就直说了吧。我们剧组有很厉害的编剧老师,正是他看中了你的漫画。这位编剧老师同样写了很多很优秀的作品,光是把他的名字打出来就能吸引很多注意力,声势方面不用担心。我们做过很多的项目,专业程度毋庸置疑。”   “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谁?”师兄问。   “编剧老师本意保密,但对SD老师,我就不隐瞒了。是白小草大大。”   寇霜有些迷茫,但师兄反应很大,说:“是白小草?那名气还真不错,不过他一直写童话的,原来私下里喜欢这种风格的作品?他能驾驭住这改编么?”   白小草,五年前突然冒头的儿童作家,专攻童话和校园喜剧。风格诙谐幽默,人物栩栩如生,哪怕在孩子们纷纷沉迷智能手机的现在,其童话销量也依然屹立不倒,跟实体书圈还没萎缩时相差无几,简直是近年来的奇迹童话作家。   男人笑了笑,说:“白老师没问题,业内都知道,除了白小草以外,他还有好几个笔名,用来写不同受众的作品。这种都市推理的风格,应该完全不在话下。”   师兄点了点头,看向寇霜说:“这倒是很有趣。”   寇霜有些为难,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师兄立刻说:“全看你的意愿,公司不干预。你可以回去想一想,短期不用给答复。”   “不,我的意思是,这部作品不完全属于我,我得回去问问我室友。”寇霜说。   “可这漫画是你画的啊。”   “这故事属于她,师兄你知道的。”   ——   同苏香沟通完之后,苏夫人迫不及待地再约了宋暮雪。苏夫人本意是去事务所,但这事明显告不了,不属于公事范畴,因此宋暮雪挑了个业余时间,约在了苏夫人家里。   宋暮雪觉得,自己可能真如寇霜所说,兼职心理咨询师了。   苏夫人一开口就问:“香香怎么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么?”   宋暮雪斟酌片刻,说:“您认为易光强迫苏香,主要是因为您看见了绳子之类的物品。但苏香说,这些都是在她知情的情况下购买并使用的。购买商品和使用商品,并没有对错之分。”   苏夫人说:“可我很清楚,我看着香香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只有被强迫,或者受了蛊惑,才可能买这些事情,做这些事情!那畜生就是个、就是个……畜生!”   宋暮雪说:“苏香已经这么大了,我建议您将她当成年人看待,心平气和地聊一聊,有助于促进母女之间的感情。”   话说到这里,苏夫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没有任何触动,也不打算同苏香聊聊。宋暮雪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只好说:“当事人没有状告的意愿,哪怕您想告,也是立不住脚的。我没有任何立场再参与这件事情。”   电视里小声地在播放些什么,子女因学习或者工作离家,许多中老年人没什么事情做,电视机一天到晚都开着,宋暮雪能够理解。   苏夫人神色木讷地盯着电视机,突然流下了眼泪,喃喃道:“我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知道……香香什么都不懂,她还以为那畜生是好人,可那真的是个畜生啊!我知道他做了什么!”   宋暮雪本应该离开了,但苏夫人的表现让她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那他到底做了什么?您可以跟我说一说,或者直接跟苏香说。”   “他是个畜生,他会催眠,香香就是因为被他催眠了才会那么入迷,才会对我撒谎。你看看他写的书,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他想做什么,都在他书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可香香不懂,她觉得很酷——这么个畜生,有什么酷的?跟香香说没用,她已经被书催眠了……”   苏夫人对易光的印象非常糟糕,似乎做什么都是个“错”,但同时也神化了易光的“坏”。宋暮雪突然有些理解苏香。   如果苏夫人以前就是这样,那么对女儿的管教一定相当严格。苏香当了那么多年的乖乖女,一上大学脱离管制,很容易释放天性成为一匹野马。   从打扮和言辞上看,苏香喜欢猎奇的东西,喜欢极端,喜欢“酷”的东西,也对父母长辈充满戒备和反叛。   也许只是迟来的青春期。宋暮雪这样想。   苏夫人却指着电视,说:“这肯定是易光做的!易光是个畜生,这肯定是他做的!”   宋暮雪看过去,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条新闻:“……昨日下午5点半左右,有市民在城郊的太子山风景区发现部分尸块,尸体主人是谁尚未得知。风景区现已全面封锁,主管人员正在接受调查,全力配合警方工作。外地游客将暂时不能进入风景区游览,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警方诚征相关线索,并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电视台主持人一脸严肃,字正腔圆地播报。   尸块……碎尸案?郑风林在管?   只是,苏夫人凭什么说是易光做的?   “他一周前刚去了太子山。太子山有什么好看的?本地人从来不去看!他去太子山,肯定是为了抛尸!”苏夫人清晰激愤,语气笃定。   这指责来得毫无道理,推论也很勉强。宋暮雪听完却皱起眉头说:“苏夫人,您派人跟踪易光先生了吗?这是侵犯隐私权的行为,我以为您很清楚。” 第77章 马甲   得空的时候, 寇霜和宋暮雪一块儿去福利院看望小蝶。   宋暮雪很关心小蝶,收集了一系列对儿童心理方面颇有建树的心理医生,想着看看什么时候能不能找办法给小蝶疏通一下心理。她也很努力地跟小蝶接触,但小蝶完全不理她, 一看到她就在转过身体,眼不见心不烦。   宋暮雪无奈地看向寇霜, 寇霜也是摊手摇头。   自从上次不小心触到逆鳞之后, 小蝶已经好久没有理会她了。她戒备心重, 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跟别人讲。   小蝶又跑出了房间, 寇霜无奈地将养乐多和食物都放在小蝶的床头, 起身时却看到了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书角。她掀开枕头,发现正是那本《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同时不小心瞥到的,还有作者的名字:白小草。   白小草?这不是那个说要改编舞台剧的编剧吗?   想到这里, 寇霜走到宋暮雪身边, 道:“最近有个剧组, 想找我改编舞台剧, 就是那个以你为原型的故事,你记得吗?你觉得,可以拍出来吗?”   宋暮雪点了点头, 说:“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你自己掂量着,你的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宋暮雪有点儿奇怪,这事儿应该是寇霜自己拿主意才对,但寇霜的语气让她产生一种自己的建议能够左右结果的错觉。   宋暮雪知道寇霜连载了一个以自己和郑风林为主角的漫画,也知道寇霜的笔名。她问过为什么笔名是SD, 也问过为什么主角小分队里没有寇霜自己。那时候寇霜只是说:“这是你的故事。”   现在,寇霜又以这个原因来解释:“这是你的故事,我当然要参考你的想法。既然你没有意见,那我就授权了。”   宋暮雪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寇霜,同时手放在寇霜肩膀上,摸了摸寇霜的脖子,说:“这是你的故事,想怎么做都是你的权利。”   寇霜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小蝶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猛地冲到寇霜面前,抢过了寇霜手里的童话书,用一种很排斥的眼神看着两人。   糟了,本来就冰封的关系陷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寇霜举起了双手,解释说:“我只是想把食物放在你床上,不小心看到了这本书而已……”   见小蝶表情还算和善,寇霜试探性地问了一个问题:“你很喜欢白小草的书吗?”   小蝶抱着书,看着寇霜。   寇霜又说:“我认识他,你想见见他吗?”   久久没有生机的眸子里突然充盈了一些渴望和好奇。   小蝶对这个有兴趣。   ——   小孩子喜欢阅读,而阅读通往一个人的内心。   白小草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有了这个认知,寇霜给师兄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思考的初步结果。师兄很高兴,连声说:“原子肯定也很高兴,没想到大学毕业之后我还有跟他合作的一天!”   寇霜又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能先见白小草一面吗?我有个侄女很喜欢他的书,是他的小粉丝。”   师兄“嗯”了一下,说:“哦哦,这样啊,我跟原子沟通之后,再给你打电话,你看行吧?”   挂了电话,寇霜在电脑上百度白小草。   之前知道白小草想改编漫画的时候,寇霜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甚至没有百度一下这位震惊师兄的童话作家的资料。但现在不一样了,小蝶对他有兴趣,这兴趣很有可能打开小蝶的心门。   她百度的时候,宋暮雪站在她身后,胳膊撑在椅背上旁观,说:“你之前都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合作者么?”   寇霜说:“那时候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没放在心上。”   宋暮雪替寇霜揉肩膀,将自己白天说的话重复一遍,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我知道。”寇霜摸了摸宋暮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宋暮雪说:“对了,你的漫画到底讲什么的?我的故事,‘为了拯救城市,律政少女站出来成为偶像’那种吗?我很好奇你把我写成了什么样子。”   寇霜说:“你想听我说大纲吗?其实没太多幻想的成分,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是在未来。   宋暮雪的未来,原著里的现在进行时和过去。   寇霜将浏览器窗口最小化,打算打开自己的大纲文档。这样做的时候,她有一种跨越界限的禁忌感,以至于手指有些颤抖。   她以为自己点开了大纲的文件夹,却没想到点开了一条推荐链接。   “等下,这个链接……”宋暮雪出声打断了寇霜。   【白小草都有哪些作品?还有哪些笔名?】   非常普通的提问,回答里头提了很多名字,看来白小草还真的笔名遍地啊。   但在一连串的笔名里,有一个非常不起眼但让宋暮雪非常感兴趣的名字。   【疑善】。   ——   舞台剧剧组那边很快给出肯定的答复,说白小草老师愿意答应SD老师的要求,为小侄女一个人开一场粉丝见面会。   寇霜对小蝶说这个的时候,小蝶显得有些开心。寇霜看着小蝶的表情,大胆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见过白小草之后,我们去见另外一个人好不好?”   寇霜相信,小蝶很快猜出了是谁,因为小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小蝶很成熟,也很封闭。寇霜相信小蝶会遵守交换条件。   见到白小草之后,白小草首先对寇霜打了个招呼,随即弯下腰,对小蝶伸出手,说:“你好,我是白小草,谢谢你喜欢我的故事。”   小蝶握了握手,看了寇霜一眼,肚子跑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了,手里还拿着那本童话书。   寇霜愣了下,不知道小蝶为什么反应这样冷淡。白小草说:“她的意思是,让我们先聊正事,之后再跟我聊天。”   寇霜有些吃惊,说:“你知道小蝶在想什么?”   白小草微微一笑,说:“我写童话,要先读懂小孩子,才能让小孩子读懂我。”   寇霜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正如白小草的作品,他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童话般温和的气质,并且还带着一点儿天真和活泼,跟他的年龄不太符合——站在寇霜面前的,是一个年过三十,并且拥有很多个马甲的作者。   “对白老师来说,写作是浸入式的么?”   白小草点了点头,说:“这是SD老师问我的第一个问题,眼光独到啊。”   寇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之后,在师兄的陪伴之下,双方聊了聊关于这部舞台剧的构想,也算是相谈甚欢。   白小草说,他是无意中看到这部漫画的,但很快被其中的剧情折服,正好认识剧组的总导演,知道对方有写个新剧的想法,于是推荐了它。   白小草还说,他最喜欢漫画女主角。   寇霜笑说:“漫画不就应该最喜欢主角么?”   白小草摇了摇头,说:“我可能最喜欢配角甚至反派,选择谁做主角,是因为他/她适合发展剧情。剧情和感情是两种东西,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在您的作品中,我看出来您对主角的偏爱。”   “主角不是你的朋友么?”师兄诧异地看向寇霜。   “对,女主角和男主角都有原型,都是我朋友。”寇霜非常难为情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您自己没有在里面么?”白小草的眼神变得微妙而神秘,问道。   “我没有在,但我的感情在。”寇霜笑着说。   白小草也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   当“大人们的正事”聊完之后,小蝶适时走过来,一分钟也没有多或者少。   这说明,小蝶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聊天么?   白小草蹲下来,问小蝶:“听说你是我的粉丝,你最喜欢我哪本书?”   小蝶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说:“签名。”   语气中带着一点儿命令的意味,寇霜觉得小蝶自我封闭得太久,已经不懂得基本的礼貌和尊重了,于是轻轻呵斥道:“小蝶。”   白小草笑着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马克笔,一边签名一边说:“没关系,我也最喜欢这本书。你最喜欢书里的谁?”   小蝶说:“小矮人。”   这册书是对经典童话的改编和融合,讲的是出于某种原因,一起住在森林里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跟小动物们相处的故事。小矮人是不小心迷路的旅人,被恶毒的皇后下咒困在森林里,只好跟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一块儿生活。大概没有人想得到,小蝶会选择这个角色。   白小草摸了摸小蝶,说:“很适合你的名字,我想把你写进我下一本书里。”   小蝶点了点头。   分开的时候,寇霜牵着小蝶的手,想起宋暮雪对自己透露的消息,忍不住说:“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合不合适。”   “您说。”   “网上都说您有很多马甲……这事儿是真的么?”   “是掉坑了要来讨债么?”白小草笑了一下,说:“如果这个马甲只出过一本书,那我可能记不住。不过您说吧。”   “我有个认识的人很喜欢疑善的小说,请问这也是您的笔名之一么?”寇霜问。   白小草愣了一下,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现在我可能明白,您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了。” 第78章 案件   “这是我根据对话记录整理出来的资料, 感谢您选择相信我们医院。”心理医生说着。   “也谢谢你们的专业帮助,”寇霜接过文件夹,翻开来看,里头却只有两张纸, 画了两个人头,“这是?”   “小蝶的情况有些复杂, 她的童年遭遇了很多不幸。不幸是接踵而至的, 并没有让小蝶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也正是因为如此, 她的内心十分荒芜且空洞。”   “她曾经短暂地得到过救赎, 但光很快又离开了她。因为这个, 她将内心封闭了起来。但即便如此,她内心的负罪感和伤痛也过于强烈,根本遮掩不住。”   “负罪感?为什么会有负罪感?”寇霜诧异问。   “她的头发是自己烧焦的, 原因就是负罪感。她似乎觉得, 她可以通过这个举动得到些什么, 而得到的东西, 能够帮助她减轻负罪感。”心理医生摇了摇头,说:“我没办法知道她的负罪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通过自残能够得到什么。抱歉。”   寇霜点了点头, 说:“那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心理医生指了指文件袋,寇霜将文件袋里的两张画像摊开放在桌子上。这两张画像,一张上面画着一个较为年轻的中年男人,另一张上则是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阴影。   “这是?”   心理医生把第一张话摘出来,指着它说:“小蝶的童年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根据她的描述,我勉强还原了这样一幅肖像。三十到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社会地位不低,鼻子很挺,眼角下有一颗痣。一定要让小蝶远离这个人,您应该懂我的意思,对吧?”   心理医生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寇霜,里头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寇霜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说:“我懂。那另一张呢?”   另一张画得很模糊,一团黑影,寇霜甚至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心理医生说:“小蝶的负罪感来自这个人,但不仅仅是负罪感,小蝶对他还有某种敬畏。小蝶没有描述这个人的样貌或者别的什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是一个男人。”   负罪又敬畏?小蝶会对谁怀有这样复杂的情感?   话又说回来了,小蝶为什么会有负罪感,她把某件不好的事情归因于自己了吗?   “她很想见到这个人,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您能够想起来他是谁。”   心理医生的诊治到此结束,寇霜点了点头站起来,道:“谢谢您。”   “职责所在。”心理医生将寇霜送出了诊所。   ——   太子山的凶杀案闹得人心惶惶,本地市民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就是,这起案件会给旅游收入带来影响吗?   到底是谁那样变态,不光杀人,还抛尸风景区了呢?   又是一个甩给警方的难题。   因为这起凶杀案,郑风林忙得焦头烂额。宋暮雪回来不久,他竟然都没有跟对方见过几次面。上次对这起案件施压太重,虽然警力资源可以随意动用,但是进展有限。   警察在全景区范围内加大搜索力度,除了最初发现的残肢以外,几乎每一个著名景点附近都会发现尸块。   有的是埋在土壤里的一根手指,有的是藏在竹林深处的一坨心肺,有的是挂在树枝上伪装成鸟窝的连带着头发的头皮。身体各个部位被分别弃置在于不同的地点,整座太子山似乎成为了巨大的坟场,葬着被害者。   经DNA检测,现已发现的尸块都属于同一位女性。只是尸块零碎,无法拼凑出一整具尸体,并且最为重要的头颅一直没有发现。   哪怕将DNA和指纹进行比对,数据库中也没有搜索到匹配的选项。第二代身份证统一要求录入指纹,也许这位受害者的身份证还没有到期。   尸体身份无法确定,只能一方面继续搜查力度,另一方面向广大市民征集线索。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困扰着刑警们。   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碎尸案,凶手碎尸器材是什么?是从哪里弄到的?抛尸太子山,是偶然,还是人为选定的?   对本地人来说,太子山稀松平常,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比如外地朋友造访),基本上不会前往。抛尸者是本地人吗?   如果是本地人,抛尸者能找到的荒郊野岭不少,为什么选择人流量巨大的景区?这极大地增加了尸块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增加了抛尸者被发现的危险性。他(她)根本不怕被警方发现,还是这个地方对他(她)来说意义重大?   如果是外地人,是故意跑到本市杀人碎尸,抛尸之后逃窜外省市吗?或者是激情杀人,顺着行程将尸体抛在此处?如果是后者,碎尸工具在哪里?没找到的尸块又在哪里?   这些尸体出现在相隔甚远的几个景点,要么是分批次抛尸,要么是开车自驾游。   刑警对各种可能性分别排查,筛选近日来景区门口的监控录像,寻找数次出现的背包客身影,或者来往车辆拍照。这项工作重复且繁琐,目前还在进行中。   最终还是现场搜查队先取得进展。   太子山风景区里有一条著名的河流,因走势蜿蜒曲折,被称作“小龙河”。小龙河从太子山开始,一路向下奔流,汇入长江,继而流入大海。前阵子下了一场暴雨,水位高涨,将不少山里的东西冲入了下游。   就是在距离太子山三千米的河岸边,搜查队发现了一条断腿,正属于太子山抛尸案的受害者。   这条小腿上遍布伤痕与淤青,脚踝处有一个纹身,纹着一个非常奇怪的符号,没人认识。   局里的符号学专家表示,这是一个玛雅文字,象征着“转世”之类的意义。   看上去宗教意味浓厚。   而与此同时,热心市民给刑警队提供了信息。   “我曾经看见一个行迹猥琐的男人,开着车出现在太子山里。他是傍晚从太子山的后门开进去的,没有买票。他在太子山里呆了一整夜,第二天才出来。”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这样作证。   这样的证言反而让刑警怀疑起对方,问:“哪一天?你怎么知道他从后门开进去的?你又怎么知道他在里面呆了一夜。”   热心市民苏夫人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还要应对这样的问题。她眨了眨眼睛,说:“反正我就是知道了,肯定是他。”   刑警将信将疑,做笔录的那一位已经把笔帽盖上了。   “章女士,非常感谢您的热心。如果下次知道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还请继续联系我们。”   看没人相信自己,苏夫人急了,忙说:“真的是他,是易光!你们相信我啊,我是灵婆!”   灵婆?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都对这种说辞非常不屑一顾,但还是象征性问道:“那,这个人做了些什么呢?”   “他靠文字蛊惑年轻的女孩儿,同她们睡觉,榨干她们的灵气之后又抛弃。大部分女孩儿都被甩了,这一个没有甩掉,所以被他杀了。”苏夫人表情很认真,说得煞有介事,“我都知道,因为看过他的文字,知道他是怎么蛊惑她们的。”   “怎么做到的?他还没有女朋友,说不定可以学一学呢。”其中一个小伙子甚至开了一个玩笑。   而苏夫人一本正经:“女孩什么都不懂,他喜欢说一些神乎其神的东西来哄骗她们,她们就喜欢这个。他的书里全是这种东西,灵魂、转世、巫术、末日预言。还有撒旦教,玛雅文明,什么玄来什么。不信的人当小说看,但是有很多女孩儿当真了。他就是这样蛊惑她们的。”   苏夫人说的话,刑警们一个字都不信。世界上没有鬼神,这是无神论者的共识。   而笔录室外的郑风林则突然有了一点儿别的想法。   就算这个苏夫人在胡扯,但她提到了一个东西。   玛雅,转世。   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也许苏夫人真的知道一些什么?   想到这里,郑风林走进了笔录室。   ——   宋暮雪接到福利院院长电话的时候正在加班。   看清来电人是谁之后,她立刻停止工作,接起了电话。“喂,院长你好。”   院长在那头问:“这么晚了,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宋暮雪看了一眼时钟,发现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没有,院长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小蝶出了什么事情么?”   院长犹豫了一下,说:“你朋友前阵子是不是带小蝶出去过,还给了小蝶一本书?”   “书?”宋暮雪跟寇霜对了一下眼神,确定了这本书的存在,“是的,我朋友给她买了几本书,怎么了?”   “这两天半夜,她总是抱着书跑出房间,在卫生间里神叨叨地念些什么,把其他小孩儿都吓坏了,我都被吓了一次。不过遇见我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我看你挺关心她的,所以跟你汇报一下,”院长说:“她这是不是学坏了,或者中邪了?”   中邪?   “是清醒的么?还是梦游?她在厕所里干什么?”   “我看见的那次,她对着月光逐字逐句读书,读出声来的那种读。那书说是童话吧,还怪渗人的,老有打架和诅咒的情节。这什么童话啊!”院长半是抱怨半是告状道。 第79章 嫌疑   “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么?”郑风林看着面前的男人, 打开了笔帽。   “不知道,”易光姿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看上去并不紧张,甚至还有一点儿笑意, “打电话的那位警察同志没有说太清楚,我就过来了。请问有什么需要我配合调查的么——电话里的同志这么说的。”   郑风林捏着笔, 直觉易光有点儿奇怪。   苏夫人一口咬定易光有鬼, 说4月23日, 易光曾驾车去往太子山, 并且是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苏夫人准确说出了那个女人住的酒店地址, 还说她就是太子山碎尸案的受害者,但坚决不说自己的信息来源。   景区门口的监控显示,4月23日, 易光还真的跟一名女子共同出现, 一起在景区附近的ATM机上取了几百块钱。   警方顺着这条线查了查, 竟然还真的在酒店找出了女人的头发, 与尸体的DNA相匹配。于是受害者的个人信息也水落石出。   蒋尤文,女,23岁, 外省人。4月20日来到本市,入住酒店。   蒋尤文的行李还在酒店里,里头有两只手机,显然一只常用,一只备用。常用的那一只有跟易光的聊天记录, 而备用的那一只,则有一些相片。   这才是今天传讯易光的直接理由。   因为身份是嫌疑人,所以打电话通知的时候故意说得含糊了些。别人进审讯室之后,一般都会惊慌失措地主动询问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男人从容不迫,像是知道要问什么,又像是问什么都不在意。   是棋逢对手,还是问心无愧?   郑风林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说:“易光,今年二十六岁,自由职业,作家。”   “对,开口就提职业,是因为今天协助调查的事情,跟小说有关么?”   “别反问,”郑风林说,“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最近?多久的最近?”   “一个月。”   “哦……”易光思考了一下,随后有条不紊道,“差不多一个月之前,新书刚刚交稿。我突然闲了两个月,所以决定跟朋友们折腾一出舞台剧。接到你们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剧院里跟原著老师和导演讨论剧本的事情。为了配合警察同志的工作,我赶紧赶了过来,待会儿还要回去听他们头脑风暴的结果。原著老师很忙,这次能抽时间道剧院里来,也很难得。警察同志有什么想问的,请问可以稍微快一点儿吗?我一定尽力配合,我还想赶回去跟原著老师吃顿饭。”   郑风林最近并没有怎么跟寇霜和宋暮雪接触过,因此不知道所谓的“原著老师”就是寇霜,只是语气平静道:“等我问完该问的,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不违法。”   易光笑了下,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4月23日,你在哪里,你还记得么?”   “我交稿是在20日,之后有网友过来这边,我在招待。23日……”易光眯着眼回忆了一下,说:“那天具体是在干什么,我记不太清楚,需要看一看聊天记录。”   “现在看。”   易光掏出手机,低头翻了一会儿企鹅之后说:“22日逛书店,23日爬山,太子山。网友是外地人,所以我带着她逛本地景点,体会体会现代风土人情。”   “怎么认识的网友?为什么找你玩?她一个人?”   “我们在微博上聊了很久,很投缘,所以就面基了。我是个作家,您知道的,她是我粉丝,我所有的畅销书都买了的。”易光说着,身体向前探了探,关切问道:“窗帘怎么样了么?”   “窗帘?”   “她的网名,她一直用这个企鹅名。”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据我们所知,你有很多个笔名?为什么不用同一个?”   “警察同志,现在干什么都要看受众的。我的小说风格差别太大,要是用一个笔名,被粉丝发现我在别的笔名下写得截然不同的东西,他们可能会脱粉的。作家嘛,还是神秘些好。”   “你风格多变,写作的时候不会写串吗?”   “为了生存,没办法。如果实在对我的工作感兴趣,警察同志可以留给我地址,我寄几册签名本给你。你喜欢哪种风格的?”易光笑了笑。   郑风林敲了敲桌面,将话题重新拐向不在场证明:“4月24日到26日你在哪里?”   20日至26日,这是法官根据残肢推断出来的受害时间区间。23日还出现在风景区门口,那死亡时间就应该在那之后。   “我查一下聊天记录,”这次易光没有请示郑风林,直接翻起手机,“哦,23号那天我跟女朋友吵架了,就是因为我瞒着她招待了窗帘。那几天我一直在哄她,在商场购物。花了好大一笔钱呢。”   “最近太子山那边出现了碎尸案,你应该听过吧?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正是蒋尤文,也就是你口中的‘窗帘’,死亡时间在20到26日之间,更精确地来说,23到26日。”   “啊?死了?谁干的?”易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有些探究,还有些意料之外。   他没有做出一副悲伤的神情,也没有急着为自己辩驳,看上去就是一个有些好奇八卦并且不熟的网友而已,心理状态都是正常真实。但太正常了,郑风林反而有一些怀疑。   郑风林停顿了几秒钟,易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难以置信道:“是在怀疑我,所以得验证我的不在场证明?那我要仔细想一想了。22日是我跟她第一次见面,一共就见了两面。第一天逛书店,第二天爬山。之后我女朋友发现这件事情吃醋,跟我吵了一架,我就再也没见过窗帘,而是一直陪着我女朋友逛街。这些都可以找我女朋友求证,我的信用卡刷卡记录也能够证明。”   “这一段说得很不错。”郑风林说,“逻辑清晰,还有证人。”   “写过推理小说,最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在最初震惊的表现之后,易光又靠回椅背上,保持着高度好奇和最低限度紧张,说:“等查到凶手之后,我能够把这起案件写进书里么?我写了那么多本推理小说,自己还从来没有卷入过类似的事件里,觉得很新奇。”   “你对蒋尤文的死不感到悲伤么?现在还想着小说的事情,看来你很确定,这事跟你无关。”   “我跟窗帘不是很熟,就是一个聊得不错的网友。说实话你现在说她死了,我都没什么实感。”易光说:“小说的事情嘛……有创作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职业病了。遇到什么都想下意识写进书里,我已经想好大纲了。”   郑风林用笔帽敲了敲桌面,说:“你们的关系不只是‘不熟’吧。我们在蒋尤文的微博私信里,找到了大量你们俩的对话。对话语气很亲密,不可能简单的作家和粉丝的关系吧?”   易光一愣,说:“这不能吧,都是私密消息,读完就销毁的啊。她也没有截图。”   “她是没截图,但她有两个手机,她把你们的对话都拍下来了。你说你有女朋友,但又跟女粉丝这样亲密,这样似乎不太好。这样‘亲密’的粉丝专门过来找你,你女朋友知道么?她死在这边,你反应还这样平静……你们真的只见过两面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死了?”   “真的没有……”易光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是表现得冷血了点,但一个粉丝而已,又能投入多大感情?况且她还有拍截图照这招,我现在觉得她不是我的粉丝。”   郑风林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易光定定地看了郑风林一会儿,突然摆着手求饶,说:“好吧好吧,我都交代了。23号爬山回来,我跟她过了一夜,被我女朋友查岗查出来了,我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回了我女朋友那里。第二天陪女朋友逛街,给女朋友买很多东西,都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在赔罪来着。后来窗帘怎么了,我真的完完全全不知道!我当着女朋友的面,把她所有通讯方式都拉黑了!这个我女朋友可以作证。”   “拉黑了可以解除。”   “可说实话,我也想借势摆脱她。我有正牌女朋友,跟其他女的都只是玩一玩而已。”易光说:“这种心理你一定能够理解吧?但我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也许是地铁上惹上黑涩会了。不过她性格挺温和,也不太可能跟谁发生矛盾。警察同志可一定要尽快破案,不然我就真的洗不清了。”   郑风林皱了皱眉头,说:“抱歉,理解不了。今天的提问就到这里,你可以先回去了。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找你女朋友和酒店一一核对。如果后续还需要你的帮助,会随时通知你的。”   易光站了起来,说:“一定配合。”   ——   寇霜接宋暮雪下班的时候,正好遇到上一个咨询者出来。   寇霜立刻走进去,半是抱怨半是心疼道:“等了你好久了,怎么每天都要加班?累不累?”   “今天已经算下班早的,你知道的。”宋暮雪说。   “你觉不觉得刚刚那阿姨有点眼熟,她来干嘛的?”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苏夫人。她还是怀疑是那碎尸案是易光做的,竟然到警察那里充当热心市民提供线索去了。她自己在易光车上装了GPS,却对警察撒谎说是玄学途经。你说这不是闹着玩么。警察现在没追问,不代表忘记了。我劝她坦白。”   “就为了这事情,就来问你?”寇霜觉得有些惊讶,因为这事情完全没必要报告给宋暮雪听,只能说,宋暮雪的长辈缘真的很好。   “不,因为易光的不在场证明跟苏香有关,所以苏香被警察传唤了。她担心这一点才来找我问问。其实比起苏香,她更应该担心自己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   说话间,宋暮雪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一边走向寇霜一边道:“你应该没见过苏夫人,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寇霜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管了,先下楼吧。”   两人一块儿去乘电梯,没想到电梯高峰期,苏夫人被下班的人堵住了,竟然还是跟她们上了同一部电梯。   苏夫人笑着对宋暮雪打招呼:“谢谢宋律师,周末愉快。”   宋暮雪也对她点了点头。   一出电梯,苏夫人就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寇霜还是觉得苏夫人眼熟,忍不住瞟了一眼。   寇霜也看了过去,只一眼,她的血液就凝固了。   那方向站着一个男人,正温柔地注视着苏夫人走近。他看上去四十多岁,衣着简洁得体,鼻子很挺,眼角下有一颗痣。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苏夫人眼熟了。   这男人跟心理医生给她的第一幅画,几乎一模一样。 第80章 童话   舞台剧剧组是个热心的, 几乎天天都约寇霜和易光聊细节。   恰逢方老最喜欢的大弟子从香港回来,方老也可以下床了,画廊那边的担子轻了一些。方老很支持她的创作,让她放心去干, 还说到时候要一天最前排的VV…VVIP,一连说了十个V, 把寇霜笑死了。   易光身揣那么多马甲, 却好像没稿子要肝似的, 出席次数也不少。   寇霜好几次问他:“白老师到底看中了拙作的哪一点,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易光说:“S老师似乎不太自信, 你的作品已经足够好了,值得许多人的喜欢。”   寇霜心想:值得这世界所有人的喜欢——毕竟漫画描绘的就是这个世界啊。   易光思考了片刻,却又说道:“这个漫画给我的感觉很真实, 我喜欢这种真实, 就好像身处其中一样。我自己也写推理悬疑小说, 但跟S老师的作品比起来, 就差得远了,太假了。”   寇霜听到那句“身处其中”的时候,心里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的确有意还原原著氛围, 但毕竟是现代架空背景,题材又在那儿,一般人很少接触凶杀案,从未有一个人评价“真实”。是白小草的作家身份让他对原著敏感,还是……   “哪里真实?”寇霜观察着白小草表情, 笑着说:“我只见过有人说我画这种漫画怪变态的。”   “至少在你心里,这故事是真的。就好像对我来说,我的故事都是真实存在的一样。我在努力寻找我的故事,希望S老师能够找到你的故事。”   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寇霜心想,这会是另外一个孙佳文吗?   “白老师在寻找哪个故事?都市言情?推理悬疑?科幻?还是童话?你马甲实在太多了,你的内心也有太多面,我都不敢确定白老师是哪种人了。”寇霜调侃道,后来易光又爆出了几个别人都不知道的马甲,把寇霜着实震惊了。因为他的风格实在太多变,他甚至还写了一本教男孩儿搭讪女孩儿的撩妹圣典。   易光眯着眼思考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种人,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童话。”   童话。   寇霜后来了解过,易光那么多马甲里,童话可以说是成绩最差的,首印册数不高,二刷遥遥无期,甚至不知道小蝶在哪里找到这本书的。   那么多不同类别的优秀作品,为什么易光独独喜欢童话?   寇霜忍不住问道:“白老师还记得我的侄女小蝶吗?她特别喜欢您的书,尤其是《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甚至可以背下来了。有件事情她拜托我问问:那书里的咒语是真的么?”   其实小蝶并没有拜托,只是宋暮雪从院长处得知小蝶的异常,半夜去厕所念的就是书里的所谓“咒语”,寇霜好奇问了一嘴而已。   白小草直勾勾地盯着寇霜看,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像是要把寇霜完全看穿似的。   寇霜平白有些心慌,没忍住移开了目光,这时白小草却说话了:“怎么可能,S老师当这是通灵之战吗?”   不是我当真了,是孩子当真了。   寇霜想解释一句,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咒语和巫术是不存在的,巫婆也绝对没有。但童话说不定真的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   “从五年前开始,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我是守护公主的骑兵,但公主从未看过我一眼。某一天我为了保护公主受伤,却被国王丢弃,遣返回老家。我一直觉得这是真的,哪怕用一生的时间,我也要找到公主。这就是我要寻找的故事。”易光用认真的表情说这些,眼神中有莫名的坚定和执着,倒显得含情脉脉。   寇霜一时不太习惯这样的易光,心想:原来易光心里是个相信童话的小女孩儿么?也跟别的笔名相差太大了吧。   “我脑袋里的梦太多了,这是最真实的那一个。说不定我上辈子真是一个骑兵,住在遥远的小村庄,一朝荣光加身,能够去城堡保卫公主。可命运无常,一夕梦碎,受伤的我只能回到小村庄等待死亡。”   “骑兵,比不上王子,甚至比不上骑士。只是个非常悲剧的普通角色而已。”易光笑着,眼神飘远了,想在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似的。   寇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闭嘴听对方感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作家都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吗?   “白老师现在可算是王子了,很多姑娘喜欢你的书,要排着队生猴子呢。”   “说起来,我的女朋友还真的是我粉丝。连着好几任,都是粉丝。也许我只能这样解决个人问题了吧。”不知为何,白小草谈兴大起,竟然聊到了自己的私生活上。   跟宋暮雪说的信息一致。   “我笔名太多,好像还是写猎奇推理的那一个比较受姑娘欢迎,都是从那个马甲认识勾搭我的,也许这样比较酷,姑娘们比较喜欢?”白小草说:“我不太懂姑娘,还要S老师解惑。”   “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作品里能看出作者的心,也许那一个笔名下的文字比较有魅力。”   “疑善的书的确有刻意炫技,可我的心在白小草这边啊,怎么就没人看出来呢,哎……”白小草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在寇霜看来,对方实际上并没有为了这件事情烦恼。   “那您女朋友知道您风格这么多之后,一般都是什么反应?您会问‘最喜欢那本书’这种问题吗?”   “问啊,当然问,还有因为这件事情分手的。前任明明喜欢疑善,却偏偏说喜欢白小草,因为这个我们分手了。现任坦诚得多,就是说喜欢疑善,我觉得她挺真诚的,所以处得还不错。”   现任指的应该是苏香吧……前任寇霜不认识,但因为文风的喜好问题而分手,这理由也实在有些罕见。   “情侣之间相处,最重要的是不能有欺骗。知道我喜欢童话,所以顺着说最喜欢童话,却连故事都没看完,就好像在附和我的喜欢似的。强求着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白小草说:“现任就很坦白,喜欢什么就是什么,挺可爱的。说起疑善,悄悄跟S老师说,我下本书就是这个马甲下的。”   “诶?什么故事?”   “碎尸案。”   “碎尸案?”寇霜愕然,追问道:“灵感来自最近市里的案子么?”   谁知道白小草摇了摇头,说:“构思在前,这个大纲已经在我脑海里盘旋好几个月了,终于可以写出来了,真的是很高兴。”   寇霜片刻停顿,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她刚刚有一种不详的联想,但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它,她只能当做自己想多了。   两人默契地不再聊这个话题,就着舞台剧本身讨论很久,终于敲定了另外的一些细节。   正事儿谈完,原子邀请原著和编剧老师一块儿吃火锅。火锅吃到一半的时候,白小草接了个电话,突然说要加个人一块儿吃。   原子很高兴,说:“是白老师的女票么?叫来叫来啊,火锅人多才好吃嘛!”   师兄笑着说:“待会儿筷子都慢点儿,给人家留一点,尤其是你,原子。”   原子有些委屈,张了张口想要反驳,结果白小草一脸无奈道:“她见不得我跟别的雌性在一块儿,就连我养的母猫也想给我扔了。现在看见S老师,可能要掀屋顶了。”   白小草站起来,一边捞外套一边说:“溜了溜了,她在路上了,再不溜要闹了。”   结果话音刚落,便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铆钉鞋的七彩琉璃头走了过来,白小草脸色一变。   苏香老远就看见了白小草,白小草看见她,她还很高兴地挥手打了打招呼。   寇霜瞅了两眼,发现跟宋暮雪描述得相差无几。看上去挺不羁的,可能真的是青春期刚至。   苏香朝前走了几步,很快将一大桌子吃火锅的人尽收眼底,也看见了寇霜。   白小草的脸色变得比六月天还快,怒道:“你又草粉!”   寇霜:……   白小草脸上有些尴尬,说:“这么多人在一块儿吃火锅,你瞎说什么。这都是工作上的朋友。”   “工作?”苏香将信将疑地打量在座每一个人,男的居多,衣着看不出来到底干什么的。   唯一的女性是寇霜,放在男人堆里,原本就漂亮的脸显得更好看,这让苏香莫名有了危机感。加上白小草的诸多前科,还是感性压过理智:“你别骗我,你合作伙伴里哪里有这么漂亮的女的?你勾搭女粉的能力我又不是不知道,上个月还同时出轨好几个呢,我真该跟你分了。”   苏香嘴里说着威胁的话,但表情和语气却还是出卖了她的地位——她在这段感情里占下风。寇霜看着她,觉得她可能茫然无措更多:男朋友曾经出轨这么多次,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谎。内心的不安全让她在公共场合质问白小草,但这显然没有什么用。   果然,眼里的不耐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寇霜甚至觉得白小草的面目有些狰狞可怖。   “真的是工作上的朋友,”白小草解释道,此刻语气温柔,倒像是一个新新好男友,“这就是我上次提的漫画作者SD老师,今天我们再聊舞台剧的事情。不信你问问原子。”   原子连忙举手作证:“真的,真的。香香你信我,我不会给他打掩护的,上次他那啥还是我给你通风报信的呢。”   苏香情绪平静了些,狐疑地打量寇霜。   寇霜从容不迫,笑说:“你好,苏香。” 第81章 香蝶   苏香约寇霜在咖啡馆见面。寇霜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 觉得荒谬又幼稚,像小孩子的游戏。   但寇霜还是去了,原因很简单,她对苏香——或者说苏香的父母——很感兴趣。   咖啡馆在苏香的学校附近, 如果寇霜同宋暮雪交换过视角,就能够清楚地知道, 这就是宋暮雪同苏香见面的那一个咖啡馆, 甚至她俩心有灵犀地选择了同一个角落, 连位置都没有变。   苏香像一只随时打算反击的小豹子, 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寇霜, 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要刻意接近易光。”   寇霜听了莞尔一笑,说:“我们在合作舞台剧,接近是没办法的事情。刻意接近, 我倒没这个念头。”   苏香又问:“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他回去之后没有对你解释过么?”寇霜看着苏香笑,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 道, “只是普通的合作,他看中了我的漫画,想改编成舞台剧, 所以找上了我。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苏香来者不善,寇霜便没有拿出一副温和脸孔。她的每一个细胞里都写着“我解释了你爱信不信”,下巴的曲线还很桀骜。   “你……你不是他的粉丝?”   “我家有个小朋友是他粉丝,很喜欢他写的童话。但我是个成年人了。”寇霜很受不了这种质问的语气,冷冷地看了苏香一眼, 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   苏香愣了愣,脸上突然白了又红,又低下头避开寇霜的视线,看上去非常尴尬窘迫。   话一出口,寇霜就觉得有些后悔:自己会不会太刻薄了?如宋暮雪所说,这只是一个还没完全走出哺乳期的巨婴而已,很可能受不了这样严厉的话。   那会拿咖啡泼自己么?   寇霜连忙捂紧了自己的咖啡杯。   令寇霜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苏香抬起头,轻声说:“你说得对,我现在相信你不是他的粉丝了。”   诶?这又是什么展开?   寇霜有些迷茫。   苏香的耳尖还红彤彤的,表情半窘迫半豁达,说:“我是从粉丝上位成女朋友的,我知道他的套路,他对粉丝都这样,已经好几个了。我以为你也是这样,是我想多了。”   “你知道他是渣男?”   “别的我不知道,但跟我交往的时候同时草粉好几个,这肯定是渣男吧,我是痴迷他,但我不傻,我还考上了本市第一的大学。”苏香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寇霜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懂苏香,宋暮雪也可能对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他小说写得有趣,很多女孩子会给他发私信。他常常在私信里安慰她们,差不多是个暖男形象吧。我也是从微博私信勾搭上的。”不知道为什么,苏香突然把寇霜当成了倾诉对象,说:“那时候我读高中,我妈对我抱有太高期望,我压力很大,就对他倾诉。我也没想到他会回复我。”   “他应该也是这样勾搭别的粉丝的,他有个习惯,发送的私信全部都是即时销毁的,一旦女方截图,他就拉黑女方,再也不回复了。这些都是我在扒皮贴上看来的,我知道是真的,因为写帖子的那女的我认识。”   “那你还……”   苏香突然嘟起嘴,说:“这我也没办法啊,没别人追我,他又长得还不错,说出去也有面子。”   “是他主动追求你?”   “我追他,”苏香摇了摇头,补充道:“只要他的书迷说喜欢他,他都会同意的,但他从不主动追求女方。这也是我从扒皮贴上看来的,要不是看到了这部分,我都不会尝试追他。”   “你……唉……”寇霜叹了一口气。   “可他没对我做过什么,我们开过房,但没有上过床。从这一点看,也许他也不是那么渣?”   最后一个问句,苏香自己问得迷糊极了,半眯着眼看向寇霜,似乎在寻求认同。又因为驼背窝在沙发里显得格外矮小,视线由下而上,便带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寇霜说:“我看你对渣的定义有问题。一面吊着你,一面草粉,这还不渣?你别活在梦里,改明儿还要你陪小三去打胎,你去不去?他可没跟你上过床。”   看见渣贱组合,寇霜的心里就堵得慌,本打算克制的语气不由自主变重,恨铁不成钢。   苏香又低下头,寇霜又心软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说得重了管得宽了?感情向来发生在两个人之间,自己眼不见为净。多嘴吃力不讨好,还有损阴德。   可他们俩愿意渣贱就渣贱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拿到自己面前说,自己就很生气了。   寇霜喝了一口咖啡,终于想起来自己并不是来解决小女生感情问题的,而是来探查苏家的家庭情况的,于是话头拐了个弯,拐到了父母身上:“你这样是作践自己,你父母知道么?不会心疼么?”   苏香却说:“我妈知道,但她只想管着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怎么想。我也就不对她说,她只是想管着我,想拆散我。等我真的跟易光分手了,她又得逼着我跟她喜欢的男孩子交往了。”   “对妈妈评价这么负面?”   “我已经上大学了,她监控我企鹅,没收我手机,跟踪我,这根本不是母爱,只是占有欲而已。我是很爱她,但我不傻。”   苏香说了好几次“但我不傻”,而寇霜发现苏香的确不傻,她对周围人的感情格外敏感,知道周边人在想什么,但知行难合一,表现得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就好比此时,苏香认真地看着寇霜,说:“她对我的感情,甚至连你对我都不如。你对我态度不好,可我们不熟,你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怀着很大的善意了。”   苏香对寇霜笑了一下,竟然说:“谢谢。”   寇霜一愣,想到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完全担不起这句谢。   苏香苦笑了一下,说:“从我妹妹失踪开始,我妈就变得开始管东管西。其实我能理解她,真的,可她总想控制我,我真的受不了。”   “你有个妹妹?什么时候不见的?”寇霜屏住呼吸,顺势问道。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妹妹应该就是小蝶。   “我读高中的时候,高一或者高二,四五年前吧。我妈在亲戚家打牌,我妹妹在外面玩,没半小时的功夫就被人抱走了。我妈总觉得是她管得不够紧,从此后处处管着我。可我那时候已经十六七岁了,哪里需要她亦步亦趋?”苏香叹了一口气,说:“她觉得我永远是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她曾失去过一个孩子。”   寇霜的心一沉,四五年前,跟小蝶的情况倒也大致对得上。再加上苏先生那张脸……   “你妹妹叫什么?”寇霜问。   苏香看了她一眼,奇怪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去宝贝回家网上登记名字,说不定可以找回来。”寇霜只好随便编了一个还过得去的理由,将苏香应付过去。   “苏源蝶,我叫苏香,有香味就会招蝴蝶,我妹妹的名字就是这样起的。”   苏源蝶,袁蝶。   晴天霹雳。 第82章 爬山   这是周末的郊外, 一切都显得很美好。   阳光很好,微风很好,风里夹杂的一丝花香很好。人很少,这也很好。   两座山峰面对面蹲坐, 合起来叫地府山,分开来叫黑使山和白使山。这是未经开发的山区, 杂草丛生, 人迹罕至。有传闻说, 政府马上就要开发这两座山, 打造成跟太子山一样级别的旅游景点。   小蝶跟在易光身后, 艰难爬山。   易光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小蝶所在的福利院,周末过来说要带她去爬山。院长忙得很,并不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去向, 小蝶就这样偷偷溜了出来, 坐上易光的车, 一路到了地府山。   易光一定经常锻炼, 在这样的小路上还能保持均匀且不低的移动速度,身姿矫健,动作带有力度, 脊背挺得笔直。   小蝶跟着爬了几个斜坡,便气喘吁吁,弯腰扶着膝盖大喘气。   易光回头看小蝶,退了几步回来笑着说:“这就不行了?”   小蝶看着他,站直了身子, 深吸一口气,说:“还、还行!”一说话就暴露了。   易光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在小蝶的脊背上捏了一下,迫使小蝶站得更加笔挺。他说:“站直,不是后仰。你这个姿势,是不行的。”   小蝶调整了一下站姿,又说:“接着走吧。”   易光重新向前,这次速度倒是放慢了一些,是在迁就小蝶。   “转世之前我就在这样的森林里当骑兵,这是最高的荣耀,荣耀你懂吗?”易光对小蝶说话,时不时回头查看小蝶是否掉队,也在关注小蝶的身体状况——她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用成年人的体能要求她是不合宜的。   小蝶想了下,说:“考试分数高,老师会发小红花。是表扬么?”   “不太一样,老师表扬成绩好的同学,是为了激励别的学生好好学习,这对学生的未来有好处。但荣耀不同,它是为了表扬‘你是你’,哪怕没有奖励,你也会这样做。荣耀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践行这件事本身就是荣耀。”易光选择的词过于书面化,他不确定小蝶是否能够听懂,因此确认了一遍,道:“你听得懂么?”   小蝶停顿了一下,说:“我不喜欢小红花,成绩也不好。”   “可你对我说,你想跟我学当骑兵。这是没人教你,你也想要去做的事情。这是你的荣耀。”易光说着停下脚步。   泥泞而蜿蜒的小路已经到了尽头,接下来的树木互相掩护,树枝彼此交叉,不给人留活路。   易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木屋,说:“那是我闲着没事搭起来的,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接下来的路不太好走,怕你受伤。”   小蝶想也没想就绕开了面前的易光,径直朝着树林深处去了。   易光立刻追上去,说:“你挺有意思的,为什么想学格斗?”   “我想保护我妈妈。”小蝶仰起头问:“你知道怎么转世吗?我想去找她。”   易光失笑,说:“这是被动技能,我教不了你。我顶多只能教你怎么爬山,或者……”   小蝶身材娇小,在树枝和荆棘之间窜来窜去,一个低头就能躲过一片树枝的AOE伤害,相比起来易光反而稍逊一筹,速度渐渐被拖慢。   这个小粉丝很有趣,比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粉丝都要有趣。易光直觉这个孩子的童年很复杂,里头有些说不太清的黑暗与温情的部分,同自己的上一世很像。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孩子失去了温情,于是变得锐利起来。就好像自己保护公主的时候意外受伤,被迫遣返,离开城堡。   自己现在根本不能叫做“活着”,这孩子也是。他们的生命活在某个特别的地方,等待着躯壳寻回它们。他们俩拥有某些相同的本质。   想到这里,易光觉得,也许有些秘密可以共享。   “或者,教你杀人。”   易光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这句话足够震惊小蝶,叫这个特殊的小粉丝大开眼界。他不仅仅将小蝶看做一个十岁的孩子,也不止是一个粉丝,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知音。   谁知小蝶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用,这个有人教。”   “谁?是寇霜?”易光眯起眼睛,他觉得小蝶更有意思了,如果寇霜是那个人,那么寇霜也会同样有意思。   也许自己能跟教小蝶杀人的那人交个朋友?   “他还没答应教我,但他比你厉害。”小蝶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向树林深处探去。她身上小裙子的蕾丝被树枝勾住了一个角,但她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朝前走,蕾丝被勾破了。   易光担心小蝶在小树林里跑不见踪影,连忙跟了上去。树枝打在他的脸上,倒刺抽出了一道又一道隐蔽的小口子,有点儿疼。但易光享受这疼痛,因此并没有挥舞手上的柴刀,将碍事的树枝全砍掉。   “这方面我的确是新手,总是将漂亮的姑娘弄疼。可疼痛才是生存的证明啊,对不对?当然,现在她们已经死了。”   易光笑了下,配合着手中扬起的柴刀,有些毛骨悚然。他到底是成年人,很快就追平小蝶,还反超在小蝶之前,替小蝶开辟道路。   小蝶对易光说:“你不能教我怎么找到我妈妈,我不想跟你玩。”   “那就回去吧,山不爬了,行不行?”易光停下脚步,回头看小蝶。他是真的在征求小蝶的意见,如果小蝶说不要再见面,那就不见了。   知音知音,知道她能懂就可以了。   小蝶却道:“不回去。”   易光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说:“爬山锻炼体能,也在体会活着。像我们这种人,需要好好地体会活着。”   小蝶听不懂,但她还是跟在易光后面。她才不管什么活着死了的,易光身上有一种亡命之徒的气质,跟她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很像。   可惜最后一面在两年前,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易光带着小蝶爬到了山顶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太阳一点点沉下地平线,昏黄的余晖显得落寞。   易光站在山顶上,看着无尽的山河,突然长久地沉默。一路爬上来,他的脸上身上都是伤痕,而旁边的小蝶也是如此。   天色渐沉,黑暗像是有重量,从夜幕坠到地上,压在肩膀上,沉重得很。易光低头看了小蝶一眼,树枝合力在脸颊上划了三道平行的伤口,像是猫咪的胡须一样。   易光问小蝶:“疼不疼?”   小蝶摇了摇头。   易光说:“我也不疼,从我想起来前世的事情开始,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可疼痛才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我连疼都没有,怎么才能算活着呢?我一直在寻找我的公主和城堡,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小蝶没说话,直接伸出手,在易光的小腿上用力一拧,裤子和皮肉同时转过了二百七十度,皮肤应该跟裤子一样皱巴巴的了。   但易光表情都不带变的,说:“你看,我真的不疼。”   痛感缺失,这病症已经困扰他五年之久。易光试着找各种医生治疗,但都没有成效。   因为这个,他涉足字母圈,成为高高在上的那一个。看着身下人痛苦到泛红、泛紫的身体,听着她们痛苦却又享受的声音,易光才能依靠共情找回一点儿生存的实感。   他也试过当被虐待的那一个,但任何“刑罚”都不能让他感觉到疼痛,除了取悦对方,这件事情就没有别的意义了。可易光不是慈善家。   他涉足这个圈子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感觉到疼痛的美好。   你看那些人的脸,明明痛得不行,却还是爽得可以。对她们来说,疼与爽并行不悖,在某种程度上,两者甚至是等同的。   易光没有疼痛,自然也没有快感。他仅有的获得愉悦的方式,都是通过施虐得到的。   易光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刀,似乎是为了对小蝶证明什么,他用掌心捏住刀刃,鲜血淋漓,顺着刀刃流下。   易光说:“我真的不疼。”   ——   易光带着小蝶下了山,驾车去医院。   小蝶不怕疼,但不是感受不到疼。他带着小蝶去医院包扎,医生表情很诧异,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伤口细碎又繁多,有些里头还夹杂着沙石。沾着医用酒精的棉球碰到小蝶的伤口,小蝶除了皱眉以外毫无表情,不哭也不闹。   易光道:“从山上摔下来了,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医生抬头看了易光一眼,见这男人脸上也是各种细碎的伤口,手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男人不停地用手帕去擦,但毫无用处。   大概是父女俩一块儿爬山不小心摔了。见家长伤得比孩子还重,医生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说:“家长也坐,我给孩子消毒之后就来处理你的伤口。”   “谢谢。”易光笑了笑,坐下。   医生闲着无聊,唠嗑:“爬山啊?什么山?最近太子山好像出了点命案,不让人过去的。你们该不会是爬那山了吧?还是要小心一点哦,万一凶手还在山上怎么办?”   易光笑着说:“不会的。”   医生看了易光一眼,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劝说什么了。   等给两人都包扎完毕,易光领着小蝶去停车场。路上问小蝶:“直接送你回福利院?”   “嗯。”   “刚刚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妈妈怎么了?”   “……死了。”小蝶说,“是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她,张芷若也就不会死,也不会被那么多人一直追着骂。   他们错杀了她,还要评判她。哪怕武文玉已经死了,也不足以平复她的恨。除了张芷若和自己,全是“他们”,全都该死。   小蝶握紧了拳头,那个大哥哥并不出现。那个浑身被烧伤、解决任何人悲伤的男人。   易光看了小蝶一眼,说:“下一世你就能遇见她了,我保证。”   两人在黑漆漆的停车场里上了车,还没来得及点燃发动机,有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敲了敲车窗。   易光刚一摇下车窗,就听见那男人说:“警察,你驾驶证或者身份证拿出来。”   易光眸色一沉,从后视镜里看见好几个男人围在自己车子周围,其中一两个手里还拿着枪。 第83章 火柴   在这种情况下, 跑肯定跑不了,何况车里还有小蝶。   易光看了小蝶一眼,将驾驶证递给警察,试探问道:“请问警察同志, 怎么了?”   警察看驾驶证上的照片跟本人符合,合上还给易光, 说:“有人举报, 开着车去警局吧, 配合调查。位置你知道的, 开车门。”   他们穿着警服, 行事风格和气质也颇为正派,在身份上应该没有说谎,也应该没有恶意。易光看了看小蝶, 权衡了一下, 开了门。   到了警察局, 又看见郑风林。   “易先生你好, 这次又需要您配合调查了。”   “调查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能将钥匙交给我们同事么?需要对你的车做一个检查。”   “正好车检到期了,检查之后能给发个证么?”易光竟然还能开玩笑。   郑风林看了他一眼,眼神却被身后的小女孩吸引了目光。“小蝶?你怎么在他车上?寇霜呢?”   小蝶看了郑风林一眼, 并不理会。因为没能拯救她的“妈妈”,所以所有的警察都是不靠谱的。要不是他们那样武断,阿姨又怎么会被杀死呢?   她并不说话,自顾自地找了角落的椅子坐了上去。   易光看了看小蝶,又看了看郑风林, 说:“警察同志认识小蝶?还认识寇霜老师?”   郑风林神色不明地看易光一眼,转身推开笔录室的门,说:“进来吧。”   易光就坐,还有些驾轻就熟的意味在里头。一回生二回熟真不是白说的。   “请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你上午驾车去了地府山,是不是?”   “是,跟小蝶一块儿去的,带小孩儿去郊游。这不犯法吧?”   “郊游为什么选择地府山?除了这之外,还做了什么?”   “爬山,看日落,还吃了零食。小孩子想爬山,市里也就这么一座山了,太子山被封锁了,这事儿全市市民都知道。”易光气定神闲,全身靠在椅背上,脸上还带着一点儿从容不迫的笑意,这样说着。   警察问这些,说明完全没查到点子上。他当然什么都不怕。   郑风林低头做笔录,易光调整了一下坐姿,把郑风林想问的下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爬山的时候没有防护措施,我和小蝶受了点儿伤,所以直接去了医院包扎,绷带还在这儿呢,您看。上次问了23号到26号的不在场证明,现在又问今天的,警察同志对我的行踪看来很在意啊,要不要我给安一个GPS给您,省得你们一次一次把我叫进来?”   易光用有些嘲讽的表情看着郑风林,身体稍微前倾,做出一个进攻的姿态,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去了地府山?这事儿没人知道。我能认为你们侵犯公民隐私吗?”   郑风林咳嗽了一声,说:“有人举报,说亲眼看见你在地府山抛尸。”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带小粉丝去爬爬山,这都不行?这是恶意举报,你们就凭借一个瞎举报的的电话,就带我来了,还要检查我的车,我认为这很荒谬,极大地打击了我配合调查的积极性。”易光看起来有些愤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又因为个字高,差一点儿撞到了吊灯。   郑风林伸手拍了拍桌子,说:“先坐,先坐。我们不会冤枉你,如果真是恶意举报,我们也会严肃处理。”   易光眯了眯眼睛,反问道:“看来举报人就在这里?”   郑风林意识到被套话,于是闭了嘴,只用一双严肃认真的眸子盯着他。   易光不坐下,郑风林的手势维持着拍桌子的动作,两人对峙了十几秒,审讯室门外走进来一个同事,将手心展示给郑风林看,小声说:“我们在车上发现了GPS,不知道谁装的。”   手心上躺了一个黑色的小仪器。   还真有GPS……   郑风林眯了眯眼睛,将这黑色的小仪器放在桌子上,对易光说:“GPS,有印象谁给你装的么?”   易光一愣,似乎还回想了一下,才问:“我丈母娘么?”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是我装的又怎么样?我就是知道他去了地府山!虽然没亲眼看到,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抛尸的!……啊?我报警说的是亲眼目击……目击和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郑风林马上走出去,望了一眼同事的位置,几乎立刻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苏夫人本应该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隔离开来,等审问完易光之后再做个补充笔录。也许有同事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问了苏夫人这GPS的事情,苏夫人就炸了,在局子里吵吵嚷嚷了起来。   易光也跟着出来,看见苏夫人之后,微妙地停顿了一秒钟,说:“妈,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香香在一起,但为什么要瞎举报我?你这是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在浪费警察同志的精力。还有,”易光向前走了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GPS带了出来,举到苏夫人面前说:“这是您装在我车上的吧?您这过分了。”   苏夫人刚刚还情绪激动焦躁,但见到易光之后突然安静沉稳,微微抬着头做出不屑的表情,说:“跟香香分手,否则我就把你做的事情全部抖露出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她这是在死撑,怎么也要在不喜欢的姑爷面前盛气凌人,就好像她要在女儿面前端庄严厉。   “香香知道你做了这些么,你不怕她跟您翻脸,再次离家出走么?我有钱,我能供她读书生活。”   这话听来就有些要挟的意味了,偏偏苏夫人不得女儿心,被戳了痛处,脸有些发白。“你!”   易光说:“如果您真的不希望我跟香香交往,也请您跟香香沟通,背后使绊子,不太好吧。”   郑风林眼看着两个人快吵起来了,就有点儿头痛。这哪是刑事案件,分明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还真是闹剧!   于是吼了一声:“都别吵,家务事回家解决,在警察局里吵什么。”   苏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忍不住看向郑风林。   这小年轻上次态度还挺和善的,这次怎么……   可这一眼过去,却瞟到了角落的大椅子上,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正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玩手机。   “……小蝶?!”   ——   小蝶蹲在福利院不远处的小公园处。   这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有任何不愉快的时候,都会蹲在这里,福利院每一个熟识的小孩子都知道。   但他们都不明白,今天这么高兴的事情,为什么小蝶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呢?   小蝶的亲生父母找到她了,来福利院接她了。她马上就能衣食无忧,还能跟父母在一起了。多少小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她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呢?   而小蝶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根火柴,正在努力擦燃一根火柴。   广场上那么多老爷爷老太太,早已经习惯了这一个有些孤僻有些奇怪的小孩,知道她不搭理人,所以也没几个人在意她。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小蝶的时候,小蝶终于擦燃了一根火柴。   火柴的火焰很小,可慢慢燃烧到根部,竟然像是要把指尖都给点燃似的。   小蝶颤颤巍巍地捏着火柴根部,靠近了自己的头发。   呼——   蛋白质糊掉的味道最先扩散开来,其次才是脸颊边的灼热。   肉体上的不适让小蝶下意识皱起眉头,但这种痛苦伴随着令人愉悦的暖意和精神上的解脱,小蝶竟然觉得自己懂了易光说的话。   疼痛就是活着的证明。   小蝶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笑容,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够去找阿姨了。   小广场上传来各种各样的惊呼声。   “这孩子怎么了!怎么突然着火了!”   “快去救火啊,愣着干什么!”   老人家们七手八脚,都朝着小蝶的方向小跑过来。   那一团灼热的火焰从发梢开始攀爬,这感觉让小蝶有些熟悉,她曾经这么做过,只是那时候头发比这长得多,死亡的感觉没有这样迫近。   火焰似乎烧到了头皮。   突然一只丑陋的手抓住了小蝶,拉着她飞快地去了喷泉处,强势地将小蝶的头摁进了喷泉里。   水很冰,火很热。两相抵消,火浇灭了,但小蝶鼻子里呛了很多的水,捂着喉咙不停咳嗽。   周围的老人家纷纷松了一口气,说:“年轻人,还好你反应快啊……”   而那个男人的则一脸不悦地看着小蝶,严厉道:“你在干什么!”   这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长相。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双手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呢?遍布伤疤,一眼就能看出来经历过非凡的火灾,甚至让人忍不住惊叹:这样大的火势都能活下来,他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 第84章 难过   “你这是在干什么?”那男人声音嘶哑, 听不出音色,有点儿怪怪的。   周围的老人家们的脚步都有些迟疑,因为男人看上去不是善类。他们打量着他,心里琢磨着:他们都知道女孩儿住在福利院, 但这男人是女孩儿的什么人,怎么都没见过?要不要报警?   小蝶看到他诡异的打扮, 眼中反而显出一丝光亮, 道:“哥哥!”   这难道是个年轻人?   那男人面对这么多人的视线, 肢体显得有些僵硬, 大概并不习惯被人注视。他一只手捞着小蝶的胳膊, 说:“跟我来。”   他个子高,小蝶的肩膀比他双手自然下垂的时候还要低,因此这个动作有点儿像“提”, 小蝶几乎垫脚才能跟上男人的速度。   但小蝶挺高兴的。   终于摆脱老人家们的视线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 男人松开了小蝶的胳膊, 说:“你刚刚在做什么?”   小蝶看向男人的手, 这就是回答。   男人不自然地甩了甩手臂,随后掏出一双皮手套戴上了,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   男人又说:“这两年你一直在秋千那里找我, 为什么?”   小蝶的视线从双手移到男人脸上,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想求你帮忙。”   “找我帮忙有要求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道:“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 当然知道。   男人说:“说吧,这次是因为是什么?”   “我想杀了我爸爸。”小蝶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但男人并不惊诧,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理由呢?”   “他对我不好……”小蝶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说:“这不对。”   小蝶又说:“我小时候,我爸爸打我,还性侵我。”   小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并不痛苦,反而像是在按部就班回答问题似的。   她小,但早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么多成年人的耳濡目染,让她很轻易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并没有痛苦的实感。   因此对于这一指责,她相当不以为意,所以才会对小刚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小蝶的三观已经完全崩坏,她眼里的好坏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全是她自己的主观感受。   可面前的人同样如此,听完小蝶的话之后,表情都没变,说:“不够。”   小蝶猝不及防地抬头瞪着男人,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男人似乎看她太过疑惑,解释道:“你不够悲伤。”   “我爸爸妈妈就在福利院里,他们跟院长说了,想要带我回家。以前妈妈常常打我,而爸爸也对我不好。如果我回去了,还是会被打的。”小蝶看着男人,说:“我不想回去,不想被打。没饭吃去乞讨都可以,我不想回去。”   男人确定了一件事情,小蝶非常早熟,认知和思维模式都很成人而模式化。她对于自己和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都非常了解,却偏要装出一副童真的无知模样。也许这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   男人决定将小蝶看做一名同等地位的成年人,于是蹲下身子与小蝶平视,道:“你爸爸对你做的事情,你真的感到生气吗?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疼的么?”   “生气,我想杀了他。你能帮我杀了小红的妈妈,为什么不能杀了我爸爸?他这么坏。”   男人顿了顿,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这不一样,你只是享受到了掌握人生死的感觉,想借我的手杀了他。但你并不恨他。”   “不……”   男人说:“暴力是最不好的事情。我就是为了防止滥用暴力,才存在于这里的。”   小蝶听不懂,问:“那你杀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人们不再哭泣,”男人说:“你看,你连哭都哭不出来,你受到的伤害没有你想象地那么深。”   男人摸了摸小蝶的脸,粗糙的手指在应该有泪痕的地方刮过,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小蝶却转而捏住了男人的手,问:“你在哭,你受到过什么伤害么?”   男人一愣,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真的摸到了两滴液体。   男人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任何一丝温度,说:“我弄丢了我弟弟。”   ——   碎尸案里,易光身上有很大的嫌疑,毕竟他可能是死者最后遇到的人,并且死者还是为了他才来到本市的。   但易光身上的不在场证明很完美,为了哄生气的女朋友,他一直跟苏香在一块儿。无论是商场录像,或者是刷卡记录,都能证明这一点。   警察只能慢慢地将目光从易光身上移开,转而朝着陌生人作案上查。   而易光丝毫没受到影响,还在按部就班地完善着舞台剧剧本。   他跟寇霜联系得多,每一次剧情上的改动都要问过寇霜的意见。易光的文字功底相当不错,每次改动都没有伤到情节的筋骨,只是让逻辑变得更通顺了些。   有些改动出来了之后,寇霜才想起来自己把原著记错,画出来了一些Bug,而易光则是还原了原著。   寇霜忍不住有些疑惑,易光为什么能知道这些?   他喜欢“自己的”漫画,真的是偶然么?   有了孙佳文的例子在前,寇霜仿佛得了疑心病,见到什么都要怀疑一下才好。   而孙佳文……孙佳文又去了哪里呢?   寇霜打听过孙佳文的去路,院系里只知道她回了老家工作。而鲁刃甲更是一无所知,寇霜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自恋地问:“你终于想通,要跟我试试了么?”   寇霜:“……你知道孙佳文去哪里了么?”   鲁刃甲沉默了很久,才犹豫地开了口:“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很私密的问题?”   “那就是你不知道孙佳文的去处。”寇霜探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差点儿就挂了电话。   但鲁刃甲的话语比她的动作更快:“那个,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的啊?”   “……哈?”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的鲁刃甲似乎有些后悔,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又好像说了一句“童言无忌只当放屁”,最后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脑子抽了。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寇霜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都毕业两年了,你还是这样,也的确还是个孩子了。”   鲁刃甲:“……你挂吧,再见!”   “嗯,是你猜的那么回事。”寇霜停顿了一下,说:“如果有孙佳文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再见。”   这次电话挂得坦率利落,寇霜没理会电话那头的鲁刃甲会不会误会什么,转身走进了剧院。   舞台剧的剧本基本成型,马上就是第一次彩排了,主要看看有哪里的衔接不够完美,讨论改善方案。   寇霜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打算参加。   但她万万没想到,郑风林也要一块儿去。   她当时问郑风林:“你对这种文文艺艺的东西感兴趣?”   郑风林笑了一下,说:“这不是以我为主角的故事吗?我当然想看看,你把我画成了什么牛鬼蛇神,有没有比现实帅一点。”   寇霜说:“没,我就是把你的丑样给夸张了一下,我怕你看到了打我。还是等舞台剧面世的时候再看吧,我送你前排VIP票。”   宋暮雪在一旁笑着说:“他不是想看舞台剧,他是想观察易光。”   寇霜一愣,再看向郑风林,对方的笑容让她很快回味过来,郑风林的确对舞台剧没有兴趣,他怀疑白小草杀了人,又找不到证据,因此从自己这条线入手,想要寻找到白小草的破绽。   寇霜心想:不愧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刑警郑风林啊。   但她同时又替郑风林叹惋:因为这起案子应该与白小草无关,郑风林可能追查错方向了。   是的,原著里没有这个案子。宋暮雪回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应该是一起有关名誉权的案子,也就是白小草正在改编的这一起案子。   但郑风林想去看舞台剧,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是又问了问宋暮雪:“你去看吗?”   宋暮雪看了看寇霜,最后说:“主角已经去了一个,我还有点儿事,就不去了。”   “什么事儿?”寇霜问。   “去我们队里拿一点儿资料,上次那个儿童乞讨的案子你还记得么?小雪要拿那些资料看看,我给队里打过招呼了,直接去拿就好。”郑风林说:“那案子已经结了,借阅没有关系。但张芷若被杀的案子不行,这案子还没破,上头特别不高兴,每一年都要拿出来批评我们,算是逆鳞之一了。你千万别提这个啊!”   前半句话还是对着寇霜解释来着,后半句话就变成叮嘱宋暮雪了。   寇霜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突然有一点儿不平。   宋暮雪清楚郑风林的想法和打算,而郑风林也知道宋暮雪的动向,还能提供帮助。   这两个人之间,确乎存在着某些自己无法干预的联系。也许是小世界赋予的缘分,也许是青梅竹马长大的默契。   寇霜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 第85章 司机   宋暮雪想调查父母的事情。   她直觉, 儿童乞讨案中显露出来的两个公司非常重要,也许正是她要追查的犯罪链条下令人触目惊心的一环。   郑风林替她介绍了一个当年办这个案子的民警,民警还记得她,整理了一些能够披露出来的资料, 一并交给了宋暮雪,并且嘱咐她不可以带出警察局。   宋暮雪干脆坐在了郑风林的工位上, 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最先排除的是儿童乞讨案的犯人和杀死父母那一伙人的联系。   虽然都是拐卖人口, 但儿童乞讨案的三个犯人只是很普通的地痞混混, 学了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 便在市周边的村庄里抓些小孩子, 通过殴打的管教驯化孩子们,让孩子们不敢逃跑,成为摇钱树。   而跟自己父母有关的那群人, 则有组织有纪律, 背后的财力也不可小觑。   他们有门路打通警察, 也能贿赂检察官。他们甚至还可能握有财团。   宋暮雪顺着捷运出租公司查下去, 发现这个公司早已破产,但在破产之前就已经负债累累,几乎是个空壳子。法人是一个欠了一身债的中年男人, 破产之后因为换不上巨额的债务,被债务人告上法庭,赔了一大笔钱,房子车子全部抵押之后,人跑到国外去了。   而开车撞死宋暮雪父母的那个司机, 从严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现在还在服刑。现在妻子孩子租住地下室,好几年了,一直在想办法上诉,说是有人陷害了她丈夫,故意将她丈夫送进监狱,就是为了给某些高官定罪。   这是宋暮雪去那人的妻子孩子家里问出来的,刚开始那女人听说宋暮雪是律师,还求宋暮雪帮她打官司。可一听到她姓宋,立刻变了脸色,问宋暮雪:“你是谁?为什么要关心我家?”   那警戒的目光……想必这女人对“宋”这个姓氏相当敏感,说不定咬牙切齿地恨了好几年。   宋暮雪见瞒不住了,也不想再瞒,坦然告知:“我爸爸叫宋秉海,妈妈叫顾倩。”   那女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厌恶起来,说:“你来我家干什么?该赔的钱都赔完了啊!”   宋暮雪张了张嘴,双手抓着门,说:“我不是来索赔的,我是来查清楚当年真相的!”   女人死死地将门往外推,将宋暮雪的双手夹在了门板和门框之间。   漂亮的手指头很快被挤压得变形,看上去又疼又痛苦。   “你不疼吗?你走啊!我们家不想跟姓宋的有来往!”   但宋暮雪并不妥协,仍然死死地将手指头卡着门缝,说:“我相信你丈夫是无辜的,我只是想要找到真相!”   女人反而将门压得更紧。   十指连心,宋暮雪觉得还差一点儿,自己的手指就要断掉了。   那女人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道:“疼……妈妈好疼……”   那女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往屋内跑,门也自然送了。   宋暮雪愣了愣,用手掌心推开门,十根手指头传来钻心的灼热,还有点儿针刺似的麻痒感,也不知道伤到了何种程度。   小男孩打破了开水瓶,水瓶里的热水哗啦啦流出来,从小孩子的脚边流淌开。小男孩握着自己的双手,叫道:“妈妈,烫……”   开水瓶破了,哪里都没烫到,偏偏是手指。   那一瞬间,女人心里划过一丝疑惑,转头看向了宋暮雪。   宋暮雪举着自己被伤到的指头,问道:“孩子几岁了?”   女人犹豫一秒,说:“七岁。”   车祸发生的时候,宋暮雪十七岁,而今已经二十四岁,正好七年。   也就是说,丈夫被抓进去的时候,女人正大着肚子?   那这么多年,她是怎么一边带孩子一边上诉的?   女人一边找创可贴,一边又要避开开水瓶的碎片,看上去有些狼狈。宋暮雪默不作声地从厨房取来扫帚簸箕,先将所有的碎片全部扫到一处,还提醒那小孩儿:“别动,免踩到了。”   女人看着宋暮雪,这女孩看上去冷冷的,但跟自己孩子说话的时候有很温柔。她自己的手指还红彤彤的,看上去有些充血。   女人犹豫了片刻,说:“你想问什么?”   ——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盘瓜果和糖。   七岁的调皮的男孩伸手去抓,女人轻轻地呵斥他,说:“少吃一点,蛀牙。”   小男孩好奇地看着宋暮雪,宋暮雪对着他笑了笑。   “能详细跟我说说当年的情况么?那时候我在读高三,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你说他们就是为了杀你爸妈,你爸妈……到底是谁?”女人看了宋暮雪一眼,问完又解释道:“我没注意你爸妈,只知道赔了很多钱。”   女人只知道自己丈夫是被公司和同事陷害的,并没多关注死亡的那一方。在她眼里,这只是债主而已,将自己家里积蓄全部压榨完的债主。   “我父亲是开公司的,母亲是检察官。当年我母亲接到一个人口拐卖的案子,指认人贩子的罪证俱在,但他们希望我母亲能够做出跟事实不同的判决。我母亲拒绝了他们,不久之后就发生了车祸。再之后,新的检察官判人贩子无罪。”宋暮雪冷静地叙述当年发生的事情,但并没有说出直接的推论。   “你的意思是,是他们对你父母动的手?”女人还有些狐疑。   “我不能确定,我只是怀疑。这次来找您,正是想要确认一些事情。”宋暮雪说:“我父母很守规矩,发生车祸的那一路段不允许行人通过,我父母肯定不会独自出现在那里,可能是谁载着他们去了那里,特意放在路中间的。”   “你的意思是,我丈夫只是不小心撞了你父母是么?”   “我听说这些年来您一直在为丈夫喊冤,能问问原因么?”宋暮雪说。   女人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宋暮雪的话给她带来了一线希望。   “那天本来不是老张值班,但他有个工友突然生病,就让他带班。在那之前他已经连续上了两个班,总共十六个小时,已经困得不行。我说让他不要去,可他担心被解雇,还是一意孤行地去了,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我觉得这算工伤,想找公司赔。我说公司的排班制度不合理,不应该连续值班这么久。但公司拿出来的排班表里,老张根本没有连着上三个班,排班表上显示,那个班根本就是他的,而且他之前休息了八小时——可我记得很清楚,他没有休息过!前面连着十六个小时,是公司要求的,最后八个小时是跟工友换的。根本不是像公司所说,上班八小时之后休息八小时,又上八小时班。”   “我去找那个跟他换班的工友,结果那工友回老家了。就在车祸发生的当天下午。”   “后来老张跟我说,他根本没去那条路,也没撞过人。他的行车记录仪跟别的车换过了,他是替人顶罪才进去的!”   “我问他是谁,他不肯说,只说交班之后把车子还给了公司。后来警察就说,是这辆车子撞了人。老张一定不会骗我,他不敢说!”   “你父母出事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但老张五点多的时候还载了客。如果真的撞了人,车上都是血,哪里有人会上车呢?这又不是晚上,当乘客都是傻的么?”   女人越说越痛苦,捂着眼睛竟然哭了出来。   宋暮雪顺势坐到女人身边,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脊背,没有说话。   “后来赔了好几十万,可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钱?我们赔了房子赔了车子,最后还是不够,贷款才把这钱给填上……”   宋暮雪不知道如何安抚,因为她正是接受赔款的那个人。   当时律师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要让凶手付出代价。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可,凶手真的是这个司机么?付出的代价是几十万人民币,她难道是真的想要的么?   宋暮雪沉默片刻,最后只好说:“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女人却猛地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嵌近肉里。   “你说你父母是被害的,我信,因为老张也是。我不要钱,我只有一个要求,抓到凶手,为了你父母,也为了老张。”女人神情执着,盯着宋暮雪的眼睛说。 第86章 看戏   苏香很少回家, 但听闻丢失已久的妹妹找回来了,哪怕跟母亲关系再差,她也还是回了家。   回家,苏夫人做了一整桌饭菜, 都是妹妹小时候爱吃的,炸火腿肠、炸肉丸, 桌子最中心甚至还有一盆冰淇淋——真的是一盆, 买来的家庭装冰淇淋, 撕去包装之后直接摆在了这里。   从回来之后, 苏夫人殷切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小蝶身上, 根本不看苏香一眼。这让苏香大松一口气,听易光说跟妈妈闹矛盾之后,她还以为今天回来要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压迫和指责。   可苏夫人有了妹妹, 就好像没有这个姐姐了似的。那也挺好的。   “小蝶, 你要吃什么跟妈妈说, 妈妈给你拿。”   在苏香的记忆里, 这样温柔的语调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大概就是小蝶丢掉的那一年吧。   而小蝶没有反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   苏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默默地吃饭。   苏夫人干脆端起碗坐在小蝶面前,竟然开始喂饭。苏夫人喂一口,小蝶就张开嘴巴含一口,但不咀嚼,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 苏香有点儿惊讶,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了嘴。   小蝶似乎不想吃,但不想吃也不避开勺子,喂什么含什么,就是不吃,仿佛面前真的是个木偶一样。   苏夫人叹了一口气,将碗和勺子放在了桌子上。   “小蝶,你跟妈妈说说话好不好?”   小蝶动了一下跑向厨房。苏夫人连忙跟上去,看见小蝶走到洗手池里,张开嘴三两下,将所有东西都吐了出去,还用自来水洗了洗嘴巴。   苏香看了心里一紧,苏夫人有洁癖,对洗手池格外保护,除了洗手以外什么都不让做,洗菜的水都要倒进马桶冲走。以前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她就曾经吐槽过妈妈,但妈妈并没有当回事,还是我行我素地宝贝着洗手池。   小蝶将各种秽物吐进了洗手池,但苏夫人完全没有发火。   苏香悄悄地看了苏夫人一眼,结果被抓个正着,妈妈跟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无限幽怨,像藏了无数悲痛与无奈。   苏香一愣,想躲开,没想到苏夫人动作更快,忙不迟疑地避开了,还用手指揉了揉眼角。   哭了……么?   苏香提着一口气,敏感地觉得家里的气氛很奇怪很压抑。   不说别的,妹妹好不容易找回来了,爸爸竟然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他又不是忙到飞起来,平常在家也很舒适安逸的,今天反而像是为了避开什么人一样。   苏夫人啜泣了一声,随后转身朝着卧室里走去。   从脚步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来判断,妈妈很生气。   妈妈不在这里了,但小蝶还是在用自来水洗嘴洗手。   苏香走过去,对小蝶轻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回家?”   小蝶看了苏香一眼,说:“你想待在这个房子里么?”   小蝶的眼神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深得看不到底。苏香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她回头看了看父母紧锁的房门,隐约听到了争吵声。   争吵声从没断过,从小蝶不见的那天就开始了。偏偏父母还要在外做出一副恩爱的模样,出门手挽手,关上门之后就淡漠得很,不说同床共枕了,就连饭都不在一张桌子上吃的。   她以为妹妹回来之后,这情况会有所改善。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小蝶说:“姐姐,你生活得不幸福,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   “去爬山。”   爬山?   苏香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妹妹,竟然觉得被蛊惑了似的,点了点头,说:“好。”   她回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在家里很没有意思,还不如带妹妹出去玩。她没有告知父母,拉起小蝶的手,两人一块儿溜出家门。   桌上的菜还散发着热气和香味,但已经没有一个人围着它了。   小蝶说要去爬山,苏香问小蝶:“你想去哪里爬山?太子山除了命案,暂时不能去。还有哪座山?”   小蝶说:“地府山。”   相比起寇霜来说,小蝶对苏香就要亲密的多。也许血缘关系在这一刻发挥了奇妙的作用,就连小蝶也没有这样封闭了。   ——   第一次彩排,演员们都是拿着台本对着说的。   不要求台词记忆,不要求肢体和表情,不要求服装,唯一要看的,是整体风格。   走位是不是合适、剧情是否累赘、是否会让观众看不懂。   在这种时候,一个没有看过原著也没有参与任何制作工作的无关人士,就显得非常有用了。   郑风林出现的时候,易光已经还能维持着笑容,亲切道:“郑警官也来看戏啊?”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来看看。”   易光又笑着问:“碎尸案有头绪了么?还需要我配合调查么?”   郑风林笑了笑,说:“破案是警察的事情,易先生关注于剧本和故事就很好。”   易光说:“说不定我是在取材。”   郑风林笑了笑,没说话。   这两个人就着案件针锋相对,寇霜选择闭嘴看戏,跟旁边几个长得还不错的演员们聊了起来。   这两个演员恰巧是主演,一个演宋暮雪一个演郑风林,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女主对寇霜表达喜欢:“这个故事真的太有意思了,我特别喜欢女主角,能扮演她真的很高兴!”   寇霜笑了小,说:“我也很喜欢她,谢谢。”   男主角则有些内敛,说:“说实话我怕把这个角色演砸了,特意去锻炼了一个月。可穿上戏服什么都看不出来,能不能给我加点激情戏,让我露点肉啊?S老师求求你啦,我真的很想要女粉丝嘛!”   女主角立刻埋汰他:“得了吧就你那肯德基肉,我才不想跟你激情戏。要不单独给你加一场洗澡的戏。”   男主角嬉皮笑脸说:“那不行那不行,没你我一个人激情不起来啊。”   “去找你室友吧,保准激情。”女主角说。   男主角干脆把目光转向了寇霜,又撒娇道:“求求啦,我真的很想跟她演激情戏嘛。”   寇霜就笑,说:“这可不行,有人要吃醋的。”   女主脸一红,说:“您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事情谁都没说呢!”   寇霜笑而不语,看上去特别神秘,但其实没人知道她指的不是女主角的男朋友。   不过,无所谓了。   “S老师什么都知道,”易光突然插话进来,说:“生活都是戏剧,有人暗恋不得,另一个一定名花有主,对不对?”   那男主角被戳破了心思,丢下一句“我去喝水”,就立刻跑开了。   女主角脸颊泛红,有些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寇霜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要么你也去准备准备吧,过会儿对个戏,让我朋友看看整体效果怎么样。”   女主角点了点头,也走开了。   易光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摸了摸下巴,莫名其妙吐出来一句:“挺有意思的。”   “什么有意思?”寇霜茫然问。   易光说:“男女主角都有原型,演员的情况,是不是也暗示了现实的某些状况呢?缘分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易光这样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寇霜,透露出一种“我可能知道点什么”的神秘目光。   寇霜心跳漏了一拍,说:“什么意思?”   易光意味深长地看了郑风林一眼,说:“也许,这位跟男主角的境况一样?只是女主角我还不认识。”   寇霜顿了顿,张嘴想说什么,但郑风林已经走了过来,问:“彩排快开始了么?”   导演和场助说:“快来快来,演员都准备好啦!”   三人入座,寇霜坐在中间,郑风林和易光分别在两侧。   故事开场,女主角出场,男主角出场。   故事简单,却不流于表面。   郑风林看了一会儿,悄声问寇霜:“前几年市里的确有一桩贩毒案,这部戏的灵感是那个么?”   寇霜说:“是,取材嘛。”   易光竟然探头过来,说:“这故事我很喜欢,郑警官小心点,说不定这故事真的会发生哦。”   郑风林转而看向易光,说:“易先生有何高见?”   “有的故事映影射现实,有的故事却主宰现实,这种东西说不清楚的。说不定因为这个故事,这件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呢?”   寇霜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郑风林先开口了。   “易先生的意思是,有人会为了完成一个故事,而在现实里做些什么么?”   易光没说话,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郑风林。   寇霜坐在两个人中间,直观感受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场和视线,很是有点儿想哭。   “易先生下一本书想写碎尸案,这是影射现实,还是主宰现实呢?”郑风林又问。   郑风林的语气很严肃,寇霜突然想到易光跟自己说过,构思在案件之前,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易光笑着,什么都没说,指了指舞台上,说:“先看戏吧。” 第87章 姐妹   妹妹要去地府山, 姐姐觉得有点困扰。   苏香跟小蝶打商量,问她:“你去过地府山么?没有班车过去,我们去打电玩城好不好?姐姐给你赢个娃娃回来。”   小蝶却看着苏香,苏香受不了这个眼神, 连忙投降道:“我们去,我们去。”   苏香直接招了个出租车, 对师父道:“去地府山。”   出租车师父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手臂搭在车窗上, 听见目的地之后狐疑地打量两人, 说:“地府山?我没听错吧?你们两个小姑娘去那里干嘛?不怕遇见坏人?”   苏香扭头无奈地看了小蝶一眼, 说:“没办法,得去。师父你到底走不走?”   师父收手进去,握着方向盘说:“去去去, 不过那地方有点远有点偏, 回来肯定载不到客人, 我亏。”   “那?”   “两倍车费, 干不干?”   “……”苏香看了小蝶一眼,熟悉又陌生的妹妹还是一脸冷漠,没有任何要反悔的意思, 只好苦着脸说:“行,师父走吧。”   去地府山的路的确很长,差不多得一两个小时车程。师父也许是闲着太无聊,从后视镜里看着两人,跟两人聊天。   “去地府山干嘛去的?我跑的士这么多年, 也就见过一两次这种乘客,还都长得怪吓人的,谁知道去干嘛,你们两个小女孩,真的不怕吗?”   小蝶不说话,苏香勉强回答:“去爬山,太子山封了嘛。”   “家长呢?不陪着一块儿去?”   “家长有事要办。”苏香含糊说。   “他们在吵架。”小蝶却冷不丁地说。   苏香停顿了一秒钟,说:“你看错了。”   的士师父从后视镜里看见苏香瞥向自己,明白了什么,不说话了,视线也转向了正前方,看似专心致志地开车,实际上却支起耳朵偷听后座两个小孩儿聊天。   “他们为什么吵架,姐姐你知道么?”小蝶说:“跟我有关。”   关于这个问题,苏香却回答不出来。   司机尝试着活跃气氛,道:“夫妻吵架,大部分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小孩子不懂的。一看就知道你们被保护得很好。”   苏香却冷冷道:“师父,开错路了,太子山不是这么走的。”   “这……导航导错了,哈哈,哈哈……”司机敷衍着笑了笑,绕远路被拆穿之后,司机也觉得有些尴尬,不说话了。   车厢内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比起爬山或者放松的目的,更像是在接受某种名为沉默的刑罚似的。   终于快到了,司机将车停在了地府山附近,停下车,将打表器也停了下来。   “诶师父,怎么停了?接着走啊?”   师父回头看着她们,说:“接下来不走了,山里头阴气重,我怕出不来了。”   苏香瞬间沉下脸色,说:“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要给钱,不给送到目的地是几个意思?”   师父态度也很强硬,说:“这离进山没有几里地了,你们多走几步也不会怎么样。我看了看我的油箱,没油了,到时候撑不回市中心了。就当我给你说好话,咱就这里下车,好不好?”   苏香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生气。她沉默了一会儿,既不开门,也不讨钱,就看着后视镜,不动如山。   师父等了一会儿,也有些不高兴,转头看了苏香一眼,说:“哎,我们就打个商量,这走过去能有几步路呢?生意嘛,有商有量才有下一次。”   苏香说:“但我们也说好了,双倍价格,这都不把我送到目的地?”   师父“哧”了一声,转身将胳膊撑在了椅背上,表情有些不虞。苏香看到师父胳膊上的刺青,顿时觉得有些害怕。加上小蝶打开了车门拉着她下车,她才找到了台阶,掏钱出来付了车费,又拿过小票。   下车的时候把车门摔得响了一些,司机探出头吼道:“小姑娘,脾气不要这么大,不然以后没有好果子吃喔。”   苏香没回头,对着小票拍了一张照片,po上朋友圈,配字:【爬山】。   可没想到,身后的司机却误会了什么,打开车门下来了,嘴里不住念叨道:“拿手机干什么!不准投诉!”   “我没有……!”苏香诧异道:“你凭什么抢我手机!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呵呵,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机会报警了!”那司机突然拿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说:“上车!嫌我车程短?那我就送佛送到西,把你们直接送到山里去,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回来!”   司机毕竟是身形魁梧的大男人,一手拉着苏香,另一只手拉着小蝶,把两人塞进了车后座,又锁上门。   苏香一直在嚷嚷“放开我们”,但没有任何用处。司机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露出轻蔑的笑容说:“想去爬山?我带你们爬个够。”   将两个女孩儿抓上车的时候,司机已经抢走了苏香的手机。现在又锁了车窗和车门,苏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无助地拍着车窗,说:“放我们下去!”   但司机不说话,只是加大马力朝山的更深处驶去。   小蝶坐在苏香的旁边,跟姐姐的表现完全不一样,要沉着得多——哪怕这沉着里,无所谓的意味更强一些,她对于危险的判断,跟常人也不一样。   没有人注意到,苏香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显示“来电来自妈妈”。   ——   苏香在车里心惊胆战地坐了好一会儿,原本的恐惧渐渐被消磨殆尽,连呼救都失去了力气。   她仿佛对自身所处的环境麻木了,不在乎司机到底会对自己两人做什么,也不在乎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她只希望这段诡异的折磨快点过去。   要杀那也快点儿来吧,反正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   可奇怪的是,旁边的小蝶却始终能保持沉默,仿佛真的无所谓。妹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比自己都要淡定?   那司机顺着地府山的公路前行,最开始时速悚人,现在却已经平缓下来。天色越来越晚,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司机才停下车,将车窗和车门的锁都取消,说:“下车。”   “啊……啊?”苏香都快被自己的心理活动逼疯了,以至于反应都有些慢了。   司机回头,凶神恶煞道:“下车!难道还真等着老子把你们杀了?老子才不傻!”   小蝶率先打开车门,拉着苏香下了车。   苏香站在荒郊野岭有些不知所措,而司机的车灯闪了闪,竟然朝着来时的路开回去了。   苏香:“!!!”拔腿便要追。   反而是小蝶拉住她,说:“不要了。”   苏香回头看她,小蝶说:“再追上去,会杀了你的。”   小蝶的语气森然,说得苏香心里一抖。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对方显然不是善茬,只把自己丢在这里已经够“仁慈”了。   出租车的尾灯闪烁着,很快消失在山路上。苏香竟然求助似的问小蝶:“那怎么办?”   问完之后发现不对劲,妹妹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处理问题竟然已经比自己要成熟了么?自己这么多年怎么活过来的?   妹妹又,遭遇了多少苦难?   苏香蹲下身子,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小蝶身上,说:“晚上冷,小心感冒了。”   她自己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但心里涌起一种“保护妹妹”的自豪感,竟然也没那么恐慌了。   小蝶牵着她的手,说:“走回去。”   苏香抬头看天色,黯淡的蓝色,三三两两的星光,已经很晚了。   开车过来都要好几个小时,走回去,难道要走到明天么?   可手机被司机拿走了,也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向外求助。这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了。   苏香叹了一口气,说:“小蝶啊小蝶,我怎么觉得你是我姐姐呢?”   小蝶捏了捏苏香的手指,默不作声地步行。   姐妹俩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前行,偶尔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苏香都要被吓一跳,可小蝶却淡定得很。   苏香害怕,摇了摇小蝶的手臂,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荒郊野岭,我们也只有两个女孩子,我不应该激怒他的。”   “……”   “对不起,我不应该带你出来玩的。”   “……”   “对不起,我太蠢了,害你走夜路。”   “……”   “我有点儿害怕,我能唱歌壮胆么?你觉得难听的话就跟我说,我闭嘴。”   “……”   “那我唱啦?”   “……”   一下午下来,苏香有点儿害怕这个妹妹。见小蝶一直没有反对,自己又实在害怕,这才清了清嗓子,重申一遍“难听的话跟我说”之后,这才开口唱歌。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两眼,是独相随,我只求他日能……”   “太吵了。”   “……诶?”苏香有点儿懵逼,但还是闭了嘴,说:“好吧,那我不唱了。”   “……”   “要么你唱首歌给我听?”   小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嗓道:“世上只有阿姨好,有妈的孩子像根草……”   音调很轻,但莫名地让人感觉悲伤,根本不是一个拥有正常童年和妈妈的孩子能够怀有的情绪。   刚开始声音很轻,但渐渐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沉默的悲伤全部一吐而出似的。夜风越来越凉,歌声越唱越投入,苏香的脸颊也越来越热。   过了一会儿,苏香的声音响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我知道爸爸妈妈他们为什么吵架,从小时候就知道了。” 第88章 离婚   “你对孩子做了什么, 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上班,孩子不都是你带的么?我对孩子做了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你在家当全职太太,你为孩子做过什么?大女儿你管教不好, 一上大学就开始学坏,开始不回家, 找了个乱七八糟的男朋友, 说要跟他过一辈子, 说要摆脱父母!摆脱父母你以为是摆脱谁?我一天到外在外面工作, 肯定是对你有意见啊!”苏先生也咆哮着。   “你还有脸说?大女儿每次问我爸爸去哪里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除了钱,你给家里做过什么贡献?你做过一顿饭吗?洗过一件衣服吗?你以为摆脱父母仅仅是摆脱我?我跟你说,我们俩都有责任, 谁也别指责谁,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难道不重要?没有钱你能活得这么潇洒?没有钱大女儿能开开心心上学?她高中的择校费多少?是谁出的?总不用我再提醒你吧。你现在跟我吵这些, 怀孕坐月子的时候怎么不硬气一点?有本事不找我要钱啊!”   “在家做家务怎么不是创造劳动价值了?不要把家务劳动不当做劳动!有本事你去请保姆啊, 你看看这些事,保姆一个月收你多少钱!”   苏先生气哄哄地将床上用品全部摔到地上,说:“不说大女儿了, 你一个全职主妇,大女儿管教不好也就算了,小女儿还丢了这么多年。你当时在干什么?打牌!打牌的钱哪里来的?我给的!你说说你给家庭做出了什么贡献?!以后饭我自己做,衣服我自己洗,你看看你洗衣做饭能创造多少劳动价值, 看看你光凭洗衣做饭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苏夫人突然沉默了一秒,沉默之后是更大的爆发。   “你有脸提小女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小蝶做的事情!你这样也配当一个父亲?!家庭氛围搞到现在,还不是因为你禽兽不如?大女儿总抱怨你不在,我总不能跟她说:‘因为你爸爸是个变态,所以我不想让他接近你’吧!我跟你说,孩子也不傻,你做了什么,她一清二楚,所以才会这么厌弃你,也厌弃我!我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活该活得不幸福……”   苏先生瞪大了眼睛看向苏夫人,扬起手吓唬苏夫人,说:“你告诉香香了?!”   苏夫人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苏先生,说:“你现在知道害臊了?当年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臊?求我别报警别离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臊?我真后悔,真后悔当年没有跟你离婚,禽兽!”   话一出口,苏先生的手掌也随之落下。男人力气大,苏夫人脸上火辣辣地疼,眼泪也随之落下。   “哈,家暴!你还家暴……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打过女儿?!禽兽!”   “是你告诉大女儿的么!小女儿是不是也是你故意弄丢的!”苏先生已经完全抛弃了理智和脸面,对发妻恶语相向。   不过从他做错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算是个正常的好人了。   “离婚,我们离婚吧。”苏夫人忍着眼泪说:“现在小女儿回来了,不离婚不知道你会对她做出什么,我已经完全不相信你了。现在我们去问问女儿,看她们愿意跟着谁。没钱就没钱,但总比跟你这个恶魔生活在一起要好。”   苏先生愣了一瞬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夫人已经打开了房门。   “你做什么!”苏先生跨了几步,追上苏夫人。   可客厅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不管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全部都不见了。   “现在好了,我们俩把女儿通通都逼走了,现在你开心了么?”苏夫人冷眼看着苏先生,满脸都是嘲讽。   ……   天色很晚了,苏夫人给苏香不间断地打了好几个电话,每一通电话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苏先生打了好几个电话给秘书,命令对方赶快找到自己女儿。秘书一脸懵逼,表示这个要求达不到,苏先生就开始暴躁地骂人,骂的那头一句话都不敢说,赶紧报了警。   可失踪未满24小时,警察根本不受理案件。秘书提心吊胆地汇报情报,又被苏先生不由分说地骂了一顿。   苏夫人给苏香发短信、发微信,都没有回应。   实在没有办法了,苏夫人拨通了易光的电话。   “喂?岳母?”易光的声音听上去很吃惊,显然没想过苏夫人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可女儿为大,苏夫人还是忍着内心的不虞,勉强道:“香香跟你在一起吗?有没有带着她妹妹?”   “香香不见了么?我在看舞台剧的彩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唔……等等,”易光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从某些吵闹的地方转移到了安静处,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翻了翻朋友圈,看见香香下午说要爬山,放了一张照片。您不知道么?”   “照片?什么照片?”苏夫人一愣,说:“朋友圈?”   她给苏香发微信的时候,自然查看过对方的朋友圈。但上一条朋友圈已经是一年前的了,难道香香屏蔽了自己?   易光很快说:“我把照片转发给您,这边也跟剧组请个假,我们一块儿找香香。您看行吧?”   易光的反应并不像是不久之前刚刚跟苏夫人发生矛盾的样子,反而冷静而热情。挂掉电话之后不久,易光就加了苏夫人的微信,并且将照片传了过来。   苏先生冷言冷语,说:“女儿连你朋友圈都屏蔽了,你还好意思自称妈?”   “连女儿微信都没有的人不配当爸爸,更何况畜生。二十几年来,我就当跟狗睡了。”苏夫人冷冷地看了苏先生一眼,说:“我用我的途径找女儿,你最好不要掺和。你就靠着你那‘无所不能’的秘书吧,哈。”   苏夫人接到图片之后,穿上大衣拿上钱包就出了门。   苏先生在宅子里愣了几分钟,突然用力地踢向沙发:“妈的!”   苏夫人是一个相当软弱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遇事没有主见,似乎永远只能躲在丈夫身后当一株菟丝花。哪怕丈夫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但只要跪地求饶并表示再也不会,她也能含泪沉默。   小蝶丢掉之后,苏夫人心里痛苦得很,又悲伤又自责。但周围有人劝她去宝贝回家网寻子、去公安局做 DNA录入的时候,她也只是一边应承着,一边什么都不敢做。   她怕女儿找回来之后,又会发生类似的悲剧。如果女儿找不回来,她还能够自我欺骗:女儿过得还不错,说不定已经被很好很温馨的家庭领养了。   绝对不是原生家庭这样扭曲的存在。   可偶尔见到小蝶,也从警察处知道了小蝶的遭遇,便完全不能够自欺欺人了。   小蝶过得不好,但最初的源头,是丈夫也是自己,是这一场不幸的婚姻,是遇人不淑辨人不清。   跟丈夫吵架之后,苏夫人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家庭绝无可能继续下去,以畸形默契维持的表面和谐,终于到了支离破碎的时刻。她要离婚。   女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变得格外坚强。以前一个人就连律师事务所也不敢去,现在却能够深夜打车去出租公司,同司机对峙。   司机虎背熊腰,看起来绝非善类。但母亲的决心也不是盖的,她还是从那个不良司机的口中问到了女儿们的去向。   在那种时候将女儿抛弃在荒郊野岭,还拿走了手机?!   苏夫人记下了司机的名字和工号,事有轻重缓急,这人的责任要排在女儿的安全后面。   员工做出这样的事情,公司非常过意不去,主动联系救援队,还提出要派人送苏夫人去山里寻找女儿。苏夫人却并没有接受后一个帮助,而是问出租车公司租了一辆空车,她要亲自去找女儿。   山里黑布隆冬,苏夫人独自驾车,一点儿也不害怕。   苏夫人双眼未合,以最大速度行驶,竟然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山里。   又在蜿蜒的山里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在树林里找到了女儿们。   大女儿哭着扑到自己身上,说:“妈,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呜呜呜,我还以为来了坏人,要被杀人灭口了,才赶紧带着妹妹躲到了树林里,呜呜呜……”   大女儿将自己抱得很紧,时隔两年,苏夫人终于体会到了大女儿对自己的依赖。   “我听到哨声才停车过来的,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没事了没事了……”苏夫人拍了拍苏香的脊背,安慰道:“刚刚的哨声是怎么回事?我听到哨声才折返回来的,最开始还以为我听错了……”   苏香指了指小蝶,说:“我们躲在树林里观察,妹妹好像看见你了,所以才吹口哨,把你唤回来。”   苏夫人诧异望向小蝶,小蝶幽黑的眸子快要消融在夜色里,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楚楚可怜。   苏夫人弯腰抱着小蝶,哭得泣不成声。“孩子,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第89章 翻供   “宋律师, 麻烦您了。”苏夫人跟前几天大不一样,神情无奈,但神采还是在的。   宋暮雪最后跟苏夫人确认道:“您确定要同苏先生协议离婚,并要求以下财产么?”   宋暮雪将夫妇俩的财产粗略统计了一遍, 又根据苏夫人的要求,标注出来苏夫人想要分到的部分, 最后对苏夫人说:“关于财产的部分, 我觉得还可以再商榷。”   苏夫人大惊, 道:“他是过错方, 这些要求不过分吧。”   宋暮雪摇了摇头, 说:“以您的情况,我觉得还能再争取一些。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肯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苏夫人面色感动, 停顿了一秒钟, 问:“宋律师, 我知道他找了隔壁事务所的老牌律师, 您……”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觉得宋暮雪资历浅,但全职主妇这么多年, 没多少私房钱,只请得起宋暮雪这种初出茅庐的花架子。   之前跟宋暮雪有过接触,觉得宋暮雪可靠又体贴,因此选择了她,但心底还是不相信的。   宋暮雪应该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握住了苏夫人的手,说:“请相信我。”   宋暮雪眼里的无畏和自信打动了苏夫人,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找了你,那就是相信你。”   谈完事情,宋暮雪和苏夫人一块儿出了办公室。苏香带着小蝶乖乖巧巧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这时候站起来走过来。   苏香换了一身正常一些的装束,看上去清爽了许多,此刻对母亲很关切,问道:“妈妈,怎么样了?”   苏夫人说:“相信宋律师。”   而宋暮雪的眼神却放在小蝶身上。小蝶穿了一身粉粉嫩嫩的裙子,跟年龄倒是符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着打扮的关系,宋暮雪觉得,小蝶的眼神比从前生动不少。   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这婚早该离了。”   苏香也说:“我一直等着这天。”   苏夫人说:“要是你妹妹没找回来,我也没办法下定决心离婚。他实在太不是东西了!妈妈对不起你们……”   说着说着便又要哭了起来,宋暮雪适时递上一张纸巾。   苏香却咬牙切齿道:“要是早点离婚,就能早点找到妹妹了!妹妹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还好妹妹现在回来了,以后不怕,姐姐会保护你,会对你好的。”   从山里那一晚来看,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呢。苏香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苏香蹲下来抱住小蝶,恨恨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苏夫人和苏香说话的时候,小蝶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然还是沉默,但已经不像以前一样疏离,参与感强了许多。这时候被苏香猛地抱住,她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伸出手臂,轻轻地在苏香背上拍了拍,小声道:“姐姐……”   这声“姐姐”如同猫叫一样柔软,宋暮雪听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一个猜想:小蝶见人就叫姐姐,哪怕离开乞讨集团之后也没改过来,真的仅仅是因为习惯么?   苏香应了一声“诶”,又哭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跟苏夫人说:“我要跟易光分手。”   苏夫人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有让苏香改变主意,这时候听到大女儿这么说,有些发愣。   “易光也……不是好人,我不能跟他过一辈子。”苏香神情沮丧地说完这句话,突然眼里含泪道:“我要去警察局!”   ——   郑风林坐在审讯室前,看着面前的苏香。   “你之前来做过笔录,现在要推翻以前的证词么?”   “是的。”   “你知道做伪证是要承担责任的么?我们怎么确定你这次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作伪证是犯法,但我还是来了。”苏香抬头,眼神坚强,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了,“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我这次说的是真话么?”   郑风林盯了苏香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说:“行,你说吧。真假我们自会判断。”   “我之前说24-26号一直跟易光在一起,这没问题,小票都有,朋友圈也在。但前几天的事情,我撒谎了。不是我撞破易光出轨的,我一直知道他出轨。”   “这……你一直知道他出轨?也没有反应?”   “这个圈子都是这样吧,大家也不是冲着爱去的,就是玩一玩。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知道他长期出轨,大部分对象都是他的粉丝——作家,书写得好,很容易吸引各种各样的人前赴后继。我就是从粉丝变成女朋友的,我很清楚他的套路。”   “你妈妈知道么?”郑风林透过窗子看了外边的苏夫人一眼。   他明明才25岁,但这时候竟然生出一种“已经老了”的错觉,他不能理解这种关系。   “不知道,以前不懂事,不跟她交流。现在不敢说,”说到这里,苏香突然身体前倾,问郑风林:“这段口供,能对我妈妈保密吗?”   郑风林笑了下,说:“姑娘,不想被妈妈知道,应该一进来就问我啊。现在你什么都对我说了,才问我这句话,你不觉得太迟了么?”   苏香脸色一变,说:“你……你要告诉我妈?那我不修改口供了,就这样吧,我要出去。”   苏香猛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但手腕被郑风林牢牢地按在了桌面上,道:“刑警队的审讯室,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你都说了上次的伪证,你觉得现在出去,我能不能追究你的责任呢?”   苏香脸上气鼓鼓的想,像是要说什么,郑风林笑了一下,说:“吓唬你的,不告诉你妈妈。这是破案细节,我们也不会随意透露给外人。”   苏香这才重新坐了下来,说:“你们警察怎么这样啊,就是靠吓唬人办案的么?”   “对于易光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说。”   苏香说:“易光写书很猎奇,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我看过他的童话,写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在讲什么故事。小孩子真的会喜欢这种么?”   “他写不同的书好像是不同的人格一样,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个人,不过跟我相处的时候,他扮演的是一个有点儿偏执,有点儿傲慢的天才作家。”   “扮演?”   “对,他在不同的粉丝面前扮演不一样的人,他自己说这是为了体验故事。他是先宰脑海里把故事想出来,然后假装自己是主角,投入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写作。在一起这一年多以来,我知道他写过很多书,知道他用不同的人格见过很多人,但只要一看见我,他都会变成一个样子。”   “这些,跟你说的翻供,有什么关系?”郑风林面不改色地问道。   这哥们写书就写书,还给自己捏造那么多身份,大概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表演型人格。但公民选择怎样生活,都是自由,只要没违法,郑风林就没有资格多做评判。   “大概一个半月以前,我知道他约了一个女的,那女的比我厉害得多,我不敢多问。”   “就我所知,你涉足的所谓‘圈子’已经足够重口了吧,还有更厉害的?是什么?”郑风林说。   苏香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郑风林看。郑风林见对方沉默太久,敲了敲桌子追问,抬头看向苏香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很诡异,有些畏惧,有些猎奇,有些故作神秘。   “秀色。”   苏香的嘴里突然吐出这么两个字。   郑风林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女的玩这个的,一直在找人配合。严格说来,她好像不是易光的粉丝,不过那时候易光在构思下一本悬疑小说,两个人就勾搭上了。”   郑风林想起来上次同易光的聊天,脑海里什么东西亮了起来,说:“悬疑小说的内容是?”   “抛尸案。”苏香又说。   这一次,苏香的眼神里只剩下了畏惧,她也很怕这个。   郑风林猛地拍了拍桌子,说:“你知道这个情况,之前怎么不说!”   苏香被吓了一跳,连身体都抖了一下,差点儿眼泪都出来了,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做,我只知道那女的想干什么,我就没敢问了。只要我不问,易光不说,那我就是不知道啊。这也没有什么。”   郑风林明白了,苏香只是在自欺欺人。只要自己不参与、没人告诉自己真相,那么自己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可以把头埋在沙子里继续当鸵鸟。   这个心态,跟苏香装作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的心态如出一辙,这么多年了,苏香都没有学会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这一性格或许跟家庭和母亲有关。   现在愿意来做笔供,是因为想通了么?想通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母亲终于决定离婚了么?   郑风林看了窗外的苏夫人一眼,觉得这两人在某些方面格外相似。   “当时这个女的只打算来这边玩一天,就是22号。但不知道为什么,23号我又听说易光跟一个女的去了太子山——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23号本来应该跟我一起逛街,易光答应我了的。所以接下来几天才会一直陪着我买东西。那不是出轨的赔罪,而是因为他没有信守诺言。”苏香说:“我不知道这事儿跟命案有没有关系,之前不想说的。易光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要看你们的调查结果。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苏香说完这些,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足足休息了一分钟,才问郑风林:“我可以出去了么?”   郑风林皱着眉头思考,回答她:“行。”   苏香站了起来,刚刚要离开椅子的时候,郑风林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秀色那个女的,你见过么?如果看到录像,可以认出来么?”   “就知道微博,微博里头有自拍,肯定美颜了,看录像不确定能不能认出来。”苏香愣了下,回答道。   “她微博账号是什么?我们已经调查过受害者的社交账号信息,并没有发现你所说的内容。我怀疑,这可能不是一个人。”   苏香一愣。 第90章 推测   “给易光打电话, 让他过来做笔录!”郑风林对一个同事说完,又对另一个同事嘱咐道:“把被害者的资料拿过来。”   两个同事很快行动起来,负责这起案件的组长走过来说:“风林,怎么了?”   郑风林说:“在太子山出现的那一个不一定是死者, 他20日到22日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郑风林一解释,组长立刻理解了什么, 恍然大悟道:“他的嫌疑没有洗清!”   被害者的资料很快被送到桌子上, 组长和郑风林一同翻看, 两人都皱着眉头。   “死者20日到达本市, 但订了22日回去的机票。这说明她本来仅仅打算见一面就回家, 也许有逛书店的打算,但绝对没有爬山的计划。为什么23日会突然出现在太子山?”   “可旅馆订了好几天,是易光订的。难道他早有把人‘留在’这边的想法?”   “苏香说易光约了死者见面, 还说死者是秀色爱好者。但我们在旅馆发现的微博里, 并没有类似的内容。”   “难道这微博也是易光提前准备好的, 就是为了迷惑视线?易光提前这么久就策划好了么?”   “可是那女的的微博到今天还在更新啊, ”苏香将手机展示给二人看,同时解释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断定他什么都没做, 可能只是某些同好的聚会而已。除非他拿走的死者的手机,还在如常发布微博,就为了做戏给我看。”   苏香觉得不可思议,她本以为易光哪怕奇怪了些,但是个正常的好男人。跟他在一起, 装作看不见那些腌臜事情,就可以长久地过下去。但现在,这不是,不仅不能够托付终身,而且他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   “不,”郑风林摇了摇头,说:“这逻辑也不对。受害者的手机我们找到了,就在她的酒店里,她甚至准备了两个手机,就为了拍下易光勾搭她的证据。而且她是20日来本市,打算22回去的。而你,你刚刚跟我说,那个女的只打算在这里玩22号一天。你确定,死者跟你知道的那女的是一个人么?”   “有两个人!”组长突然恍然大悟,说:“易光身边感情关系复杂,可能在同一时间勾搭了两个女性。一个是死者,而另一个是我们还不知道的女性A。”   “女性A跟易光,都是同一种变态活动的爱好者——秀色。”郑风林补充道。   “死者和女性A一前一后来到市里,都跟易光见过面。假设凶手和抛尸者真的是易光,那么易光去太子山抛尸的唯一时间,只有23号。”   “而23号,易光是跟女性A一起去的。”郑风林接上组长的话,说:“如果易光真的是提前将死者分尸,那么23号抛尸的时候,女性A的存在不会碍事吗?”   “除非,女性A是他的共谋。”组长皱着眉头,手指在桌子上指了指,强调道:“这个女性A,就是我们现在的突破口!”   郑风林朝苏香伸手,苏香很上道地将手机递了过去。郑风林转手将手机递给另外一个同事,道:“尽快跟新浪站方核实,确定这个用户最近的登陆日期和登陆地点,还有近期内的活动轨迹。”   同事拿着手机就去打电话了。   苏香一直在一旁,看着刑警们忙忙碌碌,有些不知所措。“郑先生,易光他,真的会杀人么?”   郑风林看着苏香,说:“你跟他熟悉,你觉得呢?”   苏香不说话了,捂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里的泪光倒是若隐若现,真的不能再真。   莫非,他们俩是有真感情的?郑风林想。   “你看看,我就知道那畜生他不是好人,你还——”苏夫人见缝插针地骂了两句,看到女儿的表情之后却沉默了,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娘俩看男人的眼光都不行,怎么这么命苦呢?”   而这时候,另一个通知易光过来做笔录的刑警走了过来,小声说:“组长,易光的电话打不通。”   ——   老陈在烧烤摊上吃了一碗米粉和好几串肉串,算账时老板报数:“四十二块五毛。”   老陈大手一挥,说:“四十块。”   “这小本生意,才两块五的零头,抹不起咯——”老板摊了摊手,还想继续争辩两句的时候,看见了老陈胳膊上的刺青。   老陈用一双老江湖的眼睛望着老板,说:“你也说了,零头才两块五,有什么抹不起的?四十块,就四十。”   这双眼睛很凶狠,有些瘆得慌。老板连连点头,说:“四十就四十,四十。”   老陈冷哼一声。   这个世界上,缺的就是审时度势的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叼,但最后叼得还是老陈自己。   老陈站起来,走回到自己的出租车旁,突然猛地踢了车门一眼:“妈的,女表子!”   前几天遇到了一个不会审时度势的小姑娘,自己稍微教训了对方一下,这是替社会做的,不是自己也会有别人教那小姑娘做人。但没想到的是,那小姑娘的妈妈来公司投诉自己了。   更没想到的是,老板竟然对自己说,只要那小姑娘追究自己责任,那么自己就被炒了。   “女表子!”老陈又骂了一句,将喉咙口的那个饱嗝打了出来,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几乎是坐进去的同时,副驾驶的车门就被拉开了。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坐进来,说:“郊外去不去?”   老陈从后视镜里看了那男人一眼——他的习惯——发现那男人还微微低着头,看不太清脸。   这社会越来越冷漠,很多乘客不愿意跟乘客聊天,也不愿意进行眼神交流,他们觉得自己是下等人。老陈习惯了,一边打燃发动机一边说:“去哪儿啊?您也是刚刚吃完烧烤么?”   “嗯,看你是个司机,注意你很久了。”那男人说。   没想到竟然是个健谈的,老陈来了聊兴,说:“好眼力!您去哪儿啊?”   “东郊护城河边上。”   “哦那边有个废弃旧工厂吧,荒得很。您这么晚去那边干嘛?”老陈开着车,打开了导航,心里已经琢磨起要怎么绕路了。   这种晚上往郊外赶的,很容易坑一把。就算发现了,绝大多数也不敢声张,因为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里,并且自己长得很魁梧,动起手来不可能输。   唯一的例外就是上次那个小姑娘,都到那地儿了,还跟自己计较那几步路。要计较是吧,那我就把你送到山里头去!哼哼,看你还敢不敢说什么。   老陈这次也打算这样做,没想到在打算拐弯的前一秒,邻座的客人却率先开口了。“别绕路,我知道的。”   老陈心里一惊,打哈哈道:“哪能呢。”   却还是直着开。   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打算绕远路?   “您对那块儿熟悉?您工作是干嘛的啊?测绘师之类的?”老陈打听道。   “作家。”男人声音很沉,又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   “写书的啊,哦……”老陈说道,心里却在想:卖字的就卖字的,作家,装什么逼啊,呵。 第91章 公寓   “组长, 新浪站方给出了该用户的近期登陆记录!”   “我来看看。”   “这边。”   组长和郑风林凑到电脑面前,新浪发过来的四月间的登陆记录足足有五百多条,21日起就在本市内活动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去。   郑风林指着最后几条登陆记录, 总结道:“这几天登陆没有之前频繁,保持着一天两次的频率。”   苏香补充道:“她差不多一天固定发两条微博, 我每天都会去看。”   组长皱着眉头拍案道:“去这里看看, 二小队和风林跟我一起过去。”   郑风林和几个同事立马穿上外套准备出发, 没成想苏香拉着郑风林的袖子, 眼神真切道:“我也去。”   郑风林还没来得及说话, 组长说:“不行,万一受伤怎么办?”   苏香急得跺脚,说:“我想当面问问那个女人, 易光到底做了什么。有你们保护我, 我不会受伤的, 我也不会不懂规矩地冲上去, 保证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对话!”   组长仍然拒绝道:“等我们将她带回局里,就是绝对安全的情况。”   苏香却抓着郑风林的袖子不松手,用一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神望着他。   郑风林停顿了一会儿, 对组长说:“要么,带着她去吧,不让她下警车就好。”   过了一会儿,组长终于点头了,严肃地盯着苏香, 嘱咐道:“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不准出警车。”   苏香点了点头,抓着苏夫人的手掌安慰道:“妈妈,我不会有事的。”   有同事在跟进新浪站方,如果一旦登录,就会立刻将新的定位传过来。在新定位出现之前,二小队的目的地就是最后一个登陆地点,也就是该账号近期的固定登陆地点。   “女性A不是本地人,但近期内一直滞留本市。她一个月前半个月登录微博达四百次之多,但最后几天却保持在一天两三次的频率,还都是固定地点。这说明了一件事,我们可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什么准备?”其他办案人员都没开口,反而是苏香发问。   话音刚落,苏香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说好不轻举妄动,第一句话就是打扰人家办案。苏香连忙捂嘴,做出一个赔罪的动作,牙齿却重重地咬住了内颊肉,在心里暗自嘱咐自己闭嘴。   郑风林看了苏香一眼,解释道:“假设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女性A协同易光杀人、分尸并抛尸,那么易光是否会认为她安全可靠,以至于不会将这起案件透露给别人?账号还在市内登录,并且登录频率锐减,做出最坏的假设——”   苏香抢白道:“易光把那女的关起来了!不让她玩手机!”   郑风林看了苏香一眼,竟然笑了一下,说:“对。”   组长看了看郑风林,指了指电子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说:“登录定位地点在这里,而我们在这里,大概还有十分钟。我们兵分两路,把正门和后门都给堵住了,有人的话,务必困住!”   郑风林和二小队队长沉声道:“是!”   苏香知道自己又打扰办案了,默默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将嘴遮起来,以此暗示自己沉默。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窗外一眼,惊诧的神色渐浓。她抓了抓郑风林的手臂,小声说:“这条街我很熟悉,目的地是易光的家吗?!”   郑风林的眼神像是早有预料,苏香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查过易光,只怕在新浪的回馈一过来,他们就知道到底是哪里了,只有自己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   老陈站在悬崖边上,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双腿凉飕飕的。   他的外裤也没有完全脱下,堆在脚边,权当脚铐使用了。裤裆处绑了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拴在出租车上。只要车子开动,他就会被倒着拖动。山区山路崎岖,地上都是碎石,老陈很害怕。   他向面前看上去瘦弱的男人求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得罪谁了,给个准话,要怎么赔罪都行,只是不要开车!”   看上去这么瘦弱的所谓“作家”竟然也这样孔武有力,几个动作就将自己制伏,动作行云流水,可能是个练家子。   老陈痛哭流涕,跪趴在地上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知道哪里错了么?”   “我错了,我做什么都是错!”   男人递过来一只手机,说:“你看看这个手机,你还认得么?从你车上找到的。”   老陈抬头,看见了一只粉红色的手机。他有印象,这是前两天那个带着妹妹爬山的女的的手机,自己抢过去之后发现不知道解锁密码,后来关机就没管了。   “不认得不认得,这怕不是客人您自己的手机吧?您想要就拿走,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失主!您拿走吧拿走吧!”   上次那女的妈妈过来,问了这个手机,但老陈撒谎说扔掉了,糊弄过去了。老陈打算过了这阵子就转手卖出去,说不定能卖个一千多呢。现在卖不了钱,但如果能够换男人心软放过自己,那也是赚了。   想到这里,老陈又补充道:“我自己的手机,您也拿去吧!可以卖个几百块钱!拿去吧!”   没想到面前的男人三两下开机,并且熟练地解了锁。   等……等一下,这个男人不是想要这手机?他还认识上次那女的?   难道是来寻仇的?!   “失主是我女朋友,一个这么高的女孩子,现在有印象了么?”男人站起来,随便比了比身高。老陈趴在地上,抬头看人的角度让他心里更加恐慌,觉得自己仿若蝼蚁一般。   “有有有有有、有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绕远路,坑双倍路费,拿她手机,这些都是小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但你把她丢在山里,这个行为就不太好了吧。如果遇上蛇虫鸟兽,她出意外了,你该怎么还?一句对不起?哦,三句。”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哥,大哥!大哥你说想让我怎么做,我都照做!”   男人在手机上拨了一个电话,还在拨号中,他把手机放在老陈的耳边,说:“我给她新号码打了个电话,你现在跟她说对不起,说要把手机还给她。”   老陈忙不迟疑,对着还没接通的电话就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绕路,不该坑路费,不该拿你手机,不该把你丢在山里!求求你原谅我,你跟你男朋友说,让他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电话嘟了好久,那头才传来一个有些慎重,有些试探的女人声音:“……喂?”   老陈这才发现自己做了多蠢的事情,他看了看那男人,把刚刚一长串话重复了一遍。   那女孩却没有说要不要原谅,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新的电话号码?”   老陈语塞,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冷汗直冒。   男人挑了挑眉,将手机拿到耳边,说:“是我,我凑巧上了他的车,发现了你的手机,就找他要回来了。”   男人语气轻轻,像是个好男友。但老陈看着那男人转身走向车子,心几乎沉到了海底。   ——   “你们现在在哪里啊?”苏香看着郑风林的口型,努力按照对方所说‘稳住’易光。   警车已经到了易光的公寓楼下,正要兵分两路包抄上去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响了。   那一瞬间,苏香叫苦不迭,以为自己又闯祸打扰警察破案了,但一看手机屏幕,竟然是自己的旧号打过来的。那张电话卡在上个手机里头,她没实名注册,找不回来,只好另外办了一张,就是现在的手机号码。   郑风林问她:“谁打过来的,易光么?”   “我以前的手机号,前几天丢失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打过来了。”说着,苏香试图挂掉电话。   几乎就在这时候,组长制止了她,说:“接。”   就是这样,耽误了好几秒,在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喂?”   说了两句话之后,对面却换成了易光的声音。   组长命令二小队上楼,自己却跟郑风林一块儿待在车子里,听苏香打电话。警车里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易光的声音。苏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手机我给你带回去,之后你就不用再烦恼各种网站的绑定手机号不方便修改了。”易光的声音听上去很放松,仔细听竟然还有风。   “你现在,在哪里啊?”苏香说话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要呼吸。   那头的易光却很敏感,道:“你怎么气息不稳?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你听错了吧。”苏香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而下一秒,警车的门悄无声息开了。一个刑警面色凝重地靠近组长,附耳说了句什么。   组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唇语回复了几句。苏香不会唇语,但“死了”两个字还是看清楚了的。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紧接着一声“嘟”,易光把电话挂了。   “他在哪里?!怎么挂电话了?!他发现了么?!”组长追问。   苏香却面色苍白,说:“死了,谁死了?”   组长没有说话,那个刑警道:“在冰箱里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身份不明,极有可能是女性A。”   那一瞬间,苏香的心如坠冰窟。 第92章 情书   “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赶快定位手机位置!同时联系出租公司,查这个司机的去向!”组长同本部的同事联系,吩咐完工作之后,对郑风林道:“走, 我们去看看尸体。”   苏香也要下车,却被郑风林拦住了。“你不要去, 就待在警车里。你跟着过来的时候答应过, 服从指挥, 不添乱。”   苏香点了点头, 说“好”。可组长跟郑风林进了电梯大约五分钟之后, 苏香还是悄悄地溜出了警车。   她驾轻就熟地找到房间,还没走进去,就感觉到一阵烦躁。   她很久没有来过易光的公寓了, 没有想到这里还藏着尸体。她一方面觉得害怕, 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易光真的会做出那种事情吗?   越靠近越是觉得胸闷心悸, 刚走到门口, 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警力不够,竟然没有人站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苏香绕过围满了人的厨房,走进了书房。   易光从不让她进书房, 但听到屋子里有尸体之后,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很想进来看看。   如果这次不看,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她首先打开易光的电脑,有密码,她尝试了好几次也没办法解开, 只好去翻别的东西。   她翻到了一个手写的日记本,看上去用了很久,已经很久了。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发现里头的记录都没有日期,似乎想到什么写什么,想到哪里写哪里。   【大红色的花朵,盛开时约手掌大小。五年前我体型跟现在差不多,手掌大小没有改变。此花可能存在地域:如图所示。】   短短一行字下面配了两张画,一张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看上去有些像玫瑰,却又不完全相似;第二张是一张世界地图,标注了地形,涂黑了许多块区域。   【为了寻找公主丢失的兔子,我曾徒步行走一整夜。考虑到后半夜体力问题,城堡周围至少围绕着三百公顷的森林。连绵的没有人烟的森林在哪里?(注:如果我没迷路绕路的话)】   【城堡下人衣着风格奇怪,历史上不属于同一时代的服饰常常穿在不同人身上,历史混搭风?连接着不同时代的时间中转站?不不不,不能太科幻】   这句话下面打了好几个问号,已经把纸张划破了,易光肯定真的很困惑。   ……   一整个笔记本上,写得都是类似的推理过程,还配了很多图和考据。但内容光怪陆离,根本不像是现实生活中能够经历的。   苏香想起易光说过很多次的那个梦,说起骑兵和城堡,难道易光真的以为他能够转世,在寻找他的公主么?   苏香翻了几页,兴趣缺缺地放下了日记本,又看到了日记本旁边的另外一个很新的本子。打开来看,发现是下一本书的大纲。   大纲开头就是碎尸抛尸案,一个一个箭头指引着文章的脉络,把每一章的梗概都写出来了。苏香本就是易光的书粉,此刻轻而易举被大纲内容吸引,加上鼻尖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竟然看入了迷。   在大纲里,凶手是一个很爱女朋友的痴情男子,而受害者出于嫉妒试图对女朋友不利。凶手杀死被害者,又试图制造不在场证明洗脱嫌疑。大纲上最重要的部分——不在场证明的制造方法——没有写出来,用了好几个问号予以代替。   大纲看完,翻过页去竟然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苏香仔细看过去,却吃惊地发现,这是一封……写给自己的情书。   易光文笔优美,甚至曾经批女性写手的马甲写过言情小说。此刻这种细腻的文笔展露无遗,抒发起感情来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苏香?你怎么进来了?!”郑风林的声音响起来,苏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然在书房里站了这么久。   苏香抬头看向郑风林,又听见组长问:“你怎么哭了?”   哭了?苏香后知后觉地摸向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举起手中的笔记本,说:“易光……易光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杀人的!”   专案组成员大惊,连忙从她手里拿过笔记本:“怎么回事?”   组长粗略扫了一眼大纲,自动过滤了抒情部分,提炼出了情书的叙事内容。   “易光的意思是,死者喜欢他所以试图对你不利,出于保护你的心理,他才不得已杀死受害者,并且碎尸抛尸?”   苏香泪流满面,说:“他是不得已的……”   组长却冷哼一声,说:“不得已就能杀两个人?有什么感情瓜葛是不能理性讨论解决的?!”   苏香语塞,道:“我……我试着联系他,看看能不能行。”   每辆出租车上都装有GPS,联系出租公司总部之后,总部很快给出了GPS被拆除前的最后地点:地府山。   苏香被送回家里,开车送她回家的刑警嘱咐她:“不能将你刚刚看到的东西告诉任何人,案件正在保密侦查中。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我们会随时找你的。”   苏香点了点头,转身要上楼,刑警又叫住她,说:“不要轻举妄动,易光心思缜密,已经杀了两名女性,现在还挟持了一名司机。他对你的感情也未必都是真的,贸然联络他,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能够预料。”   苏香欲言又止,刑警问她:“我们会安排兄弟在你家附近保护,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苏香顿了顿,问道:“他挟持了那个司机,是为了什么?”   刑警皱着眉头,说:“这个还在调查中。”   苏香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别的话,转身上了楼。   刑警看着苏香的背影,想到苏香最后的笑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而苏香推开家门,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一点儿都没有平常温文儒雅的风度。见到苏香回来,爸爸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回来了?把你妈叫出来,当着你的面我们夫妻俩谈一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协商的,非要闹到离婚的地步?”   卧室里妈妈歇斯底里道:“没有余地,只能离婚!在协议上签字,我们再谈别的!”   爸爸皱着眉头站起来,将烟头随意摁在沙发上,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破门而入,把你们抓出来?!”   “不准你再接近小蝶!你滚出去!我们离婚!”   苏香盯着沙发扶手上的烟窟窿,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沙发,当年特意从国外运回来,运费比沙发本体都贵。现在闹到这样的地步,当时的爱都变成了假的。   苏香瞪着爸爸,说:“你签字吧,这个家庭不欢迎你。”   苏先生显然没有想到大女儿也这么说,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苏香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抓着衣服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子。大门被“砰”地关上了。   苏夫人探出头来,确定男人走了之后,才走出房门。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抱住苏香的肩膀,哭道:“香香……”   “香香,香香,香香……以后一定不能找这种男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画一半的时间去找对的人也是应该的,一定一定,要擦亮眼睛啊……”   从小蝶回来之后,苏夫人好像突然坚强了起来,有了自己的主心骨。但某些时候还是会习惯性软弱,想到自己前半生的失败,只希望女儿能够避开这些苦难。   苏香安抚性地拍了拍妈妈的脊背,用力地抱了抱,说:“妈妈,以后都会变好的。”   苦难使人成长,以前那个桀骜而不服管教的大女儿也突然变得乖顺,还能顶事儿了。想到这一点,苏夫人又挺高兴的。   苏香抱着苏夫人,看见了小蝶。小蝶站在卧室门口,扒着门框。黑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木讷,但细看之下,还能看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羡慕。   苏香朝小蝶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小蝶放开了门框,走过来抱住妈妈和姐姐的腿。   身体软软的,有点依赖的意味。终于像个小孩子了。   苏香拍了拍小蝶的头,说:“以后,我们要好好的。”   苏夫人抱着两个女儿哭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到了饭点,苏夫人擦干眼泪去做饭。   只剩苏香和小蝶两人的时候,苏香蹲下神问小蝶:“你之前说要去爬地府山,是为什么?你曾经去过么?”   小蝶看着苏香,点了点头。   “谁带你去的?”   小蝶不说话,苏香又追问道:“是易光么?”   “易光是谁?”小蝶开口问。   “一个作家,写过很多书。大概长这么高,长得很帅,”苏香说:“他也是姐姐的男朋友。”   小蝶知道白小草,点了点头,说:“是。”   “除了爬山以外,他还带你去了哪里,你还记得么?”   “山里有个小木屋,是他的。”小蝶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肩膀上姐姐的手变得更重。   “小木屋在哪里,如果我们现在过去,你还记得怎么走么?”苏香的眼神呈现出一种兴奋又狂热的状态,似乎有所期待。   小蝶并不知道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她记忆力还不错,点了点头,说:“嗯。”   “太好了!”苏香抱住小蝶,说:“明天我带你出门,我们去寻找那个小木屋,好不好?”   小蝶沉默,黑色的大眼睛盯着苏香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嗯。”   厨房里的香气飘过来,苏香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告诉妈妈,知道了么?” 第93章 疼么   避开苏夫人, 第二天一早,苏香带着小蝶离开了家。   楼下的便衣警察连忙追了上去,苏香说:“我们只是去买早点,就不用跟着了。”她就是这么跟苏夫人说的。   刑警犹豫了一会儿, 停了下来。   他们是保护,不是软禁。被保护人的正常生活需要得到保障。   苏香指着十米开外的馒头店说:“就这个店, 你坐进车里去吧, 被人看到我跟大男人在一起, 街坊邻里要嚼舌根的。”   刑警这才坐进了车里, 却一直注视着苏香姐妹俩。姐妹俩走了进去, 应该真的是买早点的。   他一直盯着馒头店的大门看,都十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出来。他心里觉得不对, 猛地冲进了店里。   店长跟他大眼瞪小眼, 问他:“请问, 有什么事情么?”   店里没多少人, 更没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他急忙问店长:“刚刚有没有来过两个女孩子?她们俩买完馒头之后去了哪里?”   店长茫然道:“她们俩没买馒头,来借厕所的。厕所在那边。”   店长指了一个方向,刑警立刻顺着方向追了过去, 也不管厕所有没有分男女了。   没有,厕所里没人。并且厕所连通了馒头店的侧门,苏香应该是带着妹妹从这里跑了。   刑警暗叫“糟糕”,赶紧给专案组打电话。   “苏香和她妹妹一块儿不见了,进了馒头店之后从侧门逃了, 去了哪里暂时还不清楚。”   组长沉吟片刻,说:“开车在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俩。半小时内找不到的话,你就先回来。”   “是!”   ——   “苏香带着小蝶走了?”郑风林皱着眉头,对组长求证道。   组长说:“是,现在还不知道去了哪里。”   “莫非她要去找易光?她昨天就有点这个想法了。”   组长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小姑娘真的太好骗了,写封情书就认为真的是为了她杀人。为了她需要制定这么详细的计划?分尸的心理压力非比寻常,普通人还真做不来。也许易光真的喜欢她,但情书肯定有造假。只是,易光为什么要提早这么久伪造情书呢?有什么意义?弄清楚这个,说不定能帮助我们弄清楚他的心路历程,也能给我们的预测和抓捕提供帮助。”   郑风林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也许这封情书,也是‘构思’的一部分。”   “什么构思?”   “易光是写小说的,由于某个朋友,我跟他有过私底下的接触。他说想写个碎尸案,我问他是构思在前,还是案发才得的灵感。他说是构思。情书的前面是大纲,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呢?”   组长凝神思考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是故事里,角色写给角色的情书?也许原型是苏香,但他本人没有那么喜欢苏香,反而被苏香误会了。那如果苏香真的去找易光,岂不是……!”   正在这时候,追踪出租车公司和老陈的同事走了过来,汇报道:“司机陈某连人带车都找到了。”   “在哪里?”   “在地府山不远处的一片泥沼泽地里。陈某被绑在车上,而车被停在沼泽地里,不断下沉。我们找到的时候,那车已经沉了一半。陈某的脖子已经被沼泽淹没,惊吓过度,早已昏迷。现在我们把车捞了出来,把人送到医院里去了。”   “那易光人呢?有线索吗?”   “暂时没有发现线索。等陈某醒来后,我们会组织问话的。”   “那就迟了。”组长思考了一会儿,拍案道:“封锁所有通往地府山的通道,哪怕是悬崖峭壁,也得派人给我守着!再组织一支搜寻队,一定要把易光给我从山里揪出来!”   郑风林却突然想起什么,问出租车公司的接头人,道:“出租车有没有统一的通讯频道?能不能对全市司机播送同一则通知?”   “室内出租车公司不多,应该能联系上吧。但,要做什么?”   组长也看向郑风林。   郑风林一脸严肃地转向组长,解释道:“苏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儿,上次跟司机陈某发生矛盾就是因为要去地府山。而这次易光也消失在地府山里头,苏香溜走了,会溜到哪里去?又怎么去?”   出租车,肯定出租车。   组长拍了拍郑风林的肩膀,表扬道:“风林很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做。”又看向之前那个同事,道:“跟市里所有的出租车公司打个招呼,不准接去地府山的单。如果有两个女孩子要去那边,直接送到刑警队来。”   组长揉了揉眉头,对着另外一个刑警招手,道:“联系移动,弄清楚从昨天到今天,苏香的旧号新号两个号码的通话记录,拨进拨出都要查,我要弄清楚,他们俩是怎么联系的。如果没联系,地府山那么大,苏香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汇合?”   重案组执行力惊人,一条条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跟进。组长拍了拍郑风林的肩膀,说:“风林你很不错,抓到易光之后,能给你记个大功。”   郑风林说:“我现在只希望,苏香找的不是黑的士。”   还有,苏香去找易光,为什么要带上小蝶呢?   ——   郑风林一语成谶,苏香这次还真的找的黑的士。   原因很简单,正经出租车司机很少有愿意去地府山的,一来不吉利,二来太远了,回程只能白白烧油。老陈心里存着坑人的心思,又看这两个小姑娘弱不禁风的,才同意载着宰一顿。   那么多司机,打车一下子就遇到老陈,也不知道该说苏香运气好还是不好。   苏香承诺了远远高于市价的酬劳,又找了好几个黑的士,才遇到愿意赚这一趟的。   好在这黑的士的“黑”只是资质黑,而不是人品黑。加上想赶快转回去赚第二波钱,黑的士并没有坑她们两个小姑娘,飞快地将人送到了目的地。   到了地府山门口,苏香看向小蝶,道:“你还记得怎么走么?”   小蝶站在路上看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率先在前面走。   苏香跟在小蝶身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易光带你来过,他为什么会带你来?”   昨天得知小蝶知道易光的小屋时,苏香很高兴,觉得自己有可能先于警察之前找到易光。但刚刚在黑的士上,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小蝶为什么会认识易光?易光又为什么会带着小蝶来这儿?   她没有吃醋或者质问的意思,仅仅是好奇而已。   小蝶说:“爬山。”   苏香又问:“你喜欢爬山么?以后姐姐经常带你来爬山吧,等太子山那案子破了之后。”   小蝶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苏香,说:“姐姐,你知道你要去见谁么?”   “易光,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那小木屋里。”   “你不怕么?”小蝶说:“他说他杀过人。”   苏香愣了愣,说:“你会害怕杀过人的人么?如果那人是为了你杀的呢?他犯了错,但在警察找到他之前,我要先跟他说几句话,我还要劝他自首。做了错事就要承担责任,如果是为了我,我会跟他一起承担。”   小蝶黑色的大眼睛盯着苏香看了一会儿,眼珠子都不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小蝶转过身子,重新带路。   小蝶早熟,记忆能力也很不错。两人在山里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就已经看见了小木屋的尖尖。   而这个时候的两人,并不知道警察正在封锁山区搜索嫌疑人,也不知道为了拦住她们,全城的出租车司机都被调动起来了。   一看到小木屋,苏香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本来已经有些酸痛的脚底板也没有那么疼了。   小木屋的门开着,里头却没有人。地面上有五六条蛇的尸体,头部全都断了,还有血液流在地上。它们蜿蜒而僵硬地圈作一团,看上去让人有些瘆得慌。   “易光来过。”苏香对小蝶说。   可她没想到,下一秒一双手攀上她的脖颈,脖子上黏腻难受。   “你找我?”易光的声音响在耳边,较之平常低沉不少,甚至还有些阴沉。   “易光?!”苏香惊喜道,易光掐着她的脖子,她试图将对方的手拿开,没想到易光反而掐的更紧。   “啊,疼!”苏香猝不及防地叫出声,易光的双手上似乎有血,闻起来腥臭,摸起来粘恶。   易光反而掐得更紧,说:“找我干什么?”   “找你回去啊,警察在找你,你知道么?”苏香被掐住了脖子,因此只能保持着背对着易光的姿势,努力回头看他。   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苏香才看到了易光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眼神冰冷狠辣,跟她熟悉的那一个易光并不一样。苏香心底涌起一丝异样。   易光却道:“你是来刺杀公主的么?有我的保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伤害到她。”   公主?什么公主?苏香有点儿懵逼。   可下一秒钟,易光放开了苏香的脖子,含情脉脉地看着苏香,说:“我以为是坏人,所以才袭击了你。对不起,疼不疼?”   苏香猛地咳嗽几声,转身面对易光,一边捂着脖子一边说:“易光你刚刚吓死我了,什么公主的。”   易光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问她:“抱歉,疼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用沾满蛇血的双手摸了摸苏香雪白的脖子,表情有些痴迷、有些怜惜、有些狂热。他轻轻地摩挲皮肤,甚至吹了一口气。   “不、不疼……”苏香面对这样的易光,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丝恐慌。   “不疼?那就更疼一点吧。”易光突然睚眦欲裂,用力掐住了苏香的脖子,说:“不感受疼痛,又怎么能算活着?”   “什么?!”苏香惊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做出来,脖子就已经被掐住,呼吸不到空气了。 第94章 控制   易光早已把剧本完善好了, 演员们在努力彩排。师兄从香港回来,画廊里的事务也大多交接出去了,寇霜闲了下来。   寇德钦觉得寇霜很久没有回家了,特意托宋暮雪传达, 让寇霜有空多回家看看。宋暮雪都开口了,寇霜便找了个时间, 跟宋暮雪一块儿回了家。   寇德钦很高兴, 拉着两人下象棋。寇霜不会下, 就坐在一旁看着宋暮雪对阵。   宋暮雪虽然年轻, 但下棋不武断不冒进, 赢面也是五五开。寇霜赞叹一句“好厉害!”,宋暮雪都还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寇德钦先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起来。   “你不如小雪稳重细腻, 都住了这么久还是什么优点都没有学会, 愁得我啊……你要是能找个男朋友养你, 那我也就放心了。”   宋暮雪笑了笑, 说:“人有百般好,寇霜已经很好了。”   寇德钦看了两人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 说:“当年你妈妈下棋也很厉害,当时我们四个人经常一起下棋打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母出了意外,天问得重病去国外治疗,现在竟然只有我一个人了……哎……”   寇德钦说者无意, 宋暮雪却听者有心。她神色如常,走了一招马,将了寇德钦的军,又问道:“您说的天问,是当过检察长的汤天问么?”   “是,就是你父母出事之后,接替了你母亲职务的那个汤天问。”寇德钦看了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试图查当年的事情,但听叔叔一句劝,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真相不是那么好找的。”   宋暮雪反问:“寇叔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另有隐情,您还知道些什么?如果有,请一定要告诉我。真相不好找,但它确实存在。”   寇德钦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再聊。   几乎正在这时,寇霜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想着可能是快递,寇霜直接接了起来。可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听到那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疼!……求求你救救我……”   声音有些缥缈,像是隔了很长的空间距离。打电话的不是求救者。   寇霜下意识想问对面是谁,谁知道宋暮雪捂住了她的嘴。   寇霜看向宋暮雪,对方轻轻地摇头,眼神里显出几个大字:要慎重。   寇霜点了点头,接着听那边的声音。   “疼……好疼啊……易光你为什么……”刚开始还能连词成句,到后来就只是单纯痛苦的呻吟,听在耳边,让人骨头缝里都渗出恐惧来。   “疼才是活着的意义,再大声点,才更能让我体会到活着的实感啊。”   “为……为什……么……”   “要写的故事太多,每个角色的人设都不一样,我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我。好在我有你,你哭一哭,叫一叫疼,说不定我就知道了,就放过你了呢?”   哭声渐弱,像是生命活力都流失了一样。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觉得我爱你,所以你不会受伤害?你进过我的书房,看过我的大纲了?只是大纲而已,你为什么要当真呢?蠢得我都有点怜爱你了。”   “啊——!”已经衰弱的哭喊突然亢奋了一瞬,但寇霜听得毛骨悚然,就好像一条已经奄奄一息的鱼,有人猛地剁了它一刀,它当然会回光返照挣扎一下。   寇霜面色凝重看向宋暮雪,看见宋暮雪用唇语对她说:“苏香、易光。”   宋暮雪转向寇德钦,非常轻声地说:“寇叔叔,我们这边出了一点儿意外,先去处理了。下次再来陪您下棋。”   寇德钦也听到了电话里诡异的人声,非常配合地没有出声,挥了挥手让她们先走。   宋暮雪立刻拉着寇霜的胳膊朝门外走,附耳道:“你听着电话,我联系警察。”   她拿出手机,走路健步如飞,哪怕一只手打字也行云流水,仿佛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并且有条不紊。   寇霜有些受到惊吓,出门的时候没注意门把手,差点被撞了腰。宋暮雪及时地用另一只手勾了勾她的腰,将她朝自己的方向带了带。两个人自然贴在了一块儿,宋暮雪的手也直接搭在了寇霜腰上没有移开。   “咦,进过书房无所谓,可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小木屋的?是小蝶么?她在哪里?”电话里易光的声音如恶魔一般响起,寇霜突然明白了这通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但同时,她也为小蝶提心吊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知道是谁打的这通电话。   她看向宋暮雪,宋暮雪点了点头,开车打档一气呵成,时速惊人地朝着刑警支队呼啸而去。   ——   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到出现在刑警支队门口,总共用时17分钟。   一看到寇霜,郑风林就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堵住了手机上的麦克风,随后道:“电话先借我们追踪,到时候还给你。现在先坐一坐。”   寇霜把手机递过去,道:“一定要抓到易光,把人给救出来!”   郑风林严肃地点了点头,一身警服正气凛然,才终于让寇霜稍稍安下了心。   一个女刑警递过来两杯水和一包卫生纸,说:“你们俩额头上都有汗,吓到了吧。”   寇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呼吸不畅,浑身冒冷汗。   女刑警又问宋暮雪:“这么快开车过来,驾照分可能扣光了,我们可以给你开一张证明,说明你是事出有因。辛苦了。”   宋暮雪开车过来的路上闯了好几个红灯,寇霜当时没感觉,现在想来却一阵后怕。一怕宋暮雪技术不好出意外,但更加让她惊讶的,是宋暮雪这种拿生命恪守一切规则的人,竟然也会连闯红灯?   自己对宋暮雪的性格……莫非存在什么误解?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红灯是我自己闯的,所有责任我都自己承担。”   女刑警愣了愣,随后说:“这事儿之后再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全力追踪,一定能把人救出来的!”   接连得到两个保证,寇霜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宋暮雪抓着寇霜的双手,说:“没事。”   寇霜看向宋暮雪,问道:“你说,苏香会怎么样?”   宋暮雪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一如既往:“会没事的。”   宋暮雪手上温度同往常一样低,但寇霜竟然隐约觉得温暖。加上宋暮雪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寇霜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心竟然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技术手段显示,打给寇霜的号码的主人是苏香。而根据内容判断,易光应当已经控制了苏香,正在实行某些非人的折磨。电话应该是小蝶打过来的。   通话时间足够长,终于确定了地理位置,是地府山山腰的某处。   刑警们整装待发,很快组织起来,朝山里进发。   寇霜和宋暮雪并不会跟过去,只是要待在刑警支队等消息。   女刑警是后勤部门的,等人都走了之后,便跟两人聊天。   “你们反应挺快的啊,接到电话之后就知道跟案情有关。你们是直接通知郑风林的么?认识?”   电话是寇霜接的,尖叫和痛哭也离她最近。此刻安坐下来,脑海里便不断浮现苏香可能遭受的折磨和惨状。血腥的画面让她有点想吐,也无力回应女刑警的提问。   宋暮雪看寇霜一眼,一边替她拍背顺气,一边回答道:“朋友。”   女刑警“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们认识当事人么?易光、苏香、苏源蝶?苏源蝶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   女刑警列举了好几个名字,大概都是案件里涉及的人名。虽然是闲聊,但语气有些质问的意味,让寇霜有些难受。寇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女刑警还想追问什么的时候,被宋暮雪打断了。   “跟案件有无关联,我们自然会交代。但寇霜现在情绪不太好,能换个时间么?”   女刑警表情有些尴尬,说:“你们之后也要做笔录的,我提前问一下而已。”   “这些问题,笔录的时候自然都会交代,只是现在需要休息。”宋暮雪仍然语气平静,但话里话外有怼人的意思,女刑警愣了愣,只好站起来,说:“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没想到才刚站起身,宋暮雪又叫住了她。“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卫生间在哪里?”   ……   宋暮雪扶着寇霜去洗手间吐,吐完又清洗完,寇霜心里那股恶心的感觉才终于消散。寇霜说:“你刚刚对警察同志的态度可真不好,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生气呢。”   宋暮雪却说:“你那时候就要吐了,她却还问个没完。按程序来说,那是不合规的。”   程序。   比起结果正义,宋暮雪更加偏向程序正义。也许是学法的关系,也许是人设的关系,但这件事情毋庸置疑。寇霜想起红灯,忍不住问:“那你刚刚还闯红灯,也是不合规的啊。”   宋暮雪说:“我会去缴纳罚款。”   寇霜一时间想不出辩驳的理由,语塞了一秒,岔开话题问道:“你是不是特别恨易光?”   “恨是很个人的感情,我不恨他。”宋暮雪说。   两人整理好仪容,一出卫生间就看见大厅里乱做一团,比三分钟前要忙碌躁动不少。   “怎么了?”寇霜问刚刚那个女刑警。   女刑警百忙之中回答她:“易光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苏香受了重伤,现在正在联系救护车。” 第95章 后续   警察逮捕易光的时候, 易光正在对苏香实施人身伤害。苏香那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奄奄一息都几乎没有生命体征。   易光被逮捕时奋起反抗,在小木屋内打伤了两三个刑警之后才被制伏。   手机被发现在小木屋外,但小蝶已经不知去向。经过搜救, 在距离小木屋一百米之外的小树林里找到了,是她自己跑到那里躲起来的。   将易光带回警察局审问, 易光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承认了以下罪行。   4月22日, 易光将被害人甲杀害并分尸, 存储于公寓冰箱内。   4月23日, 易光同被害人乙一同前往太子山抛尸,当晚带着被害人乙回到公寓,囚禁受害人乙。   4月24日到26日, 陪同苏香逛街, 制造不在场证明, 并且使用被害人的手机定期发微博, 伪造被害人乙还活着的假象。   之后联络舞台剧剧组,一切如常地洽谈和改编,并被要求配合警方调查。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 受害人乙被杀死的前一天,他还去了一趟警察局。   审问他的又是郑风林。   “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因为要写书,我不知道警察会怎么反应,所以试探一下咯。”脱下了各种各样的伪装,现在的易光显得很放松, 甚至对警方非常不屑一顾,道:“多谢你们,我现在知道了。”   “作案之前,想没想过自己会被抓?为了写书做到这种程度,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杀过人,手痒。”   同事:“……”   就连郑风林也沉默了几秒钟,才继续问道:“除了这两名受害者以外,你还做过其他的案子么?”   易光斜睨了郑风林一眼,说:“不记得了……应该没有吧。没有这个记忆。”   郑风林又问了几个跟案子有关的细节,易光都很配合。配合审问很积极,可没有丝毫反思的意思,提起受害者,易光都是一副“她们活该”“她们运气不好”的语气。   郑风林问他:“之前写过那么多罪案小说,为什么这次要作案?想象力和行动力之间,应该存在界限才对。”   易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扯了扯嘴角,说:“以前都能克制,这次……这次入戏太深吧。”他摊了摊手,一脸痞气道:“我已经输了,你采访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个是竞赛?”郑风林说了一句,突然将笔摔在桌子上,说:“这是正义!是追责!”   易光低下头,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将他的眼神掩盖了个七七八八。但从嘴角的弧度来看,他对郑风林的这一套说辞相当不屑。   同事拉了拉郑风林的手臂,又指了指监控,暗示不能发火。   郑风林停顿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提问,一旦想到枉死的两个女孩,其中一个甚至是在他跟易光接触之后才死的,他就觉得格外挫败。   同事看了郑风林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代替他问话。   将案件细节问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两名刑警拿着笔录本朝门外走去,吩咐狱警将其重新收监。这时候易光却开口了。   “郑警官。”   郑风林停住脚步,回头。   “苏香死了没?”易光的表情相当无谓,还有点痞里痞气的。一时之间,郑风林竟然分不清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问出这个问题。   郑风林没有回答易光,跟同事一块儿走出了审讯室。   ——   审完易光,名单上还有一长列名字。   这起案件性质恶劣,骇人听闻,在网络上引发很多讨论,全国各地网名的眼睛都放在这儿。上头对此很重视,要求从快、从严查办。   每个细节都要仔细推敲,记录在案。就连寇霜和宋暮雪都做了好几次笔录,分别交代跟每个当事人的关系、案件侦办过程中的行为。   宋暮雪同苏夫人在警局里相会时,已经是易光抓捕归案的两三天之后了。苏夫人又憔悴了不少,跟宋暮雪打招呼的时候也怏怏的。   苏夫人对宋暮雪说:“宋律师,姓苏的说要庭外和解。那离婚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我之前列出的条件,一个都不会妥协,如果他不愿意,就走法律程序吧。”   宋暮雪点了点头,拍了拍苏夫人的背,说:“我会尽我所能,让您满意。”又问:“苏香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想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说起这件事情,苏夫人一下子悲伤起来,说:“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没办法出来。医生说脏器受到了许多物理伤害,差不多每个器官都做了手术,也不知道还有几个能用。如果恢复情况不好,说不定以后还要做移植手术。香香腹部全是缝痕,想到她受了这么多苦,我就……我就……”苏夫人捂住了眼睛。   宋暮雪轻轻拍了拍苏夫人的脊背,安抚了一会儿又问:“那小蝶的状况呢?”   “我给小蝶办了休学,现在她在病房里照顾她姐姐。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就给她办转学。”   “小蝶的心理状况如何?童年的心理阴影的影响呢?”   苏夫人说:“只能说,尽力忘记吧。我们母女三人很悲惨,也只能学会忘记。”   正巧寇霜从笔录室走了出来,苏夫人便走了进去。   宋暮雪看寇霜神情不是很好,问道:“怎么了?审问出了问题么?”   寇霜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才知道,易光最开始接触我的时候,是想要拉我入伙。”   “拉你入伙?”   “他觉得从我的漫画来看,跟他是同一种人。所以借着舞台剧合作的机会,他想要劝说我当他的共犯。这些他都没跟我说过,也许是接触之后‘看不上’我了,也许是他暗示过,而我没有读懂。”寇霜皱着眉头说:“知道这个之后,我就觉得舞台剧很恶心,很想跟师兄说我们不改编了。”   宋暮雪一愣,说:“舞台剧现在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演员再彩排,第一波消息也放出去了,很多合作正在接洽中。”   “改编成舞台剧是很难得的机会,没必要为了这种人渣而心怀芥蒂。那么多人在为了这个而努力。”宋暮雪说。   “可是我一想到这个项目背后是这种意图,我就觉得它不正当,好像沾了好些人的血污似的……”寇霜说着,突然有点反胃,捂了一下嘴巴。   宋暮雪又牵着寇霜的手去卫生间,说:“舞台剧预定什么时候上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很想去看一看。如果你实在觉得不舒服,那就换个编剧吧。我相信师兄和剧组都能理解的。”   寇霜看着宋暮雪微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难受感竟然消散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说:“对,我马上就问问剧组,能不能换个编剧。实在不行的话,能找你么?”   寇霜可怜巴巴地看着宋暮雪,宋暮雪失笑道:“你让我写律师函或者合同,我都没有问题。但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寇霜想了想,又问:“那你确定,一定会来看么?”   寇霜眼里的问询很认真,还含有着某些神采奕奕的期待。   这是寇霜的第一个衍生作品啊,很有纪念意义,一定很希望我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的宋暮雪,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不管什么情况,首映场我一定会去的。”   寇霜就非常开心地笑了,说:“好!”   如果宋暮雪要去看首映,那么这个舞台剧一定要上,哪怕是花大价钱找编剧临时补缺,也一定要让它成功地在宋暮雪面前上映。   它的意义不仅仅停留在“处女改编作”上,更重要的是,这是寇霜对天道、对命运的一次挑战。   她非常希望宋暮雪看到,以宋暮雪的智商,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推论?她能够超脱出现有的世界观,将“世界”的外延外推到某些更加玄乎的范畴中吗?   寇霜非常期待。 第96章 生活   警方已经基本掌握案情, 剩下的是各方面的收尾工作。   案件要收尾,苏家的闹剧也要收尾。苏先生毕竟要脸,最终还是跟苏夫人两人私底下协商解决。   他带着大事务所的金牌律师,来势汹汹地争夺财产和抚养权, 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成竹在胸。   奈何宋暮雪聪明又肯下功夫,接了这个案子之后便向师兄取了很多经。师兄和所里一位资历很老的前辈都将这些年来的经验悉心教导, 宋暮雪临时抱了一周佛脚, 也算从容不迫。   整整一个上午的嘴仗之后, 那位金牌老律师怎么都没有想到, 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竟然也能这样快准狠, 直攻苏先生这边的弱点,站着非过错方的立场,将苏先生的修改意见一一驳回。   战到最后, 连苏先生都斗志全无, 只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希望离婚之后能多见见女儿, 大约一周两次。还承诺尽量选在周末, 不打扰前妻和女儿们的正常生活。   一向软弱的苏夫人反而横眉冷对,道:“香香恢复之后,我会带着她们俩一起搬家, 新家地址不想要告诉你。你要见女儿们做什么呢?把你对小蝶做的禽兽事再重复一遍么?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就当是给你留点儿尊严和脸面。”   一番话过后,苏先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上去非常困窘。   最终双方各自退了一步, 在苏源蝶成年之前,苏先生仅仅拥有大女儿苏香的探视权,但每个月只有一次,还要看苏香自己是否愿意;苏源蝶成年之后,决定权则交给了苏源蝶自己。   如此,终于给这出持续了二十几年的婚姻闹剧画上了句点。   拿到离婚协议书,走出大厦之后,苏夫人满脸都是解脱。她问宋暮雪:“宋律师,香香醒了。正好今天速战速决早点把渣男踹了,现在想要去医院看看她么?她还挺喜欢你的。”   宋暮雪很为苏夫人和苏香高兴,连忙道:“好!”   “还有你的朋友寇霜,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管是香香还是小蝶,都很喜欢你们。”   “我给她打电话。”   ……   苏夫人和宋暮雪坐地铁,竟然跟寇霜花费的时间差不多。宋暮雪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看见寇霜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天像是有点儿忧郁有点儿凝重,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宋暮雪看见这样的寇霜,竟然莫名有些心慌,连忙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都到了?又请假,画廊里不会开除你么?”   寇霜猛地回过神,刚看向宋暮雪的时候,眼神竟然有些虚无缥缈。   那一刹那,宋暮雪还以为寇霜变了个人。因为那眼神太遥远,像隔着某些完全没办法跨越的鸿沟似的,甚至好像……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活物。   然而下一个瞬间,寇霜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笑嘻嘻道:“当然不会啊,我可是画廊里长得最好看的大美女,出席活动都要我镇场子的。”   宋暮雪看着寇霜活泼灿烂的笑脸,心里想得却是刚刚那个不常出现的神情,莫名走神,甚至还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说:“你们画廊就你一个女性,要是你长得还不如方老水灵,那我也无话可说。”   寇霜:“……”   宋暮雪笑了笑,正巧方夫人走过来了,她便拉着寇霜的手说:“上楼吧,去看看苏香和小蝶。”   三人一块儿到了病房,苏香正躺在病床上,脸背对着门,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思考。   反而是小蝶,从窗子看见三人走过来之后,自觉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给三人开了门。   苏夫人摸了摸小蝶的脑袋,小蝶竟然乖乖地喊:“妈妈,姐姐。”   她一个称呼叫了两个人,被捆绑呼唤的两个人都没生气。这声“姐姐”跟之前听过的大不一样,并不仅仅只是乞讨集团的规定和惯性,还带了一些亲昵的意味。寇霜对小蝶笑了笑,递过去一排养乐多,说:“小蝶,送你的。”   小蝶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这就不用了,过来看香香,已经够感谢你们的了。”苏夫人说。   “我给苏香买了一点水果,给小蝶买了一点养乐多。不值钱,一点儿心意而已。”寇霜笑了笑,将手上的塑料袋分别递给苏夫人和小蝶,催促道:“拿着嘛,我一直拎着手很酸的。”   苏夫人这才接过去,对小蝶说:“对姐姐说谢谢。”   “谢谢,”小蝶说,“可我不喜欢养乐多了。”   寇霜一愣,苏夫人连忙教训道:“你说什么呢,姐姐的一片好心。”   寇霜连忙摆了摆手,说:“小孩子喜好常常改变,没事没事,说实话就很好。”她微笑地看着小蝶,突然发现了什么,问小蝶:“我之前给你买的那个哨子,你怎么没挂在脖子上了?扔掉了么?”   小蝶停顿了一会儿,说:“取下来,放在家里了。”   苏夫人惊诧道:“她一直不肯说是谁给买的,原来是寇小姐……不好意思啊,我给孩子买了块辟邪的玉,就让她把那个哨子摘下来了。我不知道那是你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我回家就让小蝶重新戴上。”   寇霜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现在挺好的,挺好的。”   或许是几人聊天的声音吵到苏香了,苏香翻了一个身,坐了起来,一脸难受道:“宋律师,寇霜,你们怎么?!”又注意到两人间距和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了然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面色柔弱,像是失去了很多血的苍白。起身时动作凝滞,应该是哪里有伤痕,要刻意避开。   苏夫人连忙走到苏香面前,替她掀开被子,柔声道:“碰到伤口了么?想坐起来直接跟我讲,我把你扶起来啊。万一伤口又裂了怎么办?”   苏香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坐起来而已,伤口不会裂开的。你看看被子,上面没有血迹呢。”   苏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呼吸便有些哽咽。   女儿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光是从伤口和伤痕,就能够推测一二。刚从小木屋里捞出来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女儿还能不能活下来。   那时觉得活下来就是万幸,但现在已然活下来了,又难免为所受到的伤害而痛心疾首。   苏香见妈妈情绪不对,连忙安慰道:“妈妈,我不疼。”   苏夫人点了点头,说:“我去给你交医药费,你跟宋律师和寇小姐聊聊吧。”   苏夫人很快消失在病房里,里头就剩下了几个女孩子。妈妈一走,苏香神色又倦了下来,对小蝶说:“小蝶,我又想睡觉了。”   小蝶听见之后二话不说,走到病床旁边,帮助苏香重新躺了下去。   苏香躺平之后才对寇霜和宋暮雪说:“我身体不太舒服,不介意我躺着跟你们说话吧?”   “当然不会,”寇霜摇了摇头,走到苏香另一边,问道:“很疼吧,其实你刚刚可以不用起来的。我们俩也不会多想的。”   苏香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梭巡片刻,过了一会儿,扯出一个微笑,说:“你们俩,可真好。”   真好指什么?人品好?   寇霜有些发愣,对上宋暮雪的眼神,这才发现宋暮雪至始至终都注视着自己。   她心里一甜,也对着宋暮雪笑了下。   苏香便叹了口气,说:“真好……真好啊……”   寇霜坐在床沿上,看着苏香的脸,没有说话。   苏香又问寇霜:“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什么?”   “易光他……杀了几个人,可能判几年?”   法律上的问题,寇霜不太懂,于是转头看向宋暮雪。宋暮雪接受到脑波,立刻回答道:“杀害两人,杀人未遂一人,到时候肯定是从严判决,很可能出不来了。”   苏香听了叹了一口气。   寇霜忍不住问道:“你希望判多还是判少?你喜欢他么?”   “死去的两个女人会怎么希望,我就是怎么希望的。”苏香看着寇霜,问道:“那你觉得,他喜欢我么?”   寇霜语塞。   如果警察还原的事件原貌没错,那么苏香在已知对方杀害两人的情况下,仍然决定单独前往见面,甚至为此甩掉了警察。但从这一行为上来看,很像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无脑傻白甜,哪怕身受重伤,也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气。   寇霜以为苏香沉溺于虚假的伪造的大纲似的爱之中,现在看来,可能对方活得比自己想象得要明白。   “他不喜欢我,他就是装作喜欢我,就好像他要装作活在这个世界上,装作爱这个世界。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装,可直到他的刀子落在我的腹部,我才终于刻骨地认识到这件事情——字面意义上的‘刻骨’,你说可笑不可笑?”苏香冷哼一声,说:“如果可以,我还倒希望他被判死刑,让他转世,让他去找所谓的‘自己的世界’。可惜他必须坐牢,在牢里禁锢他的幻想,也是一件很解气的事情,对不对?”   苏香说完这番话之后,将脑袋转向窗外的方向,似乎不想再多说。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尴尬,无论是寇霜还是宋暮雪,都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病房里陷入了诡异的沉迷,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三个成年人大眼瞪小眼,又过了一会儿,苏香的眼皮开始打架,像是困了乏了。   病人精神状态不好,外人也不便多叨扰。寇霜顿了一下,对苏香说:“看到你一切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不多打扰你休息,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祝你早日康复。”   苏香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旁边一直沉默的小蝶突然说话了。   “我想要他死。”   “嗯?”苏香没听清,疑惑了一下。   小蝶接着说:“他这样对你,我想让他死。我打不过他,可我知道有的人能打过他。”   寇霜一惊,连忙说:“法律会惩罚他的,小蝶你不要乱想。”   “可真的有人打得过他,他这样对姐姐,就该死。”小蝶童言无忌,眼神却狠绝。寇霜看了一眼,竟然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这次我知道,他肯定愿意帮我。”   小蝶说着话,眼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这就是她的底气,她流泪了,她也知道悲伤是什么东西了,那么那个被烧伤的叔叔,一定会帮助自己的。   如果说上一句话是说教的成分,但现在寇霜就有些警觉了。   怎么听小蝶这意思,这个“他”还确有其人?   “打得过”易光,并且愿意“帮忙”杀人的人?谁?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却见对方也是紧皱眉头,正在思索。   “小蝶,我不需要别人帮,你也不要做什么,可以吗?”苏香轻声说。   小蝶定定地看着苏香,过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如同做出某些庄重的承诺似的道:“嗯。”   “我再也不找他帮忙了。” 第97章 天问   公募那边给宋暮雪打电话, 说要翻新墓地,请亲属尽快到场,商榷相关事宜。   张芷若的墓几乎没有人在意,过去两年只有小蝶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零钱续费, 宋暮雪回国之后一次性交了好几年的费用,公墓那边就将她登记为了家属。   宋暮雪试图给张芷若的父母联络过, 第一次打通了, 刚刚把事情说完, 那边丢下一句“把骨灰刨出来扔了”, 就挂了电话, 明显不愿意花这份冤枉钱。再打过去,就一直是“通话中”,被拉黑了。   宋暮雪无奈, 只好拉着寇霜一块儿去了。   是日雨, 空气微凉, 让人感觉, 就连老天爷也在哭泣似的。   同工作人员敲定了所有细节之后,宋暮雪问:“请问我能去看看墓地么?”   工作人员笑道:“请便。”   寇霜撑伞,宋暮雪带路, 两人站在了墓前。照片上,张芷若的笑容很淡,带着点儿忧郁,已经不会改变了。   两人放下花束的时候,却看到了另外一束花。   已经残败, 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花瓣烂掉之后粘在石碑上,有些脏了。宋暮雪一愣,说:“有人来看过张芷若。”   寇霜问:“会是她父母么?”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她父母甚至把我的电话都拉黑了,又怎么可能来上坟?况且我问过,两年来,没有人来看望过她。”   “那会是小蝶么?”   “这阵子小蝶都在医院里照顾苏香,应该也没时间过来。”   聊到小蝶,话题颇多,寇霜竟然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停顿了一两秒之后,寇霜说:“小蝶现在幸福了吧。”   宋暮雪说:“跟以前比起来,是的。”   “她不喜欢喝养乐多了,哨子也取下来了。小孩子忘性大,也许她已经忘记张芷若,忘记所有的悲伤和痛苦了吧。”寇霜叹了一口气,说:“对小蝶来说,最好的是忘却。但对于张芷若来说,除了小蝶还有谁记得她呢?”   宋暮雪却道:“小蝶口中的‘那个人’肯定确有其人,你觉得会是谁?‘帮忙’,又帮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   “那个人跟张芷若被杀,甚至武文玉被杀有没有关系?跟这束花有没有关系?”宋暮雪一只手指着地上已经被碾烂的花瓣,斜侧着身体看寇霜,眼神干净又悠远。   寇霜愣了愣,说:“那直接去问问小蝶?”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刚好来了墓地,要不要去见见我的父母?”   寇霜一愣,连忙点头,说:“好。”   两人肩并肩在墓地里走了一会儿,走到了宋暮雪父母的墓碑面前。   刚一走近,宋暮雪就愣了下,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么?刚刚在张芷若那边看到了花,又在我父母墓前捡到了这个。”   宋暮雪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来一个脏兮兮的东西。   寇霜刚开始还以为是有人随手扔下的垃圾,被雨水和泥污浸透之后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但宋暮雪两只指头拈着它,提到寇霜的面前时,寇霜才突然明白过来。   这不是垃圾,而是一条手帕。   手帕原来应该是白色的,但现在已经变得几乎全黑。宋暮雪丝毫不顾忌泥水,两手分别抓着一头拧,拧出来细细的污水流,顺着宋暮雪的手腕向下滴落。洁白的手腕有些脏脏的,寇霜连忙掏出餐巾纸。   宋暮雪又将手帕展开来,仔细看每个角落,还真的让她找出来了某个标识   一个“汤”字。   寇霜看见之后一愣,道:“汤……汤天问?”   宋暮雪说:“也许。”   寇霜用脖子夹着伞柄,展开餐巾纸,替宋暮雪擦去手上的泥污,问:“他不是出国了么?为什么手帕会出现在这里?”   宋暮雪笑了一下,说:“谢谢。”   随后又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某个电话号码,说:“喂,师兄么?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情……”   寇霜看宋暮雪打电话,耳朵里没听进去几句话,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方的侧脸。   电话哪里不能打,偏偏要在墓碑前、在雨下打?宋暮雪这样冷静的人,竟然也会这样迫不及待。   父母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吧。寇霜想着,将雨伞又往宋暮雪那边挪了一点儿,防止雨水淋湿对方的肩膀。   ——   师兄告诉宋暮雪,汤老还在国外养病,并没有回国。   师兄还好奇地问宋暮雪:你为什么打听这件事?   汤天问也算是学界泰斗,师兄当然清楚。但宋暮雪的家庭背景,以及宋暮雪和汤天问的渊源,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宋暮雪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为什么关心我为什么问?你不是这么八卦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   谁都有点儿小秘密,师兄很清楚这一点,平常托着办事儿,除了要求以外从不多问。这次竟然询问缘由,说明有些地方不正常。   师兄哈哈笑了笑,说:“你真敏锐,其实是汤老的儿子前阵子向我打听过你,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又什么都不说了。那时候我以为他对你有意,但你无心儿女情长,我就没对你说。但今天你问他爸爸……莫非是我理解错了?”   汤天问的儿子打听过自己?宋暮雪没有犹豫,向师兄问来了汤天问儿子的联系方式。   末了,师兄语重心长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但要稳。不要激进。”   宋暮雪总觉得师兄知道什么似的,但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嗯,记住了。”   宋暮雪很快联系上汤天问的儿子,那人听说是宋暮雪之后,竟然一点儿也不吃惊,反而主动说:“父亲挂念您很久了。”   宋暮雪顿了顿,回复说:“汤老师身体还好么?”   “病情有所好转,近期打算回国一趟。不知道宋小姐有没有空,能否赏脸同家父见一面?”   宋暮雪自然求之不得,问:“什么时候?”   “下周日晚上可以么?应该只有这一天有空。”   宋暮雪挂断电话之后,扭头却看见寇霜对着自己画画。宋暮雪笑了一下,问:“又画我?”   “你长得好看啊。”寇霜一边画画一边说,“汤天问儿子说什么了,你看起来挺高兴的,该不会是给你拉皮条吧。”   宋暮雪笑说:“你吃醋了?”   “当然,这种笑容,不吃醋不是人啊!”寇霜将自己画到一半的画展示给宋暮雪看。   画纸上,宋暮雪低着头打电话,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因为角度关系显得温柔又可人。宋暮雪自己看了都是一愣,说:“我笑成了这样?不可能吧。”   寇霜哈哈一笑,说:“当然是我脑补的,你对我打电话的时候肯定是这样!”   宋暮雪微微笑,说:“我觉得也是。”   寇霜将画板推到一边,问宋暮雪:“舞台剧过几天要试映了,你要去看首场么?我要了正中间的两张票,给你留着呢。”   “为什么是四张?”   “你、我,难道你一个人要坐两个座位?你是要躺着看么?”寇霜失笑。   宋暮雪却问:“郑风林呢,他不也是主角么?”   寇霜一愣,语塞。说实话,当时原子问她要几张票的时候,她还真没多想,就说了两张。现在宋暮雪提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做错了。   “规模也不大,就是个纪念意义。我问问他要不要来看,毕竟他很忙,不忙的时候也要休息呢。”说着捞过手机,就要给郑风林发消息。   宋暮雪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寇霜:“试映是什么时候?”   “下周日,在某大学的大礼堂试映。我还没去过那大学呢,不知道还能不能装成小女孩。”寇霜趴到宋暮雪身上,问道:“那天我们俩一块儿穿校服去好不好?情侣装,制服,想一下就很有意思啊!”   寇霜说得高兴,但宋暮雪面色却有些迟疑,道:“霜霜,我……我那天可能有事情。”   寇霜一愣,反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么?”   宋暮雪老早就答应了要看首场,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这时候说不能去,那应该真的有很紧急的事情。   什么非去不可的场合,非做不可的事情?   寇霜的脑子顿了一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问:“汤天问跟你约的那天?”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是,他只在这边待一天,有些问题我想问清楚,错过那天的话……”   宋暮雪话没有说话,但含在嘴里的半句话是什么,两人都很清楚。因为可能要爽约,宋暮雪看向寇霜的眼神可怜巴巴的,仿佛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祈求原谅。   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寇霜还是笑了笑,拍了拍宋暮雪的脑袋,说:“你有自己想要弄清楚的真相,那就尽情去追寻吧。虽然试映只有一天,但是还会有很多场。以后正式首映的时候,跟我一起去看吧。”   宋暮雪脸上的愧疚更深,又重复一次:“抱歉,我言而无信了。”   寇霜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实在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试着问问汤天问,能不能约早一点儿?试映是七点到九点,如果可以的话,下午谈完,晚上来看舞台剧试映,还能赶得上。”   宋暮雪捏了捏寇霜的手,说:“好。” 第98章 试映   汤天问回国, 是为了参加老朋友的葬礼。老朋友葬在老家,因此在本市仅仅中转而已,离开的车次是晚上八点半。   宋暮雪约的,就是中途转车的那一两个小时, 地点竟然就在车站外。   由此看来,双方都对这次见面相当急切, 哪怕是在这样不正式的地方, 也一定要交换信息和观点。   因为汤天问的行程问题, 宋暮雪试映是参加不了了。寇霜有些遗憾, 但还是能够理解, 只是约好了要在试映结束之前赶到大礼堂,因为她作为原作者要上台致辞,希望能够带上宋暮雪, 以“女主角原型”的名义出境。   宋暮雪自然满口答应, 还表示要买一大束花, 献给“原作者”, 感谢“原作者”给了自己一次上镜的机会。   “是玫瑰花吗?”寇霜满怀期待地问。   宋暮雪却回答:“不,玫瑰太贵了,送苜蓿就好。”   “你!”寇霜指着宋暮雪, 捂着胸口做出很心痛的样子来,宋暮雪便抱住她说:“有个同事每次打我的名字都会打成送苜蓿(muxu),我想着说,要送也要送给你啊。”   寇霜笑骂她不正经,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宋暮雪!苜蓿不收, 只收玫瑰和暮雪!”   宋暮雪吻了吻她的脸颊,说:“在你心里,我是哪样的?”   寇霜想了下,说:“强大又温柔,有信仰,还很软吧。”   “软?同事的小孩子见到我之后,都被我吓哭了……”   寇霜捏了捏宋暮雪的腰,说:“这里软,又不是性格软。”   宋暮雪被挠得痒了,轻轻地哼了一声。寇霜回头,正好看着对方冲着自己笑。   ……   试映那日,来的人还不少。有寇霜粉丝,有剧组的粉丝,甚至还有学校里闲着无事的小情侣。   寇霜是跟郑风林一块儿来的,郑风林问她:“小雪呢?”   寇霜勉强笑了笑,说:“她有事,不能来。”   郑风林龇牙,说:“奇了怪了,你们俩关系这么好,这么意义重大的事情她都不来?”   “我们俩关系很好?”   “不好么?”郑风林表情有些迷茫,说:“寇叔叔还问过我,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你现在搬到小雪房子里住着了,对不对?”   寇霜心里微微诧异,道:“我爸问你?他还问了什么?”   “没,没什么啊。”郑风林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寇霜的视线,寇霜便很清楚地知道,绝对有什么。   “到底问了什么?是男女方面的事情么?”寇霜追问。   郑风林叹了一口气,说:“寇叔叔他问我……有没有跟你们俩中的谁有暧昧。我能怎么回答,只好说什么都没有了。要我说,寇叔叔真的很希望你嫁出去。可这才二十几岁,急什么呢?”   寇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管他了,我们先进去吧。”   郑风林却停顿了一下,问她:“你跟小雪……”   “什么?”   “没什么,”郑风林摇了摇头,说:“你跟小雪说了今天是第一次试映么?”   “说了啊,但她忙嘛。”   两人进了大礼堂,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剧组很实诚,给寇霜的三张票是正中间的三张。寇霜一边坐着郑风林,一边却是空气,心情还是有些失落的。   郑风林说:“这剧本改过了么?还是易光写的?”   寇霜说:“没办法,都已经写好了。我本来还想着说要不要换个编剧,但,找不到人了。”   郑风林咂嘴,道:“易光真挺会写书的。你知不知道,后来我们在他房间里找到了碎尸案的全文存稿,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寇霜一愣,好奇追问道:“跟现实发生的有什么不一样么?”   易光只是一个作家而已,但总是有些非同寻常的幻觉。寇霜之前就疑心易光会不会是跟自己一样的存在,但一直找不到证明的机会。可现在想来,先创作再发生,跟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不是一样的么?   说不定,易光是从另外一个跟自己不同的维度跌落进书中的存在?   郑风林回忆了一下,说:“开头很像,但发展完全不一样,情节还挺有意思的。对了,你知道吗,易光写了份协议,要把这存稿的所有版权无偿转赠给苏香。他已经把存稿都写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重现一次?搭上这么多条性命,真的很遗憾。”   郑风林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易光的想法。可寇霜也搞不懂。   寇霜指着台上,说:“开始了。”   剧院里一黑,幕布缓缓拉开,故事开演。   故事讲述的是名牌律师女主角突然接到委托,一位少年要状告市公安局和一位已经退休的老警察,声称他们侵犯了自己父亲的名誉权。   女主角深入了解,发现少年的父亲是一名卧底警察,在几年前的黑帮火并活动里牺牲了。官方通告里,少年的父亲在卧底的过程中被腐化,堕落为犯罪分子,给黑涩会通风报信,差点儿放跑一起大型贩毒案的犯罪嫌疑人。好在最后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察觉出异样,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扣下犯罪分子和数十斤海洛因。在枪战过程中,犯罪分子和少年的父亲都被流弹击中,不幸身亡,连老警察也身受重伤。   老警察休养了一阵子,伤好之后迅速提拔到管理层,工作几年之后退休,市里为了表彰他的杰出贡献,开了一个庆功会,并细数近年来的主要贡献,为老警察的职业生涯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份约等于贡献清单的通稿仅仅公示在市公安局的网站上,少年就是拿着网站截图,声称要告公安局和老警察,说他们说谎抹黑了自己的父亲,要求为父亲正名。   郑风林看了个开头,侧头跟寇霜说:“这种剧情也就你们这些搞创作的想得出来,我猜这少年的爸爸肯定是被冤枉的,最后成功替他父亲正名,是不是?直接黑公安局,没想到竟然能过审。”   寇霜笑了笑,说:“你猜呢?”   郑风林又笑了笑,说:“最近局子里的确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快要退下来了,你这舞台剧可真巧。”   寇霜没说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故事继续,郑风林却逐渐沉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寇霜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心里越来越急躁。   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但宋暮雪一直没有出现,甚至没有给自己发个消息告知目前的进度。   汤天问应该已经上车了,宋暮雪难道还没闲下来吗?   郑风林偶尔看向寇霜,寇霜都无心抬头看舞台剧,只顾着盯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发呆。   注意到郑风林的视线,寇霜将手机收了起来,悄声道:“打扰你了是么,抱歉。”   郑风林摇了摇头,说:“小雪干什么去了?你要是实在挂心,不如出去给她打个电话?”   寇霜摇了摇头,说:“我等她,她待会儿会过来的。”   寇霜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与苦闷,将目光放在目前的舞台剧上。   舞台剧已经进行到尾声,还没十几分钟,谢幕,演员们鞠躬致谢。   灯光亮起,导演走到前台,手持话筒道:“感谢大家对这次舞台剧的关注和支持,对舞台剧有什么支持和建议,欢迎告诉我们的官方微博和官方微信。这次舞台剧完全是出于喜爱和热情完成的,同时我们还请来了原著SD老师来到现场进行指导,有请S老师上台!”   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聚光灯从寇霜头顶打下来,她不由自主用手臂挡了挡。   灯光太刺眼,寇霜没做好准备,那一瞬间竟然有些想哭。   “看来S老师有些害羞,让我们用欢呼和掌声邀请老师上台!”   寇霜抵不住气氛,上了台。   充当主持人的导演却没什么眼力见儿,问她:“之前跟您沟通的时候,您说过故事的原型男女主角都会来到现场,但我瞅着怎么只有一位男士?莫非女主角就是您自己?”   聚光灯再次照向郑风林,主持人的话给了观众暗示,观众们都不禁欢呼起来:“哟呵~”   郑风林倒是很上道,主动站起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导演立刻道:“请男主角上来!”   寇霜连忙解释:“这是男主,但女主不是,女主原型今天很忙,没有来到现场。”   郑风林上台之后,导演让郑风林跟男主演站在一块儿。对比之后才发现,原本还算精悍强干的男主角,在郑风林的对比下显得精瘦虚弱,一点儿也没有一个正派刑警该有的气质。导演还调侃:“说真的,原型先生,你有进军演艺圈或者舞台剧界的想法么?我们很欢迎您本色出演啊!”   郑风林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我有自己的工作。”   “粉丝都知道,警察嘛。”导演又不怀好意地转向寇霜问:“这部剧一男一女两个主角,但两人之间却没有擦出爱的火花,好像是很奇怪的。改编的时候我们想加入一点儿感情戏,但被S老师枪毙掉了,请问这一坚持,是有原因的么?”   他的目光不断在寇霜和郑风林之间梭巡,甚至连身体也左右转动,非要营造出一种“你们有鬼”的粉红气氛来,偏偏现场还真的被调动起来了,有几个观众在起哄。   寇霜有点难堪,避开眼神,心想:早知道自己会成为话题,干脆不要来试映了,反正宋暮雪也没来。   反正宋暮雪也没来……   寇霜看向第一排,那个空着的座位仿佛象征着什么一样。   “主要是我不愿意,”郑风林适时解围道:“想到我的角色要跟别人发生感情戏,我就觉得很别扭。”   也许导演看出寇霜情绪不太高涨,之后便没有围绕这个话题多聊什么。又随便聊了一会儿,现场观众提了几个问题之后,试映就算正式结束了。   散场之后,有几个粉丝在后台围住寇霜,邀请她现场签名。寇霜微笑着一一签完,表情却越来越失落,越来越心不在焉。   直到粉丝都一一散去,宋暮雪还是没来。反而是郑风林站在出口处等她,道:“我送你回家吧——回宋暮雪的,还是你自己的?”   寇霜说:“宋暮雪家吧。”   等上了出租车,寇霜才发现原来宋暮雪早就跟自己发过微信,但大礼堂信号不好,她并没有收到。   【现在跟汤天问去咸县的路上,过两天再回来,到时跟你细聊。抱歉,没办法去接你了。我让郑风林送你。】   发信时间是八点四十七,算一算差不多正好是自己上台被调侃的时候。   寇霜知道,宋暮雪这样做一定事出有因,但她心情还是沉到了谷底。   明明说过……要来接我回家的啊,还说要送我苜蓿呢。   “是宋暮雪让你送我回家的么?”寇霜看向郑风林。   郑风林说:“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不加班,当护花使者还是没问题的。”   寇霜叹了一口气,对司机说:“师父,麻烦掉个头,我们不去那儿了。”   郑风林微微诧异地看着寇霜,寇霜解释道:“回寇家吧。” 第99章 往事   当说出“回寇家”这三个字的时候, 寇霜突然醒悟到,她这是有点儿伤心,并且在试图寻找安慰。   寇霜从现实世界重新投身进入小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变得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这个世界她有父母亲人, 有老板同事,还有无数无法定位的陌生人。但对于寇霜而言, 有且仅有一个宋暮雪是有意义的。   当初孙佳文进入现实的时候, 跟所有人没有纠葛, 没有联系, 活了或者死了都没人知道。那时候自己颇为对方心酸, 可当自己穿到书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差不多境况。   亲情是假的,是“父母”基于设定而表现出来的。   设定, 设定是多么神奇的东西。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基于它而被构造, 身处其中的人, 无法发现“关系”的虚假之处。   一想到离开这个世界之后, 所有的亲情友情都将不复存在,寇霜就很难对这些人交付真心,冷漠地连块冰都不如。   寇霜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剩下了宋暮雪, 她仅能够承认宋暮雪的真实性。   宋暮雪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寇霜心里有个大概的印象。这印象基于原著而生,却跟原著有些微的不同——眼睛所见的这个活生生的宋暮雪对其进行了校正,从而变成了现在这一个有点儿复杂有点儿不一样的宋暮雪。   但宋暮雪该是什么样的,她还记得。   坚持正义, 以母亲为理想和标杆,永远在追寻父母被害的真相。一旦出现任何指向父母悬案的线索,不惜一切也要追查下去。   宋暮雪就是这样的人啊,所以,如果汤天问说出了某些劲爆的消息,那么放自己鸽子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么?   毕竟只是一场试映而已,日后还有那么多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寇霜明白这个道理,但看到短信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些委屈。   你说好了要来的啊……这仅仅是个舞台剧而已,但你的命运也被写在这上头了,你不知道,对么?   寇霜一直对宋暮雪看到这出舞台剧心怀期待,原因无他,她渴望宋暮雪亲自主动“发现”它。但随着舞台剧的试映,宋暮雪一次次地让她失望了。   先是说好看试映却没法到场,退一步说散场后来接,也只等来了一条短信。   那个叫什么汤天问的,有那么重要么?!他或许跟宋暮雪的父母有关,但自己这边跟宋暮雪的未来和真相有关啊!   明知道宋暮雪不是故意的,甚至明知道这阴差阳错可能也是“天道”的一部分,但寇霜还是难以自持地有些失落。   明明还差一点儿就达到目标了,为什么总是失败呢?   沮丧的情绪笼罩了寇霜,寇霜一点儿也不想回到宋暮雪的房子,反而不自觉对郑风林说:“回寇家。”   家庭是永远的避风塘,哪怕这个家根本不是自己的,寇霜也想回去接受虚假的慰藉。   郑风林看了寇霜一眼,没有多说话,默默地对司机报出了寇家的地址,将寇霜送回了寇家。   下车的时候,寇霜情绪有些恍惚,因为这个家庭对她而言,还是陌生了点。   但大门随即打开,寇德钦站在门口,不太确定地叫她:“霜霜?”   寇德钦语气不太确定,问完之后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眼镜,架在鼻梁上确定之后才走了过来,道:“你回来啦?”   十分欣喜的语气和表情,那一瞬间,寇霜竟然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工作第一年,除夕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就连小动作都很相似。   寇霜突然有些想哭,连忙冲上去抱住寇德钦,道:“爸爸!”   寇霜以前觉得对着角色叫爸爸很别扭,因此很少回家,也很少跟寇德钦有这么温情的时刻。但此刻叫出来之后,她才发现也没想象中那样难堪。   至少,这个怀抱很像爸爸。   寇德钦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霜霜你怎么啦?在外面受委屈了?谁欺负你啦?”   他一边拍寇霜的背,一边用试探的目光看向郑风林,把一个大小伙子看的不好意思了,打了声招呼之后,躲进出租车里,跑了。   寇德钦揽着寇霜的肩膀回到房子里,问她:“霜霜,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告诉爸爸,爸爸替你解决。”   天下父母都是同一对父母,平常嫌弃得不得了,但在孩子受伤的时候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寇霜听着跟自己爸爸几乎如出一辙的台词,一时间有些恍然。   “没什么,今天舞台剧上了,有些高兴而已。”   “这是好事情啊,你哭什么。”寇德钦拍着寇霜的肩膀,竟然渐渐将寇霜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走进家门,寇妈妈手上拿着毛线衣,拖鞋也只穿了一只,张望着说:“霜霜回来啦?”   看见寇霜红肿的眼角,面上着急道:“哎呀怎么了?孩子被谁欺负了?”   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台词。   寇霜不由得失笑,说:“你们俩一个脑回路吗?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寇妈妈瞪了寇霜一眼,说:“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跟你爸怎么可能一个脑回路?我们一个女儿。”   寇霜突然觉得,寇妈妈跟自己的妈妈也很相像。   家庭的温馨气氛一瞬间将所有的失落都冲刷干净,寇霜走进屋子之后才发现浑身上下暖融融的。   直到现在,她好像才终于融入了这第二个寇家。   此刻感受到的亲情是真的,不去想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也许待在这个世界……也不错?   ——   时间倒转回几个小时前。   宋暮雪同汤天问会面,是在火车站外的麦当劳里。宋暮雪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一个裹着很厚衣物的老年人。   老人身边站着一个比宋暮雪稍微年长一些的年轻人,应该就是跟宋暮雪通过电话的汤天问的儿子。   年轻人冲宋暮雪招了招手,宋暮雪走过去道:“汤先生好。”   年轻人说:“那您跟我父亲慢慢聊,我暂时离开,八点过来送父亲上车。”   宋暮雪点了点头,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这才坐在汤天问面前,道:“您好。”   宋暮雪此刻才看清楚,汤天问原来并不老,只是全身上下透出一股病态的颓废来,才让人误以为他年岁已高。   仔细想来也对,寇德钦曾说他们四人一块儿下棋,怎么也不至于差着辈分。自己父母要是还活着的话,该有五十岁,也不至于被称作“老人”。   汤天问笑了笑,说:“你真的很像你妈妈。”   宋暮雪一顿,勉强勾了勾嘴角,说:“谢谢。”   汤天问又道:“连不愿意理人的时候,样子也一模一样。”   宋暮雪:“……”   宋暮雪问:“您今天约我见面,我来了,您应该知道我是想知道什么?”   “知道,当然知道,”汤天问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的父母正值壮年发生意外,我也一定要追查下去的。”   “意外?您说这是意外?”宋暮雪面无表情,将某个词语拿出来强调。   汤天问是做过检察官的,用词的精准度应该比自己更甚。他既然使用了这个词,就说明他将那起事故定义为了“意外”。   意外,与任何人的主观意志无关,甚至不是任何人希望发生的事情。   “你以为这是人为的,是么?”汤天问说:“那你想不想知道,在我的眼里,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   “您说,我洗耳恭听。”宋暮雪说。   “当年,公安局查获了几个拐卖人口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后来接受庭审的那一批。但是在这一灰色产业链上,他们并不是源头,也不是起源,只是爪牙。失去他们也许会有点麻烦,但不至于伤筋动骨。公安局察觉到这一点,希望通过这几个人顺藤摸瓜,抓到幕后的大鱼。”   “大鱼身份不一般,获得信息的速度超出预料,一时间跟警方胶着对峙。看得出来他们有点儿想把这几个人捞回去,但同时也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   “幕后的大鱼试图打通法院的关节,贿赂了几位同志。但这几位都是好同志,很快将这件事情上报。法院跟公安局合计,打算假戏真做,先放过这几个爪牙,用他们当诱饵,将幕后大鱼一网子全捞起来。”   “这个计划不合规矩,但有效。上头的人将计划列为机密,心照不宣地执行着。但没有人想到,这案子被交到了你妈妈手里。”   汤天问看向宋暮雪说:“你妈妈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她不允许任何不合法律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为了抓获更大的罪犯。她不愿意合作,上头还给她施压,找她谈过话。”   “再然后,你父母就出了意外。这起案子被交到我手里,我根据计划,判了他们无罪释放。”汤天问看着宋暮雪,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你旁听的时候,我看见你了。你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从那时候起,你就在谋划着追查这件事情了吧?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内幕。”   宋暮雪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汤天问紧紧地盯着自己,说:“没有!任何!内幕!听到了么?”   眼神里充盈着生机和执念,不是一个病人该有的。宋暮雪看着自己在对方眼睛里的倒影,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句话是提醒,是暗示,但绝对不是结论。 第100章 悔棋   汤天问的眼神和表情看上去格外严肃, 不像是试图堵住宋暮雪的疑虑,更像是附和和警告的综合体。   汤天问一定也在追查这件事情,所以才知道自己的动向,才会将自己叫出来谈一谈这个。   宋暮雪心情有些激动, 身体忍不住向前倾,道:“那‘大鱼’抓到了么?”   汤天问摇了摇头, 说:“没有抓到。鱼潜入海, 就再也抓不住了。大鱼之所以能长大, 不就是因为它表面滑不溜秋, 不容易被抓到么?不过只要网够大, 总能够网住的,你觉得呢?”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没人能够逃脱制裁。”   “你真的跟你妈妈很像, ”汤天问说:“关于你父母的车祸, 不要再查下去了, 只会是无用功而已, 毕竟,没有任何内幕。”   汤天问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暮雪一眼,宋暮雪没有说话, 抿了抿嘴唇。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加葬礼?”汤天问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   宋暮雪顿了顿,问:“什么葬礼?”   “一位老朋友的葬礼,你父母也认识。”汤天问说:“去那边的车票还有很多,现在临时买还来得及。”   宋暮雪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八点钟了。她答应了寇霜要去大礼堂接她, 可现在汤天问的邀请……   宋暮雪将手机塞回到兜里,说:“我能问一下,老朋友是谁么?身为父母的独女,我暂时还不知道,父母有哪位老朋友近期过世。”   汤天问邀请自己一块儿去参加葬礼,还是在这个敏感的谈论陈年老事的场合,这说明这位“老朋友”跟这个事件有关,宋暮雪很清楚这件事情。但跟寇霜的约定刻在脑子里,还有半个小时,如果能口头上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就皆大欢喜。   汤天问说:“你父母所在福利院的老员工了,扫地的,身体不好,前几年才退下来。他那边有些资料,本来早就说好有空问他去拿,没想到这个‘有空’,就已经是葬礼了。”   宋暮雪皱着眉头说:“福利院的老员工我都认识,没有这么扫地工。您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汤天问看着她,说:“你父母所在的福利院,而不是你父母拥有的福利院。他们在福利院长大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宋暮雪一愣。   汤天问说:“你从未见过爷爷奶奶辈的任何一个亲戚吧,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你父母到底是哪里来的?”   “您的意思是……”   “你父母也是孤儿,你就没想过么?哪怕他们开了一个孤儿院也不能令你产生这种联想?”汤天问说完之后咳嗽了两声,说:“严格说起来,这个福利院也不算你父母开的,他们只是将地址迁到了现在的位置而已。”   “冒昧问一句,您跟这个福利院有什么关系么?您似乎很熟悉那个福利院的样子,我仅仅是合理联想。”   汤天问苦笑了一下,说:“看来你已经联想出来了。不如你再‘联想’一下,当年跟你母亲谈话的那一位领导,又跟福利院是什么关系?”   宋暮雪毕竟年纪轻,也还没有打入到系统内部,对于人事升迁并不是很清楚。但既然是领导,那么年龄不会太小,又跟福利院有关系的话……莫非是福利院的出资人?   宋暮雪对汤天问比了一个金钱的手势,汤天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所谓的“领导”出资办了一个福利院。自己的父母从那个福利院里走出来,长大后又接管了这个“领导出资”的福利院,直到死亡之后过继到了自己名下。   看来这个福利院的秘密不简单。   汤天问说:“‘联想’完毕,可以思考要不要陪我去参加葬礼了么?”   汤天问说完之后,非常气定神闲地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随身携带的茶,又咳嗽了两声。   宋暮雪坐在对面,内心天人交战。   汤天问这样说,说明那里一定有很重要的线索。现在不能贸然将其定义为“队友”,但定义为“手握情报的NPC”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汤天问这姿态,就是如果不跟着一块儿去的话,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汤天问参加完葬礼之后就要回美国,要知道那位“老员工”给了他什么,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可寇霜……   最终还是执念战胜了一切,宋暮雪下定决心,抬头看着汤天问,说:“我跟您去,等我去购票窗口买张票。”说着就要站起来。   但汤天问笑了笑,说:“我儿子已经帮你在网络上买了票,你只需要拿着身份证去取票就好了。”   宋暮雪立刻回头,用锐利的目光打量汤天问,道:“您早就知道我会去。”   并且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你不想去,就不会知道这张车票的存在,我就当补贴铁道运输系统了,也没什么不好。但你已经决定了要去。”汤天问露出一种早有预料的神情,说:“你跟你妈妈一模一样,她会做的事情,你也一定会选择做的。”   宋暮雪皱起了眉头,虽然的确是自己说要去,但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感情并不好受。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汤天问的儿子就从外面走进来,对汤天问说:“该检票了,否则要赶不上动车了。”   汤天问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门外走:“取不取票,决定权仍然在你。老弱病残行动慢,我就跟儿子先检票了。希望能在车上见到你。”   明明只是五十来岁的人,但身姿佝偻得仿佛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一样。   汤天问绕开宋暮雪出门的时候,宋暮雪叫住了他。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福利院真的迁址了,是为什么?”   “火灾,一把火,什么都烧光了。”汤天问背对着宋暮雪说完这句话,儿子拉开了玻璃门,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   宋暮雪跟汤天问在小镇子里呆了一天,重新回到市里的时候,才发现寇霜并不在家里。   她给寇霜打了一个电话,寇霜没接,过了几个小时回了一条微信,问她:【怎么了?刚刚在画画。】   宋暮雪担心打断寇霜的灵感,同样回以微信:【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寇霜回:【家里,跟我爸下象棋呢。】   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正常得不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暮雪竟然从简单的几句话里察觉出了一丝不满。   寇霜是……生气了么?因为自己爽约了?   宋暮雪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连忙回复:【寇叔叔在家么?我可以过去么?】   【都行。】   宋暮雪想了一会儿,打字:【今天有点儿想吃烧烤,待会儿回家之前去吃一顿,可以么?】   这时候,寇霜就没有再回复了。   宋暮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洗了个澡,将身上沾染的泥土和死丧的气息全部给清除干净之后,去了寇家。   寇霜父母听说宋暮雪要来蹭晚饭,高兴得当时跑到菜场买了一只乌鸡回来炖了,就等着宋暮雪呢。   宋暮雪到的时候,乌鸡汤还没炖好,寇霜正在跟寇德钦下棋。宋暮雪站在一旁,看两人下棋。   某一步走错了,寇霜连声道:“错了错了,悔一步悔一步!”   寇德钦哈哈大笑,说:“你怎么这么能耍赖?在外面工作也是这样的?”   寇霜说:“那不是,跟你下棋才这样啊。我不管,悔一步就悔一步。”   昨天开始,寇霜就已经同寇德钦对阵了一整个晚上。胜少败多,寇霜自觉不自觉地就开始撒娇悔棋——面对自己真正的爸爸的时候,寇霜就是这样撒娇装小,现在做多了之后也不会觉得有哪儿奇怪。   她发现,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而已,自己就已经将寇德钦看成了某种等价于自己父亲的存在。   寇德钦一边将棋子驳回远处,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这悔一步还不够,悔一步还是必死局。”   寇霜不信,将那个“马”挪回了原地,再一思考,却发现一步的确不够,不管走或者不走,不管怎么走,都有另外一颗棋子提防着自己。寇霜有些无奈,手指按在“马”上,说:“这不算不算,重来,我悔……”   寇德钦打断了她,说:“仔细想想,要悔几步才管用?”   寇霜语塞,低头看着棋盘。   难道自己那么多步之前,就已经走进了必死的结局么?   寇霜正在脑海中模拟棋盘的时候,一旁的宋暮雪开口了。   “四步,要回溯四步,才勉强有一点儿赢面。”   寇霜诧异抬头,说:“我爹哪有这么厉害,还能算四步?”   寇德钦成功在女儿面前装逼,此刻更加张狂地哈哈大笑,说:“有人走一步可以看十步,你爹我老谋深算,算四步怎么了?还是小雪聪明,一开始就看错了吧?为什么不提醒霜霜?”   “老谋深算也不是什么好词吧……”寇霜小声吐槽,但没人注意她这句话。   “等我看出来的时候,寇霜已经走了好几步了。观棋不语真君子,霜霜跟您玩棋也不是为了赢,我就干脆不说了。”宋暮雪笑了笑。   “小雪能看几步?”寇德钦问。   宋暮雪说:“也就三步,霜霜落子的时候,我才看出来。”   寇德钦点了点头,说:“你这个年纪来说,三步就已经很好了。霜霜,你还要像小雪多学习。”   寇霜却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说:“倒数四步不走马,炮不就被吃了么?”   “不舍弃这个炮,马就会被制掣,算起来亏了好几步。”宋暮雪轻声解释道。   寇霜拿着马,说:“你看得远,牺牲面前的东西不算什么。”   语气很冲,宋暮雪忍不住愣了愣。   这无名火从何处生的?面前的东西指的是什么?难道是在指责自己失约?   寇德钦语气重了些,道:“霜霜!”   寇霜态度又立刻软下来,说:“我看不到这么远,死个炮就心疼得不得了,还是棋力太弱。”   寇德钦站了起来,说:“小雪跟霜霜玩玩吧,我去看看她妈饭做好了没有。香得我有点儿馋。”   寇德钦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寇妈妈正好不在。他在橱柜里捞了个碗,盛了半碗乌鸡汤之后偷偷喝了一口,结果寇妈妈刚好回到厨房目睹一切,随即给了一个爆栗:“乌鸡汤专门给小雪和霜霜熬的,你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寇德钦大叫:“男的就不能喝么,那我马上去公安局改名,改成寇女,这就可以喝了吧!”   “你……噗!”寇妈妈忍俊不禁地笑了。   长辈在十米开外的厨房里打情骂俏,宋暮雪却站在寇霜面前,说:“对不起,汤天问突然透露了一点儿消息,让我跟他一起下乡。所以才没能履行承诺,去参加谢幕。”   “没什么,”寇霜摇了摇头,说:“你消息打听到了么?”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都是一些往事,但都是我不知道的往事。”   她看了看寇霜,想诉说汤天问告诉她的消息,也想说一说这两天去乡下过夜兼守灵甚至都没洗澡难受得很。前者是解释,后者是撒娇。夹杂在一块儿,她希望能够让寇霜不要这样耿耿于怀,能够高兴一点儿。   为了赔罪,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连续去大排档里吃一周烧烤的准备。   可寇霜的表情告诉她,寇霜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不想知道那些有关父母的秘辛。加上此时在寇家,不合适说这些,她就把话头压下了,只是问:“霜霜,你不高兴么?因为我说到没有做到么?”   寇霜看着她的眼睛,依旧摇了摇头。   “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不要一个人闷着,这样我会害怕。”宋暮雪说,“我父母不在了,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保证,再次再也不这样了。”   可对于宋暮雪来说,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真相和正义,她的性格离不开父母树立的榜样,而她的追寻也离不开这两个已逝的人。   这次宋暮雪错过了试映,说不上是什么大事情,因为还会有很多场。但这却暗示了,万一两者矛盾的话宋暮雪到底会选择什么。情况已经相当清楚了。   自己要怎么告诉宋暮雪,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都只是浮于表面的虚妄呢?要怎么告诉宋暮雪,她只是书里的人物,而自己的目标就是带着她出去呢?   现在宋暮雪的理想有多坚定,就意味着未来揭露真实的时候会有多痛苦。见微知著,寇霜突然有点儿担心,担心哪怕自己在宋暮雪面前掀开了幕布,宋暮雪也依然会选择留在这里。   寇霜却突然站起来,跟宋暮雪面对面,对视道:“汤天问肯定跟你说了很重要的东西,跟你父母的案子有关,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去了,都不提早通知我一声。你父母永远是排在我前面的。”   宋暮雪张了张嘴,寇霜抢白道:“可在我这边,你是真的排在第一位的。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你肯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暮雪的眼睛突地睁大,错愕不已。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过,寇霜会因为这样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而爆发。惊讶背后有些委屈,有些愧疚。   ——委屈在于,站在自己的角度,有一个追寻多年前秘密的机会,自己当然会跟着去。寇霜为什么不能稍稍理解一下自己呢?   ——愧疚在于,自己的确爽约,站在寇霜的立场也会觉得同样委屈,甚至更甚吧?   宋暮雪内心情绪翻滚之际,突然被寇霜抱住了身体。寇霜的头埋在自己的脖子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呢?你不来这次试映,真的很遗憾……”   声音带了哽咽,是真的委屈了。   宋暮雪拍了拍她的背,说:“我一定,一定,一定去首映,我保证。”   寇霜点了点头。   寇德钦偷喝完一碗鸡汤,被寇妈妈赶出了厨房,让他不要打扰大厨做饭。寇德钦一出来就看见宋暮雪抱着寇霜,以一种非常温柔的姿势拍肩膀。他愣了愣,道:“小雪,霜霜,你们俩在干什么呢?”   寇霜连忙抹着眼泪松开了宋暮雪,说:“没什么,饭做好了么?” 第101章 诽谤   在寇家吃完晚饭之后, 寇霜还是跟宋暮雪一块儿回了宋暮雪的房子,对寇爸爸寇妈妈的解释是:“明天还要工作,这边隔得很远。”   寇妈妈没说什么,只说乌鸡汤管够, 让有空就过来。她整天没什么事情干,养生来养生去, 还不如多做几顿, 给孩子们补一补。   寇爸爸倒是意味深长道:“我怎么总有种把女儿嫁出去了的错觉?”   两人一惊, 连忙说寇德钦瞎想。寇德钦道:“的确是瞎想, 霜霜你连男朋友都没有呢, 嫁个鬼。你什么时候找对象?”   寇霜装糊涂,说:“象棋丢子儿了么?改明儿我给你买两副象棋,里头有两对象呢。够不够啦?”   寇德钦瞪了她一眼, 说:“别给我装傻, 都二十好几的人了, 怎么还不谈恋爱!”   寇霜说:“宋暮雪不也没有么?”   寇德钦脱口而出:“我还在呢, 你是要气死我么?!”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不是在说宋暮雪没父母没人在意么, 也着实太伤人了些。   寇妈妈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很快打圆场道:“你啊,别跟你爸皮。小雪身边能接触到的好男人多了去了,你不一样,接触的都是搞艺术的, 艺术家几不靠谱咯?你爸替你担心是正常的。那要不然,你让小雪给你介绍几个靠谱的男同志,早点解决终身大事,你爸也能放心了。”   寇妈妈笑了一下,对两个女孩儿递眼色道:“回去了就上点心儿,把这事儿给忙乎起来,啊?”   寇霜只好服软道:“行行行,会记住会记住的,一找找俩回来,随便你挑。你看行不?”   寇德钦又吹胡子瞪眼,寇霜连忙做了一个鬼脸,拉着宋暮雪跑了。   宋暮雪忧心忡忡地被寇霜拉着走,直到消失在寇德钦的视线范围内,才对寇霜道:“霜霜,你觉得,你爸爸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她没有使用“寇叔叔”这个称呼来代指寇德钦。称呼表明了被提及者在这个语句中的立场,而在这一个语境里,寇德钦显然是作为父亲跟寇霜产生联系的,也是作为父亲被提到的。   ——难道能够假设寇德钦站在宋暮雪叔叔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吗?刚刚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就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什么了。   宋暮雪急切且忧心地替寇霜担心这件事情,寇霜自己却相当无所谓的样子,说:“察觉就察觉吧,无所谓了。”   宋暮雪以为寇霜没有听懂,又说:“他想让你尽快找男朋友,也想让你尽快嫁出去。”   寇霜却转头认真地盯着宋暮雪,说:“你呢?你怎么想?他逼着我嫁人的话,你会劝我嫁人么?”   “当然不会!”宋暮雪立即答道,“所以要想办法说说这件事情,试探你爸爸的接受程度。”   宋暮雪看着寇霜相当不以为意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寇霜完全没有过将这件事情告知寇德钦或者寇妈妈的打算,反而只有宋暮雪在为以后做打算,时不时过来联络一下感情,又在日常对话中“不经意”表达婚姻观和爱情观。她觉得自己在为了未来做努力,寇霜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寇霜跟寇德钦的关系不差,但在寇德钦如此态度的情况下,她也没有迂回委婉,换一种方式表达。这让宋暮雪有一种错觉,寇霜并不在乎寇德钦知不知道、同不同意,她既可以瞒一辈子,也完全无惧激烈的争吵。   很……奇怪。   宋暮雪既觉得不安全,又觉得哪里有些微妙。   就好像此时,寇霜笑了笑,说:“那就行了,你管他做什么呢?”   宋暮雪说:“可那是你爸爸……”   寇霜打断了她,说:“可我只有你了,我只在乎你怎么看。实在不行,私奔也很好。”   ——私奔当然很好,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拉着宋暮雪逃到现实。   宋暮雪看着那微笑,心里却觉得愈来愈诡异。   寇霜生活幸福,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   回到正常工作轨迹,宋暮雪又开始了处理文书、接待咨询的苦逼工作之中。   这一日,她遇到了一个小少年。   少年一走进办公室就毫不讲究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中气十足道:“我要告人!”   宋暮雪当时正在处理文书,少年一来让桌子都颤动了几下,手边那杯水里波纹荡漾,像是地震了似的。   少年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转来转去,除了第一句话之外,根本没有看宋暮雪一眼。   宋暮雪微微站起身子,用手将转移停了下来,正好让少年面朝向自己。“你叫什么?你要告谁?”   少年长得挺鲜嫩,不知道有没有成年。他看了宋暮雪一眼,十分不屑地吹了个口哨,说:“你师父呢?换你师父来,你接不了这任务。”   宋暮雪轻轻一笑,跌回到自己的座位里,摊了摊手说:“你先说说情况吧。”   宋暮雪身上带着一股安定自信的气质,加上冷静的眼神,总能让人下意识选择相信她——对于律师来说,这是非常实用的技能了。   少年看着宋暮雪,眨了眨眼睛,竟然脸红了。他低下头说:“我我我,我叫路仁义……”   路仁义是来替他父亲伸张正义的。   路仁义父亲叫路义甫,大约五六年前去世了。在路仁义的叙述里,他妈妈很早离世,他是被路义甫一手拉扯大的。路义甫是个警察,但是是不太正派的那种,是个卧底。   路仁义的妈妈是因病过世的,几乎就在同年,路义甫就从公安局辞职,去干黑道去了。路义甫加入黑涩会的原因很简单,有个叫张志龙的警察失手杀了他妻子,张志龙的爹是公安局老大,替他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了。路义甫申诉无门,对整个公安系统失望,一怒之下辞职,投奔黑涩会了。   这个理由够曲折,够劲爆。加上路义甫个人能力出色,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之后,黑涩会大佬很快认可了路义甫,将之吸收进核心下属的队伍里,让他为自己办事。   听到这里的时候,宋暮雪产生了疑问,打断路仁义道:“你妈妈到底是怎么去世的?生病还是什么被害了?”   路仁义耸了耸肩,说:“生病吧,我一直记得我妈妈躺在病床上抚摸我额头的场景——不过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我不太能确定。我爸一直跟我说,我妈是病死的,但在黑涩会叔叔的面前,让我表现出一副很恨警察的样子来。”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之后呢?”   之后路义甫参加了一次大型追捕活动,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市里最大的黑涩会集团将会被一网打尽,路义甫也能够脱离卧底身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这一次瓮中捉鳖行动的保密级别很高,只有极少数几个警察知道,其中就包括了路义甫和张志龙。   那次战斗十分激烈,战后统计显示死伤无数,无论是黑涩会还是警方都损失惨重。而路仁义的父亲也不幸在这次行动中牺牲。   听到这里,宋暮雪做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道:“节哀。”   谁知道路仁义却相当桀骜不驯地摇了摇头,说:“没啥好节哀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爸。为了卧底,他把自己造得跟个真混子差不多,头几年每次回家都一身血,可吓死宝宝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呢。后来取得了老大的信任,混上去了,身上的血味就少了很多。不过藏钱的时候不够光明正大,连银行都不敢去。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我爸到底有没有迷失本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黑涩会。我不喜欢他,他死了正好,公安局表彰了一大笔钱,全部归我了。我还能读个大学。”   路仁义说起他父亲的时候,表情一点儿也不悲伤。他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一边抖腿,到最后屁股甚至滑了下去,变成半躺在椅子上。也许诚如他自己所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父亲。   “你说要替你父亲伸张正义,这又是为了什么?”宋暮雪问。   这个问句一出,路仁义又立刻坐了起来,说:“是这样的,前阵子张志龙退休了,他比我爸大一点儿,也到了老不死的年纪,该退了。但他身居高位,几乎全家都在公安系统里做事情,为了让他退得光荣,公安局竟然给他办了个庆功会——你说这么铺张浪费干嘛?不办庆功会,也就不会被我告了。”   “所以说到这里,你到底要告什么?”   “我要告他们诽谤,侵犯我爸的名誉权——他们竟然说我爸卧底卧成了叛徒,还说张志龙当时察觉不对,果断地一枪崩掉了我爸,是判断准确,经验老道,应该记一功。”路仁义又吹了个口哨,说:“我才知道,原来我爸是被张志龙给打死的。这都算了,他们还说我爸叛变革命?还放上了网?这我就不能忍了好吧,我要告他们,这肯定是诽谤!”   听完前因后果,宋暮雪放下了手中做记录的钢笔,问道:“你自己都说不确定你父亲有没有迷失本心,又怎么知道警察局和张志龙说了假话?”   路仁义说:“我说我不确定我爸有没有迷失本心,那是修辞手法,为了表达我爸那时候真的很恐怖,你就不要当真嘛。关键是,我确定他肯定没有叛变,张志龙打死我爸我能忍,但这句话我听不得,忍不了。”   一直显得相当无所谓的少年,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水光,表情也变得难得严肃起来。   “这句话我听不得。”   “‘修持手法’?‘不要当真’?在你说的这么多句话里,哪些当不得真,请麻烦指出来一下。我要相信了解这个案子,需要知道最朴素的真相。”宋暮雪敲了敲笔记本,说:“你能拿出他们诽谤的证据吗,也就是你父亲没有背叛警察的证据。”   路仁义突然挺起了胸膛,说:“我啊!”   宋暮雪:???   路仁义说:“你看我这名字,一身正气,你再看看我,浓眉大眼!生出我这种儿子,我爸怎么可能叛变革命呢?”   宋暮雪无奈地笑了下,说:“如果你也能够当做证据,那就按照你这痞里痞气的模样来看,你肯定要败诉。”   路仁义愣了一下,说:“我看起来很痞吗?不帅吗?你不喜欢我吗?”   宋暮雪笑而不语地摇了摇头,说:“十八岁应该快要高考了吧,不如回去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我保送清华了,”路仁义突然说,“所以美女姐姐,你帮帮我吧。”   宋暮雪有些吃惊,这么不正经的路仁义,竟然也保送清华了?   “我爸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被钱诱惑,涉黑这么多年赚的钱,他一块都不让我用,一直藏在床底下,最后交了公。我的学杂费一直用我自己的奖学金抵的。”路仁义露出了到目前为止最正经的表情,说:“他一直在对我说,我妈是病死的。他没骗我,我能看得出来。如果我妈真的是病死的,他加入黑涩会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又怎么会背叛呢?”   宋暮雪听到这里,心里一动。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内情。路仁义粗看上去像个小无赖,但实际上学习成绩不错,也很爱父亲,可以算得上根正苗红。能够独自抚养出这样的儿子,哪怕路义甫看上去再凶再堕落,内心也一定是伟光正的。   宋暮雪盯着路仁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点了点头,说:“好,这案子我接了。过两天我去你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对我们有利的证据。”   路仁义又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美女姐姐,‘我们’哦。”   ——   接下了这个稀奇古怪的案件之后,宋暮雪难得提早下班了。下班之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郑风林所在的刑警队。   她觉得寇霜不太对劲,而在“对劲”和“不对劲”中间,只有那一次舞台剧的试映。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问寇霜肯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因此只能从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下手。   到警察局的时候郑风林正在忙,看到她还相当吃惊,问:“你怎么来了?”问完还朝宋暮雪身后捞了两眼空气,说:“寇霜呢,怎么没来?”   宋暮雪笑了笑,说:“我是有事情来问你。”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你随便坐坐,等我忙完手里这事儿就来回答你。”   郑风林转身走进了某个审讯间,忙碌的背影跟整个刑警队的气氛格外契合。   宋暮雪自觉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于是走到办公楼外边的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花坛里养了些花花草草,院子正中央还有一只猫咪慵懒地在晒太阳,旁边立着许多宣传告示牌。宋暮雪闲得无聊,一边蹲在地上撸猫一边戴上眼镜,看着告示牌上的字和照片。   告示牌上大多是表彰,宋暮雪看了没几个人就看见了郑风林,不由得笑了笑。朋友前途一片大好,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可接着看,宋暮雪在末尾看见了“张志龙”三个字。   张志龙?路仁义要告的那一个?   宋暮雪心神一凛,站起来走向那块告示牌。   还没完全走近,郑风林就小跑出来了,长呼一口气,道:“终于弄完了,休息了。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宋暮雪指着不远处的告示牌,说:“这是你们局长么?”   郑风林扫了一眼,笑道:“准确点说,是前局长,交接手续正在办理,快退休了吧。能安然无恙地干到退休,真好。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宋暮雪又看了那边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先解决寇霜的问题,道:“你去看了舞台剧的首映吧,感觉如何?”   郑风林笑了一下,说:“挺好的,我都没发现,寇霜这么能编呢!故事挺精彩,演员也都长得挺好看。”   宋暮雪有些犹豫,但还是问道:“那天我没去接她,她是不是很不开心?”   “有一点儿吧,怎么了?”郑风林道,“难道你们吵架了?就这一点儿小事,不至于吧。”   宋暮雪说:“我感觉她好像……变了,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你有感觉吗?”   郑风林摇了摇头,说:“没有,你都没察觉到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哪有你细腻呀!”   宋暮雪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没察觉到异样,可能就是没有。我幻觉了吧。”   郑风林虽然一直说自己不细腻,但毕竟是刑警,该有的敏感都有。郑风林没察觉到异样,那就说明,改变并不由外界引发,而发生在寇霜心灵的内部。   宋暮雪得到想要的答案,边说要请郑风林吃饭。郑风林连忙摆了摆手,说:“这可不行,我晚上还要去走访嫌疑人邻居,现在也就能休息一个小时。下次请我吃饭吧,下次。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的吧,问到就快闪人,今天别影响我工作。”   郑风林最后的那句话说得相当调侃,但宋暮雪听了有些羞耻,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该说不愧是刑警么?   “等下,刚刚你问我张局的事情,是为什么?”郑风林突然叫住了离开的宋暮雪,接着疑惑地问道:“你看了寇霜的漫画么?” 第102章 求证   “那天去乡下, 你就帮人守了一晚上灵吗?除此之外还知道了什么?”寇霜一边画画一边问宋暮雪。   宋暮雪正在写文书,闻言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一句:“没什么大事,就是知道了我家的福利院是继承制的而已。”   “继承?继承谁的?”寇霜放下手中的画笔,好奇地走到宋暮雪背后, 看宋暮雪在起草好的文书上打下“路仁义”三个字。   寇霜呼吸一滞,清楚从现在开始, 世界终于走向了自己熟知的剧情。   之前碎尸案出来之时, 她没当回事, 以为这是郑风林功绩勋章上的一环, 是被原著轻描淡写提过的一笔, 甚至不会波及到宋暮雪。如果跟宋暮雪有关,那么原著里就应该有才对。   谁晓得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这易光离她这么近, 宋暮雪也离受害者这么近。虽然她们俩对案件的参与度不高, 但毕竟相关。原著没提到, 这是“天道”自动补全的么?   也是因为这个, 寇霜才会隐隐猜测易光的来历。不过现在易光已被定罪收监,也没办法去求证什么了。有孙佳文的案例在前,她要如何求证?   孙佳文……说起孙佳文, 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寇霜摇了摇头,心想,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世界终于严丝合缝地卡入了她所熟知的轨道。   宋暮雪打下“路仁义”三个字之后,回头看了寇霜一眼, 说:“严格来说这是职业机密,不能给你看的。”   寇霜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对宋暮雪说:“我不看我不看,这样可以了么?”   她的指缝宽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大眼睛还透过指缝眨了眨,调皮地看着宋暮雪。   宋暮雪笑了一下,把她的手扯下来,说:“看就看了,我难道还怕你泄密?除非你认识张志龙,去告密。”   “那我当然不认识,人家位高权重,要说郑风林认识还差不多。”寇霜笑说,但宋暮雪下一个问题就让她笑不出来了。   “那你认识路仁义么?”   寇霜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过界的话。她不认识张志龙的话,根本就不会知道“位高权重”,也不会知道郑风林有可能认识。   莫非宋暮雪察觉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问自己?这甚至不是一个若无其事的提问,甚至还给自己设了套。   可宋暮雪脸上的笑容温柔地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怀疑、算计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寇霜愣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沉默里,宋暮雪又微笑着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出版的漫画,手边有么?我有点想看看。”   寇霜愣完心里一喜,连忙站起来,说:“好啊,不过单行本还没出,我手边只有每期的连载,要看的话麻烦得要死,我给你找找看在哪里。”   站起来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宋暮雪的家,而连载的杂志全都在自己租的小公寓里头。   “手边没有,样书都在小公寓里了,你想看的话,我明天给你带过来?”寇霜试探性地问宋暮雪,生怕宋暮雪说怕麻烦所以不看了。   还好宋暮雪这时候并没有怜惜自己,只点了点头,说:“好。”   ——   路仁义打开了大门,等着美女姐姐来自己家。   他跟宋暮雪约好了,今天要来实地考察一下,说不准能找着什么证据。   宋暮雪今天的穿着风格比较偏向运动,见到人之后,路仁义的第一句话是:“哇撒美女姐姐,你今天穿粉色啊?”   宋暮雪看向他,说:“不可以么?觉得我老了?”   路仁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忙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粉色衬你,好看!”   宋暮雪斜睨他一眼,说:“你油嘴滑舌,我发现你的话都要打个折扣听。”   路仁义吐了吐舌头,说:“那别的都能打折扣,但夸你漂亮可不能。”   宋暮雪没继续理会小男生的夸赞,而是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对整间房子有了一个大概印象。   但从房子来看,路家的确一贫如洗。住的是毛坯房,家具有一种二十年前的年代感。冰箱、电视、电脑倒是都有,就是看着都不怎么值钱。   如果说这是一个单身警察的家,宋暮雪信。可要说这是一个黑涩会二把手的家,那宋暮雪觉得,还要画个问号。   节俭和克制都是可持续性的美德,只有拥有未来的人,才会牺牲眼前的享受和利益。而在刀尖舔血讨生活的二把手,不可能没钱,又怎么会过成这样呢?   宋暮雪听前辈们说过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只要涉及到黑涩会,绝对奢华铺张,仿佛将寿命折现,放到眼前享受似的。说来可笑,混黑的很多人不是死于火并,反而死于暴饮暴食或者其他生理疾病。   路义甫只有一个儿子,赚了那么多黑钱,既没有自己享受挥霍,也没有贴给儿子改善生活,就连儿子的学杂费都是自负盈亏,这不正常。   太克己了……是警察那一派拥有的品德。   路仁义领着宋暮雪去卧室,指着床底下说:“我爸以前就把钱藏这里,我小时候偷过一张粉色毛爷爷,结果被我爸胖揍一顿,在天花板上倒挂了半个晚上,脑袋充血得鼻血流了一地。我哪知道他还会做机关的,只要有人挪动一毫米他都能知道。后来我就再也不从这里拿钱了。”   这是一张老式棕榈床,也用了十好几年的样子。宋暮雪把床单掀起来,看见里头空空如也,问:“钱呢?”   路仁义哭笑不得,说:“美女姐姐,你是来找线索的,还是来找钱的?我爸一死我就上交国家了,然后他们为了表彰我爸的杰出贡献,奖励了大概十分之一回来吧。啧,我哪知道这么抠门啊,早知道就不上交国家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路仁义摇着头很叹惋的样子,但宋暮雪知道,假若能重来一次,路仁义还是会上交充公。他拿了奖金之后的生活状态跟从前没什么差别,光是看这一点就能知道了。   小屁孩儿就是要嘴上占便宜,宋暮雪看破不说破,说:“你换双鞋子,出门吧。”   路仁义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拖鞋,说:“啥?”   “我们要去探访一个人,她也许知道很多,你换身精神点的衣服,我们去寻找你爸当年的真相。”   路仁义连忙摇头,说:“除了我妈,这世界不会有人知道我爸当年的真相。美女姐姐,难道你要带着我一块儿去殉情见家长么?”   “如果你认为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替你爸找回公道?我以为,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你很积极。”宋暮雪看着路仁义的眼睛,没有计较他嘴里乱跑的火车,只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路仁义似乎被说服了,低下头说:“那你在客厅里等我五分钟,我换身衣服。”   “嗯。”   五分钟之后,路仁义从卧室里出来了。他拿着钥匙对宋暮雪笑,说:“走吧。”   两人下了筒子楼,刚出楼道就看见一个男人对着宋暮雪打招呼:“小雪,好了?”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好了。”   男人正是郑风林。   郑风林后退了了两步,拉开警车的门,说:“走吧,我还有三个小时的空闲。”   路仁义朝后退了一步,道:“不是吧……美女姐姐你出卖我,你告警察了!”   说完转身就跑,可惜爆发力不够,跑了没两步就被郑风林逮住,强行塞进了车子里。   路仁义哇哇大叫,说:“姐,姐,你别是把我抓到局子里去吧!我就是怀疑一下,我还没真告呢!再说,告也不犯法吧!”   郑风林哭笑不得呵斥了一声,说:“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我一个人来,哪能是执勤!”   宋暮雪也从另一边车门上了车,“你是我的委托人,我不会做出跟立场不合的事情,我们只是去找真相。”她直视着路仁义的眼睛,说:“相信我。”   美色令人狂躁,也能令人冷静。路仁义不挣扎了,就盯着宋暮雪问:“去哪里找真相?”   “一个有可能知道一切的人。”宋暮雪说完,便移开目光看着郑风林说:“他安静下来,打算配合了,可以开车了。麻烦你了。”   路仁义:“……”   我什么时候说要配合了?   路仁义长到这么大,很少上警车。除了小时候路义甫公车私用接送老婆孩子上班上学以外,就只有一次了。   那唯一的一次,是有人通知他路义甫死于枪战,让他前去认尸。   现在再坐进来,几年前的记忆很轻易地席卷重来。   他想起路义甫很久没回家,但这是常态,他没有在意;他想起前来报信的女警察眼里奇怪的表情,悲伤又不忍,却夹杂着一丝丝的厌恶;他想起张志龙给他的拥抱,力道大得像是要掐死自己。   他想起了很多,也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把钱全部上缴国家。   他在等着进停尸房认尸的时候,听到了好几个人窃窃私语,说他爸爸冲着张志龙开了枪,就因为那一枪,差点儿放跑了两个大毒贩,也差点儿让整个收网活动功亏一篑。有一个人怀疑他爸是不是生了异心,他气不过,第二天直接拎着好几麻袋的现金,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总部。   思绪蔓延开来,他没注意车外的景物。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车竟然已经开进机关大院。   “这是要去哪里?”路仁义惊慌失措地看向宋暮雪,“我们要去找谁?”   这地方他来过,那时候是为了跟踪张志龙,不过被警卫给拦下来了。   郑风林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去找张志龙局长的夫人,谢依云。” 第103章 认识   警车停在独立小洋楼的面前, 小洋楼用铁栅栏围了起来,看上去格外肃穆庄严。   郑风林下车,走到对讲机面前,同里头的人打招呼。“师父您好, 我是郑风林。”   郑风林跟张志龙这位前局长不熟悉,但局长夫人谢依云一直在警校教书, 哪怕现在都没退下来。郑风林作为她的得意门生, 逢年过节都会来拜访, 谢依云还挺看好他的, 听说从派出所调到刑警队, 就是谢依云背书的。   知道宋暮雪接下这个案子之后,郑风林立刻毛遂自荐,说要掺和一下这个案子。   宋暮雪担心这事儿会影响郑风林的仕途, 毕竟插手老前辈的旧事属于僭越, 尤其是老前辈还是恩师的丈夫的时候。   但郑风林笑着摇了摇头, 说:“我也很想弄清楚这件事情, 因为寇霜的舞台剧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太有意思了”,意味深长的评价。   听郑风林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宋暮雪也觉得“太有意思了”, 但事实到底如何,还需要验证。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说:“风林啊,你来了?进来吧。”   铁栅栏的门“嘀”了一声,开了。   郑风林却停顿了一秒钟, 说:“师父,我还带了两个人来,有点儿事情想问问您。”   那女人的声音笑了一下,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我就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敢情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那不敢,昨天电话里给您提过的,您大概是忘了。”   女人“啊”了一声,说:“是,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行了行了,人都进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还能给你吃闭门羹么?带进来吧。”   郑风林这才挂断对讲机,给了宋暮雪和路仁义一个眼神。   路仁义手足无措,看了宋暮雪一眼,悄声问:“漂亮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宋暮雪说:“当年的真相,只有当年的人才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寻找真相。”   郑风林苦笑了一下,说:“别看现在和风细雨,进去之后有可能拿扫帚把我们赶出来,你们都做好准备吧。”   路仁义突然有点儿慌乱。   他是想告张志龙和公安局,但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是对峙公堂,双方拿着自己搜集到的证据慷慨陈词,而他在原告席上声色俱下。美女姐姐则像古美门一样巧舌如簧——再不济也应该是小黛。   可现在算什么事情?他们要去找证据找真相,还一找就找到了对方的大本营里?   这到底是诉讼还是破案?   谢依云并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声音登场,高墙大院将她层层保护了起来,要想见一面还得绕过N个保安,显得疏离又高高在上。他直接体会到了一件事情,他跟敌人并不在同一个等级上,哪怕仅仅是陈述自己的委托都显得可笑。美女姐姐怎么会接自己的案子呢?是为了逗自己玩儿吗?   路仁义荒谬又失望,转身想要离开,但被宋暮雪一把揪住衣领。宋暮雪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怕什么?你爸爸潜进黑涩会卧底都没有害怕,你却连个老女人都不敢见?就这样你还说要替你爸爸伸张正义?”   宋暮雪的表情很严肃,路仁义一下子就脸红了,他在为自己的逃避而羞赧。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见,我就是想回头找厕所。”   郑风林看了路仁义一眼,捏了捏他的肩膀,说:“走吧。”   三人进了铁门,走过石板路,经过了一小片花园,又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这才进到小洋房里。   谢依云坐在大厅里等他们,门开了之后便放下手上的书本站了起来,说:“来了?”   她首先看到宋暮雪,显出有些惊诧的神情——她以为郑风林带对象来见她了。但又看到后边缀着的路仁义,她便知道不是了。   她看书戴眼镜,穿着很优雅的衣服,总该呈现出一种知性的老学究气质。但路仁义总觉得她眉眼里带着一股英气,而且……太年轻了。   张志龙都要退休了,这谢依云怎么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别说夫妻,说是隔辈儿的表亲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一点。   谢依云看了路仁义一眼,问:“风林,这是?”   郑风林一一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宋暮雪,这是路仁义。”又说:“这是谢依云老师,我的警校老师。”   谁知谢依云一听到“路仁义”的名字就变了表情,说:“姓路?路仁义?”   郑风林说:“他父亲叫做路义甫的,听说从前是您的老同事,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谢依云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换了微愠的表情,看着郑风林说:“风林,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风林说:“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而已……”   话没说完,谢依云直接转身上了楼梯,把楼梯踩得蹬蹬响,跟走正步似的。   路仁义看着面前变化,露出一脸茫然。   这什么情况?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谢依云怎么就上楼了?   郑风林苦笑着对他们说:“得,师父生气了,甩脸色了,赶客了。”   宋暮雪看了他一眼,郑风林继续解释道:“今天先走吧,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她霉头。再找别的办法吧。”   路仁义又迷茫地被郑风林带着出了门,关门的时候郑风林大声喊了一声:“师父,那我就先走啦?您别气着了,我没别的意思!”   直到重新坐在警车上,路仁义才理解了什么似的,问郑风林:“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比闭门羹更严重,直接赶出来了呗。”   “这是你师父吧,你这是给自己套了个嘲讽吧,对以后发展没影响?”路仁义问。   “小小年纪,考虑得还不少。”郑风林笑了笑,说:“不会,我这个师父别的不说,但脾气暴性格直,一码归一码,我今天惹她生气了,明天来道个歉就好,绝对不会结算到未来。否则我也不敢贸然带着你们过来啊,是不是?”   郑风林又摇了摇头,说:“不过这个反应有点儿奇怪,感觉的确有内幕。小雪你说,寇霜她画的东西……”   郑风林回头看着后座的宋暮雪,言语之中是试探和求证。   宋暮雪面色如常,说:“有很多种可能性,到底是不是,还要再看。”   怎么会这么巧合地跟现实遥相呼应呢?莫非寇霜认识路仁义,或者谢依云甚至张志龙?甚至还知道四五年前的秘辛?   “寇霜是谁?”路仁义问道,他突然发现,美女姐姐答应接下这宗委托,背后可能别的原因,跟这个寇霜有关。   宋暮雪和郑风林都没有回答,两个人都像在思考什么。路仁义觉得自己可能找错问题了。   几乎就在下一秒,宋暮雪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路仁义探头过去看,被宋暮雪扫了一眼,他连忙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就是好奇,好奇!”   宋暮雪这才接起电话,“喂?”   路仁义的话只能听一半,这的确是个真理。其实他刚刚看见屏幕了,是“霜”。   “嗯,行,你先别乱动,我马上去找你。”挂断了电话,宋暮雪对郑风林说:“去寇霜的小公寓,她摔了,在给我打电话求助呢。”   路仁义:……啊?   ——   郑风林开着警车,出了机关大院又开往寇霜的小公寓。   路仁义坐在车上胡思乱想,摸了摸车,发现座位下竟然是中空的。   郑风林说:“别乱摸,里头有枪。”   路仁义惊讶道:“真的啊?”   反而摸得更起劲了。   但里头什么都没有,就一堆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你骗我!还是不是人民警察啦!”   郑风林得逞似的嘿嘿笑了几声,说:“逗你玩。怎么着,哥哥这车酷炫吧。”   路仁义:= =   可的确酷炫,坐上来就知道,跟别的出租车小轿车不一样,很有力。路仁义想,我爸以前执勤的时候,就是开这种车么?   郑风林又说:“大学想学什么?听说你保送清华,以后得有大出息啊。”   路仁义说:“不知道,看吧。”   郑风林开车快,很久就到了寇霜的小公寓。   路仁义在楼下等,郑风林和宋暮雪上楼查看情况。宋暮雪把门一开,就看见寇霜正躺在地上玩手机。   门开之后,寇霜仰头看了门口一眼,正好望见两个人的鞋子——因为姿势关系,她的视野是倒着的。   “快来快来,把我扶起来。”   郑风林忍俊不禁,说:“你怎么把自己摔成这样子了?”   寇霜模样的确搞笑,安逸地躺在地上,就支起一只脚朝天耸立着,身体周围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小板凳、书籍、瓶瓶罐罐、纸张……   “我来找个东西,没想到就摔了……脚踝疼得要死又不敢动,只好等你们来咯。”寇霜语气竟然还恨无辜,一点儿也没反省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蠢的事情。   郑风林指了指她现在的模样,说:“那你就干脆躺在这里等人来解救你?”   竟然还打起手机游戏了,郑风林也是很服气。   在两人打嘴仗的功夫,宋暮雪一只手勾住寇霜的膝盖,另一只手揽着脖子,竟然把寇霜直接给公主抱了起来。寇霜猛地失重,惊得感觉搂住了宋暮雪。   宋暮雪说:“腿不能动,倒是很会说……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寇霜抱着宋暮雪,说:“你要抱我早点儿说啊,我刚刚打开一局王者荣耀呢,现在只能挂机了……”   “举报最好。”宋暮雪说着,抱着寇霜出了门。   郑风林在一旁问:“要不要我帮忙?”   宋暮雪声音平静:“帮忙把门带上就好了。”   郑风林看了凌乱的客厅一眼,想要帮忙收拾一下,但顿了顿,还是直接关上了大门,跟在宋暮雪身后进了电梯。   他问寇霜:“你来你自己公寓找什么?宋暮雪家应该什么都有吧。”   “我是打算来找草稿和样书的,没想到就……”   宋暮雪想要看漫画,她只能巴巴地满足。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出错……该说一句“果然”么?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将宋暮雪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天道”是宋暮雪的潜意识,莫非宋暮雪潜意识里并不想要看这漫画?   宋暮雪没就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抱着寇霜直接进了警车。   路仁义吓得语无伦次:“我屮艸……看不出来美女姐姐你力气这么大啊!诶,又一个美女姐姐?”   宋暮雪将寇霜安置在后排中间,又自己坐进去,将寇霜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寇霜摔了腿还欢欢喜喜,对路仁义灿烂一笑,比了个V字道:“嗨小帅哥,你挺有眼光嘛!”   小帅哥路仁义看着宋暮雪将车门关上,又看了看宋暮雪的眼神,把勾搭的话咽了回去。   宋暮雪说:“这个美女姐姐叫寇霜,你刚刚还在问来着。”   路仁义忍不住打量她。   “而这个小帅哥叫路仁义,我的委托人。”宋暮雪若无其事地说:“你们互相不认识?”   寇霜:“……” 第104章 验算   寇霜住了院, 说:“方老前阵子刚刚摔伤,现在就轮到我了,看来我们师门不是很顺利。”   宋暮雪毫不留情地嘲讽她:“方老是怎么摔伤的,你还记得么?”   寇霜刚开始还没听出来是嘲讽, 茫然而又认真地回答:“玩手游不看路,从台阶上摔下来了。我跟他又不一样, 我是为了拿柜子上面的样刊嘛。”   宋暮雪说:“摔了之后躺在地上打王者荣耀, 对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吧, 你怎么还像挺自豪的?”   寇霜:“……自豪。”   强行自豪。   宋暮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行了, 你在医院里好好养伤,我要去工作了。”   谁知衣角却被拉住,宋暮雪回头, 看见寇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去忙什么?”   动作带着迟疑, 眼神里却写着一些宋暮雪不太能懂的东西。   宋暮雪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寇霜了, 但到今天才发现寇霜身上的秘密似乎不少。   先是对寇德钦那有些不姿态的态度, 其次又是路仁义的事情。   寇霜没有见过路仁义是真的,那一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并且路仁义也没有见过路仁义。但她对路仁义的情况也未免知道得太清楚了——还是很久已经就清楚了, 并且画在了漫画里。   宋暮雪对寇霜下了套,对这一点她本来心存愧疚,但后者数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仍然试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对自己坦诚。   宋暮雪决心一定要将路仁义父亲的事情查个一清二楚。这也是为了解开寇霜的谜团。   宋暮雪笑了一下, 说:“忙路仁义的委托啊,他始终相信自己父亲是无辜的,我觉得我该帮助他。”   “‘他相信’?你不相信么?”寇霜似乎话里有话。   “也许真的是警界的腐败,也许他误解了什么。我不能确定,只依靠我查到的证据,以及根据证据做出的合理假设和推断。”宋暮雪笑着拍了跑寇霜的脑袋,说:“好了我真的要去工作了,你放开我啊。”   寇霜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说:“不打扰你的正义之路了,你去吧。”   宋暮雪张了张嘴,有些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再见。”   宋暮雪出了门诊,就看见路仁义在门口等。   “怎么在门口等,不进去坐坐?”   路仁义从花坛上跳下来,说:“里头药水和纱布的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欢这种味道。我爸以前受伤了不敢去医院,只能自己包扎,就是这种味道。太恶心了,我不喜欢。寇大美女怎么了?还好么?”   “包扎了一下,医生建议住两天院。”   “伤得这么重啊?”路仁义咋舌,“看上去就只是肿了而已嘛。”   “看上去和实际上,差别还是挺大的。”宋暮雪坐进驾驶座,说:“我们走吧。”   路仁义坐进了副驾驶,问:“美女姐姐,今天又是去哪里查案呐?”   “监狱,探监,你爸以前混黑的道友,说不定你也认识。”宋暮雪看了路仁义一眼,开玩笑道:“你今天不会吓得临阵脱逃了吧?”   说的是都杀到谢依云家门口却转身要跑的事情。   路仁义觉得有些丢脸,说:“姐,姐姐,美女姐姐,能别说这事儿了么?我真的就只是想找厕所而已。”   宋暮雪笑了笑,说:“行,那你今天可得憋住了。”   路仁义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车子已经启动,景物不断后退。   到了监狱,在探监室里等了一会儿,要找的关键人物就出现了。   关键人物是个被判无期的黑色人士,诨名叫“老球”,真名反而没几个人知道。当年他和路义甫同为二把手,一同为大佬做事,既要相互合作又要互相提防,关系相当微妙。当年那场枪战发生时,老球就在老大身边,身中数弹,竟然还活下来了。   老球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深不可测,说:“我说是谁要见我,原来是条子的儿子啊。”   说“警察”两个字的时候,他十分愤恨,既咬牙切齿,还非得强装不屑。隔着玻璃被关在探监室里,就显得非常可笑。   老球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说:“小条子,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突然发现你那表子妈被我艹过,认祖归宗来了?”   路仁义闻言猛地站起来,拳头差点儿砸上了玻璃,但被宋暮雪拉住了。   背后的警察动了一下,见没有发生意外,叮嘱了一句:“保持冷静,否则算袭警。”   宋暮雪拉着他的手腕,沉声道:“我给你打过预防针的,憋住。”   路仁义眼睛泛红,但最终还是坐回原位,说:“姐,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说我爸妈。我后悔跟你来这儿了。”   宋暮雪看了他一眼,对老球说:“请就事论事,文明对话。”   老球冲她扬了扬下巴,说:“怎么?你想当他表子后妈?”   见宋暮雪脸色不变,老球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换了个双手撑在窗台上的姿势,靠近两人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俩来这干嘛?你是谁?”   老球摆出一种特别恶心的表情,露出一口大黄牙,冲着宋暮雪哈了一口气,玻璃窗上全是白雾。   宋暮雪微笑着说:“他现在升官发财,所以派我们来看看你混得有多落魄。   老球却砸了玻璃板一下,说:“他这贱人,傻逼!警察杀了他老婆,他还给警察卖命,个怂货!老子老婆被警察杀了,老子就要跟警察刚到底!就他还能回去接受封赏,怕是骨头都没有哦!”老球看着路仁义,嘲讽道:“小子,你有屁眼么?扒开给老子看看。”   狱警立刻警告老球。   “你!”   路仁义愤怒得又要站起来,但宋暮雪拉了拉他的手腕,说:“憋住。”   “哼!”路仁义捏着拳头,抑制怒气,看着别处。   “走吧。”宋暮雪却转身离开了探监室。   “什么?”路仁义迷茫地看着宋暮雪的背影,又看了看老球,最终选择跟在宋暮雪身后。   “怎么就出来?问完了?”路仁义小跑着跟在宋暮雪身后。   “想问的信息都已经知道了,没必要听他污言秽语。他刚刚砸了玻璃,狱警会教训他的。”   “你问什么了?”路仁义还是一脸迷茫。   宋暮雪停下脚步,侧身看着路仁义,说:“他觉得你爸是警察,还相信你爸真的升官发财了,这说明什么?”   路仁义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最后一次见到我爸的时候,我爸还是警察的身份!并且还没死!”   宋暮雪点了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继续解释道:“你父亲的卧底身份隐藏得很好,直到那次收网行动才暴露出来。而根据警方记录,最后那场枪战中,张志龙击毙了头目,也击毙了背叛公安局的你父亲。老球也在,可他知道的信息跟记录不符。”   不管是路义甫的真实立场还是存活情况,老球知道的信息都跟警察局记录得不太一样,这是为什么?   “还有一个疑点,你母亲是因病而亡,但老球说她是被警察所杀。这些不同之处,就是我想要获得的信息。”宋暮雪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爸为了更好地卧底,一直说我妈妈是被张志龙杀的,不然也不会得到信任。老球这么以为,不是很正常的么?”   “但,一个人能演出多大的恨意?你爸的卧底身份暴露之后,老球就没有回想过,怀疑过么?”   “你的意思是……我妈妈真的是被……”路仁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我还不能确定,但我建议,在这一点上,你要相信你爸爸。”   路仁义说:“我……我现在很乱,美女姐姐,你先别跟我说话……”   他摆了摆手,移开目光,抓着头发很纠结的样子。   宋暮雪也就不再刺激他,将他塞进车里之后,驶离了监狱。   过了好一会儿,路仁义才平静下来。他扭头看着宋暮雪的侧脸,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同时,更大的疑惑浮上心头。   “美女姐姐,你愿意陪我寻找真相,我很高兴。但你怎么知道要找谁获得什么样的信息?你的行为告诉我,你不是毫无头绪地寻访故人,而是有目的地行动。这是为什么?”   好像知道了标准答案,但只有结果没有过程,所以做一次验算一样。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第105章 提问   临近高考, 路仁义却在搬宿舍。   听说班主任找他谈话,委婉地要求他“至少做出学习的样子”,“最好不要影响室友们的积极性”。路仁义回答:“那好,我直接请一个月长假, 搬回家住好了。”   班主任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答应他:“行, 但最好白天就把东西全部搬出去, 晚上同学们都要洗漱复习。”   于是, 路仁义找了宋暮雪来帮忙。   宋暮雪还是第一次充当别人的家长, 进男生宿舍的时候还被宿管阿姨拦下来问了一下年龄和年级。   路仁义笑着打趣说:“看来以后不能喊美女姐姐, 喊美女妹妹好了。”   宋暮雪凉凉地看他一眼,说:“占便宜越来越起劲了是吧?”   路仁义不说话,一边笑一边收拾东西。   路仁义熟料又快速地将所有物品收拢到一块儿, 打包, 拎起来, 一气呵成, 高效得很。他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手里推着一个行李箱还能拎两个袋子。最后仅仅递给宋暮雪两个塑料盆和一个开水瓶,让她“帮忙”拿好。   宋暮雪站在门口全程目睹, 问他:“我觉得你不太需要我帮忙的样子,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不需要套路我,有什么说什么。”   路仁义看了宋暮雪一眼,说:“美女姐姐,什么时候能告张志龙和公安局?”   宋暮雪问:“你很急吗?”   “我想在上大学之前解决这件事情, 等我去了北京,天高皇帝远就没办法管这件事情了。而张志龙一旦退休,他们关于我爸的评价就已经盖棺定论,永远没办法翻案了。我想给我爸一个公道。”路仁义说:“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认证物证没有可以再找,但我想在张志龙退休之前把律师函发出去。我不能让他安稳退休。”   “事情是什么样子的,你已经捋清楚了么?”宋暮雪问。   “我妈妈肯定是张志龙杀的,也许他们骗了我爸,然后还派我爸去当卧底。大战之后,我爸发现了真相,于是找张志龙讨一个说法,张志龙就把我爸杀了,还说他是被流弹所杀,现在还凭空污蔑我爸的清白。”路仁义说。   “以张志龙的身份,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爸的后半辈子过得非常难受,他为什么要亲手动手杀了他?还变造事实?要知道,警察非常忌讳这个。”宋暮雪说:“你冷静点,我们先弄清楚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再行动也不迟。你相信你爸爸么?非常相信,以至于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路仁义说:“我爸跟我一样,听话只能听半截。但我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   宋暮雪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冷静,克制。假若你要对付的真的是张志龙,也要保证一击制敌。还有机会,不要急。”   说完这句话,宋暮雪接过路仁义手中的诸多行李,连同塑料盆和开水瓶一块儿装进了后备箱,说:“走吧。”   路仁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捏紧了手掌。   他察觉出来了,宋暮雪的立场似乎有些微妙,倾向于先“搞清楚真相”。但,哪怕有些当年的细节还很模糊,张志龙肯定是不干净的。他不愿意让卑鄙小人安稳退休,所以哪怕一定会败诉,他也要告张志龙和公安局,在对方职业生涯的最后阶段留下污点。   他以为他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叙述得很清楚了,但没想到宋暮雪还是温吞谨慎,甚至问自己,“你相信你爸爸么?”   这让路仁义不得不有些怀疑,要么宋暮雪被权力腐化、并不跟自己共乘一条船,要么她知道更多的事情,而她所知道的东西对自己的父亲不利。   结合宋暮雪这些天来的表现,反而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嗯,谢谢宋律师了。”路仁义笑了笑,坐上了副驾驶座。   ——   先前方老摔倒的时候,寇霜很是严肃地批评了对方,随后将方老打着石膏玩游戏的模样发上了朋友圈。   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方老刚刚康复不久,自己就陷入了同样的困境。在朋友圈里刷到自己的囧照时,寇霜格外不忿地看向了同病房里嘿嘿傻笑的老人家。   “老师你不是吧,这仇也要报回来?”   老人家一派正气,说:“我给你美颜过。”   寇霜:“……”   结果她还没笑出来,病房门口传来“噗嗤”一声,她望过去,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方老看着寇霜,用眼神问:莫不是你招惹的小鲜肉?   寇霜只好叫对方名字:“路仁义,你来这里做什么?”   路仁义笑嘻嘻地走进来,说:“寇姐姐这么好看,美颜还不如真人好看。”   方老冷哼:“你是不是寇霜刚刚找来的托儿?多少钱我给双倍!”   寇霜:“……”   “你来干什么?”她问路仁义。   路仁义笑了笑,说:“过来勾搭美女啊,顺便请教几个问题。”   方老听到这话拍了拍膝盖,说:“你师兄叫我回画廊了,你就在这里泡小鲜肉吧。”   “……”寇霜:“我觉得我应该先买通师兄,把你的账号给黑了才行。”   方老权当没听到,优哉游哉地走出了病房,还把门给带上了。   路仁义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坐在床沿上,还随手拿了根香蕉,边剥边说:“不介意吧?”   寇霜微笑地看着他,说:“要问什么,问吧。”   从宋暮雪带路仁义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等着被质问,但她没想到路仁义会是第一个。   路仁义花了一秒钟措辞,寇霜便说:“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   “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听他们提过你,觉得你可能知道什么。”路仁义解释完之后,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你真的知道当年的事情么?你看起来太年轻了。”   “唔……算是知道吧,但我不能对你说。只能建议你,最好不要告张志龙,也不要追查这件事情了。”   “可……”   “让我们做一个假设吧。”寇霜打断了路仁义。   “假若你爸爸是在做卧底,他是怎么通过黑涩会的案底审查的?除了外形之外,他根正苗红,正义凛然,对自己的工作怀有热情和尊重。黑涩会当然有背景审核,说不定比公安局还要严厉呢。你说,在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干死条子’的时候,他怎么回答的?”   “我妈妈死了,他对那些人说,是张志龙杀死了我妈妈。”路仁义说:“这是不是真的?我只想知道这个。”   “是你杀了你妈妈么?”   “不是!”   “是我杀了你妈妈么?”   “不是。”   “是张志龙杀了你妈妈么?”   “……是?”   寇霜比了一个开枪的动作,说:“啪!你爸要是这反应,大概已经死在哪个阴沟里了,绝对不可能做到二把手的位置。”   “什么意思?”路仁义眯着眼睛问,寇霜这段问话让他觉得很迷糊。   爸爸当然不会像自己一样反应迟缓,如同寇霜所说,在某种程度,这层伪装的“恨”也是爸爸的人皮面具,是他的卧底身份得以成立的基础,他会时时刻刻铭记。   “假设你爸爸是被宋暮雪杀死的——我是说假设——然后对我说,你恨宋暮雪。”   “‘我恨美女姐姐’。”   寇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都美女姐姐了还恨呐?不对,重来。”   “……”路仁义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道:“我恨宋暮雪。”   寇霜还是微笑着摇头,“感情不对,重演。”   “……什么鬼,我又不是影帝,怎么可能演得完美!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寇霜一直在绕弯子说话,还不能确定话里的真实性,这让路仁义觉得很烦躁,觉得寇霜不真诚。   “你爸也不是影帝,但他做到了,你跟你爸比起来差远了。”寇霜轻轻地说。   路仁义一愣,旋即沉默。路义甫各方面都不太如意,路仁义羞于对任何一个人承认,爸爸是他的人生偶像。但现在寇霜说自己不如爸爸……   倒是真的。   寇姐姐还挺有眼光的。   见路仁义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寇霜说:“你回去试一试,当你能够跟你爹比肩的时候再来找我,那时我就告诉你一切。”   寇霜拍了拍路仁义的肩膀,说:“回去吧。”   路仁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朝病房外边走去。   手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问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谢依云是我妈妈么?”   谢依云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跟张志龙年龄不配,但做自己妈妈却是刚好。路仁义也是某一天突然惊觉,谢依云同自己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寇霜倒是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误会了,你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像到你爸爸都误会了。” 第106章 催眠   比肩父亲, 在什么意义和程度上比肩?   路仁义回家之后, 陷入了思考。   不知为何, 他莫名信任寇霜, 也许是因为寇霜的眼神。眼睛很澄澈, 很通透。因为过于通透甚至显得有些距离感,因为距离感而显得有些悲悯。   结合上下文,是要达到影帝的级别, 努力做出一副憎恨宋暮雪的模样么?   实在是太奇怪了。   路仁义不知道寇霜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他跟踪张志龙并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前几年就有过跟踪张志龙的经验, 那时候父亲刚走,他逃学一周跟踪对方, 却发现对方生活三点一线,可偏偏警局和大院他都进不去,最终被班主任约谈, 他只能作罢。   也许是快要退休了的原因,张志龙最近的行踪并不隐蔽规整, 常常五点不到就下班了。有时候是回家, 有时候去花鸟市场逛逛, 有时候去公园里跟老头子们下象棋,似乎是在提前习惯退休老年生活。   路仁义跟踪了张志龙一周,今天突然发现了异常。   四点半左右, 张志龙从警局里出来,徒步走到就近的菜场买了一些肉,之后拐弯进了一条陌生的小路, 全然不知去了哪里。   路仁义知道张志龙有亲自买菜的习惯,但这条路他没有见过,一定有异样。他跟在张志龙身后,装作游客的模样跟了一路,最终张志龙拐进了一片老式居民楼,路仁义再跟进去的时候,人不见了。   他在一幢又一幢的老房子之间徘徊,努力寻找张志龙的身影。可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他完全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经过一堵砖头墙的时候,背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将路仁义摁在了地上。   双手反剪在身后,脸皮与地面沙石摩擦,甚至嘴里也进了几个小石子。背上仿佛有两百斤的重量,把路仁义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斜着眼睛,看向袭击自己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外了,也只能看见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是张志龙的,他记得。   张志龙声音浑厚,严肃严厉:“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路仁义扭了扭头,对着张志龙说:“呸!”   ——   路仁义在审讯室坐了好一会儿,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怎么处理。   张志龙直接押着他来了警察局,将自己关在这个小审讯室之后,就一直没有人进来了。   没人审问,也没人送一杯水。他脸上有些刺疼,喉咙跟火烧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路仁义以为进来的会是张志龙,抬头,却看见宋暮雪走了进来。   很奇怪,那一瞬间他对宋暮雪充满了怒气。也许是因为他预期是张志龙却进来了宋暮雪,也许是因为……寇霜对他的暗示生效了。   宋暮雪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并且质问道:“我让你觉得不满意了么?这眼神不一般啊,我都有些怕了。”   路仁义吓了一跳,连忙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将异样的情绪全部忘却,才换上嬉皮笑料的表情说:“美女姐姐,能不能说一句喜欢我?”   宋暮雪一边坐下一边觉得奇怪,说:“前几天帮你搬宿舍,今天替你做担保,也许你真的需要一个监护人。”   “我已经成年了,”路仁义不由自主偏过脑袋,却还是催促道:“你说啊,我想看看你的眼神。”   刚刚宋暮雪提到眼神的事情,路仁义才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的心态变了。   也许心理学的作用比他想象得要大,他爸也是这样暗示他自己的么?   宋暮雪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满足刚成年男生隐秘的心思,你对我来说跟妹妹没有什么差别,现在我们来聊聊正事儿吧。”   “不是妹妹——好吧,什么正事?”   “他们叫我过来的时候,说你跟踪张志龙被逮个正着,正要以妨碍公务罪治你。”宋暮雪慢条斯理道:“你跟踪张志龙,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了么?”   “你现在是我的律师么?还是保释人?”路仁义愣了愣,不自觉地看向角落里的摄像机。   如果此刻宋暮雪是以律师的身份坐在这里,那么警察无权记录这场对话;反之,对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不同的情况决定了他要说些什么,要怎么说。   宋暮雪看着他,说:“你希望我是什么?你选律师,我跟他们说关了监控,你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你选保释人,我们就谈论分析你如今的行为。”   宋暮雪的眼神很干净,说是让路仁义选,言行里便没有任何倾向,全由路仁义自己做主。   路仁义看着宋暮雪,犹豫思考了片刻。   “妨碍公务罪?张志龙那时候在干什么?不是闲逛么?”   “张局长正要跟他的线人接头,说明他即将退休的事情,并且指派另外的接头人。可你的出现惊动了线人,线人跑了,张局长的计划失败了——这就叫,妨碍公务。”宋暮雪将警察告诉她的事情原样复述,又问:“你跟踪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想从张局长身上得到什么?”   原来真的是妨碍公务,路仁义心里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警察说要处理他,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他身上会留下案底。从这个角度来说,选择身为律师的宋暮雪会是正确合理的。   但……宋暮雪多问了他两句话,这让他觉得对方是可以相信的,寇霜也是。   路仁义说不出,为什么他能从宋暮雪的脸联想到寇霜,但他想起了寇霜对他说的话。   【当能够跟你爸爸比肩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告诉你一切。】   再看看宋暮雪的脸,想到自己刚刚见到对方时自己的心情,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美女姐姐,我喜欢你。”   “嗯?”宋暮雪当时正在低头喝水,听路仁义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没有喷出来,也没有立刻抬头用诧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而是不慌不忙地将唇间的水咽下,才看着路仁义。   “我在想,如果我把这句话对着自己重复一百次一千次,我是不是就真的喜欢你了?”路仁义看着宋暮雪姣好的面容,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儿,之前跟我坐同桌。”   “她初中时成绩好,考上高中时比我低了一分。上高中之后反而有些吃力,被我远远甩到了身后。她很好强,我很确定,最初她非常讨厌我,甚至连听到我的声音都烦。我故意气她,课间就在她耳边不停地唱跑调了的歌儿,她就更讨厌我了。”   “这样同桌了一年多,到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同班同学突然开始开我们俩的玩笑,说我们俩是一对儿。又过了一阵子,她就变了,好像真的对我产生了好感,看我的眼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猜她喜欢我。”   宋暮雪安静地听路仁义讲完了这个充满青涩气息的校园单恋(?)故事,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喜欢她?”   “这跟今天的话题无关,”路仁义飞快否认道:“我是想说,她喜欢我,是因为她‘觉得’她喜欢我。班上的人说了太多遍,就好像是心理暗示一样,慢慢连她自己都觉得我跟她是一对儿,从而对我产生好感。我觉得是这样的,美女姐姐,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不否认。”   “‘喜欢’这种积极正面的情感,是能被熏陶被暗示的,那负面的情感呢?”路仁义脸上半痞神情逐渐消失,被认真的探索欲代替,“十几个人不停地说我们是一对儿,她就真的喜欢我了,那如果有人一直对她暗示,说是我害她成绩下滑,说她恨我呢?那样情况是不是会大有不同?”   路仁义认真地盯着宋暮雪,像是在讲一个跟儿女情长有关的少男情怀,但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尤其是对宋暮雪来说。   人的情绪和心理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东西,也是最好控制的东西。它囿于惯性,受困于主体自身的局限性,稍加暗示,便能颠倒黑白、撬动地球。刚开始察觉到那女孩的爱慕之时,路仁义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仗着女孩儿的喜欢,开了几个有些过分的玩笑。   女孩儿当着他的面哭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心疼怜惜对方——他觉得他们俩都是被哥们儿的玩笑给套路进去了。   可,如果爱是可以套路的,那么恨呢?两者本就是同一种物质的两种极端表现形式。   宋暮雪面色如常,说:“你猜到了?你见过寇霜?”   “美女姐姐你真的很聪明,”路仁义说:“又如果,她父母说考不过我就杀了她,那她会不会恨我恨到难以自拔,以至于一看到我就想先杀了我?”   完全不可能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并不能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但路仁义一边假设着,表情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路仁义的五官皱成一团,好好的一个小帅哥面目全非,很是悲伤痛苦的样子。   宋暮雪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张局长就在外面,你想见一见他么?”   路仁义猛地抬头,宋暮雪指着那个装了单面镜的窗子,说:“张局长一直在看着你,是他让郑风林找我过来的。”   路仁义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宋暮雪便对窗子点了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刚刚要打开的那一瞬间,路仁义又说话了。“那女孩儿的好感让我觉得很荒谬,觉得像是一场骗局。她对我表白过,但我完全不敢接受。这样虚假的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你说对不对,美女姐姐。”   “爱本就是自我催眠,”宋暮雪回头看了路仁义一眼说:“可到底假不假,时间会证明一切,等她考上大学再说吧。” 第107章 故事   张志龙走了进来, 这是路仁义第一次仔细看张志龙的面孔。   张志龙已经六十岁了,但身子骨十分硬朗,几小时前甚至能吧路仁义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他面上也不显老,只是神情看上去太过严肃正经, 加上路仁义对他印象不太好,以至于有些凶神恶煞的。   现在看着他走进来, 路仁义便忍不住觉得,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叔而已。   大叔就连入座的姿势也显得威严万分, 也许曾经震慑过数以百计的犯罪分子。   “你是路义甫的儿子?”张志龙首先开口了:“听说你想告我。”   路仁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在被严厉审问的刺头。   张志龙又说:“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你小时候,你妈妈的葬礼上,你还记得吗?”   张志龙去过自己妈妈的葬礼?   那已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路仁义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了, 却没想到对方突然以这件事情作为开场白。不过对方这么说了, 路仁义好像还真的想起了一些若有似无的记忆, 有个叔叔抱着自己在胳膊上掂了掂,对自己爸爸说:“……节哀……”   这个人会是张志龙么?或者说,是自己受到暗示之后构建的“新”回忆?   “第二次见面, 是几年前,在你爸爸的葬礼上。我是他上司,那时候是我念的追悼词。那天之后我们连续见过好几面——你跟踪了我大约一周。”   “你怎么知道……”   “你那时候是个孩子,我不好跟你计较,只好让警卫给你吃闭门羹。果不其然, 你跟踪了我大约一周就放弃了,那时候我想,小孩子的毅力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重新做起这事情了。”张志龙看着路仁义脸上惊诧的表情,慢慢地说:“几年过去了,你跟踪技术没有丝毫长进,我认出你很正常。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还说要告我。”   张志龙抱臂,不动声色地盯着路仁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告我?我做了什么事?”   路仁义毕竟刚刚成年,在老警察如有千斤重的目光下撑了几分钟已经很难得了,此刻背后一片冰凉,道:“我看了你的表彰视频,你在里头说,你这一生遇见过各种各样危险的情况,有时候是子弹有时候是暗算,但最让你心痛的,是老同志的背叛,紧接着你讲了我爸的故事,说有一个潜伏了十多年的老同志在最后收网的时候反戈,差点儿使得那次行动功亏一篑。”   “难道我说这是路义甫了么?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卧底警察。你父亲比他坚定多了,也固执多了。”   “你没说,你们网站说了,就在市公安局网站的首页,写着‘路某’。我爸没做你说的那些腌臜事,这我知道。”路仁义瞪着张志龙。   结果张志龙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网站?我怎么不知道?”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路仁义,说:“手机能看到那个稿子么?能不能找给我看一下?”   为了将手机递过去,张志龙身体微微前倾,竟然显得有些佝偻。路仁义愣了一下,将那只老式半屏九键手机接了过来。   这是一个半智能机,字很大,键盘有些掉漆,摸上去还是温热的。路仁义太久没有接触这种手机,上手了好几十秒之后,才玩转了。   路仁义说:“我用我的手机搜吧,你的手机打不开那链接。进来之前搜身,我手机被拦在了外头,现在能还给我么?”   张志龙便在一旁解释:“市面上全是智能手机,我手指大,总也按不准,只好用回老手机。这种手机少,我只能凑活着用,好几年了。”   张志龙对外面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很快有人把路仁义的手机递了进来。换了自己的手机果然如鱼得水,路仁义很快把页面调了出来,为了防止张志龙错误操作,他甚至还专门放大字体截图之后才递给张志龙。   张志龙皱眉,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抱歉,这可能是小警察失误,我没打算把你父亲的名字写进去的,我转头批评他,把这篇稿子撤下来重写。”   “没打算把他名字写进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这是真的,只是不能写出来而已?”路仁义觉得有些愤怒,本以为张志龙愿意给自己父亲一个公道,才会把宋暮雪找过来。可现在看来,也许错误的源头就在对面。   张志龙放下手机,看着路仁义道:“这不是真相,但有人这样认为,比如这个负责宣传的小警察。”   “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真相吗?在不同人眼里的真相?”   这个提问显然对应着一个多层次的答案,像是涂满毒汁的苹果,像是一个陷阱。但路仁义发现自己已经被引诱了,他不由自主说:“想。”   张志龙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指了指角落里的监控设备,才重新开口:“我关了监控,跟你说一个故事。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所以这只是一个故事。信不信,在你;信多少,也在你。”   路仁义点了点头。   “路义甫刚刚入职的时候,就是我在带,我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上司。他工作很认真,负有正义感使命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民警察。后来他结了婚,生了你。你父母我夫人介绍的,他们两人都是初恋,很恩爱。   “两三年之后,你母亲身患重病,不幸去世。义甫很伤心,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要命似的,哪里脏哪里累哪里危险,他就往哪里冲。而那时候恰好需要一位长期卧底,打入敌人内部,为我方埋下暗桩。没人愿意主动请缨,除了义甫。   “也怪我没有人情味,他说要去我就让他去了。我说过,他正义感和使命感都很强烈,永远都不会背叛使命。做卧底就需要你爸爸这样的人,除了,他刚刚失去心爱的妻子。   “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不是送你爸爸去当卧底,而是销毁更改了跟你妈有关的一切资料,让所有证据看上去都像是我杀死了你妈妈,以便给你爸爸提供一个绝佳的遁入理由,不会被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怀疑。做这个决定的理由很简单,让你爸爸对警察‘多一分恨’,也就多一分安全。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爸爸真的没有背叛使命,但他忘记了当年的真相。他以为被我更改过的记录才是真相,他以为真的是我杀了你妈妈。”   张志龙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恨,眼角处有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也许是失去妻子的悲伤盖过了一切,也许谎言重复太多次连自己也信以为真。我不怪他,我跟他仅仅共事了四年不到,而他在黑帮里卧底了十多年。这么久不能跟我联系,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和情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死后,我才听说他曾‘追查’过妻子死亡的真相。所有的认证物证都被我处理过,当然都会指向我。”   “这大概,算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一个坑吧。”张志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发现我当年真的做错了,我应该留下随便一个什么物证用以自证清白。否则在义甫的立场上来看,他被领导兼同事背叛,一直在孤军奋战。我错误的决定击垮了他对别人的信任,也使得他走上了悲剧。”   张志龙的表情十分真挚,面上悲痛不似作假,路仁义竟然有些相信了。   如果张志龙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的父亲的确经历了非常严重的信任危机,度过了非常艰难的十几年。   路义甫爱党爱国,能够坚守底线,绝不背叛国家和阻止。但他并不能够完全信任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刚刚失去妻子,他处于极端的痛苦与恍惚之中。那时候他企图用危险的工作填充空虚,于是想到了去当卧底。张志龙的安排来得太快太急,等他置身于黑路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从悲痛中抽身而出。也许最初,这种悲痛与恍惚保佑他不会立刻被黑暗吞噬,让他能够进入到“审核期”。   审核期中,他的心中除了党的光辉以外,没有任何光亮。他一遍一遍重复“张志龙害死了我的妻子”“我要杀了他”,以非同一般的毅力顶住了危险的目光,顺利融入到了黑色的夜幕之中。   但,等他在夜色里站稳脚跟,失去爱人的伤口也终于结痂。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一遍又一遍的复述,成功改写了他的记忆,让他自己也误以为,真的是张志龙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他也许曾经追查过妻子死亡的“真相”,但张志龙为了不被旁人窥见端倪,早已把所有的证据都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了。   为了防止不怀好意的人而造的伪证,最终竟然误导了路义甫自己。   路义甫当年在黑道里卧薪尝胆,一声不吭地调查爱妻死亡的真相,经历了多少苦楚,已经没人能够知道了。   张志龙抬手抹了抹眼角,说:“我对不起义甫。” 第108章 参答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同一个基础之上, 那就是:张志龙没有说谎。   虽说他表情足够真挚,拿摄像机录下来能够直接角逐奥斯卡,但……就像他自己说的, 也许他也是自己给自己催眠,手中握有的也是假相呢?   他没说谎,可事情不是这样。就像他现在试图加诸在路义甫身上的解释一样。   何况在他的说辞之中, 还有这么多的漏洞。   路仁义飞快整理好情绪, 沉声问道:“这种事情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证么?我妈妈的葬礼不止一个人参加。”   “义甫无心操办,那时候只有寥寥数人,加我和我妻子, 约莫五人。何况, 我伪造的证据, 本来就是‘我杀了你母亲, 为了脱罪伪装成自然死亡,甚至买通了医护人员’。在这种情况下, 查到越多类似的信息, 反而更加证明了我的‘只手遮天’。”张志龙苦笑了一下,说:“如果我有这么大的能力, 我不可能都六十岁了才刚刚做到局长。”   路仁义说:“你妻……你夫人跟我妈妈是什么关系?”   “她们俩是同班同学, 不得不说,她们俩的确长得有些相像,从前就有人说她们是双胞胎。这只是巧合。因为妻子年龄的关系,我也遭受了许多非议。但爱上年龄不相仿的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大的罪过吧?”张志龙苦笑道:“如果这真的是原罪, 有什么责罚我都认了。”   ……巧合?这真的只是巧合而已么?   路仁义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很荒谬的解释,是这老贼故意说出来软化自己的。他接着质问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到底有没有放跑罪犯?”   比起乱七八糟的内情,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东西,一个“是”或者“不是”的答案。可在他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意识到一件事情:他也是在“验算”。   他已经在心底相信了张志龙的说法,所以才会不断询问验证,将每一个疑点拿出来重审,企盼着这真相能够更加自圆其说。当然也可以宣称,这种行为是合理求证,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自己清楚。   对于抹黑自己父亲的说法,自己真的就这样简单相信了么?那自己一直追寻的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我说过,义甫正义感强,警察是他的天职,他不会做出对不起党和国家的事情。”张志龙说:“他只是误解了我,在我们俩合力击倒一切罪犯之后,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我面前,我以为这是为了庆祝,张开怀抱迎接他。谁知道他竟然开枪……出于自卫,我也开了枪。”   说到这里,张志龙竟然解开了衣服的扣子,又将白色汗衫捞起来,展露了身上各种各样的伤痕。他指着胸口上最狰狞一个弹孔道:“这是他给我的,而我击中了他的脚踝。”   这个弹孔就在心脏旁边,看着就惊心动魄,甚至能够想象医生说“再偏一毫米就没救了”的模样。路仁义觉得后怕,靠在了椅背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救护车很快出现,将我们都运到了医院。我在那之后住院很久,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父亲已经过世了。据另一个警察说,义甫对我开枪之后,那个老大差点趁着混乱逃走,还好被其他的警察发现,一枪击毙。这就是为什么,警局内部都以为是你父亲背叛了警察队伍,还流传说他差点儿放跑了嫌疑犯。网站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猜测这是个新人,听我在会上说了那个案例之后,打听了一下,便误以为是你父亲,并且写在了网站上。可除了我,没人知道真相。我醒过来的时候,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已经到了尾声。你父亲被作为反面教材写在了文件里。”   “我醒过来之后,力排众议给他争取了烈士的名号,给予表彰。那时候很多人都对我的行为表示不理解,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一个叛徒奖章?可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我们俩共同的过错,我不忍也不敢告诉他们真相。那次的一意孤行,使得很多人对我不满,觉得我不公正,这算是我履历上的污点,从那之后,我的职业生涯也就到这为止了,”张志龙指了指天花板,说:“这个警察局的天花板,就是我的天花板。”   路仁义久久地沉默,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他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真是假。   难道自己一直追寻的,是一场误会,一个黑色幽默?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说:“这是你全部的说辞了么?”   张志龙没有说话,只是用他严肃又深邃的眼睛看了路仁义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会追究这次跟踪行为,也不在乎你对我怀有任何情绪,只是下次,你要揍我我们去武馆,你要骂我我们去辩论台。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因为我没有对不起你。随便你怎么想,我对你解释这些,就已经做完我能做的一切了。”   张志龙说完之后,站起来离开了审讯室,留路仁义一个人在里面发现。   这件小小的审讯室里,空气像被胶水凝固了一般,呼吸道里凝滞又难受。   路仁义心绪混乱,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打架。他时而站在这一方,时而又站在那一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悟过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继续待在审讯室里,只会沉浸在方才的谈话气氛中,而变得无限趋近于张志龙的说法。他站起来,大腿处传来酥麻的刺痛感,连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弯腰扶着腿,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走出了审讯室,然后看见了宋暮雪。   “美女姐姐,你怎么还在?”路仁义非常诧异,完全没想过会看见宋暮雪。   宋暮雪扶着他,说:“我是你的监护人,还要送你回家。”   宋暮雪没有问他,在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嘲笑他可笑的肢体语言,只是把他拎上了车,要把他送回家。   坐在狭小的车厢里,路仁义问她:“美女姐姐,你之前那种态度,是因为你知道……一些东西吗?”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也许吧,我也不确定。”   路仁义扭头看着宋暮雪,说:“是……因为寇姐姐知道的么?”   他虽然不明白这两人有什么神通广大,但蛛丝马迹已经足够他揪住不放。不管是知道不知道、确定不确定,也许都跟那个叫寇霜的姐姐有关。   宋暮雪一边开车,一边侧头问他:“你相信张志龙说的话么?”   路仁义的心情有些犹豫复杂,但最后还是决定如实说:“我……我不知道。他说得太玄乎了,又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证明,我要怎么相信?连警匪片都不敢这样写,可是……”   “可又的确有成立的可能性,现实比小说更精彩。”宋暮雪替路仁义补全后面的话。   “是,”路仁义点了点头,说:“万一真是这样呢?万一这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悲剧呢?我同桌有个坏习惯,平常做作业喜欢抄答案对答案,也许她有点儿完美主义吧。有时候参考答案只有一个数字,如果她算出来跟它的完全不一样,就会觉得很烦躁,核对一次又一次。明明她确定她的过程都是正确无误的,但只要跟答案不一样,她都会怀疑自己。”   “何况……”路仁义苦笑了一下,说:“其实大部分时候,参考答案真的是正确的。算错了小数点、做错辅助线、记错原子质量……太多低级错误了。其实最初她心态还不错,坚信自己是对的,对参考答案毫不在乎。但错过几次之后,她就开始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就是蠢就是笨,直到再也离不开参考答案。她的学习成绩就是这样降下来的,我全部都知道。”   “我觉得这很奇怪,参考答案一点儿都不会影响我的计算,为什么她这么离不开……后来她跟我说,因为参考答案就在那里,自觉不自觉,都会想要核对。她知道那只是‘参考’答案,却没办法控制她在心里觉得那就是对的。”   路仁义扭头看着宋暮雪,眼神有些无助,道:“我觉得我现在跟她很像,张志龙的一面之词是参考答案,我本应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寻找真相,或者直接告他让他难受,但参考答案摆在那里,哪怕不想承认我是错的,但我心里已经倾向他了。美女姐姐,你能理解这种心情么?我不想承认他是对的……”   宋暮雪握着方向盘,沉默了好久之后才说:“我懂。”   她当然理解。寇霜的“参考答案”摆在那里,她不想承认寇霜知道一切,但她还是下意识带着路仁义往这条路追查,然后,在终点遭遇了张志龙。   路仁义想知道张志龙说的是真是假,宋暮雪何尝不是如此?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如今的境况很相似。   又过了一会儿,宋暮雪问路仁义:“你喜欢看漫画么?我带你……去看一个漫画吧。” 第109章 询问   漫画的确是漫画。   路仁义蹲在屋子正中央,将散落一地的杂志按照顺序整理好, 然后根据时间, 从头到尾将漫画看了一遍。   较之现实,漫画显得更加跌宕起伏, 更加有趣。每一个人物造型跟现实都不一样, 但只要扫一句台词,基本都能发现是谁。故事情节却跟如今大相径庭。   在故事里, 宋暮雪和郑风林两个人带着自己找公道,但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误导,最后才锁定了老球、谢依云和张志龙三个关键人物。个中苦楚不必多说, 但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简单。   “这是……什么预言漫画吗?”路仁义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暮雪。   宋暮雪面无表情问他:“有什么想法?”   “这个漫画……好像就是在讲我爸爸的故事, 不过出于艺术加工, 美化了一下, 变得更加具有可读性……而已。”路仁义话音刚落, 突然领悟了什么, 变了神色,道:“不对!这不是美化,而是……参考答案。”   “如果没看过这漫画, 采取漫画里的行动也是很正常的。”路仁义看向宋暮雪,说:“美女姐姐,你提前看过这漫画,对么?”   正因为有了参考答案,所以宋暮雪带他找了这样几个人,而不是别人。只不过她知道哪些人是重要的, 却不知道不同人的反应。比如她能够知道要找谢依云和老球,但谢依云给了闭门羹,而老球则一顿污言秽语将需要的信息全数透露了出来。   宋暮雪没回答这问题,只是问路仁义:“你现在相信张志龙了么?”   张志龙……   如果这个漫画里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张志龙说的都是真的。   漫画里,他们一行三人被很多人误导,最后找到张志龙的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在漫画的剧情烘托之下,张志龙所说的一切都显得很值得信任——至少比现在寥寥数语的对话要令人信服得多。平心而论,如果是漫画里的发展,他肯定会选择相信对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犹豫不决。   “我信……”路仁义说完之后,打补丁似的说:“百分之五十吧。这是寇姐姐画的么?”   宋暮雪点了点头,路仁义竟然从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了一丝困惑。   “你……跟寇姐姐谈过这个么?”   宋暮雪摇了摇头。   路仁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有这么一个朋友,美女姐姐你真的很幸运诶!”   “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很荒谬,很……恐怖。”宋暮雪难得有些犹疑,使用“恐怖”这个词的时候停顿了好一会儿,但最终仍然觉得它最贴切。   “不恐怖啊,有一个人告诉你未来会发生什么,多爽!超酷的!可以少走不少弯路!美女姐姐你不喜欢吗?”路仁义说:“要是有人告诉我,我一定会保送清华,那我高一高二就不会努力了,也许就不会被我同桌讨厌了。”   “不努力的话,你还能考上清华么?因果相辅相成,命运是不应该存在,也不应该被揭示的。”宋暮雪说:“我看过这漫画之后,我们的行动轨迹就跟它完全不一样了,这同你能不能考上清华,是一个道理。”   “嗯……也对。”路仁义说:“可美女姐姐,如果你不想改变的呼啊,那直接不看这漫画不就好了么?你看了之后又苦恼,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宋暮雪一点儿也不愿意知道这样的寇霜,但不知道不等于不存在,事实就是寇霜事先画出来了。   可下一秒路仁义又问:“如果实在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不直接问寇姐姐?你们关系那么好,坦诚相对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坦诚相对……何种程度的坦诚?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开车送路仁义回家,一路上气氛凝滞难耐。   下车的时候,路仁义对宋暮雪说:“你去问问她吧,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同桌到现在都提防着我,只要我考好一次她就会对我冷嘲热讽。我知道她喜欢我,但她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是真难受。美女姐姐,难道你也想变成那样么?”   宋暮雪一愣,竟然有些豁然开朗。   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什么,独自纠结没有任何意义。寇霜画了漫画、改编了舞台剧,并且始终邀请自己去看试映,说明对方从来试图瞒着自己。   ……等一等,所以自己因为汤天问的事情爽约,寇霜才会那样生气么?   两件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突然被联系起来,又因为一点儿小脾气而使得这件事情变得更加生活化、更加自然,这么多天来压在胸口的难以言状的郁闷终于减轻了一些。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个高中小男生点拨的……   宋暮雪对路仁义微笑了一下,说:“进去吧,晚安。”   ——   寇霜在病床上无可奈何。   她的腿没有什么大碍了,但石膏还打着。连医生都说可以出院了,一应长辈却都不允许。   寇德钦说:身体重要,得多养养。   方老就在一旁举着手机附和着:是是是,说的很有道理。就不应该出院。我们画廊一点儿都不忙,让霜霜休息,休息为重。   寇霜知道方老的意思,他只想趁机报复回来而已。他拍了好几张照片发上朋友圈,整天有事没事就截那些嘲笑的评论给寇霜看。   后来被师兄揭露,方老专门搞了一个小号,就为了造出嘲讽的假相。寇霜第二天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这老顽童。   方老甚至随身带了画笔到病房里来,随手在石膏上花了两笔,不久之后有人加寇霜的微信,问她这石膏能不能卖,尽量让医生剥下来的时候完整一点儿。   寇霜:……   宋暮雪来得越来越少,也许是忙着处理路仁义的事情。   路义甫的故事她记得,小说里花了大约三章的篇幅重现当年,当时狠狠地虐了一众读者,读者们对原作者喊冤,写了无数长评希望更改结局,期待不久之后来个反转;也有读者在字里行间寻找证据,咬文嚼字般论证张志龙说了谎,路仁义连带着读者们都被骗了。   但原作者充耳不闻,发了一条微博,说这个故事不会再反转,大家自由心证,想怎么认为跟她无关。   跟作者无关么……寇霜还原这个故事的时候,甚至也心存怜悯,不想将这样一个令人心酸又难过的故事公之于众。那时候她想:原作者的心肠可真硬啊,一点儿也不在乎让角色或者读者伤心难过,哪怕孙佳文那么努力地想要挣脱,她也能轻松动一动笔头,又将对方打入地狱。   寇霜想,自己把这个故事完整地画上来,如果被相关人士看到,会不会心里难受?觉得自己编排或者抹黑了路义甫?   原作者能大刀阔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她不能。这是一个生活活泼的世界,每个人都鲜活真实。也许有人相信路义甫是无辜的——比如路仁义——那么这个漫画的存在,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么?   但短暂的权衡之后,寇霜仍然选择了照实。   原因很简单,路仁义本就会得知真相,而这漫画若想达到目的,必须保证跟“现实”一模一样。   说她自私也好,哪怕要伤害其他人的心,她也要把宋暮雪放在首位。   现在一模一样了,路仁义找了过来。自己尽可能暗示了些什么,不知道路仁义能读懂多少,也不知道宋暮雪有没有察觉什么。   宋暮雪有阵子没来看望自己了,也许是在忙着处理路仁义的事情,也许是在逃避。   但,寇霜只能等待。   因着那可恶的“天道”的关系,宋暮雪是否愿意跟自己谈论这件事情,主动权都在对方手里。   寇霜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却看见宋暮雪站在门口,沉默不语地望着自己这边。   “你你你,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不提早说一声?”寇霜有些张皇地坐起来,看见宋暮雪走过来。   “刚刚去局子里保释路仁义了。”宋暮雪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他跟踪张志龙,被张志龙抓了个正着,还安了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寇霜一愣,小说里没写这一段,她也不知道后续发展是什么。   ——不如说,出现了不同于小说的发展,她甚至有些害怕。   宋暮雪走到了寇霜面前,说:“张志龙同他谈话,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寇霜呆呆地看着宋暮雪,心中打起鼓来。   宋暮雪看着寇霜的大眼睛,想说“我觉得有些熟悉”,又想说“你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么”,最后还是抛弃了试探与套路,直接道。   “我看过你的漫画了,跟张志龙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为什么?” 第110章 陪床   为什么……   寇霜脱口而出:“因为我知道。”   竟然下一秒,她又忍不住反思:宋暮雪看到了漫画, 但这几天的世界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改变, 这说明宋暮雪的“目睹”和“思考”都是合乎这个世界的发展原理的。她还不知道宋暮雪带着路仁义抄近道到了终点的事情,如果知道了, 她可能会更加坚定地高兴。   也许真的是因为, 这世界是基于宋暮雪而存在的,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 宋暮雪的主观意志甚至大于别的一切东西。   宋暮雪的眸色深了一些,说:“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张志龙么?”   假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么, 哪怕认识路仁义都不够——因为路仁义自己对真相都一知半解。寇霜能描述得同张志龙一模一样, 最大的可能性, 只能是认识张志龙。   可, 寇霜从何种途径认识对方?   宋暮雪盯着寇霜, 面容看不出表情。   寇霜摇了摇头, 说:“不认识。”   “那你……”   寇霜说:我看过原著。   张口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想要说话,嘴唇却不住地颤抖。   在宋暮雪的注视下, 那股被束缚的感觉愈加强烈。寇霜盯着对方的眼睛,竟然从眼神中看出了另外一层东西。   那东西不可触摸不可察觉,甚至都不像宋暮雪。但它也是宋暮雪本身。   它跟宋暮雪共享同一套认知系统,它无法控制宋暮雪,竟然从自己身上下起功夫来了!   寇霜牙关不住地震颤,别说一个字了, 哪怕一个动作也无法继续。   宋暮雪立即发现寇霜的不寻常之处,立刻抱住了寇霜,道:“你怎么了?”   宋暮雪紧紧地揽着寇霜的肩膀,这才发现对方仿佛从水里捞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连身体也不停地颤抖,这是……   她亲吻着寇霜的额头,又伸手去抓床头上的按铃,试图叫医生过来。   可寇霜抓住了宋暮雪的手腕,说:“别……”   宋暮雪没有看着她,她身上的压力便没有那么重了。   宋暮雪的体温一直偏低,但此刻将寇霜完整地捞在怀里,温热的体温慢慢传递过来,竟然也温暖了寇霜直冒冷汗的躯体。   你看,就是这么奇妙。我爱的是你,恨的也是你;让我说不出话来的是你,但此刻温柔拥抱着我的也是你。   我的敌人是你,我的爱人也是你。   宋暮雪想要查看寇霜的情况,但刚刚侧过十五度就被寇霜阻止了。   “你别看我,我会有压力。”   宋暮雪一愣,读不太懂这句话。   寇霜抓着宋暮雪的手腕,接着说:“我的确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但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你只能自己察觉。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不会对你说谎。”   宋暮雪呼吸一滞,听得出来寇霜说的是实话。   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但不能说。   不会说谎。   秘密。   张志龙。   莫非……   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说:“好。”   “你知道的事情,危害着你的人身安全——你可以否认,我会当真,也会相信。”   “……是。”   “有人在监视你。”   “……是。”   “你知道我父母当年遇害的真相。”   “……一点点。”   原著还没有解密的东西,寇霜并不能确定。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未来一定会遇上这件事情,因为原作者已经把故事写完了。   “监视你的这伙人,跟我父母有关。”   “……”寇霜顿了一下,说:“没有。”   这句话问完之后,宋暮雪突然停止了提问,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知为什么,寇霜竟然有些失望。她以为宋暮雪足够聪慧,聪慧到已经触及到了这世界的真相。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落脚在她父母的悬案上。   对宋暮雪来说,果然一切都比不过她的父母。如果自己能够告诉宋暮雪,“你的父母根本不值一提”,不知道宋暮雪会怎么想?   接受现实,还是认为自己是神经病,将自己关进精神病院?   不知过了多久,宋暮雪突然拍了拍寇霜的脑袋,说:“你面临着很大的压力,我知道。我不会强迫你。”   宋暮雪说到这里,寇霜却突然拉着宋暮雪的手臂,反身将宋暮雪压在在床上。   她背后仍然冷汗淋漓,但心情却进入了另外一种阶段。她同宋暮雪十指相扣,盯着宋暮雪的脸说:“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知道什么。但你相信我,我很想让你知道。”   宋暮雪被迫躺在床上,头发被寇霜的手肘压在枕头上,发根被扯得生疼。但她看着寇霜的脸,很确定对方说的是真话。   寇霜既然选择漫画这样隐秘的方式同自己对话,说明敌人的确神通广大。   那么,会跟张志龙有关么?毕竟在这出闹剧中,寇霜显露出了对张志龙非同一般的熟悉。   言语和行动都能被监视被控制,但思想和眼神不会。两人四目相对,眼睛里头写着无限的爱慕和全身心的信任。   而寇霜,断了腿的寇霜,看着宋暮雪的脸,生出了一种非常负面的情绪。   脸和身体都是宋暮雪自己的,可为什么她要受到乱七八糟的东西限制?世界这么大,宋暮雪应该是无限自由的。这是宋暮雪的世界啊!   何况……   哪怕是被限制,那也应该是被自己啊!   这种姿势让寇霜想起来回到现实的那一个晚上,宋暮雪也是这样压着自己,对自己说“不要逃好不好”。   “不要逃好不好?”寇霜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缓缓吐出了这句话。   语调亲昵又轻佻,寇霜变得不像自己,让宋暮雪吃了一惊。   宋暮雪动了动,想要调整姿势,却被寇霜扑得更紧。   她感觉到寇霜的唇舌在自己锁骨处流连,像是充满爱意的品尝。   她清晰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医院里是不能够做出这些事情的。她伸手推了推寇霜,但对方一条腿悬空,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对方是个病患,因此并不敢做出过激的反击。   寇霜亲吻她的脖子,手却顺着胸线乱摸。亲了一会儿,寇霜趴在宋暮雪身上不动了,喘着粗气说:“当时你是这么对我的,我可没想到这么累。”   当时?什么当时?   宋暮雪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她连忙掀开已经浑身无力的寇霜站了起来,下一秒便看见护士拿着查房表,探头看了一眼,说:“家属今天要陪床么?”   “啊?”宋暮雪罕见地反应满了半拍,胡乱点头应和道:“嗯要的要的。”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有些哭笑不得,陪床干嘛?有其他的想法,不如直接给寇霜办理出院手续啊,反正医生也说可以了。   护士点头记录之后就走远了,宋暮雪懊恼地低头,看见寇霜躺在病床上笑个不停,面色潮红,上半身不停地颤动。   “你笑什么……”宋暮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也许是心虚了。   “没笑什么。”寇霜摇了摇头,却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空出半张床来,拍了拍道:“陪床,是指陪到一张床上来,对吧?” 第111章 闲聊   醒来睁开眼,猛地看见宋暮雪坐在椅子上, 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寇霜还吓了一大跳,连忙坐起来说:“你干嘛!”   宋暮雪说“早安”, 又问她:“今天办理出院手续吧?将石膏拆掉, 回家吧。”   寇霜张了张嘴,想说“我爸和方老都不让”, 后来想到那一句回家,心一横,滚犊子吧!我要跟宋暮雪回家回家回家!   飞快地把出院手续办好, 大概医院早就看不惯她霸占床位的行径了吧。   那块石膏最终还是没有完整地剥下来, 医生毫不手软, 拆成了几块碎片。寇霜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借以告诉之前那个要买“画”的哥们儿:没办法啦真是遗憾呢。   然后咯咯笑。   笑到一半察觉旁边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扭头去看,宋暮雪却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她。   的确是全新的眼神……对宋暮雪来说,经过昨天之后, 寇霜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有点儿神秘,还有点儿……高。   这种高跟身材无关,而是一种精神状态上的无谓。仔细想来,寇霜似乎一直很清楚要做什么,遇到工作和生活上的不顺利, 也会烦恼,但烦恼仿佛浮于表面,并没有到达内心。就好比……寇霜从不担心寇德钦的态度和立场。   前几天刚跟路仁义说,克己是持续性美德。远虑也是,但寇霜没有。   寇霜拥有未来,从性格上来说也不是得过且过的人,为什么思维模式却呈现出这么多“无所谓”的成分?   况且回到最初,她为什么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宋暮雪像是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子,从一个更加审视的角度去看待对方,旋即发现,寇霜跟自己以为的大不一样。   自己以前是被糊了眼睛吗?才会看不到这些?   她思绪飘了一下,又回想去寇霜昨晚对自己说的话。   【当时你是这样对我的。】   当时是哪个当时?这样就是哪个这样?   宋暮雪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那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行为和动作,寇霜为什么会这么说?是随口一说,还是……记错了人?   更可怕的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宋暮雪还真的梦到自己对寇霜实施同样的行为。梦里的自己怀有一种非常癫狂的情绪,是真实的自己绝对没有过的。但感觉太真实,仿佛真的有过这样一天。   也许是因为,自己思索着寇霜的那句话入睡,因此在梦里产生了幻觉?   宋暮雪摇了摇头,认定这种事情不能细想。就像寇霜说的,答案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来。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寇霜问宋暮雪。   宋暮雪便微笑着回答:“我觉得你很……新奇。”她用了一个不太容易用来形容人的词汇,“你有那么多的美,我以前从未发现过。也许我该重新认真地看看你。”   不知为何,寇霜低头避开了宋暮雪的视线。   正在两人拉扯不清的时候,电话响了。宋暮雪接起来,发现是郑风林。她下意识看了寇霜一眼,说:“喂?”   不知郑风林在那头说了什么,宋暮雪“嗯”了两声之后,挂了电话。   “什么事?”寇霜睁着大眼睛问。   宋暮雪却问:“你能猜到么?”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问,但有可能,也是“验算”的一环。   寇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说:“怎么可能猜到!你当我神棍啊!”   宋暮雪这才笑了笑,说:“郑风林说,谢依云找他问了路仁义的情况,说想见见路仁义和我,也许是想通了。郑风林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去。”   宋暮雪看着寇霜的表情,却突然生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用一种略带期盼和蛊惑的语气问道:“寇霜,你……要去吗?”   ——   这就是四个人再次出现在张志龙和谢依云家的原因。   张志龙本就在走退休的流程,这几天过去,路仁义没有如同原著状告张志龙,省去了很多事情,终于成功且顺利地退休了,没事儿就在家里养花养草。这次大家组团造访的时候,还是张志龙端茶倒水。   谢依云这次穿着运动服,刚刚跑步运动回来的样子。她一出现就盯着路仁义看,看了许多扔出来一句:“你真像你妈妈。”   路仁义顿了顿,说:“我妈妈……”   也许是张志龙已经把情况解释过了,谢依云这次很主动,道:“你妈妈跟我是闺蜜,当年我们上同一个高中。后来我读了警校,进警局之后我认识了张志龙,也把她介绍给了你爸爸。你妈妈去得太早了,实在很遗憾……”   谢依云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虽然四十多岁了,但是言行都很坦荡率真,看起来性子很直。   相处起来没有太大压力,路仁义便直接问:“如果你真的是我妈妈的闺蜜,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没来看过我?”   谢依云语速很快,道:“你爸误会了张志龙,还差点一枪把他打死,我为什么要去看你?你不是还想通过风林找我对峙,还想告张志龙么?”   这话一出,整个房子里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还真跟郑风林说得一样,性格很火爆。   “依云。”张志龙叫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路仁义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谢依云这个画风反而让路仁义觉得更加真实,心里最后一点儿戒备也放下了。   谢依云摇了摇头,说:“路仁义,你妈妈有些东西在我这儿,想看的话跟我上来。”   谢依云转身上了楼,路仁义愣了下,还是跟在了身后。   客厅里只剩下了张志龙,张志龙顿了顿,说:“依云没有恶意。”   郑风林也在一旁解释:“我师父是这样的,她们都知道,不会有想法的。”   来之前郑风林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谢依云性格非常火爆,听说当年还是她主动倒追张志龙,两人才成的。因为这事儿,张志龙的职业生涯有了天花板,而她也在警队里混不下去,被迫转到警校里教书。   也是非常彪悍的人生了,看上去两人都不后悔,也算是佳话。   宋暮雪和寇霜都点了点头,坐在了沙发上。   张志龙跟三人随便聊了聊,重点问了问寇霜的情况——他不知道寇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场合,但郑风林既然带过来了,说明跟这件事情有关。   但他问了好一会儿也没有问出来关联,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宋暮雪身上,说:“宋律师,我们在警局见过的,令人印象深刻,日后必有大作为。”   宋暮雪谦逊道:“哪里哪里,讨生活罢了。”   “以宋律师的行动效率来看,干这行不止是讨生活吧?”张志龙喝了一口茶,又说:“这让我想起了你爸爸,他所做的也不只是讨生活而已。”   宋暮雪一顿,很快凝住心神,惊诧问道:“您认识我父亲?”   她以为只是来客套性地拜访,却没想到这样也能听见父亲的名字。   张志龙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捧着茶杯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说:“你父亲是叫宋秉海是吧?宋秉海,宋秉海是个大企业家,不得了啊,不得了。”   张志龙摇了摇头,似夸赞又似惋惜,连连说了好几个“不得了”和好几个“可惜”,才继续道。   “当年认识宋秉海,是你爸的公司牵扯进了一桩经济案件里头。那案子很大,涉案金额和涉案人员都跟以前处理过的不是一个级别的。我们公安局和审计局合作,我们把公司财务人员控制起来,审计局的人就在办公室里头当着他们的面查账。这账一查就是一周,期间谁都不能离开办公楼,查完的时候大家都累虚脱了。”   “你爸那时候已经是好几个公司的老总了,那几天却跟我们一块儿关在办公楼里配合调查,一次都没有红脸,让干什么都配合,人家审计局都说,从没有见过这么配合的高管。”   “后来呢?查出问题了么?”郑风林问。   张志龙看了郑风林一眼,郑风林便解释道:“说来您可能不信,我是个孤儿,是被宋秉海和他夫人收养长大的。但我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情,所以有些好奇。”   张志龙有些惊讶道:“这么巧?怪不得你来当警察了。”   张志龙没有继续惊叹什么,而是继续讲故事:“那时候还真的查出来偷税漏税,但跟我们要查的贪官和豆腐渣工程无关。审计局的朋友们说,没想到还能抓到别的案件的尾巴,算是赚到。”   “我们把宋秉海叫到警局里审,你知道你爸爸干了什么吗?”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父母也不同我聊商场上的事情。”   张志龙笑着摇了摇头,说:“他对偷税漏税的事情供认不讳,但同时,也拿出了另外一份账本。这账本只出不进,封皮上标着‘投资’。我们都没见过这种情况,审计局那边看过之后,说这是捐赠和慈善的条目,里头一条一条,全是资助希望小学啦、创办癌症基金啦……对对对,还有办福利院,反正都是这种公益性质的支出。”   “我们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这些钱累计起来,跟他没交的税款基本等同,这是他在用另一种方法,给国家和社会上税。”张志龙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笑了一下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说法,后来才知道,有的国家能用公益捐赠抵扣税款,中国没有,但被他直接套用过来了。宋秉海是个很厉害的演说家,跟审计和工商的人聊过之后,有几个同事好像被说服了,办案人员分成了两派,就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连着讨论了好几天。”   “要我说很简单,犯法就是犯法,偷税漏税就是偷税漏税,热心公益那是另外的事情——现在多少企业把公益当做生意在做,你们说是不是?我不知道审计和工商怎么讨论的,反正最后狠狠地罚了一笔钱。”张志龙说:“听说从那之后,内部一直有同志致力于推动类似的法律法规,希望公益善款能够用于抵扣税款。我不知道这事儿最后有没有成,我管公安的,跟经济八竿子打不着边。只不过从那之后我就把宋秉海记住了,你爸爸啊,真的不是一般人。”   “他气度就跟别人不一样,坦荡的很,说话也很容易让人信服,连审计工商的同志都能动摇,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张志龙说:“我后来琢磨了一下,觉得宋秉海这个同志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在用自己的原则做事情,并且特别不容易被影响。坚定的人拥有天然的说服力,使民心汇聚,众力相助。这种品质很少有,因此显得格外特殊,你看我,就记了这么多年。现在看到你,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跟你爸爸很像,虎父无犬女啊。”   也许张志龙只是闲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望着宋暮雪随意牵出了一个话头。但宋暮雪听在耳边,却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因着亲眼目睹了那场人贩子的庭审,她一直以为父母的死亡跟人贩子有关。但在汤天问解释了那只是一次放长线钓大鱼的行动之后,也许自己应该转变思路?   也许,那场车祸根本就与人贩子无关,而是别的方面结的仇家?比如……生意场? 第112章 父爱   要查宋秉海这边的关系,自然从寇德钦着手最为简单方便。   恰好寇德钦四十九岁生日, 举办了一个晚宴, 邀请了市内有名的商业巨子,当然还有宋暮雪和寇霜。   这是介入宋秉海往日关系网的好机会, 寇德钦和宋秉海当年一起打江山, 当年的合作伙伴要么消失不见了,要么已经成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大人物们恋旧也逐利, 因此来得还算齐整,从到场嘉宾列表上来看,非常有劲。   宋暮雪和寇霜也作为小辈出席, 两人盛装打扮, 手挽着手出现时, 得到了许多人瞩目。   在宴会之前, 宋暮雪就跟寇德钦透露过想要重拾父亲关系网的念头, 因此寇德钦将宋暮雪一一介绍给当年的老朋友们, 老朋友们都惊叹,“宋秉海的女儿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了”“听说跟她母亲一样也是个律师呢”“大有成就大有成就啊”……   寒暄过后,宋暮雪顺势留在原地同那群人聊天, 落落大方,姿态端庄。   她真的很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寇霜站在远处看着宋暮雪,在对方视线偶尔瞥过来的时候送上一个小心心。   宋暮雪也实在厉害,看到小心心之后也能不动声色地回以一个弧度稍大些的微笑,既能让寇霜领悟到精神,也不会让周围的大亨们察觉不妥。   寇霜笑着转身去拿水果, 结果才走了两步就被寇德钦逮住了。“你跟我去见个人。”   “什么人?”寇霜一面迷惑着,一面跟着寇德钦的步伐向前走。   寇德钦没有解释,停在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前。那中年男人连忙对寇德钦打招呼:“寇总好,生日大喜啊!”   寇德钦笑了笑,说:“谢谢李总挂念,”又揽着寇霜的背将她向前推,说:“这是小女寇霜,带她过来见见您。”   寇霜不明所以,微笑着说:“李叔叔好。”   谁知李总却像是领悟了什么似的,对寇霜笑得格外灿烂,说:“霜霜是吧,早听说过,进来在方老门下修习艺术,听说已经能独当一面啦,很好很好,大有所为。”   之后又对着一米开外的某个男青年招了招手,那男青年微笑着走过来,寇霜就懂了这是在做什么。   敢情这是在相亲呐?   寇霜心里留了个心眼,对男青年笑得就没有那样迷人了。   李总介绍道:“这是寇总,这是寇总千金寇霜,这是犬子李程。今日有幸见面,真是缘分啊。”   缘分……缘分个鬼,看两个家长心照不宣的笑容,谁还不知道这是提前谋划好的?   就跟寇霜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以前让寇霜去单位里送水杯,水杯送到了,还要莫名其妙跟一个不认识的适龄男青年交换微信。加上微信后一聊,得,两人都是给爸爸送水杯,都不带换个理由的。   再遇上这种事情,寇霜格外无奈,但她不知道李程是不是也不知情,只好微笑着随意糊弄了几句。   寇霜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道挥别李总之后,寇德钦又带着她认识了赵总、钱总和孙总,无一例外,这些总裁的儿子都在附近,并且正好二十多岁,能跟寇霜“多认识认识”。多方家长言笑晏晏,跟孙总聊的时候李总还来当了个配角,对寇德钦“货比三家”的行为毫不在意,像是一场盛大的中年人狂欢。   即将去认识第六个不知名老总的时候,寇霜终于绷不住了,将寇德钦拉到角落,同他说:“我有点儿不舒服,就不陪你见朋友了。”   寇德钦忙问:“怎么了?受寒了么?”   可寇霜脸色如常,额头的温度也如常。寇德钦探过额头之后便什么都懂了,望着寇霜问:“不想认识新的男士了?”   寇霜摇了摇头,说:“我连刚刚那李程的脸都忘记了。”   寇德钦却很高兴地说:“至少你记住了他的名字,那是第一个,隔了这么久还能记住,不容易啊!”   “……”寇霜停顿了一下,说:“爸,你能不能别给我拉皮条了?”   “这怎么叫拉皮条了?”寇德钦皱着眉头说:“认识适龄男青年,无论有没有交往下去的意思,至少都多了一条人脉,对不对?”   人脉人脉,寇霜最讨厌所谓的人脉了。毕业之前她爸让她多结识老乡,说是人脉;毕业之后拱着她参加同学聚会,说是人脉;工作之后拉着她参加单位旅行,跟一堆大老爷们和他们的儿子一块儿,也说是人脉。   她很怀疑,中年男人这么抹不开面子,以至于一定要给相亲按一个“人脉”的名头么?   寇霜皱着眉头说:“我不需要。”   寇德钦有些生气地张了张嘴,停顿了一秒钟之后却问道:“一个都看不上?”   好呀,终于愿意坦诚聊聊这个事儿了。   寇霜摇了摇头,说:“遇见合适的我自然会抓住,我又不是傻。你就不要为我操心这么多了。”   寇德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你都二十五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我能不急么?”   “二十五岁还很小,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呢。”寇霜笑着说。   “小什么小?!你都二十五了,再不找对象,真打算单一辈子吗?!”寇德钦突然提高了音量,把经过的服务生吓了一跳。   “凶什么呀,吓到我了……”寇霜摸着胸口惊魂未定,随后又劝道:“小声点嘛,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为了这事儿发火么?”   寇德钦音量却没见小,反而更响亮了:“我不凶你就找到对象了么?我看你就要凶一凶,省得心老定不下来!”   这次,就连不远处的客人都渐渐停下了交谈,为了彼此的体面没有扭头,但大概都支着耳朵。寇霜有些尴尬,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宋暮雪停下了寒暄,走到寇德钦面前,柔声问道:“寇叔叔,怎么啦?”   寇德钦指着寇霜气得不行,说:“她,她是要气死我啊!”   宋暮雪便望向寇霜,可寇霜更是无辜。   “他让我去相亲,给我介绍了一大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我头都疼了,他还不让我去休息!”看见是宋暮雪当裁判,寇霜立刻诉苦道。   “你那是休息?你那是逃避!”寇德钦还跟寇霜较上劲了,也对宋暮雪告状,说:“你没男朋友我不管你,可是你连找男朋友的想法都没有,我就不高兴了。难道你真的打算孤独终老?!”   寇德钦苦口婆心,看得出来是真的发愁着急。宋暮雪秉承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刚刚开口劝了一句“寇叔叔你别着急”,就又被寇德钦抢了白。   “你看看人家小雪!人家有规划有计划,现在就已经在想着扩充人脉,认识新人了,可是你呢!”   宋暮雪:“……”   寇德钦抑扬顿挫,情感丰富,搞得宋暮雪连一句“我不是我没有这不是我”都说不出来。   寇德钦骂完之后气喘吁吁,向后仰头,差点儿没有站稳。宋暮雪虚虚地扶住了。   寇霜忙说:“爸,你先别气!”   寇德钦却推开了她,说:“别让我看到你!”   寇德钦捂住了眼睛,这个动作让寇霜格外伤心。她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被父母嫌弃的场景,也看到自己将父母气得头晕目眩的未来。   虽然这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但心情是一模一样的。这些天来,寇霜格外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而这样的心情,很容易被自己破坏,甚至招致身体上的不适。   寇霜看着宋暮雪将寇德钦抚远,宋暮雪还给她试了一个眼色,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爸……生日快乐,注意身体。”   寇德钦顿了顿,还是在宋暮雪的搀扶下,慢慢上楼去了。 第113章 墓碑   寇德钦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望着天花板, 看上去格外痛苦。   宋暮雪给他倒水拿药, 又轻声替寇霜辩解道:“寇霜没有别的意思,过生日的大好日子, 您可不要不高兴, 那就违背了这场宴会的主要目的了。”   寇德钦靠在沙发上,说:“小雪, 我知道你跟霜霜好,你老实告诉我,霜霜有没有私下里交男朋友?她是不是……有问题?”   宋暮雪没回答这个问题, 在心里道:这要看如何定义“有问题”。   寇德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说:“当年你们俩一块儿怀上, 那时候我们两家讨论着, 要是一男一女就凑个对, 正好结婚。你说要是成真了该多好……”   宋暮雪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说:“寇叔叔,我有件事儿想跟您说。”   寇德钦猛地看向她, 问:“什么事儿?”   “我前几天见过了公安局的张志龙局长,他跟我说,我父亲生前曾经偷税漏税……我想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吗?”宋暮雪说。   寇德钦的表情松弛了下来,说:“哦,这事儿啊……是真的。不过叔叔跟你说一句实话, 这事儿哪个企业都在干,脑子死板的企业早就已经倒闭了。你也别怪你爸,能做生意,负担那么多人的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今天认识的那些叔叔伯伯的,比你爸可严重多了。”   也许是宋暮雪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过正直正义,寇德钦对她解释她父亲不光彩的行为时,竟然有些说情的意思。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爸爸的事情。就好比我前段时间才知道,原来郑风林生活的那个福利院,并不是我父母创办的,而是从某个人手里接过来的,还说原来的福利院被火给烧了……这也是真的吗?我父母从未跟我说过。”   听到这话,寇德钦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他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说:“对了,有个东西我一直忘了给你。”   他掏出一串钥匙,就是寇德钦一直在使用的那一串,家钥匙和车钥匙都在上头,宋暮雪很熟悉了。   在一串钥匙里,寇德钦找出了一把略显老旧的钥匙,递给宋暮雪说:“这是你爸出事之前落在我这里的,前几天我帮他去拿了点儿东西,没想到东西还没给他,人就没了……“   “这是?”宋暮雪接了过来,看见这把钥匙体积很大,像是那种开老式大铁锁的钥匙。铁锈很多,甚至已经改变了凹槽的形状,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   “这是你爸的另外一处房产,也就是你说的那个被火烧了的福利院。”寇德钦解释说:“出事之后我都忘记这回事儿了,这钥匙一挂就是七八年,要不是你今天问起这事情,我大概都会忘了吧。”   寇德钦锤了锤自己脑袋,懊恼道:“这人老了就是记不住事儿,赶明儿我回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漏下,忘了给你了。”   “没关系,该给的都给了。”宋暮雪看向寇德钦,眼神有些迷茫,道:“我发现我爸爸跟我印象中不一样,我并不了解他……寇叔叔,是这样么?”   幼年的记忆似乎格外片面,格外伟光正。她知道宋秉海开公司,知道宋秉海开福利院,知道宋秉海正直仁厚,但不知道宋秉海也偷税漏税,不知道宋秉海的福利院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   这么多秘密,那自己印象中的父亲还是真实的么?他会不会也有很多秘密呢?   宋暮雪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寇德钦可以询问、可以相信了,就连寇霜,身上也带了某些神秘的气息。   寇德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别想太多,无论如何,他身为父亲的一面,你是没有看错的。他是好爸爸,是你的好爸爸。”   这样说话,就意味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了。宋暮雪点了点头,勉强微笑了下。   ——   在拿到钥匙的那个周末,宋暮雪和寇霜一块儿,去了被烧掉的福利院旧址。   它藏在很偏僻落后的农村,她们俩找了两个小时,问了无数路,才终于来到残垣断壁门口。   门口杂草丛生,攀附着一长堵围墙,显出一种荒凉的氛围来。大门口的牌匾烧毁了一半掉在地上,被雨水腐蚀,被蛇虫啃咬,已经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了。   寇霜望着铁门瑟瑟发抖,说:“宋暮雪,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过来?要过来也应该带个男人,比如郑风林?”   宋暮雪回头看了看她,还拍了拍她的手臂,说:“没事儿,进去吧。”   宋暮雪身上有一种敢于冒险的精神,寇霜纵使怂,也只好跟在身后,说:“我们俩要是死在这儿了,算不算殉情啊?我真的好慌。”   她用碎碎念表达自己的害怕,但宋暮雪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步履均匀,手心没汗,甚至还隐隐将温度传递过来。   这福利院不大,两个女孩儿围着院墙走了大约十分钟,就把所有地皮都看遍了。   寇霜没看出什么,拉着宋暮雪的手说:“我们走吧?”   宋暮雪却松开了她的手,朝着某个废弃已久的喷泉走了过去。   那喷泉废弃已久,中间是一尊布满了青苔的雕塑,看不出具体形状,只知道约莫是个长方体,可能是只猴子青蛙什么的,寇霜家附近的小公园上就有一个猴子喷泉。   宋暮雪一边走近一边掏出手帕,寇霜跟在后面有些怕怕的,问她:“这怎么了?为什么要专门走过来看?”   宋暮雪的手指隔着手帕,摸着那雕塑说:“你觉不觉得,这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寇霜觉得莫名其妙。   宋暮雪捏着手帕,尽量将青苔剥去,同时还跟寇霜解释:“你看顶部,顶部是没有青苔的。”   不说没注意,宋暮雪指出来之后,寇霜才觉得真的有些奇怪。她踮起脚尖,看到最顶端布满了沙石和树枝。虽然不是干干净净,但的确没有青苔。   “这是为什么?莫非有人定期来清理?”寇霜问。   “不,”宋暮雪的声音变得很低,“不是清理,而是……祭拜。”   寇霜心里一紧,连忙抓紧了宋暮雪的衣服,这才发现,雕塑上的青苔被宋暮雪完全清除干净之后,呈现出了原本的形状。   长长的,直直的,光滑的,墓碑。   “青苔有断层,并不规整。墓碑上头应该还有什么东西,在长出青苔之后的某天被拿走了。就顶端的干净程度来看,这个‘某天’应该就在最近。”宋暮雪不慌不忙地描述自己的推论,但寇霜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的意思是,有人前不久还回到福利院拿走了什么东西?那他/她今天也有可能过来么?!”寇霜瞪大了双眼,打了个寒颤。   宋暮雪握紧了她的手掌,却没有回答这儿问题,而是指着这块小墓碑的右上角,说:“你看,这里是不是有几个‘正’字?”   寇霜凑过去看,似乎真的有几个“正”字,黑色的笔迹,因年代久远风吹雨淋,而变得格外模糊。 第114章 标记   宋暮雪望着这个正字,觉得很是熟悉。   她打开相册, 翻到刚回国时替张芷若扫墓时的那天, 果不其然找到了那张墓碑照片。   照片里的黑色马克笔迹还很清楚,一个“正”字写了两笔。   宋暮雪把照片拿给寇霜看, 问她:“你觉得这像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寇霜光是扫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闭着眼睛将手机推远说:“你这哪里拍的?”   “张芷若的墓碑上。”   以往平静的语调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有些渗人,但宋暮雪还是这个宋暮雪。寇霜有些胆小, 拉着宋暮雪的胳膊摇了摇,说:“我们出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讨论这种事情。”   宋暮雪点了点头,对着正字拍了个特写, 这才和寇霜一块儿离开了。   回到家中, 总是忍不住回顾整件事情, 而张芷若坟墓上那个“T”形的标记让她很在意。   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标记吗?还是某种巧合?   她觉得是前者, 但心中的谜团也越来越大。张芷若的死亡, 为什么会跟父母生前曾待过的福利院之间产生联系?是东西, 还是人?   宋暮雪决定再去公墓一趟,但并没有告诉寇霜。因为寇霜看上去很害怕这类东西似的,宋暮雪能够理解。   公墓里的墓碑鳞次栉比, 宋暮雪经过第五个墓碑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她退后几步,盯着墓碑的右上角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黑色的一条横。   这是……“正”字的一笔么?   宋暮雪呼吸一滞,连忙拿出手机拍照存证。   向旁边移动, 站定在另一块墓碑面前,上头竟然也有一横。   宋暮雪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她将一排二十几个墓碑观察完毕,竟然发现了三个标记。再去观察下一排的时候,她就没有拍照取证了。   如此将整个公墓观察完毕,加上张芷若的墓碑,一共发现了大约十五个黑色标记。   这些标记中,除了张芷若的墓碑上是两笔,还有三个有三笔之外,其余的都只有一横。   宋暮雪去管理处借白纸和笔,想要把公墓的概况图画出来,以便回家之后整理出这十五个死者之间的联系——墓碑所在方位、生卒年月、性别等等信息。   她这阵子来得太勤,公墓的一个很年轻的工作人员都记得她了,问她:“小姐姐来干什么的呀?是要用风水学选墓地么?如果是这样,我们这有一份官方推荐哦,要不要看一看?”   宋暮雪顿了一下,问:“你们这里有官方的规划图之类的么?”   工作人员笑了笑,递过来一张宣传册,说:“在这里,这几个是很火的墓地位置,已经有好几个人打算给自己以后用了,小姐姐你也可以考虑下。”   宋暮雪笑了一下,说:“你这种推销方法,真的可以推销出去么?”   工作人员说:“能来这里的人都目睹过死亡,比起不吉利,他们可能更怕死后没有安身之所吧。大家观念都很开放啦。”   宋暮雪将宣传纸接过来,随口问了一句:“提前买墓地的人很多么?”   “不算太多,不过也有那种常常来比对的,你说这又不是买衣服,货比三家也没意义啊。”   宋暮雪心里一动,问道:“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非常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有事没事就来我们这里闲逛的,算不算?还有的小孩子很讨厌的,总在墓碑上乱涂乱画,家长就没教过要敬畏死亡、敬畏死者么?真的是很讨厌诶……”   工作人员絮絮叨叨,宋暮雪已经将信息暗自记住,说:“乱涂乱画我也见过,就在我朋友的墓碑上。你们会定期清理么?”   工作人员立刻变得有些尴尬羞愧,说:“那个,我们五年击中清理打扫墓碑一次。你朋友的墓碑可能还没轮到,不好意思啊……”   宋暮雪本意也不是指责,于是笑了笑说:“按照你们的步调和规定来就好。那谢谢你的宣传册。”   宋暮雪重新踏入墓园之内,宣传册上画着按比例缩小的俯瞰图,格子很小,但已经足够看清楚构造。   她重新依次观察每一个墓碑,确信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条黑色标记或者任何疑似黑色标记的东西。发现一例,便在俯瞰图上标识其位置,并且将墓碑整个都拍下来——上面有死者各类信息。   依次记录完所有墓碑之后,宋暮雪回首看了一眼整片墓园。   此时并不是扫墓的高峰期,因此墓园冷冷清清。而在这一片冷清寂寥的氛围里,宋暮雪一眼瞥见十米开外有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弯腰之后又站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非常奇怪的动作和姿势,但那一瞬间宋暮雪有非常强烈的预感:这个人有问题。   她快速地朝那人走去,眼神却望向别处,做出一副“不是故意”的模样来。   那黑衣男人起先行动不快,但某一个瞬间,他的头瞥向了宋暮雪的方向。   两个人四目相对,宋暮雪看见了对方深邃的黑色眼睛,头上戴着兜帽,鼻子以下戴着口罩。   对方似乎只是扫了一眼而已,但宋暮雪非常确定对方看见并发现了自己,因为下一秒钟那男人便步伐加快,转身就跑。   !!!   宋暮雪几乎没有停顿,拔腿追着对方就跑。但她身体运动能力毕竟弱了一点,等她开始追逐的时候,对方已经跨出好几米远了。   那男人一定有鬼!否则不会看见自己就跑!   宋暮雪憋着一口气,有些庆幸今天没穿高跟鞋。   但对方显然体力更加竟然,哪怕宋暮雪已经用尽全力,他一个跨步便将宋暮雪又甩开了些,随后三下五除二翻阅了公墓的围墙,消失在了边界处。   宋暮雪气喘吁吁地停下,又去探查墙壁。可惜那男人的鞋底应该比较干净,一个鞋印都没有留下来。   对方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跑?是因为认识自己,还是看见自己对着墓碑拍照了么?   那男人穿一身黑,捂得严严实实,   宋暮雪一边思考着,一边走到了刚刚那男人停驻的墓碑面前。只一眼,她便瞪大了眼睛。   这块墓碑上的右上角有一根新鲜的黑色横杠,手摸上去还能擦掉。   刚刚画上去的。   宋暮雪眯着眼睛,忍不住拉开了些距离,打量这块墓碑。   ——   有标记的墓碑总共16块,抛弃最新划线的那块以外,其余的15块呈现出非常无序的状况。   首先在墓碑的地理分布上没有规律,其次:   3块墓碑上均有三笔;1块(张芷若的)上面有两笔;其余11块均只有一笔。   8块属于男性,7块属于女性(含张芷若)。   死者的出生年份跨度很广,最早出生于74年前,最晚出生于22年前,且时间分布不规律。   死者的死亡年份跨度很广,最早死于20年前,最晚死于1年前,且时间分布不规律。而这个公墓也才刚刚存在了20年而已。   死者死亡时年龄不等,最大的44岁,最小的18岁,且年龄分布不规律。   假设做出黑色标记的人就是那个黑衣人,那么他挑选“恶作剧”对象时似乎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不明白他是怎么选择的。   而笔画的数量代表了什么?宋暮雪仔细研究那三个标记了三笔的墓碑,发现三位死者是一家人,并且死于同一天。   这意味着什么?而跟其余人都不一样的张芷若,墓碑上有两笔,这又是代表什么呢?   凭着这些表象的数据,并没有办法分析出什么来。宋暮雪将目光转移到了最新做上标记的那一块墓碑上,这是她的主要个体研究对象。   这一块墓碑的主人叫做文哲,是个男明星。   因为身份关系,文哲的生平比其他人都要容易掌握一些。他今年22岁,出道三年半,生前拍过一些青春偶像剧,走暖男路线,粉丝数量不多,但质量很高,愿意花钱。跟某三线女明星合拍过一部小成本电影,粉丝还真的把票房扛起来了。   因公司线路规划问题,他绯闻很多,但没有公开的女友。除此之外没有负面新闻,公众形象还算干净。   文哲没有跟人发生过台面上的矛盾,死讯传来的时候不少圈内的朋友转发了蜡烛,彼时无人与他有业务上的往来,应该是自发。看得出来圈内路人缘不错。   文哲死于车祸,听说是醉酒之后驾车撞上跨江大桥的桥墩,车毁人亡。当时还引发了社会上的诸多讨论,有人说他活该,有人说死者为大不要诋毁,有人说应大力宣传引以为戒。   履历很简单,但是为什么会被黑衣人选中,在墓碑上写了一横呢?   宋暮雪皱着眉头,手指在鼠标上点了点。   “诶,你是文哲的粉丝么?”背后路过一个同事,也许瞥见了宋暮雪的屏幕,主动凑过来道。   “有点感兴趣,稍微了解下。怎么了?”宋暮雪问。   “文哲啊……他挺可惜的。”同事摇了摇头,说:“我觉得可能是公司害了他。”   “这话怎么说?”听见这话,宋暮雪做出好奇的神情,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让同事坐下细说。   有负面新闻就有线索,有粉丝就有负面新闻,这实在太巧了。   同事坐下来,八卦道:“我一直听说,他是被粉丝给咒死的!我在八卦论坛上看的啊,不负法律责任的,我先声明。”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同事八卦起来都显得比其他人专业一些,“说是他有好些狂热粉,特别喜欢他,为了花了好多钱,包场看电影啦,接送机啦,应援买榜单,自掏腰包买热搜啦,这样的。”   “粉丝也许是真挺喜欢的,还特别喜欢操心他的演义事业,说公司安排的工作不合理,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空档期、不应该接这部剧、不应该跟哪个哪个女明星炒作之类的。这年头粉丝活得比明星自己还要明白,听说还自发组织后援会、粉丝群什么的。”   “他又是个很亲民的王子设定,跟粉丝互动挺多的。有时候粉丝会给他买一些小礼物,他也都笑着接受了——听爆料说是真接受了,就是会吃会穿会用的那一种,狗仔拍到好多。现在娱乐圈这么乱,他能真正接受粉丝的好意,就显得人特别暖,特别亲民。你不知道,现在饭圈可乱了,有给偶像寄刀片的,有给偶像的饮料里放胶水的,有给偶像的手作饼干里藏绣花针的,真不知道怎么能这么恶毒!”   宋暮雪不明娱乐圈这一套,问道:“不是说粉丝么,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偶像?我以为追星只是很喜欢明星而已……”   同事说:“我也不明白,粉啊,黑粉啊,CP粉啊,黑装粉啊……各种各样,反正我是搞不懂。我只是吃瓜群众,喜欢围观而已。所以现在明星都不会怎么接受粉丝的东西的,他们想要什么买不到啊,跟钱一比,粉丝的心意根本无关紧要。我说这些是想要说,文哲人真的挺好的,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暖得很,我还是他路人粉来着。不过这也许是路线问题,如果他不是这么个亲民暖男路线,粉丝也不会增长这么快吧。想要走捷径,冒险就是必要的。只不过他惹了几个神经病粉丝,这就很令人难过了。”   “什么神经病粉丝?你说公司害了他,又说是被粉丝咒死的,我有些听不懂了。”宋暮雪说。   “公司给选了这路线,又给他安排工作嘛。他差不多每年都会有两个月在娱乐圈消失,通告不接,微博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公司解释是学习进修,但粉丝觉得,这是因为公司没能力给他抢资源,所以搬出这套说辞来糊弄粉丝的,公司还跟粉丝起矛盾了。当时这事情闹得挺大的,好多粉丝刷话题说‘再不回归就脱粉’,竟然刷上了热搜,差不多成了整个粉圈的笑话。后来他亲自出来辟谣,说是因为某些个人原因,不得不暂离工作,跟公司无关,希望粉丝们能够理解。”   “他这么说,好几个粉头就不干啦,说他根本就没把粉丝们放在眼里。我们支持你是因为你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但因为私事一跑就是几个月,这一点儿也不负责任。还艾特他的微博,问他是不是偷偷隐婚去了。”   “文哲没回答,其中一个粉头就宣布脱粉,把所有专辑和杂志都烧了,还直播做巫毒娃娃诅咒他去死。直播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跟死了父母似的……那个直播我也看了,看了五分钟就推出来了。太可怕了,那哪是爱啊,是恨还差不多吧!”同事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说:“还好我不是明星,不然要面对路人的品头论足,对家粉的攻击,还有自家粉比恨还可怕的爱,我真的是会疯!”   同事开口之前,宋暮雪还以为是一个证据确凿的陷害,结果听到了这儿,也只不过是娱乐圈里的黑粉沉浮。等同事说完,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说:“你相信巫毒娃娃么?”   “当然不相信啦!”同事表情夸张地说,过了一会儿之后仿佛反应过来了什么,看着宋暮雪说:“莫非你真的在查他的死因?那你应该问警察——哦警察也不一定靠谱,因为他家人好像没有报警,因为这死法抬不光彩了——反正不应该问我。我就是一吃瓜路人,能跟你分享娱乐八卦,但那种内幕我肯定是不知道的。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关心真相的么?还不都是看一乐呵。再说了,真相是相对的。”   同事拍了拍宋暮雪的肩膀,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工作去了。宋暮雪坐在原地,将“真相是相对的”这句话品了两遍,摇了摇头,打开了档案部同事的通讯:【你好,能帮我查几个名字么?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卷进什么官司里。】   档案部的同事早已接触过各种各样奇怪的需求,此刻并不惊奇,只是问她:【多少人?】   【15个。】   【不,还是16个吧,谢谢。】   【嗯,把名字发过来吧。】   宋暮雪将整理好的死者名单全数发了过去,道了谢。想起同事那一句“应该问警察”,觉得也挺在理的,于是又将名单发给了郑风林一份。 第115章 合同   档案部同事和郑风林都相当给力,没过多久, 就把能够查到的信息全部打包发送了过来。   宋暮雪对比了两份文件, 有的名字在两份里头都被提到了,有的则两份都没有。   有据可查的名字大多卷入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之中, 有刑事案件, 有民事案件;有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也有在微博上被曝光出来引发众怒的人渣;有的死法比较奇诡, 有的则毫无记录,应该较为普通。   有了这些信息,宋暮雪反而更加混乱了。这些名字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联系。   宋暮雪重点关注的一家三口死于煤气泄漏, 经过现场勘探, 警察认定是母亲失误造成的。而在档案部同事给来的文件里, 显示父亲欠了总计五十万的外债, 债主曾委托他们事务所起诉对方,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撤销了委托。   宋暮雪甚至联系了当年接手这个咨询的前辈, 前辈印象深刻,说:“他们家有钱,至少拿出五十万绰绰有余。反而是债主家徒四壁, 家中儿子刚刚考上大学又查出癌症,急需钱治疗。这一家人也真不是东西,都这样了还不还钱。我跟债主一同登门,打算私底下沟通的时候,敲了一小时门都没人开,后来我才知道, 他们一家人飞去香港购物去了。后来债主没继续找我了,我也不知道后续如何。怎么样,他们一家人还钱了么?”   宋暮雪说:“还没还钱我不知道,但发生了煤气泄漏的事故,一家三口都过世了。”   前辈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啊。”   没有任何额外的评价,只是有些吃惊的样子。在宋暮雪即将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要是死前已经还了钱的话,那就太好了。”   宋暮雪给不出任何回应,只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一家三口死于两年前,在已经掌握的信息里,唯一能够跟“3”扯上关系的东西,既不是死亡时间,也不是欠款金额,反而是死亡人数。   可若是死亡人数,张芷若墓碑上有两笔就说不清楚了,毕竟张芷若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就连她父母都不愿意认回她。   ……等等,死亡人数,张芷若……   张芷若死之前,不是还有一个武文玉么?武文玉死在张芷若之后,但两人的死亡现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象征着死亡日期的零钱。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宋暮雪便觉得十分靠谱。福利院喷泉池里的那个墓碑上写的那么多个正字,也代表着死亡人数么?   宋暮雪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后在电话里找出很久以前存下的武文玉丈夫的电话,暗自祈祷对方没有换号码。   等了一会儿,电话竟然通了。“喂?您是?”是武文玉前夫的电话,但已经不记得宋暮雪了。   宋暮雪道:“我是宋暮雪,两年前您前妻过世的时候,后事是我处理的,您还记得吗?”   前夫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哦哦记得,记得。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想问一下,武文玉女士葬在了哪里,方便告诉我吗?我想祭拜她。”   “虹烨找到了么?”前夫急切地问,“找到的话让她回我家来,我可以养她。她是不是想祭拜她妈妈了?”   看来两年过去了,武虹烨还没有找到……   宋暮雪理解对方思女心切,但还是只能说:“抱歉,我不知道您女儿的音讯。做过DNA录入之后,一旦有消息,警方会联络您的。”   “这样……”前夫停顿了一下之后,说:“这样啊……武文玉我本来打算带回我们这边埋,但我老婆不同意,我只好随便找了个公墓,把她就埋在你们那边了。你想祭拜她可以去看看,但我不知道两年过去了,墓还在不在。”   宋暮雪连忙道谢,要过了公墓的名字,才发现是市里另外一个规格稍微小一些的公墓。当初把骨灰交给前夫的时候,她还以为武文玉能够安息,没想到最后也只落到一个“随便”找个公墓“埋了”的下场。   不过比撒在河里土里还是要好一些的,前夫肯花钱把公墓位置,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宋暮雪拿到地址之后,打算这两天去一趟。   虽然还没去,但对着这个公墓的名字,宋暮雪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公墓里,不会也找到一堆带了标记的坟墓吧?   挂掉吴文义前夫的电话,她又给郑风林打了个电话,询问前两年武虹烨案的凶手有没有缉拿归案,同时还询问了一下武虹烨有没有找到。   郑风林接到电话之后有些疑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关注武文玉的案子了?那不是两年之前了么?”   宋暮雪说:“追踪观察——所以有眉目了么?”   郑风林唉声叹气,说:“这案子一直没破,被领导念叨到现在,说是不知道他退休之前能不能破了。”   “我这边好像有线索,你想听么?”   郑风林的语气立刻变得很严肃,问道:“什么线索?”   “你还记得我刚刚让你查的那16个名单么?跟那些人也有关联。”宋暮雪抛了个话头,停顿了一下,想说“电话不安全见面再说”。   郑风林马上道:“停停停,你现在先别说,有事我们面谈,面谈可以么?”   宋暮雪便笑了一下,说:“正有此意。”   说话间瞥见门口有人过来,宋暮雪便对郑风林道:“不跟你聊了,我这边来活儿了,要去接待。回头谈。”   郑风林快得很,说了句“再见”就把电话挂了,比宋暮雪还快。   宋暮雪刚把电话收起来,那男人便走了进来,对宋暮雪说:“请问您是律师么?我想咨询个事儿。”   宋暮雪摆出职业化的笑容,说:“请问您想咨询什么呢?”   男人顿了顿,说:“我叫文泰,我儿子叫文哲,是个明星。”   说曹操,曹操到。宋暮雪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玩意儿了。   看见宋暮雪惊讶的神情,男人苦笑了一下,说:“律师您也知道我儿子吧?这还真是……有点丢脸呢。”   宋暮雪连忙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您跟您儿子这么像。”   男人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惆怅又温柔,说:“是啊,从小就有人说他跟我像,他还问过我能不能跟他一块儿出道呢,你说他这是什么话,哪有这么老了还去混娱乐圈的?那不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么?”   宋暮雪看着文泰,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很多很多的爱,连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那么模式化,带了些温存的暖意。   文泰停顿了一下,像是回过神似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宋暮雪摇了摇头,轻声问:“那么,您想咨询的是什么呢?”   文泰说:“文哲是怎么死的,您应该知道吧?他自己酒驾撞到了桥墩,还好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也没有造成别的伤亡。他平常不是这种人,是绝对不会酒驾的,那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都想不通!”   看着文泰有些着急有些愤怒的样子,宋暮雪忍不住道:“节哀顺变。”   文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他不该这样的,我教了多少遍不能酒驾不能酒驾,他怎么就是不听呢?!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也许这是一个不能接受现实的父亲,说不定如同路仁义一般,也要状告媒体或者警方?   宋暮雪说:“发生事故谁也不想,您要节哀顺变,也许那天文哲先生心情不太好,媒体也只是正常报道而已。”   文泰非常诧异地抬头看宋暮雪,说:“您以为我要告媒体么?不不不,他们虽然夸大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文哲的确做错了,就是该骂。粉丝们太小心翼翼了,现在还在文哲微博底下留言,说天堂走好,还为他跟媒体打嘴仗。可文哲是个公众人物还做错事情了,就是该骂。我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有几个跟合同有关的问题,想要咨询一下。”   宋暮雪一愣,随即有些羞赧。文泰虽然悲伤,但看待事情仍然站在社会伦理道德的立场上,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苛刻。可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这可以说是有一点儿卑劣了。   文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沓A4纸,递给宋暮雪,道:“文哲死后,我从他的遗物里搜出了这几份合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条款,加上合同要求的履约日子快到了,因此想来请教请教律师,这几份合同合法吗?还算数吗?如果算数的话,文哲已经死了,要赔付上面所说的这么多钱么?”   从未见过的合同?   宋暮雪接过合同,沉默地翻了翻,随即立刻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加严肃的姿势。   如同文泰所说,这份合同的确不一般。   普通的合同基于利益关系而成,从时间或者作品上界定文哲的劳动义务,大多是电视剧、电影或者代言,为了防止违约,还要将责任和义务描述得格外详细。但这几份合同不一样,它只规定了一条,那就是文哲的某个时间段完全属于甲方,文哲要按照甲方的要求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的生效范围并没有明说,写着这些都在补充合同里。   不只是对义务描述奇怪,报酬和违约条例也同样奇怪。   一般的合同上会写明酬劳计算方式,违约金也只是象征性地标一下,不会高于预计造成损失的百分之三十。而这份合同不走寻常路,工作两个月,酬劳用黄金结算,单位是千克,违约金更是可怖,宋暮雪按照当前黄金的市价计算了一下,发现违约金竟然是酬劳的十五倍。   对于文哲这个咖位的男明星来说,这算得上是天价工资。而开出这样天价工资的,竟然不是任何一个大名鼎鼎的商业公司,而是个人。   能负担起这么多钱,合同却拟定地不太规矩,遮遮掩掩,仿佛里头大有文章。怪不得文泰自己拿不准,非得拿到事务所里来给律师过过眼了。   文哲为什么要签这份合同?落款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名又是谁?那两个月他做什么去了?拿到的钱又用到了何处?   “任何事情”,真的是任何事情么?   这四份合同都是近几年的,其中三份已经过期,不知道是已经履行还是失效了。而最新一份里规定的两个月时间近在眼前,马上就要开始了。   文泰见宋暮雪看完了,忙问道:“这合同具有法律效益吗?”   宋暮雪也被这样的合同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会儿说:“这种合同我没有见过,还需要再研究一下。”   文泰便显出些许的失望来,靠回了椅子上,说:“哦,好好,您研究研究。我想请问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得出结果呢?这种业务又是如何收费的呢?”   宋暮雪说:“我们事务所里有代拟合同的业务,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我还需要跟老板商量一下。至于工作时间……三天可以么?我需要查一下有没有类似的先例。”   文泰点了点头,说:“可以,我的名片在这里,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我。我只有一个儿子,他的身后事我怎么都要替他处理好。”   宋暮雪接过名片,说:“冒昧问一句,在前三年的合同所指定的时间段内,您清楚文哲先生的去向吗?”   文泰说:“我只知道他一年365天都在拍戏,拍什么、在哪里拍我都不知道。儿子大了,跟我见面没那么多。”   也就是说,那三份合同可能是履行了的……宋暮雪盯着合同上全定的月份,心想待会儿还得跟同事八卦一下,文哲每年停止活动的两个月,是不是跟这个对的上号。   宋暮雪又问:“等确定这份合同是否合法之后,您想要怎么做呢?”   文泰指着合同落款处的另一个签名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会出现在我面前,对不对?我要问清楚他到底让我儿子做了些什么,再把他揍一顿。如果合同合法,我会赔钱;如果不合法,我会把他告上法庭。”   文泰停顿了一会儿,说:“这么多钱,这种语焉不详的合同……如果是真的,他一定对我儿子干了非常过分的事情,过分到我足以将他告上法庭,宋律师您说对不对?”   非常过分的事情,文泰说到这里的时候,宋暮雪能看到他眼角的泪花。她不知道这位父亲联想到了什么,但在她的观念里,也同样呈现出了一些不太好,甚至不太合法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非常严肃的表情,说:“谢谢您的配合,我一定会不负重托,仔细研究这份合同的。” 第116章 未知   这合同的奇怪之处,让宋暮雪忍不住带回了家里研究。   文泰只拿过来了这四份主合同, 而补充协议和附件之类的文件一份都没有, 不知道是他没有找到,还是已经被文哲销毁了。   寇霜在画室里奋笔疾书, 听说是快到漫画的交稿期限了, 而她摔断腿的那周根本没工作,因此现在只能快马加鞭。   这几份合同实在怪异得很, 不符合常规合同的制定规则,但细究之下,又会发现每一个用词都抠得恰到好处, 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合同陷阱, 对双方的权益和职责都划分得相当清楚, 看得出来拟定合同的是个老手。   除了最后的违约金额, 其余的部分相当宽容, 宋暮雪竟然能够理解文哲签下这份合同的心理活动:只要不违约, 这么多钱就是我的了。宋暮雪甚至都有点儿心动了。   ——当然,还是要先弄清楚那两个月里要做的“一切事情”到底是什么。   思考无果,宋暮雪出书房倒一杯水, 正好看见寇霜打开冰箱。   寇霜刚刚把果汁拿出来,愣愣地扭头看着宋暮雪,说:“啊……”   宋暮雪便回答:“要。”   寇霜便找了个杯子,给宋暮雪倒了一杯。   这段时间以来,宋暮雪对寇霜的了解深了许多,知道对方画漫画的时候全身心投入, 一旦被打断,就有些呆呆的,话都说不清楚,要思考半天才能回想起中文语法。   好在同居这么久,宋暮雪早已习惯寇霜的“啊”“哦”“诶”和各种语调组合在一起代表了什么,主动回答,省却了寇霜组织语言的功夫。   寇霜将果汁递给宋暮雪,看着宋暮雪喝完,才说:“吃宵夜么?”   “画完了?再等等吧,我叫了披萨,五分钟后该到了。”宋暮雪说。寇霜只有在画完稿子之后才会出来觅食,而这时候恢复的语言系统也证明她已经从视觉主导的思维模式里跳脱了出来。   寇霜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是不是太晚了?你饿了么?”   从开始连载漫画之后,寇霜才发现自己似乎挺喜欢这份工作的。会计枯燥,油画深刻,做这些的时候精神上面都不太好受,必须尽量沉下心去。但画漫画不一样,她想把宋暮雪画漂亮点,想把这漫画画得跟原著像一点,想把故事讲得更通透一点……几个“一点”汇聚在一起,成就了她目前专心致志、精益求精的工作状态和品质。   宋暮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也刚刚卡住了,出来透透气。”   她俩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披萨,干脆来了张自拍。   画面上的两个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寇霜忍不住拿起画板,随便勾了两笔,画了两只靠在一块儿的小奶狗,眼神湿漉漉的,还配了个文字泡,写:【披萨怎么还没到?】   宋暮雪探头看,发现这两只奶狗形象还挺鲜明,一眼就看得出哪只是自己,哪只是寇霜。寇霜画完还不满足,直接发上微博,配字:【这可真是饿成狗了……】   马上就有了很多评论,有说“太太这么可爱好想娶回家”的,有关心“赶稿不要太辛苦要注意吃饭啦XD”的,有催稿的,看上去挺其乐融融的。   唯独在这么多善意的评论里,有一条评论格外鹤立鸡群。   【画的什么玩意儿,长得丑不敢发照片,你真的是比狗还不如!画这么烂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夸好看,眼睛被狗吃了吗?】   有粉丝跟这条评论吵起来了,这个账号竟然继续回复:【没看见你们主子饿了么,快把眼睛呈上去给她吃了,你们才好更加相亲相爱啊!】   看着戾气这样重的评论,宋暮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而寇霜眼疾手快地将账号拉黑,将评论删除,还评论区一片蔚蓝天空。   动作行云流水,呼吸不急不缓,像是习惯了似的。   宋暮雪忍不住问:“遇到过很多次么?”   “是啊,黑粉嘛,不过我也不知道哪里招惹它们了,可能就是看我不顺眼吧。”寇霜语气还算轻松明快,又将微博的屏蔽用户列表找出来给宋暮雪看,说:“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账号名差不多,就是后缀了几个数字,反正来一次拉黑一次。”   宋暮雪说:“它为什么这样黑你?”   “这我真不知道,最初还跟它讲道理,后来发现讲不通,越讲越乱,干脆拉黑好了。”寇霜耸了耸肩,“隔着网络,根本不知道它是谁,就算想反击也找不到对象,只能算了,自己调整调整心态。人红了不就是这样的么?——不过我不算红。”   宋暮雪稍微假设了一下,如果暴露在这样长期的恶意之下,无论如何都会对心理产生一些消极的影响。可寇霜从没有抱怨过这种事情,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当过一回事儿一样。   寇霜不是会对宋暮雪憋住不满的人,她不说,那就是真的不在意,没有受影响。寇霜对待名利之类的身外之物一直很淡泊,但宋暮雪没有想到,哪怕直面恶意也能这样风轻云淡。   “经常看到这种人,你不会难受吗?”宋暮雪问。   “不会啊,反正又跟我没关系。我拉黑删评多简单,它注册账号多难?比较一下就知道它的人生有多么没意义了。”   宋暮雪笑了笑,刚想对这种心态做出评价,门铃就响了。她站起来去拿披萨,重新坐回沙发上的时候,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明星整天沉浸在这种粉粉黑黑里面,要是心理稍微脆弱哪怕一点点,也许都会精神崩溃吧。”宋暮雪想到了文哲。   文哲父亲说他绝对不会醉酒驾驶,那如果文哲处于极端的心理状态下呢?文哲的黑多,粉丝也疯狂,走得又是亲民路线,更容易暴露于巨大的恶意之下。文哲是如何排遣的?   “你是说……文哲?”寇霜也很快反应过来,问宋暮雪。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文哲的父亲来找我了,委托我做一些事情。出于保密原则,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寇霜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宋暮雪说:“文哲的事情你清楚吗?你怎么看?”   宋暮雪抬眼看向寇霜,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时候的眼神已经不再纯粹,仿佛沾染了一些试探的意味。   还好寇霜没有发现,只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但不太关注。只知道死得还挺……怎么说,还挺冤的。”   “冤?这话怎么说?”   寇霜皱眉思考了一下,觉得很难组织语言。   原作者当年就是停在这里断更,因此她对于这个案件也没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只知道宋暮雪和郑风林是从哪个角度切入,排除了哪些干扰项,最终锁定在哪一个方面、甚至哪些人上。   寇霜也没有想到过剧情竟然进行得这样快,已经到了她无法剧透的阶段了。   清楚明白地认识到这一点,寇霜隐隐觉得有些……兴奋。   剧情进行到了自己无法掌握的地方,虽然会有些不知所措,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意味着快要结局了。   原作者当初补完全部的结局,可只花了短短两天。距离结尾还有多少剧情,她没有概念。但两天昼夜不停打字,能打出多少字来,她还是有个大概的概念的。   也许,自己跟宋暮雪的未来就在不远处?   寇霜的兴奋体现在了语言上,她一边大口吃披萨一边说:“我知道文哲的粉圈很乱……可能就是跟这些东西有关吧。粉丝的爱和恨,就好像是薛定谔的猫一样,随便做一件事情都可能导致粉黑互相转变,文哲粉丝那么多,很难控制的。”   爱与恨是同一种感情的两面,相互转化并不难。这也是娱乐圈里为什么执着于出名,真粉黑粉都照单全收的原因了。   黑粉千千万,但只要一个综艺,就能洗出一大批真爱粉。无数前辈证明着这一点,而文哲的演艺路线也正践行着这一观念。   “你的意思是,这事情跟情杀无关,跟利益争夺也没有关系,可以说是一次……粉丝行为?”宋暮雪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寇霜的话让她不得不警觉,她想起路仁义喜欢的那个姑娘。   明明知道参考答案不一定正确,但它摆在那里,就是会忍不住核对。   而自己甚至不确定,寇霜是不是那个“参考答案”。   不管是不是,自己已经开始参考寇霜的想法,从本质上来说,寇霜就已经成为参考答案,只不过正确性有待验证。   宋暮雪思绪流转也不过一瞬,寇霜咽下了一块披萨,继续说:“对,说名利,文哲其实没有挡到谁的路,他都算不上准一线呢。而跟他争夺名利的人反而比较仁慈,他们只追寻利益,怎么也不至于在性命上下杀手。反而是源自于爱的恨意,来势汹汹,无法抵挡。想找我商业合作的都好声好气,憎恨我的却骂个不停,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所以我觉得,这鬼一定出在粉丝身上。”   寇霜这话适用于任何明星,任何商业场合。但宋暮雪关注的却是别的方面。“你的意思是说,文哲的死亡有‘鬼’,不是自然或者意外,而是有意谋划的?”   听到这种定论,寇霜连忙摆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只是猜测。”   她生怕自己“误导”了宋暮雪,也不知道“天道”会怎么判断自己言语之中的引导。   宋暮雪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不会当真的。我这边有可靠消息,说文哲卷入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里,交易内容我不清楚,你觉得,这有可能导致他的死亡么?”   宋暮雪有自己的思路,虽说问了寇霜,但绝对不会照单全收。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会仔细研究排查。   没想到寇霜停顿了一下,竟然将披萨放回了纸盒上,有些犹豫地说:“没有吧……说不定交易内容还算正常呢……”   寇霜喝了一口果汁,没有继续说下去。宋暮雪就看了她脸上的表情一眼,便知道,这大概也是不可以说出口的部分了。   可寇霜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又是以什么为判断标准的呢?这可是在自己家,没有监控监听、绝对安全的地方。 第117章 别墅   宋暮雪将福利院、墓碑上的标记和黑衣人的事情全部对郑风林说了。   郑风林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这些东西并不是能够用“巧合”解释的东西,宋暮雪可能真的触及到了某些关键的地方。   郑风林说:“文哲的父亲委托你了什么?跟他的死亡有关么?”   想到跟寇霜的闲聊,宋暮雪有些犹豫,道:“保密协议, 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觉得委托跟文哲死亡是两回事。”   郑风林点了点头, 沉思了一会儿,说:“假设名单上的十六个人的确都存在某些联系, 那么文哲说不定能成为突破口, 他死亡时间最近, 就在几个月前。你能想办法弄到文哲家里的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   宋暮雪反而有些惊讶,问:“你要偷偷去调查?不上报?”   “光是黑色的标记, 并不足以作为证据调动警力。等我真的查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之后, 再上报吧。何况,这事情似乎还跟叔叔阿姨有关, 至少我想要了解得比别人多,比别人早。”郑风林笑了一下,说:“你看看这事情麻不麻烦吧, 要是没办法, 我就自己再想想办法。”   宋暮雪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说:“我试试跟文泰说一说。”   于是跟文泰说, 有些事情需要验证,能不能在您的陪同下,去文哲先生的公寓里看看?   文泰显得兴趣缺缺, 说:“文哲的东西我打包了一半,现在还没来得及从别墅里搬出来,你去看吧。里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宋律师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去看看吧,不要弄坏东西,到时候把钥匙还给我就可以了。”   宋暮雪应下,接过来却觉得如有千斤重,明明只是一把小小的不锈钢钥匙而已。   “不止我一个人,还有我朋友陪同我去,这样可以吗?”宋暮雪追问道。   “随你,什么都好,”文泰盯着宋暮雪的眼睛,说:“只要最后帮我确定这合同合法与否就好了,麻烦了。”   宋暮雪郑重地点了点头。   勘探别墅那天出门的时候,宋暮雪看到了刚刚起床的寇霜。寇霜揉着眼睛对问她:“你要去文哲家了么?”   心里却觉得奇怪,因为根据原著的情节,这时候宋暮雪应该已经发现了文哲的死亡并不是意外,并且着力于调查文哲在娱乐圈的利益关系,锁定了好几个同等咖位的明星,逐一排查他们的嫌疑。   为什么现在就要调查文哲的住所和私人物品了?莫非是因为保密协议的存在,中间漏了什么环节,而自己不知道?   寇霜慢慢思考着,睡意逐渐消减,眼神变得越来越澄澈。   宋暮雪看着寇霜的眼睛,突然心里一动,问她:“你要不要一块儿去看看?”   “我可以吗?”   话音落下,寇霜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问谁。肯定是宋暮雪,但,是哪种意义上的宋暮雪呢?   宋暮雪笑了下,眼睛很漂亮,说:“当然可以啊,我跟文泰先生说过了。”   寇霜的心猛地一跳,心想:就冲着这个笑容,我也要一起去!宋暮雪都没说什么,肯定不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影响的!   三个人站在文哲的别墅门口,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郑风林笑了两声,说:“我怎么觉得这场景出现过?当时寇霜被骗的那个画廊吧。”   寇霜笑了笑,说:“是啊,那时候我好蠢的,被孙佳文骗了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间,孙佳文……孙佳文现在在哪里呢?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说:“那时你还没出社会,可以理解。以后不会受骗了。”   “我们进去吧,”郑风林率先走向大门,摸了摸那把锁,等着宋暮雪过来开门,又说:“这地段可不便宜,看来当明星还挺有钱的。”   这里可以说是黄金地段,市中心圈了一小块地,花大量金钱精力搞绿化,安静地如同在深山老林一般。有权有势的人喜欢以此彰显自己的权力,因此非得要在这种地段养生才算舒心,不知道文哲又是因为什么。   郑风林不知道文哲的天价合同,只以为这是普通小明星的普遍收入,因此有些感慨。而寇霜和宋暮雪却是知道内情的,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了然:那天价的酬劳,肯定有一部分是花在这里了吧。   这一眼,寇霜没有多琢磨,宋暮雪却确定了一件事:寇霜知道文哲的内情。   但宋暮雪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和两人一同朝别墅里走。   “啧啧啧,门口这个小花园,比我师父家里的还大,我师父老公开始局长呢,看来当明星比当警察赚钱多啦!”   寇霜问郑风林:“那让你去当明星,也赚这么多,你干不干?”   “当明星能有这么高的个人荣誉感么,能拿枪么,能打击犯罪分子伸张正义么?我不干。”郑风林回答得毫不犹豫。   寇霜笑说:“讲真的,这一行很累,你还不一定干的来。”   谈笑间,三人越过门口枝繁叶茂的小花园,进了别墅内部。   进去之后发现,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几个硕大的箱子放在客厅中央,也许是文泰收拾完毕还没来得及搬走的。   墙壁上空白得有些过分,宋暮雪在已经打包的箱子里找到了很多画。招呼寇霜过去辨认,寇霜认出这是近几百年的画作,大部分出自欧洲画家之手。真假不能确定,但哪怕是仿作,能到这个程度,要价也不会太低。   三人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了好几个自用摄像头,将别墅的外部和内部都监视了起来,几乎没有死角。   文哲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这样严密地监控起来?这可是他自己的家,在自己家里有必要监视自己吗?   还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潜入进来?   无论哪种情况都值得注意,毕竟不是每个明星都可以签天价合同,都可以住在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   文泰将整栋别墅收拾得很干净,除了文哲的卧室以外,所有房间的东西都被装箱封存。   而走进文哲的卧室,正中间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就放了几件衣服,堪堪铺满箱子的底层。衣柜是打开的,床铺也完好无损。   宋暮雪看着这一切,几乎能够想象,文泰在收拾了其他所有的房间之后,最后来到卧室收拾儿子的遗物,却意外发现四份奇怪的合同的情景。也许文泰太过震惊,以至于都没能继续收拾屋子。   郑风林扫了一眼,瞠目结舌,道:“这房间的装修风格也太夸张了些吧?”   的确夸张。   任何一个看过迪士尼公主电影的人,都会对富丽堂皇的皇宫有一个直观的印象。大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奢华的装饰、钟爱的金银饰品、偌大而柔软的床、绣有繁复花纹的地毯……   这一切原本应该只存在于梦里,现在却成了真——还是在一个男明星的房间里。就连寇霜也忍不住感慨:“只怕文哲内心是个小公主吧……”   考虑到对方的生理性别,又立刻改口道:“小王子。”   “文哲到底过得怎样的生活啊……”   那个外表富丽堂皇的衣柜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有高端定制,也有夜市上十几块的地摊货,但最奇怪的还是质地良好、看上去是童话里王子才会穿的衣服。   在衣柜附近,甚至还有一个武器架子,摆着好些剑和马鞭。寇霜上前摸了摸,发现剑是真的,她一只手甚至提不起来。   “他玩cosplay吗?莫非心里真的住着小王子?”   寇霜揉着自己酸疼的手,不知作何感想。   “这里有个卷轴。”却听见宋暮雪说。   寇霜有些惊讶,立刻走到宋暮雪旁边,说:“卷轴?是什么?说不定是日记哦——侵犯别人隐私不太好吧。”探头探得却毫无心理负担。   宋暮雪若有似无地扫了寇霜一眼,这才将卷轴慢慢展开。附带了日期的简短的话语,还真的是日记。   文哲也许的确有些奇怪的爱好,就连日记本也是卷纸状,宋暮雪忍不住怀疑,对方写日记的时候,莫非也使用羽毛笔?   随着卷轴慢慢展开,文哲生前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都展现在了三人面前。 第118章 日记   【明星真的是个很好的工作, 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很高兴。】   【公司说炒绯闻能帮我吸粉,我也不知道。不太懂现在的女孩子呢……】   【接了一个电影,导演夸我演得还不错, 挺高兴的。】   【接了一个代言, 被摄影师骂了,说肢体僵硬, 表现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初期的初期, 写的都是这种流水账一般的内容。日期上没写年份, 因此不知道这是哪一年的事情。但寇霜立刻掏出手机百度,找出文哲的履历表, 很快将这段日记对应的时间定位到了。   是四年前, 刚刚出道的时候。   这样过了很久,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儿转机, 大约是红了。   【电视剧大爆,微博多了很多粉丝,也有人给我刷固定话题了。有点儿惶恐, 她们喜欢我哪里呢?】   【今天我有了第一条不是公司买的热搜, 是跟新剧的角色名字放到一起的。我很高兴,跟经纪人报喜的时候,经纪人却说, 这是粉丝自发组织起来,半刷半买的。粉丝也懂这些吗?其实刷刷话题就很好了,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呢?】   【新剧的角色是暖男男神, 导演说我演得很不错,本色出演。我不太喜欢,感觉有点儿假,但经纪人说,我的人设终于定下来了,就照着这个角色的样子来。还说让我记得现在演戏的感觉,不能把人设崩了。现在圈内流行卖人设,但粉丝想要的就是这种虚假的东西吗?她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嗯……暖男到底是什么呢?就是始终保持微笑,嘘寒问暖吗?我感觉自己像个微笑机器,不如直接打印一张JPG放在我脸上好了。】   【原来笑一笑就能收获这么多粉丝……她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么?公司给我列了一长串喜好列表,让我照着回答。可我根本不喜欢纳兰性德,我喜欢太宰治。】   【……今天综艺,主持人问我喜欢那个作家。我一下子忘了纳兰性德,如实回答了。主持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摄影棚内的粉丝也一片嘘声。怎么了?她们不喜欢他么?】   【我看到微博了,有粉丝说综艺有台本,因为我说我回答错了我最喜欢的作家。她们信誓旦旦地说“哲哲最喜欢纳兰性德了,太宰治是什么鬼啊,听都没有听过,肯定是节目组为了噱头故意安排的”,还说把我所有的喜好都背下来了,关于我的一切是不可能出错的。嗯……怎么说,虽然还挺感谢她们这么喜欢我的吧……但那些东西都是假的,都是经纪人根据人设列出来让我背的。我不喜欢玫瑰花茶,我喜欢喝可乐,可惜为了形象,任何场合都不能喝,只能在家里偷偷喝一两瓶。】   【下飞机的时候很多粉丝接机,上保姆车的时候有一个粉丝扔了一本书进来,差点把我的脸给划伤了。经纪人冲出去把那个粉丝骂了一顿,我把经纪人骂了一顿,让他不要对粉丝那么坏。那是我第一次对经纪人使脸色,我有点儿害怕,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穿小鞋……】   【粉丝把刚刚的事情发到微博上面了,说我很暖,很为了粉丝着想,转发还挺多的。经纪人说那举动还不错,给我拉了一波路人粉,以后可以常常来几次,他可以配合。但没一个人知道,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那本书是《奔跑吧!梅勒思》,唉,还是不要解释了吧,没有人想知道这个真相……】   这段内容很密集,想必那段时间里,文哲正为了自己的定位问题而迷茫彷徨。看上去公司给的路线跟本人差别还挺大的,一方面为了人气不得不隐藏自己的本性,但另一方面又希望能展现出真正的自己。   看到这里,郑风林感慨道:“如果明星都要这样的话,我还真的干不了。喜欢就是喜欢,连这个都要说假话,那不是太痛苦了么?——说起来纳兰性德我知道,《奔跑吧!梅勒思》又是什么?”   寇霜没解释书名,而是叹了一口气,说:“粉丝经济,没办法的事情。只是他好像太敏感了,一般的男艺人不会纠结这么多吧?”   再继续看下去,会发现文哲的心理又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为了所谓“人设不符”的事情而纠结,反而接受了这个安排似的,努力适应着那一个根据受众品味打造出来的壳子,压抑自己本来的性格,将自己揉捏拉伸,成为了粉丝很喜欢看的那种明星。   温柔,努力,爱笑,有点老干部,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心疼粉丝,常常为了粉丝出头说话,早安晚安……等等等等。   日记写得越来越少,也很少记录心理变化,只是记录什么时候拿到了什么资源。   电视剧、电影、代言、综艺……   那一个有些敏感的文哲好像消失了似的,变得只知道广告费、收视、票房和销量。   日记上寥寥数语全是数据,寇霜不了解那段时间文哲到底是怎么想到,但她联想到自己,如果自己必须照着先前那个“寇霜”的样子,只为爱情而活,只为郑风林而活,那她只怕会崩溃。   每一个人都有自我,强行扮演别人就是削足适履,最终鲜血淋漓。   那段时间的文哲,已经有了如今这个“暖男亲民忧郁王子”的雏形,但“王子”这一具体的概念还没有提出来。直到某一天,日记里写:   【这个记账本(这时候他甚至已经不把日记本叫做日记本,而是单纯当做记账的东西了)被经纪人看到了,他说说不定我可以走王子路线。圈里这样干的人不多,也许我会走出一条特殊的路?他问我愿不愿意,我同意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英雄,独辟蹊径果然多了很多粉丝,也多了很多资源。】   在这一条记录下头,列了几个欧美的代言,还有一个讲述城堡里王子跟公主相亲相爱狗血虐恋的知名雷剧——虽然雷,收视率和国名度却很不错。文哲通过这个剧一举奠定了“王子”定位,一时走红网络。   寇霜忍不住看了看这间奇奇怪怪的房间,心想:文哲该不是入戏太深,真照着王子的标准生活了吧?   文哲又很是记录了一段时间数据,这时候的数据已经全部都是数字,寇霜完全看不懂了。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只写了两个字:【合同】。   “这什么合同?这之后怎么空白了两三个月?”郑风林疑惑问道。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几份奇怪的合同的事情。   而寇霜则是看了宋暮雪一眼,没有说话。   宋暮雪记忆力超群,只一眼就能确定这就是第一份合同签订的日子。看来这几份神秘的合同还真的曾经生效过。   从这时候开始,日记就变得乏善可陈。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数字以外,就只有每年固定的【合同】二字和两个月的空白。第一年的记录占了这卷轴的一大半,后来三年加起来还不如第一年的一半,看来娱乐圈的确改变了文哲,把他从一个思前想后的文艺青年变成了只知道名利和数据的流量小生。   寇霜没关注过文哲,也不是他的粉,但看到最后难免有些感伤。她总觉得,第一年的文哲要更加有趣,更加柔软。后来的温柔和体贴都是装出来的,文哲的内心已经变得坚硬又无聊,像是被数据和名利的怪物吞噬了一般,成为了一个异化的怪物。   如果自己最初选择扮演“寇霜”,最终会不会也被“人设”所同化?虽然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但由此及彼,兔死狐悲,难免有些叹惋和后怕。   索性自己还在。   寇霜摸着自己的良心,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些厉害。   “怎么了?”宋暮雪敏感地察觉到不对,扭头看着寇霜。   寇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继续看吧。”   这种心情大概没人能够理解,因为在场两人从心所欲,从未体会过“必须扮演别人”和“受制于天道”的感受。换句话说,宋暮雪和郑风林都没有体会过世界的界限,他们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行,想做的事情和正在做的事情是同一件。   悲春伤秋暂且放下,继续研究文哲的日记,却发现近一阵子又出现了汉字。   【有人艾特我,可我是明星,并没有回应的义务吧。说实话,她喜欢了我很久,看见她脱粉,我还有些难受。只不过,脱粉烧周边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发私信威胁找杀手干掉我呢?三四年的喜爱和陪伴都是假的么?其实我也很感谢这些老粉的。打了很多字,最后都删了。算了。】   一个月后。   【有人跟踪我!!!!】 第119章 监控   在这句话, 有一排惊心动魄的感叹号。   在这一排感叹号后边, 字迹就开始歪七扭八,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想必那时候心理状态就已经不太好了。   寇霜皱着眉头, 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暮雪抬头瞥了瞥这空洞房子里的摄像头, 开口道:“这里有监控, 那录像带呢?”   寇霜这才反应过来,这监控是文哲自己装的, 那么一定留有记录,只是不知道留在哪里了而已。   监控装得十分美观, 电线都隐入墙内。郑风林上蹿下跳地查看了好几个摄像头, 终于发现了一条隐蔽的电线线路。几人顺着电线前行, 走出了卧室, 转头拐进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放杂物的小房间里。   推开小房间的门, 里头幽暗逼仄,但有好几个显示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它们还在工作。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郑风林却直接走到屏幕面前, 盯着几个屏幕看了一眼,说:“很专业的设备, 这个数量的显示屏, 已经足够掌握这个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别墅里房间有限, 每个房间内斗装了复数的摄像头。但安置太多显示屏会使面积过大,注意力分散,反而不方便监视。但这个数据满足了最佳分配规则,只要坐在这里, 就能知道这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郑风林抬手就要切换屏幕,却被寇霜开口制止:“等下,这是文哲的隐私吧,虽然他是明星,虽然他已经过世了……”   郑风林有些不解地看着寇霜,但到底还是停下了动作。   还是宋暮雪道:“我给文泰先生打个电话。”   宋暮雪当场掏出手机拨通文泰的电话,其余两人便站在原地望着她。   寇霜也觉得自己有点事儿妈,明明秘密就摆在这里任人翻看,只要动动手指,也许什么都水落石出。但最初的文哲是个有些纠结有些优柔寡断有些抗拒“人设”的男青年,只要一想到那个文哲可能出现在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也就是这个宅子里,她就总觉得应该尊重对方。   文哲去世时22岁,刚出道时也只是十八岁左右,勉强还能称一句“少年”。   这种想法有些矫情,因为很奇异的共鸣点,寇霜单方面给文哲的形象附加了更多的性格特征,也是一种曲解和一厢情愿。   电话很快接通,宋暮雪叫了一声“文先生”之后很快切入正题:“我们在别墅里找到了一些摄像头和一个监控室,不知道您知道它的存在吗?”   文泰停顿了一下,问:“那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还没有查看过,只是想问问您愿不愿意……”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文泰打断:“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如果看过录像的话,能告诉我里面有些什么吗?在弄清楚那份合同是否合法之前,我不想看那些。”   文泰语气悲伤又沉重,寇霜却立即读懂了其中的意味。   文泰对文哲抱有很高的期望,但这种期望在见到奇怪的房间和合同之后,也许就被摧毁了。他打开了文哲的空间,随意宋暮雪进入,原因无他,他怕。   如果跟宋暮雪一块儿来,很有可能发现儿子的另一面。他不想看到这些,于是逃避,将所有的问题简化为一个:那几份合同是否合法?   仿佛不合法的话,文哲就没有任何异常,还是自己那个从不酒驾的好儿子。   寇霜能够理解,却更加悲哀。因为她隐约知道这纸合约约定的内容并不是什么消极负面以至于见不得人的东西。   文泰仓促地挂断了电话,但宋暮雪已经拿到了许可,她对郑风林点了点头,郑风林便在键盘上敲打了些什么,随后屏幕闪了一下。   “资料还挺多,从三年前到现在,每天的记录都在。我们从被跟踪的那天开始看吧。”郑风林说着,调到日记本上的那个日期,随后加快了播放速度。   三个人在狭小的空间挤在一块儿看录像。最初屏幕里一直没有人,到了晚上文哲才开门进来。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文哲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换上了那些厚重繁复的宫廷服饰,甚至还穿上了那双有点儿高跟的黑靴子。他在房子里行走、生活,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优雅”。   “像是迪士尼歌舞剧里的王子一样。”寇霜忍不住感慨道,宋暮雪便十分捧场地点了点头,说:“走路姿势都变了,跟刚刚进门的时候不一样。”   “文哲在外面一直扮演着暖男的形象,我还以为回家之后会放松一些,没想到反而更加端着了,这是图什么呢?”寇霜说。   宋暮雪若有所思道:“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文哲读了一会儿书,写了一会儿字,甚至还击了一会儿剑,最后去卧室里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文哲什么都没有穿,就在房间里活动。   寇霜:“……”   裸体刚刚出现不到十秒钟,一只略显冰凉的手就捂住了寇霜的眼睛。触感细腻柔软,肯定是宋暮雪的。   寇霜:“…………”   宋暮雪解释一般地加了一句话:“看了要长针眼的,帮你捂住。”   语气如常,没有丝毫停顿,像是真的为了寇霜好似的。寇霜相当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回击道:“我不是小孩子。”   “我自己也遮住了。”宋暮雪却回应地牛头不对马嘴。   郑风林没忍住,传来一声闷笑。寇霜的脸立刻红了。   宋暮雪的手捂得不紧,寇霜的眼睑被轻轻地按住,生了恶作剧的心思,眨了眨眼睛,睫毛便扫过掌心、扫过指缝。宋暮雪的手颤动了一下,也许是手心有点儿痒。   寇霜微微睁开眼,看不见要长针眼的画面,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手指纤细修成,皮肤白皙细腻,不知道哪里有光,指缝里红彤彤的,像是能看到血管。   这是宋暮雪血液的颜色。   两分钟后,郑风林说:“好了。”   眼前的手撤开,寇霜便直接抓在了手里。   “文哲从浴室出来,直接来到了这里,正在看监控。”郑风林三言两语解释了目前的状况,还顺带着调侃了宋暮雪一句:“裸上身没问题吧?”   宋暮雪没理他。   屏幕里,文哲赤裸着身体坐在屏幕前,正是郑风林所在的位置。刚开始姿态轻松,甚至还有点儿微微的驼背,跟荧幕上的文哲不一样,跟刚刚优雅复古的文哲也不一样。   这才像是个正常人,寇霜在心里说。   但过了一会儿,文哲便挺直了背,身体前倾,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又过了一会儿,文哲站了起来,身体僵硬地走出监控室,从走廊的窗户缝里看了看外面,然后默不作声地爬上床,拿被子捂住了全身。   这时候文哲的表现并不正常,明显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惊吓。宋暮雪知道轻重缓急,没有再捂住眼睛,只是凝神观察,道:“他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了,现在很害怕。”   寇霜说:“可他看的是哪一天的监控?这一天我们是从凌晨开始快进的。”   郑风林看了两个女孩儿一眼,说:“这就要往前排查了。还好我干过很多这种活儿,还算熟练。”   说着话,郑风林开始操作键盘,面前几个屏幕的画面都闪了一下,开始同步播放。   筛选监控视频是警察经常要进行的枯燥工作,郑风林工作两年,接触到的也不少。所有屏幕同时快速播放,郑风林一心二用,竟然也能面不改色。   寇霜这时候才意识到“警察”这个职业身份的重要之处,当年原作者设置男主身份的时候,有这方面的考量么?   郑风林从一个月前开始排查,好在文哲工作忙,回这里的时间不多,屏幕大多数都是静止的。饶是如此,寇霜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变动,然后再聚焦过去,因此只能发呆,全靠郑风林了。   饶是如此,她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文哲回家次数不多,但每次的流程相差无几。换衣服,姿态端庄地在屋子里活动一会儿,洗个澡,坐在这里看监控。   寇霜盯着某一个屏幕,那里文哲正赤裸着上身靠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看向屏幕。   不知为何,寇霜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似曾相识。他们现在不就以同样的姿势浏览监控么?同一个屋子,同样的行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视角,让人产生了非常奇妙的时空错乱感。寇霜没来由地觉得:说不定文哲现在也在这个监控室里。   几乎就在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文哲抬起头看了摄像头一眼,正好跟寇霜四目相对。   寇霜:!!!   她背后一凉,也不自觉地望向摄像头的方向。   “有人!”郑风林的声音突然想起来,寇霜吓了一大跳,甚至向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了?”宋暮雪问寇霜。   寇霜长呼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宋暮雪狐疑地盯着寇霜看了好一会儿,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才看向郑风林指的屏幕。   那里是大门,文哲穿着复古典雅的服装去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娃娃,递给了文哲。文哲不是很珍惜的模样,将娃娃放在沙发上,做了一个赶客的手势。   女孩子就变得很歇斯底里,跟文哲发上了口角争执。文哲一直站在女人对面,没有多少回应。   最后女孩子从沙发上抓起娃娃,扔在了文哲身上,转身跑了。   文哲没有去追女孩子,反而把门关上,随后将娃娃扔到了垃圾桶。   “文哲说的跟踪不是这个,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甚至跟对方发生过直接冲突。”宋暮雪语气平静道。   郑风林愣了一下,说:“哦,也对……不过这个女的是干嘛的?这娃娃为什么扔了?”   这个女人很快被略过,屏幕重新流动起来。   过了一会热,宋暮雪说:“这里,是个人影么?”   连郑风林都没有发现,他向后调了一些,又恢复正常速度播放,终于发现花园里躲着的一个人影。   人影穿着一身黑,在夜色的掩映下蹲在草丛中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郑风林把那人影所在的角落放大,喃喃自语道:“凭这个影子,说不定能做出来画像。”   宋暮雪却沉声道:“这跟我在公墓里遇到的那一个黑衣人很像。”   郑风林皱着眉头说:“你确定?这录像有些模糊,认错人就不好了。”   宋暮雪却相当笃定,道:“八成就是他,衣服很像。”   郑风林沉思了一会儿,却说:“跟踪不是一次踩点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再多看几天录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画面。”   有了固定的目标,工程量就小了许多。   根据文哲的习惯来看,他每次回来之后都会将监控浏览一遍。这说明这黑衣人应该没有进过屋子,否则文哲应该早已发现了。如此排除了所有室内摄像头,找起来就方便多了。   文哲的画面很快被切掉,换成了小花园和各种外景。宋暮雪同郑风林一块儿看着屏幕,寇霜却心里一动,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了?”宋暮雪关注着寇霜,分神道。   寇霜没回答,宋暮雪便格外在意。她想看看寇霜在干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头凑过去。   开始看监控之前,寇霜提到了文哲的隐私问题,让宋暮雪有些在意,不得不反思起来。前些天跟寇霜一块儿等披萨的时候,凑头过去看是正确的么?   虽然没有直接凑过去看,但宋暮雪扫了一眼界面排版,隐约能认出来,寇霜在刷微博。   五分钟后,寇霜语气轻松道:“我知道刚刚那个女孩子是谁了。”   她把手机屏幕亮给两人看,上头是一条自拍微博。   “你们看这张脸,是不是很像我们刚刚看见的那个?”寇霜有些得意洋洋问道。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美颜过,但这个我能确定,肯定是同一个人。”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寇霜卖了个关子,将两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之后,才披露了答案:“这是文哲的前死忠粉,说‘再不回归就脱粉’的那个,也是问文哲是不是隐婚了的那个,更是直播烧周边、做巫毒娃娃的那个。”   宋暮雪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些全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自拍上,女孩儿的笑容甜美可爱,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追星追到狂热的姑娘。   “一个粉丝,竟然跟自己喜欢的粉丝这样亲密,亲密到能够只身闯进明星家里来?”郑风林瞠目结舌,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寇霜点了点头,又将手机收了回去,说:“她脱粉了,最近在微博上卖二手长焦镜头,我去联络下。”   宋暮雪重复道:“长焦镜头?”   “周边她都烧了,但长焦镜头太贵,可能还是狠不下心吧。”说话间,寇霜已经飞速给对方发了私信。   郑风林疑惑不解,说:“你联系她干嘛,你想买长焦镜头吗?”   “破案啊。”寇霜说着,又把私信界面展示了出来,说:“看,她回复我了,约周末面交。”   “噗,”郑风林笑了一下,说:“微博侦探么?以前推理小说里有轮椅侦探,现在也与时俱进了啊。”   寇霜将手机收回去,继续跟那女孩儿聊私信,轻轻地说:“我觉得她身上肯定有线索,接触一下也不是坏事。”   寇霜似乎对文哲的粉丝非常感兴趣,已经有意无意地提了好几遍……   宋暮雪说:“周末几点?我跟你一起。” 第120章 粉丝   那女孩儿约在了人民广场门口的星巴克。   见到两个女孩子的时候调整了一下坐姿, 比第一面的时候要戒备一点儿。   寇霜笑了笑, 拉开面前的椅子,说:“我朋友跟我一块儿逛街, 所以一起来了。”   那女孩儿这才笑了一下, 说:“嗯, 镜头我带过来了,要现在检查一下么?”   寇霜在私信里说好了要买, 就没打算言而无信,所以点了点头说:“现在检查吧, 免得以后出意外。”   女孩儿递过来一个盒子, 说:“你看看吧。”   寇霜接过来仔细检查——既然真的要买, 还是上点儿心好, 检查的时候宋暮雪在一旁打量女孩儿。   女孩儿打扮挺潮挺时尚, 8分美女,走在路上一堆人回头的那种。坐在沙发上姿态自若,神情很冷淡, 显得有点儿傲。   还是那句话,完全看不出来追星追到狂热。   女孩儿回望宋暮雪, 非常大方地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还是妆花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宋暮雪摇了摇头, 说:“没有东西, 妆也没花。”   却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依旧盯得坦然。一个人盯了你之后转移视线,你会觉得她有鬼;但一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盯,你就会觉得自己有问题了。   女孩儿低下头, 避开了宋暮雪的眼神。   寇霜此时已经把镜头检查完毕,装回盒子里,问女孩儿:“锦夏,怎么付款?支付宝?”   网名叫做锦夏的女孩儿找出自己的付款码,放在了寇霜的面前,说:“行。”   寇霜扫了支付宝,还没付款的时候却握着手机说:“你是不是喜欢过文哲啊?好像有很多他的周边,没有处理掉的可以卖给我吗?”   此言一出,锦夏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厌恶,她直接揽过放在桌子上的镜头,说:“你来找我,不是真的想买镜头吧?我微博说了非诚勿扰,如果是冲着文哲才找我的,对不起我不接受,我不想跟文哲扯上任何关系。这镜头我不卖了。再见。”   寇霜没想到这姑娘这么烈,说不干就不干,愣了一下。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宋暮雪压住了镜头的盒子,盯着锦夏道:“你现在不就是在利用文哲么?”   锦夏一愣。   “你把转手镜头的消息放在那个微博下,就已经是在利用文哲、跟他扯上关系了。关注你的账号多多少少都是因为文哲,你肯定清楚。因为这个,你吸引到的买家也只可能跟文哲有关。况且我们是真的想买这个镜头,坐下来吧。”宋暮雪说话不急不缓,却带着莫名的压力,让人不由得信服,以至于话音一落,锦夏就跌回了沙发上。   表情却还是厌恶的,说:“付账吧,我们只是简单的交易关系。”   锦夏扭头不去看两人,但这动作本身就是一种示弱。宋暮雪跟寇霜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叫做锦夏的女孩子外厉内荏,其实本身底气并不充足。   对视的时候宋暮雪稍微厚脸皮一些就主动避开了目光;一听问文哲,就已经想要逃跑了……说明心理素质远没有看上去一般强大。   “你跟文哲是什么关系?”寇霜没有转账,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你去过他家。”   锦夏扭头震惊地看着寇霜,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从催账人转变为被质问的处境中。   “你……你怎么知道?!”   寇霜看了看锦夏的表情,玩味地笑了笑,说:“警察去过了他的别墅。”   “你们是警察?!”锦夏猛地睁大了双眼,说:“你们查到什么了?!”   寇霜故意那样说话,藏头去尾,只说警察的事情,显得神叨叨的。宋暮雪起初以为这手段太低端幼稚,却没想到锦夏还真的上钩了。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寇霜便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意的表情,脸上的小酒窝特别可爱。   “我来找你卖镜头,你说查到了什么?如果可以,我还挺想要找你买娃娃的,你送给文哲的那一种。”寇霜放慢了语速,轻松惬意地靠在沙发上。现在她已经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一点也不怕锦夏会跑。   锦夏的瞳孔又放大了一圈,寇霜便更加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说:“你要坦白么?”   “坦、坦白?”锦夏已经完全没有见面第一眼的冷淡高傲的印象了。   “娃娃、还有那个男人,有多少说多少吧。”寇霜说完,仔细盯着锦夏的表情。   她不确定锦夏跟那个黑衣男人有没有关系,原著里没写,监控上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有关。如果锦夏一脸茫然地说“那是谁”,寇霜就会要求锦夏仔细聊聊娃娃的事情;而锦夏只要稍有犹豫,那就……   却没想到,锦夏没犹豫没闪躲,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锦夏缩成一团,脸上突然泪水涟涟。身体左右摇晃了两下,竟然像是要晕倒似的。   宋暮雪坐得离锦夏稍近,此刻连忙扶住锦夏的肩膀,还贴心地递上一张卫生纸。   “你不是故意的?那你故意做了什么?!你心里总该有数吧!”寇霜猛地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她轻轻地拍了下桌子,锦夏猛地哆嗦了一下,看上去更加柔弱无依。   “我……我真的没想到会那个黑衣男人为了我杀人。”锦夏突然说。   ——   “我是文哲的第一批粉丝,那时候他十八岁刚刚出道,我在读高三。高三压力太大,我看电视的时候偶然扫到他的脸,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是一个知识抢答节目,主持人问日本战后文学派有哪些代表人物。文哲说了好几个名字,我都没听过,觉得他很博学,心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结果主持人代替我问了这个问题,他笑了一下,说因为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太宰治。他笑得很好看,我没文化,根本描述不出来十分之一。但现在我知道怎么描述了,他眼睛里有星星,你能理解这种美么?”锦夏从最初说起,还看了寇霜一眼,企图获得认同。   寇霜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形容他的。”   何止文哲一个人,几乎娱乐圈所有男男女女都被冠以这个形容。好在宇宙中星星够多,一个人眼里分十颗之后还能在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   而寇霜没想到的是,锦夏喜欢了文哲这么久,还知道文哲最喜欢的作家。那时候文哲还没有规划好的道路,也许自己都不曾记得在节目上讲过这样一句话。   “他很好看,我一边复习,一边找了太宰治来看。我看不懂,只记得里面有个女人穿着和服,因为上厕所太麻烦直接尿在了和服里,还没有人发现。虽然我看不懂,但是我觉得文哲和太宰治很像。太宰治说他努力地搞笑出丑以逗乐他人,对于这一点,文哲可能也是这样的。”   寇霜点了点头,文章和喜好都能在某种程度上描述一个人的内心,哪怕文学的本质是矫揉造作,但这并不妨碍气质的流出。会喜欢太宰治的文哲,内心存在某种程度上的自卑、剥离与空虚。   “我没去高考,因为那一天文哲从外地飞回来。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的航班号,我想去堵他。所以我翘了高考。”锦夏看着寇霜说:“这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对吧?但当时我想,我肯定不会后悔的,结果我就真的没有后悔。”   “他长得好看,那时候已经有了很多颜粉——那些肤浅的颜粉,我跟她们完全不一样,我知道文哲的内心。”锦夏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某种非常神奇的自豪,看得寇霜难免有些难过。   追星没有高低之分,哪怕在脱粉的现在,锦夏却还要踩一脚曾经的小伙伴,这说明她完全没有走出来。并且她从未接触到文哲的内心,知道文哲真正喜欢的作家,就比别的粉丝要高出多少么?虚假的认同感能够将遥远的一个人和自己的内心绑在一起,从而产生遥远的爱。怪不得经纪公司都喜欢做出详细的人设,这些信息能够让粉丝们产生更强烈的爱和认同,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我站在离文哲最近的地方,看得非常清楚。他皮肤可真好,笑起来可真好看。他路过我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还对我笑了一下,我很确定。那是我收获的来自于他的第一个笑容,也是最纯粹的那一个。可他很快就经过了我,上了保姆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我要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我把怀里抱着的书扔了出去,正好扔在他的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书,我觉得他就像在看我。”锦夏的语气十分狂热,很难想象着出自一个“脱粉了”的粉丝。   “经纪人出来骂我,那时候我哭了。我翘了高考来接机,他竟然还骂我?他算什么啊?有什么权利骂我?”锦夏说:“结果我没有想到,文哲竟然下车朝我走过来了,还对我说对不起,让我不要放在心上。他还把经纪人骂了一通!他肯定是在乎我的!因为我懂他,因为我对着他丢了一本太宰治!”   “你为什么丢太宰治?他那时候最喜欢纳兰性德,你不知道吗?”寇霜试探性地问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来不及了,那时候我的手边只有太宰治。”锦夏说:“况且他后来告诉我了,他喜欢的始终不是纳兰性德,那是他骗那些脑残粉的。”   锦夏嗤笑了一声。   寇霜想起文哲日记里关于这一部分的提防和惶恐,便觉得有些唏嘘。的确是因为这本书,但锦夏读不懂,哪里又是真正的懂得呢?双方都活在误会里,因此才勉强凑成了一次接触。   “后来我就开始跟机跑综艺啦,这个炮筒也是那时候买的。”锦夏摸了摸镜头,说:“但后来,文哲变了。”   “他变得不像是他了,他开始喝可乐!还有脑残说他就喜欢这个,却不知道这是假的,他喜欢的是玫瑰花茶!”   寇霜和宋暮雪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确认了一件事情:文哲自己本来就是喜欢可乐的,锦夏才是那个被人设骗了的人。   看来粉圈真真假假,没人能说的清楚。也许后来的文哲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吧?   “后来我送了他几次礼物,在里面装GPS,终于弄清楚了他的家。我偷偷跑到他家,却发现里面根本就没人。我在那房子外面守了两个月他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穿着很奇怪的衣服,非常疲惫。我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成了这样,他很诧异,好像没想过我会出现。他让保安把我赶了出去,我很生气。”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变了,每年都会消失好几个月,我根本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最懂他的人么?但他变了……变得不是文哲了。”   “我问过他很多遍,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但是他都不理我……”   锦夏说到这里的时候,寇霜忍不住打断了她:“等一下,你等一下……你为什么能够直接质问他?你们之间不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么?公司允许你们联系?”   锦夏看了寇霜一眼,眼神里似乎写满了对“老阿姨”的鄙视,说:“为什么不可以?他人那么好,我又是最懂他的人。”   寇霜便沉默了,不忍告诉锦夏,其实这也是公司规划的人设线路。如果不是因为文哲必须“暖”必须“亲民”,锦夏哪里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呢?   “后来呢?黑衣人是怎么回事?”寇霜追问道。   寇霜能够想象到后来的事情:文哲越来越红,粉丝越来越多。而锦夏凭借长时间的跑场子,成为了文哲的一大粉头之一。文哲每年都会存在的两个月的空窗期惹怒了粉丝,粉丝们在微博刷微博闹事。文哲出面安抚粉丝。锦夏公开质问文哲是不是隐婚生孩子去了,文哲没有回复。锦夏公开宣布脱粉,直播烧周边,做巫毒娃娃。   这些事情她已经从包括文哲日记在内的各种途径了解过了,并不想要听锦夏狂热又扭曲地重新复述一遍。寇霜只想知道最重要的部分。   “我在直播上哭,说文哲背叛我了。他原先是那么率直的一个人,后来却什么都不对我讲,这不是背叛是什么?我知道有人说我想红,说我矫情,可是我那么痛苦……最爱的人不愿意用真面目对你,他说的喜恶的都是假的,你难道不生气吗?他根本不愿意把本质展现给我看!”   寇霜一顿,不知为何感觉到膝盖一疼。她面对宋暮雪的时候并不真实,因为有些东西不能说,尤其是在宋暮雪的面前。可宋暮雪又何尝在她面前展现了本质?宋暮雪的本质是什么,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就好像文哲框在一个壳子里太久,最终真假糅合在一起,成为了矛盾的个体。   “后来有个人在公屏上问我,我有多痛苦,我是不是真的想让文哲去死。他很奇怪,让我哭给他看——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无法停止哭泣,我没有理他。”锦夏说:“这会跟文哲的死有关吗?”   锦夏看着寇霜,表情有些怯懦。   “你就是这么联系他的?你怎么知道他跟文哲的死有关?”寇霜问,“文哲死于车祸,大家可都说是醉驾。”   “我……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猜的……”锦夏躲闪支吾道,“我就在公屏上见过这一次,那个人说文哲会死于车祸,结果不久之后,文哲就真的死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我很怕……”   宋暮雪盯着锦夏,却突然笃定道:“你撒谎。”   “什么?”寇霜茫然看向宋暮雪。锦夏说了太多东西,她需要消化一下,才能弄清楚是不是真的。宋暮雪怎么知道锦夏说谎的?   “你说没想到黑衣男人会为你杀人,我们可没说他穿着什么衣服。而你难道能透过屏幕知道对方是谁?”宋暮雪沉声道,语气严厉,如同结了冰一样,“你是不是见过他?你们之间还有别的交流么?”   宋暮雪死死地盯着锦夏,锦夏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突然又决堤。   “我在文哲的家外面蹲守好久,曾经……曾经看到过他……”锦夏咽了咽口水,说:“我还偷偷拍过他……”   寇霜:!!! 第121章 后置   “你见过了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宋暮雪问道, 语气很冷, 带着一些质问的味道。   锦夏便哭得愈发厉害,说:“我就见过一面……他肯定不是因为我而杀人的!他肯定是哪个别的明星派过来的!”   “什么时候见面的?他长什么样子?”宋暮雪仍然问道。   “直播的第二天晚上……”锦夏抖了一下, 说:“那时候我想见文哲最后一面, 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我带着娃娃去了他家, 然后他没有听我说话,把我的娃娃给扔了, 然后把我赶出了门。”   寇霜随即了悟,这就是他们在监控里看到锦夏的那一天。锦夏抱着巨大的娃娃过来, 疑似同文哲发生争吵。几句话之后文哲就把锦夏赶出门了。   “你带娃娃去干什么?”   “那娃娃里有我的头发, 只要文哲跟它一起呆一个月, 那他就会爱上我, 彻彻底底地爱上我。只对我坦诚, 只对我温柔。我以前给他送过娃娃,有GPS和录音器,我就是这样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我在他家小区买了一栋房子, 不过他一直不知道。”   锦夏说得很轻松,但寇霜听了却有些毛骨悚然。明星只是一个职业而已, 却要面对各种奇奇怪怪的人。谈话进行到这里, 她已经不再试图了解锦夏的内心世界了, 因为她注定理解不了。   “他扔了我的娃娃,我很不开心,于是就在他家外面蹲守,这种事情我在我的房间里就能做到。在我拿望远镜观察他的时候, 看见了小花园里有个人影。那个人影太黑了……我完全不敢确定,也不敢下楼去看……我用望远镜盯了那里很久,直到凌晨四五点,天色开始放亮,我才确定那真的是个人……但这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盯了文哲整整一个晚上了。”   寇霜:“……”   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粉丝做到她这个地步,也着实够疯狂的。这地段寸土寸金,也不知道锦夏是怎么说通家长的。   “我看见他似乎要离开,连忙跑下楼去。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跟他见面的。”锦夏似乎陷入了回忆,面上露出一种惊恐的神色来,说:“我跑向文哲的别墅,结果正好看见那人迎面朝我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我们擦肩而过,那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特别恐怖的脸……整张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全部都是被烧毁的痕迹。我想他小时候一定经历过十分可怖的火灾,因为那伤痕太可怕了,完全不可能是不小心烧着的。我看着那张脸,就好像看到了火光……这很玄乎,我想象力不够,但看着那张脸我就觉得疼……他能活下来,也许是上天的奇迹吧?”   “我装作拍风景,对他来了一张。他从我身边走过,那一瞬间他对我说了一句话。”锦夏有点儿怕,身体又缩成了一团,盯着寇霜的眼睛说:“他说,‘我一定会帮你的’。可是帮我什么呢?那时候我吓呆了,根本就没有想过有可能是替我杀人……直到文哲的死讯传来,我才想起这件事情,心想会不会跟他有关……”   在锦夏提到这个黑衣人的时候,宋暮雪就迅速联想到了在公墓里遇到的那个黑衣人,虽然那一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孔。但那天并没有雾霾,戴口罩更加说明他的脸上有非常容易辨认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火灾。   火灾……父母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福利院也是被火灾烧毁的,极有可能黑衣人就在这场火灾中。   否则,怎么解释福利院的喷泉上摆着墓碑,而墓碑上的黑色正字标记跟其他墓碑——尤其是文哲墓碑上的——一模一样呢?   寇霜也察觉了其中关联,伸手捏了捏宋暮雪的手掌心,并送上一个关切的眼神。宋暮雪回了她一个微不可察的微笑,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   寇霜小心翼翼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随后看向锦夏,问道:“你说你想见文哲一面,为什么要用这种监视的方法?你不是有文哲的线上联络方式么?”   “他拉黑了我。从我开始发私信质问他到底干嘛了开始,他就拉黑了我。所以我才在微博上买热搜买话题,只有这样,他经纪人肯定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还会教训他一顿。这样我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直播脱粉、烧周边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那时候你到底还喜欢他么?”   “不喜欢,我爱他。只要他能看我一眼,我就能为他做任何事情。直播和买话题都是手段,让他关注我才是目的。”锦夏说。   “那……你见了他最后一面么?把事情说清楚了么?”寇霜忍不住吐槽道:“你想说的事情,是你买了栋房子监视他,还是你买话题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锦夏摇了摇头,说:“那天他把我赶出来了,后来我也没找到见面的机会。那天之后我很害怕,我再也不敢在那栋房子里住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我担心那个黑衣人是别家正主派过来的,所以想要发私信告诉他。我自己的账号被拉黑了,我就换小号去给他发私信,可一直没有‘已读’,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又去那个神秘的剧组,拍摄那个电影了。”   “那个电影?”   “他一直在拍一部很重要的电影,我不知道那是哪一个导演的片子,但是我知道对他很重要。我偷听过。这三年以来,他一直在为了这部电影准备。不光是消失的那两个月,他的家也是为了那部电影特意布置的,全是为了那部电影。国内的导演圈子我都打听过了,没人着手这样的项目,那只有可能是国外的导演了。”锦夏眼睛里有光,说:“从装修风格来看,那应该是国外的电影。可能是电影版的《人生七年》,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长期的纪录片?十年磨一剑?不管是什么,等它宣发的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名字,他会加冕为王。”   “等下,你知道他那两个月去干什么了?那你还在微博买热搜?”寇霜难以置信地问道。她能够理解锦夏希望偶像手握惊天动地的资源,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要给偶像添乱?   “否则那两个月没有活动,怎么才能在大众面前刷存在感?不管我怎么买,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粉丝行为,不会干涉到他,还能把每年的两个月刷成一个梗。我要让他有记忆点,让所有人都对他有印象。”   “你真是……爱得深沉。”寇霜只能这样评价一句。   但真的跟锦夏说的一样,文哲是去拍电影了么?什么电影需要这种奇怪的合同条款?并且要求演员“做任何事”?   也许锦夏产生了什么误解,也许这电影果真会惊天地泣鬼神。   “关于那个黑衣人,你知道什么么?外貌、声音、来历……什么都可以,你猜的也可以。”宋暮雪盯着锦夏的眼睛问道。   寇霜敏感地发现,宋暮雪的注意力已经被引到了别的地方。她们是冲着那份神秘的合同来的,现在已经出现了跟合同有关的线索,但宋暮雪仍然在追问黑衣人的事情。   因为这黑衣人可能同她父母的过去有联系,寇霜知道。但正因为知道,便也更加不是滋味。   宋暮雪职业道德感非常强烈,委托人的要求是摆在第一位的——至少上班时间是如此。而这样的宋暮雪,只要一听到任何跟父母有关的事情,就能够完全忘记委托,执着地追着这条线索无限追查下去……这让寇霜有些不安。   因为宋暮雪的父母已经死了,只是虚无缥缈的一个印象。寇霜甚至很怀疑,如果宋暮雪不去回想他们的脸,他们还会拥有面容么?   “黑衣人……我不知道。我没办法联系他,只好用小号无限轰炸他。还好两天之后,他就重新出现在了大众视线中,微博开始活跃,我的小号也终于‘已读’了。”锦夏说。   寇霜看了看宋暮雪的侧脸,想问问最新的那份合同是什么时候签订的——她怀疑消失的那两天正是签订合约的时候。但宋暮雪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认真地盯着锦夏的眼睛,似乎想判断这段话的真假,又似乎想要从言语之外的事物里找到更多的信息。   “文哲追问我怎么知道的,但我不能说我是我,也不能说我曾经监视过他,他不喜欢这个。我只能把那天的信息说得更加清晰,告诉他那人说是哪一天躲在他的小花园里的,告诉他那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说完之后,我就发现我又一次被拉黑了。”锦夏说。   ——怪不得!怪不得以黑衣人那样隐蔽的躲藏地点和姿势,还能被文哲准确无误找到。他又不是宋暮雪,怎么就知道看哪天的监控?怎么知道该看哪个摄像头?   原来只是按图索骥罢了。   锦夏说完一切,松了一口气,又擦了擦眼泪,问寇霜:“警察,文哲的车祸真的跟那个黑衣人有关么?他听令于哪个明星,你能告诉我么?”   “明星?”   “如果不存在利益争端,又怎么会对他动手呢?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所以才这样做!你告诉我是谁,我替他报仇!”   寇霜叹了一口气,没有去问她打算怎么报仇,只是说:“比起报仇,还是报警比较好。你掌握的信息十分关键,告诉警察的话,一定能够尽快查出幕后黑手。这比什么都要好。”   “我会被抓么?”锦夏茫然问。   “你不该监控他。”寇霜说。   锦夏愣了愣,却笑了下,说:“那也可以,他还能最后火一次。他一直想火,我知道的。”   寇霜叹了一口气,在支付宝上转了账,说:“谢谢你的故事,也谢谢你的镜头。对了,我不是警察。”   寇霜和宋暮雪站了起来,绕开锦夏,拿着镜头离开了星巴克。 第122章 后辈   从郑风林处得知, 锦夏很快就带着照片报警了。锦夏将之前在星巴克里跟两人的聊天内容全部复述了一遍, 并且将拍到的那张黑衣人照片带给了警察看。   警察们犹豫不决,不知道这“自首”是真是假的时候, 好几个大V号突然齐齐曝出通稿, 大致意思是文哲死得离奇, 这事情肯定还有更多内幕可以挖。买凶杀人的人可能是竞争对手A、竞争对手B、曾经有仇的落破艺人C等等,具体是谁还不能确定, 但重要证人已经报警了,接下来等警察叔叔的结果就好~   警察局一下子暴露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下, 只能说, 常年混迹粉圈的锦夏的确很清楚如何施压。   警察们只好严正以对, 现在很多人关注, 哪怕锦夏是胡言乱语, 他们也要发布一则辟谣公告才行。于是进一步调查才发现,锦夏真名为夏津,是市内有名的房地产大亨的女儿。   这一附加身份使得警察愈来愈不敢怠慢, 只能把当时的事故记录拿出来,重新分析。   当时媒体率先曝出酒驾的事情, 现场勘探结果也大致符合, 便没有太过仔细地排查他杀的可能性。如今重新分析, 还真的发现了一些奇诡之处。   因着这事儿可能涉及谋杀,警方传召文哲的父母,要求他们配合调查交出钥匙。   文泰被叫到警察局的时候,显得非常忧愁。他听警察说明了情况之后, 皱着眉头问:“我儿子并不是因为酒驾而死吗?”   警察道:“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死者死于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极低。具体情况如何,我们会继续调查,一定会还您儿子一个清白。”   文泰却只是说:“不是酒驾就好,不是酒驾就好。你们可以发一个公告,说明他不是死于酒驾么?”   警察愣了一下,说:“抱歉,调查进展要保密,等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我们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您和您的妻子。”   文泰却还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真的不可以么?就连不是酒驾也不能说?”   警察有些吃惊,问他:“您为什么一定要求澄清这一点呢?这对您来说很重要么?”   文泰摇了摇头,表情显得苍老又无助 ,道:“知道他不是酒驾,我就很高兴了。但他肯定也希望他的粉丝能够知道这件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偶像。他要拥有一个正面而积极向上的形象,所以要表现得温和有礼,要微笑。但实际上,他已经很累了,因为他觉得真正的他跟表现出来的不一样,粉丝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他。而一个虚假的他从根子上就坏了,带给粉丝的东西也都是假的。他其实特别累,特别悲观。他一直为这件事情自责。”   “他虽然不至于一直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但总归也遵纪守法,没有真的因酒驾而亡。我相信他不会这样做,但别人不知道。这三个月以来,他接受了各方诋毁,粉丝们的评论也各种各样。至少在最后,我希望他能够做回他自己,堂堂正正地告诉全世界,他没有酒驾,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不会比他装出来的样子差,这样可以么?”   但警察只能残忍地告诉他:“办案过程中,一切进展都要保密。等所有的环节都弄清楚之后,我们会将真相公之于众的。”   也许文泰的目光过于哀求,警察最后补充了一句:“抱歉。”   文泰停顿了两秒钟,点了点头,说:“最后会为他昭雪吧?那就好,谢谢,谢谢您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文泰并没有说出离奇合同的事情,也许他认为,一旦告知警察,这合同也会被公布出来。   不管怎么看,那合同都不像是能够昭示天下的东西。他不希望文哲被各种各样的人评判,外界只需要他没有酒驾,这就够了。   车祸和死亡本来都快要淡出公众视野,突如其来的爆料却使得文哲突然受到重视。停止活动的微博粉丝猛涨了一波,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经调查,警方发现文哲的经济状况奇怪。文哲拥有着市中心的小别墅,银行账户上还有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财。因此,文哲的经纪人陆任丙进入了警方视野。   作为经纪人,陆任丙知道文哲的行程安排,知道文哲的经济状况,也清楚哪些人有可能跟文哲存在利益冲突。要想知道文哲生前的一切情况,问他或许比文泰要快速准确多了。   但金牌经纪人陆任丙忙得很,抽不出完整的时间去公安局接受调查,按他的原话:“我的艺人现在在名难起酒店有工作,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派一个人过来。我很配合警方调查的,我什么都会说,我只是太忙了。从明天起我要跟艺人一块儿去外省,要是现在你们没办法过来,那等我下个月抽时间亲自去警察局也可以。好了警官我这边有个电话,我就先挂啦?”   警方无奈,配合调查是公民的基本义务,但人家马上就要离开,在警察局外进行审问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因此,郑风林出现在名难起酒店大厅里,等了五分钟,陆任丙才姗姗来迟,坐在了郑风林对面。   “陆大经纪人挺忙?”郑风林对陆任丙的态度不太满意,问了一句。   陆任丙却像是没听懂似的,说:“是有点儿。郑警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文哲生前有什么工作没交接完么?现在肯定是不小的麻烦吧。”郑风林说。   陆任丙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从这个问题开头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还好吧,那阵子所有的工作都差不多完了,只有今天这一个,给拖到了现在。不过今天结束之后就什么都好了。”   郑风林笑了笑,开始询问文哲生前的人际关系、经济状况等等相关情况。   问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的时候,陆任丙有些含糊,道:“还不就……赚呗。明星有很多大家想象不到的赚钱的渠道,有时候我自己都后悔,爹妈怎么把我生成了这幅德行,要不我还能多赚一点儿钱啊。”   郑风林像是被糊弄过去似的,没有继续提问这方面的事情了。陆任丙明显松了一口气。   又问了一圈无关紧要的问题,郑风林又问:“他最近一直在看欧洲相关的书籍,是有什么新的作品要拍么?这部作品又怎么样了呢?”   陆任丙说:“这是文哲的个人爱好,跟工作无关。我不会干涉艺人的自由。”   “今天在这里有什么工作?”郑风林又问。   “没什么工作,商业机密。”陆任丙说。   “你的艺人在哪里?接替文哲的那一个,代替我去看看。”郑风林站了起来。   陆任丙突然变了脸色,拉着郑风林坐下,说:“这是商业上的事情,跟案件无关。郑警官就不要去看了吧。”   郑风林身形未动,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低头严肃地盯着陆任丙,说:“跟案件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这个艺人接替了文哲的工作,我认为他跟文哲之间存在利益冲突,有可能是他生了歹心。你不愿意带我去,莫非我猜对了,而你是帮凶?”   郑风林用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显得很凶,陆任丙接触惯了圈子里的浮华声色,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气场。当即服软,道:“我可以带郑警官去见他,但您能问得快一点儿么?他还有事儿要忙,我怕耽误了生意。他跟文哲的死没有一点儿关系,我保证!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文哲,那一定是从A、B和C里选!”   郑风林皮笑肉不笑:“这几个人跟营销号说得一模一样啊,这营销号是你买的?”   陆任丙愣了一下,说:“这我真的不知道!我忙着收拾文哲的烂摊子呢,哪里知道半路蹦出来这么个事儿!我都不知道文哲是他杀!”   陆任丙捶手顿足,看上去真的焦急又冤枉。郑风林审多了人,初步判断这人没心虚,的确是觉得冤枉外加有口难辩。但他没有减轻压力,表情反而变得更加严肃,道:“别多说话!带我去看你的艺人!”   陆任丙先前的嚣张气焰完全消失不见,只好带着郑风林去了电梯。电梯里他还一直央求郑风林:“郑警官,麻烦您问话一定得快一点儿,今天真的挺重要的,客户按时按点过来,我们完全不能迟到,也不能有外人在的。”   郑风林扫了他一眼,说:“我听你这意思,像是个拉皮条的。”   陆任丙说:“牵线搭桥,这一行本质上不就是拉皮条么?只是我们艺人卖的不是肉,是脸和演技。我真的求求您,这客人我得罪不起,今天怎么也不能得罪缺席。您可别压着艺人太久了。”   郑风林说:“所以就得罪警察了?”   陆任丙吓得冷汗直冒,郑风林这才放过了他,心想:原来是个为了钱不要脸皮与社会责任感的。   他推门到了艺人所在的房间,那小艺人一边回头一边说:“陆哥,人来了么?”   回头看见郑风林,小艺人停顿了一秒钟,很快扬起一个笑容。   郑风林心里却是一怔:这小艺人长得跟文哲也太像了吧。 第123章 邻居   郑风林回头看了陆任丙一眼, 意有所指道:“颜值?接班人?”   陆任丙的表情特别难看, 道:“郑警官,您这……”   郑风林也不含糊, 直接坐在了小艺人面前, 问:“名字, 年龄。”   小艺人怯怯地看了陆任丙一眼,乖乖报出了信息。   “今天来干什么的?”   小艺人看了陆任丙一眼, 不敢说话了。   郑风林瞪这纸面老虎一眼,陆任丙苦着一张脸, 道:“就是一些工作……出差两个月, 这种嘛。”   “不能对警察说?”   陆任丙表情愈发苦闷起来, 张了张嘴, 像是想说, 又像不敢。   郑风林冷笑了一声,将陆任丙赶到房间外面,开始审问小艺人。陆任丙非常不乐意的样子, 但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出去之前瞪了小艺人一眼, 提醒他注意言辞。   面对小艺人的时候, 郑风林又换了另一幅神情, 温和地对小艺人说:“说吧,你今天的工作是什么。我是警察你也听到了,我会保密的——违法也没关系,会酌情处理。而你现在不说, 妨碍公务罪是肯定的,酌情的情,只怕也要变成倒扣。”   这一番威逼利诱很有效果,小艺人犹豫了两秒钟不到就开口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干嘛。”   “你不知道?”   “陆哥只告诉我,这次可以赚大钱。要去两个月,具体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陆哥说哲哥没有进行过床上交易,也没有被殴打过,应该还挺安全。我缺钱,所以就来了。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违不违法,这些您都去问陆哥吧,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小艺人神情慌张,不像是说谎。   郑风林沉默地思考了一下,说:“他什么都没对你说?那他知情么?”   小艺人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陆哥让我来了,我就来了。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小艺人紧张地看着郑风林,郑风林暂且将疑惑放在一边,又问了好些跟案件有可能相关的问题,这才停了下来。   到最后,小艺人看着郑风林说:“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我紧张,想上厕所了……”   郑风林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说:“你出去,把你经纪人叫进来。”   小艺人忙不迟疑地推门而出,三秒钟之后,陆任丙走了进来,第一句话是:“他都说了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指望能说出什么?”郑风林摇了摇头,说:“文哲生前打算做的工作到底是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郑风林颇为玩味地看着陆任丙,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问了太久,他都有些口渴了。   透明的纯水刚刚沾到嘴唇,郑风林便看到陆任丙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口中道:“别!”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无色无味的液体已经滚过喉咙,而郑风林则立刻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头一晃,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郑风林勉力保持清醒,但眼里看到的事物已经开始模糊,旋转……完全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而正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打开。   在一片耳鸣一般的嗡嗡声里,郑风林听见有个人问:“就是这个么?”   “啊……这……”陆任丙十分含糊。   随后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   肇事司机的妻子联络宋暮雪,问宋暮雪想不想去一块儿看望她老公。   她老公被判了无期,又是宋暮雪父母被杀案的重要人物。宋暮雪曾多次请求能不能一同去监狱看望,但她一直拒绝,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主动问起来。   宋暮雪犹豫一番,还是答应了,跟寇霜一块儿去了对方家里。   妇人显得很热情,将宋暮雪迎入家中,却决口不提要去探监的事情,只是提供了水果瓜子,一直闲聊。   宋暮雪脾气很好地应着,面上也未曾显露出一丁点儿不快。寇霜待在一旁倒觉得无聊至极,不停地左看看右看看。   过了一会儿,宋暮雪主动提问道:“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探监呢?”   那妇人才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点了点头,说:“就现在,就现在!”   像是完全不明白两人到访的目的似的。   寇霜看着妇人的动作,心想: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结果不出所料,还没走出沙发茶几的范围,妇人的手机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妇人停住脚步,接起电话。   寇霜则用宋暮雪对视了一眼,意思很明显:只怕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   妇人接了电话之后慌张地应了几声,挂断电话表情很着急,像是六神无主地样子,道:“抱歉,今天不能去探监了……我儿子出事儿了……”   儿子出事?   “出车祸了,我现在要去银行取钱,去给他交手续费……”妇人说着,开始在屋子里团团转,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存折……存折……”   这拙劣的演技,寇霜甚至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看了宋暮雪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头……   等下,不是吧?   寇霜拉了拉宋暮雪的手臂,试图给出暗示。可表情还没有摆出来呢,就听到宋暮雪道:“您需要多少钱?”   妇人一愣,勉强转过身子,面上欣喜与心虚交杂,说:“两……两万三千……”   宋暮雪掏出手机,说:“银行卡账号。”   在寇霜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宋暮雪竟然真的转账过去,添了两千块凑了个整,说:“钱已到账,希望您不要再委屈自己演戏了。有什么困难可以沟通。”   妇人顿时满脸通红,嗫嚅道:“谢谢……”   宋暮雪说:“请问您今天真的打算探监么?您丈夫不接受任何您以外的探视者。我希望能够跟他聊一聊。”   妇人顿了顿,又点了点头:“……嗯,两天后可以吗?我会做好准备的……”   宋暮雪盯着妇人看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道:“希望您说话算话,两天后我们再联系。”   对话进行到此处便无言,宋暮雪看了夫人一会儿,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寇霜的手离开了。   寇霜早就看不下去了,一出去便质问道:“你为什么给她钱?她这明显是骗子啊!”   宋暮雪说:“她跟我约好了,两天后带我去见她丈夫。我想跟她丈夫对话,我也相信她。”   话音刚落,却听见一位邻居大妈一边嗑瓜子一边高声说:“你们给她钱啦?是不是撒?”   语气十分不屑。   “我们跟她有约定。”寇霜自己刚刚才质问了宋暮雪,现在却又迫不及待地捍卫起对方的智商来。   那大妈一面吐瓜子皮一边说:“那女人什么都不会,就会卖惨。她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可怜、特别不好意思?那都是装的咧!这么多年,她用这办法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现在还在用这一招还高利贷嘞!”   “可她……”   “她那老公?她这么多年一直说自己老公是冤枉的,没有撞人,说要告人拿赔款。但那天情况谁不知道?她老公被抓的时候反抗都不带一个的,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你们被骗啦!”邻居幸灾乐祸道,末了又好奇打听道:“诶,你们给了多少钱?”   寇霜望向宋暮雪表情,却见到对方十分平静,对邻居道:“谢谢您告知。”   邻居看宋暮雪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嘴硬,还没有回答被坑了多少钱,心中觉得十分没劲,扔了把瓜子皮,进屋去了。   寇霜小心翼翼拉了拉宋暮雪袖子,说:“万一邻居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她。”宋暮雪扭头看了寇霜一眼,似为了宽慰她,轻轻地笑了下。 第124章 城堡   郑风林的脑袋晕晕胀胀, 感觉所有的脑浆被一双看不见的筷子搅成了糊糊, 连睁开眼睛都很麻烦。   但郑风林闭着眼睛,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事情经过, 等到闭上眼的时候眼睑处没有红红绿绿的色块之后, 事情的经过也变得很清楚了。   他喝了水, 所以晕了,被人带走了。陆任丙慌忙阻止自己, 这说明这水不是给自己喝的,那就是给小艺人准备的。但小艺人阴差阳错憋不住跑去厕所了, 自己反而被人抓走了。这群人并不知道目标样貌, 但对自己喝水昏迷的状况习以为常, 陆任丙说小艺人接替文哲的工作, 那么他们要带走的到底是文哲, 还是那个不怎么重要的小艺人?   也就是说,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若是一直没人在意样貌的事情,自己要扮演谁?   等到将所有情况都大致梳理一遍之后, 郑风林才睁开眼睛。一睁眼便震惊了。   这富丽堂皇到有些熟悉的天花板,这金光闪闪到有些反光的墙面……自己莫非被抓到文哲的别墅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对, 文哲别墅的装饰画已经被文泰取下来了, 而且现在里头应该有办案警察值班才对。怎么可能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   他坐起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很眼熟的床上。他低头看向自己,发现自己也穿着繁琐复杂的宫廷礼服。   郑风林心中生出一种很荒谬的错觉,仿佛这是文哲别墅的翻版,而自己就是一个翻版的文哲。   他下了床, 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先是环顾房间一圈,确定这里的确跟文哲房间的装饰布局一模一样,就连衣柜旁边的击剑也相差无几。他选了一柄手臂长短的击剑,藏在身后出了房间。   不管是什么状况,趁手的武器总能让人掌握主动权。可惜了,这里没有枪。   郑风林走出房门,看见了一条同样富丽堂皇的走廊。红色的地毯绵延而去,仿佛看不到头。   这比文哲的房子大多了,看上去也正式多了。郑风林心中隐约有了猜想:这不是翻版的文哲别墅,而是文哲的别墅翻版自它。   文哲曾经在这里生活么?监控里出现的洗澡之前文哲的状态,是受此影响么?   郑风林在空荡的走廊里探查了十分钟,每路过一个房间,他都要推开门看看其中究竟。大多数房间是没有人的,但从屋内摆饰来看,用处各种各样,书房、厨房、清洁用具……一应俱全,但就是没人。   郑风林心中疑惑更甚,联想到文哲职业,忍不住猜想自己是不是被绑架到什么剧组了。   但哪个剧组这么有钱,竟然能够拥有一整套完整的别墅——不,从目前已经看清的部分来看,说不定叫做“城堡”会比较适当。   或者自己穿越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玄幻的事情么?   郑风林思索间推开了一扇门,里头破天荒有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同样繁复的服饰,贵重是必然的,但能够看出来,比郑风林身上的这一套弱了不少。   那人看了郑风林一眼,表情立刻变了,道:“你是说?为什么穿着王子的衣服?”   “什么王子?你是什么人?”那人开口就是郑风林听不懂的话,郑风林并不觉得对方跟自己一样是同病相怜被掳来的小可怜,说是谋划者反而比较恰当。   果不其然,那人在说过那句话之后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态,道:“谁把你带过来的?”   郑风林奉行动手不动口的原则,直接冲着对方攻过去。想要获得信息,最方便的就是制伏对方。   谁知对方反应也很快,武力值也不低。郑风林使短剑不多,反而被对方打个落花流水。   郑风林猛踹对方一脚跑开,衣服却过于碍事,添了不少阻力。迎面而来三个穿着黑色卫兵衣服的男人,四人联手,很快将郑风林制伏了。   郑风林跪在地上,看向最初那个明显是领头人的人物,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三个卫兵也问道:“执事长,怎么处理?”   执事长皱了皱眉,道:“打晕,把相关人员带到我这里来。”   ——   夏津身份特殊,报案之后不久,他父母就介入到调查之中。溺爱孩子的富豪并不是来公安局配合调查的,反而带了一整个律师团,为他孩子争取不接受审问的基本“人权”。   在夏津说明是自己主动过来的之后,富豪呵斥她什么都不懂,禁止她私自跟警察接触,还以父爱的名义限制了夏津的行动和各种社交账号。   富豪在警察局大发雷霆,怒斥警方:“我女儿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她只是个孩子,随便报警玩玩的,从来没有参与到任何事件当中。”   警方叫苦不迭,都已经二十出头的人来,还能不懂事?随便报警玩玩,那夏津造成的舆论压力,也是随便报警玩玩么?   可人家财大气粗,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又丝毫不退让。最后还是新上任的警察局长亲自出面,跟富豪进行了“友好平和”的交流,才终于让富豪同意尊重夏津的意愿,让她来警察局做笔录。而富豪有个条件,那就是夏津做笔录的时候必须有律师在场,确认警方没有诱供、恐吓等违规行为。   调查终于得以继续。   夏津回忆,直播的时候,那个奇怪的账号问了好几次自己是不是难过悲伤,是不是真的希望文哲去死?那时候夏津的精神状态不如现在稳定,给出了什么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   假设奇怪的账号是受黑衣男人所控制,那么这个黑衣人过于关心夏津的主观情感。不求回报大费周章地替夏津杀人,他是否对夏津存有爱慕之情?是夏津身边的人么?   警方的调查重点隐隐偏向了夏津的人际交往。而与此同时,郑风林失踪的消息传回来。   此时距离郑风林上次出现已经约有两天,这两天里,富豪正在警局里“大展身手”,虽然有人注意到了郑风林的缺勤,但也无暇分心去管,以为他如何。等到引起重视,已经是两天之后。   郑风林失踪的时候正在同文哲的经纪人陆任丙会面,而陆任丙早已飞往国外,警方认为此举存在畏罪潜逃的可能性,陆任丙有重大嫌疑,需要尽快跟进。   郑风林的消息同样穿到宋暮雪和寇霜的耳中,作为郑风林极少的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之二,警队几乎第一时间向她们俩询问郑风林的动向,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宋暮雪不知警察的调查方向,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她迅速警觉,知道大事不好。   在这一情况下,她做出的行动竟然是拜访苏香苏源蝶母子三人。   当时在咖啡馆听锦夏叙述的时候,宋暮雪就敏感地联想到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小蝶。火烧、悲伤、甚至“帮忙”这种话……都跟小蝶太像了。   尤其是墓碑上的记号,宋暮雪后来去了另外一个公墓,在那里看见了武文玉的墓碑,和一些墓碑上同样有黑色标记的墓碑。   果不其然,武文玉的墓碑上右上角也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两笔。跟旁边一众只有一笔的墓碑比起来,显得鹤立鸡群,却鹤立鸡群得跟张芷若异曲同工。   莫非真如宋暮雪所想,墓碑上的正字笔画代表了死亡人数?   假若这两个人都死于黑衣男之手,那么是否可以假定,武文玉求助的神秘人就是这个黑衣男?那武文玉又是怎么会死亡呢?很难想象有人跟这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有生死之仇。   唯一的可能就是小蝶。   难道小蝶真的曾经见过黑衣男?   这是宋暮雪在这种时候去见小蝶的原因。黑衣男的行为模式已经初步显露,具体是怎么回事,只能靠搜集一个一个具体的案例了。   宋暮雪和寇霜到达的时候,一家三口正在吃完饭。排骨和萝卜的香味混杂在一块儿,令人忍不住流口水。   苏夫人顿了一下,连忙招呼她们两人进去吃饭,还问她们有何贵干。   易光的事情之外,宋暮雪帮苏夫人解决完了离婚的琐碎手续,甚至还趁机从那个男人手上“敲诈”了一大笔现金,这极大地帮助了母女三人重建自己的生活。苏夫人对宋暮雪相当感激。   宋暮雪和寇霜也觉得很尴尬,她们没想到正好遇上人家家里吃晚饭。   “吃晚饭呢?”寇霜道。   苏母笑了下,说:“今晚香香要去乘火车,所以提早一点儿吃了。正好来了,一块儿吃吧。”   寇霜连忙摇了摇手,又问:“火车?”   苏香点了下头,说:“要去北京谈合同的事情,易光的再版合同。”   易光被判刑之后,总有些流言蜚语流传出去。网上有人说易光犯了事儿,也有人说易光被杀了。说法各种各样,最终都着力在一个点上:易光是个有故事的作者,并且再也不会写了。   入狱前出版的各类书籍重新进入大众眼帘,销量攀上一个小高峰,以前的滞销库存也都卖完了,这些事情寇霜都有所耳闻。出版社想趁机出精装版,因此要重新签署再版合同。不过易光已经将所有权利都转让给了苏香,因此都要找苏香谈。   苏香经历过非人的折磨之后,虽然肉体上的伤痕都已恢复,但气色却弱了不少,脸色惨白,骨瘦如柴,就连抵抗力都弱了不少。苏香对两人笑了下。   宋暮雪的眼神在厨房里转了转,问道:“小蝶呢?”   苏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在客厅里看电视,让她来吃饭,匆匆扒了几口就说要去看动画片,不吃了,我也没有办法。”   听上去很顽皮活泼,跟那个沉默早熟的孩子不太像。寇霜笑了笑,问道:“我能去看看她么?”   苏母便点了点头,说好。小蝶认生又固执,唯独喜欢寇霜,这件事情她还是很清楚的。   寇霜得了小蝶母亲的准许,转身进了客厅,便看见小蝶趴在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随着电视上主角团的变身,小蝶竟然在小声地跟着念变身词。   这可真是惊奇。寇霜轻轻地叫:“小蝶?”   小蝶猛地回过头,浮现出一个有些惊喜的神色,主动叫道:“寇霜姐姐!”   寇霜更加惊异,笑着回道:“在看动画片?我小时候也喜欢看。”   小蝶说:“你看过这个么?”   寇霜只好如实回答道:“没有……”眼见着小朋友有些失望,又连忙补充道:“我可以跟你一起看。”   小蝶便开心地笑了笑。   寇霜坐在小蝶旁边,忍不住去瞟她侧脸。小蝶太活泼了,跟几个月前完全不一样了。   说实话,现在的孩子早熟,小蝶的表现已经有些低于目前的年龄。寇霜总觉得,从那一年开始,小蝶的童年就被按下了暂停键,现在才重新运转起来,因此有些落后于大部队。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好事情。但寇霜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揭开伤疤,这让她有些不忍。但郑风林的行踪和黑衣人的事情已经拖不得,寇霜只好轻声道:“小蝶,姐姐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动画片正进行到激烈阶段,但小蝶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寇霜问:“问什么?” 第125章 公主   郑风林明确无误地知道, 自己被绑了起来。   虽然没有计时器, 但结合身体的僵硬程度分析,距离昏迷前见到所谓的执事长并没有多久。   半天?一天?   大约就是这么个水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终于出现了声音。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其中一个特别凌乱无力, 但剩下的人都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唔……嗯啊……”嘴还被绑起来了。   郑风林失去了视觉, 只能尽量靠听觉还原现在情况。   “呜哇,我、我不是故意的!”陆任丙的声音, 非常惶恐。   开门的声音, 走路的声音。   “执事长。”有人说。   “这人你认识么?为什么送他过来?”执事长的声音想起来, 说着掀开了郑风林的艳照, 感叹道:“咦, 醒了?”   郑风林没有说话,眯着眼睛适应光线,顺便观察目前状况。   陆任丙看了郑风林一眼, 眼神里写满惊慌。但他第一句话并不是对着郑风林解释,而是转向所谓的执事长, 声音颤抖道:“认认识……是郑警官。我跟他们解释过, 但他们不听!我不是故意的!”   “王子呢?公主马上就要成年了, 王子呢?”执事长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并不愤怒。   “文哲他……文哲他死了……您不知道这件事情吗?这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   “死了?” 执事长扫了周围的卫兵一眼,那些人便自觉主动地离开了, “解释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文哲发什么神经,偏要去酒驾开车,车子撞上了桥墩,他人也死了。我本来打算跟您说说这件事情,看能不能换个长得很像的来,先凑活一阵子……但我自作主张,想着说把人找着之后,带给你们过一过眼。谁知道那天出了意外,替补中途离开了一阵子,郑、郑警官不小心被带过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执事长看了郑风林一眼,道:“警官?”   郑风林沉声看着执事长,道:“文哲很有可能是被谋杀的,我现在很怀疑你,和你的老板。”   陆任丙马上露出一个“你完了”的表情。   执事长则是玩味地挑了挑眉,道:“我怎么会杀害王子殿下呢?你说笑了。”   陆任丙小心翼翼地看执事长表情,见他没有被激怒的样子,插缝似的问:“那现在怎么办?我还要把那个替补带上来么?”   执事长凝神思考了一下,说:“不用了,就他吧。”他朝着郑风林努了努嘴,道:“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带着编剧过来。”   编剧?郑风林听得迷迷糊糊,看着执事长走出房间,那扇厚重的门重新关上,留陆任丙和郑风林在屋子里。   陆任丙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哟……郑警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喝那杯水,也不知道他们正好会在这时候进来带人……”   郑风林则挑了挑眉,说:“在道歉之前,不如先对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这里是哪里,执事长是什么?文哲的工作又到底是什么?”   陆任丙看了郑风林一眼,咬了咬牙,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道:“算了,反正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就都说了吧!”   ——   陆任丙说: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份工作究竟是要干什么的。   他只知道,当时娱乐圈内沉寂已久的大人物突然找上他,问他打听文哲的事情。他受宠若惊,以为大人物想要重新出山,正好看中了文哲的皮相和气质——文哲气质的确有些不同,虽是少年却带着少女的纤细敏感,时而还会有些伤感。更妙的是这样的他却总是温和地笑着,两种气质奇异的融合在一块儿,使得他成为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否则陆任丙也不会挑中他了。   那时候陆任丙以为,文哲这块璞玉终于被人相中,即将成为精致的装饰品,成为娱乐圈里最为特殊的点缀。   却没想到,大人物只是对他说,要给文哲介绍一份工作。彼时大人物的表情格外微妙,陆任丙一眼就认出,这是拉皮条时常出现的那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他虽然指望着靠文哲赚大钱,但也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他连忙拒绝了大人物,大人物却说:“先别忙着拒绝,这不是普通的肉体交易。你先带他来见我,看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大人物说得过于玄妙,陆任丙又不能拒绝,只好带着文哲过来见了一面。   文哲和大人物在小房间里密谈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双方神情都有些奇怪。大人物笑得“早知如此”,文哲则是隐隐有些兴奋,像是被许诺了什么非常完美的未来似的。   陆任丙迫不及待想要向文哲询问谈话内容,但大人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是秘密。”   从此以后,由大人物牵线,每年文哲、公司和大人物之间都要签署一份秘密的三方合同。在这份合同中,公司保证每年有至少两个月不给文哲安排工作,作为交换公司会获得许多之前无法企及的资源。公司及经纪人不得过问这两个月内文哲的去向,而文哲必须完美地完成任务。   至少在这一点上陆任丙没有说谎,他不知道文哲这两个月到底做什么去了。他只知道每次都要在某个特定的房间,给文哲服用某种药物,确保他进入深度睡眠。时间到了之后会有人出现在房间里,陆任丙的任务就是将文哲完好无损地交给那些人。   “最开始我以为文哲是进行某种皮肉生意了,还一做就是两个月。第一年文哲回去以后,我才发现我完全想错了。他身上没有任何痕迹,甚至精神状态都变好了很多,很少对我提一些类似于‘粉丝是真的喜欢我’之类的问题了……大人物给文哲置办了一套别墅,就是现在文哲住着的那一套。里头的装修很奇怪,我猜测跟神秘的两个月工作有关。但大人物不让我问,文哲也对我守口如瓶,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三年来我也悄悄猜测过、探究过。但这种模式我从未听过,也不知道大人物是在为谁办事。无知久了也就不好奇了,后来我就不管这些了,只当不知道的。直到三个月之前,文哲意外出车祸死亡,我这才慌了。我联系大人物,但大人物没有回应我,我只好先找了个类似的孩子。那孩子花了我好大功夫,我又不知道文哲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要做什么,只好先哄着他,没想到您来了,反而弄巧成拙。”陆任丙苦笑了一下,说:“这也真是自作自受。”   郑风林衡量陆任丙话中的真假,问:“你真的不知道文哲不是意外身亡么?”   “不知道……那时候我忙着找替补,哪里有精力管文哲是怎么死的……他死得太麻烦了!”陆任丙道。   郑风林说:“你之前说了几个跟文哲有利益瓜葛的男明星,你觉得他们可能因为资源而买凶杀人么?”   “没可能吧……这圈子虽说不怎么干净,但也不穷凶极恶,痛下杀手不至于……”陆任丙慢慢说着,突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郑风林,说:“都什么时候了,郑警官你还在查文哲死亡的案子么!”   郑风林说:“这是我的职责。”   陆任丙用一种非常惊诧的神情看着郑风林,说:“这……现在的警察都这么认真工作?看来公民可以放心了。”   “这要看你是守法的那一方,还是违法的那一方了。”郑风林淡淡道。   陆任丙也许有什么虚心事,嗫嚅住嘴,含糊道:“还不知道这群人凶不凶,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呢……”   陆任丙说了这么些内容,郑风林却没有他那般吃惊。这年头什么样的时期都有可能发生,身处刑警队听说过的案子,写进故事会只怕人家都嫌玄乎。三四份小众的合同并不离奇,所谓的“执事长”最初没有选择杀人灭口,按照陆任丙的话说,就是没有那么“凶”。   他奇怪的只是,执事长最后离开前说的那一句“编剧”。   “编剧是什么,你知道么?”郑风林问陆任丙,陆任丙却很茫然,回答:“就是编剧啊……郑警官不会不看电视剧和电影吧?”   想来陆任丙并没有注意到那一个词语。郑风林淡淡一笑,就当没问过。   他怎么会不知道编剧,前不久不就还破了一个小说家兼编剧杀人碎尸的案子么,易光可才刚刚进监狱里呢。   两人相对无言,没过多久,执事长就重新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三个卫兵和一个带着金丝边眼睛的男人。   男人推了推眼镜,说:“就他?”   执事长点了点头,说:“可以么?”   男人绕着郑风林转了一圈,说:“还行,没问题。就是要给我一周时间,重新揣摩一下人物性格,以便完美对接,嵌入进去的时候不会显得突兀。”   执事长平静地说:“最多三天。”   编剧苦恼地挠了挠头,说:“好吧,三天就三天,不过这三天不能有任何人打扰我,我要跟他待着一个屋子里。”   执事长说:“可以。但公主那边等不了了,今天必须让他露脸,远远的也可以。”   郑风林看面前两人自顾自对话,忍不住道:“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正在谈论我?”   编剧点了点头,说:“好在长得还不错,能够救场。”   “你们让我做什么?”   编剧诧异地看向执事长,说:“他不知道?”   执事长说:“我说过,这是意外。”   编剧说:“哦,那你跟他沟通,我去想故事了。”   陆任丙问:“我……那我呢?”   执事长扫了陆任丙一眼,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这让陆任丙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觉得自己一定马上要被灭口了,额头流下一行冷汗。   “那我先带他去见公主了。期待你的成果。”   说完这句话,执事长对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们便两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将两人都打晕了。   ——   郑风林再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   他正坐在一叶小船上,身体被绑住了,直挺挺地坐着。   执事长正在旁边站在,对他说:“马上就要去见公主了,至少现在,希望你能配合一些。”   “这是怎么了?”郑风林忍不住问道。   “趁现在,我稍微解释一下情况。你即将接受一份工作,工作持续两个月,内容是扮演一个王子。”   “什么——”郑风林还未惊叹完毕,便被执事长打断。   “我们有专门的编剧,身份性格会贴近你的性格,难度不会太大。在你昏迷的时候,给你做了一个小手术,你的后背植入了一个微型炸弹,我们会全天候监视你。一旦你做出什么不妥当的行为,我们便会引爆炸弹。这工作不可拒绝,不可失误,还望郑先生理解。”执事长说着,手掌在郑风林背后拍了拍。   脊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郑风林便明白,方才的恐吓并不是作假。   而在这时候,郑风林也终于理解文哲的神秘工作是什么了。可公主……公主又是什么东西?!   “公主即将出现,还望郑先生打起精神。”执事长小声提示道。   说来奇怪,听到这句话,郑风林竟然忍不住停止了脊背。   随后便看到小船缓缓前行,越过了一个湖中小岛,更远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一座白色的城堡掩映在层层的数目中间,显得很是神秘。   小船距离岸边不过三十米,而岸边有一列人在行走。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很华丽的女孩子,只这一眼,郑风林就能确定,这就是所谓的“公主”了。   隔得很远,郑风林没办法看清公主的长相,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见到这艘小船,公主停下了脚步,一个劲地张望着,似乎还笑了一下。   执事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朱丽叶公主。”   郑风林对朱丽叶“公主”挥了挥手,立刻被执事长警告道:“不要做无谓的动作。”   朱丽叶却显得很高兴,也抬起手挥了挥。   隐约还能听到女孩子的欢笑声。   郑风林目测小船和岸边的距离,又对照朱丽叶挥了挥手。   执事长又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郑风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栽进湖中,扎了个猛子,便朝着岸边游过去。   郑风林大胆的行为显然违反了执事长的意愿,他掏出引爆器,想要按下的瞬间,却听见朱丽叶公主在岸边尖声呼喊:“快救救他——执事长——!”   执事长愣了愣,只好松开按钮,同样潜进水中,追着郑风林游去。 第126章 砝码   寇霜进去同小蝶聊天的时候, 宋暮雪站在厨房里, 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宋暮雪并不是冷淡冷漠的人,但因为外貌和气质的关系, 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礼貌的疏离, 不敢造次的美。   寇霜觉得宋暮雪很热情善良, 也很少拒绝推辞,这样的行事风格也能被当做高冷, 也许也跟“人设”和“天道”有关。   原作者捏宋暮雪这个人物的时候,绝对不是现在这幅样子。概括来说, 知乎高知分子、上等人。依照这个人设, 宋暮雪长成这模样, 拥有这样的气质和气场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旁人都不晓得宋暮雪的好, 但寇霜清楚。   也许是觉得有些尴尬, 苏香主动同宋暮雪攀谈,道:“宋律师,再版合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我不懂这些, 怕到时候吃亏。”   宋暮雪思考了一下,将条款和重点都口述了一遍。这场景熟悉得不行, 让她不禁回想起当年对寇霜耳提面命, 让对方多注意实习合同的事情。   零星的往事让宋暮雪的心中漾出隐隐温情, 嘴角忍不住含着笑意。   苏香诧异道:“宋律师,你笑了……”   “嗯?”   “笑起来还挺……温柔的。”苏香笑了笑,说:“你人挺好的嘛!”   宋暮雪常被人夸,听到这一句话还是忍不住高兴, 道:“你邮箱多少,我可以写个书面的注意事项发给你。”   苏香高兴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交换邮箱的时候,苏香随口道:“宋律师,你知道易光曾经被拐卖么?”   “嗯?”宋暮雪看向苏香,说:“我不知道,有过么?”   苏香点了点头,说:“在他把版权和财产都留给我之后,我见过他父母,才知道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了,直到成年之后才回到家里,然后就开始写小说了。”   苏香看向宋暮雪,说:“妹妹被拐卖之后,就变得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我觉得,那段经历给易光的影响很大。”   “香香!”苏母皱了皱眉头,似指责又似呵斥:“你妹妹跟别人一样,没什么不同。你是她姐姐,不能也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妈妈,你说‘也’,其实你知道,别人都觉得小蝶不正常。有些事情没办法否认,伤害已经造成了,你不接受,就只能变得更痛。我腹部全是伤口,连走路也没有办法,你能说我跟别人一样吗?妈妈,你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以前就是这样,迟迟不离婚,最后造成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苏香的语气有些激动,触及到苏母的伤心事,苏母转过了头。   苏香自知说过分了,连忙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要向前看。易光说要把版权给我,我不是就毫无负担地收下了么?证实伤害,因此对于补偿也能坦然接受。”   宋暮雪却对苏香的话很感兴趣,问:“易光什么时候被拐卖的?”   “我不知道,好像从十一岁就开始了。我想知道他那时候被拐卖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发现了他的手稿。”苏香说:“他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地方,我想,这是不是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苏香说着,椅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宋暮雪这才发现,苏香其实坐在轮椅上。苏香朝着某个房间移动,不久之后又移动回来,递给宋暮雪一个笔记本,说:“就是这个。”   宋暮雪接过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的页面上配了图,很认真耐心。   仔细去看,发现这是考据和叙事的结合。每写下一点儿回忆,总要引入证据,最终得出某种结论。   像是臆想的藏宝图,但因过于慎重,其真实性仿佛上升了一个层次。   宋暮雪翻到某一页,看见了一个掩映在树木之间的城堡。建筑风格华丽壮观,莫名有些眼熟。   宋暮雪皱眉,对苏香道:“这个笔记本,能借我看看么?”   苏香笑了下,说:“本来就是想送给您。”   送?   “我觉得这是真的,易光是真的想去寻找这个地方。但我没办法帮助他。如果宋律师有兴趣,说不定能帮他找到这地方,比放在我手中有用多了。”苏香说。   宋暮雪郑重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手中的笔记本仿佛又重了一些。   说话间寇霜从客厅里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容,但宋暮雪能够看出来,这是强行装出来的平静与随和。   两人又同苏氏母女俩聊了聊,便离开了。   一出房间,寇霜就说:“小蝶的确跟黑衣人接触过了,武文玉是她……”   是她怎么的?寇霜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又换了一个话题,说:“那人不年轻,让小蝶叫他‘叔叔’。全身都被烧过,喜欢穿一身黑,戴口罩。”   “嗯,这跟我们掌握的信息差不多,可以确定是一个人。”宋暮雪轻轻地说,倒没有寇霜那么激动。在来之前她做过很多预想,其中甚至有比目前的情况更加骇人听闻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求回报,只是问小蝶是不是悲伤。小蝶说她曾经向他求助,希望能够对她爸爸做出惩罚。但那人说不行,原因是不悲伤,这份恨意是假的。”寇霜说:“我实在不理解,他图什么?为民除害的心理快感?掌控感?”   寇霜摇了摇头,看向宋暮雪,说:“我就问出来了这些。”   宋暮雪举了举手上的笔记本,说:“我也拿到了很有趣的东西。”   “什么意思?”寇霜有些茫然。   宋暮雪说:“这是易光的笔记本,你还记得易光一直在说的童话么?骑兵、公主、城堡什么的……看到这个之后,我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都是真的,甚至有可能,郑风林的失踪也跟它有关。”   “!!!”寇霜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暮雪。   宋暮雪看着她的大眼睛,明明在谈论非常严肃的事情,也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寇霜的脑袋,随后翻开了其中一页,举例道:“这些装饰风格跟文哲家中很像,我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是有联系的,虽然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这几天我研究研究这个,看能不能定位到这城堡所在的地方——如果童话真的存在的话。”   寇霜被宋暮雪摸了脑袋之后,就一直捂着自己脑袋,就等着什么时候反摸回去。但看到宋暮雪叙述自己想法的时候,她又完全不想捣乱了,只是微笑着说:“好。”   宋暮雪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帅,帅得甚至完全没有占便宜和调戏的想法了。   ——   郑风林爬上岸的时候,随着四肢的摆动挥上去很多水,溅到了朱丽叶脚边。朱丽叶退了一步,立马又向前,道:“你是谁?”   郑风林刚刚想要说话,执事长便跟在身后也上了岸,一把捞过郑风林的胳膊,手掌放在了微型炸弹的地方,像是警告。   执事长对朱丽叶道:“公主,日安。”   “执事长好,这是谁呀?”   朱丽叶声音轻柔,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转移到郑风林身上。眼神里闪着光,似乎对郑风林很感兴趣。   郑风林对她笑了一下,她却又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长得不高,穿得却很“麻烦”。身材纤细,眼神干净,笑容也很可爱。   执事长一时语塞,文哲出意外之后,他还没有想好给郑风林按上什么身份。编剧还在紧急赶工,他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好对朱丽叶说:“这是我们的尊贵的客人。客人刚刚落水,身体不太舒服,我先带他去休息。过几天会正式同您见面。”   这时候执事长也顾不上别的什么,拉着郑风林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郑风林身上的衣服浸了水之后很重,站在某处地上就积聚了一大滩水,这时候行动起来,则像是身后拖了一湾小溪。   一双手按在微型炸弹处,警示意味明显,但郑风林并不管这个,反而回头对朱丽叶笑了笑,说:“明天见。”   朱丽叶脸蛋红扑扑的,说:“好!明天见!”   执事长顿了顿,小声说:“别惹事!”   郑风林轻声笑,摇头道:“现在,你要引爆炸弹么?”   “……”执事长并不敢在朱丽叶的面前这样做,只好沉默。   在朱丽叶看不见的地方,执事长押解郑风林回到了最开始的房间里。那个编剧还在奋笔疾书,听见门开了之后动都没动。   执事长说:“身份写出来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而且我还没有研究过呢!”   执事长神色微愠,说:“违背要求,擅自跟公主接触。”   编剧诧异地回头,道:“你很牛啊,他没跟你说过,违反命令的话就会死吗?”   郑风林却丝毫不乱,道:“你们不会让我在朱丽叶面前死去,她现在记住我了,并且明天就要见到我。”   编剧看向执事长求证,执事长面色不善地点了点头。   编剧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你很厉害,很烈!你说,你想要什么身份?我觉得我的想法不如你自己定,笔给你,你自己写!”   郑风林张口却问:“陆任丙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你现在有立场问别人?”   “我是警察,这是我的立场。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袭警,不如先担心自己。”   编剧诧异道:“警察?有意思了。”   “况且,明天我还要跟朱丽叶见面,她会记得。”郑风林不慌不忙道。   “……”执事长道:“陆任丙暂时没事,但你若不配合,就不一定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郑风林读懂了这一层意思,心里却变得更加平静,道:“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代我给亲属报个平安,否则我不会配合。”   执事长用陆任丙当人质,说明他慌了,郑风林的配合对他来说特别重要。   执事长以为自己拥有郑风林的性命、陆任丙的性命、警察的责任感这三样砝码,但在这场对峙中,摆出来的砝码越多,说明他越是处于被动。   威胁等同于示弱,郑风林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之后,执事长问道:“亲属是谁?说什么?作为交换,明天同公主的会面,你必须完全配合。” 第127章 司机   跟肇事司机的妻子越好, 要去探监的日子到了。   宋暮雪按时到了那妇人家里, 妇人倒是没有临阵脱逃, 只是看着宋暮雪很有些忐忑,问:“很感谢你愿意相信我……只是……我还有个请求……”   这家里家徒四壁, 角落里堆叠了一些破碎的啤酒瓶。见寇霜看过去, 妇人解释道:“这是昨天高利贷的人过来收钱的时候打碎的……我、我很害怕……叫孩子躲出去了。”   这句话一出, 寇霜敏感地察觉到这个“请求”的内容不会让人太愉快,果不其然, 妇人紧接着涨红了脸颊,道:“宋小姐,你能再……再借我三万块吗?今天还不上钱,他们就要把房产证拿走了……”   “你把我们当ATM么?上次才给了两万多,现在又要钱?你丈夫真的愿意见你么?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被冤枉的吧!”寇霜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宋暮雪人好, 对方就真的以为宋暮雪好骗?再怎么说也是从事这一行的,也太小看律师了吧……   “不是!”妇人立刻瞪大了双眼, 说:“我老公真的是被冤枉的!他肯定没有犯罪撞人!我就是为了请最好的律师, 才欠了这么多高利贷!只要打赢官司,我就有钱还钱了, 我真的只是借钱!”   眼看着妇人语气激动,还要说出更多自证的话语, 宋暮雪打断了她,说:“还是上次那个账号么?”   余下两人皆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宋暮雪神情却淡淡的, 说:“我是被害人的直系亲属,并不能替你们做辩护。如果你真的觉得丈夫是无辜的,我可以推荐一个收费实惠,经验老道的前辈。”   听到宋暮雪这么说,寇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心想宋暮雪是不是疯了?!   宋暮雪接下来问她:“你丈夫,真的是无辜的么?”   妇人没有丝毫犹豫,说:“我能拿我生命起誓!我老公不是这种人!绝对是被冤枉的!谢谢……谢谢你……谢谢……”   妇人连忙鞠躬道谢,甚至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宋暮雪拦住了她,淡淡道:“会去探监么?”   也许宋暮雪给钱给得太干脆利落了,就连妇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连忙锁了门带着两人离开。   寇霜落在后面,问宋暮雪:“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钱?她是骗你的啊!”   宋暮雪却说:“我调查过,她找巨额律师是真的 ,她是真的相信她丈夫。只是五万块钱而已,说来也是他家赔给我的。”   “……”话题进行到这里,寇霜也就无话可说了,只好沉默地跟在身后。   三人到了监狱,在探监室里等了一会儿,肇事司机就出现了。他起初以为只有自己的妻子,表情有些高兴。可一看到陌生的两个年轻女人,双手便忍不住搅在了一起,显出有些心虚的模样来。   妇人连忙说:“别走,这是宋律师,是个大好人!”   肇事司机这才犹豫地坐在了座位上。妇人没说宋暮雪是受害者的女儿,但他却一眼认出来,道:“长这么大了……”   宋暮雪敏感道:“你记得我?”   “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肇事司机仰起头将脑袋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了眼睛又放下,说:“好吧,来了就来了。”   妇人道:“你好好回答问题,她会帮你找律师辩护的。”   肇事司机却看向自己妻子,说:“桂芬,你可以出去么?我跟她有话要说。是关于案件的细节。”   妇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丈夫会反而将自己赶出去。   但肇事司机接着说:“你不是说她会找人帮我辩护么?总有些事情需要交流。”   妇人这才被说服,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转身。   肇事司机盯着寇霜,说:“你也出去吧。”   宋暮雪却拉住寇霜的手腕,说:“她可以留下来听。”   这是关于她父母案件的真相,寇霜有立场听到真相。   肇事司机神色复杂,最后道:“好吧。”   妇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肇事司机立刻瘫软到椅子上,像是完全不打算做任何反抗似的,说:“我记得你的爸妈,宋秉海和顾娟,对吧?”   “你妻子说你没有撞我父母,你却将我父母的名字记得这样清晰。”宋暮雪陈述道。   肇事司机扯了扯嘴角,说:“我还债的钱是你父母给的,又怎么会忘记呢?”   “还债?什么债?”宋暮雪皱起眉头,说:“在车祸之前你就认识他们,并且还曾进行过交易?!”   宋暮雪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觉得自己对父母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从汤天问提起另一个福利院开始,这种感觉就已经隐隐抬头,只是现在加深了罢了。   “准确来说,不是车祸之前,是在车祸之后。”肇事司机语气平淡地抛下一个重磅炸弹,又立刻扩大了打击范围:“车祸里死的不是你父母,而是一对夫妇,我撞的。”   “!!!”寇霜反应比宋暮雪更激烈,问道:“可记录里,死者明明是她父母,这还能狸猫换太子么?!”   肇事司机瞥了寇霜一眼,说:“有钱人方法比我多,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操作的,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肇事司机那一眼带着某些恶毒的挑拨,似乎对“有钱人”怀有诸多愤恨。他渴望藉由这一句让宋暮雪的心灵受到打击,但宋暮雪神情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我父母为什么给你钱?你收下之后做什么了?你撞了谁?”宋暮雪接连发问,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案子的相关人员一样。   寇霜看着宋暮雪的侧脸,心里慌得不行。   宋暮雪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宋暮雪的一切理想和追求都建立在父母的刚正不阿形象之上,而这个司机所说的话正在瓦解基础。   当构成世界观的基础事实被质疑,人会变成什么样?寇霜没有经历过,但可以想象出打击之大——孙佳文造出了另外一个人格,那么宋暮雪呢?   眼前的宋暮雪过于冷静,寇霜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这真的是我的宋暮雪吗?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宋暮雪就看向寇霜,对她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像是安抚一样。   寇霜心跳不已,万万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当事人安慰了。   “我不知道那是谁,我只知道我跟老板上报之后,老大让我马上会公司,然后我就见到你父母。你父母对我说,让我假装撞的是他们,他们给我一大笔钱,所有的细节他们都会搞定,我只需要拿钱进监狱就好了。”肇事司机说:“这种事情很奇怪,背后肯定有什么大阴谋。我本来不愿意做的——反正都是要坐牢,为什么要掺和进有钱人的事情里?拿钱帮他们办事,不正是顺遂了他们的心意么?我凭什么要做这笔交易?但你父母很厉害,他们跟我说,知道我出轨的事情了。”   “出轨?”   “是,我养了个小三,还被三儿骗了,签了巨额的担保。结果她自己跑路了,就留给我一个烂摊子——就是因为想着要怎么还钱,我才迷糊了,开车撞了人。我债多不愁,进监狱之后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不打算接受的。但你父母说,不干的话,就把小三的事情告诉我老婆。我只好干了。我把钱全部还了欠债,然后就坐劳里来了。”肇事司机非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肩膀,说:“就是这样。你父母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改变的我的下半生,我当然记得他们。怎么,你还不知道你父母干的腌臜事?现在听了有何感想?”   肇事司机说完这些话,嘿嘿嘿地笑了笑,相当猥琐难言。寇霜皱了皱眉头,按了按宋暮雪的肩膀。   宋暮雪却开口道:“你妻子倾家荡产,赔了我家很多钱,现在只能住在很小的房子里。她还借了许多高利贷,就是因为相信你是无辜的,她说要请律师,打赢这场官司,把你救出来。她甚至姿态卑微地问我借钱。”   肇事司机愣了愣。   “你辜负了他的期待,你真的撞了人,还是因为这样无谓的理由。她知道你出轨了么?她知道你签巨额担保了么?她知道你拿了钱之后还了担保,但任由他们母子俩节衣缩食地生活么?你在监狱里,没想过他们是怎么度过这么多年的么?”宋暮雪连声说道,表情凌厉,气势很足,也很凶。   “你从没想过你妻子,你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爸爸。”宋暮雪站了起来,说:“谢谢你今天愿意告诉我真相,但这并不妨碍我瞧不起你。我会告诉你妻子,钱不用还了,但我不会帮她请律师的。”   宋暮雪一边说话,一边拉着寇霜离开。宋暮雪以往并没有这么直接,语言和语气都尖利得有些异常了。寇霜回头看了肇事司机一眼,瞥见对方眼中十分震惊,隐约有些恍惚与泪光。   也许他真的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家庭,又或许被他自己下意识忽略了。但宋暮雪现在直白地将事实摆出来,反而是将他造成的伤害反弹回去了。   宋暮雪一出探监室,那妇人便推门进去了。   还好她没有先跟宋暮雪搭话,否则寇霜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去了。   屋外蓝天白云,清风微拂,一切都显得这么美好。   但宋暮雪站在门口久久不动弹,抬头看天空,发丝飘扬起来。   寇霜站在宋暮雪的侧后方,看着这一幕突然没来由有些害怕。   这种感觉就像是……宋暮雪马上就要漂浮起来,被清风送上天空,直到再也抓不住似的。   寇霜心慌,下意识抓住了宋暮雪的手腕。“宋暮雪。”   宋暮雪回头看向宋暮雪,表情很是微妙,混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叫寇霜摸不清对方心情。   “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你不要憋在心里。”   这句话一出,宋暮雪突然转身抱住了寇霜。她的手臂纤细但有力,怀抱紧得像是即将溺毙者的求救一般。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没死的话,为什么不来见见我?我真的看错他们了么?”   寇霜说不出话来,她也不知道宋暮雪父母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更加用力地回抱对方。   “没事儿,我们慢慢找,我们去问我爸。” 第128章 践行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的父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宋暮雪到底掌握了多少真相。   她知道的仅仅是, 宋暮雪似乎早已经意识到, 父母有什么东西瞒着她。   她担心宋暮雪受到的冲击过大, 因此小心翼翼地同宋暮雪搭话,主动做饭洗衣打扫,尽全力不刺激宋暮雪。宋暮雪反而若无其事似的,对寇霜笑了笑, 说:“我就这么经不起打击?别把我当小孩子。”   笑容平和, 跟往常一样。甚至还因为体悟了寇霜的贴心而显得更加甜蜜温柔。   寇霜勉强将心里的担忧放下,把扫帚扔过去道:“既然你没事,就来扫地啦!我都帮你洗衣服了!”   宋暮雪没有任何怨言, 捡起地上的扫帚, 一边弯腰扫地一边说:“我知道父母有事情瞒着我。”   “诶?”   “在我高考之前,他们从不跟我聊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以身作则,教育我要一心向善,追求正义。现在想一想, 他们很少在我面前展露不那么光明的一面。其实这本来就很奇怪了。”宋暮雪扫地的动作很慢,声音也很慢。   “汤天问带我去见过福利院的扫地工人,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重建一个福利院, 是因为太过怀念吗?”宋暮雪说。   寇霜突然想起来,宋暮雪跟汤天问从乡下回来之后神色不太对经,但直到现在, 宋暮雪也没有告诉自己,她在那边知道或者得到了什么。   对于宋暮雪来说,这关系着她的父母,也算得上是最隐蔽的秘密之一。寇霜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只好跟在身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而说句不好听的,宋暮雪的父母到底有什么隐情,都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宋暮雪,而只有当其他人对宋暮雪造成影响的时候,那些人在寇霜眼里才是有意义的。   到现在为止,那两个虚无缥缈的名词终于有了意义,具现成为两个具体的人。有了脸孔,有了性格,有了履历和曾经做过的事情。   “他们没跟我说过福利院的事情,而福利院显然跟一个行踪诡异的连环杀人犯有所关联……往下查能查到什么,我都应该有所准备。”宋暮雪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身体抱住寇霜,说:“但我没想到是这个,我有点儿怕,霜霜。”   从探监室外的拥抱之后,宋暮雪就经常抱住寇霜,短短一天之内已经五次了,跟过去对比,这不是一个稀疏平常的频率。   宋暮雪因此变得懦弱了么?寇霜并不在乎这个,热情地回应了这个拥抱。   “如果你没做好准备,我来当你的后盾。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并且永远不会变。”寇霜说。   “嗯。”宋暮雪轻轻地说,将头埋进了寇霜的头发里。   ——   郑风林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公安局却紧急联络宋暮雪,让宋暮雪去警局一趟。   联络宋暮雪的人,是郑风林的一个同事。平常见得多了,跟宋暮雪和寇霜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他一见到宋暮雪,便显得有些慌乱,还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其实今天不是公事儿,我就是想找你来帮个忙。”   “什么忙?”宋暮雪上班时间被叫过来,得知是私事之后神情还是淡淡的,没什么变化。   “夏津的辩护律师来了,我们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只好来求助你了……抱歉抱歉,找到风林之后,带他一块儿请你吃饭。”同事似乎真的是被缠得没办法了,此刻抱着唯一的救星不松手。   宋暮雪笑了笑,顺着指引走到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个人,一个穿着警服,其余几个趾高气扬,西装笔挺,身上散发出宋暮雪非常熟悉的,律师的气息。   穿着警服的人也认识宋暮雪,连忙对她招手道:“小宋小宋,来这边坐。”   宋暮雪坐下,拿出同行都很熟悉的那一套,朝对面笑道:“您好,我是宋暮雪。”   坐下之后才发现,对面有一个熟人。   前阵子宋暮雪刚刚回国的时候,曾经找现任的院长要过一份名录,上面列着的都是从福利院出去的孩子们的联系方式。曾经的儿童如今都已经成年,在社会各行各样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   而面前的熟人就是那份名录中的一个,早于宋暮雪进入律师行当,曾经跟宋暮雪偶遇,还一块儿吃了一顿饭,成为了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宋暮雪和熟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方,惊讶过后并没有当场“认亲”,而是露出一个双方都懂的笑容,这意味着谈完公事之后稍微停留一下,大家叙叙旧。   正式聊起来,宋暮雪才知道警方为什么要喊自己过来救场。   夏津的土豪父亲实在是太爱她了,哪怕初期已经达成了协议,但现在他带着更优秀的律师团重新杀了回来,想为女儿争取更多的权益。   这次的诉求比上次更甚,强硬得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律师团也实在厉害,引经据典,要求警方不再接触夏津,甚至不使用夏津曾提供的任何口供和证言。他们要把这个案子完全压下来。   警方当然不从,这事情是夏津先挑起来的,报案、舆论施压,一套一套玩得比谁都溜。案子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了,又怎么能重新撤回去?   因此相互扯皮。   土豪的律师团飞扬跋扈,宋暮雪不卑不亢。   好几个小时聊下来,两方都精疲力竭,只好暂时作罢。双方站起来握手,离开的时候,熟人对身边同事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儿事情。”宋暮雪听到之后笑了笑。   同事们都离开之后,熟人对着宋暮雪挑了挑眉,邀请道:“一起去喝一杯?”   宋暮雪点了点头,两人去了公安局附近的一个咖啡馆。   熟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你竟然在为警方工作。”   “不是为警方工作,举手之劳,帮个忙而已。”   熟人挑了挑眉,说:“事务所里最有经验的几个律师有备而来,你把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原来只是‘举手之劳’的地步么?看来我们事务所都需要回炉重造了。”   两人对视了三秒,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言语之间的针锋相对消散开来,气氛平和地如同老朋友再会一般。   熟人哈哈大笑说:“不过说真的,看到你我真的吓了一跳,你真的挺厉害的,后生可畏啊!”   宋暮雪抿住嘴唇,说:“我也没想到竟然会看到你。你清楚这个案子的细节么?夏津是案子的关键人物,你们想让她从这案子里神隐,警方是不可能答应的,再厉害的律师也不可能。”   熟人说:“可客户不希望女儿多露面,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我也没有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对方轻佻的语气让宋暮雪有些警惕,道:“如果夏津真的不能提供任何帮助,那这个案子就成了无头悬案,永远也没办法抓住杀害文哲的凶手了,你知道么?”   “抓不到就抓不到吧,”熟人说:“总不能让房地产大亨的女儿落一个‘因爱生恨’‘买凶杀人’的名声吧。事情是什么样子的,你和我都很清楚,但外人不清楚。人言可畏,夏津禁不起任何的诋毁。至于文哲,不本来就是戏子么?”   这句话一出,宋暮雪便明白了。对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种要求对另外一条生命来说是多么不公平。但对方还是来了,并且趾高气扬,毫无愧疚。   “你……你变了。你怎么是这样的呢?”宋暮雪眯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   她记得这个哥哥,当年在福利院里,他温和公正,所有孩子都听他的。当得知他踏入法律界时,宋暮雪还挺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正义这边有更多砝码。但现在,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没有变,”熟人说:“我为了钱,而你有理想有抱负,我跟你从来就不一样。”   熟人表情格外寡淡,像极了宋暮雪见过的很多为了钱可以践踏良心的律师,这让她觉得陌生。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那人接着说:“从小你就跟我们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正义和追求都不一样。每个人只需要忠于自己的内心而活,无论是正义还是欲望,忠于自己就够了。这是叔叔阿姨教给我们的,我自认践行得不错,你也将你的正义践行到底,这很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人看了看宋暮雪,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兴趣寥寥喝完这杯咖啡便离开了。   他本以为两人能够刨除案件本身,聊一聊加深感情,甚至怂恿宋暮雪跳槽。但现在看来,两人立场和看法并不一样,这分歧甚至影响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实在是浪费。   他知道宋暮雪从小接受理想主义教育,但没想到对方还真能坚持到这个年岁。也许该说一句……同人不同命么?   熟人摇了摇头,离开了咖啡馆,留下宋暮雪一个坐在原处发呆。   ……   怎么会这样呢?印象里温和公正的哥哥变成了这个追名逐利的模样,还说是自己父母教的?   什么忠于内心……宋暮雪从来没有听过。她一直奉行廉洁公正、善良包容,从不觉得欲望也能成为行为标杆。郑风林同她一样,她便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那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昨天肇事司机告诉她,父母并不是她以为的模样;今天熟人哥哥说,原来她一直接受的是差别对待的教育……   这算什么事情?!   宋暮雪心思有些烦躁,起身打算离开咖啡馆。   推门而出的时候有人撞了她一下,抢了一步,先于宋暮雪离开咖啡馆。宋暮雪隐隐觉得不对,看见对方一出门就飞奔的身影,立刻醒过过来,自己的包被动过了!   丢了什么东西么?宋暮雪连忙查看,果不其然,拉链被拉开了。   但查看财物时却发现,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不仅没有丢,反而多了——   一张纸条? 第129章 情书   郑风林始终看不惯这身衣服, 但他也只能忍了。   他调整一下腰带, 执事长在身后提醒他:“注意仪表。”   “知道了。”郑风林语气平淡, 调整表情, 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才推开面前的大门。   门一推开,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朱丽叶。   在大堆的人群里,朱丽叶的确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她气质脱俗, 活泼天真, 就好像是旭日东深时花瓣上的那一滴露水。   朱丽叶看见郑风林,脸上立刻扬起一个欢快的笑容,少女的纯真展露无遗, 就连星星也会黯然失色。   郑风林走过去, 落座,对朱丽叶笑了笑。   朱丽叶便偏开了头。她觉得郑风林长相很特别, 有一种奇怪的气质。   她生活在世上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郑风林这样子的人。她说不太清楚,隐隐觉得他跟自己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果不其然, 郑风林一坐下便自我介绍道:“朱丽叶你好,我是邻国的使臣, 我叫郑风林。”   话音刚落,郑风林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虽说是按照“剧本”走, 但台词实在过于羞耻,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能够憋住不笑。   朱丽叶瞪大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叫我公主?”   郑风林说:“因为我们那边没有叫公主的习惯。”   “那我叫你什么?王子?骑士?”   “叫我郑风林就好。”郑风林微笑道。   执事长在身后有些不满, 但并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发作,只能轻轻抵住了郑风林的脊背。郑风林毫不在意,看着朱丽叶的脸,问道:“我的国家跟这个差别很大,你想听我讲故事么?”   朱丽叶兴奋地点了点头。   这超出了“剧本”,郑风林知道执事长更生气了,可能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骨。但只要还在朱丽叶的面前,自己就是安全的。   甚至连陆任丙也是安全的。   郑风林便开始讲故事。   正如每一个童话一样,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一个很神奇的国家。里头有各种各样的坏人,也有跟坏人作斗争的好人。   介绍完背景,郑风林说:“我就是捉拿坏人的那一方。”   朱丽叶好奇问道:“是骑士么?有坏人闯进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   郑风林摇了摇头,说:“不太一样。”   执事长的手搭在了郑风林的肩膀上,同时对朱丽叶说:“公主,郑……先生还有事要忙,今天暂时放他去休息吧?”   郑风林知道这是执事长在威胁自己,他刚准备开口说“没关系”,便听见朱丽叶失望地说说:“这样吗?好吧……那郑风林,再见!”   “明天我一定腾出一整天的时间,对你讲我跟坏人作斗争的故事。”郑风林笑了下,被执事长直接提了起来。   执事长抓着郑风林的胳膊,看似是搀扶的动作,但其中角力只有两人自己知道。郑风林这两天吃的食物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因此使不上多少力。   郑风林小声对执事长说:“你生气了。”   执事长也并不做声,直到出了房间,才直接把郑风林掀在墙上,厉声道:“从进去到出来,不过五分钟!五分钟里,你只按照剧本说了一句话。”   就是开头那一句,郑风林自己也很清楚。   “你要想清楚了,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和陆任丙,甚至你的亲属。你们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值钱。”   “口信带给我亲属了么?”执事长的胳膊肘抵着郑风林的喉咙,力道颇大,似乎再重一点儿郑风林就要窒息了似的,但郑风林不慌不忙,仍然在询问自己的要求是否得到满足。   这群人找文哲一找就是四年,期间从来没有更换过任何别的人选。文哲死亡之后,误将自己绑了过来,也没有进行任何恐吓或者虐待,甚至还答应了自己报平安的要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郑风林甚至想将他们命名为“温和派绑架犯”了。   执事长眯了眯眼睛,却说:“我现在杀了你和你的经纪人,只要跟编剧联系,随便编个故事圆过去就可以了。你没有你以为的那样重要,可能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觉。希望今天之后,你能够好好反思一下你的立场和态度。你只有唯一的路,就是配合我们,演完这场戏。”   “朱丽叶这么大了,难道你们能骗她一辈子?这场戏的演员和编剧都是要更迭的,你真的以为她永远不会发现?”郑风林皱着眉头看执事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同情朱丽叶。   “已经把你的信件送给你妻子了,听闻她精神状况不怎么好的样子。与其在这里思考一些跟你完全无关的东西,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或者你妻子吧。”执事长说。   “我跟朱丽叶关系不错,还约好了明天听我讲故事。”郑风林说。   这是他手上握有的王牌,或许也是唯一能够压制执事长的东西。   果不其然,执事长神情闪烁,最后低沉着一张脸道:“别叫朱丽叶,叫公主。”   执事长押解郑风林离开了公主所在的城堡,乘坐马车去了不远之处的另外一座城堡里。   这一天下来,郑风林已经弄清楚了,自己“居住”的城堡在两小时车程外,属于“邻国”。文哲之前住在那儿,当了很久的邻国王子。   这些都是编剧告诉他的,因着要给他编造身份设定,编剧与他同住同行。   郑风林刚刚被押解到马车上,编剧就凑了过来,有些开心道:“听说你要给公主讲故事?方便告诉我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么?”   编剧对他的态度比执事长要好得多,郑风林推测他只是拿钱办事,因此道:“聊一聊我曾经办过的案子,否则我跟她哪里有共同语言呢?”   编剧摸了摸下巴,说:“唔,这也有道理,你没有经历过培训,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女人。但讲故事给公主听,是我的职责,你不能就这样抢走。”他停顿了一下,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打算给公主讲什么故事?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打算偷个懒,就能写到剧本里,你也就不用受这种苦了哦。”   编剧幸灾乐祸地看了看郑风林被完全绑起来的身体,嘿嘿嘿地笑了笑,似乎笃定了郑风林会妥协合作。   果不其然,郑风林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了:“那是我刚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   ——   宋暮雪下班回到家,神色很不好。   寇霜很难看见宋暮雪将工作上的苦闷带到家里,忍不住站起来走向对方,问道:“怎么了?”   宋暮雪迎面给了寇霜一个拥抱,说:“今天警察局给我打电话了。”   “郑风林找到了么?”寇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   “没有,”宋暮雪却摇了摇头,松开了寇霜,转头朝书房走过去:“但我也许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到郑风林了。”   寇霜一愣,赶紧跟在宋暮雪身后,问道:“怎么回事?”   她看见宋暮雪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又将易光的笔记本摊开,说:“我今天似乎接到了来自郑风林的消息。”   寇霜连忙走过去,目光不自觉放在那张纸条上。   那是一张画风奇怪的纸,看上去跟市面上流通的纸都不一样,有点儿羊皮纸的感觉。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寇霜拿起纸看,发现第一行就是“给妻子宋暮雪”,而落款则是“丈夫郑”。   “……”寇霜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信是给我的,笔迹也是郑风林的,只是称呼和落款很奇怪。”宋暮雪将那张纸抽开,说:“通篇都在写子虚乌有的事情,对着‘我’倾吐爱意。但只有一个地方——”   宋暮雪说着,手指指向了某一行。   这张羊皮纸上的字太多了,一眼望过去看不到重点。但宋暮雪白皙修长的手指很快划出重点,很轻易地将寇霜的视线吸引过去。   【……出差之后就给你买家具,你一直想要的锦夏邻居家的那款……】   “这是?”   “这封信其他的地方全部不重要,唯一这个名字是真实存在的。而锦夏的邻居是文哲,我想,他应该是在想办法给我传递什么信息,不得已采取了这种形式。”宋暮雪说着,翻开了易光的笔记本。   易光的笔记本里什么都有,详细描绘了这个神秘城堡的一切细节。面积、大小、周围植被……更重要的是,详细绘画了城堡内部的摆件和装饰。   宋暮雪很快找到某一页,指给寇霜看,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文哲家里的家具正是这样的。”   宋暮雪的记忆能力和检索能力实在是太强悍了,寇霜完全不记得文哲家里的细节,看到这张画工精巧的图也只会生出“哇好厉害啊”的感慨,而绝对不会记得哪里有个什么,但宋暮雪就是能记得,并且快速匹配。   寇霜眼神崇拜地看着宋暮雪,抓住了宋暮雪的手指,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宋暮雪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家具出自某高定家具厂商,只出定制款,从不面向普罗大众。巧的是,我认识这家厂商的总裁,我们抽个时间去看看,确认一下郑风林是不是在暗示这一条路。”   寇霜看着宋暮雪的侧脸,意气风发,自信十足,便忍不住抓过了宋暮雪的手指,说:“行,都听你的。但你不能再抓着这封郑风林给你的情书了。”   这话说得宋暮雪一愣,平时敏捷的反应力全部被扔到爪哇国去了:“什、什么情书?这哪儿是情书啊,是郑风林在报信而已。”   寇霜说:“那也不准。”   宋暮雪哭笑不得地松开了手,任凭那张羊皮纸掉在了地上。 第130章 微变   宋暮雪同寇霜一块儿, 以更换家具的名义, 见到了家具厂的客户经理。   能够看出来, 这个家居供应公司主打高端市场, 理念是绿色健康、手工安全。接的大部分单都是定制款,很少批量制作出售。   宋暮雪认识这家公司的总裁,还是在寇德钦的生日宴会上。那时候宋暮雪说自己想要多认识一些商界的朋友,寇德钦便带她认识了这些人。那时候完全没有想到, 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客户经理笑得格外热情, 道:“您好,您有什么想要咨询的呢?”   这可是老总亲自带过来的客户,说是以前老朋友的女儿, 要他务必多关注。   宋暮雪身后缀着个寇霜, 装模作样问道:“你们这边家具都有什么样子的?”   客户经理流利地介绍自己公司的产品,着重强调了“定制”, 又强调了“定制”带来的尊贵。   宋暮雪问:“什么风格、材质都可以?”   客户经理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说:“当然。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宋暮雪点了点头, 同寇霜对视一眼,寇霜便问道:“房子还没装修, 家具跟弄成一套的么?”   客户经理更加自信满满了:“当然没问题。我们可以根据您房子的大小,专程设计匹配的家具, 保证一应俱全。如果你要是觉得麻烦,我们甚至能够代为联系装修公司。只要您明确了您的需求,我们一定可以让您满意。”   ……   一番推销之后, 寇霜装模作样咨询了许多细节,甚至还在心里算计着,要不要真的买一套房子,顺带搞定装修。   一来,她不知道在书里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虽然原作者说结局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点儿征兆。这让寇霜有些不易察觉的疲软,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消磨人的斗志。   二来,寇霜面子比较薄,打着查案子的名头去接触各种各样的卖家,没法做到一走了之——就如同她打着买二手镜头的幌子接触到锦夏,问到想问的事情之后,镜头也同样带走了。   寇霜心中有了决断,看向宋暮雪,刚刚想要问她对装修风格的偏好,便听见宋暮雪问客户经理:“听说曾经有人定制了纯欧式的家具和装修,效果很不错。我想问问,那一套怎么说?”   寇霜一愣,完全没想到宋暮雪这样直接就问出来了。   客户经理也愣了愣,有些为难说:“这个啊……”   还没能拿出一套有效的说辞,公司的总裁便从不知道哪儿出现,说:“喜欢欧式风格?”   宋暮雪回头,看见这位年过五十的总裁大腹便便地走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不知道为何对宋暮雪这样热情。   宋暮雪说:“打听过,有点儿好奇。”   总裁便挥了挥手,示意客户经理退到一旁,道:“你家里的家具也是我们公司提供的,你肯定不记得了。”   宋暮雪这才恍然,她家家具的确不一般,这么多年了,还从未遇到过格外相似的。以前没细想,只觉得是母亲会挑,现在才弄清楚,原来是定做的。   总裁“哎呀”地叹了一声,说:“说起宋秉海,那是真的很厉害!年纪轻轻建立起了那么强大的商业帝国,要是没出意外的话,也许现在半个城市都姓宋,我的公司也完全没有机会发展起来了。”   总裁看到寇霜,又笑了笑,补充道:“另外半个城市肯定姓寇了,哈哈哈……”   奈何宋暮雪和寇霜都不在乎城市到底姓什么,这个话题可以说相当失败。宋暮雪提问道:“您当年跟我父亲有过接触么?”   “商业上的碰撞,算不上大事。”   总裁语焉不详,宋暮雪才突然发现自己被对方悄无声息地岔开了话题,因此只得重新拉回来,道:“纯欧式的家具和装修……”   话还没说完,就被总裁打断,道:“我们没有接到过这种单子,你大概是记错了。另外,我们客户的服务态度是业内最良好的,不仅客人的任何需求都能够满足,还能替客人保守秘密。审美是太私人化的事情,也算得上是隐私。”   总裁说完这句话,脸上笑容变淡了一些,不再如同之前那样热络。   宋暮雪立刻读懂言外之意,的确曾经有人指派过这么一个单子,但公司签了保密协议,并不能说。   这算得上是帮助了……只是,为什么要给自己暗示呢?   宋暮雪眯着眼睛望向对方,发现对方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愈加加深了一些,问她:“以我跟秉海的关系,叫你一声侄女不亏吧?宋侄女,我这边有几个法律上的问题想要咨询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时间跟我们法务部接触一下呢?”   原来是这样……宋暮雪很快了悟,鉴于对方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忙,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定个时间,随时可以见面聊一聊。”   ……   最终,寇霜也没能成功问到宋暮雪的装修喜好,反而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一出公司大门便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这家,还是不是这家?”   宋暮雪说:“刘总应该是签了保密协议,不能明说。但如果我愿意为他做某些事情的话,他也许就愿意了……”   寇霜忙问:“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宋暮雪犹豫地摇了摇头,说:“我只能够确定,不会是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的事情。”   “那你还答应他?”寇霜反而有些惊讶了。   宋暮雪一直以来奉行程序正义至上,到目前为止从未做出任何有愧于心的人。但这次那个什么刘总明里暗里提出交易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怎么犹豫,就与对方打着暗号商量了见面的时间……   宋暮雪真打算做这个交易吗?她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和理想呢?   想到这里,寇霜突然醒悟过来了什么似的……   理想原则什么的,宋暮雪全是从她父母那里耳濡目染过来的。   现在关于父母的部分全部崩塌重构了,难道宋暮雪也……   寇霜猛地抓住了宋暮雪的手,宋暮雪便看着她笑了笑,说:“我只是看看他会提出什么条件,哪怕最后不会帮他做事情,他也总会在言谈之中暴露什么。相信我,我会守住底线的。”   宋暮雪说得信誓旦旦,试图安抚寇霜。寇霜的心里仍隐隐有些不安,却还是微笑着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定位郑风林,把他救出来。多一条消息来源,就多一分找到人的几率。这么一想周旋也不是坏事,还是你聪明。”   宋暮雪嘴角一弯,笑了笑,说:“你能理解我就好。对了,我昨天研究郑风林的那封信,又研究出来了一些别的东西。现在跟我一块儿去警局么?”   寇霜一愣,这时候也来不及计较宋暮雪又偷摸那张“情书”的事情,只是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   宋暮雪打车去了警察局,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上次给她打电话的郑风林同事,问道:“文哲的经纪人,现在在哪里?”   那同事愣了一下,先是问:“你问这个做什么?”随后又回答道:“在跟郑风林接触过之后,陆任丙就因工作原因飞往国外,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宋暮雪盯着那同事的眼睛,问道:“你们确定,陆任丙是飞去国外了么?不可能是被谁劫持了么?”   同事大惊失色,考虑到宋暮雪一贯以来的靠谱形象,顿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宋暮雪这才把郑风林托人送过来的那张羊皮纸拿了出来,说:“这是某一天有人塞到我包里的。这字是郑风林的,你该认识吧。”   “!!!”同事看了一眼,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暮雪有条不紊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略过易光的笔记本,略过家具的事情,点出了“情书”中另外一点儿指向经纪人的蛛丝马迹。   宋暮雪十分胸有成竹,却还是说:“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并不能确定真的是这样。还要辛苦你们排查了。”   同事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宋暮雪道:“多谢你告知我们,遇到绑架案,最怕的就是家属不配合警方工作,擅自采取行动了。”   宋暮雪笑了笑,看着同事急急忙忙地跑出办公室,忙前忙后去了。   寇霜站在一旁看着整个交流的过程,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宋暮雪并没有如实以告,她难道打算自己去做些什么吗?郑风林的同事夸她“配合调查”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任何变化都没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之有愧。   并且今天要来警察局的安排,宋暮雪也并没有提前告诉自己。她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又是出于什么心理瞒着自己呢?   寇霜突然觉得面前的宋暮雪有些异样。   偏偏笑容还如往常一般温柔——宋暮雪望向寇霜,弯了弯嘴角,道:“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们回家,等待警察的调查结果吧。”   寇霜将心中的异样压下,跟宋暮雪一块儿离开了办公室。   刚刚走出没有两步,却看见刚刚那同事又神色匆匆地走了回来,对宋暮雪道:“宋暮雪,不好意思,请问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   宋暮雪说:“需要我配合调查,做一份笔录么?”   那同事摇了摇头,说:“不,夏津的父亲又带着律师们来了……我们实在招架不住,可能又要麻烦你了……”他露出一个非常抱歉的笑容,说:“等这案子结束之后,你开个价,这段日子相当于我们警局聘你的。”   宋暮雪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道:“举手之劳,不用了。”   宋暮雪迈开步子,不用同事指路就朝着最为骚乱的办公室走去,如果真的有律师来捣乱,也只能是那里了。   寇霜慢了一步,站在原地看着宋暮雪的背影发呆,回味自己刚刚的感受,努力想让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成为错觉。   却听见郑风林那同事在自己身边轻声说:“宋暮雪真是不遗余力,尽心尽责啊……我们警局欠她的。对了,她跟风林在一起了么?”   寇霜一愣,立即明白那封信件果然让其他人误会了。她本该态度坚决地立即否认,但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随后含糊道:“……没、没有吧……” 第131章 罪则   寇霜站在办公室外面, 通过透明的玻璃墙围观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站在这儿, 听郑风林的同事半抱怨半说明地叙述了当下情况, 随后深深地觉得, 夏津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虐警察的吧!   是她先站出来报警的,可父女俩的观念实在无法达到一致,时而反复,宋暮雪都帮着对付了一次。   警方肩上担负着舆论压力以及破案的时间压力, 本来就够焦头烂额了, 还要应对这对父女的家庭事务,实在是乏力。可夏津实在是太重要,他们不得不争取。   夏津今天又来了, 他们本以为夏津说通了自己父亲, 结果没想到两小时之后,夏津父亲的律师团带着一份精神病院的证明赶过来了, 趾高气扬地宣称道:夏津有精神病,她所说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呈堂证供;并且夏津小姐马上就要前往美国治疗精神病,没精力跟你们警察局多做纠缠。   夏津明显不知道这份证明的存在, 当即在警队里大喊大叫。年轻女子的声调很高,一尖叫起来灵所有人头痛。律师还偏偏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说:“夏津小姐精神不稳定,人就先带回去了。”   夏津自然不愿意, 躲进了女洗手间,怎么都不愿意出来。   律师团便将矛头对准警察,慨然演讲。   宋暮雪来的时候, 正逢律师们中场休息,喝了口水。   同事拿着宋暮雪的证据过去,便同时让所有人都想起宋暮雪来了。专案小组组长挥了挥手,说:“把宋暮雪叫过来,多少钱我们都出!”   这才有了面前这一幕。   同事在寇霜耳边喋喋不休地赞扬宋暮雪喂警队做出的杰出贡献,寇霜的心思却不知不觉飘到了别的地方。   隔着一层玻璃,她不知道宋暮雪到底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但从动作和表情来看,宋暮雪显然占了上风。   ——宋暮雪不卑不亢,黑色的眸子如往常一般沉静,动作幅度也很小。而对面的律师却手舞足蹈,显得有些激动。   只有在无法单纯依靠口头语言占领高地的时候,肢体语言才会拥有这么大的舞台。   宋暮雪甚至还能分神注意到寇霜的视线,并对着自己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   寇霜非常确定,宋暮雪一定能够帮助警方解决这一次危机,只是她不知道,宋暮雪此时怀有的是怎样的心情呢?   是因为这样是正确的,所以才去做吗?   还是因为夏津的证言关联着黑衣人,黑衣人关联着老福利院,而老福利院又关联着她的父母呢?   亦或者,单纯因为这是郑风林所待的警队?   如果是以前,寇霜能够非常肯定地说,第一种是主要因素。但现在她说不出来,因为宋暮雪的神情过于势在必得,甚至有些别人都察觉不到的,淡淡的厌倦。   仿佛只要她想,她就能够让争论导向任何一边。这依靠单纯的辩术,而宋暮雪相当擅长。   可没有“你认为正确的事物”作支撑,这种辩论就只是诡辩而已。   寇霜现在非常不确定,在宋暮雪的心中,是否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没一会儿,宋暮雪说了一句什么,成功令对面的律师熄了火,垂下头颅似乎认输了一般。双方站起来握了个手,接连走出办公室,寇霜连忙迎了上去。   走近宋暮雪的那一刻,她听见一个男人夸赞宋暮雪:“宋宋,你比上次更加牙尖嘴利了,我该为你感到高兴吗?”   宋暮雪笑了笑,说:“有机会下次一起吃饭吧。”   那男人点了点头。   寇霜便明白过来,这就是宋暮雪曾经说过的,福利院里的熟人哥哥。   同事问道:“怎么了?”   宋暮雪汇报道:“对方提供的鉴定单并不合规,不能证明夏津确实患有精神病,她的证词具有法律效力。并且他们再三干预调查进度,要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追究责任的。”   宋暮雪打了一场全面的胜仗不仅保住了夏津的供词,还令对方投鼠忌器,不得不有所收敛。   同事愣了一下,随即非常高兴地笑了,说:“真的啊!那太好了!”   他“小人得志”似的对那几个律师点了点,律师们苦笑着离开了公安局。   宋暮雪又走进女厕所,将夏津劝了出来,对她说:“说你想说的,不必顾忌你父亲。”   夏津看了宋暮雪一眼,似乎不怎么相信。但宋暮雪不予置评,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带着寇霜离开,非常地深藏功与名。   寇霜亦步亦趋跟在宋暮雪身后,看着对方四分之一的侧脸,莫名觉得不安。   方才宋暮雪的笑容很淡,淡得没有一丁点儿笑意,让寇霜莫名觉得它应该属于原著里的宋暮雪,而不是自己面前这一个。   这一个宋暮雪的笑容应该温柔和缓,像是积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善意与柔软一样。   但寇霜说不出来,只能开口问:“如果打官司的话,夏津会被判刑吗?”   宋暮雪想了一会儿,说:“看是什么罪名了。买凶杀人或者故意伤害罪都算不上,但跟踪、侵犯隐私什么的,想判的话,也可以。”   “想判的话?”   “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她父亲太有钱,也太宠溺,真想追究还得花一番功夫。”宋暮雪说。   “那……那个黑衣人是因为她才会杀了文哲的,这个真的没办法追究了么?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应该有人为此受到惩罚。”寇霜胸口有些闷闷地,说。   文哲的死亡几乎算得上是一场意外,因为夏津并不是真正想要他死,只是那一刻情绪失控。而痛下杀手的黑衣人则跟文哲完全没有仇恨矛盾,简直像是无妄之灾。   人为的事件,总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到时候仅仅只有黑衣人接受惩罚吗?寇霜总觉得不够。   那么,应该让夏津为自己那时的一时失言而付出代价吗?寇霜又觉得不太对劲。   所以才想问问宋暮雪的意见。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说:“你觉得夏津应该为文哲的死亡负责吗?”   寇霜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宋暮雪说:“法律界还没有这种先例,因为很少有人‘无私’到为别人杀人。私怨、利益,甚至一时冲动,这些情况都有规定。从目前掌握的两个案例来看,有人起了杀人的心思,而黑衣人不收取任何报酬就替他们实施杀人行为。黑衣人绝对、绝对、绝对会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那些‘有人’呢?她们只是想让某个人去死而已,没人应该为一个想法负责。”   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再举个例子,小蝶想要杀掉武文玉,黑衣人便成为她的刀,杀了武文玉。你觉得小蝶应该被惩罚吗?”   寇霜愣了一下,说:“可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那武文玉呢?”宋暮雪说:“武文玉误以为张芷若对武虹烨做了什么,并且求助了黑衣人。黑衣人杀了张芷若,那武文玉应该受到惩罚吗?武文玉因为小蝶的念头而死,这算罪有应得,还是死得无辜呢?”   一团乱。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由和委屈,每个人的想法都情有可原。的确,没有人应该为了一个“杀人”的念头而负责任,可这些人就是死了啊……   死了,不是被唾骂甚至被殴打,而是死亡。黑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有杀人癖,还是他误以为自己是上帝,能够拿捏、评判众生生死?   寇霜皱着眉头思考,正在这时,宋暮雪突然轻声说:“也许,黑衣人想要达到的,正是这种情况。”   “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悲伤得以平复,而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大家的罪孽和惩罚都由他一个人背负……”宋暮雪轻声细语,每一个字词却如平地惊雷。   “——也许,他在践行他自己的‘正义’。” 第132章 爬树   郑风林陪朱丽叶在树林里行走。   天气渐热, 蚊虫较多。不远处跟着两个卫兵,拿着用瓷瓶装着的驱蚊水。郑风林闻了一下,发现就是普通的花露水。   这个地方还真奇怪,明明享受着现代科技的进步, 却偏偏要套上一层老旧的外衣,让一切看上去都很……“复古”。   郑风林走在前头, 同朱丽叶聊天。那编剧的确偷懒了, 直接将郑风林的英勇事迹化用到故事里, 使得郑风林现在完成任务的时候能够留有余裕, 保证了一定程度的从容不迫。   编剧说:“这项任务太复杂了, 最理想的状态,还是每个人都能够扮演自我,才不会崩溃得太快。”   郑风林那时候打探过:“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其他人都有剧本么?你怎么能保证哪种是最佳情况?”   “我学心理学, 相处几天就知道一个人的大致性格。你要是真的按照我的剧本来演, 并不会觉得难受, 不是吗?”编剧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 说:“现在也别套我的话,我见过的警察,比你可老练多了。”   郑风林这才不瞎问了, 但在心里却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文哲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也许也能够扮演自我。这就是文哲全身心投入到这个“角色”的原因吗?   比明星文哲更加真实,更加放松。   朱丽叶叫他:“郑风林,你真的能一个人打败好几个人吗?”   郑风林这才回过神来。他刚刚正在同朱丽叶讲述他曾经处理过的一个案子,那个案子里情况危急, 郑风林甚至差点儿废了一条胳膊。   郑风林将衣袖捞了起来,指着上面的伤疤说:“这就是那次留下来的伤疤,你看。那时候我可以一个打好几个,但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朱丽叶又好奇问道。   郑风林笑了笑没说话,他总不能说,因为执事长给我吃的东西有问题吧。   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路,朱丽叶便放慢了脚步,说有些累了。   郑风林回头看一眼城堡,发现这才走出没多远。他问朱丽叶:“你去过邻国吗?”   “去过一次。”朱丽叶说:“去过文哲王子的国家,乘马车去的,坐了好久车呢,从白天到夜晚。我都快要累死啦。”   郑风林思索,两栋建筑相隔不过两小时车程,朱丽叶却说她坐了一整天马车,一定是绕路了。他们不想让朱丽叶发现城堡的秘密。   “文哲王子……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郑风林又问。   朱丽叶突然脸红,说:“他……他是一位很英俊的王子。”   文哲外貌条件的确很不错。   “每年文哲王子都会到我的城堡来,借住两个月。父皇和母后说,我们是要结婚的。”朱丽叶脸上带着些少女的娇羞,抬头看着郑风林问:“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却没有过来呢,郑风林,你认识文哲王子吗?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过来吗?”   文哲是要跟朱丽叶结婚的,这一点,郑风林也早就知道。那时候编剧问郑风林:已经有了妻子,那么是否愿意扮演朱丽叶的丈夫呢?   郑风林看向编剧,没有说话。   编剧便举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来,说:好吧,不愿意就算了。本来应该是文哲的,看来只能另外找一个人了。   那时候郑风林便知道,这个城堡存在的全部意义都是朱丽叶。他们安排了她的人生,甚至她的爱情。但在某人突兀缺席之时,又能顺利寻找来替代品,也就是自己,来满足朱丽叶的爱情。   朱丽叶没见过多少人,很容易被出众的外貌或者气质俘获,进而产生好感。郑风林很怀疑,朱丽叶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和爱么?她提到文哲时的娇羞,是出于指向性明确的爱慕,亦或是对“结婚”这件事本身感到难为情?   朱丽叶的眼神很纯真,郑风林却清楚地知道,这份纯真是用什么东西铸就、守护的。他有些不想回答有关文哲的问题,脚下一转,拐进了一条小路。   朱丽叶连忙跟在郑风林身后,说:“那边没有路啦,可能有蛇!”   虽然这样劝阻,但朱丽叶还是紧紧跟在了身后。   剧本上没有写这条路,但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警告。郑风林心里一动,看向朱丽叶,问:“你敢爬树吗?”   “爬爬爬爬、爬树?!”朱丽叶瞪大了眼睛,非常震惊。   “是的。”郑风林笑了一下,随便找了一根歪脖子树,爬了上去。朱丽叶连声叫“小心”,从来没想过可以爬树。   郑风林站在树上说:“上来么,上面很好玩的。”   朱丽叶有些心动,但犹豫踌躇着,不敢答应。后面一个卫兵说:“公主,你不能……”   郑风林打断了那个卫兵,对朱丽叶说:“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虽说朱丽叶还是有些犹豫,但眼神已经相当渴望,也许只是缺少一个动力。   郑风林笑了下,拍了拍手掌,从树上跳了下去,溅起一地灰尘,朱丽叶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上去吧,真的很好玩。我在下面接住你,你绝对不会摔了。”郑风林说着,伸出手朝朱丽叶笑了一下,说:“我送你上去。”   朱丽叶咬了咬嘴唇,看了自己的裙子一眼,说:“那这怎么办?”   郑风林笑了一下,心想:试图圈养一个青少年,果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对世界充满好奇,只要有人告诉她原来还能这样,她就会跃跃欲试。   感谢人类的好奇心。   郑风林蹲下神,捡起裙摆,双手用力拉扯,“嘶啦”一声,裙子破了,朱丽叶的小腿露了出来。   就这样扯了一圈,朱丽叶的裙子变短了一截。皮肤裸露在外面,感觉很奇妙。有风拂过,因而显得凉爽;但在男人面前裸露小腿,让朱丽叶还有些不适应。   “你的裙子太厚重了,不适合爬树,短一些比较好。回头要不要换一条裤子?”郑风林看见朱丽叶诧异的表情,又补充道:“我们那边的女孩子,很多穿得比你短得多。”   “也可以穿裤子吗?”朱丽叶小心翼翼问。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穿跟我一样的裤子,要舒服多了。我们都是两条腿,为什么你要穿这么复杂的裙子呢?”   郑风林这个问题问住了朱丽叶,朱丽叶思考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很是纠结。   郑风林笑了一下,说:“别想这么多,现在先爬树吧!”   朱丽叶犹豫了一秒钟,随后把性别差异的论题抛在脑后,开开心心地抱住了树,随后抬起了脚——   完全爬不上去。   郑风林是怎么爬上去的?朱丽叶脸上写满了这种疑惑。   郑风林笑了下,开始教朱丽叶怎么爬树。   朱丽叶完全没有过这么“狂野”的运动,学了大半天,才终于明白怎么把双腿也缠在树干上。   她的手臂和双腿上全是细微的伤口,但表情却非常兴奋,道:“回去之后就换一条裤子!爬树可真好玩!”   郑风林看着朱丽叶的笑容,深刻地感觉自己就是个带孩子的保姆。想到这里,郑风林问了朱丽叶一个问题。   “朱丽叶,你的父母呢?”   这个小城堡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朱丽叶的父母一定非常爱她。   既然爱她,又为什么一直不出现?   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建造这么一个巨大的囚笼,把外界完全隔绝开来的呢?   朱丽叶正努力抱着树,计算自己能够坚持多少秒,眼神兴奋而坚定,发誓要比上次时间更长。   听见郑风林的问题之后,她却愣了一下,显出一种失落来。   “他们……”朱丽叶转开了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紧接着,她大叫一声,松开了双手,从三十厘米高的树干上摔到了地上,差点儿把屁股摔成两瓣。   但此刻她并没有注意到身体上的疼痛,而是望着一个方向,表情惊恐。   那里有一条蛇。   因为尖叫声,郑风林很快注意到了这条蛇。蛇冲着朱丽叶吐信子,但郑风林更快。他伸出手,迅速准确地掐住了蛇的七寸。   蛇的身躯开始扭动,郑风林掐着那条蛇走远两步,将之摔死在地上,这才走向朱丽叶,道:“那蛇没毒。”   朱丽叶却还是惊魂未定,吓得脸色发白。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蛇。以后不会遇到了。我们回去吧。”   朱丽叶还是说不出来,明明已经跌坐在地上了,双腿还是止不住颤抖。   她害怕。   郑风林只好叹了一口气,蹲在朱丽叶面前,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第133章 反常   寇霜提议, 两人去寇德钦那儿探探口风。   寇德钦是最了解宋秉海和顾娟夫妇二人的人,她们竟然一直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一天然资源,就好像是玩游戏一直没有装备背包一样。   如果宋暮雪的父母跟印象里的不一样,那么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的?最直接的方法是找到他们当面对质, 但在对方不愿意露面的情况下,找寇德钦侧面打听倒也不错。   寇霜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特别机智, 终于超越了宋暮雪一回。但她并不知道, 宋暮雪早就想到了这一条途径, 但没有实行。   ——这是寇霜的父亲, 并不是随便汤天问或者张志龙之类的人物。考虑到亲疏远近的关系,宋暮雪只能等待寇霜主动提出来。   现在寇霜提出来了,因此她们出现在了寇宅。   神奇的是, 寇德钦竟然没有去上班, 而是搬了一把小板凳, 抱了个小毯子, 在阳光下打盹。   寇霜到达之后,第一句就是:“爸,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寇德钦猛地惊醒, 迷茫了两秒钟之后,才知道是宋暮雪和寇霜一块儿回来了,连忙站起来高兴道:“孩子他妈!霜霜和小雪回来了,快做一只乌鸡!”   寇霜瞥见寇德钦头上已经出现了白发,难免有些难受, 才意识到,原来寇德钦已经老了。   ——正如自己现实中的父母一样。   好在这边流速快于那边,自己在这边空度的年月,那边还没有来得及经历。等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尽孝,将这些年来的亏欠通通弥补回来。   寇德钦很高兴,拉着宋暮雪下象棋。这样的气氛之下,两人不方便一到场就打听事儿,只能陪着温馨片刻,每个人都在体验虚假的亲情。   于寇霜而言,这并不是她真正认同的父母,因此相处起来总觉得别扭,再热络的亲情也像是放进冰箱冻过似的,散发着冰凉的温意。   于宋暮雪而言,这只是一个熟识的温和长辈,对方所有的善意都是来源于同情与心疼。更甚至,一旦对方知道自己跟寇霜之间的感情现状,会怎么看待自己,还是一个未知数。   于寇德钦夫妇而言,他们的亲情也只是基于设定而产生的虚假感情,他们甚至连女儿换了个人都不知道。如果“天道”想要跟他们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将寇霜变成一头狗熊,他们也不会发现。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宋暮雪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她顿了顿,才对寇德钦夫妇说:“我去接个电话。”   看到来电人的那一瞬间,宋暮雪的反应慢了许多,寇霜看在眼里,便知道宋暮雪并不期待这通电话,甚至有些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宋暮雪还能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寇霜心里好奇,在宋暮雪离开餐桌两分钟之后,借口去厨房添饭,端着碗跟在了宋暮雪身后。   放在往常,寇霜绝对不会对宋暮雪做出这种行为。哪怕她知道对方不会计较,但尊重对方的私密空间,是一段感情能长久的基本条件。   可宋暮雪最近太反常了……寇霜说不出具体哪里,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寇霜跟在宋暮雪身后去了阳台,听见对方小声说:“……XX路XX号是吗?关于什么方面?和谁?……不能告诉所里么,好的,我记下了。”   话说到这里,宋暮雪停顿了一下,说:“我既然接了这个电话,当然懂您的意思。规矩不懂可以慢慢学。”   什么规矩?寇霜思考着靠近,却没想到宋暮雪没有说再见,就直接转过了身。   两人四目相对,阳台上有风,把窗帘吹得飘了起来,气氛有些微妙。   寇霜率先笑着开口,问:“你在跟谁打电话呢?”   宋暮雪脸上没有笑容,眼睛里一贯的柔情也消退了些许。她没有问寇霜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顿了一会儿,直接回答道:“是家具厂。”   “那人约见面?”结合刚刚听到的规矩,寇霜心里升起了一点儿寒意,问道:“在哪里?什么时候?聊关于什么的?”   寇霜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过于严苛急切,如同质问。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会儿,说:“聊工作相关。”   “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宋暮雪没说话。   寇霜看着宋暮雪沉默的样子,胸口有些疼痛。   宋暮雪变了么……她的底线似乎没有之前坚定而清晰。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是因为得知了父母的真相,还是“天道”正在发挥作用,将宋暮雪往原本的设定上拉扯?   亦或者是……原作者新添的剧情,根本不是朝着自己以为的方向发展?考虑到孙佳文的遭遇,这种猜测还真的挺有道理……   寇霜突然感觉到巨大的空虚,如果宋暮雪真的变了,那她做出的一切努力还有意义么?   她来到这个世界,为的就是将宋暮雪解救出去。她独自存在于这个巨大的空空如也的小宇宙之中,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宋暮雪这一个支点。可现在突然告诉她,这个支点本身也是会移动、会改变的……   那她来到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就为了最后带回去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宋暮雪么?   寇霜全身颤抖起来,心中弥漫着无言的愤怒。她大声道:“你不该去!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歇斯底里,像是吵架。   寇霜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像个泼妇一样,阻止宋暮雪去做对方想做的事情。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宋暮雪脸上淡漠的表情。   “你还记得你说过,任何犯罪违法行为都不应该被姑息么?现在你要去参加什么奇怪的秘密会议,还说要学规矩,学什么规矩?你的理想和追求呢?”寇霜说着。   宋暮雪沉默地盯着寇霜。   “就算是为了救出郑风林,你也不应该这样啊——”寇霜说。   这一秒却被宋暮雪抓住手腕向前一带,身体猛地一个趔趄,被拉到了宋暮雪面前,咫尺之隔。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的?”宋暮雪语气平静,脸上也面无表情,看着着实有些渗人:“你觉得我就应该是善良和善,永远追求正义,就好像我父母期盼我应该成为的那样么?”   宋暮雪盯着寇霜的眼睛,音量不高,气场却压得寇霜完全说不出话来。她说:“我父母骗了我,才让我成为了那个样子,你也骗了我么?”   “你瞒了我什么?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宋暮雪说:“莫非,你也是跟他们一伙的?”   宋暮雪眯起眼睛,瞳孔几乎要看不见了。寇霜看不清她的眼神,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我没有——”   但解释也无济于事,因为宋暮雪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路仁义和他父亲的事情?”   寇霜语塞,这是她完全无法说出口的事情。   父母和家庭真的是人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幼时汲取多少温暖与信任,长大后就能回馈世界与社会多少正能量。寇霜早就知道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但她却没有想象过,成年之后再一举击溃对家庭父母的所有幻觉,又会怎么样?   较之从未拥有温暖的情况相比,哪一种比较残忍呢?   寇霜就愣了一下,就看见宋暮雪突地转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身体不舒服”,转身离开了寇宅。   她抓住寇霜的手一松,寇霜手上的碗就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妈妈连忙过来查看,问:“怎么了?”   又看见宋暮雪的背影,道:“小雪怎么走了?”   寇霜将碗筷捡起来,说:“没怎么,她有急事先走了,叫我跟你们说一声。”   寇妈妈看了看宋暮雪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话,最后还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唉……”   寇霜走向厨房,道:“先吃饭吧,难得你做了乌鸡。”   寇霜沉默地回到餐桌上,寇德钦也注意到了异样,张口叫:“霜霜——”   却被寇妈妈使了个眼色,只得把话都吞了回去。四人变成三人,气氛沉闷了不少。   寇霜坐在位置上,扒了两口饭,便倦倦道:“不想吃了……”   寇德钦也放下筷子,站起身说:“不想吃就不吃了吧。”   寇霜叫住他:“爸爸,我能跟你谈谈么?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寇德钦停下动作,盯着寇霜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说:“来书房吧。”   ——   “嗯……你想问什么?”   寇德钦发问道。   寇霜坐在了寇德钦面前,思考了一下,才说:“爸爸,你怎么看宋暮雪?在你眼里,我们俩有什么差别么?”   寇德钦神色莫测地盯着寇霜看了一会儿,说:“小雪是个好孩子,认真踏实努力。哪怕还未成年的时候父母就丢下了她,她也能够一个人成长得很好,很厉害,将来必有大作为。”   又评论寇霜:“霜霜,你……虽然我一直让你向小雪学习,但其实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寇霜一愣。   “父母都希望孩子过得幸福如意,成就和出息是一方面,但远远不及你高兴来得好。再说你已经表现得很棒了,前阵子偶遇方老,他还对我夸你来着。你这样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非常非常满意了。对你没什么要求,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也不要跟别人比。”   寇德钦这话说得寇霜一阵懵逼,第一反应是,寇德钦莫非以为自己受刺激了,才跟宋暮雪闹矛盾的?   第二反应是心里一暖,寇德钦平常嫌弃寇霜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时刻嘱咐自己向宋暮雪学习,还催着自己找对象,但实际上,还是将女儿的快乐摆在第一位的。   再接下来就有些苦涩了。   日常相处中可以看出寇德钦有些大男子主义,但这样的寇德钦也将女儿的快乐摆在第一位,那宋秉海和顾娟呢?   他们俩考虑过宋暮雪的幸福么?他们给宋暮雪构划的蓝图里,有幸福快乐这一项么?   寇霜突然有些理解宋暮雪的感受了。   “宋暮雪的父母……他们是怎样的人?”一冲动就脱口而出。   好在寇德钦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秉海……秉海其实跟我不太一样,无论是教育理念还是商业手段,风格都很不一样。我们俩能够谈得来,也真是奇迹了。”   寇德钦苦笑了一下,寇霜便追问道:“多讲讲你们当年的事情吧。”   寇霜从未问过旧事,但中年男人总是喜欢在子女面前充英雄了。他思索了一下,说:“秉海跟顾娟一样,性格都坚定独立。他们有很多旁人不能理解的默契和原则,就拿教育来说,就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养孩子是个随机的过程,精子卵子随机相遇,23对染色体随意组合,最后就成为了你。而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会经历什么,会思考什么,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能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吧——你原先跟小雪关系不好,我也没有主动去干涉,人际交往,怎么干涉得了呢?而你现在跟小学的关系太好了,我也干涉不了了。”   寇德钦的重音放在了“太”字上,还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寇霜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但寇霜并没有精力追究这些,连忙追问道:“那宋暮雪父母呢?”   “他们……跟我比起来就有些极端了。他们似乎觉得,孩子是可以控制的。父母教什么,孩子就学什么。后来我接触了几个朋友,偶尔聊起育儿经,有一个朋友说得特别对。她说,他们没有将孩子看做是活物,只是看成了一段程序,一个黑箱子。输入什么就能够预测输出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寇德钦摇了摇头,说:“你小的时候,我跟他们因为这种问题发生过争吵,你肯定不知道。那是个很经典的论题,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我说人之初性本善,他们说美德与善良都是后天习得的东西。那时候我们吵得很厉害,还差点儿绝交。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无论哪种教育理念,小雪和你,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寇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儿明白他们教育宋暮雪的方式。   他们莫非觉得,一旦教习任何一点儿恶的东西,宋暮雪也会变坏么?这怎么可能……   寇德钦摇了摇头,说:“不进行任何人为的教育,一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呢?那时候他们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回答不出来。也许我这辈子都回答不出来了吧。”   寇霜沉默没有说话,她在思考宋暮雪父母的立场,思考他们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会是反派boss么?按照一般套路来说,本以为死亡的人物突然“复活”,就已经是反派的标配了。   正在寇霜沉思的时候,寇德钦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寇霜,你问我这么多,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这是这么久以来,寇德钦第二次称呼她为寇霜,这足以说明此刻谈话的认真和严肃。   “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小雪,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   寇霜一愣,第一个反应仍然是否认隐瞒。   “什么都没有。她突然接到工作电话,不得已离开了。”看寇德钦似乎不相信的模样,寇霜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多想。” 第134章 和好   从寇宅回到家里, 寇霜发现宋暮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把门锁住了。   寇霜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分明自己就藏着完全不能言说的秘密,却还是要求宋暮雪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刚刚在阳台上, 也是自己先说了很过分的话。   宋暮雪未必变了,也许只是心情有些起伏——只要将她当做一个真实的人看待, 就不可能永远平静, 永远无动于衷。   宋暮雪对自己保证过, 一定会守住原则和底线, 自己就应该相信她。   愤怒的峰值过了之后, 寇霜的心境便降低到了自责和愧疚的谷底。她主动敲了敲宋暮雪的房门打算认错,但宋暮雪并没有给出回应。   此时不是宋暮雪休息的时间,沉默代表着对方不愿意理会自己。   寇霜站在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会儿, 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理会。   没办法, 只能留下一句“晚安”, 回到客厅发呆。   那是傍晚五六点,之后寇霜坐在客厅里发呆,怎么也睡不着。直到深夜, 她也没有看到宋暮雪走出房间,也没有听到宋暮雪传出任何声音,只有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能够证明对方也没有睡着。   后来还是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六点,身上多了一条小毯子, 浴室里还传来一些声音。   寇霜猛地坐起来,立即意识到身上的小毯子不是客厅的——是宋暮雪拿出来,披在自己身上的。   睡意立刻消失,寇霜猛地站起来,刚刚走到浴室门口,随即听到水流声停止了。   浴室里似乎响起来手机铃声,寇霜知道,宋暮雪又带着手机进浴室了。   宋暮雪忙,每次去洗澡都要带着手机,放在衣服篮子里。寇霜曾经说过她几次,但宋暮雪屡教不改,说是有可能有人有急事找她。   那时候寇霜忿忿道:你带进去这么多次,也没见到一次响了啊。   那时候宋暮雪笑了笑没有反驳,却没想到应验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时刻。   寇霜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听宋暮雪打电话。浴室隔音效果不好,一切都听得很清楚。   “嗯好的,我马上就过去。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嗯了解。”   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这么快就结束战斗了。寇霜听见穿衣服的窸窣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犯怂,躲回了客厅的沙发上。   寇霜刚刚在沙发上坐定,宋暮雪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宋暮雪的脚步顿了顿,肯定是发现寇霜醒了。寇霜看向对方,想问一句“是你帮我盖上毯子的么”,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宋暮雪已经背对她,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了。   寇霜:“……”   重修旧好的意图还没说出口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宋暮雪在房间里换衣服化妆,没过多长时间就出来了。   正装,淡妆。   工作,整装待发。   寇霜看在眼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宋暮雪是去赴昨天的那个约——同家具公司总裁的那一个,不怎么光明正大,“不能被事务所”知道的约。   寇霜说:“你去哪里?”   宋暮雪淡淡瞥过来一眼,寇霜便知道自己问错了,重新道:“……一路平安。”   宋暮雪没说话,昂首挺胸离开了家。   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关上了。   寇霜坐在沙发上发呆,心里觉得有些难过。   不仅难过,还委屈。可那些话是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不信任的态度也是自己先摆出来的,宋暮雪做出什么样的回应,都是应该的。   寇霜反思自己,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亲密的人了,还是被自己给作没的,眼泪便蓄满了眼眶,差点儿就要落下来了。   眼泪在眼眶打转,就缺那么一个眨眼、一个抖动,就要变得泣不成声。寇霜捏住毯子一角,刚刚要去擦掉眼泪时,却听见门口“咔哒”一声响。   寇霜下意识望过去,看见宋暮雪站在门口。   晨光从斜侧面而来,插进了屋子里,照亮了极小极小的一片区域。   “我是要去家具公司。”宋暮雪问她:“你要跟我,一块儿去选家具么?”   寇霜愣了愣,宋暮雪便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寇霜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进了宋暮雪怀里。   “要!”   “……唉,”宋暮雪叹了一口气,说:“先去换衣服吧。” 第135章 守株   直到换好衣服坐在车里, 寇霜还有些懵逼,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   她扭头看了看宋暮雪的侧脸,后者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肤若凝脂, 脸蛋看上去就充满了胶原蛋白,滑嫩嫩的。   寇霜心头蠢蠢欲动, 但到底没敢上手, 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宋暮雪看她一眼, 问:“怎么了?”   寇霜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她第一次体会到, 原来一个人的心情是能够完全凭借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决定的。宋暮雪对她不理不睬,她就感觉失去了活着的实感。可宋暮雪如果对她笑一笑,那么全世界也都熠熠生辉。   过于高兴, 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宋暮雪最初对自己说了什么。   宋暮雪说:“买家具, 你喜欢么?”   “买家具……还是?”寇霜仍然有些疑虑, 但考虑到宋暮雪带上了自己, 语气变得柔软不少。   宋暮雪停顿了两秒,说:“昨天本来是想要去完成交易的。”   寇霜大惊失色。   宋暮雪看着寇霜,对她笑了笑, 说:“做事情还是要凭良心,我要真的做了见不得光的交易,不光我自己看不起我自己,郑风林大概也会后悔把信件交给了我吧。”   郑风林……宋暮雪回头是岸的原因竟然是郑风林……   不知道为什么,寇霜心里有些别扭。   她发现自己对郑风林还是有着微妙的醋意, 也许来源于所谓“天道”。   当知道这个世界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人是很难保持冷静的。尤其是“天道”在某种程度上规定了宋暮雪,而寇霜并不能确定,这种规定是否像是写在电子产品里的基础代码,一旦格式化就会卷土重来,好像自己对宋暮雪做的所有改变、所有个性化设置都是无用的一样。   尤其是宋暮雪昨天才流露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倾向——她似乎向着原著愈加靠近了。   寇霜的失落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眼神里,宋暮雪探过身体,吻了吻她的脸颊,说:“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失望。”   诶?   “人和人相处,看中的本就是某些特质。不是‘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而是‘什么样子的我会吸引什么样子的你’。”宋暮雪轻声说:“我想变得,更加吸引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暮雪很快坐直了身子,发动了车子。   寇霜却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刚刚那句话,是情话没错吧?!   她说想要更加吸引我,可原本的宋暮雪就足够动人了。   寇霜满心满眼都是粉红色的泡泡,连窗外的路都变得娇羞了起来,树冠都变成了绿色。   寇霜又忍不住看了看宋暮雪,发现对方的脸颊也粉粉的。她分不清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眼中的少女心滤镜作祟,于是忍不住伸手过去,手指触了触对方的脸颊。   果然是同想象中一般美好的触感,可指尖还有微微的灼热。   “开车呢。”宋暮雪说着,语气里含着呵斥,但因为太轻柔的,反而显得像是调情。   寇霜便偷偷笑了笑,宋暮雪果然是脸红了。   “等下,你昨天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现在去了之后又说自己只是来买家具的,他们会不会不满意,进而拿我们怎么样?”寇霜乐完了,突然觉察出不妥来。   宋暮雪脸上的红晕这才消退了些,说:“我昨天晚上打电话过去,拒绝了这次交易。那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跟我说想买家具的话,要记得找他们。正好我有事情要确定一下,就干脆约了今天。”   “倒是挺会做人的……”寇霜说,“你真的不好奇,他们到底找你干什么么?”   宋暮雪轻轻地笑了一下:“无论他们想用什么信息交换,但我已经知道该从哪个方面下手,来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什么方面?”寇霜觉得自己智商又下线了。   宋暮雪瞟了寇霜一眼,说:“郑风林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暗示了家具,那么一定会从这个方向想办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你觉得……郑风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寇霜却还是忍不住分神了。   宋暮雪对郑风林拥有着超乎寻常的信心,甚至比对自己的还要坚定。考虑到那两人之间看不见的红线和默契,寇霜难以控制地产生了危机感。   这危机感并不是针对郑风林,更多的,是对自己能不能完成目标,将宋暮雪带回现实世界的疑虑。   同“命运”博弈的未知感格外沉重,寇霜一面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另一方面却还是没办法不害怕。这种复杂的心情被寇霜潜意识里简化,成为了跟郑风林的争风吃醋。   ——宋暮雪到底对郑风林有没有一丁点儿的爱意?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她似乎就能更加放心一点儿。   宋暮雪若有似无地看了寇霜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寇霜纠结的心思,开口却问道:“你要是这样一直关心他,我可能会忍不住不去解救他了。”   “嗯?”   “他有他的同事们,可我只有你。我们现在主要是去买家具的,你懂吗?”宋暮雪说。   寇霜愣了愣,没说话了。   嘴角却扬起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两人到了家具公司,遇到的遇到的还是那一个客户经理。客户经理见到两人之后,微笑着问:“请问您确定想要的款式了么?”   宋暮雪说:“已经有想法了。”   说完又看向寇霜,道:“我没有提前跟你沟通,最后买了我喜欢的家具,你不会介意吧?”   寇霜当然笑,说:“没意见,你喜欢我就喜欢。”   寇霜看着宋暮雪非常认真地跟客户经理讨论家具套装的细节,心里突然出现另外一个疑惑。   宋暮雪买了家具打算放在哪里?她房子里的家具都是齐全的,并没有更换的必要。   但客户经理在场,寇霜也不好意思直接问。   直到宋暮雪谈妥了一切细节,马上就要跟去付款的时候,寇霜才拉住了宋暮雪的胳膊,小声说:“家具买了,放在哪里?”   宋暮雪说:“从确定细节到真的出货,还有一段时间。”   寇霜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宋暮雪又解释了一遍:“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去买个房子吧?”   诶……诶?!   寇霜瞪大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今天的心情就如同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宋暮雪说:“我已经看好某小区的房子了,之前打算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你。但现在是时候了。”   寇霜持续呆愣,宋暮雪说:“我不想住在那房子里了。”   宋暮雪轻轻皱着眉头,似乎对那栋房子充满厌恶。   她一直以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还因为能跟寇霜在那所房子里同居而感到温馨。但现在看来,自己可能一直误解了什么。那里并不安全。   寇霜有事情瞒着自己,说明她也觉得那处不安全。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实在是……有些不称职了。   宋暮雪说完上面的话,却发现寇霜还是呆愣愣的,脸上只有惊没有喜。   “怎么?你不想要买房子吗?”宋暮雪忍不住问。   寇霜立即摇了摇头,说:“想要啊,去付款吧!”   她挽着宋暮雪的手臂,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宋暮雪做好了跟自己长期过下去的准备,现在连房子和家具都已经计划好了。可自己并没有打算跟对方在这里长相厮守。宋暮雪的准备越是细致长久,自己心里怎么就越是心虚呢?   ——管它呢,房子家具都先买了再说!   寇霜将心里的异样全部压了下去,随后跟着宋暮雪去付了定金。   付完定金之后,宋暮雪突然问客户经理:“我能去看看你们的厂房吗?”   “您是说仓库么?”   “都是高定家具,我能去看看已经做好的家具么?我想知道其他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家具。”   客户经理愣了一下,还是抱持着礼貌的笑容,说:“这是可以的,不过因为成本的关系,我们的工地和仓库都在郊外,您仍然确定要去参观么?如果是的话,现在么?”   寇霜拉着宋暮雪的衣袖,不知道为什么宋暮雪会突然提出这个提议。她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但宋暮雪却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点了点头,说:“是。”   大概是某种意义上的安抚,可是……为什么?   客户经理大约听多了这种要求,很容易搞到了一辆公司的车子,载着两人朝着地租便宜的工业区开过去。   走进仓库的时候,正好遇上一套家具出货。   巨大的卡车慢慢从铁栅栏门里开出来,后车厢里绑了高大笨拙的家具,显得有些颤颤巍巍的,活动不便。   寇霜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但瞬间提高了警惕。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些卡车上贴着的logo,是捷运物流?   张芷若生前追逐的那个运输公司?!   寇霜的呼吸一滞,忍不住抓紧了宋暮雪的衣袖,提醒对方看过去。   可宋暮雪表情沉静,寇霜便明白了。   宋暮雪说的守株待兔,说不定就是这个。 第136章 虹烨   郑风林送出那封信的意思, 当然不会是坐以待毙,只等人过来救自己。   他被困在这巨大的笼子里,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管怎么走也走不出连绵不断的森林。   他一边想办法弄清楚这地方的构造, 一边却在……搞破坏。   他拿了放在房间里的佩剑,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 就在城堡里四处游走, 对能够看到的任何家具都戳戳砍砍, 争取尽快破坏一个。   只要家具被破坏了, 为了这地方的和谐统一, 他们一定回去原地弄一个一模一样的来。   只要宋暮雪能够读懂自己的信息,那么自己就能够被解救出去。   那时候执事长问他要对谁报平安的时候,他心里浮现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宋暮雪。   作为警察, 他应该对自己的同事们更有信心一些。但如果“寄信”给警察, 执事长一定会警觉。只有“另一半”这样一个有些敏感的角色, 才有可能投递成功。   宋暮雪冷静聪明, 一定能看出来自己的信件里处处都是漏洞,都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存在的事物——除了夏津的邻居的家具。   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这地方看上去再玄乎, 也绝对不可能真的是中世纪的城堡。这里的每样事物都传达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一边照着某些文本还原,一边却又透露着隐隐的现代感。   这里甚至还有空调!   郑风林曾经在没人跟随的时候,在城堡外溜达了很久,很远。最后发现山的那边还是山, 脚力并无法丈量其边界。   他对着餐厅里椭圆形的大桌子敲敲打打,希望能够磨去一只桌腿的一截。正忙活地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   郑风林连忙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端着一盘水果,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他冲小姑娘笑了一下,小姑娘连忙将餐盘放在餐桌上,随后快步跑到了郑风林身边,小声问他:“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很年轻,衣着很像是侍女。   郑风林看着小姑娘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小姑娘拉了拉郑风林的胳膊,连声道:“最好不要这么做!快站起来,被人看到就糟糕了!”   郑风林拎着自己的佩剑站了起来,心中却觉得怪异,问她:“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小姑娘拿过餐桌上的餐盘,将之塞到郑风林的手上,又拉着郑风林出了餐厅,到了隔壁的柴房,脸上的神情才放松了些,对郑风林说:“有人这样做过,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郑风林便知道,这个小姑娘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且,也许还对当下的处境不太满意。   这么多天以来,郑风林观察着曾经出现的所有人,试图从他们嘴里打探出什么信息。但这些人要么张口是那一套虚假的玩意儿,要么就是拒不开口。   郑风林联想到文哲的存在,便明白了为什么。   这些人肯定跟文哲一样,签订了某些保密协议。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的一切只是一份工作,演一场戏罢了。虽然要按照规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穿一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但与此相对应,得到的报酬也高到离谱。   这个地方处处透露出奇诡之处,但说到底,只是为了哄骗朱丽叶而已,需要的人手并不多。这么多天来,跟朱丽叶有过直接交流的,不过十几个人,其中还包括了只有一两句话的骑士长之类的身份。大部分人也只是穿着奇装异服在这个城堡里走来走去,担任厨师、家政、保镖等各项工作,维持这个城堡的正常运转罢了。   哪怕加上执事长、编剧和那几个制伏自己的卫兵,所有人加起来,大概也不超过三十个。   少女的人生可真是狭隘,这样就能编造出一个美梦了。   郑凤丽觉得,这些人里最需要所谓“演技”的,也就只有执事长一个人。或许还要加一个文哲。   朱丽叶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文哲是否相当于电影里“特邀嘉宾”一样的存在呢?是为了满足朱丽叶懵懂的情怀么?   但现在将文哲抛到一旁,只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哪怕签了巨额合同也不具有法律效力。他们靠什么束缚她呢?   也许——束缚不了,所以对方此时才会如此明显地提示自己。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去哪里了么?”郑风林忍不住问。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也许被送出去了。”   “出去……是什么意思?”郑风林说,他需要女孩儿对这个地方进行一个更加明确的定义。   女孩儿看着他,试探道说:“你是……从外面来的吧?被抓来的?我看到执事长跟你打架了。”   她说话的时候有些瑟瑟缩缩的,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出这些,对她来说就跟赌博一样。   因为惶恐,女孩儿稍微抿了抿嘴唇,正是这个动作,让郑风林认出了对方。   ——这个动作!这个表情!   “你叫什么?你是武虹烨么?”   前不久宋暮雪云才问了武虹烨的行踪问题,郑风林闲来无事,找档案的时候看过一两眼。武文玉几年前送来的照片很模糊,上面就是这个女孩,这个动作。   郑风林本来不能确定,但看到女孩的眼睛猛地瞪大,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怎么在这里?被谁抓来的?你知道么?”郑风林问:“他们让你做什么,有没有虐待你?”   万万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都毫无进展的拐卖儿童,竟然在这里找到了!   被藏在这么个深山老林里,也怪不得毫无进展了!   郑风林欣喜地问了许多问题,但武虹烨却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我妈妈派来找我的么?”   话音刚落,小姑娘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   郑凤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激进了,小姑娘的心理状态也许不太好。   “我是警察。”郑风林思考了一秒,只得严肃道。   “警察”这两个字就代表着安全感,只是不知道如同武虹烨一般遭遇的女孩子,还能不能相信自己。   武虹烨擦了擦眼泪,说:“是我妈妈报警了么?”   纵然有泪,但武虹烨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看着里头满满的希望,郑风林并不敢告诉对方,武文玉已经死了。   只能捏了捏武虹烨的肩膀,说:“一定会出去的。”   武虹烨点了点头,说:“警察叔叔,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我什么都说!你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武虹烨很快振作起来,还能主动提供帮助。这给郑风林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只能暂时告诫自己:千万千万不能说武文玉的事情,一定要把武虹烨解救出去!   这才慢慢问:“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   郑风林问了武虹烨很多问题,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在张芷若面前被抓走之后,她就到了这里。   一同来的还有很多孩子,但他们都“不听话”,被执事长剔除出去之后,武虹烨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她被选中,是因为长得小,还会装疯卖傻,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这一招还是在拐卖集团里学的,偶尔听到“叔叔们”聊天,只要装出这幅呆傻的样子,他们就不会认为自己是威胁,也就不会对自己拳打脚踢。   就这样,武虹烨被留在了城堡里,开始学着干活,偶尔陪朱丽叶聊天玩耍。这里的生活比在乞讨集团里要好很多,有饭吃有床睡,还有漂亮的衣服穿。时间太久了,就到武虹烨都快真的忘记自己是名字和家庭了。   直到郑风林出现在这里,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武虹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童年记忆都不是梦。   在武虹烨的描述中,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堡,偶尔会有邻国的使者或者王子到访,但除此之外,就只有朱丽叶和一些侍卫侍女生活在这里。   这里的总管是执事长,谁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权力多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的所有事情都归他管。   郑风林问:“朱丽叶的父母呢?出现过吗?”   武虹烨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见过。”   郑风林又问:“你跟朱丽叶关系好吗?”   武虹烨说:“公主……不,朱丽叶有时候同我聊天,但执事长通常不允许她这么做,说我会教坏她的。”   跟武虹烨一问一答,郑风林对这个城堡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愈发觉得诡异。   为了维持这个城堡的运转,他们不仅花钱请演员,竟然还对拐卖儿童下手!   这城堡存在了多少年?而那些被“挑选”剩下的孩子们又去了哪里?   他们还有没有人性了!   郑风林越想越生气,也坚定了一定要逃出去,彻底毁灭这个地方的念头。   又问了一些问题,武虹烨突然惊觉道:“啊,我要去给公主……不,朱丽叶准备食物了!我先出去了!”   郑风林点了点头,看着武虹烨匆匆出了柴房,向着餐厅跑去。   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武虹烨突然扭头问了郑风林一个问题:“外面有我的妈妈,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对吗?”   武虹烨的妈妈……   郑风林不忍说出真相,只能点了点头,说:“你妈妈一直在等你。”   武虹烨便灿烂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这才进了餐厅,去布置食物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郑风林本应该出现在自己的卧室,等待着朱丽叶邀请自己一同进餐。他赶忙跑回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却看见编剧坐在自己的床上,对自己颔首微笑:“方便跟你聊聊么?” 第137章 依云   郑风林皱着眉头看编剧, 最后说:“行。”   编剧拍了拍床,说:“先坐。”   模样比郑风林还自若,完全当成了自己的房间。也不怪乎如此,郑风林在这里睡觉都不安稳, 非得将剪刀压在枕头下才能睡着,以免发生什么无法应对的情况。   现在那柄匕首被编剧搜出来, 摊在被子上, 说:“问你个问题, 你对自己的角色怎么看?”   郑风林说:“什么时候能结束?”   编剧说:“别这样嘛, 我看朱丽叶挺喜欢你的, 你有没有兴趣跟她结婚?当然,不登记结婚证,你妻子也不会知道这些。”   郑风林说:“什么意思?”   “到现在了, 你似乎都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这样让我觉得很难做。”编剧说:“我实话告诉你, 执事长不想把你放回去了, 因为他觉得你是个威胁,一旦离开就会把这里的事情全部披露出去,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一直以来, 编剧对郑风林的态度都很含糊。看似温和,但所谓的“剧本”都是他写出来的,他始终还是跟执事长站在一边的。   郑风林警惕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编剧笑了下,说:“不要紧张,我只是跟你聊一聊, 跟你算一笔账。”   “你看,你要是一直没法出去,那无论给你多少钱,你都没办法花出去,对不对?哦差点忘了,你不想要钱。那我换种说法吧,”编剧说:“你要是一直不配合,执事长一直不把你放出去,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妻子了,我听说还挺漂亮的。她能等你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这么漂亮的妻子,最终就只能跟别人结婚了。失踪达到一定的年限,就能够被判定为死亡,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   郑风林看着编剧。   “而你只要转变思路,你就可以拥有很多钱,还能够回到家里,见到自己的妻子,岂不美哉?你若是不喜欢朱丽叶也没有关系,你们办场婚礼,我立马写个场景,说你要打仗了。再过半年告诉她你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把这当成一场梦,回到日常生活。你说是不是很划算?”编剧劝道:“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没办法改变,就只能接受。”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之后,不会立刻把这个地方揭露出来?我是警察。”   “哇,那这个意思就是说,完全不愿意妥协啦?好好好,你厉害!”编剧比出大拇指,哈哈笑了下。   郑风林看着编剧这幅德行,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怎么看待朱丽叶的,你们肆意安排她的人生,就不会觉得愧疚么?!”   “我们给了她一切,她不觉得痛苦,我凭什么觉得愧疚?她的一切欲望都得到满足,想要结婚,就有了你,不是么?你不愿意配合,那才真的是伤她的心,才是对不起她。她喜欢你,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么?”   “她甚至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她对我又朦胧的好感,都是因为你们告诉她,她该结婚了。这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那她想要什么?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让她知道现代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才能成为她自己。”   “所以你看,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但大部分都并非出于内心,都是看见别人有了,才想要。我告诉她世界上有什么,她就要什么。一切欲望都被满足,这不是最幸福的状态吗?你为什么想要打破她的幸福呢?”   编剧站了起来,说:“谈话进行到这里,我终于确定了,你永远也不会妥协。我试图劝你,实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你可以放弃出去的想法了,在这个城堡里呆一辈子吧,哈哈哈……”   编剧朝门外走去,郑风林拉住他的手腕,质问道:“等朱丽叶的父母死了,等你们都行将就木,你们又打算怎么处理朱丽叶?你为什么要为这个畸形的地方工作?”   编剧回头看了郑风林一眼,眼神冷漠如刀,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郑风林一愣,编剧甩了甩手臂,轻松自然地将郑风林的手甩开了——郑风林的膳食有问题,四肢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   谢依云是一个好师父,从郑风林出意外之后,她一直在联络自己曾经的同事或者学生,甚至想要重新复出,就为了找到郑风林。   她甚至还劝张志龙,让他给局子里施压,集中警力,一定要把郑风林解救出来。   张志龙有些无奈,说:我都已经退下来了,现在说话也不管用了,你让我怎么施压?郑风林早一点儿失踪,我说话还有点儿用——   随后谢依云就跟张志龙大吵了一架,从家里跑出来,常住在警局了。   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谢依云退下一线很久了。此刻耍赖似的赖在警察局里不走,给其他人带来的很多麻烦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点儿新的思路和帮助。   谢依云毕竟老练,了解案子之后,给刑警们提供了很多想法。依靠着先前获取的信息,佐以各个方向的思路和工作,文哲的案子还真的有了一点儿进展:黑衣人的生活轨迹和出入地点得以确定,警察们决定守株待兔。   假若能够成功解决一个社会毒瘤,谢依云是很高兴的。可惜自己爱徒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让她觉得有些沮丧。   警方已经将陆任丙失踪那天的录像查看了很多遍,但至始至终都没能寻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顺着那张羊皮纸去查,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似乎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宋暮雪给谢依云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她知道怎么样能找到郑风林。   谢依云对宋暮雪印象不错,高度重视,立刻约了宋暮雪见面。   见面之后,宋暮雪将现在所掌握的关于家具和车队的情报同谢依云共享,她相信谢依云是真的想找到郑风林,也认为谢依云会认同她的推论。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将已经掌握的信息翻来覆去研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目前最保险的办法,是安排一队人守着家具厂,一旦看到风格类似的家具出厂,就跟上去。   只要相信郑风林,就一定会漏出狐狸尾巴的。   商量完之后,谢依云有些疲惫,说:“我说话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听,你这线索也不够清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采取这建议。”   宋暮雪说:“您不能……跟张志龙局长说一说么?”   “什么局长啊,早就退了。”谢依云摆了摆手,说:“还不是因为他说他没办法施压,我才在警局里蹲守,这才被你知道我在跟进这个事情。”   闻言,宋暮雪沉默了,一双眼睛却盯着谢依云,里头似有千言万语。   谢依云察觉到无言的请求,问道:“暮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宋暮雪停顿了一秒钟,说:“我有个很私人的请求,我想见见张志龙局长,我有话想对他说。”   “你跟他有什么可说的?”谢依云有些惊讶。   宋暮雪说:“是……关于我父母的私事。我想,也许跟郑风林的失踪也有一定关系。”   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宋暮雪并没有主动对谢依云解释这个“一定关系”,谢依云便也明白是不能对自己细说的事情。   她顿了顿,终是点了点头。   “好,我替你安排。” 第138章 具   谢依云才同张志龙吵过架, 现在又要腆着脸回头求他办事,自己心里是非常过不去的。   好在张志龙没什么反应,接到谢依云的消息,回了个“好”。   谢依云领着宋暮雪去了宅子里, 张志龙正在浇花。听到大门响站直身子,将水壶递给谢依云, 淡淡说:“帮你除过虫了, 被子也晒过。”   谢依云望着自己手里的水壶有些发愣, 而张志龙则是看了宋暮雪一眼, 说:“跟我来。”   张志龙毕竟当惯了局长, 举手投足间还是压迫感十足。宋暮雪缀在他身后,一路上了楼,进了书房, 坐在稍显低矮的沙发上, 张志龙才终于开口:“路仁义前阵子跟我说, 他想报考犯罪心理学, 希望能够关注警察同志的心理健康。你劝的?”   宋暮雪却没想到话题是从路人一开始的,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   “喔, 这样,”张志龙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你要跟我谈什么?”   “关于我父母的。”宋暮雪说:“我这样问可能显得有些冒犯,但……大约五六年以前,警方破获了一起儿童拐卖案, 犯罪嫌疑人都已经被抓住了,这案子,您有印象吗?”   张志龙没怎么犹豫,立刻说:“跟孩子有关的事情是头等的大事,这案子当年是我主办的,我不会忘记。你问我这个,莫非是怀疑郑风林被当做儿童拐卖了?”   “我母亲是那起案件的检察官,”宋暮雪说:“第一个,出车祸死了的那个。”   张志龙愣了下,说:“原来宋秉海跟顾娟是夫妻?这事儿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当年我正在读高三,对这件事情了解不多,但私底下曾经听父母讨论过这件事情。母亲说有人对她施压,让她放过那几个犯罪嫌疑人。从语气判断,她不希望做出这种违背法律的事情。而不久之后,我父母就一同死于非命了。”宋暮雪说。   张志龙脸上露出非常诧异的神情,道:“这事情纯属无稽之谈!当年我们的确讨论过这个方案,是跟顾娟同志一块儿开会商量的。顾娟同志的确不支持这个做法,但那时还没商量出个什么结论,她就出了意外。怎么会私底下说有人对她施压?大家都是和平讨论,绝对不存在施压的可能性!”   张志龙皱眉,用严厉的眼神打量宋暮雪,似乎怀疑她撒谎似的。但看她一本正经,问心无愧,又补充问道:“你会不会记错了?又或者那时候年纪小,听错了?”   ——当然不会。   宋暮雪高三上早课,一般早上五六点就离开家了。那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睡得特别沉,起床的时候已经七八点了。她走到客厅,隔着一个拐角听到父母爆发了轻微的争吵。   【……这事情绝对不行!我没办法放过人贩子,绝对不会妥协的!】   【那你怎么对上头交代?】   【……实在没办法,我辞职吧。】   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哪怕隔着一个拐角,宋暮雪也能够感受到那凝滞的、无奈的沉重气氛。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做出迷蒙的姿态,拐过拐角走了出去。   母亲格外惊诧,看向她问:“小雪?你怎么没去上学?生病了么?”   宋暮雪说:“爸爸你怎么还没去上班?你们在聊什么?”   父母连声否认,宋暮雪便很清楚,他们并不想让自己参与这件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早上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绝对不可能听错或者记错。宋暮雪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只要经由她的五感传递到脑子里的东西,就绝对没有出错或者模糊的可能性。   只除了一次,寇霜说自己对她做过很过激的事情,自己虽然并没有记忆,但隐约有一点儿印象。她至今也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暮雪很快将思绪从寇霜身上抽离,也不回答张志龙的质疑,继续说道:“后来我遇到了汤天问前辈,他是最终接手那案子的检察官,您一定也记得。他跟我说,这个想法是上司直接给他的命令,所以他才积极配合,但那个案子至今也没有解决。”   张志龙点了点头,说:“汤天问……汤天问参与到这事情里已经是比较晚了,你母亲过世之后,我们直接跟她的上司——也就是汤天问的上司——沟通,通过了这个方案的所有细节,等汤天问调过来,就只负责执行了。而这个案子……的确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解决,这是我们警方的失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反思,放过已经被抓住的犯罪分子到底值不值得。”   张志龙难得地叹了一口气,说:“作为那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这也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巨大的败笔。现在说些推卸责任的话没什么意思了,但那次行动,信息泄露得太离奇了,只有可能是警察内部被腐蚀了。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把这个内鬼揪出来,实在是愧对一身警服。”   不知不觉中,张志龙对宋暮雪对话的语气就变了。因为谈话进行到他的错漏和愧疚之处,反而显得有些是在忏悔。   宋暮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方便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我父母的车祸,当年是如何处理的?”   “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说实话,这案子不是我处理的。交警那边直接递过来消息,说顾娟同志出意外了。那时候正在紧锣密鼓地讨论行动的可行性,不应该有人出于报复或者其他消极的原因而对你母亲下手。我知道你问这些,大概率是怀疑有人策划了你母亲的意外。但要我说,不可能,至少那个时候不可能。”   张志龙看着宋暮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孩子们总是想要调查父母一辈的事情,但得到的结果往往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出于一个长辈的立场和角度,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想法,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明显是触景生情,想到了路仁义的情况,因此略带着感慨了一下宋暮雪。   宋暮雪知道张志龙在说什么,却只是避开了眼神,说:“跟路仁义不同,我父母的死亡的确是被策划的。”   想到这里,宋暮雪的心情不禁有些低落。   张志龙叹了一口气,说:“听我太太说,你今天问的事情跟郑风林有关?这陈年旧事跟现在的事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宋暮雪说:“说实话,我撒谎了。”   张志龙停顿了一秒钟,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暮雪说:“我知道怎么找到郑风林,但这件事情跟我今天向您打听的事情并没有关系,请您谅解。”   张志龙无奈苦笑,说:“我看上去就这么吓人,连想要直接问我打听事情都不敢,还非得这么迂回?算了也追究不过来,我想知道,你觉得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宋暮雪说:“方法很简单,派一队人盯着家具厂就好。如果我解读没错的话,郑风林一定会从家具入手,这是最方便直接的办法了。”   张志龙说:“你觉得我说话还能算数么?我已经退休了,早就不在体制内了。”   “谢依云教授住进警察局之后,他们对她很尊敬客气。这其中固然有师恩的关系,但更多的,应当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吧?您虽然自谦,但情况我看得明白,谢依云教授同样看得明白。她‘离家出走’这么些天,大部分是因为您的态度吧,您不愿意帮。”宋暮雪直勾勾地盯着张志龙的眼睛,说:“您为什么不愿意帮呢?”   她这话问得太尖锐了,张志龙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暮雪又说:“郑风林现在被拐入了敌人的大本营,他没有放弃,在努力寻找逃出来的方法。我们应该尊重他的努力。”   良久,张志龙叹了一口气,说:“好,我试试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身为刚刚退休不久的老领导,张志龙说话的确挺管用的。他在警队露了个面,警队的同志们都邀请他留下来当顾问,说有他在心里安心一些。他给警队的同志们提了一个建议,哪怕警力再不足,他们也分出来了一个小分队,放在家具厂门口日夜蹲守。   蹲守两天有余,还真的蹲守到了一辆行迹可疑的运输车。   “张局,有情况!有卡车从厂里出来,上头的家具风格相符!”一个警察对张志龙汇报道。叫了那么久的张局,一下子改不过来了。   “跟上!”张志龙皱着眉头下命令,颇有些当年挥斥方遒的气势来。   其实不用他说,现场的同志们早已当机立断,现在正缀在那车后面,在郊外的高速公路上前行。 第139章 定位   郑风林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武虹烨, 武虹烨最初非常不赞同,说:“我们这边的家具坏了许多次了,就换个家具而已,又怎么能让人找到你呢?怎么能把我们救出去呢?”   武虹烨在这里生活了太久, 已经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被煮的完全失去了血性——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叫做武虹烨, 在外面有一个叫做武文玉的妈妈了。   郑风林能够理解武虹烨的心情, 但这是他想到的方法, 他相信宋暮雪, 也相信自己的兄弟们, 因此将这份信任传递,对武虹烨道:“相信我。”   武虹烨盯着郑风林的眼睛看了许久,也许被其中的坚毅打动, 最后咬了咬牙说:“好吧, 我来帮你。我每天都在厨房里工作, 比你方便许多, 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武虹烨提出要帮忙,郑风林足够惊喜,对她许诺道:“相信我, 我们俩一定会获救的。”   武虹烨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我妈妈还在找我,我一定会逃出去的!”   郑风林便无言。   又过了两日,郑风林一直陪着朱丽叶在森林里玩耍。自从上次教会朱丽叶爬树之后,她一直恋恋不忘, 换上裤子缠郑风林,非要爬到最顶上去。   郑风林有些无奈,只得老老实实教。毕竟比起编剧写出来的文绉绉又别扭的剧本,他还是更喜欢这类释放天性的活动一些。   终于爬到最高处,最后终于是成功了,朱丽叶坐在两米高的枝丫上,低头得意地看着郑风林,说:“我感觉像是在飞一样!你一定没有爬到这么高过!”   郑风林笑着看她,说:“换棵树吧,爬得更高,看得更远。”   朱丽叶却问:“为什么爬得越高就能看的越远?”   “因为地球是圆的。”   朱丽叶停顿,也不知道听清楚这句话了没有,又问道:“爬得足够高,就能看得足够远吗?能看到森林外面是什么么?”   郑风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一定能够看到的,树林外面的世界。”   爬完树,朱丽叶回到餐厅吃饭。爬树的热情还未消失,她竟然把周围侍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郑风林一个人,又爬到了餐桌上活蹦乱跳道:“爬树可真好玩儿!你抓坏人,就是靠爬树吗?”   “……”郑风林有些无奈,对她说:“小心点儿,这桌子不是很稳。”   他和武虹烨对这桌子下了足够的功夫,有一只桌腿已经不那么结实。他吃饭的时候便发现桌子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会有事儿的!”朱丽叶洋洋自得。   几乎话音刚落,桌面耸动。   哗啦——   所有的东西摔到了地上,包括朱丽叶本人。   ……   朱丽叶卧床休养的时候,郑风林被执事长教训了一顿。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吗?!不准教公主爬树,不准教唆她穿裤子!不准让她爬到餐桌上!”执事长气急败坏,训完郑风林又训编剧:“你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俩相处的时候,你都不看看吗?!”   编剧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叫我满足她的一切欲望,而现在,爬树、穿裤子、爬上餐桌,都是她自己想要的。我能限制郑风林和别人的表演,我要如何控制公主的想法和欲望?”   执事长便又瞪了郑风林一眼,再次警告道:“不准,教她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你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   编剧又插话进来:“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新的餐桌送来了么?”   餐桌倒下之后,执事长立刻将朱丽叶送到“御医”处,又命人将残骸收拾完毕,订做了一个新的餐桌。   郑风林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即闭嘴,支棱着耳朵听两人对话。   自己这边的部分已经完成,方法能不能奏效,就要看宋暮雪是不是准确地理解了自己藏在信里的信息了。   对于宋暮雪,郑风林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执事长说:“那边已经调货了,现在正在运输途中,明天凌晨就能送到吧。”   明天凌晨。郑风林暗自记下这个时间点。   谈话间,执事长身上响起了手机铃声。这么现代化的声音配合这么奇怪的装束,郑风林忍不住道:“万一在朱丽叶面前手机响了,你打算如何解释?”   执事长看他一眼,并不说话。掏出手机走远了一些。   郑风林听不清执事长讲话,只能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来,这并不是一通他期待的电话。   编剧笑说:“不用试着激怒他,他现在已经气得恨不得杀了你,要不是朱丽叶对你情根深种,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好好感谢朱丽叶吧。”   郑风林扫了编剧一眼。   没一会儿,执事长就走回来了,一脸气急败坏、怒火中烧。   “怎么了?”编剧问他。   “运输餐桌的车被人盯上了,一直跟在后面。我让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东西卸下了。这边缺东西没关系,但一定不能被发现。”执事长皱着眉头对编剧说:“我先从另外一个城堡里运一张桌子过来,你在这边好好把控着。”   “嗯,”编剧应下之后,又若有似无地看了郑风林一眼,对执事长说:“有人跟踪啊,你知道是谁干的么?”   “还要调查,难道你知道?”   郑风林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毛,心想编剧莫非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编剧却说。   ——   “司机绕着外环开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家具厂。”   “回来了?”张志龙皱着眉头说:“中间停留过什么地方?有卸货么?”   “没有,一直没停车,直接把货物运回到了厂子里。”那头监视的警察说:“我怀疑是被发现了,这条路上太偏,不太好隐藏。”   张志龙沉默片刻,说:“至少说明方向没找错,我们这边直接找家具厂施压,你那边继续盯,辛苦了。”   如果说他本来还对这条信息有所怀疑,那么现在最后的疑虑都被打消了。   哪怕那边地理条件不适合跟踪,容易被发现,但什么人会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就原路返回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司机心里有鬼。这个思路的确是正确的。   想到宋暮雪那张平淡冷静的脸,张志龙心里有些吃惊。这女孩儿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敏锐聪慧?   听到前方反馈来的最新进展,谢依云却很失落。她没想到对手竟然这么狡猾。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宋暮雪发短信,告知最新进展。   虽说这不符合规矩,但她已经完全信任了宋暮雪。加上宋暮雪是郑风林的妻子,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   张志龙在警队里主持追捕事宜,却不知道宋暮雪正在独自研究更加复杂的东西。   她坐在书桌面前,正凝神面对着易光的笔记本。   假若易光的记载没错,那么宋暮雪已经在地图上定位了三个地点。   连绵不决的山峦,不是风景区,不知道是尚未开发,还是根本就没有主人。   这三个地点在完全不同的方向,宋暮雪试图找出更多细节,一举确定起方位。但她已经将易光的笔记本翻来覆去无数遍,的确找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接到谢依云的短信时,她正一筹莫展。看到发信人还以为家具厂那条线出结果了,但没想到,只是一次失望罢了。   她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寇霜陪在她身边,问道:“怎么了?没结果吗?”   寇霜适时递上一杯蜂蜜水,说:“想不出来就先放一放,喝水,或者出去走走。书房里空气不流通,难受是很正常的。”   遇到这种事情,寇霜没办法提供智力上的帮助,只能在各种细微的方面给予关怀。她甚至站在宋暮雪身后,替对方按摩太阳穴。   “出去走走……”宋暮雪却突然抓过了寇霜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说:“我想,我知道要怎么找到郑风林了。”   寇霜忙问道:“怎么做?”   宋暮雪在手机上戳戳按按,似乎发送了一条短信。   【那个司机的绕行路线是什么?出了面前那条公路之后,向东拐还是向西?】   发送完毕后,宋暮雪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眯着眼睛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不到十秒钟,手机上收到了谢依云的回应。   【东】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对寇霜说:“霜霜,我可能知道郑风林在哪里了。我要去救他。”   寇霜愣了愣,有些呆滞。   宋暮雪要去救郑风林?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弱女子能干什么?凭什么以身试险?   这时候,寇霜就体会了嫉妒之心的可怕。郑风林分明是她们俩的好朋友,这次陷入险境也是为了查案子,自己怎么能这么想?   可……宋暮雪还是愿意,为了郑风林献出生命么?   寇霜心里有些酸涩,但紧接着,宋暮雪又吻了吻她的掌心,说:“这次有些危险,可能死在森山老林里边,你愿意跟我一起么?”   寇霜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宋暮雪。宋暮雪正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愿意!”寇霜大声说。   哪怕宋暮雪邀请自己一起去死,也是愿意的。 第140章 露营   谢依云分享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宋暮雪投桃报李,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谢依云。   “我觉得郑风林在这里,打算去看一看。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希望能够有几个警察跟着我。”宋暮雪是这样对谢依云说的。   但谢依云看着面前摊开的地图, 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你真的相信这个笔记本吗?我觉得你还需要慎重一些,这个名叫‘易光’的犯人我调查过, 他的心理状态不正常, 也许都是他编出来的。”   在不知名的某个山里存在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城堡, 里头住着公主、卫兵和侍女?这是中国, 是二十一世纪, 不是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   因为家具厂的关系,谢依云十分相信宋暮雪。但如果宋暮雪拿出来这么一个证据和推理链,那她觉得, 宋暮雪可能需要去看精神科。   “我信, 因为我用它定位到了郑风林的所在之处。他一定就在这里。”宋暮雪神情笃定, 指着地图上连绵的山峰, 说:“就是这里,我很确定。”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谢依云表情仍然很犹豫,说:“这个笔记本上的记录很细致, 你的确通过它找到了相符合的位置。但中国地大物博,哪怕随意找几个条件,也能找到完完全全相符合的地方。你看,你不就定位到了三个么?我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你可能是急了, 魔怔了。”   谢依云眼睛写满了“荒谬”二字,宋暮雪也就知道了对方的态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您说的对。那我就先告辞了。”   宋暮雪拉着寇霜离开了谢依云,寇霜疑惑不解,道:“她不相信你,你为什么不继续解释?你说的都是真的啊!”   宋暮雪却微笑着看她,说:“这些想法的确太过疯狂,也就只有你会相信我了。”   “我相信你!你永远都是对的!”寇霜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隐隐觉得害臊,脸颊热了起来。   宋暮雪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说:“我怕郑风林等不及了,我们自己去。现在就买车票,好么?”   宋暮雪说什么都好,寇霜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热,后知后觉问:“你昨天就对我说可能死在深山老林里,是因为你早已经预感到,谢依云不会相信么?”   宋暮雪联络谢依云而不是张志龙,是因为她觉得在这对夫妇中,如果有人愿意相信她,那就只有可能是谢依云。之前说服张志龙关注那个家具厂,也是因为有谢依云的劝说。现在谢依云都不相信,那么警察就没办法提供帮助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警察顺着自己指出来的方向去查,可站在警方的角度,自己提供的证据的确如同臆想一般荒谬,不予采纳也是很正常的。警方有警方的办案程序,不是宋暮雪能够指哪打哪的。   但警方不提供帮助,宋暮雪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明明知道郑风林在哪里,事到如今,也只能自己采取措施了。   这是极为冒险的一步,但不得不做。   ——   宋暮雪定位的地点,在邻省边境,高铁坐过去大约要两个小时。   那是一片连绵的群山,最外围的一座已经开发成了风景区。但因为没有著名景点,加之宣传不到位,游客少之又少,基本上还是荒芜的山区。   宋暮雪和寇霜买了门票入山,一路进去都看不到什么行人。   好在她们俩也不是来游玩的,背着巨大的背包,直接朝着景区最边缘处去了。   正如某点评软件上评价的,这个风景区并非完全封闭。某个景点朝东走,能看到围栏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谁都能进出。   寇霜看了那缺口一眼,笑道:“这个风景区到底是有多不赚钱?那个点评是一年前的了,这个口子还存在着。”   宋暮雪稍微走近了一些,看了看,说:“说不定已经存在六年了。”   六年?   这个说法有些耳熟,寇霜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易光是六年前从“拐卖集团”手里逃出去,并继而成为一个白面作家的。   宋暮雪的意思是……   在发呆的时候,宋暮雪已经跨过了缺口,并且冲着寇霜招手。   寇霜连忙跟上去,心里却在想:如果这个口子真的存在于易光的笔记本里,就说明她们找对地方了!   这里真的是那个城堡所在的山!也是郑风林被抓进去的地方!   宋暮雪拉着寇霜的手,说:“别怕,我们能做到。”   有宋暮雪的这句话,寇霜什么都不怕,点了点头,毫无畏惧地跟在后面。   宋暮雪带上了易光的笔记本,一边走一边对比植物、泥土、山体走势之类的东西,越是往里头走,越是确定自己寻找的是正确的。   寇霜走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问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宋暮雪翻看笔记本,说:“易光那时候年纪不大,逃出来花了大约两天。”   “难道我们也要两天?!”寇霜大惊失色,道:“那等走到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吧!还怎么救出郑风林?”   “莫非你是打算动用武力?”宋暮雪轻轻地笑了笑,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明天一早说不定就能见到郑风林了。”   这是什么计算方法?脚程再快也没办法吧?   寇霜正在震惊的时候,听见宋暮雪说:“累了的话,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紧接着,寇霜看见了更加让她震惊的东西。   ——宋暮雪从背包里拿出来了一顶帐篷,找了个较为平缓的地方,将帐篷搭起来了。   “!!!”寇霜诧异地说:“你带了帐篷!”   宋暮雪说:“反正都来了,就当做两人出来旅游的吧。我还带了吃的,要吃么?”   寇霜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摸不清楚宋暮雪的脑回路,只能无奈地全部接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暮雪如同一个超人一样,组装帐篷,安放睡袋。又从包里掏出电筒和食物,甚至还组装了一个小型的净水装置,净化了就近的山泉!   寇霜近乎呆滞地看着对方,说:“你还会做什么?会打老虎吗?”   宋暮雪说:“留学时跟着导师做项目,在非洲学得这些。”   寇霜无言,轻声道:“……我没想到,你在国外的这几年这么惨。”   她一直以为宋暮雪的留学经历十分简单,写paper做研究之类的。知道她去了非洲,却不知道还要学这些。   都要学这些了,条件一定特别艰苦吧……   寇霜有些心疼,一时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宋暮雪拍了拍寇霜的胳膊,安抚道:“没事,都过去了。我什么伤也没受,好好的呢。天色晚了,先进帐篷吧。”   寇霜听宋暮雪的话,两人一块儿钻进了帐篷里。寇霜说:“你留学那两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的?全部跟我说说吧。哪怕是受苦,我也想听。”   宋暮雪想了想,躺在帐篷里,轻声细语地说:“我还真有挺多好玩的事情……那时候不敢跟你说,怕你担心。”   躺在在深山老林的帐篷里,宋暮雪慢慢地回忆出国留学的那几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值得说道的经历还真的挺多,都能拿去出本书了。只是自己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呢?   寇霜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脸,轻声问:“那你现在怎么敢跟我说了?”   “因为现在我已经在你面前了,并且没有缺胳膊断腿。”宋暮雪说:“这样的话,你也就不会担心了。”   寇霜将自己的睡袋朝宋暮雪那边靠了一些,说:“我更担心了,要是下次你遇到危险了,还是不跟我说,那怎么办?”   寇霜蹭了蹭宋暮雪的脑袋,宋暮雪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不会,这次有可能遇到危险,我不就带上你了么?知道你担心,还知道你会吃醋呢。”   宋暮雪的语气带着调笑,寇霜便有些娇怒道:“这就是你带我来送死的理由吗?!”   她把手从睡袋里拿出来,戳了戳宋暮雪的脸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宋暮雪捏着寇霜的指尖,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又吻了下说:“那你是愿意吃醋,还是愿意送死?”   “……”寇霜将手收了回来,说:“我选殉情。”   但却很开心。   比起被扔在一旁无谓地担心和吃醋,还是跟着宋暮雪一块儿来比较好。宋暮雪没有一厢情愿地选择“对自己好”的做法,是因为懂自己。   有什么比一个尊重自己的宋暮雪更好的呢?   何况以宋暮雪的主角光环,只要跟紧了,是绝对不会发生意外的。寇霜这样坚信着,毕竟自己也是主角呢。   夜很静谧,明明是来救郑风林的,却偏偏被两人相处得跟露营来了似的。   寇霜想到觉得好笑,刚刚想要吐槽一下目前的状况,却看见宋暮雪一脸严肃地对自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有声音——”   寇霜心里一惊,支起了耳朵,似乎还真的听到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脚步声似乎是在五米开外,但越来越清晰。寇霜隐约看见了一点儿光,穿透了帐篷,撒在睡袋上。   “呼哈——呼哈——”有什么东西蹭上了帐篷外壁,并且发出了奇怪的呼吸声。   心跳声响在自己耳畔,仿佛要震破耳膜。 第141章 话事   一阵心如鼓擂, 寇霜看着宋暮雪,眨了眨眼睛,随即有什么液体进了眼睛。   是汗。   她僵硬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几乎在这时, 帐篷外的那人开口说话了。   “出来。”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相当严酷。   但寇霜还是猛地松了一口气。   未知永远比已知危险, 对方既然肯说话, 那么再穷凶极恶也认了。   宋暮雪率先从帐篷里爬了出去, 寇霜紧跟其后。   夜色下, 那人穿着奇怪的制服, 人高马大,看上去很凶狠。他皱着眉头问:“怎么来这里的?”   “来露营的。”宋暮雪语气平静道,就好像早有预料似的。   那人并不相信, 端着手上的枪, 对着两人的行李包戳戳看看, 没跟两人多做纠缠, 直接对着对讲机说:“北山方向有闯入者,派一架直升机过来。”   等待直升机过来的时间里,宋暮雪和寇霜坐在帐篷边上, 跟那个男人两相对峙。   宋暮雪不慌不忙,寇霜的心里也莫名沉静下来,小声对宋暮雪说:“这就是你说的‘运气好’?”   她没问宋暮雪有没有害怕,因为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她关心的是,宋暮雪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 寇霜就什么都懂了,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被吓了那么大一跳,都怪宋暮雪!她要是能稍微提醒一下自己就好了!   但这埋怨说来有些没道理,宋暮雪能够根据易光的笔记本推测出某些东西,但并不能百分百确定细节。就好比她并不知道这里会有人巡逻——这是在易光逃出去之后才设置的。   但不管怎么说,是自己选择跟着宋暮雪来的,是自己信任宋暮雪的。   三十分钟之后,直升机停在上方盘旋,树叶被强大的风卷的颠来倒去,像是要被连根拔起似的。   宋暮雪和寇霜坐在风源正下方,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宋暮雪握着寇霜的手,寇霜一点儿都不害怕,还有心情替宋暮雪拨开脸前的发丝,她想看看宋暮雪的脸。   但,马上又被强风吹散了……   从直升机上下来了两个同样制服的男人,上手就是两个麻袋,一人一个把两人套住了。   许是见她们态度配合,那三人并没有打晕两人。这让寇霜莫名有些安心。   深入虎穴什么的,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但如果有闷棍打过来,脑袋一定会很疼,她就不太高兴了。   ……   两人被麻袋套住头,在颠簸的直升机上稳坐半小时。   期间宋暮雪也曾试图搭讪套话,甚至搬出了“想上厕所”这种终极借口,但那三人丝毫不为所动,除了警告别乱动以外,一个回应也不给。   等到直升机终于停下来,她们被推搡着朝前走。   “斜向下,小心。”宋暮雪提醒着寇霜,果不其然,下一步便有些微的悬空。   还好寇霜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摔个狗啃泥。   等到踏上坚实的地面,头顶上的麻袋被摘了下来。   短暂的眼花之后,寇霜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建筑物。   那是一个恢弘的城堡,让人甚至忍不住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有些眼熟,跟文哲的别墅很像。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宋暮雪轻微的点了点头,意思是:对,就是这儿。   “往前走。”有人说话,同时还有东西抵在了后腰上。   寇霜便听话得跟着向前走。   她们拾级而上,进了大厅。又经过长长的走廊,看到了回旋的楼梯。向上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才终于停下来,复又踏进一条走廊,左右右左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停在了一个房间面前。   “开门,进去。”男人又命令道。   宋暮雪伸手,“咔哒”一声,门开了。   空阔到有些渗人的大房间,有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睡眼惺忪道:“咦,竟然是两个女孩子。”   身后男人推着她们走到男人面前,又将两人的背包扔在脚边,道:“人和物品都在这里了。”   身后拿枪的男人点了点头,出去了。   “你是管事的么?”宋暮雪问。   睡衣男打了个哈欠,并没有理会宋暮雪这个问题,而是先蹲下身子将两人背包检查一遍。   “帐篷、睡袋、电筒、打火机、指男针、食物、水……装备挺齐全的啊,驴友?”睡衣男说完之后,自己都冷哼了一下,说:“怎么可能。说吧,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第一个问题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说明了两点:一,他对自己来这里不感兴趣,也许是有过先例,也许是因为他不在乎目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二,他认为这个地方安保措施极强,通常来说不会有人摸进这里。   的确如此,如果没有易光的笔记本,哪怕宋暮雪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这样连绵的群山里另有乾坤。   如果是游客散客,最外面一个风景区已经足够满足他们;如果开发商将眼光放到了尚未开凿的自然风光上,那个鲜有人烟的风景区也足够阻挡他们了。   这样一来,那个看上去年年亏损的风景区竟然成为了绝佳的保护屏障,将所有人阻隔在外,保护着这一方别有洞天。   宋暮雪眯着眼睛,看见睡衣男找到易光的笔记本时,突然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不!那风景区不是无意间成为这地方屏障的,而是被设计成如此!否则风景区管理层会对近在咫尺的“宝藏”毫无好奇心吗?   先前查路线时,宋暮雪顺手查了一下前头那个搞着玩儿似的风景区相关的资料。此刻回忆起来,信息在脑海里清晰毕现。   那风景区项目二十年前正式开放,属于毓秀集团的一项早期投资之一。   毓秀集团……连带着这个城堡,也出自毓秀集团的手笔么?   但她来不及再思考一会儿,那睡衣男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说:“这是哪里弄来的?”   睡衣男先前态度懒懒散散,但看到笔记本之后,表情突然就变得认真了起来,眼睛里的困意全部消失不见,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先前是不是装出来的。   宋暮雪看着睡衣男,问:“这个地方是毓秀集团的项目么?你跟毓秀集团是什么关系?”   睡衣男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说:“看来有备而来啊,要么这样,我们一换一,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回答你的。谁也不会吃亏,好不好?”   宋暮雪还是问:“你是管事的么?”   “不是,”睡衣男轻松回答了这个问题,说:“这个笔记本是谁的?我不记得有人从这里跑出去了。”   “易光,”宋暮雪说:“下一个问题,话事人去了哪里?”   “有点事情缠住了,现在是我管事。”睡衣男说:“我觉得这部公平。我问你这东西是谁的,你回答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还得再浪费我一个问题去对上号,是不是不太好?我需要你定义‘易光’这个人,而是上个问题的附属问题,你觉得呢?”   “或者你要跟我这么玩也可以,把一个答案掰成很多句话,我也同样擅长。只是那样交流效率太低了,你觉得呢?”睡衣男说。   宋暮雪盯着睡衣男看了一会儿,确定了一件事情:睡衣男对这个笔记本的主人格外感兴趣,为此甚至不惜卖出很多信息。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换,不是吗?   思及此,宋暮雪打定主意,说:“根据我的猜测,易光应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大约是五六年前从这里逃出去的。这个笔记本上的东西是他靠回忆写下来的。更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比如易光到底跟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也很好奇。下一个问题:郑风林和陆任丙是否在这里?”   睡衣男顿了一下,失笑道:“你对这件事情好奇,却一点儿也不问……你打算从我的问话中拼凑出事情真相?有意思,有意思!等一下,你是宋暮雪?”   睡衣男突然换上另外一种打量的眼神,这个眼神让宋暮雪不是很舒服,于是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不吝于我的提问。下一个问题是:宋暮雪是谁?”   寇霜在一旁听他们问来问去,勉强跟上了进度。虽然宋暮雪提出了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但是她立刻知道,这是为了套话。她抑制住望向宋暮雪的惊异眼神,反而直勾勾地看着那睡衣男,企图从对方表情眼神中找到一丝端倪。   但睡衣男却哈哈大笑,说:“这些小手段,没意思吧?算了懒得跟你玩游戏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你的丈夫的确在这里,不仅人好好的,还马上就要赢取另外的女孩儿了呢!女孩儿才十九岁,比你年轻多了。怎么,听了这个消息,有没有觉得潜入进来的这个行为有点蠢?你现在有没有后悔?”   “后悔也晚了,你们已经到了这里,难道还指望着能够全身而退?这么多年以来,成功逃出去的,也就只有这一个而已。”睡衣男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说:“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卫兵吧?那孩子挺有意思的,是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唯一一个有些讲故事天赋的孩子,可惜跑了。我还以为他死在哪个山头了呢,却没想到真的跑出去了。”   “他人现在怎么样了?”睡衣男的眼神有些复杂,语气不如之前嘻嘻哈哈,但似乎是动了一些恻隐之心,“这是我的下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这交换答案的问题,我也玩厌了。”   “他成了一个作家,后来一直在竭尽全力寻找这个地方。”宋暮雪静静地说。   “听到他跑出去,我还挺高兴的,这么多年唯一一例,难得啊,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天才。可你说他为什么还想要回来?进来之后再也出不去,这里有什么好的,你们觉得呢?”睡衣男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让人莫名有些瘆得慌。   宋暮雪一愣,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这男人莫非有什么把柄在管事的手上,让他不能离开?   而实际上,他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厌恶?   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那男人又说:“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说说看目的,说不定我还能提供一些帮助——哦,想要逃出去的话,当然是不可以的哦。”   睡衣男的语气有些奇怪,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后者沉默,她便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你们抓了文哲和郑风林,是要做什么?我们会死吗?”   “当然是完成他们的人生,”睡衣男笑了下,说:“至于你会不会死,就要看你是否配合了。态度好一点,我甚至可以让你的人生变得更加完美,满足你的大部分愿望。”   寇霜愣了下,立刻看向宋暮雪。   从选择进入书里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已经变得足够小,变得只有宋暮雪一个人。她的愿望也只有一个,就是带着宋暮雪回去。   但显然,一个书里的角色,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件事情的。   宋暮雪说:“这里跟毓秀集团有什么关系?朱炜强知道这里的存在吗?”   睡衣男眯着眼睛看向她,说:“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触到底线了。宋、暮、雪。”   触到底线……不能回答……   这个说法似曾相识,宋暮雪也望向了寇霜。   两人四目相对,虽说思考的不是一样的东西,但宋暮雪竟然觉得自己对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某些情绪。   更甚至,她觉得自己从这个眼神里悟出来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人和人的交流,最直接的永远是情绪,但最清晰准确的却是语言和文字。但情绪足够浓烈的时候,其中携裹的东西便也足够强大,包含的信息杂乱而真实……   假如有足够的时间去凝视一双眼睛,能否读懂主人的一切想法呢?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蹦进了宋暮雪的脑海里,宋暮雪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她觉得自己正从这双眼睛里汲取着某些信息,只是那信息过于复杂和沉重,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解读……   然而正在这时,睡衣男手里的对讲机却响了起来。   “编剧,编剧,公主掉入了池塘,现在已经被救起!但溺水严重,现在正在紧急抢救!”   睡衣男立刻语气严厉道:“谁带她去池塘的?她现在不应该在卧床吗?!”   那头犹犹豫豫,道:“是……是使臣带着公主偷偷溜出去的,侍女没有拦住!”   睡衣男说:“让御医加紧抢救,一定不能让公主出问题!我马上赶过去,把使臣给我绑起来,带到我房里!”   看来这真的是很严重的问题,因为睡衣男根本就没再同她们俩说一句话,就急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一阵骚乱,寇霜和宋暮雪再也没有了继续对视的心情。寇霜问:“他刚刚,是在暗示幕后黑手是朱炜强吗?”   这样轻易就知道了小boss,这让寇霜觉得有点儿奇怪。   但宋暮雪看着她的眼神,说:“小心点,他什么都对我们说了,说明……”   宋暮雪没有说完,但话里是什么意思,寇霜自然听懂了。 第142章 害怕   睡衣男走得火急火燎, 宋暮雪便把易光的笔记本重新收拾了起来。   这笔记本不仅仅记载了找到这里的路,更记录了很多关于这个城堡运行流程的细节。如果之后想要采取什么行动的话,也可以说得上是指导手册。   只是还没来得及整理更多的东西,之前将两人押解进来的男人再次出现, 没收了所有物品,又押着两人在复杂的城堡里行动。   下行好几层之后, 她们被关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 像是个牢房。   铁栅栏门“砰”地关上, 铁器相互碰撞的声音震得人心里耳里都难受得很, 寇霜却立即问道:“易光的笔记本被收走了, 我们怎么办?”   宋暮雪倒是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全部记在这里了。”   寇霜这才想起宋暮雪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心放回远处, 道:“被带走的前一秒, 你还在拼命看笔记本, 我还以为你漏掉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宋暮雪说:“记忆力是一回事, 但要上考场了,多看一眼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寇霜愣了下, 说:“像你这样的好学生,也要临时抱佛脚么?”   这时候还能拿出学校的类比,看来宋暮雪并不担心目前的处境,这让寇霜也安心了不少。   谁知道宋暮雪却说:“好学生不需要抱佛脚么?你对好学生有什么误解?还是说对我有什么误解?”   寇霜一愣。   宋暮雪说:“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 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存在呢?”   “什、什么?你确定要现在讨论这个问题?”   “反正没什么别的事情干,聊一聊吧。”   宋暮雪随便地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寇霜也同样坐在了地上。   既然对方提出来了,寇霜便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希望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什么样子……就是,温柔,聪明,善良,漂亮……像是一个小太阳一样,每时每刻都指引着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但这的确就是她的心里话。   她并不能够描绘出宋暮雪万分之一的好,深刻感觉到自己语言贫瘠,想夸人的时候都词不达意。   在她努力思考更多形容词的时候,宋暮雪却打断了她,说:“你不觉得,这些词语都太好了吗?”   寇霜一愣,说:“你本来就是这么好啊。”   宋暮雪苦笑了一下,说:“可我也会有阴暗的心理啊……你把我想得这么好,会让我觉得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只是了解自己脑袋里的一团光而已。基于这种虚无的印象,你对我的感觉,会是真的么?当你知道真实的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的时候,你还会这样子看待我么?”   宋暮雪说着话,扭头看着寇霜的脸。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着寇霜的脸颊,眼神里似有千万种不可言说的情义。小黑屋里有幽暗的光,在这种光线条件下,哪怕是宋暮雪的皮肤也显得不如以往白皙。   像是天使沾染了尘埃,像是光里挟裹着黑暗。   “我自私又阴暗,我讨厌你爸爸整天想给你找男朋友,讨厌你看郑风林的眼神,也讨厌你吃郑风林的醋……这会让我害怕,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为了谁而吃醋。”宋暮雪慢慢地说,语气也跟一贯的温和不太一样。   有点冰冷,有点气愤,像是藏了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一样。   “我甚至讨厌你爸爸本身。以前父母双亡的时候讨厌,有谁愿意看别人家和和美美?更何况他表现得再喜欢我,可只要你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乐意,他还是会原形毕露。他把我送离你家,从未在你在家的时候叫我过去吃饭。他居高临下地对我施舍一点儿温情,就应该令我千恩万谢,在学校里关注你,帮助你?他想多了,可我活该,谁让我父母双亡,却又偏偏渴求那么一丁点儿温馨呢?”   寇霜惊诧,从未想过宋暮雪冰清玉洁的外表下,竟然掩藏了这么多不开心?   “现在我就更讨厌了,我父母从未对我说真话,所有的过往都是装出来的。他们那样教导我,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洋娃娃而已,容不下一丝欲念和黑暗。没有人真正爱我,在乎我,就连你,看中的也是那些光明、正面、积极、好看的东西。你从未注意过,我对你也有嫉妒,对其他人也很不屑。”   “我甚至还带你来了这里,明知道这里可能会有危险,我还是带你来了。我期盼你看到我的卑劣,质问我为什么从未考虑过你的安危。那至少说明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圣人,还是在以一个‘人’的标准要求我。”宋暮雪盯着寇霜的眼睛,静静地说:“但你仍然毫不犹豫。你确定我真的只是想要救出郑风林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害怕所以带上你?甚至不是因为想要害死你所以带上你?”   说完一长串话,宋暮雪冷漠地下了结论:“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甚至还在骗我。”   寇霜的心情如同一叶扁舟,漂流在狂风骤雨的海面上。   海是宋暮雪本身,暴风是宋暮雪心里不可言说的黑暗与挣扎。   原来宋暮雪的心里藏了这么多的不满,可她从未表现出来,无论何时何地去看,都是那一副完美的自持的体面的模样。   寇霜惊而不吓,虽一股脑接受了这么多颠覆的事实,注意力却集中在最后一句上。   “你害怕么?”寇霜一把抱住宋暮雪,双手放在对方的脊背上,说:“别怕啊,你不会出事的,郑风林也一定会救出来的,我知道,我保证!”   “你怎么保证?你甚至自身难保。你对我太过信任了,寇霜。但我却不信任你。”宋暮雪语气仍旧森然。   寇霜语塞,这保证源自于她对原著的信任,她能拿生命起誓,但却说不出更多的细节。她什么都不能说。   “我一点儿都不信任你,寇霜。”宋暮雪重复了一边,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寇霜用力拥抱着宋暮雪,宋暮雪却并没有伸手去回抱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告诉我好不好?”   寇霜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拥抱得更紧,期盼能够借此让两人距离更近。   但身体离得越近,心也离得更远。因为她什么都不能够说出口。   ——   在帐篷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经过审问和对话,已经很晚了。   两人拥在一处,最终双双沉默,就此睡过去。她们太困了,精力实在是撑不住了。   第二天是自然醒,一缕阳光从墙上的一缕小缝里钻进来,调皮地掀开了二人眼皮。   寇霜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疼。宋暮雪压着手臂睡了半夜,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还双手环上自己的腰身,把自己硌着了。   但宋暮雪还没醒。   寇霜悄悄去看宋暮雪的侧脸,发现对方眼睛下方有一大片黑眼圈——她最近熬夜实在是太严重了。除此之外,脸颊上竟然还有风干的泪痕,显得楚楚可怜。   宋暮雪原来心里这么痛苦,但却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要不是昨天突然爆发,她还要对自己隐瞒多久?一直以来的隐瞒,是因为自己爱慕的眼神对她造成压力,让她不能够成为她自己了么?   寇霜突然发现自己自私得很,因为一本书和短暂的日常相处就对宋暮雪定性,认定她是没有任何坏处的圣人,而忽略了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的小小欲念和妒忌。   寇霜觉得,那只是宋暮雪的一部分,只有在夜色深沉、群魔乱舞的时刻才会出现的一部分。说到底,谁是永远光明的呢?她很高兴宋暮雪能对她说这些,这说明宋暮雪觉得她是安全的,是可以坦白的。但她很愧疚,因为她不能够做到同等程度的坦诚相待。   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现在?   是夜色太晦暗,是自己全身心地相信她致使她压力过大,还是……某些她期待的原因?   但眼前最重要的是,宋暮雪说了一句话。   宋暮雪说她害怕,做出深入地方大本营的决定,原来宋暮雪也是会害怕的吗?但她还是来了呢?   因着这冰山一角的怯懦,寇霜觉得宋暮雪更可爱了些。   有什么比宋暮雪心里害怕时却仍要在自己面前强装的镇定更让人感到安心的呢?   寇霜忍不住对着宋暮雪的睡颜笑了笑,并以口型道:“早。”   又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宋暮雪才从寇霜的大腿上爬了起来。一夜劳顿之后,她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好像忘记了昨天晚上说过的话,站起来从小缝里看了一眼外头,说:“大概早晨九十点钟。”   寇霜问:“你怎么知道?”   “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的,这边是正东,”宋暮雪笃定地指了一个方向,说:“太阳现在在这个方向,那就应该是九点左右。”   “你还记得方位?”寇霜忍不住诧异道。   宋暮雪扫她一眼,说:“城堡朝向正南边,我们上楼下楼转了多少圈,记住就可以了。”   寇霜顿时心生崇拜。无论宋暮雪昨天晚上表现得多离奇,但她们在城堡的回旋楼梯上转了多少圈,寇霜自己是绝对记不清的。   寇霜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是新来的么?”   寇霜立刻向前一步,挡在宋暮雪面前,阻隔了那声音的方向。   一旦知道宋暮雪其实心里也很害怕之后,寇霜便也能注意到更加细微的细节,比如宋暮雪向后退了一小步,躲在了自己身后。   寇霜生出一种错觉,总觉得自己也能保护宋暮雪一般。她心里微不可查地窃喜,却对着声源的方向道:“你是谁?”   那声音微弱得很,像是很久没吃饭或者没说话了一样,但语气里的欣喜却清晰可辨。“我叫陆任丙!是提前你们被抓进来的!”   陆任丙说:“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我肯定不是坏人!我只是运气不好被抓进来了而已……但我一定可以出去的!那个什么,我就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你们又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陆任丙似乎很久没跟人交流了,此刻遇到处境类似的小伙伴,便兴奋地很,想要一个人讲完一缸子的话一样。   寇霜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戒备:“你昨晚听到了什么?”   宋暮雪在她身后,淡淡地扫她一眼,并不知道是什么心境。   陆任丙好奇道:“你们昨晚进来的?你们是为什么进来的啊?”   这样问,似乎并没有听到两人昨晚的对话。寇霜心里大石头落了地,那样子的宋暮雪,她不想要任何人看到。   都是她一个人的。   宋暮雪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是陆任丙?文哲的经纪人?”   郑风林失踪的这段时间,宋暮雪已经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陆任丙这个名字牢牢地刻在她脑子里,现在终于对上了号。   陆任丙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宋暮雪却并未解答他的疑惑,接着问道:“文哲的工作是你介绍的么?”   这个问题却跟郑风林问的差不多了。   陆任丙苦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我只是个打杂的。”   好不容易来个人聊天,陆任丙没有计较陌生女人的信息来源和质问的立场,只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讲了出来。   跟对郑风林说过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加入了很多对目前情况的推测,以及对当下处境的抱怨。   一股脑说完之后,他吧唧吧唧嘴巴,说:“可终于找到个说话的人了,闷了这么久,哪怕你们俩是鬼,我也认了啊!”   宋暮雪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的那位娱乐圈的大人物,是一个编剧么?”   陆任丙大惊失色,说:“你怎么知道?!”   “我可能已经见过他了。”宋暮雪沉静道:“这个大人物个人生平如何,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当时陆任丙被抓之后,跟郑风林被关在一间房子里关了几小时,那时候见到的只有一个执事长。他还不知道这地方的乾坤,也不知道还有一位编剧坐镇,此刻相当震惊,道:“你你你你你……你见过他了?!”   “怎么?”   “他已经退圈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会被你见到?你会不会认错了?”   宋暮雪说:“大约四十岁,体型偏瘦,性格有些怪异,不是他么?”   陆任丙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那不是,我说的那一位已经五十来岁了,编剧、导演、制片一把抓,现在发展到幕后,当娱乐公司股东去了。”   许是看这儿实在静谧,陆任丙又很久没遇到一个活人了,于是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我就跟你们直说了吧,要是能出去的话,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陆任丙吐出了一个名字,的确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说一句话圈内都要抖三抖的存在。   陆任丙说完之后却没有听见那两个小姑娘的惊讶声,有点儿奇怪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宋暮雪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一定会出去的,而这些话,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再对警察说一遍。”   陆任丙唉声叹气道:“我要是真能出去,我一定什么都招!怕的就是死在这里了也没人知道喔——”   “不会的,”那个声音语气笃定,道:“我已经在寻找出去的办法了。” 第143章 逃出   宋暮雪说要逃出去, 寇霜毫不质疑,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背。   宋暮雪的手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难为情,但到底没有抽出去。   陆任丙的语气将他的吃惊完整无误地传达了过来, 道:“你在开玩笑吧?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可没有看到一点儿出路。”   “这么多天以来, 有人给你送饭么?”   “一日三餐吧, 都是些难吃的东西, 面包什么的……如果什么时候打算杀死我了, 我只希望能大发慈悲给我吃一顿猪蹄就好。唉……可真想吃猪蹄啊……”   “送餐的人是男是女?怎么回收餐盘?”   “男的, 凶神恶煞的,餐盘放这里,大概半小时之后过来回收。”   宋暮雪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寇霜见她神色了然, 想问问是不是已经想到方法了。但考虑到昨天的剖白, 她什么都不敢说, 只能静静地望着对方。   ——她仍然相信宋暮雪,只是不能够让这信任继续压垮宋暮雪。   “哎,你怎么不继续问了?这就可以了?”陆任丙倒是毫不犹豫地质疑。   宋暮雪说:“在出发之前, 我查过这种城堡的建筑结构。结合易光的笔记本,我确信这里并不是所谓的牢房,而是一个小的地窖,分成了好几个房间,充作牢房使用而已。这些小窗口更是证明了我的猜测。”   宋暮雪指着阳光漏进来的狭小细缝, 道:“这里是用来存储粮食和杂物的,因此要保持阴凉、干燥、通风。这个房间里没有存储东西,说明不远处甚至隔壁就装着很多食物。大米、荞麦、葡萄酒……而更巧妙的是,在这种建筑结构下,如果一个房间里着火了,那么另外的房间也很容易着火。一旦存储有食物的房间着火了,那么整个城堡都会完蛋。”   宋暮雪说完之后,在狭小的房间里走了几步,走到了最角落里。那是一扇木头门,门轴的合页装得并不贴合,有很大一条缝隙。宋暮雪对着寇霜招了招手,说:“过来。”   寇霜顺从地走过去,蹲在门缝面前,看到了非常狭小的一片区域。   宋暮雪说:“朝右边看,那里有个圆桶的边缘,看到了吗?”   寇霜完全看不出来,道:“哪一个?”   “那里,那一个铁皮。”宋暮雪说,还用手指稍微指正了一下方位。   寇霜恍然大悟:“你说那一块铁皮吗!这都能看出来!”   在她们俩进行现场教学的时候,陆任丙显然也从自己的房间里朝外面望,过了一会儿,用一种十分拜服的口气说:“……所以我看见的这些布袋子里装的,全都是吃的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玩意儿,比如剁成块的尸体之类的……我还对他们说了好多次多关照,给我留个舒服点儿的位置呢……”   “以现在的气候来说,如果真的是尸块,你只怕早就已经死了——臭死的。除非杀人分尸之后,还暴晒三天,将水分和□□全部蒸发干净。只是那样做的话,会污染一整片土地,吸引许多食腐动物。”   宋暮雪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了一个冷笑话,寇霜觉得可爱,陆任丙却狠狠地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你是认真的么?”   “我们昨天从直升机上下来之后,我并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也没有看见那些动物。所以你那个角度能够看见的布袋子,里头装的绝对不是是碎尸。”   宋暮雪一字一句,寇霜仿佛都能够看见陆任丙抱着胳膊磨搓的样子,忍不住解释道:“总之你相信她,绝对不可能是尸体的。”   “好吧,”陆任丙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打算怎么逃出去?”   宋暮雪又站在门缝处,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为了看到更多面积,她还左右移动了一下,最终说:“我这边看不到,但我觉得这地方一定烟雾报警器。虽然装修尽可能复古陈旧,但实际上,这只是得益于现代科技的伪乌托邦罢了。”   “你要烧了这地方?!你不怕死吗?再说了,你哪里来的纵火工具?!”陆任丙又惊讶道,他觉得这个想法相当危险,一点儿也不靠谱,说不定还会连带着害死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性,陆任丙非常惶恐,连声阻止她们。   “喂喂喂,你们不要乱来啊!你们现在已经把计划告诉我了,如果有人过来,我就全部告诉他们!这事情绝对不行!你们太激进了,再考虑一下吧!”   他在不知名的房间里不断发声劝阻,但宋暮雪只问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全部的反对:“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也许会养你一辈子。但你再也没有出去看阳光的那一天,也没有吃猪蹄的那一天了。”   “……”猪蹄毕竟还是诱惑大,陆任丙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道:“好吧!要是吃不了猪蹄,还不如自己被烧成猪蹄呢!我这一身肥膘,烧了还能香一秒,干吧你们!”   短短时间,寇霜亲耳听见陆任丙改口,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非常崇拜地看着宋暮雪。宋暮雪却只是对着她悄声道:“谬误,不要告诉他。”   寇霜了然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我绝对会保密”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感叹道:宋暮雪确乎是不太一样了。   宋暮雪是个律师,逻辑学得格外扎实,并对各种逻辑陷阱了然于胸。但在日常生活中,她很注意言行,绝对不会使用这样明显的逻辑谬误来劝服别人。但现在她似乎不太挑剔方法,能够达到目的的,全都是好方法。   诡辩者的路数。   寇霜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宋暮雪变了,还是只是展示了原本性格中无序的那个方面而已。   但已经无关紧要了。宋暮雪就是这样的。   成功劝说陆任丙保守秘密之后,宋暮雪摘下了寇霜耳朵上的钻石耳环,等着人送饭过来。   正如陆任丙所说,送饭过来的的确是个男人,还是之前押解两人到这个地窖式牢房的那一个。   他将餐盘放在齐腰高的小窗口里,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双幽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语气惶恐问:“这里是哪里?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士兵只说:“吃饭。”便关上小窗走了。   寇霜问宋暮雪:“你看见什么了?”   宋暮雪从跪着变为坐着,说:“我看到了烟雾报警器,还顺便看清楚了出去的路。”   她并不是为了交流,只是借机观察外部而已。   寇霜欣喜道:“你太棒了!”   宋暮雪端着餐盘,走到通风口下。   此刻正值晌午,阳光早已换了一个方向角度,但无疑变得更强烈了。   她将面包最外层的油皮给撕掉,又将先前在“牢房”地面上搜集到的细碎杂草和树枝垫在下方,这才掏出寇霜的钻石耳环。   寇霜有些疑虑,道:“这真的可以吗?”   宋暮雪咬了咬下唇,显得略微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应该可以。”   寇霜便摸了摸宋暮雪的后背,说:“加油。”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宋暮雪调整着角度,利用钻石耳环的截面将阳光积聚,对准了面包松软的结构。   宋暮雪聚精会神地盯着耳环和面包,寇霜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的毅力才能保证这么长时间手都不会颤抖。但她感觉到脊背越来越灼热了,不是晒的,而是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头陆任丙还在提醒:“我快吃完了,人也快进来了吧。你们好了么?”   宋暮雪无暇回答,寇霜也懒得理会。   陆任丙只好砸吧砸吧嘴,说:“我就说你们这一定不会成功的。”   寇霜终于忍无可忍,怼了一句:“闭嘴吧你。”   哪怕宋暮雪本人也不确定会成功,但她不想要任何人来唱反调。   “……怎么这么凶呢?”陆任丙委屈得很,抱怨了一句,但终于没有声音了。   但一直沉默和静止的宋暮雪却轻声说:“你觉得我特别没用吗?”   “不,怎么会!”寇霜错愕。   下一秒钟,宋暮雪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你这样呵护我的玻璃心,让我觉得我比较无能。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对你说的话吗?”   寇霜一愣,继而竟然一阵欣喜。   宋暮雪读懂了自己的心思!没有理解成别的任何东西,她完完整整、准确无误地理解了我的心!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高兴的?   宋暮雪却接着说:“我希望你更了解我,却不希望你因此对我丧失信心——任何方面的信心。当我说‘应该可以’的时候,代表的就是一定会成功。”   话音刚落,宋暮雪的唇角便牵起了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好看极了,是一直以来的宋暮雪。   寇霜一愣,紧接着眼角余光瞥见那面包点燃了。   火苗猛地扑了上来,差点舔着了寇霜的额前鬓发。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将浸透了饮水的湿草覆盖了上去。   汹涌的火苗气势变弱了许多,浓烟渐现,徐徐向上飘去。   “人来了来了来了!”陆任丙急促的语气,随后是一串脚步声。   宋暮雪将餐盘放到门口的小窗户里,那男人打开小窗口,迎接他的是一阵呛人的浓烟。   “着火啦!”宋暮雪道。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打开“牢门”。   宋暮雪拉着寇霜的手,飞快地绕过那男人,往外跑去。   男人迅速反应过来,反手一抓,抓住了寇霜的头发。很疼,但寇霜仍然强行朝着反方向加速,还是逃脱了对方的钳制。   宋暮雪一边跑,一边将手里抓着的一把点燃的草扔进了某个小房间里。   那男人在抢救储物和继续追人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食物。   宋暮雪拉着寇霜没命狂奔,竟然还真带着后者跑出去了。   烈日当空,寇霜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问:“我……我们往哪个方向跑?”   宋暮雪左右晃了一眼,飞快地选择一个方向:“这边!”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正确,但宋暮雪在前面带路,她就毫不犹豫跟上了。   就是这样的信任。 第144章 彼方   因为餐桌突然倒塌, 导致朱丽叶被一个木板蹭了胳膊,上面有些细微的小伤。   蹭伤之后,执事长严厉斥责了朱丽叶。即使按职位来说执事长不及朱丽叶尊贵,但在后者眼里, 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威严。   尤其是在父亲远征之后,全宫殿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是执事长安排统筹的, 朱丽叶觉得他实在是太厉害了!竟然能管好那么多人, 记住那么多事!   斥责并禁足了朱丽叶之外, 执事长同样惩罚了郑风林和管厨房的侍女虹虹。郑风林怂恿过当、居心不良, 而虹虹玩忽职守, 发现问题没有及时上报。两人均被处以两天的禁食。   朱丽叶完全接受对自己禁足的惩罚——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因受伤而被禁足——但对于郑风林和虹虹的处理却颇有微词。   在她看来,郑风林带自己爬树是自己央求的,自己因此变得强壮之后上桌子跳舞也是自己主动的。都是自己的主意, 跟郑风林有什么关系?又跟负责上餐的虹虹有什么关系?   执事长一直这样, 哪怕错误完全在自己, 他也总是惩罚别人。   朱丽叶对执事长抗议, 对待自己一向很礼貌的执事长却突然变得冷情,道:“公主,既然你不希望有人因你而受惩罚, 那就好好地当一个公主吧。”   朱丽叶突然醒悟过来,执事长的惩罚其实是冲着自己而来。让自己愧疚、悔恨,自己就不会再做出他不想见到的事情了。   她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一点,现在猛地醒悟,心中便充满不快和叛逆感。   公主的青春期迟到许久, 终于是到了。   恰逢执事长在别的地方有些要紧事要办,傍晚时紧急离开了城堡,朱丽叶情绪上来了,指着自己的食物对虹虹说:“想吃什么随便拿,我心情不好,吃不下。”   武虹烨端着空的餐盘,连忙道:“不用了,我不饿。”   朱丽叶却突然懂了一切人情世故,懂得了虹虹的拒绝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害怕执事长而已。   她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周围围绕着这么多人,但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便以为旁人也是这样。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有害怕的人,有必须遵守的规则。   她在屋子里大发脾气,叫嚣着要赶紧见到郑风林。   但,执事长认定郑风林是个不稳定因素,在外出办事之前将他锁在了房间里。没有执事长的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将郑风林放出来,况且也没有钥匙。   朱丽叶在房子里大哭大闹,侍女和卫兵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之时,朱丽叶飞快地跑出房间,在城堡里飞奔。   侍女和卫兵连忙追上去,然而由于不敢伤到对方而束手束脚,不敢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就在放水一般的追捕里,朱丽叶在整个城堡里疯跑,最后到了后花园的小池塘面前。   她威胁卫兵和侍女:“把郑风林找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在执事长不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做出选择之后,又该谁来承担责任呢?   望着众人犹豫不决的模样,朱丽叶心性上来,直接倒进了池塘。   会水的连忙跳进去救人,兵荒马乱。   然,深夜光线晦暗,池塘里的鱼和水植又极度影响了视线,等到将朱丽叶捞上来的时候,朱丽叶已经失去意识,鼻子里塞满泥沙和污水,按一按肚子就会吐出一大口池水来。   权限较高者这才连忙联系执事长离开时指定的代理人,将后者从另一座城堡里拽了过来。   编剧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换了另外一身衣服。他没怎么出现在这群没有戏份的“群众演员”面前过,但主持起事务来,还是充满威严。   “这是怎么回事?!”话已出口,面前的小女孩身体抖了抖。   武虹烨心怯怯,连脑袋都不敢抬,但还是勉强将事情经过全部讲述了一遍。   谁知面前的代理人却似乎并不生气的样子,只是拉长了调子说:“唔——朱丽叶想见郑风林?那就让她见呗,否则郑风林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   武虹烨不敢说话,但隐约觉得代理人跟执事长不太一样。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因此悄悄抬头看了代理人一眼。   “执事长把郑、郑风林关起来了……谁都不能靠近……”武虹烨小心翼翼地说。   代理人在她面前踱步,道:“这样……那也行,现在朱丽叶已经被抢救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照顾朱丽叶,我去小黑屋里看看郑风林。”   代理人说话的语气甚至很有些轻快,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当前的情况所困扰。他转身就坐,很快离开了朱丽叶的房间。武虹烨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想:莫非他并不关心公主死活吗?   然,一直昏迷的朱丽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听上去像是要醒了似的。武虹烨没精力再去思考别的问题,连忙走到床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朱丽叶。   ——   郑风林坐在自己床上。   自从第二次见过朱丽叶之后,他就拥有了一个“访问中”的头衔,在这个城堡里拥有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大约一两个小时之前,他听见门外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追来赶去。他被锁在了房间里,又离得太远,因此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被吵醒之后再也睡不着,他还是思考刚刚的骚动是为什么。   听朱丽叶说,大约五六年前,城堡里曾经闯进来过一个刺客。刺客非常凶猛,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她父皇曾经在那次行刺中受伤,之后就很少出现活动了。   朱丽叶将那位神秘刺客的能力描述得神乎其神,但郑风林听完之后却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个“刺客”使用的是枪,目标正是朱丽叶的“父皇”。   据朱丽叶所说,那刺客还差点利用“巫术”杀了自己,还好有一个卫兵替她挡住了。   五六年前、卫兵、替公主挡子弹……这些描述叠加在一起,令郑风林轻而易举联想到了一个人:“你还记得那个卫兵么?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朱丽叶相当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说:“这我怎么记得?”   那时候郑风林就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残酷。   会是旧事重演,有人来“行刺”吗?   更甚至是,警队里的兄弟们终于追查过来了?   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而与此同时,一张郑风林并不欢迎的脸出现了。   编剧嬉皮笑脸走进来,第一句话是:“你还真是一个情种啊,朱丽叶刚刚为你跳池塘了,你知道吗?”   郑风林瞬间明白刚刚的骚动是什么,神色变幻,最终只能说出一句:“哦。”   “这么冷淡?”编剧好奇道:“朱丽叶要是知道的话,会伤心的。”   编剧情绪并非发自真心,眯着眼睛像是在看好戏似的。郑风林突然思考起一个问题来:当他自认为能够操纵旁人的喜怒哀乐时,他到底拥有着怎样的心情?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表现?”郑风林反问道。   编剧说:“那,如果我说,你妻子为了你跑进这儿来了,你又是什么感受?”   郑风林诧异极了,镇定了一秒钟之后质疑道:“我不信。”   编剧说:“不过她还带了另外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是谁?是你小老婆还是——给你带了绿帽子?”   编剧的眼里满满都是“坐看好戏”的嘲讽,跟挑事儿似的。郑风林很快弄清楚对方没有骗自己,并且对编剧此时显得太过强烈的嘲讽印象深刻。   念头一转,他仿佛突然弄懂了什么似的,问道:“难道从没有人为你做过什么?”   又是朱丽叶又是宋暮雪,编剧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似的,但也许这并不是真实的他?   编剧神情立刻变得有些落寞,但随即又被虚伪的笑容掩盖过去,说:“你猜猜我会不会把宋暮雪带到朱丽叶面前?以朱丽叶的性格,你猜猜她会怎么对待宋暮雪?你再猜猜看,朱丽叶如果要对付宋暮雪的话,执事长会不会让她做?”   编剧似乎仅仅是想引起郑风林的不快,说完之后转了个身,打算离开这房间。   郑风林却问道:“你一直在这里,你的父母亲人不会担心么?为朱丽叶设计出这个乌托邦,你真的快乐吗?你想要的是什么?”   编剧没有理他,直接出去了。   ——   武虹烨一直守在朱丽叶的床边。   经过御医的合理抢救之后,朱丽叶早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又跳又闹地活跃了一整个晚上,现在累了,躺在床上休息而已。   武虹烨其实也很累了,从餐桌倒了开始,她一直担心执事长看出来什么。加上事情一发生郑风林就被关,她一直惴惴不安。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也许是她存在感太弱了,并没有什么值得被注意的。   看着躺在床上安睡的朱丽叶,武虹烨心里有一丝丝羡慕。为什么自己不能够拥有这么一张大床呢?   她小心翼翼摸着床单,觉得实在是太软太软了……软得恨不得自己躺上去。   她越摸越喜欢,双手正在床单上来回摩挲时,朱丽叶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上来睡吗?”   武虹烨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拿开双手,条件反射道:“抱歉!”   朱丽叶坐了起来,说:“有什么好道歉的,上来睡吧,这床我一个人还嫌太大了呢。”   朱丽叶往旁边挪了挪,还拍了拍自己的床铺,说:“上来吧。”   但武虹烨只是飞快地低下头,说了一句:“公主我帮你叫人来!”   然后逃也似的跑远了。 第145章 直觉   宋暮雪和寇霜二人在森林里行走。   此刻正是正午, 阳光充沛,比刚踏进山区时要好许多。但寇霜反而有些惊慌,一个劲儿地问宋暮雪:“我们这样跑了没关系吗?”“会不会被抓住?”“我们要去哪里?”“把陆任丙一个人留在哪里真的好吗?”……   问题各方各面,不带重样。还话赶着话, 连给宋暮雪解答的时间都没有。   宋暮雪等寇霜全部都说完了,才一次性解决道:“管事的人已经离开了, 剩下的人都在解决火灾的事情, 城堡不会烧起来的, 陆任丙也不会有事情。”   “顺着这条小路走, 我也不知道能通往哪里。但我总觉得, 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如果那地方不重要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踩出这一条路来呢?”   “不被抓住最好,抓住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宋暮雪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虽然大多数都是“不确定”“不知道”以及走一步看一步, 但她语气平静神色笃定, 令人不自觉信服。   寇霜望着对方眉眼, 心想:哪是自己粉丝滤镜厚重啊,她本人明明就很有说服力,刚刚陆任丙不也同意了那么奇葩的方法吗?   还好成功了……   寇霜忍不住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跑出来了, 而不是往城堡里跑?郑风林很有可能在这个城堡里,不是吗?”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眼神有些怪异,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如果我说……这仅仅是一种直觉, 你会相信吗?”   “诶?”   “我下意识觉得郑风林肯定不在那里头,想要搞清楚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应该继续待在那里。”宋暮雪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城堡早已经看不见了,“直觉太玄妙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宋暮雪的尾音有点儿犹豫。   “我相信你!”寇霜却立刻说道。   宋暮雪说不清楚这种模糊的直觉从哪里来,但寇霜清楚得很。天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是运行在宋暮雪的身体里,在这一先置条件下,宋暮雪有什么“神明的指引”,也是可以说通的了。   宋暮雪却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后来找到了理由,大概是因为,穿睡衣的男人说要去某个地方吧。哪怕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但我至少知道,不是这里。”   “有时候很奇怪,直觉先出现,随后我再牵强附会地寻找理由,去附和直觉。很多时候这种方法可以奏效,但我不确定这次也可以。”宋暮雪静静地看着寇霜,说:“如果这次没有奏效,害得我们俩一块儿出了意外,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寇霜连忙说:“哪怕是直觉也值得相信啊!”   顿了一下之后,寇霜接着说:“我听说过一种理论,人的潜意识(说到这里的时候,寇霜看了看宋暮雪的脑门,她想到了那个神叨叨但法力无穷的天道)是无限的,它能够代替你关注很多你根本不会注意的信息,甚至能够在你根本意识不到的时候对这些信息进行加工,最后拿出了了一个完整的解法或者结论,也就是直觉。没有论证过程的结论,空落落的,像是空中阁楼一样。但它的确是可信的。你能够调动的大脑区域已经够多了,也许应该相信你不能调动的那部分大脑。”   说完之后还觉得不太有说服力,又补充道:“科学是不断发展的,很多东西无法用现有的科学体系解释,不代表它不存在。也许几百年后,科学家们就会发现一种叫做‘脑力’的力场呢?也许直觉就是‘脑力’作用的结果?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你的脑力一定最强。”   “又或者……存在一种,嗯……不那么科学,有点儿玄之又玄的东西……像是怪力乱神之类的……说不定鬼真的存在,而你的直觉全部都是鬼在你耳边絮语。”   寇霜一边走路一边盯着宋暮雪的眼睛,并不敢说得太清楚。   况且已经瞎扯了这么多情况,怎么都说不上越线了吧?   寇霜心有惴惴,却看见宋暮雪笑了一下,说:“不用说这么多啦。”   “诶?”   “我昨天说的话真的吓到你了吗?仅仅是表达信任而已,也要铺垫这么久,这让我有点儿失落,”宋暮雪说:“我很脆弱吗?”   寇霜瞬时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补救,宋暮雪说:“不用顾虑我,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成为真正的你自己。如果我让你变得诚惶诚恐,那我就真的太失败了。”   宋暮雪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寇霜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能说出一个“嗯”字来。   那条人力踩踏出来的小路越来越模糊,似乎到这儿为止就人迹罕至。寇霜问宋暮雪:“这怎么办?”   宋暮雪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有声音。”随后行色匆匆,快速朝那边走了过去。   寇霜跟在宋暮雪身后,看对方身姿矫健,前行的同时还将灌木丛和枝丫都拨到一边,心中充满暖意。   这儿无人走过,速度不得已减慢了许多。明明是耳力就可以企及的地方,却活生生走了接近三十分钟。   走出那一小片树林之后,寇霜气喘吁吁。但望着面前的城堡,却又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这……”   “这是另一座城堡,比我们待过的那一个要大。”宋暮雪回头望她,说:“我直觉我们来对地方了。”   宋暮雪带着寇霜重新钻回树林里,树木的掩映下,绕着城堡转了一大圈,转到了背光处。   背面有好几个小门,还有一个烟囱里不断飘出炊烟,还有食物的香气。寇霜摸了摸肚子,突然觉得饿了。   饿意来得凶猛,脑袋刚刚意识到这件事情,耳朵里便听到了咕咕叫的声音。   对比声音传播和神经传导的速度的话……自己可能早就饿了吧?   寇霜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肚子试图遮掩住声音。但宋暮雪对她笑了笑,提议道:“进去吧。”   继瞎扯哄骗陆任丙之后,宋暮雪现在入室行窃只为饱腹吗?   寇霜看着宋暮雪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刺激。   “你们是谁?!”   刚刚踏进伙房,便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第146章 会师   “你们是谁?!”那女孩子的声音清亮, 语气戒备,细细听下来,又带着微不可查的害怕和……兴奋?   宋暮雪和寇霜对视一眼,前者没有说话, 后者指了指锅子,道:“我们是路过的, 能给点东西吃吗?”   那女孩子却蹙眉道:“这里不可能有路过的人, 你们到底是谁?!”   还未等两人回答, 那女孩子试探问了一句:“是, 警察么?”   宋暮雪惊讶, 当机立断反问:“你认识郑风林?”   面前女孩年龄不大,说“警察”两个字时音调拔高,充分表明她对于警察的到来相当期待。在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 根本没有“警察”这一职位, 唯一能够联系上的, 只有郑风林了。   面前这个女孩儿认识郑风林?郑风林果然就在这里?   “郑风林”三个字一出, 女孩子立刻放松了警惕,开心道:“你们真的是警察!”   ……   经过沟通交流,三人终于成功交换信息。   宋暮雪和寇霜终于填饱了肚子, 并且对目前的情况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这里是所谓“公主”生活的城堡,郑风林身为“使臣”,暂时借住在此处。而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自称名叫武虹烨,目前是跟郑风林站在同一立场的小帮手。   武虹烨……武文玉的女儿, 小蝶的朋友。听到这个名字,宋暮雪和寇霜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脸上神色都很复杂。   尤其是当武虹烨问出“你们见过我妈妈吗”的时候。   宋暮雪清了清嗓子,说:“小虹,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能需要做好准备……”   宋暮雪还想继续说,但随即被寇霜抓住了手臂。面对武虹烨纯真又期待的眼神,她不忍告诉武虹烨真相,只好抢白道:“我们认识你的朋友小蝶,小蝶已经找到家了。”   武虹烨欢呼雀跃,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可我妈妈找不到我,是不是特别伤心?”   宋暮雪显然对寇霜的处理方法怀有异议,张了张嘴,再次被寇霜抢了话头:“你妈妈一直在找你,连工作都辞掉了……”   武虹烨眼睛里的小火苗黯淡了一些,但马上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说:“嗯,那就要更加努力地逃出去了。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无论是宋暮雪还是寇霜,都无法接下这一句话。沉默开始蔓延,让武虹烨察觉出了一丝异样,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正在此时,伙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出现,叫道:“虹虹!”   武虹烨连忙按下两人的头,站起身小跑着朝着门外去了,道:“什么事?”   那是一个卫兵,递过来一个包装完好的药袋,道:“晚餐做好之后,给其中一份里头加这个,然后送到郑风林的房间里去。这两天执事长不在,我偷个懒,晚上去杀一只兔子吃,就不用给我做饭了。”   武虹烨赶紧点了点头,说:“好。”   “真乖,”那个卫兵笑着摸了摸武虹烨的头,说:“你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他向前探了一步,将武虹烨吓个半死,好在他挂念着他的野兔子,闻了一下就走了。   武虹烨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重新走回到宋暮雪和寇霜的面前,说:“有人让我给郑风林送饭,还让我把这个放进他的食物里。”   宋暮雪闻了一下没闻出端倪,道:“专门只给郑风林吃……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不要给了。”   武虹烨点了点头,坚定道:“我不会下药的。”   宋暮雪说:“小虹,我能拜托你,给郑风林带句话吗?”   “什么话?”武虹烨认真地盯着宋暮雪。   ——   郑风林在房间内踱步。   他现在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整天关在这个小屋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交流,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这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编剧告诉他,宋暮雪和寇霜潜入进来了,并且被抓住了。而自己的警队兄弟们却毫无声响。   她们两个女孩子跑进来干什么?她们现在在哪里,之前的城堡,还是这一个?   现在有没有被怎么样?   编剧有没有突发奇想,将她们俩编进这个封闭体系中?   如果仅仅是他被惩罚,那么无论是禁足还是禁食都无所谓,他扛得住。但现在宋暮雪和寇霜都生死未卜,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些焦躁。   窗外暮色四沉,黄昏来临。正当郑风林思考要不要从窗子跳下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郑风林猛地回头,还以为是编剧来了。但那门迟迟不开,反而是一个餐盘缓缓从窗子里出现,被推向自己这边。   窗子略高于郑风林的头顶,在被关禁闭的时候,食物都是从这里递进来的。他也曾从这里望向走廊,但始终一无所获。   今天餐盘前进得有些艰难,应该不是一直给自己送餐的卫兵。郑风林心里一动,主动将餐盘接了过来,果不其然,看见武虹烨的眼睛。   武虹烨应当是站在椅子或者梯子上,此刻动作相当艰难。   郑风林勉强笑了笑,说:“今天是你给我送吃的?谢谢你。”   武虹烨却说:“吃面包,喝牛奶。吃完之后把餐盘递给我,我在这里等你。”   见郑风林没有动作,武虹烨又着急催促道:“你吃面包呀!”   郑风林很快意识到面包里大有乾坤。他掰开面包,在里面找到了一只耳环,是寇霜的,他能够认出来。   他诧异望向武虹烨,道:“这耳环的主人怎么了?!”   武虹烨长舒一口气的样子,说:“你朋友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她们来这里了,正打算救你出去。警察叔叔们也在努力,本来都已经追踪到家具厂,但敌人太奸诈了……大家都在想办法。”   武虹烨的眼睛很有神,说:“她们现在被我藏起来了,你有什么要我带给她们的吗?”   郑风林顿了顿,快步走回到床铺前,从枕头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压在玻璃杯下递了出去,道:“这是我这段时间绘制的地图,标注都在上面了。你让宋暮雪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提供帮助的?”   武虹烨点了点头,说好。   郑风林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晚上你能带着她们到我窗下吗?我窗前有一棵大槐树,很好定位。有些事情这张纸上没有,我要当面对她们说。”   武虹烨还是一个小孩子,并且处境也并不比自己好多少。郑风林提出这个要求,其实有些勉强武虹烨了,他自己也知道。   但武虹烨看了他一会儿,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好。”   ——   因着有了希望,傍晚到凌晨的时间便显得格外难熬。郑风林听着走廊外的声音,还要注意窗下的情况,一心二用,总有些莫名的烦恼。   走廊外巡逻的声音一阵又一阵,郑风林听着这规律又熟悉的声音,心里略感安慰。   卫兵们没乱,说明没发生意外。宋暮雪没被逮住,朱丽叶也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   夜幕渐渐落下,笼罩了整个城堡。等到明星高悬,窗外的槐树终于有了动静。   三个女孩儿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自己。   郑风林一眼就看到了宋暮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有些高兴,拿出自己这几个小时用床单做成的结绳,打算从窗子里爬下去。   宋暮雪连忙阻止他,道:“你先别轻举妄动,我们先交流信息,看看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郑风林被成功劝阻,手里握着床单做成的绳子,靠在窗台上笑说:“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沦落到要女士们来救的地步了。”   寇霜说:“从我们这个角度来看,你挺像长发公主的。在这个童话一般的地方生活得如何?”   她早从武虹烨处晓得了郑风林被朱丽叶公主看上的事情,此刻见到对方,便忍不住打趣。   郑风林说:“这个地方……还真是童话啊。”   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简短叙述,着重介绍了执事长和编剧两个人,末了总结道:他们想为朱丽叶打造一个童话。   宋暮雪则将这段时间以来她的作为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包括易光的笔记本是怎么指引她找到这里的、警察是怎么跟踪家具厂的车队又是怎么失去联络的。她还有很多想说的,包括自己父母并没有死、几十年前的福利院、自己跟其他孩子接受的不一样的教育。   宋暮雪想要问问郑风林:你知道些什么?你对我父母的印象是什么?你觉得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但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当前的情况最为重要。她说:“我们只见到了编剧,没有见到执事长。执事长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两天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武虹烨在一旁见机补充道:“执事长从未离开过城堡,从我到这里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郑风林说:“执事长管理着这整片山区,这次离开得很急,说明他在外面遇到了很紧急的大事件。这大事件……会不会跟警队的兄弟们有关?”   “也许吧,”宋暮雪说:“我过来之前,专案组正好查到了那黑衣人的动静,我也把我的去向告知你谢依云前辈。虽说我无关紧要,但失踪好几天了,也许会引起她的注意。”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不管外力如何,我们还是要尽可能自己想办法。我觉得可以从编剧身上入手,他跟执事长的立场并不相同,似乎也是被困在这里的。”   宋暮雪则道:“这山里并没有高速公路,要独自逃出去,大概只能飞。另一座城堡外有一架直升飞机,我们可以利用下。”   寇霜一愣,问宋暮雪:“你还会开直升飞机?”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这只是一种方案,可行性还要看郑风林。”   郑风林连忙举手道:“我可以试试。”   “我记得过来的路。”宋暮雪又补充道。   三言两语之间,一个逃脱计划似乎已经成型。虽说细节还需商榷,但总归是好的发展。   武虹烨什么都听不懂,但脸上神采奕奕,看上去格外振奋。   郑风林想了想,正要提出一些更细节的问题时,身后的房门突然吱呀响了起来。   会是编剧吗?他这么晚了到自己房间里来干什么?   关窗,回身。   却看见朱丽叶握着钥匙,有些茫然又有些警惕地望着他。   “郑……郑风林,你在干什么?你在跟谁说话吗?”朱丽叶脚下一转,朝着窗子走了过去。   郑风林毫不犹豫向前跨了几步,猛地关上了房门,又捂住了朱丽叶的嘴。   “唔——!”朱丽叶眼神有些惊恐。 第147章 请求   郑风林猛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又一把捂住了朱丽叶的嘴,朱丽叶惊恐万分,先前眼睛里的惊喜全部消失不见。   窗子被风吹开,武虹烨在下头急声道:“怎么了?!”   朱丽叶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在衡量当下情况。   郑风林盯着朱丽叶的眼睛,道:“不准大声开口说话, 我就放开你。”   朱丽叶点了点头, 郑风林松开了手。   朱丽叶大声尖叫!   郑风林无奈, 只能重新捂住朱丽叶的嘴, 同时表情也变得严厉了一些, 说:“你答应过我,不大喊大叫的。”   朱丽叶眼珠子乱转,郑风林问:“你有话想说?”   点头。   “保证不大喊大叫?”   ……犹豫, 点头。   “你要是再叫出声来, 我就打晕你!”   也许郑风林的表情实在是太凶狠了, 朱丽叶吓了一大跳, 连连点头,像是要把刘海儿都给甩掉了似的。   郑风林这才试探性地将手拿开了一点儿。   “窗外是谁?”没想到朱丽叶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郑风林不知道怎么回答,朱丽叶便自己站了起来, 推开窗子,看到窗外三个女孩子齐齐抬头望着自己,一个是武虹烨,另外两个不认识。   不认识的其中之一对自己笑得灿烂,道:“你是朱丽叶吗?你喜欢郑风林吗?”   朱丽叶脸上一阵燥热, 直接把窗子关上了。   她转身看着郑风林,用一种指责的语气再次问道:“这些人都是谁?你不说,我就让卫兵来抓她们了。”   “这是我的朋友。”   “她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穿得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那里都是这么穿的,”郑风林看着朱丽叶的眼睛说:“朱丽叶,你听我说,你的城堡是不正常的,是封闭的。它是假的。”   朱丽叶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对郑风林说:“我能接受一切跟我们王国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是很包容的!”   郑风林说:“但这是假的。”   什么……意思?朱丽叶一脸不解。   郑风林说:“你看到的所有人都是假的,都是在骗你。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什么王子和公主,这都是他们在你面前演的一场戏。”   “这怎么——”   “你在深夜溜出房间过吗?你偷偷溜出城堡过吗?那些空空的房间里到底有住人吗?这些你都没办法确定,因为你没有见过。”郑风林说:“听我说,你去看一看,看看他们没有准备好的地方,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一直生活在这儿的。”   “你骗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朱丽叶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甚至颤抖了起来。   郑风林说的事情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超过了朱丽叶这么多年接触到的所有认知,因此下意识拒绝了。   郑风林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编剧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朱丽叶,公主!你在哪里?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   除了编剧的声音以外,还有一小队杂乱的脚步声。   “我请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朋友的事情。”郑风林有些着急了,只要编剧带着人进来,那么就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床单,继而注意到宋暮雪他们。   朱丽叶的眼神飘了一下,还是在犹豫。   郑风林道:“你想一想我说的话,再去看看那些空房间吧。”   朱丽叶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向房门。   打开门正好跟编剧对上了眼,郑风林紧随其后,堵住了从门口看向床铺的视线。   “你怎么在这里?”编剧问道。   朱丽叶避开了眼神,说:“我……我偷了钥匙,来找郑风林玩。”   编剧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笑,说:“还想待在这里吗?”   朱丽叶连连摇头,避之唯恐不及似的,朝外面迈了一大步。   编剧意味深长地看了郑风林一眼,道:“你吓到她了。”   朱丽叶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卫兵连忙跟在朱丽叶身后,而编剧则慢了一步,指了指郑风林的鼻子,什么都没说,将门重新落锁。   郑风林心里一直提了一口气,此刻终于松了下来。   等到确定编剧和朱丽叶真的离开了,他飞快地跑到窗边,对楼下三人道:“我已经把朱丽叶打发走了。编剧有可能注意到了什么,你们快些藏好。”   宋暮雪给寇霜给了他一个保重的眼神,跟在武虹烨身后,在伙房里躲着了。   ——   话说回朱丽叶那边,从郑风林的房间离开之后,她的脑袋就一直有点儿眩晕。   假的是什么意思?演戏又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只是想把郑风林悄悄放出来——执事长不在,其他人都不敢,那就自己来。执事长绝对不会处罚自己的。   但她却没有想到,会看到穿得那样奇怪的两个人。   编剧很快追上了朱丽叶的脚步,并行问道:“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怎么现在好像变了?”   朱丽叶一阵慌乱,但郑风林让她保守秘密,她下意识道:“没什么……执事长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编剧停顿了一秒钟,说:“他去处理事情了,事情处理完了就会回来了。”   朱丽叶又问:“我父皇母后呢?很久没看到他们了,他们又在哪里?”   “执事长就是去处理你父母的事情了,”编剧含糊应付道,又问朱丽叶:“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聊父母和执事长么,这不应该吧。”   跟郑风林聊的事情……朱丽叶思绪又飘远了。   她想到郑风林说的那些话、举的那些例子。   她经过了一扇又一扇门,只依稀知道每一间房子有每一间房子的作用,却并不知道到底有些什么用。   里头到底有人吗?   她想到自己前两天偷偷跑到池塘里边的情景,按说这应该是城堡里最大的事情了,但那时候聚在自己面前的侍女卫兵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数人。   王国里的人呢?我的父母呢?   她心里长出许多许多的疑惑,但越疑惑越恐惧,她害怕继续深想。   等到编剧和卫兵送她进房间时,她回头关门,眼神却落到了这个卫兵的脸上,瞬间愣住。   她的动作停滞了好几秒,久到卫兵和编剧齐齐发问:“怎么了?”   她看着卫兵的脸,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卫兵一愣,随即看向编剧。   编剧处变不惊,一双眼睛笑眯眯的,道:“当然见过,他一直是你的卫兵啊。”   朱丽叶停顿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哦。”随后关上了门。   她很确定她见过这张脸,但绝对不是在这个地方、以士兵的名义。 第148章 编剧   又是一个长长的不眠夜。   编剧有失眠的毛病, 半夜一醒就脾气特别不好,但已经连续两夜睡不好觉了。   自从执事长因故离开之后,管理整个片区的任务就落到了编剧的身上。但他其实并不想管这么多,只想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有活儿的时候帮着控制一下事情的进展。   但这两天,先是有两个女孩儿闯进来了, 又是朱丽叶跳池塘差点儿溺水, 现在朱丽叶又深夜跑进了郑风林的房间……   好吧最后一个令他喜闻乐见, 但那时候朱丽叶的尖叫声实在是太可怕了, 惊动了巡逻的卫兵。卫兵依着规矩来向他禀报, 他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去了郑风林的房间。   他不知道郑风林对朱丽叶说了什么, 但朱丽叶最后的那个问题让他有点儿在意, 一回到房间里就开始查阅资料。   他给自己创造出来的每个人物都严格地编了号, 尤其是像文哲和郑风林这样敏感而关键的角色, 他绝对不会弄错,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该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朱丽叶的人生里。   但对于量产型角色, 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他并不复杂角色的分配,因此不知道谁被分配了什么样的使命。   而朱丽叶问的那一个问题……莫非她想起来那个“卫兵”曾经扮演的另外一个角色?   编剧心里有些焦躁,查阅了放在这边的所有笔记之后,却还是找不到人事安排。无奈,只能将刚刚那个卫兵重新叫过来, 单刀直入问他:“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卫兵挠挠头,说:“大概有……六七年了吧。”   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工资待遇什么的,还满意么?”   “满意,”那卫兵笑了笑,说:“要不是满意,也不可能干这么久。”   “想过要回家么?”   这次卫兵犹豫了一下,问:“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么?还是我哪里让您不满意了?”   他以为是要辞退自己。   编剧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你对于目前这工作的看法,随便回答就好。我不管人事变动,只是好奇。”   对于卫兵来说,编剧的确是个生面孔,从未见过他参与到任何日常事务的管理之中。卫兵这才放下了心,说:“当然想过要回家,只是一回家就再也不能过来干活了,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我还没有女朋友,多攒点老婆本也挺好的。”   编剧停顿了一会儿之后问:“那你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你父母是什么看法?”   编剧看上去挺好说话,深夜人和人的关系也的确要亲近不少。卫兵越来越健谈,大胆道:“这里不是有保密协议么,来之前我隐晦跟他们聊了聊——我肯定有分寸,我就说有个工作需要我持续工作,很多年不能回去过年了。那时候他们还以为我是去混黑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唉,还是有点儿想父母的。代理人您呢?您应该是可以回家的吧?”   一直笑眯眯的编剧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变得复杂难辨,像是有怀念,又像是有恨。   “我永远没法回家,是他们将我送到这里,赎罪还债的。我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把它当成我自己的人生过,才能稍微好受一点儿,不那么恨他们一点儿。”   编剧说着话,语气森然。卫兵隐约从言辞和表情里读出了什么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心想糟了,莫不是说完这些就要杀人灭口了?有钱人的恩怨我可不想参与啊……   好在编剧并没有说很多,很快转移了话题,继续问道:“这些年来,你都担任过什么职位?还记得吗?”   卫兵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刚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六年前的大事件。那时候我还不是公主的贴身卫兵,是负责养马浇花的。那大事件就发生在我身边,我亲眼看见一个卫兵替公主挡了一枪,那卫兵后来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但是从那时候起,我就转职了。”   “那天你在现场?”   “是的,就在公主附近浇花呢。”卫兵说。   编剧沉吟一会儿,说:“行,那你这几天暂时不要工作了,尤其不要出现在公主面前,知道了吗?”   卫兵一愣,道:“我这是……被炒了吗?”   编剧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了。你先走吧,我再想想。”   “处理”这个词让卫兵心惊胆战,他很难得才找到这份工作,虽说保密协议和不能回家的规矩严格地限制了他,但报酬丰厚,他一点儿也不想要失去这份工作。他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但看到代理人的表情,终是不敢多说什么,直接退下了。   编剧这下确定了,朱丽叶真的是察觉到了异样。   到底是郑风林说了什么,还是朱丽叶自己想起来的?   但,只不过是一张脸而已,朱丽叶真的能够借此认清自身的处境么?   朱丽叶甚至不记得逃走的那个叫做易光的孩子了……   思及此,编剧翻开了刚刚令人买回来的易光作品集。这些天他粗略翻看了几本,对易光这个人,或者说易光这个人的才华有了了解。   一边赞扬一边叹惋一边羡慕。   易光的确是个写小说的好苗子,无论什么风格,每一本都充满灵气,看得人抓心挠肺,一点儿也不想放下,完全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   只除了童话。   易光的童话十分无趣,既不适合青少年儿童,也对不上成年人的胃口。但他还是孜孜不倦地写,似乎每一个细节都在致敬这个城堡。   他在书里寻找什么呢?对这个城堡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好不容易逃出去了,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想要回来呢?   但,毕竟是逃出去了啊。   编剧一阵叹息,他想到自己的命运,便觉得十分痛苦。   他生来清清白白,却在懵懂之时背上了无法洗清的罪孽。这罪孽是他父母加诸于他,但他无法拒绝,只能悉数接受,并将自己的余生绑在这个城堡里,用下半辈子来赎罪。   用这一身的罪孽浇灌整个城堡,开出最纯洁的花。   朱丽叶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成果,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痛苦,觉得想要挣脱。   也想过干脆将一切都告诉朱丽叶,一举摧毁这些年来自己和许多人的心血,但罪恶感会如影随形。   这是他应该背负起来的东西,他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原罪了。   但……如果是朱丽叶自己发现呢?如果是来自外界的不可抗力因素——好比说郑风林呢?   编剧不得不承认,他对于郑风林的突然闯入和某些过界的言行,还是挺喜闻乐见的。只是这种心情并不能够表露在除自己内心以外的任何地方,只能够暗暗期待。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么?   一边期待、一边反思、一边还要将所有可能会破坏朱丽叶这朵花儿的影响因素都隔绝在外……   编剧有些头疼,却又在此时又听到了呼叫的声音。   他心里叫苦不迭,想:又有什么事儿?   这次的呼叫来自于另一个城堡。   “代理人,昨晚抓住的两个女人跑了!”   “什么?!”编剧立刻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之中脱离了出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是下午的事情……”那头的声音有些支吾,道:“她烧了我们的仓库,我们之前一直忙着救火,没来得及及时禀告……现在我们已经以城堡为圆心,在周围紧急搜索了!她们两个弱女子,应该跑不了多远!”   编剧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下午发生的事情,现在都快要第二天了!哪怕是蚂蚁都能爬出几公里远了吧?!还搜搜搜,我看她们只怕都到这边来了!”   编剧骂完,突然福至心灵地考虑到某种可能性,飞快地冷静下来,命令那边道:“你们继续搜索,我这边也想想办法,说不定能找着人。一定要在执事长回来之前,把这两只母老鼠给收拾了!”   “是!”那边应承下来,随后切断了联系。   这样说来,郑风林刚刚的反应有点儿奇怪,莫非他已经见过宋暮雪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   编剧立刻召集卫兵队伍,命令道:“城堡里可能闯入了不知名人士,每个房间都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城堡又陷入了骚乱之中。 第149章 一更   回到伙房里, 武虹烨还十分贴心地送上了驱蚊水,道:“现在天气暖和起来了,很多蚊子。”   寇霜闻着熟悉的六神的香味,感觉十分亲切, 对武虹烨说:“当年拐卖你去乞讨的人已经被抓了,把你抓到这里来的人, 警察也在追踪了。应该马上就能帮你报仇了。”   武虹烨勉强笑了笑, 说:“郑叔叔都告诉我了, 但我不恨他们, 我都快忘记了。”   寇霜诧异, 道:“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忘记呢?”   先前听说易光“梦里”的城堡真的存在时,她就有些疑惑了。似乎这个世界里的人记忆都不怎么牢靠。   如果易光以为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上一世”的话,他又如何解释自己童年幼时的记忆断层?   又如路仁义的父亲路义甫, 他当卧底这么多年, 哪怕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洗脑, 但也绝不至于在脑海里固化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吧?这又不是《记忆碎片》片场。   再如武虹烨, 她跟小蝶同岁,拐卖乞讨就是前两年发生的事情,她说她差点以为自己的童年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人类的记忆不该如此弱不禁风, 它应该刻在骨髓里、刻在脑子里,除非有一段将近百年的琐碎年月,在刻痕上撒土埋了,否则绝不可能发生如此大范围内的遗忘和模糊。   武虹烨却反问寇霜:“你难道不会忘记吗?我的生活跟我的记忆完全不一样,要么是以前的我在做梦, 要么是现在的我做梦。”   寇霜一时愕然,想到自身,便觉得其实没什么差距。   在这里待久之后,有时候会忘记在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在等着自己。寇德钦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他还拥有着跟自己父亲非常类似的坏习惯,真实得让自己有些惶然。   加上宋暮雪……有时候寇霜心里还真的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所谓的原作者和任务全都是假的,都是自己闲来无聊在脑袋里编故事编出来的玩意儿。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寇霜知道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现实生活都是真的,而这边记忆短暂粗略,绝对不会是自己所处的现实。   难道这些人全都这样容易怀疑自身吗?   宋暮雪问:“哪一种更清晰更细节,那一种就是真的。回忆起来没有任何差别么?”   宋暮雪的记忆井然有序,像是被分门别类放置好的记录册。从个人体验上来说,她也不太能理解记忆错乱的感受,因此询问得稍微详细了一些。   武虹烨想了想,说:“无论是以前跟妈妈在一起的记忆,还是跟小蝶一块儿乞讨的记忆,甚至是昨天的记忆,都很……假。”   武虹烨的表情很虚,就像是整个人都陷入道那种“很假”的氛围之中。她看着宋暮雪,说:“我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每天早上回忆前一天,都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想起来我要做什么。有时候做了一个梦,我甚至还要花一些时间来分辨哪个是梦,哪个是昨天的记忆。这种感觉,你们一定不会懂的吧。活得实在的人,真好。”   武虹烨像是很羡慕似的,语气越来越鲜艳。宋暮雪想: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而寇霜则想到了更多。   这个世界是以宋暮雪为支点而存在的,当宋暮雪意识并且认定这就是现实的时候,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从“可能”跌落到现实,成了真。   对于其余所有人来说,他们到底有没有真切地经历过每一个日夜?还是说岁月仅仅等同于一个概念,一种感觉,一睁眼一闭眼,一天、一周、一年就都过去了。   因此,记忆才会如此不可靠。   寇霜看向宋暮雪,看见对方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悟到了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听见伙房外一阵躁动。武虹烨连忙走过去开门,看见了好几个卫兵列队经过。   “怎么了?”   那个打兔子吃野食的卫兵一脸苦逼道:“说是城堡里有人闯进来了,命令我们搜人呢。你大半夜在伙房干什么?不会是藏了人吧?”   武虹烨背后冷汗下来了,小脸惨白道:“没有……没有!”   那卫兵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看到武虹烨的反应严肃起来了,道:“你让让,我们进去搜一下。”   武虹烨结巴着说:“真……真没有,我可以保证。”   “今天搜不到不准睡觉,我们一点儿都不敢含糊。要是里面真的没人,你就让我们去看看吧。”卫兵说着,强行将武虹烨拨到一边,指挥着一小列的人进去了。   武虹烨的脸色更加惨白,她看着那三四个卫兵鱼贯而入,将每个能够藏人的柜子都打开了。有一个人走到了宋暮雪和寇霜藏身的地方,瞄了一眼之后转身汇报道:“没人!”   ……诶?   武虹烨诧异极了,看着这一小队卫兵搜索无果之后离去,连忙关上门,走到两人躲藏处查看。   的确空无一人,但中午溜进来的那扇门并没有关严实,夜风将门扉吹开,露出了宋暮雪的眼睛。   宋暮雪对她说:“有人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我们先在外面躲藏一会儿,你安心休息。”   宋暮雪拉着寇霜飞快跑开,剩下武虹烨扒着伙房的后门欲言又止。   你们去哪里?带上我不可以吗?   但两个大姐姐的身影窜进树林里,很快消失不见,武虹烨也只能把所有言语都咽回肚子里,随后沉默地将后门关上了。   算了,明早醒来,今天的一切也会模糊了。   就当这也是一场梦吧。   ——   朱丽叶坐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陷阱里。   郑风林问了自己几个问题,自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似的脸,竟然隐隐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那是自己十一岁还是十二岁的时候,父皇同自己在城堡里骑马玩耍。他们在花园里欢笑,佣人们在一旁忙活自己的工作:修建草坪、喂马、摘花。   然后她想起来,送自己回卧室的这个卫兵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那时候,刺客出线得猝不及防,她甚至不知道攻击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父皇应声倒地,胸口处不断渗血。自己看着父皇,惊慌失措。   父皇似乎疼得说不出话来,而执事长则伸手按住了父皇的伤口,并对自己说:“不要担心,只是巫师的行刺而已。”   她从未见过巫师,也不知道巫师竟然能够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但父皇对自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安抚道:“我没事。”   父皇有没有事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就是,身边一个卫兵猛地推开了自己,并惊呼道:“小心!”   小心什么?   朱丽叶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卫兵已经倒下了,腹部同样流了很多血。   朱丽叶惊讶地盯着这个卫兵,却从那个角度和方向看到了另外一张男人的脸。   是了,这就是刚刚送自己回卧室的卫兵,但并不是替自己挡住巫术的卫兵。   他那时候应该在浇花,水珠四溅,还有一弯彩虹。   可,这个卫兵出现在这里的话,那么推开自己的那个又是谁?   朱丽叶的脑袋爆炸似的疼,一张帅气的男孩子的脸若隐若现,她不确定这是不是那个推开自己的人,但她知道,她不应该忘记他的。   但,他是谁?   他叫什么?   这个问题出现在脑海的一瞬间,另一个名字也随之出现。   “易光”。   这个名字出自郑风林之口,但她莫名觉得是他。   难道郑风林知道些什么吗?   朱丽叶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在无限烦乱的思绪里,最终牙一咬心一横!   管他呢!想知道什么就去问!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她从代理执事长那里偷来的钥匙——刚刚被抓个正着时,那个看上去懒洋洋的代理理事长并没有没收钥匙,大概是忘记了吧。   朱丽叶刚刚要打开房门,却听见门外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声音指挥道:“这边!”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沉而后发,等所有脚步声都已经走远,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她一边走向郑风林的房间,一边想到:这些卫兵为什么又活跃进来了?是为了抓什么人么?   难道郑风林的朋友们被发现了?   她们到底是谁?   郑风林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郑风林给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   她心中惊疑不定,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推开了们。   里头空空落落,所有的器物都安放在原地,但灯火通明的城堡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空盒子,让她感到恐惧。   人都到哪里去了?   朱丽叶忍不住飞奔起来,越跑心里越慌,直到到了郑风林的房间面前,那种心悸的感觉才慢慢消停。   “易光、易光是谁!”   她大喊着推开门,发现里头没有郑风林,却坐着另外一个人。   代理执事长。 第150章 解上   代理执事长脸上表情有些奇怪, 道:“你这么惦记他,他却跟自己的妻子跑了。现在生气吗?愤怒吗?”   朱丽叶一愣,道:“他的妻子?他有王妃了?”   代理执事长嗤笑一声,说:“王妃, 呵。我还是把他抓过来,你自己问问吧。”   朱丽叶隐约觉得, 有什么东西要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真面目了。她莫名有些怕, 但并不逃避。   她跟代理执事长共处一屋, 觉得沉默太累人, 因此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被提拔上来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代理执事长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过了一会儿, 卫兵押着三个人出现。郑风林,还有他那两个朋友。   朱丽叶不敢说话,默默站在一旁。   代理执事长道:“你们真是不得了, 就这么几个小时而已, 竟然还见了面, 看来我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不过竟然敢烧城堡, 这份魄力也是很不错了。”   郑风上一顿晚饭没有加料,此刻恢复了一些力气,挣脱了卫兵的压制, 站起来说:“袭警、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非法占地……你们的罪名我都数不过来,也很敢做了。”   卫兵一个激动,企图再次控制郑风林,但编剧摇了摇手,说:“没事, 你们出去吧。”   末了加上一句,“哦对了,把公主带出去。”   朱丽叶一愣,连忙挣扎道:“我不要!”   但代理执事长说:“你想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格。什么时候你能猜到一些皮毛,说不定我会告诉你真相。”   他对着卫兵们做了一个手势,卫兵们便不顾及朱丽叶的主观意愿,强行将她带了出去。   郑风林道:“让她在这儿听,这是她应该知道的!”   代理执事长却说:“那,我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在真相和朱丽叶之间,郑风林犹豫了一秒,宋暮雪便见缝插针叮嘱道:“让朱丽叶走吧,我们会把她救出来的。”   依言,郑风林对朱丽叶点了点头,承诺道:“我会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朱丽叶的眼神很惶恐,但还是被带走了。   编剧耸了耸肩膀,说:“我是法盲,你刚刚说的我都不懂。如果你能逃出去的话,那就尽情去告吧。但依我看来,结果恐怕不太乐观。”   郑风林咬牙切齿,却听见宋暮雪道:“的确艰难。”   “只要继续限制我们人身自由,我们无法起诉,前面两条便是伪命题。而非法占地……恐怕并非如此。据我所知,毓秀集团二十六年前买下了一大片土地,用以修建风景区。该风景区占了一座山头,平常没什么人游玩,连续多年入不敷出。但毓秀集团从未放弃它,我想,这是因为他们想要的正是这样一种假相。”   在场三人全都望向宋暮雪,只有编剧饶有兴致道:“继续。”   “毓秀集团想要的,正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兴趣的天然屏障,好在背后建造这么一个空中花园。只怕在最初立项的时候,他们想要的就是这座城堡。这成片的未经开采的群山才是剑之所指,而一个年年亏钱的风景区,只是遮羞布而已。”   编剧说:“这里不是羞耻,说起来,你们难道不想要在这里居住吗?这里什么都有,还不用面对纷繁的利益纠缠和人际关系,如果愿意的话,你们能够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可以帮你们说说情。”   “可这里不是真的!”寇霜下意识反驳。   随即惊觉,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宋暮雪。   宋暮雪抿了抿嘴唇,说:“对,这不是真的。这里是毓秀集团建造出来的空中阁楼,是毓秀集团董事长朱炜强为自己的女儿朱丽叶造出来的巨大的囚笼。当我最初见到这个地方,并且知道这里的轴心是一个叫做朱丽叶的女孩子时,我还以为这是出于深沉的父爱,是一对父母不惜代价在保护女儿的梦想。但朱丽叶才十八岁,当这个计划启动的时候,她还连个受精卵都不是。身为父母,他们到底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仇什么怨,要提前做好这么一个豪华的牢笼呢?他们又对朱丽叶有什么要求?”   编剧说:“嗯……你觉得呢?”   “我还没想通。但我想不通的还有你。你对这个世界非常熟悉,如果说执事长是管理这个地方的人,那么你就是设计师。你用这么多年来设计这个地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也被困在了这里。项目是二十五六年前开始的,如果立项最初你就已经在了,又是什么让可能还未成年的你甘心投入到这个地方的设计和构建之中呢?你就不会感到厌倦吗?”   宋暮雪说到这里,编剧先前那种看好戏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仿佛非常生气似的,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可惜你还有更大的用处。”   更大的用处指的是什么?宋暮雪皱着眉头,对这个短语颇为在意。   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编剧说:“是,我一开始就不想再这里。可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是我的父母为了赎罪,将我送到这里来的。从我出生的时候起,我就没有了归属。如果不努力把这里当成归属,我只怕早就已经死了吧。”   编剧哈哈大笑了两声,说:“这就是活着的原罪啊!”   宋暮雪说:“如果你可以的话,你完全可以放弃这里。你也知道,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容纳各种各样的人。”   编剧却突然看着她,说:“为了你能活下去,二十六条人命灰飞烟灭。我活着一天,就要背负这些罪孽一天。外面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你说!”   郑风林大惊,道:“你杀了二十六个人?”   如果是这种罪行,应当早就列入了最高级的追捕名单里。但郑风林从未在任何一份数据库中见过这张脸……莫非他从未被抓住过小辫子?   “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的,这有什么区别吗?”编剧冷冷道:“你想抓我进监狱?可非常抱歉,哪怕就连监狱,也都容不下我呢。”   编剧说的话很奇怪,似是而非,叫人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宋暮雪听到“二十六条人命”的时候,心里却猛地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   “你小时候住福利院?”宋暮雪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却又自我反驳 :“不,不……你有父母……”   编剧却不说话,仅仅是盯着宋暮雪的眼睛。   他的反应似乎默认了宋暮雪的话,这让宋暮雪很惊讶。   她心里猜到了什么,但情感上并不希望这是真的。偏偏编剧的反应……   这两人的互动跟打哑谜似的,寇霜看得有些着急,忍不住问宋暮雪:“什么福利院?”   福利院有两代,第一代是宋暮雪的父母住过的那一个,第二代是郑风林住过的那一个。编剧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年龄却很尴尬。   第一代福利院还活跃的时候,他大概只是个婴儿。第二代福利院登上舞台之时,他却早已成年。无论哪一代,都没有他存在的余地。   宋暮雪神色复杂地望向寇霜,说:“汤天问同我见面的时候,曾经带着我去了一个乡下,你还记得吗?”   那次宋暮雪到底知道或者得到了什么,她从来没说过。寇霜屏住了呼吸,心想:现在是时候了么?   就连郑风林也点了点头——那次宋暮雪放了寇霜舞台剧试映的鸽子,甚至还侧面向自己打听过寇霜为什么生气,他怎么能不记得?但,福利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那福利院里曾经有过谁他一清二楚,但绝对没有这么个怪异的人。   宋暮雪看向郑风林,神色复杂道:“这些天……我查到了一些事情。”   先前时间紧急,她并没来得及对郑风林讲述她父母的谜团。但现在编剧几乎明示了其中的关联,还保持沉默让自己解释一切……   宋暮雪瞥了编剧一眼,说:“我父母都是福利院出身,你住的那个福利院,就是他们曾经住过的福利院的翻版。但原版的福利院已经被烧毁,里面几乎所有人都死了……根据汤天问所说,只有极个别侥幸逃脱了死亡的命运,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他和一个清洁工。”   “他那次带我去乡下,就是为了参加清洁工的葬礼。在那次葬礼上,我见到了清洁工的妻子,她告诉了我,那个福利院曾经发生过什么。虽然我一直知道,但是我没想到……会跟这个地方有关。”   她又看了看编剧。   “那个福利院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被烧毁?”郑风林连忙追问道。   宋暮雪停顿片刻,开始讲述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 第151章 解下   很久很久之前, 有一对夫妻。他们俩心地善良,办了一个福利院,收养了很多孤儿。那时候国家福利不好,很少给补贴, 甚至还要收户口费。   在这种情况下,夫妻俩艰难维持福利院的运转。好在孩子们懂事, 年长的帮着做一些短工, 还能赚些钱补贴家用。那时候的福利院, 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东西, 所有人都是一家人, 其乐融融,毫无嫌隙。   但好景不长,如同童话一般的生活总是要被现实击垮。   很有钱的大集团看上了这块地, 想要建一个大型游乐场。那时候民风淳朴, 附近的居民们拿了拆迁款开开心心地搬家了, 只有福利院坚守在原地。   大集团拿出了很多钱, 但那时候谈判的重点并不是钱财的多少,而是:搬家可以,但这么多孩子怎么办?这个地方距离各个学校都很近, 孤儿们能各取所需,方便去到自己的学校。   各种各样的细节很难处理,并不仅仅是一笔钱、一块地。福利院希望大集团能够拿出合作的诚意,但大集团觉得自己没有义务解决这些琐事,财大气粗地直接甩出一句话:没人管教的话, 就让孩子们都去住少管所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包括夫妇在内的所有人。福利院众人的立场更加坚定一致:不搬,就是不搬!我们是亲亲爱爱的大家庭,死也要住在一起!   大集团项目在建,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求助政府。政府懒得管这破事,又把皮球踢回给大集团。大集团没办法,只能从小孩子身上找突破口,企图各个击破。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大集团在这一群孩子中,找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继承人。   继承人可比一块地重要多了,大集团当机立断,同院长商量:只要将继承人还给我们,我们就不要这块地了。   得知这个交易的那一天,孩子们哭得撕心裂肺,哭着求院长夫妇,不要将朋友交出去。   院长当时被各方压力逼迫,却仍然答应了孩子们,一定会好好守护这个福利院,并且会将私生子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私生子自己却说:他愿意为了福利院而离开,他会好好说服自己的亲生父母,永远不会动这个福利院。   也许私生子思念父母,也许私生子贪恋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要保护福利院,总之这件事情这样定下来了。   私生子落叶归根,福利院安然无恙,皆大欢喜。   本来应该这样的,直到院长新出生的孩子被查出患了癌症,需要很多很多钱治疗。   若从未见过诱惑,便不会产生贪恋。但人类就是贪婪的生物,哪怕只是过了眼、过了耳,遇到事情时,仍然会潜意识里认为这是自己的东西。   总之为了自己的孩子,院长夫妇打起了这个福利院的主意。他们重新联系大集团,希望对方能够买下这块地皮。   清洁工的妻子并不知道院长夫妇开了多少价,但一定低于最初谈论的数字。因为大集团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一要求,紧锣密鼓地操办起这件事情来。   院长夫妇辞退了大批工作人员,其中就有清洁工。因此清洁工和妻子并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们唯一清楚的就是,辞工的一个多月之后,那个福利院发生了一场大火灾,也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只知道死了很多人。   这起事故死亡人数太多,很快上了电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大家都说这是院长出尔反尔激怒了土地神,因此才会发生这么大的灾难。   因为这事故,那大集团的游乐场最后也没有开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搁置了。   清洁工的妻子没有说清楚的部分,汤天问补充完全了。如果他没说谎的话,那场火是福利院的孩子放的,而宋暮雪的父母和他因为跟踪院长而侥幸逃过一劫。   宋暮雪问汤天问:你们跟踪院长干什么?   汤天问说:“因为知道他背叛了我们,所以我们决定报复他。但还没来得及实施我们的计划,就有更激进的孩子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宋暮雪又问:你们打算如何报复?   汤天问说:我们那时候都没有想过,那样和蔼可亲的院长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也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出卖我们,甚至出卖了家人做出来的牺牲。我们……我们想要偷走他刚出生的孩子,扔到别的福利院去,叫他也常常失去家人的滋味。   汤天问长叹一声,说:“后来我们三人扶持着长大,好不容易都各自有所成就。我不敢回想这件事情,便以为他们也都忘了。但许多年后我才发现他们一直没有走出这个心结……”   宋暮雪问:您带我了解这些是为了什么?这同我父母的死,还有那起拐卖案有什么关联吗?   那时候汤天问支支吾吾,说:“我只是想叫你了解你父母的过去,并且劝阻你,希望你不要继续追查此事。听我一句劝吧……唉。”   那时候宋暮雪没察觉,现在想来,汤天问也许早就知道了什么吧。又因不愿明说,只能选择暗示。可惜自己那时候一直没有理解。   ……   宋暮雪将自己从汤天问那里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寇霜猛地望向编剧,说:“你是院长的儿子?!”   火宅发生的时候,宋暮雪的父母应该已经十几岁了。如果编剧是院长的儿子,那么时间刚好对得上。   但宋暮雪从汤天问那里听说这个故事之后,一直在想办法调查所谓的“大集团”。查倒是容易查,但那大集团早就已经破产,又是一个死无对证,成了一个无头线索。   编剧苦笑了一声,说:“是又怎么样?福利院那么多哥哥姐姐因我而死,当朱炜强提出想要收养我的时候,他们可一点儿没有犹豫,甚至像甩开了一个大包袱似的!父母不想要我,从最开始就是如此!他们从小对我说,要是我没有生病的话就好了,那么多孩子也就不会死了……可生病不是我能控制的,火也不是我放的啊!”   郑风林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过编剧这样激动的模样,他甚至因为语气过于激烈而咳出了一口血。   编剧捂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的心脏里有那么多铁棍子,每一次跳动都痛苦极了。如果愿意,我也不想要活着啊!但我身上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的罪,只能一点一点地还。他们想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纯真无邪的小女孩,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每次看着朱丽叶我都在想,是不是她越懵懂,我身上的罪就减轻了一些?”   编剧哈哈大笑,说:“可她凭什么!如果说那二十六条人命能算到我头上,又为什么不能算到她身上?她可是我这个罪人一点儿一点儿捏出来的啊……哈哈哈哈哈……”   编剧似乎已经陷入癫狂,宋寇郑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神情复杂。   宋暮雪张了张嘴,最后说:“无论那火是谁放的,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这么自责。”   编剧却目眦欲裂,道:“你懂什么!你懂连父母都不想要你的感受吗?!你懂他们每天唉声叹气,就是因为你还活在这世界上吗?!”   宋暮雪静静地说:“我懂。”   编剧看向宋暮雪。   “我父母在我即将成年的时候抛弃了我,金蝉脱壳,就此消失不见。我知道他们还活在世上,但他们不愿意让我知道。”宋暮雪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不是在描述自己的情况似的,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希望我存在这世界上,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听着宋暮雪的自白,寇霜心里疼得要死,伸手捏住了对方胳膊。   郑风林则一脸诧异——他被关在这城堡太久,甚至不知道宋暮雪已经查到了这么多!他甚至不知道叔叔阿姨还在世!   编剧听宋暮雪讲话,脸上的痛苦、癫狂逐渐消失,被一种冷漠的嘲讽所代替:“哈……终于找到一个比我惨的了。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宋暮雪察觉到不对,刚想要问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城堡外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 第152章 耳瞎   直升机发动机的声音格外吓人, 仿佛就在耳边轰鸣不停。   也的确就在耳边。   寇霜从窗户望出去,看见直升机停在三楼左右高度,从上头垂下一根绳子,然后有几个人顺着绳梯往下爬。   编剧神情立变, 道:“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宋暮雪指挥郑风林:“按住他!”   郑风林毫不犹豫,直接将编剧按在了地上。   他一直被喂药, 但晚上那顿是干净的, 加上编剧身子骨柔软, 这几天全是狐假虎威罢了, 很容易就被郑风林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脸在地面上摩擦,瞬间擦出了好几道红痕,还咳嗽了几下。   制伏了编剧之后, 郑风林兴奋地看着窗外, 道:“警队!”   寇霜既惊又喜, 道:“他们怎么到这里的!”   唯有宋暮雪神情平静, 说:“我的包里有定位装置,再同谢依云前辈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将显示装置给她了。她虽不信任我的想法, 但我请求了,这跟我的人身安全有关,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寇霜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带着我两个人进这森山老林里来, 也一点儿都不担心。”   “只要两天之类不被野兽吃掉,我们就是安全的。”宋暮雪看着寇霜,眼见后者有些因为被隐瞒而生气的趋势,连忙补充了一句:“就当做是野营了。”   寇霜眉头还未皱起一半,听到这里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这算约会了吧?这算情话了吧?   不管,四舍五入就是这样的!   直升机下接连下来了好些武装警察,从各个角落里窜进城堡中,将看见的所有人全部制伏。   城堡里卫兵也不过二三十个,又并非专业出身,在警察面前不堪一击,很快,这座城堡被警察们锁接管。   同事跟郑风林汇合,道:“兄弟,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来晚了!”   郑风林只是笑,说:“永远不晚,多谢。”   “应该的,”同事点了点头,说:“这里只有这一个据点吗?人数比我们预估的要少。”   “大概在东南边的方向,还有一座比这规模稍微小一些的城堡。那里也有武装力量,还有被抓走了的陆任丙。”宋暮雪补充道:“此外,还有在‘边境’处巡逻的卫兵,应该还有什么地方有人,这片山林实在是太大了。”   郑风林用胳膊肘抵住编剧喉咙,问:“哪里还有人?”   编剧似乎不太舒服,拼命咳嗽着,脸颊和脖子都咳成了红色。郑风林让他换了一个姿势,他才艰难道:“你们找到这里了……那朱、朱炜强呢?”   同事扫他一眼,并不回答。他只好苦笑着说:“自从六年前的事件之后,这里的安保措施已经加强,增加了巡逻岗和保卫科。一旦这里有外人入侵,警报会漫山遍野响起来。现在这座城堡已经完全被攻破了,估计自卫队早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编剧眯着眼,一个又一个地看过去,最后神色莫辨道:“哪怕是警察,要出去只怕也不是很容易。我劝你们还是快一点儿吧。”   也不知道到底渴望着一个什么样子的结局。   郑风林看着编剧叹了口气,又突然醒悟过来,问道:“朱丽叶呢?”   警队兄弟们已经将这座城堡完全摸透,将所有卫兵们的手脚绑住,让他们排队列好。就连惊慌失措的侍女和佣人们都聚集到了城堡外面,等着登上直升飞机。   武虹烨也在其中,小小的个子,虽说看上去也有些无措,但看见武警们身着的制服,她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郑风林说警察叔叔回来救他们的!果然就来了!   但这些人中间,唯独没有看见朱丽叶。   郑风林望向编剧,问:“朱丽叶去哪里了?”   编剧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也许她自己躲起来了吧。她从没见过这阵仗,害怕是很正常的。”   同事问郑风林:“朱丽叶是谁?”   郑风林咬了咬牙,说:“我去找她吧。”   宋暮雪紧跟其后,道:“我也去。”   如此,寇霜也只能跟在后面。   警队同事本来还想要派几个人跟着,但这边“抓获”的人太多,小小的直升机上带来的人手并不够,只能寄希望于郑风林能够一个人保护好几个姑娘了。   郑风林首先去了朱丽叶的房间,但并未看见朱丽叶的身影。寇霜走路频率不如那两人快,连声道:“等等我……你怎么熟练,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不止郑风林,哪怕是宋暮雪走路的速度也快的不行,甚至有时候还能够先于郑风林判断方向,提醒寇霜该转弯了或者什么的。   宋暮雪便放慢了脚步,等着寇霜,道:“我见过易光的笔记本啊。”   寇霜和宋暮雪稍稍落后于郑风林,看见后者一脸焦急道:“朱丽叶不会被怎么样吧?”   宋暮雪轻声安抚道:“不会的,他们只是拿钱做保镖的工作,绝不会鱼死网破。”   郑风林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一些,过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她一定在顶楼!”   朱丽叶喜欢高处,喜欢模拟飞起来的感觉,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之后,她应该想要看全它,那么最佳的观测点就是天台了。   郑风林的表现让寇霜有一种错觉:莫非郑风林真的跟朱丽叶产生了感情?   随即又很快摇头,自我否定:虽然这几年郑风林从未对宋暮雪吐露爱意,但他应该还是中意宋暮雪这个类型的女孩子。   敢问,世界上又有谁不喜欢宋暮雪呢?   寇霜心里涌现出一种奇异的自豪,膨胀得不要不要的,随后紧紧跟在郑风林身后,跟宋暮雪并肩迈上台阶。   一到天台,果不其然看见朱丽叶趴在栏杆上,低头望着直升机。   “朱丽叶。”   郑风林叫道。   朱丽叶立刻从栏杆上跳下来,奔向郑风林道:“郑风林!那是什么呀!”   她一下子就抱住了郑风林的腰,郑风林看了宋暮雪和寇霜一眼,脸颊似乎有些红了。   他将朱丽叶撕开,道:“朱丽叶,我跟你说,这是我们那边的人。”   “你们那边?你的国家跟我的国家打仗了么?”朱丽叶疑惑问道。   郑风林一时间语塞,似乎不知道要怎么简短解释。宋暮雪便在一旁插话道:“朱丽叶,你听我说,你看到的全都是假的,是有人演给你看的。”   “演……”   “是的,不止是执事长和代理执事长,其余所有的人都是在骗你。他们假装这是一个王国,你是公主,但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宋暮雪对着朱丽叶伸出手,说:“不信我带你来看。”   朱丽叶呆愣愣地看着宋暮雪,似乎反应不过来。寇霜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朱丽叶仿佛是那个误入仙人棋局的樵夫,但又分明活在现代。   能够造出这个封闭的小型社会,朱炜强也是花了很多功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丽叶倒也算得上是艺术品了,寇霜竟然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幻觉。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如此纯净,从未体验过任何不公和压迫,保持着纯洁天真和最朴实的善良呢?   而朱丽叶又是否能够理解自己所处的境况,是否能够合理快速地融入现代社会?她的未来……还会幸福吗?   由着这个问题,寇霜忍不住看向了宋暮雪。   宋暮雪又是否能够理解自己所处的境况?是否能够合理快速地融入自己的现实生活?那时候她没有父母亲人,有且仅有一个自己,又要怎么解决户籍问题呢?   寇霜隐隐觉得,距离原作者所说的“那个时间点”不远了,自己甚至蠢蠢欲动,在脑海里模拟应对一些更加细节的事情了。   朱丽叶怯怯地看着宋暮雪,最终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握着宋暮雪的手,问出来的问题却是:“你是郑风林的妻子吗?”   宋暮雪一愣,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寇霜。   而郑风林一脸囧样,连忙解释道:“不是,当然不是。不要误会了……”   朱丽叶点了点头,说:“那,你们带我看看真实吧。”   警队已经将城堡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块儿,因此这座城堡真的能够称得上是一座空城了。   三人带着朱丽叶向下走,路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和大厅,朱丽叶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宋暮雪说:“所有人都是根据你的需要而存在,你走到哪里,他们提前在哪些地方安排好人,你就可以看到一个繁华的王国了。”   “那他们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郑风林说:“你还记得你之前见过的文哲王子吗?”   朱丽叶点了点头,说:“记得。”   听说自己本来应该跟文哲王子的结婚的,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文哲王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来的是郑风林。   “他原来是个演员——就是专门演电视剧给别人看的,才能完美地装成王子。他为了这份工作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就在几个月前,他发生了一些意外……死掉了。”郑风林说话的时候觉得有些残忍,甚至不敢去看朱丽叶的眼睛。   朱丽叶停顿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最后才眼神呆滞道:“什么是电视剧?”   “……”   “他又怎么会死呢?他的国家会有很多人保护他的。”   朱丽叶甚至都不太能够理解“演戏”这个概念,面前几个人说的什么,她还是不太能够接受。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根本没有人,没有王国,也没有领土。你看见的这么多山林树木,其实只是真正的现实里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真正的世界有很大很大的地方,也有很多你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停在楼下的,那个东西叫做‘直升机’,可以在天上飞。”郑风林承担起了解说的责任,说:“你父母只给你看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要是没有我们,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的真相。”   “可王国里有这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要合伙骗我?”   “因为钱,你父母给了很多很多钱,让他们照顾你、保护你,但最重要的任务,却还是骗你。”宋暮雪说:“你可能没办法理解‘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没关系,你以后就会懂了。而你想要做的一切事情、产生的一切欲望,都是代理执事长骗你的。他提前决定好了‘你想要什么’,再把新奇的东西摆在你面前,你很容易就会想要那东西。但你的生活就是巨大的谎言。”   郑风林说:“是的,你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不是出于你本来的想法。”   朱丽叶说:“我想要飞,想要爬山、爬树,想要珍珠和水果,你的意思是,这都是假的吗?”   “他们不希望你爬树,所以不告诉你能够爬树。而我告诉了你,你就喜欢上了。我们做的是一样的事情,都是在引导培养你的兴趣。”郑风林说,“还有文哲。他们觉得你可以谈婚论嫁了,于是将他介绍给你。可是你仔细思考一下,你真的愿意跟他结婚吗?”   说话间,四人已经从楼上下来,走到了城堡外。   同事回头看见郑风林,松了一口气说:“风林,这座山里所有待命中的卫兵队伍全都活跃起来了,都朝着这边赶过来。我们要赶快离开了。你要找的人就是这个?”他皱了皱眉,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人都穿着这么奇怪,男男女女都有,到底是图什么?!”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这里人这么多,怎么安排?”   同事说:“另一个城堡里的人已经被制伏,我们找到了另外两架直升机,打算借用一下。你和女孩子们先上这架吧,这么长时间,辛苦了。”   同事拍了拍郑风林的肩膀,郑风林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自己的兄弟们都在这里了,就不用逞能了。被当成需要照顾的老弱妇孺也没有关系,依靠兄弟们并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   郑风林对同事点了点头,等到侍女们列队上了直升飞机之后,郑风林才带着朱丽叶、宋暮雪和寇霜上了飞机。   他对同事摆了摆手,直升机开始启动,他察觉到朱丽叶有些发抖。   一个完全的现代人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时候都会有些怕,郑风林拍了拍朱丽叶的肩膀,算作安抚。   朱丽叶便转头看着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我喜欢你,也是有人计划好的么?而你对我这么好,也都是假的么?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么?”   寇霜听到了朱丽叶的声音,但这个问题太敏感,她只能装作耳瞎。   朱丽叶天真善良,却不至于奔放到这个地步。能说出一个“喜欢”,想必花了很大的勇气。   郑风林沉默,明显是盯着朱丽叶看了许久,方才道:“嗯,都是假的。”   朱丽叶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眼睛里蓄满泪水。   武虹烨也跟她在一架直升飞机上,看见朱丽叶的动作,还以为她要晕倒了,连忙上前扶了一下。   郑风林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转过头不看她,朱丽叶伤心到极致,扭过头看向窗外。   芳心暗许却又被人狠狠扔在地上,她何时经历过这种挫折,一腔痛苦与悲伤却在看见脚下的树林时渐渐淡去,被害怕与随害怕而来的兴奋占据了心神。   宋暮雪走到郑风林身旁,道:“你这是何必?”   郑风林却扭头看宋暮雪,问:“你喜欢谁?你有想过你的喜欢也可能是假的么?”   宋暮雪一愣。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以为我喜欢你。”郑风林说。   这让宋暮雪有些惊讶,就连寇霜也无法继续伪装耳瞎,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郑风林的神色却相当平静,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正在读高三。那时候叔叔阿姨刚刚出车祸,你变得孤苦伶仃。我不知道我的实际生日,但我觉得我应该比你大,应该好好照顾你。我是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要当一个警察的。我现在不确定,我那时候是真的喜欢你了,还是因怜惜而造成的错觉。”   “你不要害怕,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表白。”郑风林苦笑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连我都分不清‘喜欢’和其他感情的区别,朱丽叶还跟小孩儿似的,又怎么会懂呢?她甚至都没有遇到过多少适龄男青年。除了执事长之外,跟她有直接交流的只有文哲和我。她的爱情的确是假的,只是朦胧而隐约的好感。文哲不会当真,我也不会。朱丽叶马上就会回到现代社会,会寻找到适合她的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我是喜欢你的,我甚至以为你也喜欢我。我能问个问题吗?”郑风林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将话题重新转回到宋暮雪,道:“你以前……曾经喜欢过我么?”   宋暮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皱着眉头回答:“我不知道。”   从父母离开之后,郑风林的确给她提供了许多帮助。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只是其中,真的包括爱情的成分吗?宋暮雪并不能够确定,但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向了“没有”这一方。   郑风林笑了一下,说:“你看,你活得这么明白的人,对自己也并不了解,你不懂你自己的心。”   “现在我终于弄清楚了,我青少年时期的所有感觉都自作多情。好在我们现在双方对对方都没有任何企图,可以简简单单地当朋友,寻找各自的幸福。”   郑风林长叹一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人真的是世界上最傻的动物了。他们心里有无数的欲望,却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当上警察之后,我曾经试图寻找过我的爸妈,就好像小虹一直寻找自己母亲一样。但最后一无所获。”   郑风林极少提到自己的经历和家庭,宋暮雪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你对自己的童年有印象吗?”   从宋暮雪有记忆开始,郑风林就始终存在着。她本以为对方是在婴儿时期被亲生父母丢弃之后才被自己父母领养到福利院,现在看来,莫非这事儿还另有隐情?   郑风林迟疑地摇了摇头,似乎连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我记得零星的记忆片段……”郑风林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像是起早贪黑去卖冬瓜……或者有人在逗我,问问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这些记忆是最近五年才开始出现的,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去卖过冬瓜,还是从电视里听到过喜欢爸爸或者妈妈的选择。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吗?我唯一能够却定的就是,叔叔阿姨的福利院附近,从来没有种过冬瓜。他们似乎都不喜欢吃冬瓜。”   郑风林看着宋暮雪,说:“你能理解吗?这有可能是真的,但也同样可能是我自己编出来的。”   “我连记忆都不能确定,又怎么确定别的东西呢?我想我一定是在这里呆久了,连脑子都糊涂了。朱丽叶的记忆是真的,但她生活的世界是假的;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真的,但记忆却有可能是假的。”   郑风林长叹一声,却没有想到宋暮雪突然说:“说不定我们生活的世界也是假的。”   这一句来得格外突兀,把郑风林吓了一跳。他诧异扭头看着宋暮雪,说:“你在瞎说什么呢?”   宋暮雪恍若初醒一般,说:“没什么,我魔怔了。”   郑风林苦笑了一下,转头却看见朱丽叶趴在窗子上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他没再同宋暮雪说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朱丽叶披上一件外套。   邻座的武虹烨却没有睡,注意到郑风林出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问:“下飞机之后,我可以见到我妈妈了吗?”   郑风林无言,只能叹了一口气。   这厢宋暮雪却仍然沉默地望着窗外,黑色的眸子深邃晦暗。   寇霜捏了捏宋暮雪的掌心,宋暮雪转头看着寇霜,直愣愣道:“宋秉海和顾娟对我的亲情是假的,你不会也是假的吧。”   宋暮雪眼睛一向清澈,此时却黑得有些渗人,回握自己的手也十分用力,像是完全不让自己逃脱似的。   寇霜不假思索道:“我对你是真的。” 第153章 混乱   最后派了好几架直升机的人手, 才将毓秀集团所有的武装队伍悉数控制。毓秀集团未经批准阻止武装队伍,非法限制包括陆任丙、宋暮雪、寇霜等人在内的人身自由,袭击警察郑风林,甚至还涉及到拐卖儿童……   各种各样的罪名整理起来, 只怕十辈子都不够判的。   与此同时,花费了二十多年才打造起来的小花园展露在刑警们面前, 在惊叹该集团财力雄厚的同时, 还有另外一项事实摆在了大家面前。   这么多年来, 这个小花园与外界的联系并不算少。车队进进出出, 直升飞机甚至还备过案, 大部分物资都是走的直升机。   遑论如同家具厂一样的正经商家了。   但这些交易和订单隐藏着无数个大单里面,从未引起过外界的注意,甚至连都市传说都没有提到过。   这么多年, 这么多人, 竟然只有一个易光逃出来?其中员工也从未对其他人透露分毫么——这一点, 也许可以用金钱的力量来解释。   警方发现了这一处神奇的“桃花源”, 暂时却并没有对外公布。因为毓秀集团的董事长朱炜强目前还牵扯进了另外一起事件里。   将时间拨回宋暮雪同谢依云联络,并做好只身潜入深山老林之中的打算那时起。   宋暮雪不便了解破案细节,但那时候警察已经掌握了黑衣人的行踪轨迹。   黑衣人作案多起, 此前很少被人注意到异样。直到近期张芷若一案被重新翻出来、文哲的死又侥幸提供了一点儿有关他的信息,他才暴露在刑警队的视线下。   刑警做了许多工作,从多如牛毛的监控视频中逐一排查,终于锁定了黑衣人的踪影。   最近半个月以来,他固定出现在某便利店购物, 并且行走路线十分规律,有迹可查。   此前,黑衣人很少被摄像头拍到,哪怕偶尔出现他的身影,他也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   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但是警察们对这种能够预测的行踪喜闻乐见,安排了不少队员伏击。   人没伏击到,枪案却发生了。   刑警们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黑衣人是为了再次犯案,而目标则是国内有名的企业家——朱炜强。   朱炜强的名字,全中国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他算是个富二代,继承了家中财产,却立起炉灶开了家房地产公司。   从房地产公司开始,朱炜强的生意越做越大,涉猎越来越广,逐渐成为全中国人民心中“商人”的代名词。   朱炜强的传奇经历让许多人立志从商,并且将他碰上神坛。但大约五六年前,他就淡出了公众视野,对外宣称养病,很少出现在各类公众场合里。   哪怕无数网民对他的经历充满好奇,哪怕许多人对他的隐退扼腕叹息,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六年间,朱炜强基本上只出现在各类慈善场合,而枪案发生的那一天,正是朱炜强受邀参加希望工程一年一度的年中盛会的日子。   警察们在黑衣人必经的路段上埋伏,聚精会神之时却听见不远处的酒店里一声枪响,同时接警中心接到报警。   刑警们火速赶往现场,却发现场内一片混乱。   据称,有人假扮成保洁人员,在朱炜强上台致辞时突然拔枪射击,击中后者。随后趁现场骚乱之时,犯罪嫌疑人离开了现场。   刑警们这才知道,原来黑衣人的目的是杀害朱炜强。先前短暂的规律生活,只是为了这一天踩点而已。   作案结束,黑衣人再次消失,并且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啊。   而出乎刑警们意料的是,据说重伤流血了的朱炜强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现场一滩血迹。   黑衣人为什么会选择朱炜强为目标?朱炜强受伤之后,人又去了哪里?是被黑衣人带走的,还是自己逃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朱炜强,恐怕也并不干净。   而与此同时,谢依云终于认识到宋暮雪此前说的是真话,她的确潜入了她提到过的那座山里。   谢依云担心宋暮雪安危,连忙组织搜救。   说来奇怪,有了宋暮雪的定位装置,谢依云哪怕是搜救也不应该动用刑警队的力量。但在联络当地警方救援时,碰巧知道那片山头属于毓秀集团。   谢依云高度警惕,认定其中必有因果联系,因此火速组织两地警方合作,调用直升机直接从空中接近定位,这才有了那一晚的情形。   将人全部解救,就算是刑警队也从未同一时间接待过如此多的“客户”,就连拘留室都不太够用,不得不向隔壁的城管大队借用了好些房间。   就连刚刚回来的郑风林也不得不带伤上岗,投入到案件的侦破之中。   而在需要审问、定罪的大堆证人和犯罪嫌疑人里,有一个人格外特殊。   朱丽叶。   朱丽叶刚从那个老旧的城堡里脱身而出,对于现代社会十分不适应。   她像是被科技的发展极大地震撼到,对着世间万物都好奇地不得了。   墙壁、灯光、纸笔、电视机……甚至衣物。   对她来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新奇,却也那么可怕。   朱丽叶对牢房有着极大的恐惧,待在昏暗的灯光下甚至无法自由呼吸。鉴于其情况特殊,刑警队只能暂时搁置对她的审问,等到她部分熟悉现代社会之后再做定夺。   朱丽叶的熟人不多,陪着她熟悉这个新世界的,当然不会是郑风林,而是武虹烨。   武虹烨和朱丽叶住在刑警队附近的酒店里,房门口有人二十四小时把手。   而在狭小的房间内,年幼的武虹烨反而成为了朱丽叶的老师,教她融入这个世界。   武虹烨打开电视机,告诉朱丽叶:“这是电视,里头的人都是活的,他们在演戏。”   朱丽叶若有所思,问她:“演戏是什么?”   武虹烨想了想,说:“就是讲故事给观众听,他们用这个赚钱。”   说来巧合,电视一打开,播放的便是文哲生前拍摄的偶像剧——他死前算不上一流演员,死后却掀起了大的风浪,在夏津的一手操办之下,营销号都炒他德艺双馨,正规媒体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也给予了较高的、文哲生前绝对不会获得的评价。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朱丽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喃喃说:“太假了。”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分辨并且评价演技的好坏,在电视上同曾经的心上人四目相对时,却又热泪盈眶。   “假吗?我看不出来。”武虹烨说。   朱丽叶说:“他笑起来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太难看了。”   朱丽叶走到电视机面前,伸手按下开关。天知道武虹烨之前教了许久,她都不敢靠近电视机一米之内。她觉得那里的人都只有半个身子,肯定是什么类似于巫术的东西。   但她现在知道了,那都是假的。   因为文哲是假的。   因为文哲笑得太假了。   武虹烨看着朱丽叶的背影,静静地问道:“你不是喜欢文哲么?”   朱丽叶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说:“不,我不喜欢。那是有人想让我相信的东西,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任何人。”   武虹烨看着朱丽叶不说话,表情很忧伤。朱丽叶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突然醒悟过来一件事情:武虹烨比她小得多。   她问武虹烨:“你为什么会到我家里……不,那个城堡里去?你为什么要骗我?”   忧伤具现为眼泪,武虹烨说:“我被人拐卖了,被迫离开了我妈妈。我好想回家……”   “拐卖是什么?”朱丽叶又问:“你为什么不回家?我不需要你陪,你回家吧。我能自己看电视了。”   武虹烨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说:“我可能……已经没有家了。”   这都两天了,无论哪一个警察都没有说过要带她见妈妈,她后来又问过郑风林一次,但郑风林含糊地转移了话题。武虹烨早慧,那时候大概就知道,郑风林还是骗了自己。   朱丽叶不懂得拐卖的意思,但看武虹烨反应也知道不是一件好事。她走到武虹烨身边,替武虹烨擦干眼泪道:“你别哭……我也没有家了……”   突然房间门开了,朱丽叶扭头,看见宋暮雪和寇霜一块儿出现了。   宋暮雪说:“朱丽叶,到预约的时间了。我们一起去取亲子鉴定报告吧。”   亲子鉴定报告。   宋暮雪、朱丽叶,跟朱炜强的。 第154章 亲子   朱丽叶被从童话般的牢房里解救出来的第二天, 宋暮雪便建议让朱丽叶跟朱炜强被打伤之后留在现场的血迹做个亲子鉴定。   好在警方办事机警,当时将血液收集起来,现在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但令人不解的是,宋暮雪要求一并测试自己跟朱炜强的血缘关系。包括郑风林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唯有寇霜毫不犹豫地支持了她。   奈何除了某些特殊的情况——比如出于案件侦破需要——以外,亲子鉴定都需要鉴定双方的知情与同意。宋暮雪没办法, 只能对朱丽叶请求, 做了她们俩之间血缘关系的鉴定。   因着案件的关系, 朱炜强和朱丽叶的亲子鉴定速度相当快, 宋暮雪搭了一趟顺风车, 也在今天出结果。   宋暮雪和寇霜带着两个小朋友去鉴定中心,一来是为了取结果,二来是为了带朱丽叶好好地享受现代社会的繁华与先进。   朱丽叶跟在宋暮雪身后, 看到什么都很好奇。红绿灯亮起来的时候还瑟缩了一下, 反而是武虹烨在一旁安抚她:“那个只是灯而已, 跟房间里的电灯没有什么区别。”   朱丽叶点了点头, 说:“电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宋暮雪点了点头,说:“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电已经成为了最不可或缺的能源之一。现在人们手里拿的手机, 全是靠电运转的。”   朱丽叶扭头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几乎人手一块小板砖。板砖会亮,他们在板砖上戳戳点点,还对着板砖说话。   武虹烨对她解释过, 这是叫做“手机”的东西,也叫做“电话”。可以跟远在天边的人联系。   朱丽叶问:“那我能联系我父母吗?”   武虹烨说:“那你爸爸妈妈得有手机,你也要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才可以。”   朱丽叶说:“电话号码是什么?”   “每个人都会有的一个号码,你能用它联系别人。”   “那我父皇并不想让我联系他么?”朱丽叶问道。   她心情有些失落,武虹烨看出来了,因此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朱丽叶马上笑了笑,说:“我知道,他一直骗我嘛,也不只是这一件事情了。那你有没有试过给你妈妈打电话?你记得她电话号码吧。”   武虹烨一愣,眼神随即变得很悲伤。她看了走在前方的宋暮雪一眼,轻声地说:“我没有试过。我妈妈要是死了的话,就再也打不通电话了吧。”   她这话是对着朱丽叶说的,但却是在试探宋暮雪。   果不其然,这句话出口之后,无论是宋暮雪还是寇霜,脚步都是一顿。寇霜回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武虹烨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朱丽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说:“也许我父皇也死了。”   武虹烨哭笑不得,知道朱丽叶是在安慰自己。可……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虽然是个大姐姐,但果然还是个小公主呢……   四人去了鉴定中心,拿到两大叠文件。虽然中间的专业术语全都看不懂,但末尾的两个数字清晰明了到朱丽叶也不会理解错。   朱丽叶同朱炜强之间存在亲子关系,但宋暮雪和朱丽叶之间清清白白。   看到结果之后,朱丽叶心里毫无波动。但寇霜却敏感地注意到了宋暮雪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宋暮雪对朱丽叶笑了下,说:“谢谢你,朱丽叶。陪我做了这么荒谬的鉴定。”   朱丽叶摇了摇头,说:“你的父母也在骗你吗?”   宋暮雪笑着点了点头,寇霜捏了捏她的肩膀,宋暮雪便转身望着寇霜静静地说:“看来我的猜想错了,你看,我也不总是正确的。你信我信错了。”   “但你对我来说是正确的那一个。”寇霜轻轻地抱住了宋暮雪。   ——   在武虹烨这几天的陪伴之下,朱丽叶的状况稳定了许多,也建立起来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基础的认知。   比如:世界很大,土地是球形的,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钱是很重要的,法律是行事的准则等等,不一而足。   宋暮雪问朱丽叶,要不要现在去做笔录,可以帮助警察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父亲。   “警察是郑风林么?”   “还有他的同事,就是那天开着直升飞机去城堡的人。”宋暮雪说:“做笔录就是有人会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了。不过因为某些原因,郑风林不可能亲自问你。”   朱丽叶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问:“我父皇犯法了么?”   宋暮雪说:“嗯。”   朱丽叶便又问道:“会被惩罚么?”   “做错事情的人都应该接受相应的惩罚。”   宋暮雪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寇霜本来还有些担心朱丽叶不配合,谁知朱丽叶却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嗯,好,行……可以。”   朱丽叶一次性说了好些肯定的词语,能够看出来,她其实还是害怕的,只是在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罢了。   带着鉴定结果,四人一块儿去了刑警队。   无论什么时候去,刑警队永远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看上去有数不清的案子要处理,数不清的线索要跟踪。   宋暮雪已经同他们沟通过了,因此她们一出现,很快就有女警员迎了上来,道:“朱丽叶,你现在好些了么?”   朱丽叶还是不太能适应陌生人,但这么多年“富养”下来,朱丽叶怎么也不至于胆怯。她点了点头,直接道:“做笔录吧。”   女警员问:“需要郑风林陪你么?”   朱丽叶回头看了宋暮雪一眼,说:“不用了,按照规定来就好了。”   寇霜看着朱丽叶转身走进笔录室,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错觉,说不定朱炜强真的将她养成了公主——哪怕天真,但不怯懦,还有些强大。   宋暮雪和寇霜在等朱丽叶,武虹烨也坐在她们旁边。   同朱丽叶对比起来,武虹烨就显得有些局促,有些害怕。   寇霜同宋暮雪讨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那里呢?它怎么能藏得这么好?”   “这个项目从二十五年前发起,你不觉得时间有些敏感么?”   宋暮雪扬了扬手里的鉴定报告,没有解释得太清楚,但寇霜背后一凉。   宋暮雪即将满24周岁,如果说这两个时间有意义,莫非从怀上宋暮雪的时候,就有人开始策划这个项目了?   那么,宋暮雪莫非怀疑朱炜强跟宋秉海是一个人?   宋暮雪说:“也许它曾经在众人面前展现过神秘的面纱,但那时候无人在意,无人追究。这两天我查了很多资料,试图还原朱炜强的发家史。然后我发现,这个人创业的初始资金是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但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最后通过资本手段,将家族持有的大部分公司收购,将自己的家族蚕食殆尽,直接改朝换代。”   “家族既然愿意给他支持,他为什么不直接接手股份呢?这样更名换姓有意思吗?莫非是为了避税?”寇霜想了想,又立刻否认了这个说话:“按照这种收购的规模和形式来看,不仅无法避税,还会产生许多额外的交易费用。”   这可以算是专业领域了,寇霜一开启话匣子就关不上了,慢慢地说了许多专业内的知识,论证此举纯属费力不讨好。   宋暮雪安静地听她说话,不置可否。等寇霜意犹未尽地说完,她才说:“也许是因为恨。如果清洁工的妻子说的全部属实,那么朱炜强就是那个被大集团接走的私生子吧?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私生子对家族有这么大的恨,花这么大的代价也要毁掉大集团。”   停顿了一下,宋暮雪又看了寇霜一眼,说:“只是我没想到,你对这方面还挺了解的。”   寇霜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博学多识”。   宋暮雪却体贴地替她找好了借口:“是因为曾经想要考会从么?”   寇霜愣了愣,只好点了点头。   宋暮雪却嘲讽似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旋即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刚刚的话题,也不知道开启一个怎样的新话题。   这时,武虹烨轻轻地开口了:“姐姐。”   武虹烨的声音很轻,充满了纤弱的犹豫。   寇霜问:“怎么了?”   武虹烨说:“我妈妈,真的死了么?她怎么死的,能告诉我么?”   第一个问题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猜测,后一个问题却充满了恳求。   年幼的女孩子,此时本应该在校园里担心成绩与暗恋的事情,如今却坐在自己面前询问这么残忍的问题。寇霜回答不出来,只能求助性地看向宋暮雪。   宋暮雪说:“你妈妈的确死了。”   “死在杀手手里。”   武虹烨停顿了一下,两行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滑落。她拿手背抹了一下,说:“我已经猜到了。姐姐,能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寇霜一阵心痛,心想:以承受的苦难多寡计算的话,武虹烨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她忍住痛苦看向宋暮雪,这才发现宋暮雪的眼角也有眼泪。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宋暮雪是这样一个敏感而柔软的人。自己觉得残忍、觉得无法面对,难道宋暮雪就可以了么?   但宋暮雪转了一个角度,很容易就把泪花隐藏起来了。   她轻轻开口,给武虹烨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第155章 安邦   有了宋暮雪的陈述, 警方对整个案件有了一个更为宏观的认识。   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情跟四五十年前的福利院脱不开关系,因此试图联系当年的当事人。   但可惜的是,除了汤天问以外,所有直接关联人物都已经不在人世。   根据公安部掌握的户籍信息, 当年的院长夫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双双离世。   而更离奇的是,在户籍科的记录里, 夫妇俩唯一的儿子郎安邦也是“死亡”状态。   当时的医疗技术到底还是没能抵过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脏病, 郎安邦十四岁离世, 户籍信息还是夫妇俩亲自去注销的。   但怎么可能?那人现在就在拘留室好好地关着呢。   为了弄清楚真相, 警方组织提审。但编剧一点儿也不配合, 扬言“不见到郑风林,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他身上有心脏病,又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毫不在意的样子。警方没办法, 只能安排回归岗位不久的郑风林亲自审问他。   郑风林皱着眉头上阵, 问他:“名字。”   “郎安邦。”   “户籍科里显示你已经死了, 你能解释一下么?”郑风林抬头看他。   名字这种东西, 警方早就已经掌握了。现在只是需要他的亲口确认,并且解释当下状况。   郎安邦无所谓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因为我的确死了啊。”   “严肃点, ”郑风林敲了敲桌子,说:“严肃点,现在是在做笔录。”   郎安邦脸上嘲讽微笑的弧度更大,他说:“十四岁以前,我是郎安邦。但是十四岁之后, 我就只是编剧了。”   “我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郎安邦早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把命还给他们也没有什么。还了正好,只是他们需要一个编剧,我只能去了呗。谁叫我还欠他们十四年,还不清。”   郑风林皱着眉头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你父母跟毓秀集团的一次交易?他们把你卖给毓秀集团,又得到了什么?”   “不是跟毓秀集团,是跟朱炜强本人。”郎安邦摇了摇头,说:“还能买什么,买一个心安呗。他们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二十六条命的负担。我虽然不能选择,但也只能背起来了。”   “二十六条人命是怎么回事?”郑风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我从生下来就有病,他们为了救我,背叛了一些人。那些人后来死了,所以这账就算在我头上了。”郎安邦说:“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等我死了之后,去地狱里问他们了。”   郎安邦疲惫地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两秒之后又猛地咳嗽起来,捂住了嘴巴。   郑风林看着郎安邦痛苦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他还不能确定那二十六个人到底为何而死,但他能确定,这跟郎安邦没有直接关系。   哪怕是郎安邦父母亲手放火烧了那个福利院呢,那也是别人的罪。凭什么叫当年还是婴儿的郎安邦承担?   然而郎安邦似乎认为,生恩终于天地。他父母不愿意承担的东西,他一肩扛了起来,从此将自己困在城堡里,为朱炜强缔造一个他想要的花园牢笼。   郎安邦很矛盾,很痛苦。郑风林判断。   “你不可能参与当年的惨案,至少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你不需要自责。”郑风林竟然情不自禁地安抚他。   郎安邦倒是一脸诧异,道:“没关系?如果有人每天跟你说你身上有二十六条人命,如果父母整天闷闷不乐,如果救你命的钱是用别人的生命换来的,你还会觉得跟你无关吗?”   “就算不是我亲手杀了他们的,但是他们的确因我而死。这个世界上是有原罪的,我出生就带着罪孽,需要花费一辈子去洗清的罪孽。这就跟朱丽叶的人生带着罪孽一样,武虹烨的,易光的,其他人的……甚至还有我的。”郎安邦盯着郑风林的眼睛,说:“我维持着那个地方的和平与稳定,维持着朱丽叶的天真纯洁。这就是原罪的转移过程。我把我的罪转移给了朱丽叶,我们俩之间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知情,不会感觉到痛苦。”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让朱丽叶知道了真相,那罪就重新回到了我身上,甚至变得更为深重。”郎安邦说:“就连朱丽叶的痛苦,也一并成为我的罪。”   原来郎安邦的内心这样痛苦,这样渴望救赎么?   郑风林有些惊讶,忍不住说:“朱丽叶的痛苦也与你无关,何况你并不能确定,朱丽叶到底是愿意继续生活在虚假的童话里,还是愿意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郎安邦说:“若没有见过真实,便不会渴望真实。人的欲望都是跟风,而一无所知才是幸福。”   一无所知就是幸福的么?   郑风林无法苟同这个论调,但只能皱着眉头。   这同郎安邦一直以来的论调何其相似,也许这就是他坚信的世界观吧。   郑风林沉默,一旁同事便接过话头,询问了许多细节。   郎安邦问:“我会被怎么样?”   同事翻了翻手中的记录,说:“法律会判处你。”   郑风林说:“你的罪名很多,但其中不包括那二十六条人命——那是凶手的事情;也不包括伤害朱丽叶——法律并不判处欺骗和谎言。”   郎安邦苦笑了一下。   郑风林问:“执事长是谁?他叫什么,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什么都会,几乎全能。他跟了朱炜强很多年,是朱炜强的得力助手。他偶尔会离开城堡替朱炜强处理一些别的事情,但更多的时候,是作为朱炜强的代言人,主管城堡里的一切事务。”   “最初朱炜强对这个地方很在意,也会跟我沟通,想要把朱丽叶往哪个方向引导。但近些年对这个地方越来越不上心,也很少出现。到后来,要怎么对待朱丽叶都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了。”   郎安邦笑了笑,说:“怎么样?她是不是一件完美的作品,纯洁无暇,天真浪漫?将她送给你做老婆,还真是便宜你了。”   郎安邦哈哈笑了笑,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似的。   同事对“老婆”这两个字非常好奇,但也只是看了郑风林一眼,没说话。   郑风林又敲了敲桌子,厉声道:“感情不能被设计,也不能被定义!朱丽叶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她想要什么,对任何人或者物体有什么感情,那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你引导的。”   “现在已经不是在城堡里了,抛弃你那畸形的控制欲吧。”郑风林说:“哪怕她知道这些,她也还是天真无辜的。她有权知道一切。”   郑风林说得过于严肃,唾沫星子甚至喷到了桌子上。郑风林一愣,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了。   郎安邦也愣了一下,过了两秒钟之后笑了一下,说:“这么激动……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五六年前有人突然潜进去,开枪将朱炜强打伤,他流了很多血,被带出来治伤。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找到那地方,五六年前却有人潜进去暗杀,你们真的不觉得奇怪么?” 第156章 撬动   逐渐熟悉正常生活之后, 朱丽叶就没有继续住在酒店了。   寇霜对父母说明了情况,将朱丽叶和武虹烨一并带回寇宅,拜托母亲代为照顾。   母亲已经多年没有事情做,猛地知道这两个女孩儿的故事, 眼眶顿时湿润了,道:“带回来吧, 带回来吧。咱家两双筷子还添得起。”   寇霜张口说“谢谢”, 母亲却说:“你是我女儿, 哪有跟我说谢谢的道理?再说, 你也没立场为她们俩道谢。”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寇霜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转眼又看到母亲一脸期盼地问自己:“要是不忙的话,你也回来吧,还有小雪。这段时间都被吓到了吧, 回来好好养一养, 工作请假也没有关系。啊?回来吧?”   母亲眼神殷切, 寇霜没办法, 最后鬼使神差应道:“好。”   母亲便高高兴兴去菜市场买乌鸡去了。   寇霜将这事转告宋暮雪的时候,很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宋暮雪是个工作狂,不知道母亲的邀请会不会打乱宋暮雪的安排。   宋暮雪听完之后笑了笑, 说:“我只是对工作负责,但也不是钢筋铁骨。昨天刚刚跟师兄说好请假一段时间,还打算跟你一块儿休息休息。回你家也挺好的,寇阿姨熬汤好喝。”   寇霜想起宋暮雪对自己说的嫉恨,忍不住说:“你……”   但想了想, 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原本冷清的寇宅一时热闹非凡,用寇妈妈的话说:跟开幼儿园似的。   寇霜抗议道:最小的也有十几岁了,哪里是幼儿园!   寇妈妈说:在我眼里,你们都幼稚得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寇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在沙发上,表情充满慈爱。   武虹烨跟朱丽叶正在抢电视遥控器抢得不亦乐乎。寇霜想到自己最后一次看电视的时间,忍不住有点儿囧。   就这一两秒的功夫,那两个人已经倒在沙发上滚做一团,打起架来了!   还真是幼儿园小朋友。   寇霜叹了口气,连忙走过去,拍了拍朱丽叶的肩膀,解围道:“朱丽叶,你把遥控给小虹吧,她是妹妹。”   朱丽叶愣了愣,武虹烨反而主动放手,说:“她没看过电视,她看吧。我小时候看得可多了。”   朱丽叶从沙发上爬起来,将自己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说:“谢谢,妹妹。”   重音在“妹妹”两个字上。   武虹烨似乎有些生气,但最后只是嘟了嘟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寇霜看着重修旧好的两个人目瞪口呆: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外人?   朱丽叶调大了电视机的音量,寇霜这才发现上头放的是文哲演得劣质偶像剧。朱丽叶聚精会神,像是一个称职的迷妹。   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寇霜心里又是一声叹息。她转身欲走,却听见朱丽叶说话:“法律会惩罚夏津吗?”   寇霜一愣。   朱丽叶又说:“我听他们说了,文哲会死,是夏津指挥那个杀手的。”   “……”寇霜顿了顿,想说夏津并没有买凶杀人,她只是公开哭了一场,说了一些过分的话而已,法律是行事的最低底线,并不会因为这个而惩罚一个人。   但从感情上来说,朱丽叶认为这是夏津的错,也是很正常的。   “不会因为文哲的死而惩罚她,可以状告别的事情,但最后大概只是赔钱了事,她家有钱。”宋暮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插话道:“我劝过文哲的父亲,说可以从别的地方告夏津,但文哲的父亲并没有这个意愿。”   朱丽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我会有很多钱吗?”   “等这件事情结束,警察查清楚你父亲名下财产之后,大概会有很大一笔合法财产等待你继承。”宋暮雪说。   “那我……可以告夏津吗?”朱丽叶严肃地看着宋暮雪,说:“我想让她受到惩罚。哪怕不是因为文哲的死亡,她也带给了文哲足够的痛苦。”   这两天,宋暮雪和寇霜担任了答疑解惑的角色,不仅将武虹烨母亲的事情悉数告知,还连带着解答了一下朱丽叶对文哲的好奇。   朱丽叶晓得文哲生平之后,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迷妹。她补档、补剧、补采访和综艺,又在武虹烨的带领下学会混迹论坛,终于大约懂了文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也许是离偶像最近的迷妹,也许是离偶像最远的迷妹。她了解文哲,却又不那么了解。世界上不会有另外一组奇特的“偶像-粉丝”关系了。   “‘我伪装成片子,人们就说我是个骗子。我充阔,人人以为我是阔佬。我故作冷淡,人人说我是个无情的家伙。然而,当晚真的痛苦万分,不由得呻吟时,人人却认为我在无病呻吟。’”朱丽叶补档时,甚至补到了最早期还未定型的视频,依着这线索去读了《斜阳》。   “这是他最喜欢的太宰治,应该也是他的痛苦吧。”朱丽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弱智的偶像剧,说:“他演技太差了,笑得一点儿也不好看,一点儿也不真。”   “不想笑的时候,为什么要笑呢?”朱丽叶轻声说。   电视里的三流偶像剧重复着无聊的笑点,文哲和女主角都哈哈大笑,歌颂着“永恒的爱”,但寇霜听在耳朵里,觉得非常讽刺。   不想笑的时候,为什么要笑呢?   ——   寇宅虽大,但只有原来寇霜和宋暮雪的房间准备了床单被褥。   第一个晚上时间来不及,只能两两挤在一个房间里。但后来四个人都没有异议,这个睡觉配置就这样延续下去了。   宋暮雪放下手中《斜阳》,摘下眼镜朝床走过去,道:“已经很晚了,睡觉吧。”   寇霜刷手机刷得不亦乐乎,说:“等会儿,这才十一点半。”   “是谁说十二点一定要睡觉的?”宋暮雪掀开被子坐进床上,问寇霜:“你在看什么?我可以看看么?”   寇霜翻了个身,将手机屏幕举到宋暮雪面前,道:“我在看网友们给我的留言,他们催我更新,让我快点画下面几话。但我这段时间太累了,实在是没有精力。”   屏幕上的留言很逗乐,宋暮雪表情却很严肃。   寇霜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不好笑吗?”   宋暮雪将手机从寇霜手里抽了出来,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漫画吗?连载到哪儿了?”   宋暮雪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娱乐”,不知道为什么,寇霜竟然有些心虚。   她真的只是睡前例行看一看评论罢了,绝对没有任何借此暗示宋暮雪的意思!   这算是过界的行为吗?   还是说,无心插柳柳成荫?   寇霜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看着宋暮雪的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   她无暇顾及“十二点前一定睡觉”的誓言,此刻只顾着盯着宋暮雪完美的下颌曲线,心想:去他的!我要告诉宋暮雪一切!管它天道不天道崩溃不崩溃呢!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结果宋暮雪的声音反而先出现了:“后面的故事呢?”   APP上,寇霜正好连载到文哲的合同——当然,Ctrl+H更换过人名和地名。   但这种小把戏怎么骗得过宋暮雪呢?宋暮雪眼神越来越严肃,甚至还往前面翻了几话,停留在了路仁义的故事中。   “还……还没来得及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更新最新话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受到文泰先生的委托。”宋暮雪没有使用疑问句,语气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质问成分,但寇霜竟然觉得很紧张,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额头……额头上甚至还有冷汗。   “早在易光找你合作的时候,路仁义的部分就已经画完了。”宋暮雪继续陈诉事实,“只不过,漫画里剧情更加复杂,我和郑风林被错误引导许多次,浪费了许多时间。”   寇霜看着对方的眼神,突然理解了宋暮雪此刻的意思。   她没有使用任何疑问句,因为寇霜对她说过,不要追问。   不要追问,那我就把事实一条一条摆在你面前。   你懂我想要问什么么?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宋暮雪没说话,眼神里却又千言万语。   寇霜被这样深邃且深情的眼神看着,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有些听不清窗外的风声了。   然,却于此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路仁义……路仁义的事件里,宋暮雪根本没按照原著的轨迹来!   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漫画,宋暮雪改变了行动的顺序,直捣黄龙,但天道并没有任何反应!   不仅天道,连自己……甚至连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只顾着应付宋暮雪的质问。   为什么命运改变了,世界却依然照常运转?   因为是宋暮雪,还是因为这小世界真的……被撬动了一点儿?   但无论如何,命运不是百分比。只有“能改变”和“不能改变”的区别,绝没有“只能改变一点儿”的选项。   寇霜的眼中充满了兴奋的光芒,甚至将宋暮雪此刻无声的质问忘到枕头下面去了。   宋暮雪扫寇霜一眼就知道她在走神,一股无名火从腹部窜起,将所有的理智都烧得没影儿了。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支起胳膊,翻身狠狠吻住寇霜的嘴唇。   她咬她、压她、揉她,手掌牢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要掌控不听话的宠物似的。 第157章 七岁   宋暮雪扫寇霜一眼就知道她在走神, 一股无名火从腹部窜起,将所有的理智都烧得没影儿了。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支起胳膊,翻身狠狠吻住寇霜的嘴唇。   她咬她、压她、揉她, 手掌牢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要掌控不听话的宠物似的。   她的动作充满暴戾, 连呼吸都仿佛火燎燎的。   寇霜停顿一秒钟, 直勾勾地盯着宋暮雪, 说:“你别……”   命运在这一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冥冥之中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诉说着什么。   一路走来,仿佛任何一个转折都是暗示。   寇霜不明白宋暮雪想干什么,因此发声阻止, 但下一秒钟, 宋暮雪却张口咬住了寇霜的锁骨。   寇霜身穿睡衣, 衣领宽大又松垮, 宋暮雪咬上去的时候,下巴将衣物蹭开十几厘米,露出了雪白的胸脯。   寇霜感觉到脖子上一凉, 紧接着一疼。   “啊——!”   她拱起身子,却只是将锁骨送得更近。宋暮雪咬完之后道歉:“咬伤了,抱歉。”   寇霜不知道宋暮雪为什么突然变了模样,但对方这样子让她回想起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心惊胆战。   宋暮雪……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变了?   然下一秒, 温热柔软的舌头轻轻地触了触隐隐作痛的皮肤,一阵战栗,刺痛的地方仍还是痛,但却有一种更为神秘的感觉从尾椎骨蔓延开来……   宋暮雪低沉着声音说:“唾液能止痛消毒。”   她笑了笑,笑声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音色像是毛茸茸的猫尾巴,轻轻扫过寇霜的耳膜、胸腔。   寇霜不自觉扣紧大腿,来回磨蹭。   宋暮雪很轻易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一只手松开了寇霜的手腕,四指插进腿缝之间,说:“你知道么,女人最柔美的地方不是胸……”   宋暮雪慢慢说话,手指在大腿根部摩挲。寇霜并不算特别胖,下意识夹紧双腿的时候,却能够轻易感受到自己大腿上的肉正紧紧压挤着宋暮雪的手掌。   偏偏四根手指一点儿也不听话,加上宋暮雪的膝盖也加入战局,双腿很容易就被分开。   像是盘古一斧劈开天地,又像是被潮汐引力拉扯开来的两块大陆。   寇霜觉得难堪,眼睛一酸,都快要哭出来了。   两根手指灵活地抚慰,寇霜挣扎了一下,空出来的那只手试图阻止对方,但宋暮雪俯下身子,在大腿根部印下一个吻。   寇霜猛地揪住宋暮雪的长发,她哭了。   不仅上面,还有下面。   宋暮雪轻轻笑了笑,吐气如兰道:“这就不行了?”   她重新趴回寇霜身上,大拇指抹去对方的眼泪,又放进嘴里品尝一番,道:“舒服么?”   寇霜仰着头不说话,起伏的胸脯和鼓擂的心跳声证明了她的心。   “不回答,那我只好自己寻找答案了。”   寇霜神情飘忽,意识如同漫游云端,仿佛陷在柔软的棉花里,又仿佛闻到了甜腻的香味。   在这种如梦似幻的时刻,寇霜竟然还能勉强分出一丝思绪,注意到宋暮雪在说什么。   不回答……就自己寻找答案……   什么问题?怎么回答?   寇霜喃喃说:“舒……”   “什么书?”   宋暮雪含住小山包,呼吸也难免有些急促。   “漫画书……小说……”寇霜早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从嘴边随口捞了两个词,便脱口而出。   宋暮雪哼了哼,唇间吮吸的同时,手指也继续深入。   寇霜腹背受敌,小腿绷紧,脚趾蜷缩。   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用来与自己博弈,一边痛苦一边欢愉。   如沉欲海。   ——   第二日醒来,浑身酸痛不已。   宋暮雪很“用功”,寇霜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好几个标记。   牙印、抓痕、草莓……   综合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寇霜又羞又气,怨她:“你属吸血鬼的么?我锁骨上还有伤!待会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宋暮雪早已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坐在床头看书。闻言坐回床沿,按住了寇霜的肩膀。   被对方深沉的眼神所注视,寇霜再次心跳加速。随即宋暮雪的脑袋凑了过来。   她在伤口处舔了舔,再次道歉:“对不起,昨天弄疼你了。”   寇霜被吓了一跳,瑟缩一下,说:“没……没什么!”   宋暮雪从口袋里掏出类一个创可贴,贴在了被咬伤的地方,心里无限愧疚。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兽性大发,还做出了伤害的事情。   而寇霜躺在原地,长发散开在枕头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盯得宋暮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避开眼神问:“怎么了?”   寇霜停顿了几秒钟,伸直胳膊搂住宋暮雪的脖子,说:“赔偿,罚你帮我穿衣服。”   宋暮雪将衣服从床脚勾过来,看见夸大的衣领皱了皱眉头,甩到一边,道:“这衣服不行,我重新给你找一件。”   她从寇霜的衣柜里找了一件领子相对保守的衬衫,套在寇霜的胳膊上说:“坐起来,我给你穿。”   寇霜乖乖地坐起来,被子滑落下去,宋暮雪才注意到她没有穿内衣。   胸上青一块红一块,俨然化身草莓种植基地。宋暮雪脸一红,说:“你、你的内衣呢?”   “被你脱了啊。”寇霜若无其事道,随即注意到对方脸上更为困窘的表情。   寇霜觉得有趣,对方昨晚如狼似虎,起床之后两个人的性格却好似倒了个儿一样。她想起那个很著名的童话抉择——要一个白天美丽的妻子,还是要一个夜晚美丽的妻子?   不禁套在了自己身上:白天不要脸,还是晚上不要脸?   宋暮雪红着脸给寇霜扣上内衣,又套上衬衫,这才一同走出房间。   出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早已错过早餐。   朱丽叶坐在沙发上,回头瞥了寇霜一眼,好奇道:“你不热么?”   常服轻便,但对于朱丽叶来说却显得有些“轻浮”,因此她一直穿得复杂保守。可今天寇霜比她更保守。   寇霜说:“不热啊,你们都吃过了么?”   寇妈妈从外面走进来,道:“早饭在冰箱里,你们自己热一下。昨晚几点睡的,今天早上怎么都叫不醒。”   寇霜没答话,快步走向冰箱,招呼人过去帮忙:“宋暮雪,这边两个盘子,你来帮我拿一下吧!”   两人坐在餐桌旁匆忙应付这一顿早午饭的时候,寇德钦从书房里出来了,对寇霜招了招手,说:“小雪,吃完了过来一趟。”   停顿了一会儿,说:“霜霜也来吧。”   叫完两个人名字,寇德钦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退回到书房里去了。   这叹息似乎别有深意,寇霜不由自主地看了宋暮雪一眼。   她不太确定,悄声问对方:“昨晚声音大么?”   “……”宋暮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可能被听到,应该。”   寇霜:“……”   ——   收拾完碗筷,寇霜和宋暮雪一块儿去了书房。   不知为何,推开房门的时候,寇霜有点儿心慌。   开门之后,看见寇德钦背对房门站在窗前,心里的大石头才放下一半。   “爸爸。”   寇霜有些小心地叫道。   寇德钦随即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揉了揉眉心,道:“吃完了?”   他做了个手势,请两人坐下。落座之后方才道:“小雪,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感到很遗憾。”   宋暮雪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号称是秉海的兄弟,但其实对你父亲一无所知。这些天来,事情一件一件暴露出来,我也没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我感到很抱歉。”   宋暮雪忙说:“不,这么多年来,寇叔叔一直对我很好,我已经很感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已经把您当成了我的父亲。”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不知道这个“某种程度”里,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说实话,关于自己父母的往事一件一件被挖出来,宋暮雪自己也惊讶极了。她有想过寇德钦是否知情,是否也是这一场欺骗的同谋,但观察之后,她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更甚至因此,排除了“寇霜也伙同父母骗自己”的可能性。   从某个立场来看,寇德钦的茫然无知反而给了宋暮雪帮助和支持。这让她知道,有些人仍然是可以信任的。   宋暮雪说完这句话之后,寇德钦却停顿了片刻。   他看到了女儿的侧脸,从那缱绻的侧脸里,他判断出了一件事情:他的某种预感成了真。   心于是沉到了谷底。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接着说:“我不知道秉海他们夫妻俩现在在哪里,但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也许能给你提供一点儿帮助。”   “什么事?”宋暮雪有些好奇,身体情不自禁向前倾了倾。   难道寇德钦还有什么瞒着自己?   “你妈妈身体不太好,在你七岁的时候,出国做过一场大手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但那时候你妈妈病得很重,你爸爸甚至暂停了一切商务活动,一并神隐。现在想来,你妈妈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怀你的时候也常年住在病房,连医院大门都不怎么出的。”寇德钦叹了一口气,说:“你父母一别这么多年,有没有可能,是去国外治病去了?就好像汤天问一样?”   “如果是治病,没有必要伪装出不在人世的假相,更用不着瞒着我。”宋暮雪说:“他们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我,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他们找出来,亲口问一问,到底是为什么。”   自己被父母一扔就是这么多年,宋暮雪心里难免有些难受。但说完这段话,她才意识到寇德钦想要干什么。   寇德钦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哪怕这说法错漏百出。   但旋即,她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自己七岁的时候……不正是朱丽叶出生的那一年么? 第158章 爸爸   宋暮雪又同寇德钦聊了一会儿, 期间一直没有寇霜什么事情。   寇霜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两人聊那些自己听懂听不懂的东西,倒也不觉得无聊,只觉得有些……温馨。   不知道为什么, 她竟然生出一种带对象见父亲的错觉。   听寇德钦谈论各方面的事物,宋暮雪都能接上一两句的时候, 她的嘴角甚至不自觉带上一丝笑意。   从宋秉海夫妇聊到往事, 聊到创业, 聊到政府政策, 最后又聊到天下大事。寇德钦几乎要将整个地球都点评一遍, 最后才意犹未尽地说:“小雪,你太厉害了,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寇霜听到这句话反而有些不高兴了, 说:“爸, 你这话不能这么说, 你这是性别歧视。”   寇德钦转头看了寇霜一眼,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他复又看向宋暮雪, 说:“小雪,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跟霜霜聊一聊。”   这话就是在赶客,暗示要进行家庭谈话了。   宋暮雪了然地点了点头,站起来道:“那我就先去忙工作了, 还有几份邮件要回呢。”   寇霜坐在沙发一边,眼睁睁看着宋暮雪起身离开,走出书房门并且将门体贴地关上,这才望向寇德钦,道:“爸,你有什么要跟我聊的?”   寇霜一方面觉得寇德钦跟自己没有共同语言,另一方面又对这次单独会谈充满猜测。   谁知寇德钦直接问道:“霜霜,你跟小雪……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寇霜下意识反驳:“不……”   “不用对我隐瞒,”寇德钦意味深长道:“我昨晚失眠了。”   寇霜:“………………”   她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去看寇德钦的表情。   寇德钦说:“这种事我见过,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迂腐。希望你不要紧张。”   “……”寇霜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之前一直催我相亲找对象——”   寇德钦一直催寇霜谈恋爱,重申过许多次家庭对女人的重要性,还隐隐有点儿男权主义思想……正是这些因素,让寇霜误以为寇德钦完全不能接受这些,因此躲躲藏藏,忐忐忑忑。   却没想过寇德钦毕竟见过大世面,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反而算不上什么格外值得警惕的事情。   那这么说来,那一句“如果是个男孩子”……   还真的是带对象见家长?   那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寇霜在心里瞎捉摸,听到寇德钦说:“那是因为,我那时候还不能确定你们俩人的关系。你既然对我承认了,那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你跟小雪之间是认真的么?”   “是,”寇德钦语气平静,“很认真。”   比珍珠还真,比这个世界都真。   寇德钦却又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小雪很好,这我知道。但你们在一起,真的是出于爱情吗?”   寇德钦停顿了一下,语气相当犹疑,这让寇霜有些不高兴,但紧接着,寇德钦说:“我从小叫你向小雪学习,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想要报复么?”   “……”   “小雪的身世有些艰难,会是因为怜悯么?”   “……”   “还是说,羡慕太久了,你就误以为这是爱情?”   “……”   寇德钦的问题接踵而来,每一个都带着不太妙的猜想。寇霜从没想过寇德钦会看透两人关系,甚至还琢磨出了这么多不太拿得上台面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为什么一定要给爱情安上奇奇怪怪的名头?两个女人就不能相爱么?不是羡慕嫉妒恨,也不是怜悯,单纯的爱!”寇霜冲着寇德钦嚷嚷,“男人并不比女人高出什么,我跟宋暮雪之间就是爱情,最简单最纯粹的爱!”   寇霜万万没想到寇德钦竟然是这样揣测两人之间的感情的,一时间有些气愤,甚至站了起来。   寇德钦仍然坐在沙发上,看见寇霜反应这样激烈,愣了好几秒。   被女儿骂了一顿,寇德钦也没有生气,他深呼吸了几口,将情绪整理好,才开口道:“我不是在质疑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只是想弄清楚,你们是真的相爱,而不是出于任何的误会,或者外力因素。你懂我的意思吗,霜霜?”   寇霜一愣。   “你跟小雪从小就认识,两人之间又掺杂了各种别的因素。同性恋我见过,但说实话,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我不太能接受。”寇德钦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不等寇霜说话,便接着说:“可你们俩都这么好,我希望两个人都能幸福。如果你们俩都觉得这样很好,那我也会努力觉得这样很好。”   寇德钦盯着寇霜,眼神很真切,像是一个父亲会拥有的那一种。寇霜甚至还恍惚看见了泪花。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们错将别的感情当做了爱情。如果那样,你们现在可能会拥有虚假的幸福,但等到认清现实之后,还会这样要好吗?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霜霜。”   寇德钦越说越慢,似乎也在组织语言。   将这段话说话,寇德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们觉得这样是好的,那这样就是好的。”   寇德钦也站了起来,对寇霜伸出了手,说:“祝你们幸福。”   寇霜伸手,同寇德钦交握在一起。   寇德钦狠狠地握了握寇霜的手,让她甚至觉得有些痛。   但想到这其中包含的意味,寇霜便又很感动。   寇德钦是个稍显古板的人,还有些大男子主义,她知道。但这样的寇德钦也能够给予支持与祝福,倒是出乎意料。   【如果你们俩都觉得这样很好,那我也会努力觉得这样很好。】   这就是亲情啊……   等到回去现实之后,自己的爸爸也能够这样支持自己,就好了。   寇霜热泪盈眶,就着握手的姿势,给了寇德钦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爸爸。”寇霜说。   “爸爸”两个字从未说得这样情真意切。 第159章 碎片   经过寇德钦的谈话之后, 寇霜一直在想,寇德钦是如何接受这件事情的呢?   对一个有些古板的老商人来说,“同性恋我见得多了,但我女儿要是这样我就打断她的腿”, 是不是这样才是标准答案?   但寇德钦仍然愿意为了她,试着去接受, 去包容。   “我会努力觉得这样很好。”   寇德钦这样说了。   这就是父爱吧, 能够使人抛开成见与偏执的, 伟大的父爱。   寇霜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亲情。   算来她在这边已经待了两年多, 但这还是第一次, 她真正察觉到了亲情。   不是银行卡里的巨额零花钱,不是每次回家的乌鸡汤,也不是微信里的嘘寒问暖。   那些都是模板, 像是从亲情表现大全里copy下来的典型表象。这些东西越多, 越是让她感叹这世界的虚假与片面, 越是让她无法沉浸其中。   而这不是, 这是痛苦里开出的花,是妥协之后的求全,是更加复杂的人性。   有那么一瞬间, 寇霜竟然恍惚觉得这边是真的。   说不定我的“现实”,全是我做的一个梦?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寇霜便立刻摇头,试图将其驱赶出去。她不能够被虚妄的感情麻痹,不能纵容自己沉溺其中, 被温水煮青蛙,溺死在小世界里。   她要时刻保持警惕。   宋暮雪并不清楚寇霜的这些纠结,因为她正在努力同汤天问连线。   先前说过,警方试图弄清楚当年的福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需要找到当事人求证。而当年的人失踪的失踪,死的死,除了一个远在美国的汤天问,竟然找不到一个。   汤天问上次回国找到宋暮雪的时候,曾经给她留了一个邮箱地址。宋暮雪朝这个邮箱里发送邮件,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并提出了在线视频的请求。   回复邮件的是汤天问的儿子,但回信内容却并不令人振奋。   信里说,汤天问的情况不太好,做过手术之后十分虚弱,医生已经发了最后通牒,目前正在自己的庄园里度过最后的时光。   信里还说,汤天问一直在等待宋小姐的再次联络,很高兴在作古之前收到了这封邮件。父亲同意在线视频通话,不过可能等汤天问从昏迷中醒来。   宋暮雪没想到汤天问病得这么严重,不过看回信言辞克制精炼,看来家人都早有准备。   同警方通气之后,警方同意由宋暮雪独自同汤天问连线,但警方要求作为第三方,全程监督、记录此次通信,以便日后查阅。   双方均对此表示同意,因此视频通话开始了。   “你终于还是给我发邮件了……”汤天问咳嗽了两下,隔着屏幕也能够感受到垂垂老矣的暮年感。   “请您保重身体。”宋暮雪回到。   汤天问笑了一下,说:“都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好保重的?我时间也不多了,有什么要问的,赶快问吧,我赶着去投胎呢。”   汤天问语气轻松,并不是故作豁达。宋暮雪便也没多绕圈子,直接道:“汤老,关于当年的事情,我还有些不清楚的……大集团的私生子,是叫做朱炜强么?他被送走之后,福利院里发生了些什么,您能详细说一说么?”   汤天问当时回国,主要是为了告诉宋暮雪那个福利院的存在,并且警告她不要继续追查下去。至于清洁工的妻子回忆当年的故事时,汤天问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因此这一部分是空白的。   汤天问沉默了好一会儿,屏幕几乎静止成了一张图片,但宋暮雪并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电流的滋滋声里,汤天问终于开口了。   “那时候他不叫朱炜强,他叫小强,有些调皮的男孩子叫他‘蟑螂’。他性格开朗活泼,是福利院里的活宝,也是第一个学会魔术的人,因此很受家长的喜欢。来来往往那么多家庭,有一半都想要领养他,但他自己都不太乐意,他喜欢跟我们在一块儿。”   “小强跟所有的孩子都玩得很好,其中包括你父母和我,还有苍苍。苍苍跟他长得很像,我们都说他们肯定是兄弟,他们也一直把对方仿作亲兄弟。直到小强被确认为私生子,这个千古之谜才得以解开,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仅仅是长得像而已。”   “这个苍苍,能详细介绍一下么?”宋暮雪连忙说。   如果没有猜错,苍苍应该就是现在的黑衣人了。   他要寻找的“弟弟”,原来就是朱炜强么?   汤天问停顿了一下,说:“苍苍是一个特别敏感善良的人,福利院里有几个不太好的孩子,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偷偷把饭菜藏起来,然后跟叔叔阿姨说没吃饱。叔叔阿姨拿不出多的饭菜,苍苍就把自己的食物给他们。我们说了很多次他们都是装的,但是苍苍并不在意,下次还是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食物。我现在都很佩服他。”   “苍苍很喜欢郎叔叔,因为他觉得郎叔叔一个人养着这么多孩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立志向他们学习,但最后却……”   汤天问沉默了几秒钟,又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方才继续道:“待会儿再说他吧。福利院的孩子们之间关系都很好,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永远做一家人。看而后来大集团来了,说小强是他们的私生子,要求小强落叶归根。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们将要毫不犹豫地拆迁福利院。小强那么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玩耍,那么多家庭想要领养他,他也从未动摇过。唯有这一次,为了让大家能够继续待在一起,他主动提出要回去……”   “他回去之前,跟我们约定,说每年都会回家来看望我们。但这个约定他也没能完成,因为那时候福利院已经不在了。”   “事情起源于朗院长生了一个儿子。”汤天问说:“那时候我们都很高兴,觉得马上就能多一个弟弟了。谁知道孩子生出来就有天生心脏病,要花很多钱才能做手术。朗院长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孩子们面前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最后还是宋秉海和顾娟发现的——我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知道的,但当他们俩告诉我这件事情的那个下午,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那时候刚刚经过私生子事件,失去了小强,却让福利院的孩子们变得更团结了。那时候我们都发誓,哪怕是死,我们也不会选择分开。也许苍苍就是将这句话当真了吧……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又怎么能当真呢?”汤天问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几个人玩得特别好,你父母告诉我们俩的时候,我和苍苍都不敢相信,但比起苍苍,我的反应很平淡了。他勃然大怒,说要去质问郎叔叔。我们三个人都没能拦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我们在朗院长的房间门口等了很久,最后苍苍也没有出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很急,却又不敢进去看。”汤天问说:“我们三个人等了好一会儿,朗院长从房间里急冲冲地出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宋秉海问我,要不要跟踪?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我们三个人跟着朗院长,看着他去银行取钱,又鬼鬼祟祟地去了医院,应该是赶着去交医药费。在医院里,我们再也忍不住了,质问了朗院长。”   “朗院长很痛苦,但还是对我们坦白了一切。他很痛苦,对我们说了很多。那时候他说他有家要养,不得已提出了这个交易。我们问他,难道我们不是他的家人吗?他没有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们问他,苍苍是不是刚刚是不是问过他这个问题,问他苍苍现在在哪里。他说苍苍在他房间里睡着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苍苍刚开始质问他的时候,他很慌乱,就把苍苍打晕了,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懂得亲情实际上源于血缘,再多时间的相处也无法厚重过血缘。我们三个人把朗院长打了一顿,然后跑回福利院,就看见了滔天的大火。”   汤天问说到这里,突然哭了起来。透明的眼泪在他沧桑的脸上滚动,显得这种悔恨格外痛苦。   “任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苍苍竟然会做出这种行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问过其他的孩子,也不知道他放火的时候是什么心理,更不知道听见其他人的哭声时他是怎么想的……等我们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被烧成碳了,只有他一个人遍体鳞伤,还有微弱的呼吸。”   “我们赶紧把抢救出来的所有人都送到了医院,最后活下来的只有苍苍。苍苍醒过来之后就从医院里跑了,那时候警力不够,也没有人想得到伤得那么重他都能逃走……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汤天问将整个故事讲完之后,整个人显得更加苍老了。这个故事放在他心里那么多年,压了他那么久,这下子说出来,就像是放飞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似的,精神气瞬间干瘪下去。   宋暮雪听完了整个故事,对自己的父母有了一个更加立体的认识,同时却也觉得他们更加陌生了。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父母童年时期竟然是两个揍人的小孩儿。   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问道:“在那之后,你们见过朱炜强么?”   显然,朱炜强跟宋秉海是一丘之貉。但汤天问呢?是不是这个小团体其中一员?   汤天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我和顾娟学法,跟朱炜强联系不大。但你爹是学商的,后来遇到朱炜强。听说宋秉海创业的第一桶金,就是朱炜强资助的。因为你父亲的关系,你母亲跟朱炜强关系不错,但我却没怎么跟他见过面。我忘不了小时候的事情,就连你父母我都联系得很少。直到你母亲因车祸去世,上头把我直接调派过来。”   汤天问表情真切,看上去没说假话。   宋暮雪又说:“目前,我们判断苍苍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警方已经正式批捕。苍苍叫什么?他有什么喜好?您还记得么?关于他的什么都可以说,警方会记录下来的。感谢您。”   汤天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说:“嗯……也许我真的能够帮上忙。” 第160章 线索   汤天问一定时而回忆童年, 因为他将一些细节记得特别清楚。   他说了苍苍的大名叫“季小苍”,也说了季小苍的生活小习惯。   他说,最初院长夫妇囊中羞涩,偶尔会指挥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们去外面捡垃圾卖钱。放在现在可能会被指责虐待儿童, 但那时候大家都习以为常。   能给个地方住,给口饭吃, 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哪里敢奢求这么多?   院长夫妇没有孩子, 将所有的孤儿视如己出, 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了。   在所有捡垃圾的孩子里, 季小苍是最能干的。他垃圾捡的最多,卖的钱也最多。有孩子问他怎么做到的?他偷偷一笑,说:“在工地上啊, 可多钢筋了。”   但那钢筋是人家工地的资产, 是要拿去建大楼的。季小苍明里暗里偷了几回, 最后终于被逮住了一回。   被逮住之后工人们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躺在床上三天下不来床。院长夫妇代他赔钱道歉,结果季小苍伤好下床之后,又毫不犹豫地往工地里钻。   孩子们有的猜他要继续偷钢筋, 有的猜他要去找场子。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跟那几个揍他的工人竟然混在了一起,同吃同住,还因此找了份临时工作。   也真是一段奇遇了。   据汤天问说,季小苍力气很大, 从小就混迹各种工地和住宅区,干一些卖力气的活计。   汤天问并没有指望着这条信息能够提供什么帮助,但警方却谨慎地从中找到了方向。   这么多年了,季小苍是如何隐藏踪迹的?不歧视地说,他这张脸的确会引起很多恐慌。他靠什么谋生?   如果是工地或者黑道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由郑风林带队,警方组织了一支小分队,专门探访城市的阴暗角落,打听这样一个“全身烧伤”的人的踪迹。   高楼大厦是城市的骨骼,匆碌众生是覆在白骨上的血肉。而背负着浮华声色的,则是社会底层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工人。   他们被高楼压在脚下,终日不见阳光,因此同黑暗交织。他们中的大部分不喜欢警察,认为警察代表着腐败与厄运。   最初,郑风林的工作开展得十分艰难,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同他深度交流。问到一个浑身烧伤的人,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地一致——皱眉,敷衍或者转身。   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不耐烦之中,郑风林一行人没能得到任何反馈,也没取得任何进展。   直到郑风林偶然遇到了钱近和钱远。   两年前的钱近是个小混混,是郑风林给他介绍了一份网管的工作,拉着他走入正轨。也正是因为郑风林,钱近才结识了宋暮雪和寇霜,并且下定决心送哥哥就医。   “郑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升官发财啊!”钱近从网吧里走出来,一脸惊喜。   郑风林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钱近钱远两兄弟了,走访的时候突然遇到,也算是很巧合了。   “小胡子?你的胡子怎么都给剃完了?”没胡子,郑风林差点儿都没认出来。认出来之后也没含糊,直接就打听上了:“我跟你打听一个事儿。”   看郑风林的表情,钱近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说:“郑大哥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郑风林没客气,将钱近拉到一边,说:“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全身上下都被烧伤的人?他可能在某个工地里猫着,也可能自己租了个屋子。不管是他曾经在哪里,或者现在在做什么,不管是什么,有消息的话告诉我。”   钱近思索了一阵子,说:“我没听过这个人,怎么,他犯事儿了么?”   郑风林扫了钱近一眼,钱近赶忙举起手表示投降,道:“我不问细节!不问细节!就想问问,还有什么别的信息么?”   郑风林思考了一会儿,说:“年纪应该四五十岁了,居无定所,行踪也很飘忽,很多自由时间。喜欢穿黑色衣物。大概就这样了,有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我。”   钱近连连点头道:“诶诶,我这边人来来往往,有很多‘犯事圈’的人。改明儿我悄悄打听打听,一打听到就打你电话,可以不?对了,郑大哥,你电话多少?”   “我号码没换,还是之前那个。”郑风林想了一下,又阻止道:“不知道就算了,你别刻意打听。要是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钱近爽朗地笑了笑,说:“这个郑大哥放心,我从小在这种地方混大,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不可能被人察觉的!”   钱近做了保证,郑风林只好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道:“注意安全。”   “嗯!”钱近的笑容十分“自信”,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儿幸福来。   郑风林复又打量他,发现他似乎长胖了不少,腮帮子有肉,肚子上也有一圈啤酒肚,看来网管的待遇还是挺不错的。他想起来什么,问道:“你哥哥的病怎么样了?”   “挺好的,”提到哥哥,钱近的笑容又温和不少,道:“早就出院了,虽然还是有点儿傻,但还能去超市里搬箱子,干一些粗活补贴家用,已经很高兴了。下一步是让他去念个小学。”   提到哥哥,钱近笑容又灿烂了不少。“我琢磨着过段时间换工作,这样就可以多赚一点钱,我们可以早点买上大房子,也就可以跟女朋友结婚了。对了,我哥哥找到了女朋友,你知道吗?”   郑风林还真不知道,他诧异的看着小胡子,说:“真的吗?那你呢?”   “他女朋友是他们超市的收银员,厉害吧,我今天还要去跟他们吃饭呢。”小胡子说:“郑哥,你有事情就先去忙吧吧,我这边收拾收拾也要跟人换班了。”   “行,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我联系,不要逞强。”   小胡子笑了笑,点了点头说:“嗯。”   ——   小胡子转身走进了网吧,跟老板说:“老板那我今天就到这里了,该去跟哥哥嫂子吃饭了。”   “你快去吧,等你哥结完婚,你也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小胡子哼着歌,拿着钥匙吊儿郎当的走出了网吧,他叫了一辆三轮车到了超市的门口,结果正看见自己哥哥从货车上将箱子搬下去。   他哥吃苦耐劳,超市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只有他嫂子嘘寒问暖,嘱咐他哥不要那么好心,只知道帮别人忙。   钱远傻傻憨憨笑着说:“应该的。”   他嫂子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当初嫂子看上他哥哥就是因为助人为乐。   看到小胡子,嫂子很高兴,说:“来啦。那我去跟店长请假。”   嫂子给最后一个客人结完账,摆上了“暂停收银”的牌子,就朝后台走去。   而钱远正搬着一箱东西朝超市仓库走,小胡子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拉住他哥的肩膀,说:“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去吃饭了,这一箱东西就不用搬了吧。”   钱远笑了笑,说:“应该的。”然后又搬着东西走了。小胡子摇摇头无可奈何,他哥就是吃苦耐劳,才会被超市看中。   他跟在他哥哥身后往仓库走,经过某个货架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正在挑选泡面,佝偻着脊背,动作有些猥琐,大概又是一个常年泡在网吧里的人。   这些人小胡子多了,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触。只是揉了揉肩膀,心想这个人力气真大呀。   小胡子跟那人说“抱歉”,眼角余光却看见那人的手上全是烧伤的痕迹。   心里顿时一惊,难道……   他若无其事绕开,擦肩而过的时候格外留意了一下那人的脸,却发现那人稍微侧着身子,不让自己看清楚。   身高挺高……都这天气了还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和牛仔长裤,连衣帽好好地罩在脑袋上,不让人窥探他的脸、他的表情。   想到郑风林对他的嘱咐,小胡子顿时心生警惕,疾走几步到了哥哥身边,悄声问:“你认识那顾客么?他经常来么?”   哥哥回头看了一眼说:“见过几次。”   小胡子有些急了,说:“你别回头啊,惊动了他怎么办!”   哥哥却说:“他走了。”   小胡子急了,说:“哥你搬东西,我去看看嫂子把假给请下来了没有。”说完,转身就朝着收银台走去。   走到收银台的时候,正看见嫂子在跟店长聊天,大约是聊到了婚期之类的事情,小胡子隐约听到了“喜糖”之类的词语。   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默不作声的将泡面放在收银台上,沉声道:“结账。”   连帽衫男人站得正是嫂子那一列,本来已经摆上了“暂停收银”的牌子,嫂子错愕道:“抱歉,停止服务了。”   那男人说:“是吗……”   嫂子愣了愣,说:“我还没关机器,再收一个也行。来吧。”   小胡子看得着急,想提醒嫂子那可是个犯人,但人家就在这里,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还好那男人只是买了两桶泡面,从口袋里掏钱付账之后,飞快地离开了。   小胡子走上前去,对嫂子说:“嫂子,你都已经暂停收银了,还理他干什么?那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我机器还没关,没关系的。再说人家看上去挺可怜的……”嫂子也是个滥好人,否则也不会看上他那老实巴交的哥哥了。   小胡子叹了口气,责备也不是,不责备也不是,只好说:“我到外面去等你们。”   那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不敢发生正面冲突,看看他从哪条路离开了,没有关系的吧?   结果走出没两步,便听见超市店长说:“那人啊,我认识。就在附近的工地干活呢。是个好人。”   小胡子一愣,不知道店长从哪里得出“是个好人”的结论。   郑大哥不是说这人犯事了么?   “哪个工地?”小胡子做出一副八卦的表情,说:“他手上脸上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是经历过火灾吧,我也不知道。”店长说:“工作的话,就前面那工地啊,整天闹哄哄的,烦都烦死了。要不是经常有工人过来光顾我生意,我真的要举报了。”   黑色衣物、曾经烧伤、工地工人……   每一条都跟郑风林说得条件相符合。小胡子太阳穴跳个不停,总觉得那人在离自己哥哥嫂子这么近的地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一点儿事情。   他没怎么犹豫,直接拨了一个电话。   “喂,郑大哥吗?你刚刚向我打听的人,我有线索了……” 第161章 枪声   郑风林没有想到他那么快就接到了小胡子的电话。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小胡子一开口就是一个重磅炸弹。   “我见到他了, 郑大哥。”   “你说什么?!他在哪儿?你怎么见到的?”郑风林连忙追问道。   “我今天不是要跟哥哥嫂子一起吃饭吗?我在他们超市看见他了,店长说他就在附近的工地工作。他穿着黑色的连帽衫,长得很高,手上全是伤痕, 看着特别可怕。应该没有看错,但我多么希望我看错了呀……”小胡子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他在担心哥哥嫂子的安全。   郑风林心神一凛, 连忙严肃语气, 问:“你们现在在哪里?你有没有惊动他?!先离开!离开!!赶紧离开!!!”   郑风林好几个“离开”砸过去, 把小胡子吓了一跳, 说:“我我我……我就看了他一眼……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你在哪里?我马上联系人过去!”郑风林说。   小胡子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还拉着哥哥嫂子迅速离开了现场。   郑风林带人过去,先是控制了超市暂停营业, 随后询问了老板关于那个黑衣男人的事情。   超市老板慌得不行, 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听到问的是别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道:“那人怎么了?”   郑风林严肃着脸, 并不解释,只是说:“他出现多久了?”   超市老板说:“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郑风林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抄过去,一进工地便看见了很多穿着工服的人一脸防备, 问道:“条子来干什么?!”   语气不善,像是马上要抄家伙打起来似的。   “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季小苍的人吗?”郑风林问。   工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过来警察并不是来抓自己的。其中一个人弱弱地指了一个角落,道:“他在那里。”   郑风林立刻跑过去, 看见了一张乱糟糟的床铺,衣服被子都堆在一块儿,枕头旁边还放着好几桶泡面。   郑风林翻了翻那个塑料袋,看见其中装着一张小票,抬头的超市正是小胡子报出来的超市名字。他又摸了摸被褥,热的,掀开一半,跑了没多久。   郑风林皱着眉头问工友:“他人在哪里?!”   被子拱起的角度有些奇怪,郑风林将被子完全掀开,看见了中部被藏起来的许多匕首,甚至还有一把刀。   这人每天都是抱着枪和刀睡觉的吗?!   郑风林震惊极了,掀开枕头,又看见了下面藏着的另外一把枪。   身边有一个小警察嘀咕道:“枪是哪里来的?”   郑风林皱着眉头又呵斥了一遍:“他人呢?!”   工友这才解释:“他刚刚还在这儿,这一会儿工夫不知道跑哪去了。”   “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正风严肃地说:“是谁?”   工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把人都给我带走。”郑风林说。   一起来的兄弟们让所有的人排队列好,请去警局。郑功林则皱着眉头思考,到底是怎么惊动季小苍的,而他又会跑到哪去?   在场的工人们也都不是吃素的,一听警察要带自己回局子里,都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嚷嚷道:“凭什么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错?”   “就是,我们晚上还要上工,耽误了进度,你们警察负责呢?”   “看到农民工就要带回局子里审,你们这是歧视!你们怎么不去问前边写字楼里的白领认不认识季小苍啊?!”   “……”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出来了,吵得人脑仁疼。   郑风林没有理会这一群瞎起哄的人民群众,坐在季小苍的床铺上,仔细思考了一下目前的境况。   警察是从大门进来的,那时候一群人正在屋子中心炸金花,恰巧将季小苍遮住了。   当警察进来的一瞬间,有人高呼“条子”,季小苍听到声音,会从哪条路逃跑?还是藏在了什么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   郑风林扫了一眼,整个房间的构造图已经有了数。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郑风林眼睛一亮,锁定了一条路线!   他几乎确定,季小苍就是从那边逃走的!   他飞快站起来,按照自己设想的逃跑路径前进。他猛然的动作将其他人吓了一跳,就连一直吵吵嚷嚷的农民工也安静了一瞬间。   郑风林从窗子里跳出去,正好看见一个人在黑暗里飞速奔跑。注意到郑风林的出现,那人影顿了一下,换了另外一个方向,另外一个路线。   “警察!别动!”郑风林拔出手枪,高声道:“再跑我就开枪了!”   虽说示警可能惊动对方,但是在没有提前批示的情况下,这是不能够跳过的步骤。   果不其然,季小苍根本不理会他,反而跑得更快了。   距离太远,哪怕追也追不上。郑风林当机立断,直接扣动扳机。   “砰——!”   鸣枪声响彻在工地上空,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吓了一跳,呆滞着不敢辩驳什么了。   季小苍趔趄了一下,也不知道没有击中。郑风林又架着枪跑过那个拐角,却已经看不见季小苍的身影了。   他低头看见地面上有好几滴血,但更远处却不像电视剧里一样,有血液指明道路。   郑风林莫名觉得焦躁,他将枪放回枪套中,面露愠色走回房间里,吼道:“季小苍是重大犯罪嫌疑人,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枪和刀。都安静点,跟我们回警察局做笔录。否则我有理由怀疑,这枪就是你们的!到时候可就不是做笔录这么简单了!”   郑风林刚刚才开过枪,是个“狠角色”。在场农民工哪怕有些做过偷鸡摸狗的小事,不愿意去警察局,但现在罪名这样重,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屈服了。   郑风林指挥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警察:“外边墙角有血迹,你去采集血迹,留样记录。”   “是!”小警察道。   方才季小苍趔趄了一下,从动作判断,伤口很可能在下半身——腿,或者脚。   被子弹打中了季小苍都还要拼命逃跑,他要逃到哪里去?   直到回到警察局,郑风林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们连夜审问了所有的工友,结果发现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也没有人是他的同伙,但几乎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挺好。   “虽然长得可怕,但他是个好人。”   “干这工作大家都没有什么钱,但是他常常接济我们,借钱给我们。”   “他好像没有家庭,从没见过他寄钱回家。”   “当时我儿子被撞了,没钱付医药费还是他垫的,那时候谁都不敢借钱给我们家,他算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了。”   “我现在还欠他几百块钱呢,他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不会犯罪吧?他犯什么事儿了啊,警察同志?”   “……”   类似的评价层出不穷,搞得像警察是坏人,而那是一个顶顶的大好人一样。   在季小苍的枕头下面发现了各种危险器械,枪支已经拿过去做弹道检测了,没多久就能出结果,确认是不是杀死武文玉的那一杆。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显示,但郑风林相信,警方终于查对了方向,季小苍一定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剩下要做的,就是定位他的位置,抓住他!   ——   因着贸然开枪的事情,郑风林需要提交一份详细的报告,说明前因后果,阐述当时情况下开枪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郑风林不太乐意写这种东西,愁眉苦脸的。   那个采集血迹的小警察倒是积极,主动申请帮郑风林写报告。   郑风林道:“奇了怪了,所有人都不愿意写报告文件,你怎么还抢着做?”   小警察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写点小东西,这对我来说挺容易的。前辈可以尽情去追查犯罪嫌疑人的下落!昨晚那一枪,前辈实在太帅了!”   郑风林有些好笑,说:“你就确定我一定能够查到嫌疑人的下落?”   小警察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因为前辈坐在他床上,就能够想出来他往哪个方向逃了,所以也一定可以想出来他现在在哪里!”   “因为路只有一条,等你以后有经验了,你也可以一眼看破。”郑风林笑着鼓励小警察,道:“加油!”   话音刚落,他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路只有一条……对于季小苍来说,路,一直以来都只有一条!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不远处的同事:“李子、橙子!带上枪跟我走,我知道季小苍可能在哪里了!”   两个同事问:“在哪里?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动作却比声音快,他们已经整装待发。   郑风林对他们笑了一下,说:“相信我就是了,走!”   那两个同事跟在郑风林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郑风林,你报告还没写!”郑风林的顶头上司怒气冲冲道。   小警察弱弱地举起了手,说:“我……我帮前辈写……” 第162章 扫墓   季小苍在失去最后庇护所的时候, 会去的地方,无疑只有一处。   他第一次杀人的地点,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郑风林也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明白这些人对福利院的归属感。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他们都没有家,福利院就是他们的归属。正如郑风林将宋秉海一家人看做家人, 季小苍对郎安邦一家人, 一定也怀有着同样的感情。   郑风林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季小苍现在一定躲在那个已经废弃的福利院里, 独自舔舐伤口。   郑风林和自己小分队的几位兄弟去了福利院旧址, 看见那破败的大门被推开,刚刚下过雨的地面上,出现了许多凌乱的脚印。   脚印很有力, 从深浅和间隔距离来看, 勉强能够判断出这属于男人。   是季小苍无疑了。   郑风林屏住呼吸, 十分谨慎地对同事们对同事们招了招手。   同事们立刻懂得他的意思, 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朝福利院内部走去。   从汤天问说完当年的故事之后,警察们就已经派人搜索了一次福利院。在福利院里他们没有发现有人曾居住过的痕迹, 这里十分荒凉,似乎真的已经被人忘到了脑后。   但是郑风林知道季小苍不会忘记这儿的,正如他不会忘记,曾经有宋秉海、顾娟和宋暮雪存在过的福利院,哪怕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宋秉海似乎另有图谋, 宋暮雪也跟他不如小时候亲近。   郑风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从已经获取的信息之后,他们已经知道季小苍的行为准则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穷凶极恶,并且拥有非同一般的杀人之术。   现在季小苍已经被自己打伤,在这个福利院之中犹如困兽。万一处理不好,他很可能对在场的警察发动攻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想到这里,郑风林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激进。   早就知道季小苍是这样危险的人,为什么不谨慎一些,向boss多申请几个人手?   自己振臂一呼,叫来的全是跟自己关系较好的兄弟们。如果他们出了意外,自己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家人?   而自己孑然一身,仿佛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死了也无所谓。今天就不该叫这么多人一块儿过来。   郑风林看了自己的兄弟们一眼,却看见对方信任的眼神。   他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在不合适的时间想了不合适的东西。他连忙将思绪拉扯回来,重新思考起季小苍这个人。   季小苍的床铺里有这么多枪支,哪怕逃走的时候十分仓促,也绝对不可能完全没有东西防身。可自己昨晚开枪射击的时候,对方为什么不反击呢?   当时自己在明处未动,对方在暗处移动,就算是硬撑着比拼枪法,也不应该是季小苍被击中。他为什么不对自己发动攻击?   他们在偌大而空旷的福利院里小心巡视,顺着泥泞的土地上新增的脚印向前直行,看见了一个喷泉。   宋暮雪对郑风林讲过这个喷泉,也讲过那二十六条黑色的印记。   雨后微风,似乎每一个方向都有奇怪的沙沙声传来,郑风林的神经紧绷,总觉得季小苍能够从任何一个角落里出现。   几个警察背靠着背做防卫状,将福利院的每一个角落依次检查过,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里没有别人,季小苍根本不在这里。   解除了警戒,郑风林满头大汗。他看着小广场正中央的喷泉,总觉得不能忽视它。   “风林,季小苍肯定来过这里,但他现在在哪里?”同事问道。   郑风林没回答,只是走向了最中央的喷泉。根据宋暮雪所说,这里摆了一块小型的墓碑,而他从未见过它。   他徒手将墓碑上的灰尘抹干净,却还是看不清墓碑上阴刻的铭文。而上面的二十六笔画的正字却是愈加清晰,仿佛是不久之前才刚刚重新描摹过一遍的。   是季小苍吗?季小苍昨天到这里之后,还沾沾自喜地复述了自己的罪行?!   郑风林突然觉得愤怒,他怒不可遏地一拳头锤在墓碑上,惹来同事异样的目光。   “风林,你这是在干什么!”   郑风林却是一愣,因为在自己发怒锤了一拳头之后,这块小小的墓碑竟然……动了一下?   郑风林又动了动墓碑,诧异地发现它竟然是活动的。   也是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将墓碑放在喷泉中心,这一定是灾难发生之后,季小苍自己搬过来的,为了“纪念”被他杀死的这些人。   郑风林用力搬起这块小小的墓碑,将之重新放倒在地上之后,却发现另有乾坤。   在墓碑的底座上,用什么东西画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叉。   这是什么?   正在郑风林低头研究的时候,听见同事刻意放低的声音。   “有人从大门口进来了!”   郑风林一惊,迅速跟同事一块儿躲在了喷泉的后面,确保从大门进来的这个疑似季小苍的人看不见他们,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空荡荡的福利院里,脚步声格外明显。郑风林屏住呼吸,就为了听清楚那人现在走到了哪里。   十米、五米、三米……   脚步声越来越近,郑风林已经将手枪举了起来,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脚步声却停了。   发现什么了吗?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似乎那人就那样停住,不进也不退。   郑风林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猛地站起来,举枪。“不许动!”   可空荡荡的福利院里,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又被他跑了!可恶!   郑风林内心一阵失落,低头却看到了被自己挪到地上的墓碑。   会是自己打草惊蛇了么?   郑风林悔恨万分,听见同事问他:“往哪边追?”   郑风林想了一想,说:“追不到,今天先回去吧,带上这个。”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小而精致的墓碑。   墓碑底座上那个黑色的叉,会是代表什么?   这个地方不能回来了,季小苍这只狡兔,又会去哪一个窟?   ——   对于发生在自己母亲身上的事情,武虹烨消化了很久。   宋暮雪问她:“需要现在联系你的父亲么?他也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武虹烨没说话,反而是朱丽叶问道:“我成年了是么?那我可以收养她么?”   宋暮雪和寇霜都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文哲曾经拍过一部烂俗的偶像剧,讲的就是一个家庭中领养的女儿和亲生儿子之间的爱情故事。朱丽叶大概是从这个偶像剧里,学会“领养”这个词的。   宋暮雪摇了摇头,科普道:“小虹父亲尚未亡故,一般来说是不可能被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领养的。尤其你刚刚成年,还远远达不到收养的条件。”   朱丽叶振振有词:“可我有钱。”   不知道谁给她灌输的“有钱是大爷”的人生准则——很可能是寇德钦,朱丽叶似乎对自己“有钱人”的身份理解得相当透彻。   宋暮雪继续摇头,道:“那也不可以,这是法律规定的。你现在甚至无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又如何能对另外一个人负责?”   朱丽叶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辩驳些什么,武虹烨的声音弱弱响起。   “宋姐姐,我能去给我妈妈扫墓吗?”   武虹烨明显哭过,眼睛红红的,让人不禁心生怜爱。宋暮雪看了她两秒钟,果断败下阵来:“……可以。如果你不想回到父亲身边,可以在寇姐姐的家里先住一阵子,等事件解决之后再做定夺。”   武虹烨点了点头,说“好”。   雨天之后,四人结伴扫墓。   武虹烨父亲并不愿意为前妻花钱,选的是最低规格的墓地。宋暮雪带着武虹烨前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百感交集。   根据郑风林所说,武虹烨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回到妈妈身边而已。她回来了,妈妈却不在了,还埋在这么寒碜的地方。   考虑到武虹烨父亲现在的家庭状况和那个似乎不太友好的后妈,宋暮雪也忍不住觉得,也许回到父亲身边反而不是最好的选择。   武虹烨跪在母亲墓前的时候,三人没有一人说话。   朱丽叶看着武虹烨的背影,眼神坚定而又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寇霜站在不远处,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有这么多死亡?宋暮雪的爸爸到底在哪里?   他神隐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任何作为吗?   武虹烨跪得太久,周身流溢的痛苦与悲伤过于明显,似乎将整片空间都染得沉痛不少。   朱丽叶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别开目光。   她朝着公墓区的外围走去,那里是一片树林,看上去空气会新鲜一些。   宋暮雪看了朱丽叶一眼,确定她只是去散散心,便没有出声阻止。   可万万没想到,十几秒钟之后朱丽叶就走了回来。   脸色苍白,语气僵硬。   “那边有人,我不确定是否还活着。”   说着这样渗人的话语,朱丽叶的表现却相当镇定,没有尖叫,没有慌乱。   宋暮雪和寇霜心里一紧,连忙朝朱丽叶刚刚的方向走了过去。   树后躺着一个人,大腿部有大片血迹,而脸上则全是烧伤,辨不清样貌。 第163章 风投   季小苍躺在树后, 脖子依偎在树干上,看上去格外不舒适,除非失去意识,否则不可能保持这种别扭的姿势。   他的大腿上氤氲开大片的血迹, 从颜色判断,应当已经全部凝结了。   寇霜觉得有些害怕, 并不敢走过去细细查看, 只能躲在宋暮雪的身后, 拽着对方的袖子。   宋暮雪拍了拍她的手背, 安抚道:“没事儿, 我去看看。”   话音还没落下,就看见朱丽叶已经走近,用手指戳了戳血痕的中心。抬起手一看, 粘稠而乌黑的血迹。   宋暮雪掏出手机, 说:“我给郑风林打电话。”   调出了号码, 还没来得及拨出去, 被朱丽叶阻止了。朱丽叶说:“等一下,我有事情想问他。”   宋暮雪停顿了一下,说:“把他交到警察局,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朱丽叶直勾勾地盯了宋暮雪一会儿,说:“我问完之后,什么时候交给警察都可以。”   朱丽叶说话的语气很强硬,似乎得不到认同就不会后退。寇霜有些诧异,因她一直认为朱丽叶只是一个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她被培养成没有受过“污染”的样子, 应该是全然的纯粹,甚至是天真到柔弱、可操控的。   但现在看来,朱丽叶有她自己的倔强。这倔强是郎安邦没有预料过的,也许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正是这种倔强,证明了人类是不可操控的,不可预测的。哪怕郎安邦投机取巧,利用两者信息的不平等和心理学的小小手段,“操纵”了朱丽叶的某些欲望……   但最终来说,朱丽叶还是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有思想、有骨气的人。   ——可朱丽叶只是一个角色而已,如果说固执与倔强也是她的本性,那到底是原作者赋予她的,还是这个小世界里,她自己长成的?   小世界里具有孵化独立人格的能力吗?朱丽叶是一个真正的人么?   如同宋暮雪一样的,真正的人。   寇霜忍不住看向宋暮雪,而宋暮雪脸色未变,应对道:“交给警察吧。”   朱丽叶这次没有再坚持了,她看了宋暮雪一眼,直接转身。   寇霜随之转头,看见朱丽叶走向了武虹烨,沉默地站在了对方身边。背影坚决刚毅,不太像是她们在城堡里遇见的那一个什么都要问一问的小女孩儿了。   寇霜盯着那两个女孩儿的身影,道:“她生气了。”   “嗯。”宋暮雪轻轻地应着。   “为什么不同意她的提议?反正最后还是要交给警察的。”寇霜说。   虽然她不知道朱丽叶想问什么,但既然都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说明她的疑惑是不能够公示在警察面前的。   说不定是父母?   寇霜不知道。   “对于现代社会来说,她是个孩子。”宋暮雪语调很慢,语气却很平静。寇霜忍不住转过头,看见宋暮雪接着说:“前十八年里,朱丽叶从来没有感受过‘规则’和‘习俗’,一切都随心所欲。哪怕她的随心所欲也只是被郎安邦安排并掌控的幻象,但对她的心理来说,这两者是没有区别的。‘不被察觉的神明是不存在的’,她就是‘王储’。”   “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朱丽叶在生活中很霸道,也很倔强。只要跟她想要的结果不一样,她就会一直坚持。朱丽叶暂时看上去很有主张,又相对独立,是因为她骨子里的□□支撑着她。如果她不尽快适应现代社会的规则,以后只怕不会好过。”   “况且,季小苍现在晕倒了,所以看上去是无害的。但没人能保证,在问话中过程中也是无害的。我们要尽快联系郑风林,才能保证这个炸弹不会突然爆炸。”   宋暮雪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寇霜却只注意到了一点儿,说:“溺爱?”   “是的,”宋暮雪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极端的溺爱。什么都满足,什么都提供,什么都妥协。我很好奇,朱炜强难道打算永远这样囚禁朱丽叶?世事无常,等到他无法维持那个小王国运转之时,他打算如何处理朱丽叶?我总觉得,他们囚禁朱丽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也许只是单纯的父爱?”寇霜猜测道:“当今社会状况下,几乎所有父母都对孩子保佑某些期望,赡养、回报之类。养儿防老,就是风险投资和亲情的微妙结合而已。也许朱炜强认为自己的商业帝国是绝对不会倒塌的,因此刨除了风险投资的部分,便只剩下了完全的爱。也许是出于纯粹的父爱,他才会将朱丽叶养成公主。我有一个疑惑的问题就是,等朱丽叶年纪渐渐大了,她会成为女王吗?那时候又哪里有臣民给她管理呢?”   寇霜先前将这件事情看得简单,只以为这是一个宏大而疯狂的计划而已。但宋暮雪提出了一个可能性,提出了更深层次的原因,寇霜也就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她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但宋暮雪的眼神却渐渐清明。一小簇光芒从眼底亮起来,最终变成了一个顿悟的眼神。   “风险投资……亲情……女王,霜霜,你说得对!”   宋暮雪猛地抓住了寇霜的肩膀,将她狠狠捞在自己怀里。寇霜反而一脸茫然。   自己莫非说出了某些很启发性的话?可这三个词又怎么了?   “你想到什么了?”寇霜被搂得都快喘不过气了,看得出来宋暮雪的确特别激动,“什么女王?!”   “啊!!”   宋暮雪张了张嘴,似乎正要解释,寇霜却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碰了一下。   冰凉又粗糙……鬼畜的触感让寇霜忍不住惊呼出声,低头,却看见季小苍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缝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那眼睛十分无神,带着破败的颓然。满是烧伤痕迹的季小苍的脸已经足够可怕了,配上这个眼神,让寇霜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鬼。   冰冷的战栗从脊柱开始扩散到全身,寇霜吓得说不出话来。   宋暮雪当机立断,立即伸脚去踹对方的手腕,同时飞快地将手机解锁——刚刚打算报警的时候被朱丽叶打断,现在手机已经黑屏了。   可紧接着,宋暮雪却看见季小苍举起了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寇霜的心脏。   “不准报警,否则我杀了她。”   季小苍语气森然,音色更像是从油烟锅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   宋暮雪便不敢有任何其余的动作,举起双手问道:“你想干什么。”   季小苍无力地笑了一下,说:“刚刚那个,是朱炜强的女儿么?把她叫过来,她有话想对我说,我也一样。”   此刻两人均受制于人,宋暮雪却没有任凭对方拿捏进展,而是沉声道:“你想做什么?你会伤害她么?”   季小苍说:“叫她过来,我不方便开口。”   季小苍的眼神终于转向宋暮雪,宋暮雪直视对方眼睛,从中看出了绝不容挑衅的意味。   不愧是连环杀手,哪怕身受重伤躺在地上,但只有有一把枪,便能凭气场镇压其他人。   宋暮雪却也不退缩,得不到对方保证,她不会贸然将另外一个人牵扯进危险之中。   然而这对峙持续了不到三秒时间,身后两个女孩轻快的脚步声便传了来。   “宋姐姐,寇姐姐,我跟妈妈聊完了。”武虹烨的声音。   随后脚步声一顿,也许是看见季小苍了。   朱丽叶略显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可以跟你谈谈吗,杀手?” 第164章 悲伤   季小苍笑了一下, 说:“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他咳嗽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靠在树干上。   朱丽叶倒也不怕,反而走到他身边, 帮他调整姿势,让他变得更舒服些。   季小苍一脸恶相, 大腿上还有大滩血污。武虹烨看了害怕, 忍不住躲在宋暮雪背后, 同样抓着宋暮雪的衣服, 小声唤朱丽叶:“朱丽叶……你, 你在干什么……”   朱丽叶回头看向武虹烨,对她招了招手,说:“过来,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武虹烨还是怕, 朱丽叶一脚踩在季小苍的伤腿处,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季小苍随即猛地咳嗽了几声, 显出非常痛苦的模样来。   “我帮你按住了这里,他要是对你动手,我向你保证, 他一定会生不如死。”   季小苍一边痛苦地咳嗽着一边苦笑道:“出乎意料,竟然受制于你……”他看向武虹烨,解释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不会对你动手的。”   武虹烨看了看季小苍,又看了看朱丽叶, 最后缓缓放开了抓着宋暮雪衣物的手,慢慢踱步过去。   寇霜说:“朱丽叶,你为什么不报警?”   朱丽叶却反而指挥起武虹烨来:“小虹,把两个姐姐的手机拿过来,你可以用来玩会儿游戏。”   “你!”   武虹烨有些犹豫,朱丽叶说:“难道你不想替你妈妈报仇么?相信我。”   武虹烨一顿,朝着宋暮雪和寇霜二人伸出手:“……姐姐,请把手机借我玩。”   “你这是要干什么……”寇霜已经眯起了眼睛,心里生出一种浓浓的不妙。   “不准跑,不准报警,否则他会对你们开枪的。”朱丽叶看向季小苍,说:“反正你都要死了,这点儿小忙,是可以帮的吧?”   季小苍哈哈笑了笑,痛苦地点了点头。   宋暮雪抓住寇霜的掌心,安抚道:“没事儿,我们看看他们要说什么。坐下吧。”   宋暮雪带头靠在了树干上,寇霜也只能听话地坐下,靠在了宋暮雪的怀里。   至此,五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朱丽叶率先发问,道:“你刚刚说我应该叫你叔叔,为什么?”   “因为你爸爸……是我弟弟。”季小苍开门见山。   季小苍和朱炜强之间的事情,宋暮雪和寇霜都已经有所了解,因此默不作声。朱丽叶追问:“怎么回事?”   “你爸爸小时候跟我是兄弟,后来因为一些坏人的私欲,我们俩分开了。你爸爸成了富贵人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认祖归宗之后有了家庭,也有了很多的钱。很多年之后,也有了你。”   “你们是兄弟,为什么他是富贵人家的私生子,而你什么都不是?你们没有血缘?”朱丽叶问。   “血缘重要吗?”季小苍却反驳道:“相处那么久的感情,难道不比血缘更重要?我跟他是兄弟,倘若他还在世,只要你问他,他必然这样回答!”   季小苍言之凿凿。   “什么叫‘还在世’?我很确定,父皇还活着。”朱丽叶说。   宋暮雪和寇霜则是彼此对视了一眼,知道季小苍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们被一同困在城堡里的时候,季小苍正在策划袭击。他溜进了慈善晚会的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朱炜强打伤,这是很显然的事情。朱炜强的血迹流了一地,朱丽叶还同那血迹做了亲子鉴定,确定了那就是朱炜强,而不会是什么人假扮的。   只是那之后,朱炜强就跟执事长一块儿消失不见了。他们如今去了两人,并没有人知道。   莫非季小苍知道什么别的消息,朱炜强现在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季小苍哈哈笑了笑,说:“你又没有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你知道什么叫做活着么?”   季小苍的语气有些不屑,朱丽叶毫不犹豫地加重了脚上的力道,血液渗出得更快了,季小苍闷哼一声。   朱丽叶居高临下道:“为什么死了?你杀的?”   季小苍额头上冷汗流个不停,嘴唇苍白道:“是,我杀了他,杀了两次。”   武虹烨就坐在季小苍对面,被他可怖的脸孔和狰狞的表情吓到,直接转过身子,躲在了朱丽叶的身后,道:“别、别这样了……”   季小苍继续道:“自从小强离开我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他干了什么,取得了什么成就,但我完全没有办法接近他。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最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他不经常出现在幕前,是因为他有一个更大的计划,那个计划就是你。”   “什么计划?”   “他花了很多精力在你身上,哪怕最初商业上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放弃供应你那个王国。你在那个王国当了那么久的公主,都是因为他倾尽全力在养你啊!”   “你为什么找父皇?你要追杀他?”   “最初不是为了杀他,只是为了寻找弟弟而已。可是这么多年,我有想方设法给他递过话,但他从不回应我。曾经有一次我跟他相隔不过五米之远,我对他唱了小时候我们一块儿唱过的歌谣,”季小苍停顿了一会儿,开始唱起歌来:“‘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水手》。   季小苍只唱了副歌铺垫的部分,用他那一副嗓子来唱,实在是让人有些瘆得慌。但季小苍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可他没有看我一眼,反而吩咐保安将我赶了出去。”季小苍脸上的微笑突然停滞,换上冷冷的神色,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变了。不仅是他,宋秉海和顾娟都变了。”   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宋暮雪显得有些激动,紧紧地盯着季小苍的脸。   季小苍注意到宋暮雪的动作,露出了一种十分不屑的表情,说:“我烧了福利院,为的就是大家团圆。本来都说好了要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可后来一个个都背叛了我……他们对得起死去的朋友们么?!!!”   季小苍很激动,本来倚靠着树干休息,说到这里时猛地向前弹坐,表情更加狰狞了。   朱丽叶用力踩了踩季小苍腿上的伤,说:“死的那些人是谁杀的?不可能是父皇。”   “是我,”季小苍重新坐回去,道:“但那是他们自己想要,并且同意过的。我们说好了,如果有人要来拆散我们,那我们便会以死抗争。我们抗争了,也成功了。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小强背叛了我们。他在大集团里生活的很好,甚至有了妻子,有了女儿!”   季小苍神情激动,宋暮雪蹙眉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既然人都是你烧死的,那么最对不起他们的,难道不是你么?按照道理来说,最应该受到死亡惩罚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你不惩罚自己,反而认为是朱炜强背叛了你?”   甚至还活到现在,期间一直“替人”杀人。   季小苍神色淡漠道:“我为什么要受惩罚?他们自己本来就想死。”   宋暮雪追问:“那你杀了那么多别的人,又该不该受惩罚?”   “有人想杀了他们,我只是帮助别人而已。”季小苍又说。   宋暮雪却仿佛突然弄清楚了季小苍。   法律如何判处罪行?看这个人实际上做了什么,是否对他人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了伤害。   而以大多数人所共有的道德法律意识来说,一个人是否有罪,是由三个方面共同决定的:动机、行动和结果。如果一个人杀了人,但是让大多数人感同身受,即认为“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那么大众倾向于认为这个人情有可原。哪怕会被法律判处,情理上也是“无罪的”。   至于季小苍,则是完全抛弃了“行为带来的后果”这一标杆。是否伤及他人生命,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是否拥有杀人动机”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因为他的道德评判标准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因此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有罪,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   ——是我们自己作出约定,一块儿去死的。   ——是别人想杀了ta,我只是帮助别人而已。   若季小苍不幸成为法官,也许只会审判思想罪。   而在挑选被帮助对象的时候,季小苍又显得相当审慎。他试图确定,被帮助人是否发自内心想要杀了那个人?被帮助人是否真的被其伤害?   他只认可精神上的伤害,因此再三确定“是否悲伤”“是否真的想杀了ta”,但并不确定被帮助人有没有骗他,或者被帮助人本身是不是被欺骗了。   张芷若根本没有对武虹烨做过什么,可武文玉误解了,武文玉因此感到痛苦……   在文哲和夏津的关系之中,文哲才是真正受到伤害的那一个,但夏津一时悲恸,悲伤的情绪过于真切……   因此,张芷若才会死、武文玉才会死、文哲才会死……这座墓园里那么多七七八八的人才会死去。   季小苍……!   就问了季小苍两个问题,宋暮雪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弄懂了对方的不正常之处。与此同时,心却变得更加沉重。   不说自己熟悉的这三个例子,在这个墓园之中,又有多少人罪不至死、平白蒙冤呢?   人的情绪主观且易变,若是拿来作为审判的标准,显然是不合适的。宋暮雪不知道季小苍怎么才会长歪成现在这个模样!   因此根本说不出话来,满心满眼都是哀伤。   “你追杀我父皇……六年前那次行刺,是你么?”朱丽叶却没有考虑这么多,继续问道。   季小苍点了点头,说:“那时候我知道小强已经背叛,他辜负了那么多朋友的心情,因此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花了很久才知道他常常去哪里,好不容易潜进去,却看见他在陪你玩耍。”   “他笑得很开心,可你做他女儿不过才十几年,为什么会跟你产生这么深厚的感情?福利院里那么多朋友,难道都比不过你吗?”季小苍的逻辑思维能力显然不是很过关,因为按照时间线来说,朱炜强从未将朱丽叶同福利院里的小伙伴们对比过。   “我对着他的心脏开枪了,我看着他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乱做一团。我又对着你开了一枪,可惜你没死。”季小苍说:“那是我第一次杀他。”   “第一次?你还能杀他两次?”   “我的枪法,只有打中和打不中的区别。既然有血,就绝对不可能打偏。他倒在地上,就一定是被我给杀了。可我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死。休养一年之后,他重新开始出现在各种场合。哪怕次数很少,但他的确没死……哈,”季小苍轻蔑地笑了一下,说:“所以我又去杀了他一次,就在前几天。这一次隔得很远,哪怕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叫着‘死了死了’,怎么都该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季小苍癫狂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咳嗽,全然不顾及自己已经遍体鳞伤,经不起这么大幅度的折腾了。   宋暮雪安静听朱丽叶发问,又听季小苍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一种非常奇妙的错位感。   季小苍的想法实在是太癫狂,根本不像是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哪怕她刚刚参透了季小苍的想法,但还是觉得很假,很疏离,很……错位。   只考量动机的世界观?死了两次的朱炜强?绝不会打偏的枪法?   哈……   宋暮雪不禁在心里冷笑,哪怕她试着理解每一个人,也绝对无法代入、原谅季小苍。   “我的妈妈……是你杀的么?”   武虹烨的脸从朱丽叶的肩膀旁边露出来,她幽黑的眼睛打量着季小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寇霜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受害者!武文玉是被季小苍杀的!   武虹烨问过武文玉的死因,那时候她们没有解释得太详细,只是说是被一个杀手杀害的,那杀手丧心病狂,还杀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   哪怕武虹烨最初不知道季小苍到底是什么人,但现在听了这么多之后,也领悟过来了。   武虹烨直勾勾地看着季小苍,这时候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   她只是静静等待一个回答而已。   季小苍盯着武虹烨看了好一会儿,说:“你妈妈叫什么?”   “武文玉,是个环卫工人。”   季小苍停顿了一会儿,说:“是我。”   话音刚落,武虹烨的脸颊上毫无预兆地流下两行眼泪。   季小苍刚刚的表情相当淡漠,现在却有些动容,似乎还有些慌张,问道:“怎、怎么了……”   武虹烨没说话,脸上眼泪却越来越汹涌,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似乎要把整片墓园都给淹没似的。   武虹烨对母亲的爱非同一般,无论遭遇了什么,提引她向善的始终是武文玉,她始终都想要回到武文玉身边。直到真正回来了,才知道物是人非。   这些天来,她知道武文玉被杀,也哭过几次,但很隐忍,从不大哭大闹,懂事得不像这年纪的孩子。   可在这一秒钟,她知道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就在面前的这一秒钟,她的悲伤、痛苦、委屈、思念……一股脑儿全部涌了上来,让她根本克制不了。   悲情的氛围笼罩着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武虹烨一个人在哭泣。   每个人都很难过。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原来是你……你还我妈妈……”武虹烨抽泣着,泄愤似地在季小苍的伤腿上踹了好几脚。   季小苍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又多了好几行。   季小苍喘息着,强忍着痛苦,对武虹烨说:“你恨我吗?”   武虹烨没说话,只是用痛苦的眼神瞪着他。   “那我接最后一单吧……”季小苍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替你杀了你的仇人,怎么样?这样我就不用死在警察手里了,挺好的。”   他说这话,慢慢举起手里的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打开保险,说:“不要哭了。”   “!!!”宋暮雪心里一惊,连忙去抓季小苍的手。   他要自杀!   “等一下。”   宋暮雪没有拉住对方的手腕,但另外一个稍显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朱丽叶。   季小苍沉默地望向朱丽叶。   朱丽叶蹲下身子,将季小苍手里的枪躲了过来,塞到武虹烨的手里,说:“这枪不该你开。”   武虹烨愣了一下,那一瞬间表情变得格外凶狠。   “反正我未成年!你去死吧!”武虹烨一向可爱腼腆的脸蛋上突然浮现出狰狞如恶鬼一般的神情。   “砰——”   事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而已,武虹烨开枪了。   震天响……   硝烟味,血腥味……   季小苍的脑浆爆裂,喷得树干上全部都是,甚至还有白色红色的液体溅到了宋暮雪和寇霜的身上。   寇霜呆滞了一秒钟,突然屏住呼吸,全身颤抖起来。宋暮雪立马察觉,一把抱住寇霜并且捂住了她的眼睛。“别怕……没事的……”   武虹烨手里的枪掉在地上,她后退一步,靠在朱丽叶身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第165章 线头   任谁也想不到, 武虹烨竟然真的会开枪!   三秒钟之后,武虹烨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抱着朱丽叶的腰,将鼻涕眼泪全部擦在对方身上,泣不成声。   朱丽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一摊肉体, 随后牵住了武虹烨的手。   武虹烨的手臂还在颤抖,这是开枪之后的反作用力造成的。朱丽叶细细替她揉捏, 柔声安慰道:“没事儿, 他已经死了。你替你妈妈报仇了。”   声音是柔和的, 表情却是冷漠的。宋暮雪抱着寇霜, 分神抬头, 看着武虹烨的脸,不太认同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然呢?让他自杀吗?还是交给警察?”朱丽叶说:“做错了事情就要被惩罚,为什么不能亲手报仇?”   “该交由法律定夺。”宋暮雪沉声道。   朱丽叶却轻轻地笑了一下, 说:“季小苍可不信法律, 我也不信。再说了, 就算把这件事情交给法律审判又会怎么样?小虹未成年, 不会被判有罪。这不就是法律允许的么?跟交给法律定夺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钻空子。”宋暮雪说。   朱丽叶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在奉行我自己的原则而已。”   宋暮雪从未这样深刻地认识到,朱丽叶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了。她知道了几条现实世界的法则,却还是没能理解“法律”本身代表着什么。她还没能完全适应现实。   可另一方面,朱丽叶选择的词语又让她隐隐觉得不对。   奉行自己的原则……坚持自己的正义……   这两种说法是如此地相似,几乎要让她认为,朱丽叶是她父亲宋秉海带大的了。   这个念头甫一钻出, 立刻占据了脑海里所有空间,足以见得它的恐怖之处。   宋暮雪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扔出脑海。   就是在这个时候,墓园的管理员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还隔着十米远就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走近之后看见了季小苍血肉模糊的尸体,管理员尖叫一声:“杀人啦!!!”   ……   公墓的管理员报警,警察们很快赶到。   来者是郑风林,他看见在场四位女性之后,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怎么……”   待到看清楚尸体时,表情却又严肃起来。“季小苍?!”   宋暮雪仍然捂着寇霜的眼睛和耳朵,却还能分神对郑风林解释情况:“我们带着武虹烨来扫墓,遇到了季小苍。”   “谁杀的?”郑风林扫视在场四个人。   他经验丰富,只需要扫一眼就知道不是自杀。而在场四名女性,谁会冲动开枪呢?绝对不是宋暮雪,因为宋暮雪不是这样的人。   朱丽叶举起手,嘴里却说:“是小虹。”   武虹烨?   郑风林低头看向这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儿,心里难免有些疑惑:还活着的时候,季小苍一定还有反抗的能力,怎么会被这里面最小的武虹烨一枪毙命?   但杀人现场不是能够好好谈话的地点,郑风林叹了一口气,让同事们将尸体和四人都带回了警察局。   做笔录的过程很简单,哪怕武虹烨和寇霜情绪失常,但宋暮雪和朱丽叶理智在线,逻辑清楚,冷静清晰地将当时的情况一一叙述。   两个人的说辞大同小异,加上痕迹学的佐证,事情经过就被还原了出来。   关于宋暮雪和寇霜的部分不需要多做探究,唯有朱丽叶的行动有些需要推敲的地方。   “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报警?”   “因为我需要确定,他就是刺杀我父亲的人。”   “……”郑风林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把枪塞给武虹烨?是你指挥她开枪的么?”   朱丽叶回答:“我只是把枪塞给小虹了而已,剩下的是她自己的决定。怎么了?这犯法了么?”   “是因为你把枪塞到了她手上,所以她才会做出这个决定……”郑风林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因为他发现这个论调跟郎安邦很相似。   郎安邦就是这样“操控”朱丽叶的,而现在朱丽叶竟然无师自通地将它套用在了武虹烨身上……   也许朱丽叶是无意的?郑风林不愿意恶意揣测,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我把枪放在你手上,你是不会开枪的。如果你认为我有错有罪,你可以处理我。我接受任何‘法律的审判’。”   朱丽叶说话很慢,竟然还给郑风林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郑风林皱眉,揉了揉眉心,说:“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的行为都不太合理,以后需要多注意。”   朱丽叶说:“唔……这是做笔录吗?还是你在教我怎么做?”   “如果是后者的话,你有什么立场?我已经成年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如果你们警察觉得我做的不对,我说了,惩罚我,我认。”朱丽叶说:“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郑风林觉得更加难做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事情,你可以出去了。”   “谢谢。”朱丽叶站了起来,却在要出去的一瞬间问:“对了,我父皇什么时候能找到?”   “这个不能确定……”郑风林回答,随后看见朱丽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风林在空荡的笔录室里发呆,总觉得朱丽叶未免也变得太快了……她受了什么刺激么?   ——   朱丽叶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没人能够确定。   但刑警队迎来了最近最大的喜事:武文玉案终于告破,同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还有季小苍犯下的一系列案件。   与此同时,文哲案告破、拐卖案告破,警方正式发布了朱炜强和执事长的逮捕令。   大大小小的案件以各种奇怪的联系交缠在一块儿,可以想见,未来几个月,刑警队所有人都要淹没在无数文件里。   但好在,案子破了。市里各种沸沸扬扬的传言也消停了下来。   若是和平能够永续就好了。   众人皆疲惫不已,但疲惫里却又掺杂着一种“事情都解决了”的轻松感。   如同久行之人终于寻得一张座椅,疲惫感悉数从脚板心里涌出来。越是休息越累,甚至比长途跋涉还要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放松。   而郑风林回想了所有的细节关窍之后,发现整件事情环环相扣,互相做注,更像是一团怎么都理不清楚的毛线团。   但在这团毛线之中,还隐藏着两个孤零零的线头。   一,是在那老福利院喷泉中有一块墓碑,那墓碑上的二十六笔正字等于二十六条人命,可底座上那个巨大的叉代表着什么?   二,季小苍第二次开枪“刺杀”朱炜强的时候,朱炜强为什么会离开?他那时候已经受了重伤,又是如何离开的?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针对第一个疑问,宋暮雪分析:“我认为这个叉,代表着朱炜强。季小苍第一次潜进小王国里开枪射击对方之后,他亲眼看见对方流血,但后来对方重新活跃在新闻里,让他感觉到疑惑。他认为不能够将朱炜强画进那二十六笔里,因此在底座画了一个叉。”   “同时这也解释了一个问题,我跟寇霜第一次探访福利院的时候,我们也看见了这块墓碑。但那时候这块墓碑的顶部没有青苔,我和寇霜推测是上面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但实际上,应该只是墓碑被倒过来放置了,所以顶部才会显得格外干净。”   郑风林点了点头,说:“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就认为是这样吧。但还有一个问题……”   郑风林看了看宋暮雪,眼神小心翼翼的,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宋暮雪自然察觉到这试探,微笑着迎着目光问:“怎么了?要问就问吧。”   “宋叔叔……宋叔叔在哪里?”郑风林说:“如果那个包养二奶欠高利贷的司机说的是实话,那么宋叔叔没死。他会去哪里?我总觉得他撒谎了。”   可话音刚落,郑风林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充道:“我不是盼着宋叔叔死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司机不太可靠。宋叔叔真的没死的话,哪能瞒着你呢?”   “司机应该没说谎。”宋暮雪轻轻地说:“哪怕他道德品质不是很清白,但这跟他有没有说假话无关。我能够确定,他们没死。”   宋暮雪低头,抚弄着额发,郑风林似乎听见她轻声呢喃:“我倒宁愿他死了……”   郑风林一愣,连忙道:“抱歉。”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说话间,寇霜穿着家居服出现在门口,道:“小雪,朱丽叶来了。”   她端上茶具,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大家都吹到家里来了。”   朱丽叶穿着一身西服套裙出现,一边落座一边道:“父皇失踪太久,集团里就让我先走马上任了。”   宋暮雪微笑着赞颂道:“这衣服很适合你。”   “谢谢。”朱丽叶回以微笑,道:“我今天来,是有工作想跟您谈。”   工作?   “我想要,告一个人。” 第166章 宣战   哪怕是将毓秀集团里不正当的财富冰封等待清算, 但朱丽叶能够掌控的部分也不算少。依靠着这一部分财产,朱丽叶一跃成为“中国最有钱的女富豪”。   继承朱炜强的全部股份之后,朱丽叶公开致辞一次,因为年龄偏小、相貌出众, 骤然间成为舆论中心。   正面的负面的都有,最初宋暮雪还有些担心朱丽叶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过朱丽叶甚至都没有配备手机, 手下人也不会乱嚼舌根子, 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朱丽叶刚刚接手集团, 需要时间理清集团内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迅速学习现代工商管理的理论, 还要面对各方面的质疑,通过自身形象树立起一个更加青春、更加活力的毓秀集团形象,本应该忙得找不着北。   但现在, 她出现在了寇宅里, 说要找宋暮雪谈工作, 要告人。   宋暮雪好奇问:“请问想要告谁?以及, 为什么不去我的事务所呢?这里是家,不是工作的场所。”   朱丽叶说:“我要告的,是夏氏集团的董事长。犯罪事实和证据已经派人整理好了, 成功的几率接近百分之百吧。我只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挣这笔钱?”   说这话,朱丽叶对身后的武虹烨做了个手势,武虹烨便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顺便坐在了朱丽叶的身边。   宋暮雪接过来翻阅, 朱丽叶说:“对了,武虹烨马上就要回到她亲生父亲身边了,今天过来,还想对你们告别。”   武虹烨站了起来,对众人深深地鞠躬,说:“谢谢郑风林哥哥,谢谢宋姐姐、寇姐姐,我马上就要回家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寇霜有些惊奇,道:“为什么要回父亲身边?在这边不是很好么?你后妈同意了么?”   武虹烨说:“毕竟那是我爸爸,我应该回去的。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以后每年都来祭拜妈妈一次。”   武虹烨杀人之后,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那时候警方就曾经联系过武虹烨的父亲,只是那时候那位父亲并没有出现,语气听上去很纠结:“我找个时间就去……我这边现在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传出清晰的女人叫骂的声音,警方便知道,又是一桩难断的家务事。如何处理武虹烨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好在朱丽叶直接将人领回了家。   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加上朱丽叶早就问过能不能收养武虹烨,因此寇霜还以为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可没想到,现在朱丽叶带着武虹烨来告别,说是武虹烨马上将要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了。   那么朱丽叶已经放弃收养武虹烨了吗?   寇霜看向朱丽叶,发现朱丽叶眼神非常平静,说:“她父亲找我来要人了,我也只好放了。”   武虹烨转向朱丽叶,同样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也谢谢朱姐姐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朱丽叶忍俊不禁,说:“猪姐姐听上去也太难听了吧。”   而这时候宋暮雪已经粗略看完了整个文件,她将文件夹合上,对朱丽叶道:“证据充足,告了没问题。只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从文件上看,这并没有危害到你或者你们集团的利益。”   朱丽叶似乎有些诧异,说:“没有危害到我们集团的利益,我就不可以告了吗?原来还有这个规则,那我去找找苦主吧。”   宋梦雪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对你的动机感到很好奇。”   朱丽叶笑了一下说:“做错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不是吗?我还想着惩罚太轻。”   “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这句话朱丽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是真的这样以为吗?   电光火石之际,宋暮雪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朱丽叶曾经向她咨询过另外一个问题:是否能因着文泽的事情去状告夏津?法律会惩罚夏津吗?   那时候宋暮雪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那现在……?   宋暮雪认为找到了朱丽叶思维的逻辑,于是问道:“是因为文哲?所以你才搜集了这么多证据?”   朱丽叶说:“差不多吧,不过总还是有别的事情的。好比现在我随便查了查就查出这么多的罪名,所以你愿意接这个案子吗?”   宋暮雪皱着眉头思考,寇霜却已经等不及了,看向宋暮雪道:“你就接了吧。”   对寇霜来说,夏津做出的事情虽然不至于遭受如此大的惩罚,但她的父亲给警察局添了很多麻烦,想来也不是什么很守规矩的人,商业活动大概没少作恶。既然查出了这些罪名,说明他的确就是犯了这些事儿,接了也算是为民除害,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接也无所谓,只是就如朱丽叶所说这钱谁赚不是赚,不如给宋暮雪吧。她不知道宋暮雪在犹豫什么。   宋暮雪还是没有说话,朱丽叶说:“法律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惩罚做错了的人的,既然现在他做错了,那为什么不能惩罚?是我告还是别人告,这有区别吗?如果你觉得有区别的话,我可以去找受害者来,但我觉得最终还是这结果还是一样的。”   宋慕雪沉默片刻,说:“能让我考虑一下吗?过两天给你答复,可以吗?”   朱丽叶笑着说好,随后带着武虹烨离开了寇宅。   寇霜同宋暮雪聊天,问她:“你觉得朱丽叶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呢?不会真的只是想让你接这个工作吧?”   “不妨思考一下为什么是我。毓秀作为大集团,内部供养着各个方面都很精通的律师——尤其是经济罪相关。而她刚刚那份文件里,有关经济罪的部分最多。专业的律师不选,偏偏选中了我这个出道不久的新人,总不可能是因为信任吧?”宋暮雪慢慢说:“如果是商业战略布局,那更不应该是我了;就算是我,也不应该在私人时间,私密场所。”   宋暮雪这样一说,寇霜也要犹豫了,她问:“莫非她喜欢你?”   郑凤林还在旁边,这时候连忙刷存在感道:“喂喂喂,总不能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喜欢你家宋暮雪吧?你领地意识太强烈了也!”   对寇德钦出柜之后,郑风林也知道了。只不过他早已有所察觉,公开了也跟没公开没什么区别。   寇霜看着郑风林,不知为何有一些怜悯和愧疚。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郑风林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已经跟宋暮雪在一块儿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寇霜最后的良心也烟消云散了。男主地位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宋暮雪就是自己的!   独占欲就是这么强!   宋暮雪看了郑风林一眼,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接着之前的话茬说道:“不是喜欢,也不是别的东西,我觉得是宣战。”   “宣战,此话怎讲?”   宋暮雪看着寇霜,道:“季小仓死去的那一天,朱丽叶把枪塞到了武虹烨的手里,说是为什么不能让武虹烨手刃仇敌,结果是一样的 。那时候你受到惊吓,可能没有听到。但我觉得,她现在的态度,跟那天的态度很像。”   “因为那次分歧,我认识到我跟她价值观差距很大——也能说是三观吧。我觉得法律是原则,但对朱丽叶来说,法律是工具,是可以钻漏洞、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没有真正将法律放在心上。因为武虹烨未成年,所以她便将枪给了武虹烨;因为夏津无法因为文哲的死亡受到审判,她就找了夏氏集团别的罪名和证据。如果她杀人不会被法律惩罚的话,你觉得她会杀人么?”宋暮雪看着寇霜,说:“你觉得这两样行为,是好的么?”   “也……也说不上好的,”寇霜说:“但很爽。”   手刃仇敌显然是最直接的复仇方式。哪怕武虹烨当时被吓到神情呆滞,但她恢复得也快,事后也没有心理阴影。   不……不要说心理阴影,失母的悲痛反而痊愈得更快了。   至于夏津……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反省,只是出于对文哲的“爱”,为死后的文哲吸引更多的注意力罢了。她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热度,为了数据,为了让更多的人记住他。   可文哲需要吗?她到现在也没能完全理解文哲,也是叶公好龙罢了。   寇霜觉得文哲的死令人绝望。他生前装哭装笑,装温柔装忧郁,但真正发自内心地痛哭时,却没有一个人能懂。   哪怕夏津知道文哲最爱太宰治,但也只有朱丽叶评价他“哭得太假”。   所以朱丽叶的要求,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她甚至想怂恿宋暮雪直接接下这个案子,跟朱丽叶一块儿,将讨厌的夏氏集团打得落花流水。   但宋暮雪这样问她了……   宋暮雪脸上带着微笑,说:“你觉得好?那我就答应朱丽叶了。”   宋暮雪脸上的笑容充满宠溺,但寇霜看在眼里,却总觉得她其实并不想接这个案子,接这次宣战。   可她还是接了。 第167章 再告   宋暮雪接下了朱丽叶的委托, 开始对夏氏集团发动进攻。   可在这个构成中,武虹烨的父亲一直没有来。她说要来接武虹烨,但实际上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要平衡其与妻子的关系,要向单位请假, 要收拾屋子腾出武虹烨的闺房……   这样一来,时间耽搁了。   直到同夏氏集团开庭那日, 武虹烨的父亲还是没有来接她。   那日, 朱丽叶作为原告、夏津父亲作为被告、宋暮雪作为原告律师, 在小小的法院开庭审判, 坐在同一片空间。   而武虹烨和寇霜相邻着坐在庭下旁听。开庭有一会儿之后, 夏津方才姗姗来迟,从后门溜进来,坐在了武虹烨的旁边。   她问武虹烨:“你这么小, 为什么要来听这个?”   武虹烨也没有说话, 夏津又看见了寇霜, 愣了一下, 恍然大悟:“你是来看宋暮雪的吗?”   寇霜笑了笑,说:“这是她的舞台。”   夏津嘀咕了一句:“要是法庭允许开直播就好了,我还是第一次旁听呢。”   寇霜便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宋梦雪的辩护十分凌厉, 哪怕看上去文文静静,弱不禁风,但说话铿锵有力,神情冷静,让人心生敬畏。   朱丽叶收集到的证据十分客观, 铁证如山,加上送暮雪的口才,夏津的父亲几乎一败涂地。   在法官宣布结果的时候,寇霜忍不住转头看向夏津,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寇霜忍不住问道:“你爸爸输了,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夏津神色冷漠,说:“他活该。”   朱丽叶和宋暮雪一同下台,遇上了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夏津。   朱丽叶看着夏津微笑道:“你好,夏小姐。”   夏津疑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朱丽叶便笑了,笑说:“我认识文哲。”   夏津变得惊喜,说:“你也是他粉丝么?你跟他吃过饭么?你知道他最喜欢的运动是围棋么?”   朱丽叶笑了笑,说:“文哲的所有喜好你都记得么?”   夏津点了点头,张嘴刚欲说话,却被朱丽叶打断,道:“文哲不是数据,不是资料。他是一个人。”   夏津愣住,朱丽叶又转身看向宋暮雪,说:“合作愉快,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宋暮雪不好拒绝,四人一块走出了法庭,但刚一出去,就遇见了熟人。   武虹烨看着某一个方向,欢快道:“小蝶!”   原来是小蝶跟她的妈妈。   苏妈妈牵着苏源蝶的手,转头看见宋暮雪和寇霜,惊喜道:“宋小姐,寇小姐,真巧啊!”   抬头看见法院的标识,又了然:“哦,今天开庭呢吧。”   朱丽叶惊讶的看着苏妈妈,说:“看来你们三个都认识,那也是缘分,一块儿去吃饭吧?”   苏妈妈连连摇头,道:“今天香香回家,我得回家迎接她,做好了一桌子饭菜呢。唔……你们要去吃饭吗?那不如去我家吧。”   宋慕雪和寇霜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拒绝,就听见朱丽叶爽朗道:“好呀!”   她似乎还不能理解人际交往,以为问出来就是真心实意地邀请,但想也知道,苏家不可能准备了这么多人份的晚饭。   朱丽叶还是涉世未深,不懂人情世故。寇霜看了看苏妈妈有些尴尬为难的脸色,连忙救场道:“不不不,我们已经定好餐厅了。要是苏香回来得早,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吃吧。”   朱丽叶诧异地看了看寇霜,理解错了寇霜的意思,道:“嗯,那就一块儿去餐厅吧。”   苏妈妈正要拒绝,朱丽叶却已经跟随行助理吩咐了:“七个人吃饭,你重新定位置吧。”   花了三五秒钟,助理就已经解决了就餐的问题,对朱丽叶报上餐厅名字和位置。   朱丽叶对苏妈妈道:“您就让香香去这里,我们一块儿等她。”   苏妈妈本想拒绝,但朱丽叶说话实在霸道,语气如同女王一般毋庸置疑、不可拒绝。她一向柔软惯了,心里犹豫了两秒钟该如何措辞,便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拒绝时机。   只得应允。   人群浩浩荡荡去往餐厅,落座之后,朱丽叶问起其她人相互熟识的因缘。   武虹烨同苏源蝶坐在一起,见到久违的小伙伴,神情有些兴奋,道:“以前沿街乞讨的时候我们是朋友,那时候小蝶对我很好,我讨不到钱她会分我;吃不到饭的时候,她也会惦记着给我。之后我被抓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武虹烨看向苏源蝶的妈妈,开心道:“小蝶,你终于找到妈妈,回家了!”   话音刚落,武虹烨却联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妈妈已经死了,不由得非常难过,沮丧道:“可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朱丽叶说:“你爸爸不久之后就会来接你,不要难过,没有关系的,就算她不愿意来,你在我家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从这段话里,苏妈妈听出了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太一般,试探道:“你们俩不是姐妹吗?”   “是姐妹才可以住在一起吗?”朱丽叶有些迷茫,望向苏妈妈。   苏妈妈反而手足无措,道:“也……也不是。”   武虹烨看向朱丽叶道:“可我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来?”   “你不想跟我住在一起吗?”问这句话的时候,朱丽叶神情很平静,甚至都不像一个疑问句了。   只是寇霜忍不住有些疑惑,她到底是想跟武虹烨住在一起呢,还是不想?她到底希望武虹烨的父亲来接她吗?   几人随意聊天,过了一会儿苏香到了。   苏香环顾包厢内部,心里觉得很诧异:这地方这么贵,妈妈咋么会叫自己到这里来?该不是弄错了吧。   看到人之后却更加震惊了,“你是朱丽叶吗?”   朱丽叶这段时间在网络上很火,只要稍微接触过一点网络的人都能认出她那一张稚嫩的脸。   苏香不敢相信,神情诧异。   朱丽叶笑道:“是我。”   苏香很诧异,因为朱丽叶是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律师的交友圈果然不一般。   苏妈妈的表情立刻一变,哪怕她没有看过微博,但她也应该知道如今最有钱的女富豪是谁,街坊邻里可讨论了好久了。   这顿饭变得难以下咽,苏妈妈坐立不安,没一会儿说:“我,我要去洗手间。”   苏香看着自己的妈妈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什么给她造成了压力。她又打量朱丽叶,心想这个妹子看上去挺杀伐果决的,不像网上说的那么柔弱可欺呀。   也对,那么有钱的大集团怎么可能不培养自己的后代?她一定接受过许多专业的培训吧。   朱丽叶低头吃饭,武虹烨和苏源蝶两个小朋友一直在聊天。   苏香倒是不害怕朱丽叶,但席间的沉默令她有一些难受,她看了看宋暮雪,道:“宋律师,我有事情想向你咨询。”   宋暮雪放下碗筷问她:“什么?”   苏香咬了咬牙说:“我可以起诉我的父亲吗?”   “可是你妈妈不太愿意吧?”寇霜插话道。她一直都觉得苏先生对自己的女儿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怎么能什么惩罚都没有?   可是苏妈妈软弱,不愿意起诉,这也没有办法。   苏香看向自己的妹妹说:“我已经跟小蝶沟通过了,我们都希望能够起诉。对她来说那根本不是她的爸爸,而是恶魔,是魔鬼,是罪人。”   宋慕雪说:“苏源蝶的抚养权在妈妈手里。操作起来有一些难度,除非你说服你的妈妈。”   苏香面露沮丧,情绪有些激动,破罐子破摔道:“我要是能说服她,我也就不私下里问你这些事情了!她太软弱了,自己被伤害了也不愿意反抗,难道就任由那傻逼胡作非为吗?!他现在二婚了,过得可好了!我们呢?要不是易光把版权给了我,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苏香格外愤怒,她厌恶她父亲,因为她父亲加诸于家庭的伤害是永远无法抹平的,直到现在也笼罩在她们三个人组成的小家庭上方。她希望那个人能受到惩罚,因为那个人坏,太坏了。可她妈妈太软弱了。   软弱也是一种坏,是一种愚蠢的坏。   朱丽叶之前一直专心吃饭,听到这儿抬起头:“怎么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会告自己的爸爸?”   苏香看了看朱丽叶,咬牙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他……他伤害了我妹妹!永远无法原谅、无法愈合的伤!”   苏香没说太清楚,但朱丽叶挺聪明,一下子就理解了。   苏香有些激动地看向朱丽叶,道:“血缘关系不是罪恶的挡箭牌,我觉得该告,你觉得呢?”   她并不是在寻求帮助或者认同,只是在倾诉而已。这件事情虽说是家丑,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的妈妈太软弱了。而朱丽叶上去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苏香向往坚强的人,讨厌软弱的人。   朱丽叶擦了擦嘴,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她的神情很冷静,莫名让苏香有了一种值得依靠的感觉。她张了张嘴,想说你也这样想,本身就是对我的帮助了。   但这个时候包厢门打开,苏妈妈进来了。   没有一个人在吃东西,所有人都望着她,这让她感到非常难堪。她抓了抓自己的袖子,说:“我脸上有东西么?”   第一个说话的是朱丽叶:“苏女士,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告你的前夫吧。”   苏妈妈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朱丽叶在说什么,她眼神变得茫然,后退了一步,“你……”   苏妈妈面带责怪地打量自己的女儿,尤其是苏香。这种事情一定是她说的,可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这种事情,她怎么能告诉一个外人呢?这让小蝶以后怎么见人?   自己这个大女儿可真是不省心啊!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尽量提供帮助。”朱丽叶又说:“但是你不可以逃避。因为他坏,他应该受到惩罚。”   苏妈妈太软弱了,她这一生就如同菟丝花一样,必须攀附着一个更加强大的人才能生存下去。前几十年她攀附着苏先生,因此,哪怕苏先生对女儿做出那样的事情,她也只能隐忍。   后来好不容易决定离婚,可柔软是刻在骨子里的。提出离婚已经用尽了她所有勇气。   她坚强了一半,又柔弱下去了。   现在有另外一个人跟她说:你必须强硬起来,你必须去告他,你必须让做错事情的人受到惩罚。   苏妈妈避开朱丽叶的眼神。   “律师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就在这。”朱丽叶站起来,指着宋暮雪说:“宋律师愿意帮您,她也一定能帮您打赢的这场官司。”   “……”宋暮雪难得保持沉默。   而寇霜看了看朱丽叶,又看了看宋暮雪,心中隐约确定了一件事情。   也许,朱丽叶真的在跟宋暮雪宣战,不仅是文哲的事情,还有苏源蝶的事情。   只要宋暮雪有所犹豫和保留,朱丽叶就一定会站出来执行它。   朱丽叶只是在单纯地反对宋暮雪,还是说,她在以自己的判断审判这个世界?   寇霜突然有些分不清楚了。   朱丽叶轻轻拍了拍桌子,轻轻说:“告,还是不告?”   语调轻缓,却不怒自威。   苏妈妈似乎吓了一大跳,说:“……告,告。” 第168章 脱轨   几乎马不停蹄地, 宋暮雪接下了另外一桩案子,就是状告苏先生性侵。   这次寇霜反而有些不解,问道:“你为什么要接手?”   宋暮雪看了看寇霜,说:“那种情况下, 我能够拒绝吗?何况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苏源蝶身上遭遇了怎样的苦楚, 她看到现在。当苏氏母女三人准备反击的时候, 她怎么能不施以援手呢?   她虽然也认为告了比较好, 但苏妈妈显然是被“逼迫”的。逼迫的结果是好的, 但过程却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燥。   寇霜毫不犹豫站在她这边, 此刻道抱怨起朱丽叶来了:“她到底在搞什么啊?为什么问都不问你,就说已经找好律师了?”   之前寇霜还觉得朱丽叶干得解气,但一旦对方不尊重宋暮雪, 她就想要撸袖子上去干架了。   宋暮雪说:“哪怕问了, 我也是要同意的。我都没生气,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寇霜嘟着嘴巴, 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朱丽叶的行为让她有一点儿不开心,这倒是真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想通呢,更难受的就来了。   朱丽叶送上了另外一份文件, 是关于苏源蝶父亲的。   这份文件里没一个字提到性侵,通篇记录的,都是苏先生在别的地方犯下的罪行,包括包养二奶、借高利贷、信用卡套现……甚至连刮坏小黄车二维码的事情也记录了下来。   宋暮雪不知道朱丽叶送这个过来有什么用意,她书面询问了朱丽叶, 朱丽叶回复很简单:【有什么能够用的,就用上吧。】   宋暮雪便苦笑着摇头,她终于懂得了朱丽叶。   朱丽叶不用行为来判断行为,她只是想让人得到最大程度的惩罚。什么罪名都无所谓,受到惩罚就好。   她自己判断了谁是有罪的、该受到惩罚的,然后去搜集罪证。罪证也许多了也许少了,但这个人要受到惩罚。   寇霜终于懂了哪里不太对劲。朱丽叶评判的是人,可她凭什么评判这个人有问题呢?一己之见?   朱丽叶难道还以为自己是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能够以至高君主的名义对人实施审判?   宋暮雪将这份文件归还,附信道:【我只负责苏女士的委托,如果想告其他的部分,还请另外委托。】   朱丽叶便没有再回复了。   宋暮雪行动的时间周期较长,在跟苏氏母女沟通取证的过程中,突然收到了了另外一则消息。   深夜,苏先生欲在公园里奸淫幼女,被路人发现。路人上前搏斗并报警,警察很快赶来,将他抓了个正着。   苏先生被关押教育,尔后在收容期间,接到了宋暮雪的一纸讼书。   雪上加霜,罪上加罪。   这起案子的辩护程度大大降低,宋暮雪几乎不需要花费时间准备。   案子还没开庭,苏氏母女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庆功宴,宴请了宋暮雪和朱丽叶,而寇霜只是附带。   被逼迫着告人的时候,苏妈妈还有些瑟缩犹豫,但这时候似乎已经走出来了。   苏妈妈说:“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永远都无法下定决心。”   朱丽叶笑容沉稳得不像是一个成年不久的孩子,她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苏妈妈感叹道:“是啊……如果不告的话,不知道他还会伤害多少个孩子……我原以为他只是一时糊涂,却没想到……没想到……唉!”   苏妈妈语气悔恨,但从整个人的精神气质来看,她那柔弱的另一半也坚强起来了。   自己的决定将会挽救未来的许多孩子……这种认知加强了自己行为的正当感,从更加伟光正的方向给了她支持。   她似乎从苏先生带给她的伤害里,完全走出来了。   寇霜望着朱丽叶的表情,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待到推杯换盏人走茶凉 ,苏氏一家三口都离开之后,寇霜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苏先生会被抓个正着……是你找人做的么?”   虽说狗改不了吃屎,但在这个关头曝出这种事情,也实在是太巧合了吧……   加上朱丽叶曾经递过来那么多跟主题无关的资料,寇霜总觉得非常有可能。   这时候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了宋暮雪、寇霜和朱丽叶三个人,寇霜的问话声似乎还有回音,击打着外壁又反弹回来,再一次进入了寇霜的耳膜。   朱丽叶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笑了笑说:“事情是他自己做的。”   这就是承认了……   寇霜心情格外复杂,道:“是你派人引诱的?”   朱丽叶上一次拿过来的文件里,可从未提过任何一起别的性侵事件。可朱丽叶连对方花呗逾期未还的事情都能知道,怎么会漏掉性质这么严重的事情?   那只能说明,截止到那份文件成型的时候,苏先生并没有犯下过另外一桩类似的案件。   那这一件只可能是引诱了。   “审判容易了不少,苏女士也不会那么自责,不是两全其美吗?”朱丽叶说:“我只是将未成年女孩儿安排在了那里而已,对她下手,是他自己做的。”   寇霜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况,女孩儿到底是如何“引诱”苏先生的,但这种行为让她觉得很难受。   “你……你这是钓鱼执法!”寇霜憋了半天,却甩出来这么一句话。   朱丽叶哈哈大笑,说:“那也是他自己咬钩的。你敢说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吗?他不必为此付出任何责任吗?”   朱丽叶的笑容有些奇怪,语气还很张狂。   “选择从来不是自由的,只是有人将你能够做出的选择放在了你面前而已。无论是谁,都会踏进这圈套,并且为了所谓的‘自由’而沾沾自喜。事实上,从来没有选择这回事情。”朱丽叶笑完之后,用十分冷然的语气道:“就好比,宋暮雪无法拒绝替我辩护,而你无法拒绝宋暮雪。”   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么?!   你只是小说里的配角罢了,而宋暮雪是曾经挣扎出去的主角,我是自愿进来的读者!   要说没有自由,也绝轮不上你!   寇霜拍桌而起,大声吼道:“你才是没有自由的那个!按部就班地做提线木偶,猛地失去掌控你的人,就以为你能够操纵别人了么?!你以为你挣脱掌控了么!你只是陷入了更大的被控制里,而你察觉不到罢了!这三个人里,你是最没有自由,最没有思想的!”   寇霜情绪激动。她所有的追求,也不过是帮助宋暮雪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逃出这小世界……   这目标到现在也没有可见的进展,可凭什么,宋暮雪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色说“不自由”?!   她受不了这个。   而朱丽叶坐在原地,静静地承认了这一点:“是啊,我仍被掌控着。”   寇霜一愣。   “哪怕是现在,我也没能跳出郎安邦和父皇对我的掌控,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父皇教给我的东西,我的思维方式也是他们教给我的。我永远无法跳脱他们的掌控。”朱丽叶表情有些麻木,说:“可那又怎么样?人类本就是被欲望驱使的一团肉,它们甚至不知道欲望从何而来。你也是一样被操控……只是你自己还无法意识到罢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朱丽叶直勾勾地盯着宋暮雪。   这个举动让寇霜心里一抖。为什么是宋暮雪?为什么看着宋暮雪?这个眼神有其他的含义吗?   朱丽叶莫非也……?   寇霜无法不怀疑,因为最后这句话指向性太强了。   寇霜忍不住同样看向宋暮雪,而宋暮雪神情冷静地同朱丽叶对视。   两人对视着,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过了一会儿,宋暮雪站了起来,“霜霜,我们走。”   几乎在起身的瞬间,宋暮雪就已经拉住了寇霜的手。寇霜一言不发地跟在宋暮雪身后,直到出了房间才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   “她疯了。”宋暮雪简单明了地下结论。   寇霜也同样认同,但宋暮雪步速太快了,快得透露出焦躁,不像是宋暮雪了。   “我知道她疯了,那你呢?她影响到你了么?”寇霜都有些跟不上宋暮雪的脚步了,趔趄一下,扑到了宋暮雪的后背。   “我被操控着么?我是自由的么?”宋暮雪猛地停住,转身就甩过来这么一句话。   寇霜还在思考朱丽叶的事情,下意识道:“不……”   随后看到宋暮雪目眦欲裂,似乎有些疯狂。   连忙改口道:“不要说这么快,我没听清……”   宋暮雪用手捂住眼睛,拽着寇霜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两人在夜风里静止,过了好一会儿,宋暮雪挪开手,露出一双宁静祥和的眸子。   “抱歉,我吓到你了。”   这时的宋暮雪又和风细雨,一如既往的模样。   “没事,”寇霜摇了摇头,关切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武虹烨不见了?”   “大概是被她爸爸接回去了吧……”寇霜有些诧异,“就因为这个?”   “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宋暮雪说:“朱炜强和执事长,也许现在就在毓秀集团内部。” 第169章 停职   朱朱炜强就在毓秀集团的内部?难道朱丽叶知道他在哪儿?那为什么要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哦, 不对。朱丽叶如今杀伐果决,甫一接手便采用铁血手腕将毓秀集团稳住,又怎么可能背后丝毫没有人支持?这十几年来朱丽叶也没有学过一丝一毫的现代工商管理理论,怎么能够理清集团内部纷杂的利益链条?   这么看来, 宋暮雪的猜测很有道理,朱丽叶可能还真的隐藏了某些人。   那么朱丽叶告完这个告那个, 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行为也是出于朱炜强的指示吗?还是她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寇霜的心里惊骇万分, 还没来得及说话, 却已经被宋暮雪一把抱住。   “霜霜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我是不是被人隐藏了什么?你有欺骗过我吗?”   好几个问题接连砸下来, 对于前面的三个问题, 寇霜都能斩钉截铁地回答,但唯有最后一个,她有些迟疑。   寇霜迟疑了, 宋暮雪也没有追究。她带着寇霜飞速回了家, 路上一言不发, 到家之后却迫不及待地将寇霜压在玄关处, 双手冲着皮带和衬衫下摆去了。   宋暮雪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她亲吻寇霜脖子的时候,寇霜忍不住想起了方才宋暮雪目眦欲裂的表情。哪怕那个表情很快被宋暮雪压下去了, 但这至少能够说明,宋暮雪的心情波动有多大。   “别分神。”宋暮雪的喘息响在耳畔,带着浓浓的欲望。   寇霜腰上一疼,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悬空坐在宋暮雪的膝盖上, 背后靠着墙。   宋暮雪将她向上掂了掂,随后竟然朝着卧室走去。寇霜失去了任何凭依,只能用力搂住了对方的胳膊。   一夜惊涛骇浪,翻云覆雨。   等到醒来的时候寇霜再次浑身酸疼,而这次的酸疼比上一次来的更加猛烈,让她觉得自己骨架都散了似的。   宋暮雪有这么……欲求不满么?寇霜忍不住心里想到。   抬头并没有在卧室里看见宋暮雪,而对方昨晚的精神状态让她有一些担心。   宋暮雪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了,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寇霜轻轻地踩在地板上,走出房间去,果不其然在书房里看见了宋暮雪。   宋暮雪坐在电脑面前,窗子大开,而宋暮雪将衣袖挽到手肘处,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她们家里没有烟灰缸,宋暮雪只能先用一个用来装糕点的铁盒盖子凑活着。铁盒子面积很大,上面很多黑色的烧灼痕迹,还有几个烟头散乱着。   宋暮雪从来不抽烟,但这个时候看见寇霜脸上也并未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站起来走向寇霜道:“改明儿,我们去买个烟灰缸吧。”   寇霜浑身还酸疼,想到上次早上起来的温存和温柔,一时之间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上一次宋暮雪还真诚地对她说对她道歉,但这一次宋暮雪却在说着什么烟灰缸的事情。   宋暮雪嘴上仍然叼着那根烟,她递上一杯水,模样看上去有一些痞痞的,道:“饿了吗?”   宋暮雪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最近有什么很大的烦恼吗?寇霜发现她竟然无法帮助到对方,内心不由得有些内疚。   不过……还真的挺帅的,是属于另一面的宋暮雪。   “我给你煮粥吧。”寇霜摇了摇头,说。   “我已经煮好了。”宋暮雪说着话,将烟头随手摁灭在铁盒盖子上。   恰巧这时厨房里飘来粥的馨香,软软的糯糯的,听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开。“正好熟了,去吃饭吧。”   吃完早饭听到郑风林的电话,约她们一块儿去爬山。寇霜有些诧异,凑头对电话道:“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忙着写文件吗?莫非后辈全部给你包了?可真是一个好后辈啊!羡慕!”   她凑得离宋暮雪太近,宋暮雪手里捏着电话,脑袋却偏了偏,舔掉了她嘴角的一粒米粥,还挑眉冲她笑了笑。   寇霜有些呆滞,看着宋暮雪的嘴唇动个不停,显然是在嚼那一粒米饭。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色情……然后红了脸。   郑风林的语气听上去很苦逼,说:“我被停职了。”   停职?在之前的案件中,郑风林刚刚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哪怕刚刚被解救出去,满身带伤也要让他奋斗在第一线,领导同事们办案,说明肯定是想要提拔培养他的。   那么,在案件收尾阶段又怎么会突然将他流放?过客拆迁?办公室斗争?并没听郑风林说过这种事情啊!   郑风林说:“别在电话里说,见面就知道了。晚上下班之后,我们去爬山吧,不需要门票,逛一逛吃个饭就好了。”   郑风林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对劲,宋暮雪寇霜两人都觉得有必要见个面,于是并未推辞。工作时早早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便按照约定来到了山脚下。   郑风林穿着一身运动装,看上去阳光又健美。她们到的时候正遇上有女孩跟郑风林说话,她们一出现,女孩儿就离开了。   寇霜打趣道:“有人搭讪,看上去你行情还不错呀!”   郑风林苦笑了一声说:“没有,问路而已。可能是看我特别可靠吧。”   三个人从山脚下慢慢向上爬,郑风林爬得特别快,到了山腰,寇霜就已经支持不住了,连连摆手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宋暮雪和郑风林倒是面不改色的样子,似乎还能来三倍这么多。   为了迎合寇霜的体力,三人速度慢了下来。慢慢散步时才有时间讨论问题。   宋暮雪问郑风林:“你为什么被停职了?”   她们俩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因此寇霜支起耳朵听着。   “我越级了,偷偷动用了局长的账号权限,查了一些东西。”   郑风林并不是徇私枉法的类型,他想查的东西一定特别重要。   “查什么东西?”寇霜问道。   “我的身世。”郑风林说,“自从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回来之后就一直想查这些东西。那些数据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因此我借助了一些额外的帮助。”   “偷用局长的账号,这事是我错。受到惩罚,我也认。只是文件还没写完,苦了我的同事。”郑风林苦笑摇头。   “那你查到了什么?”   寇霜对郑风林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她很好奇,什么会让郑风林冒着这样的危险也要追查?郑风林可是一个非常守规矩的人。   “我是顺着毓秀集团开的头。最初我查到,毓秀集团早些年闹出过一些事情,那时候和警察起了非常大的冲突,甚至还动用到武力手段。在这对峙之中,甚至有两个警察因此殉职。在这之后,毓秀集团似乎转变了态度,随便处罚了几个中层管理,之后跟警方重修旧好。”   “不久之后,有老人在毓秀集团门口闹事,撒泼拉横幅。老人是买冬瓜的,她把所有的冬瓜都砸碎在毓秀集团大门门口,连员工都无法出入。那个时候毓秀集团跟警察的关系已经和好,这事儿还是公安局派人帮助和解的。”郑风林看向宋暮雪说:“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时常跟我奶奶一块去卖冬瓜。说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也许只是巧合,但我鬼使神差想查那次殉职的警员的名字和警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偷偷登录了局长的账号。在之后,就被停职了。”   “而更可怕的是,虽然说我违规利用了局长的权限,但我仍然注意到这份资料在之前根本就没有解禁,就算是用局长的账号,几个月前也根本没办法查阅到——它文件编号不对。它们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没有被革职,我就可以挖得再深一点儿了。”   郑风林一无所知,寇霜却觉得自己能够勉强知道为什么。   这种事情在她身上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候她正在查阅国外的最新研究资料,无论用怎么样的姿势搜索,出来的结果始终是404。那是因为宋暮雪并没有意识到那个领域的存在。   直到自己提醒了宋暮雪,“天道”也就自然将其补全。   也许这也是一样的状况,郑风林提过自己的身世,“天道”这才匆忙造出了资料,导致文件编号不太和谐。   寇霜看着郑风林,她知道,但却怎么都不能说,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其实,被停职也没有关系,但朱炜强到现在还没有抓住,我实在是不甘心。”   “你是觉得别人都抓不住吗?”   “不,不是我对自己太过自信,我只是想出一份力……”郑风林解释道。   宋暮雪盯着郑风林,说:“如果我说,我可能知道朱炜强下落呢?”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郑风林的眼神变得格外震惊。   “这阵子你有没有注意到朱丽叶?你觉得,依照你认识的那一个朱丽叶,这些行为会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么?”   郑风林皱眉思索,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宋暮雪无言地点了点头。   郑风林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迟疑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这不可能!”   宋暮雪却只是望着他。   寇霜看着两人,忍不住想:就连这种事情,郑风林也不能够接受吗?   心里甚至有些窃喜,觉得郑风林其实是配不上宋暮雪的。宋暮雪能够构设各种可能,并且完全接受它。而郑风林太过保守了。   这两年来,寇霜明里暗里吃了许多郑风林的飞醋,但本质并不是郑风林这个人本身。   她并不害怕宋暮雪喜欢郑风林——哪怕宋暮雪真的跟郑风林互相吸引呢,那也是荷尔蒙决定的事情。   魅惑技不如人,寇霜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害怕的,是“宋暮雪喜欢郑风林”这件事情背后的驱动力和意义。“天道”会完全掌控宋暮雪么?这会成为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么?她随时随地预备着“天道”的反扑,预备着宋暮雪某天早晨对她宣布:我不爱你了,我爱上郑风林了。   那意味着她所有的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可现在,她明白自己之前的担忧是没有意义的。宋暮雪早就不是那个只会按照剧本走的女孩儿了。她能够从更加广阔的角度去看待事情,能够跳脱出现实。   ——只是,这跳脱是真正的顿悟,还是说只是又一次地被剧情掌控呢?宋暮雪能想到这个,是原作者写出来的情节而已吗?   寇霜陷入沉思,就在这一刻,宋暮雪的手机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宋暮雪看了来电显示一眼,轻声说:“朱丽叶。”   她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便已经先声夺人:“宋暮雪,这边又有一个委托,你接受么?”   宋暮雪看着郑风林,起初想要开口拒绝,但郑风林用口型说:“我想知道是什么。”   宋暮雪只能道:“什么委托?”   “呵呵,”朱丽叶笑容令人有些渗人,“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明天到我家来吧。我派司机过去接你。”   说完之后,朱丽叶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听着电话挂断之后的“嘟嘟”声,三个人沉默对视。   好一会儿,郑风林说:“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请……请拿出证据吧。”   宋暮雪叹了一口气,说:“好。” 第170章 城堡   朱丽叶约的日期恰好是个休息日, 寇霜便陪同在宋暮雪的身边一块儿去了。   宋暮雪评价道:“你看,又是休息日。这说明不是出于工作的原因。”   宋暮雪问过郑风林,要不要一块儿去看看。郑风林显得有些犹豫,最后扯了个理由 :我要去爬山, 锻炼身体。   爬山……面对这个说辞,宋暮雪也不好再劝些什么了, 只是叹了口气。   司机非常准时出现在家门口接人, 宋暮雪问司机:“能不能带一个助手?”   司机面色有些犹豫, 说:“还请稍等, 我请示一下小姐。”   司机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走过来说:“小姐允许了,同时还差我带句话。”   “什么话?”宋暮雪道。   “原话是……”司机表情变得有些难为情,说:“‘不带宠物, 已经没法出门了么’。”   闻言, 宋暮雪当即面露愠色, 看上去似乎不愿意去了似的。寇霜则稳住宋暮雪的手, 说:“可她的宠物,跑了啊。”   又劝宋暮雪:“别冲动,她可能就是嫌我碍眼。我到时候不介入到你们之间的谈话就好了。”   宋暮雪沉着脸色, 跟寇霜一块儿上了车。   半小时之后,车子停在朱丽叶的宅子面前。刚一下车,寇霜便忍不住吐槽道:“这……这也太眼熟了吧!”   何止眼熟,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富丽堂皇的古堡。只不过不再伫立于崇山峻岭之中,而是存在于闹市中心, 圈地而静。   宋暮雪道:“看来,朱丽叶的确没有走出来。”   在警察对毓秀集团进行资产清查的时候,里头并没有这么一座宅子。宋暮雪一直关注着案件的进展,对这种细节还是很熟悉的。   这么短的时间里,朱丽叶为什么要找一个跟以前基本一样的住处?这只能说明,在她的心目中,她仍然是住在里头的公主。   宋暮雪和寇霜一块儿进去,发现里边陈设竟然同文哲的别墅内部别无二致。莫非这是跟那栋别墅一块儿建起来的?只是为什么呢?   朱丽叶在书房里等候,穿着倒是不那么古板,而是换上了当季最新宽的裙子。朱丽叶对宋暮雪笑了笑,说:“宋律师,你果然来了。”   宋暮雪说:“寇霜跟我一块儿来的。”   她这是在为了寇霜找场子呢。   朱丽叶笑了笑,说道:“我们有要事要谈,可否请寇小姐在外稍等片刻?宅子很大,没什么人,寇小姐想干些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不愿意让我听到的意思咯。   寇霜一脸冷漠,勉为其难道:“好吧。”   她直接退出了房间,完全离开之间又问了一件事情:“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可以看吧,会不会有那种‘绝对不可以进去的落锁的房间’?”   既然是童话,就童话个够嘛。朱丽叶要是说有,那自己肯定毫不犹豫地朝那里去了。   然朱丽叶似乎深谙此道,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没有,寇小姐可以随意游览。”   寇霜便轻轻地带上了书房的门,离开了。   宋暮雪这才望向朱丽叶,说:“请问朱小姐这次叫我过来,又是想告谁呢?按照您一贯的套路,应该也已经准备好资料,只需要我当您的傀儡律师了吧。”   “傀儡律师这种话,实在是太难听了。宋小姐不要妄自菲薄。”朱丽叶说:“是因为我觉得宋小姐会感兴趣,所以才邀请您过来的。”   “那么到底是要告谁?”想到寇霜一个人在外头,宋暮雪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想跟朱丽叶玩你来我往的游戏。   “我觉得你一定会答应的。”朱丽叶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这才缓缓吐露了一个名字:“武立国。”   “武立国?”宋暮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这不是武虹烨的亲生父亲吗?”   朱丽叶微笑着,并不说话。   “武立国犯下了什么事?还是说……又是你设下的局?”宋暮雪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什么为了什么,多难听啊,他自己做错了事情,我想要起诉他,这难道不可以吗?”   宋暮雪却很清楚,朱丽叶一定是有所图。   想到早上所说的“宠物”什么的,宋暮雪福至心灵,质问道:“是为了武虹烨?”   朱丽叶脸上表情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跟武虹烨没有关系。我只是格外关注她父亲而已。”   这似乎是在为自己开脱,宋暮雪还是不信,却眯着眼睛说:“嗯,那资料呢?请拿过来吧,我看一看再做决定。”   朱丽叶说:“稍等,我去将文件袋拿过来。”   朱丽叶说完,起身走出书房,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这让宋暮雪感到有点奇怪,前几次委托里,朱丽叶都是一道手将所有的资料一同奉上。其准备之完全,还真的没有律师发挥的余地——按照资料照本宣科地念,有什么统统摆出来,法院绝对会倾斜在这一方。   可现在朱丽叶将资料“藏”起来了,非得自己过来之后才匆忙去拿。她在藏给谁看?里头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吗?   朱丽叶走后,空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下了宋暮雪。宋暮雪一边思考一边踱步,竟然走到了书架墙的面前。   书架墙上满满当当,全部是各种各样的书。书脊的高矮厚薄不太一致,可以想见是根据别的顺序摆放的。   宋暮雪的目光扫过各类书籍,发现涉及到的方面宽泛而狭窄。   《理想国》,《君主论》,《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思想》……   这些书的涉猎内容……   宋暮雪意识到了什么,随手抽出一本,翻开几页,诧异地发现其中竟然还有笔迹。   在静悄悄的书房里,宋暮雪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这可能是最直截了当地弄清楚“朱丽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机会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宋暮雪在书房里同朱丽叶商讨的时候,寇霜在整个城堡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跟山里的那座城堡不一样,寇霜总觉得这一个太空了,让人有点儿瘆得慌。   这里头就没有一个下人吗?朱丽叶一个人住着,就不觉得害怕吗?   寇霜随意走动着,心里越来越毛,像是自己吓自己,还把自己给吓了个半死。   城堡里有些窗子开着,风吹进来发出了细碎的声响,让寇霜心里有些瑟瑟发抖。   正在此时,十米开外的某个房间突然发出了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一样。   长时间在静谧的环境中活动,猛然出现的声音能够让人魂都吓飞。   寇霜的魂被吓飞了,但很快又飞了回来。   她要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反正不是恐怖灵异小说,不可能看见鬼魂。   寇霜走近,双手刚刚放到门把手上,那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后,盯着寇霜看了两秒钟,方才道:“你是谁?”   那男人看上去年纪较大,脸上胡子一大把,根本看不清长相。但周身气质却还是好的,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仅仅是看了寇霜一眼,都让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寇霜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道:“我……我随便看看。你是……?”   住在朱丽叶城堡里的男人,结合年纪来推测……   “你是朱炜强?!”   寇霜脱口而出。   宋暮雪猜的果然是真的!!!寇霜心脏猛跳,揭露对方身份之后却又有些心慌。   自己一口说出他身份,他会杀人灭口吗?自己实在是太武断了!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再说出口呢?!   谁知那男人盯了寇霜几秒钟,却摇了摇头。   不是?   “这里面是什么,你永远不会想要知道。离开吧。”   那男人说话的语气平平静静,却莫名带着一股让人不自觉臣服的气势。   寇霜听了这话之后 ,竟然真的乖乖巧巧地转身离开,顺着来时的路朝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时,寇霜正好看着朱丽叶推门而入。   “你怎么出来了?”“你去哪里了?”   两人异口同声,又双双停顿。   一秒钟之后,寇霜说:“我刚刚听见某个房间里有声音,就在那边。那是谁?”   朱丽叶随意瞥了一眼,淡淡道:“郎安邦吧。”   郎安邦?!寇霜内心一脸卧槽,心想你这不是玩我呢么?又顺着自己的手指看过去,却发现自己指成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意思是说,郎安邦在这个方向的某个房间里?可郎安邦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题刚刚冒出头,寇霜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任何一种可能性,又听见朱丽叶说:“如果你实在无事可做,那就一块儿进去吧。宋暮雪也在里头。”   “现在不赶我走了?”寇霜嘀咕着,便看见朱丽叶推开了书房的门。   寇霜站在书架边上,正在全神贯注读一本书。微风徐徐,将窗帘吹得飘忽了起来,便显得宋暮雪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文件拿过来了。”朱丽叶说着,朝房间里迈步,寇霜也只能跟在后面。   “嗯 。”宋暮雪却对文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反而环顾书房,淡淡道:“这里的书,你都读过么?” 第171章 对照   “这里的书, 你全都看过么?”   宋暮雪的问话似乎非常随意,但眼神却隐隐关注。寇霜便知道,宋暮雪从书架上看出来了什么。   可,也就一些书而已, 能有什么?   朱丽叶随意地点了点头,说:“看了一些, 粗通皮毛。”   又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 道:“宋小姐, 东西都在这里了。”   宋暮雪接过去, 坐在座位上审视。   寇霜则问朱丽叶:“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   宋暮雪善于从各种细微之处寻找线索, 寇霜也想跟上对方的思路。   可万万没想到,宋暮雪刚一打开文件袋,表情便猛地一变。   沉默地读完五分钟, 宋暮雪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说:“对不起, 这个我不能接。”   不能接?   寇霜本来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小说出来读, 此刻也忍不住诧异回头,盯着那两个人。   朱丽叶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凝固住了,换了暴怒与震惊, 道:“什么?!”   宋暮雪将文件还给朱丽叶,随后起身给了寇霜一个眼神。   “霜霜,我们走。”   寇霜自然毫无原则立场地跟在宋暮雪左右,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朱丽叶。   朱丽叶坐在椅子上,姿势尊贵得真如女王一样, 但脸上的不甘心却暴露了她——她此时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罢了。   寇霜跟在宋暮雪身后,快步离开了城堡。直到走出那一片尊贵的富人小区,寇霜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说:“你知道她这次想要对谁动手吗?”   “谁?”   “武立国,武虹烨的亲生父亲。”   “啊?这……”   “并且她的手段令我很生气,”宋暮雪解释道:“武立国最近打算跟朋友一起做生意,刚刚向银行借了一笔钱,看上去是打算生意做起来就辞职。他们各自找了担保人,银行已经批准了,正在走放款程序。两个人就一并将工作辞了。”   “这时候,担保人因为自己的生意亏损,突然破产。这笔款子也就放不下去。武立国这时候已经破釜沉舟,只好偷偷把房子抵押给银行。”   “而朱丽叶则是想通过商业手段,让武立国全面亏损,家破人亡。她要告武立国,让对方不得不将房子交出来。”   宋暮雪说明全部的内容之后,坚定道:“朱丽叶已经走火入魔了,她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审判一切。”   寇霜听得目瞪口呆,道:“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应该是武虹烨吧。”宋暮雪说,“如果我猜想的没错,在武立国走投无力的时候,她应该会抬一手,但唯一的要求是交出武虹烨。”   “她也太自大了吧!之前在城堡里,不还一副柔柔弱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么?!”寇霜忍不住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宋暮雪回头看了城堡,脸上情绪莫辨,道:“她这是……被人给培养出来的。”   “培养出来的?什么意思?”   “如果那个王国能够维持下去的话,朱丽叶的人生将是一条长长的没有回头路的修行之路,除了永不停歇地向前,她其实没有任何路可走!郎安邦的工作就是这个,构造一个诱饵,诱使朱丽叶不断向前。等她不断向前、不断向前、不断向前……等到朱炜强和郎安邦已经老了,没办法控制的时候,朱丽叶自己也就成型了。”宋暮雪说:“只是事情脱离了控制,郑风林、你和我的出现,让还没成型的朱丽叶被迫面向了这个世界。”   “成型?”   “他们要的本来就不是现在的朱丽叶,还是一个更加成熟、更加完美的朱丽叶。‘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也’。他们原本是在等。”   “我在书房里看到了《理想国》,上面密密麻麻做了笔记。在柏拉图的构想里,一个理想城邦的统治者,依靠自己的哲学智慧和道德力量统治国家。他应该具有完美的德行和高超的智慧,以至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物。这是人治制度的极端巅峰,所有的事情都靠那一个全知全善的统治者来裁决。对于小城邦来说,这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模型,只要保证了一个前提——统治者足够智慧。”   “他们希望朱丽叶成为足够智慧的统治者,而在这其中,没有法律的立足之地,因为法律有缺陷,可以钻空子,罪人可能无法受到惩罚,无辜者也可能受到牵连。朱丽叶正‘自以为’朝着这个方向行进……”宋暮雪说:“这几乎跟我是两个极端。”   “跟你?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好对比的?”   “我被教育成什么模样,我父母希望我被教育成什么模样,你应该很清楚吧。”宋暮雪盯着寇霜的眼睛,静静地说。   “他们从小教我要追求正义,追求理念,追求法治……他们把法律的种子种在我心里,让我时时刻刻铭记,成为了第一准则和标杆。这几乎跟朱丽叶完全相反,背道而驰。”   “哪怕我还不确定他们养育我的目的,但我很庆幸,我成长为现在的样子。”宋暮雪说:“也许他们也很满意我如今的样子。”   “什么……什么意思……”寇霜隐隐意识到宋暮雪在说什么,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惶恐。   “我跟朱丽叶,是同时被选定的。”宋暮雪说:“我们被培养成现在的样子,是为了双手博弈。”   博弈?   寇霜呆愣愣地看着宋暮雪,一面觉得荒谬,一面却又忍不住信以为真。   怀上宋暮雪的时候,小王国就已经开始修建立项;   到了宋暮雪考大学、掌握自己人生的关键时刻,宋暮雪的父母双双神隐,以死亡加深了宋暮雪对正义的信念;   宋秉海和朱炜强两人之间联系相当紧密……   难道宋暮雪猜的是真的?!   宋暮雪和朱丽叶,本身就是作为对照组而出现的?!   莫非宋暮雪成长为现在的模样,却全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寇霜心里惊涛骇浪,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惊讶来得太大,寇霜愣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安慰对方:“这些……这些都是你瞎想的,算不得数的……哪能有人这么疯狂呢?”   说完之后,连寇霜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干巴巴的,根本没能起到任何安抚的效果。   宋暮雪却看着寇霜,眼神有一些呆板,道:“为什么不会有呢?朱炜强造出了那么大的小型王国,每年成千上万地往里边投钱,根本不顾及亏损,他们难道不够疯狂吗?”   “宋秉海和顾娟办了个福利院,里头那么多孩子,交给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唯独我跟郑风林的无比相似,他们难道不够疯狂吗?”   “我和朱丽叶都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却只是拿我们来玩游戏,这不够疯狂吗?”   宋暮雪说着话,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让寇霜都有些招架不住了,而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凌厉、仇恨又绝望。   寇霜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城堡里看见的那个男人,灵光一闪道:“朱炜强真的在城堡里,我刚刚看到了!”   她本打算一出城堡就告诉宋暮雪,但宋暮雪一连串的猜测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几乎忘记了这个发现。   但当宋暮雪越来越疯狂,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几个名字的时候,寇霜才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情。   她拉着宋暮雪的手,直愣愣地往城堡里走。   “走!朱炜强还活着,就在城堡里!我们去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寇霜拼尽全身力气,扯着宋暮雪朝城堡的方向走。   宋暮雪受到刺激,就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宋暮雪从来没错过,但这次一定错了!他们有什么权利规划、设计宋暮雪的人生?!   这不可能,一定是宋暮雪胡思乱想猜错了!   猜错没关系,但不能让这错误的猜测影响她的心情,甚至否认自己的人生!   哪怕是死,也要找朱炜强问个清楚!   寇霜心情无限愤怒,似乎这样的猜测是对宋暮雪的一种玷污。可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猜测是宋暮雪自己提出来的。   寇霜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身体都快跟地面平行了,宋暮雪却还纹丝不动。   寇霜诧异回头,却看见宋暮雪表情平静,只有眸子漆黑无比,像看不见底的墨。   “不用,我们去找武立国。” 第172章 立国   为什么要去拜访武立国?寇霜心里觉得疑惑, 但没有询问。因为那时候的宋暮雪表情太凝重,似乎完全沉浸在内心世界里,其余人无法融入。   但寇霜对宋暮雪百分之百信任,因此对她的任何决定, 也毫无保留地支持。   直到买了票、上了动车,宋暮雪才对寇霜说:“他们想干什么, 跟我没有关系。可武立国并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 他只是想要创业赚钱而已。我应该站在武立国这边。”   寇霜点了点头, 说:“好。”   宋暮雪奇怪道:“你从不怀疑我的企图。”   “因为我相信你啊。”寇霜语气轻快, 毫不犹豫, 仿佛这就是刻在她的座右铭一样。   宋暮雪却只能苦笑摇头:相比起寇霜来说,自己给出的信任是不是不太够呢?   然而这个问题不能往深了想,只能就此搁置。   时间会给出答案。   下动车之后, 宋暮雪按照朱丽叶那份文件上的地址, 按图索骥地找到了武虹烨的家。   她们到达的时候, 武立国并不在家中, 只有武立国的妻子、儿子,还有武虹烨。   正值学校放假,武虹烨代替后母照顾弟弟, 辛辛苦苦换尿布。换完之后还要哄弟弟睡觉,而她的作业摊在一边,被弟弟尿湿了一大片。   女人看见两个陌生人,相当戒备问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总不会是来讨债的,看年龄、性别和气质, 都不太像啊……   寇霜笑了一下,问:“请问武立国先生在么?”   “武立国?找他干嘛?他出去做生意了。”语气颇有些不耐烦,似乎不愿意就这件事情多谈。   “宋姐姐!寇姐姐!”武虹烨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人回头看了武虹烨一眼,说:“弟弟尿布换了么?奶粉冲了么?”   武虹烨脸上欢快的表情迟疑了一瞬,随后被好好收拾了起来。“换了,冲了。”   寇霜皱着眉头道:“周末就在家里做这些么?没有出去玩?作业写了没有?”   女人表情有些尴尬,对武虹烨说:“这是你的客人?那你去招待,我去看看你弟弟。”   武虹烨高高兴兴地蹦到两人身边,道:“你们怎么来了,朱姐姐呢?”   说完之后又自己在嘴巴前面扇动了两下,解释道:“呸呸呸,她不让我叫朱姐姐来着,朱丽叶,是朱丽叶!”   武虹烨还完全不知道朱丽叶现在的小算盘,还怀揣着对她的想念。   寇霜望了望屋子里头的女人,那女人一边抱着小孩儿在哄,另一边却又不断探头望向这边,有些八卦,又有些恼人。   寇霜说:“小虹,你可以出门吗?我们聊一聊?”   武虹烨点了点头,回头对女人道:“阿姨,我出门一下!过会儿回来!”   “回来吃饭不?”   武虹烨看了看寇霜,寇霜说:“我们请你吃。”   “哦!不吃啦!”   武虹烨很高兴,带着宋暮雪和寇霜去了附近的小公园。这小公园里有一个供行人休憩的小亭子,武虹烨坐在最中间吹风,又问了一遍:“朱丽叶呢,她没有来吗?她现在是不是很忙?小蝶现在过得好吗?”   宋暮雪避而不答,却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小虹,你在新家里,过得高兴吗?”   武虹烨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说:“有一点儿高兴,有一点儿不高兴。”   “嗯?”   “阿姨总是叫我给她儿子喂奶粉,我不太喜欢,因为弟弟刚刚开始长牙,总是喜欢咬我;我的作业也做不完,每天要熬夜到十点,本子上还一股尿骚味,被同学和老师嘲笑很久了;阿姨做的饭菜我也不是很喜欢,没有妈妈做的好吃……”谈到妈妈,武虹烨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下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我能跟爸爸在一起,弟弟笑起来也很可爱,下雨的时候阿姨也会打伞去接我……高兴有,不高兴也有,高兴更多。”   仍然是以灿烂的、巨大的笑容收尾,岁月静好。   “那……你愿意继续住在这里吗?如果有人想要把你接到别的地方去住呢?”宋暮雪试探道。   武虹烨脸上的笑容瞬间停滞,道:“是朱丽叶让你们过来看我的么?她想要收养我?”   武虹烨抓着寇霜的胳膊不停地摇晃,哀求道:“宋姐姐,寇姐姐,求求你们了,不要跟朱丽叶说我过得不开心,就跟她说爸爸和阿姨对我都很好,弟弟也很可爱……如果她想找我玩,随时可以过来,但我只想跟爸爸住在一起……”   武虹烨似乎了解朱丽叶,知道朱丽叶想做什么。她虽然喜欢朱丽叶,但比起父亲亲情,她仍然选择了后者。   可朱丽叶并不知道,朱丽叶甚至一意孤行。   宋暮雪和寇霜对视一眼,并不忍心将事实告诉武虹烨,只能说:“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我们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武虹烨的眼神里有疑惑,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慢慢地吐出了一串数字,是电话号码。“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打电话给他的话,他应该可以接到。”   宋暮雪给武立国打了个电话,听见稍显年轻的女人声音,武立国本想立即挂断,但宋暮雪说“跟你的贷款和生意有关”,武立国就犹豫了,最终约定好在茶楼里见面。   一看见武虹烨,武立国的表情便稍有变化,质问道:“小虹,你让她们来找我的?你在胡闹什么!我正在忙工作呢!”   武虹烨表情有些委屈,宋暮雪连忙开口道:“武先生,你的事业现在遇到问题,已经把房子抵押给银行了吧。”   武立国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宋暮雪,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宋暮雪接着说:“如果这一单无法拿下来,你的资金链就会完全断裂,不仅血本无归,连房子都保不住。”   “你!”   “如果毓秀集团横加干预,愿意同您的买家合作,您认为买家会怎么选?你还能保住自己的房子吗?”   “……”武立国的表情顿了顿,这时候显得没有那么犹豫了,“你的意思是……可毓秀集团怎么会针对我……我连店都还没有完全开起来啊……”   “但,您有一个女儿,她还恰巧同现任的毓秀董事长有过一段渊源。”宋暮雪继续道。   武虹烨坐在旁边吃饭,万万没想到谈话中会涉及到自己。她眨了眨大眼睛,看了看宋暮雪又看了看寇霜,无声询问着:为什么?   武立国登时猛地一拍桌子:“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毓秀集团派过来的卧底么!这是在威胁我?!我跟你们说,哪怕我再缺钱,也绝对不会干出卖女儿的事情!”   武立国吹胡子瞪眼,哪怕他双拳颤抖,连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有机会同大集团抗争,但他还是选择保住女儿。   得到这个信息,就足够了。   宋暮雪终于笑了一下,说:“不,我是来帮您的。”   “通过某种渠道,我知道有人试图通过商业压制,让您父女分别。所以我才在这里,我是来帮你的。”宋暮雪轻声细语,一字一顿,带着莫名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她打算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做?”   好在武立国并不是死板到无可救药的人,在宋暮雪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当机立断选择了相信,而不是苦苦死撑。   宋暮雪笑了下,说:“很简单,您就按照现有的流程和进度去开辟事业,万一出现什么经济纠纷,我会替您解决。”   这似乎是一次毛遂自荐式的自我推销,武立国犹豫了两秒钟,说:“好!”   宋暮雪说:“还有一些细节要跟您商榷,以防到时候陷入到合同陷阱中。”   武立国利落地点了点头,“你说!”   ……   等到将合作方式和注意事项一一交代清楚,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了。   在这几个小时里,宋暮雪的专业素养使得她得到了武立国完全的信任。一切都聊完之后,武立国很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宋暮雪说:“因为你不是坏人。”   朱丽叶攻击其他人时,找到的证据都相当铁,完全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但面对武立国,却是最低级最粗暴的商业制衡。这还不足以说明某些问题吗?   武立国愣了一下,说:“谢谢。”   就连武虹烨也乖乖巧巧道:“谢谢。”   这几个小时下来,她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倒也朦朦胧胧听懂了一部分。   寇霜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希望你以后幸福快乐。”   同父女俩告别之后,寇霜挽住了宋暮雪的胳膊,说:“原来是来提供帮助的,你可真好!”   宋暮雪却摇了摇头,解释说:“当我选择介入这件事情,才是真正落入了朱丽叶的节奏之中。我在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评判武立国,但其实这是不对的。”   寇霜一愣。   “可我必须让她知道,她没办法掌控所有人,总有人不会如她所愿。”   夜风里,宋暮雪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一对情侣经过,其中一个握着手机刷微博,突然“卧槽!”了一声。   另外一个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那个刷微博的说:“我靠,你知道朱丽叶吧,就是那个最年轻的中国第一女富豪!刚刚微博上说,原来她不是真正的毓秀集团继承人!”   “啧啧啧,媒体啊,真是无时无刻不想弄个大新闻。”另外那人感叹道。 第173章 直播   微博猛地曝出这么个惊天炸弹, 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不久之前刚刚上过微博头条,收获了大批羡艳、嫉妒、好奇目光的朱丽叶转眼之间成为众矢之的:原来她的继承权是假的?   【小姑娘挺有手段啊,十七八岁就骗到了继承权这么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功夫”挺好。】   【哇豪门恩怨!前排瓜子花生可乐雪碧!】   【东马小三!】   【喂喂喂上面的走错片场了……】   【这得是得罪人,被整了吧?我就说太年轻, 镇不住老狐狸的。】   【唔,这消息应该是假的, 原因有三。一……二……三……】   【得了吧楼上别装理中客, 说白了就是瞧不起女的呗。大清早亡啦!】   【田园女权这也能□□?有一个女的赚这么多钱, 你们就以为自己都能了是吧?】   【楼上理解力为负。】   ……   瞬息之间, 朱丽叶成为全网网民关心的热点, 角度各异,立场各异,但唯一一致的, 是“朱丽叶”三个字居高不下的搜索量。   一夜发酵之后, 某直播APP又抛出重磅炸弹:“朱丽叶的生父将于晚上18:00于本平台直播, 欢迎大家多多关注, 届时还能发弹幕互动哦!”   【朱丽叶的生父?那不是朱炜强么?朱炜强现在可是在逃嫌疑犯,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直播平台?不要命啦!】   【这说明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被抓啊,官场腐败啊官场腐败!】   【楼上的你们都理解错啦, 朱丽叶的钱是从谁手里继承下来的?是朱炜强啊!现在朱炜强自己出来了,朱丽叶自然也就没有继承权了啊。这就是文字游戏,替直播APP做推广啦。大家都不要上当,不要去下载哦。欢迎下载最嗨的直播APP爆点APP,各大应用平台搜索就有下载哦!】   【哇楼上的广告也太恶心了吧!我还非得下APP去看直播呢!】   ……   信息量再次爆炸, 直播APP的下载人数猛然飙升,竟然一举爬上iOS畅销榜前三,广告效应惊人。   万众瞩目之下,下午六点终于快要到来。直播APP首页放了巨大的广告,上书“朱丽叶父亲开直播啦!”几个大字。   宋暮雪和寇霜同样也在关注这场直播,即将开始的时候,宋暮雪眉头紧皱,对寇霜说:“我总觉得这次直播不一般,可能跟我们想象得不一样。”   “是挺不一般的……朱炜强毕竟还是个在逃犯呢。”寇霜说。   “不,”宋暮雪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所有的广告都没有提到朱炜强的名字,只是说朱丽叶的父亲。”   “莫非‘朱炜强’三个字被全网和谐?有关部门有时候挺烦人的。”   宋暮雪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直播间里屏幕闪动了一下,随即一个男人出现在镜头里。   “你们好,我是朱丽叶的父亲……”   【搞什么?!朱炜强的脸我还是认得的,这明显不对吧?】   【胡子胡子,剃胡子了而已啦……虽然我也觉得别扭,但应该是本人吧?】   【不,绝对不是。十年前朱炜强接受央视采访的视频链接在这里,那时候他绝对不长这个样子。整容了?】   ……   网友们弹幕刷得太多太快,寇霜只能勉强看清楚这么几条。她将弹幕全部屏蔽之后再去看那男人的脸,几乎一瞬间就确定,这个人肯定是朱炜强。   不说别的,朱炜强的气质实在是令人难忘。哪怕隔着屏幕,哪怕上一次见到对方是在朱丽叶的新城堡里,哪怕上次胡子拉碴……但这就是朱炜强,就是自己在城堡里见到的那个人,寇霜基本上能够确定。   “这就是朱炜强啊……网友们都看错了吧。”寇霜小声对宋暮雪说。   宋暮雪却没有说话,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场更加严肃了。   “我叫宋秉海。”屏幕上的男人说道。   寇霜猛地瞪大眼睛,望向宋暮雪。宋暮雪也是一脸震惊和绝望,对着寇霜点了点头。   什、什么……还真的是宋秉海?那自己在城堡里见到的人也是宋秉海了?可是……为什么?怎么回事?!   寇霜心里无限惊疑,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自己都这样觉得,宋暮雪一定更加难以接受吧,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我知道很多人都冲着朱炜强的名字来的,但我不是朱炜强,我是朱丽叶的生父。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朱丽叶不具备毓秀集团的继承权。”   “朱炜强……真正的朱炜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而这六年来,我代替朱炜强活跃在各类社交场合,做出各种决断……一直都是我。”   “我们之间早就有过约定,一旦朱炜强死亡,我就会代替他掌管毓秀集团这个大的商业帝国,直到顺利将它传承给他的后代。这之间是有全权代理合同的,是完全合法的,各位可以放心。”   弹幕上一片“卧槽”,间或夹杂着几个提问。宋秉海停顿了好一会儿,在弹幕上挑了几个问题,予以回答。   “‘集团不是朱丽叶的,因为朱丽叶是你女儿?那这些东西该给谁?’是的,朱丽叶没有法定继承权,真正的继承人我当然知道,只是这里就不方便透露了。”   “‘朱丽叶是你的女儿,朱炜强知道吗?还是说他选择了原谅?’朱炜强和朱丽叶之间是收养的关系,这一点朱炜强很清楚,就不需要观众朋友代替他关心,或者代替他原谅。”   “‘为什么选择说出来,而不是沉默地让朱丽叶享受这一切?’因为朱丽叶不应该继承这笔财产,这是我和朱炜强都知道的事情。”   “‘你跟朱炜强是什么关系?’我们拥有共同的理想,就是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好。正因为这个共同的观念,我们才能够签署那样全面信任的委托合同。”   “‘这么多年来,是如何扮演朱炜强的?’这得益于脸上的络腮胡子,和一位非常重要的同伴。再次我不提到他的名字,但是对他致以崇高的感谢。”   ……   观众们关心的无非只有几个方面:钱该给谁?有没有“原谅”情节?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想的?   宋秉海独自主持着这场围观人数不断攀升的网络直播,面不改色,举重若轻,气场强得如同在主持某节目似的。   寇霜却已经无暇顾及宋秉海还在继续说什么,只能迫不及待地看向宋暮雪,并且拥抱对方。   谁能想象到,朱丽叶竟然是宋秉海的女儿?宋秉海还代替朱炜强出席各类场合?   也许还跟朱丽叶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了吧……那时候,宋秉海又将宋暮雪放在了哪里呢?   寇霜想起朱丽叶抱怨的:自从遇刺之后,父皇就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很少同她一起玩乐了……   可,毕竟还是偶尔待在一块儿了……   而宋暮雪呢?自从六年前宋秉海夫妇假死遁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了……   听着这段话,宋暮雪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寇霜望着宋暮雪的表情,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宋暮雪本人却神情冷静,道:“六年前。”   六年前……   六年前,季小苍开枪射中朱炜强;   六年前,宋秉海夫妇伪装成出了车祸的样子,离开宋暮雪的世界。   这两者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吗?   寇霜后知后觉体悟到这两个日期的玄妙之处,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但宋暮雪却还是一副冷静冷淡的样子,将一切都看通透。   弹幕上成群结队地刷屏,最多的话题就是:朱炜强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宋秉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提也不提这个话题。   屏幕这头,宋暮雪却对寇霜说:“我觉得,这个人,是我。”   寇霜的心情麻木又冷静,心想:无论现在发生什么,自己也都能够接受了。   在嘈杂热闹的氛围里,宋秉海留下最后一句道别,下了播。   可以想见,微博上现在已经一片惊涛骇浪,大约热搜又要被霸屏了吧。   寇霜看着漆黑的屏幕,又看了看宋暮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正在这时,宋暮雪的手机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但宋暮雪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将电话接起来。   “您好,请问是宋暮雪宋小姐吗?”   “是。”   “是这样的,我是毓秀集团的首席律师。宋秉海先生想见见您,有要事同您商谈。请问您大约什么时间有空呢?” 第174章 谈话   “小雪, 你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么?”宋秉海坐在沙发上,状似淡然地喝了一口茶。   宋暮雪不动声色地笑回去,道:“大概,是有大笔家产靠我继承吧。”   宋秉海挑了挑眉, 道:“聪明。”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到这里来?”   “有问题问我?”宋秉海喝了一口茶, 道:“那么, 问吧。”   “如果我的父亲是朱炜强, 那么为什么我会作为宋暮雪长大?”   “当年的事情, 你知道多少?”宋秉海说。   “跟季小苍有关的都知道了, 但你跟朱炜强之间的约定什么的,我还一无所知。”   宋秉海点了点头,说:“好吧, 那就从朱炜强认祖归宗之后开始讲起好了。”   “朱炜强身上流着有钱人的血, 那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就连朗院长也很惊奇。他创办福利院, 为的是救助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一个家。那时候的所有人都坚信,大家在一起就是家, 我们之间的亲情,是超越血缘关系而存在的。多么祥和的景象啊……我到现在都有些羡慕。”   “后来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直到朱炜强离开福利院之后,我跟顾娟偶然听见朗院长夫妇聊天,我们才知道, 原来朗院长一直想要孩子,但一直都生不出来。为了得到孩子,他们去请教得道高僧。得道高僧说他们福报不够,他们这才创办了福利院。那时候他们还感慨:朱家人生了孩子却流落在外,肯定特别难过。自己这边挟朱炜强换取福利院继续存在,其实已经很不道德了。”   “这有什么不道德的?为了建大商场,就要将福利院赶尽杀绝,把所有家人都打散,朱氏集团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人。我跟顾娟都这么觉得。”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炜强被送走之后不久,郎阿姨就怀孕了。朗阿姨喜气洋洋,查出来的那一天格外高兴,带所有孩子去了游乐场,说:‘你们有个弟弟了。’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个所谓的弟弟怀抱期待,哪怕是孤儿,我们也知道亲疏远近,知道有了弟弟之后,郎叔叔郎阿姨就不会对我们这么好了。”   “小强一走,朗阿姨就怀孕了。小强跟我们约好了要常回来看看,可也一次都没回来过。郎叔叔郎阿姨都说,这是因为他们做了一件大善事,积累了福报,老天爷这才送来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宋秉海冷哼一声,道:“你听,属于自己的孩子……在内心深处,他们根本就不觉得,我们是他们的孩子。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血脉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家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情谊,原来一文不值。如果让他们在福利院的孤儿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之间选择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郎安邦吧。”   “果不其然,抉择很快就来了。郎安邦一生下来就患有心脏病,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治好。郎叔叔没有那么多钱,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他知道朱氏集团虽然遵守协议放过了那块地皮,但它的商业价值仍然叫他们眼红,他们还是很想得到这块地,哪怕他突然反悔,并且开出高价。”   “所以郎叔叔找朱氏集团谈判,说他愿意卖出这块地,只是他要钱,要足够治好郎安邦心脏病的钱。朱氏集团自然求之不得,很快答应。朱氏集团很快把钱打到他的账户,但是福利院里除了我和顾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这让我有些着急。”   “他去银行取钱的那一天,我正在和季小苍、汤天问一块儿玩耍。看见郎叔叔急冲冲地走进房间换衣服,我就知道他要行动了。这之后,福利院会迎来怎样的未来?我没有忍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身边的季小苍和汤天问。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是干着急而已。但季小苍听完之后,信誓旦旦地说他有办法,然后我们就看着季小苍眼睁睁地跑进了郎叔叔的房间。”   “没人知道季小苍说的办法是什么,我们三个人在外面焦急等待,最后只看到朗叔叔一个人出来了。他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衣,应该是为了取钱的时候方便藏起来。我们当机立断,跟在他后面。哪怕收了这么多钱,他也不愿意叫个车。他走到了银行,这极大方便了我们的跟踪。”   “他从银行里取了很多钱,交给了医生。我们躲在病房外面,听见朗阿姨问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郎叔叔说:你别管,我有办法。”   “所谓的办法,就是背叛福利院里的所有人。朱氏集团第一次威逼利诱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妥协。当时的理由是:孩子们不能散,不能失去立足之地。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忘记了当初的誓言。我们抵御了资本的侵袭,最终却还是输在一个男人的私欲上。现在想想,他当年誓死不对朱氏集团投降,也许正是因为他还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他舍不得自己的福报。”   “我太生气了,当即冲进病房将他痛揍一顿,汤天问也和我一起。郎叔叔没有还手,被我们两个人打断了两根肋骨。朗阿姨一直在旁边哭,可是她要抱着郎安邦,不敢来阻止我们。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她也选择了儿子。”   “打完之后,我们三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孤儿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也许我们该接受。回去的路上,汤天问问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因为那地是郎叔叔自己的,他有权决定要不要卖给谁。那时候我和顾娟就知道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等一回到孤儿院,我们面对的,就是一片焦黑的福利院。散发着恶心的味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下来。我们来不及思考,连忙进去抢救,结果只就出来了季小苍。”   “因为这场火宅,朱炜强终于百忙之中回到了福利院,但这时候他面对的,只是活着的三个人、逃走的季小苍,和一堆尸骨。”   “我像朱炜强说明了所有情况,朱炜强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不能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信念呢?’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人类的自私和善变伤害我们太深,朱炜强在大集团里过得也并不好,看惯了虎毒食子、人性泯灭。我们决定合作,做一个实验。”   “人类到底能不能自始至终坚持自己的原则?无论亲情、爱情,无论贪婪、虚荣。这些东西都是影响因素,可我们只想要纯粹的人,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正义。”   “所以才有了整个计划。”宋秉海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宋暮雪,说:“双子计划。”   “在这个地方,我们三个人之间产生了一些分歧。我和朱炜强都认为,只有将一个人的道德和判断能力无限拔高,满足她所有的欲望和要求,让她高于世界上所有人,那么她才能够成为最纯粹的人,拥有最纯粹的正义。她的判断跟自己本身的利益完全无关,才能公平公正,不会像郎叔叔一样,做出那么多错误的决定。”   这说的,就是朱丽叶了。   “我们仿照朗院长,成立了一个福利院。里头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我们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它解散。我们会给他们最好的成长环境,最独特的教育,而他们唯一要回报我们的,就是好好长大,让我们看看,人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   “而顾娟觉得,纯粹的善应当来自于规律和铁则,是哪怕有欲念,也能自我抑制。”   这说的是自己,宋暮雪的心开始颤抖起来。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作为“孩子”而被接受的么?纯粹的善和正义?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东西!   “所以,顾娟学法,我和朱炜强从商。”宋秉海说:“当朱炜强的妻子怀孕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做。但你的到来给了我们灵感,我们决定给你造一个小王国。但十个月太快了,甚至来不及在刚买好的山头里建第一座城堡。”   “所以……你们交换了孩子……”这下子不止是心,就连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为了这么一个理由,亲生父亲抛弃了自己,直到自己长到二十四岁,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一面。而养父母能在最关键的一年离开自己,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谓的“计划”。   根本就没有人,将自己作为一个人来看待!   “不,这不是交换,小雪。”宋秉海说:“我们原本打算,等城堡一建好,就将你送入其中。但没想到你长得太快了,等你的襁褓完工之后,你已经有了记忆。有了记忆也就有了欲望,哪怕你住进城堡里,恐怕也已经受到污染了。所以我们又有了另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决定,相互收养对方的小孩。所以我和顾娟生出朱丽叶之后,直接把她送到了城堡里——那城堡两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终于派上了用场。”   “朱炜强的家产,该是你的。”宋秉海说着,脸上的笑容令人烦躁,似乎笃定了宋暮雪会接受似的。   就跟朱丽叶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   宋暮雪摇了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   “嗯?”   “你们三个人都是魔鬼,一点儿也不在乎血缘亲情。这么多年来,朱炜强没有来看望过我,而你们也一直没出现在朱丽叶面前。这样的你们,又怎么会因为我体内流着朱炜强的血,而认定这家产属于我呢?”宋暮雪说:“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朱丽叶令你不满意了。为什么?”   宋秉海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吃惊到无法思考,却没想到思维还是这么敏锐。对,如果不出意外,我会作为朱丽叶的父亲指导她,直到她的世界观圆满起来,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用与自己无关的态度思考人生——她能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坐到她满意为止。但她太令我失望了。她竟然瞒着我,试图对付武立国,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儿?感情是没有必要的,她这样偏离了我们预设的方向,是残次品。”   “而我还按部就班地走在你们为我设计好的路上,我够乖,所以你要将朱丽叶从那个位置上扯下来,将毓秀集团这个大机器交到我手里。我是你们手上,唯一一个还正常运转的样本了。”宋暮雪冷冷地说:“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了,就不担心我偏偏生出叛逆情绪吗?”   宋秉海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不会的。好比说你不会拿钱权压制武立国,你也不会用这个武器反制朱丽叶,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啧……   宋暮雪皱起了眉头。然而事实就是跟宋秉海说的一样。宋暮雪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介入,什么不该介入。她先前同寇霜说,她很清醒自己成了如今的模样,然而现在却又有一些不甘。   因为她这个样子,正是可恶的上一辈所期盼的。如果自己顺应着心情而为,与落入他们掌控有什么区别?可反其道而行之,她又过不起心里这个坎。   这可真是……令人厌恶啊。   宋秉海看着宋暮雪的表情,脸上再次流露出胜券在握的洋洋自得,他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以为你能掌控的一切,全部都是安排好的。”   掌控……安排……这群人还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操纵人类吗?!   “那妈……顾娟呢?为什么只有你,没有顾娟?按说她应该是站在我这一派的,现在应该格外开心,比你更加迫不及待地见到我吧。”宋暮雪强忍着不悦,问道。   宋秉海却突然顿了顿,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和不舍,道:“当年有人查到了福利院,加上朱炜强突然遇害,我们夫妻俩只能临时金蝉脱壳。若非如此,也不会设计得那样粗略,能够被你一眼看穿。可住到那城堡里之后,她却很不开心,开始觉得我们做错了,整日茶饭不思。没过多久,便因抑郁而香消玉殒了。她说她没能继续将余生风险给法律和正义,并且为此感到羞愧难耐……这或许是我唯一不懂她的地方了,区区法律而已,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它也是人为制定出来的,并且处处都是漏洞。这种东西,有什么可追求的?”   宋秉海看向宋暮雪,道:“或许,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只要你还按照轨迹运行的话。”   “轨迹……人哪里是轨迹可以决定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你告诉我,难道我们俩这次见面,也是在算好的轨迹当中?!”宋暮雪说:“你们哪能算得这么准!”   “虽不曾算到这一天,但这种可能性,我们设想过。否则也不可能拿出万无一失的法律证据。”宋秉海道:“我们思考过各种可能性,哪怕未曾设想过的情况,也不代表脱离了轨迹。”   “也就是说,任事情发展成什么样,你们都能说这是事先预测好的咯?这是诡辩!”   “你怎么知道不是预先便已经决定好的东西?从你们被生出来,被逐渐教育成现在的样子起,任何事情就已经是注定的了。我只是选择观看这个结果而已。”   这都是什么鬼……   宋暮雪觉得宋秉海本人充满着浓浓的矛盾感,将两个人教育成截然不同的样子,这说明他认为事物是可以被影响和改变的。可刚刚的话似乎又表明他相信宿命论的存在……   哪里有这么讨巧的事情呢?既想人定胜天,又想万事掌控……   宋暮雪皱着眉头,刚刚想要反驳这句话,就听见宋秉海开口了。   “关于你,我们早有预测。直到现在,每一步都踏在我们理想的状况里。可唯有一条,超出了我们的预计。”   哪一条?宋暮雪没问出来,但疑问横亘在心头。   “郑风林,郑风林同你志向一致,人生观世界观如此契合,你们俩之间竟然没有擦出火花。这可是我们挑选了好久,才为你选定的如意郎君。而半途跳出来的寇霜反而成为了干扰项……我很好奇,你们真的能走到最后么?”宋秉海挑了挑眉,看上去兴趣盎然,又像是拭目以待。   郑风林……原来郑风林也是自己人生的一环?!   他们从小接受着相同的教育,一人当律师一人当警察,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超乎想象。   却没想到……连这都是被安排的?   宋暮雪坐在椅子上,也不禁有些眩晕。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沉默许久,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寇霜,也是你安排好的么?”   寇霜对自己有所隐瞒,还说什么“不能说”……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莫非寇霜也是自己被掌控的一环?   “这个倒不是,我说了,她是干扰项。”谈话进行到这里,宋秉海并不吝于解决宋暮雪一些小小的疑惑。“她到底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影响,这个我还真不能确定。”   听到这个回答,宋暮雪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她将手拿来,眼睛便又是澄澈。   “谢谢你为我答疑解惑,但这份家产我不会要。你若是不愿意交给朱丽叶,那么捐了也无所谓。”宋暮雪站起来,便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对了,你知道警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吗?身为福利院长时,你涉嫌贩卖儿童;作为朱炜强的全权代理人时,你涉嫌的案件也不少。等我走出这个房子,他们就会进来逮捕你,要求你配合调查了。”   宋暮雪转身,“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你早就应该预料到了吧?毕竟,你是连别人的人生都能预测的家伙呢,呵……”   宋暮雪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坚毅,像是把所有的过去都抛在了脑后似的。 第175章 扪心   寇霜并不允许出现在那场谈话里, 因此只能惴惴不安地在家里等候。   她做好了自己拿手的饭菜,甚至还买了好些水果和一个蛋糕,像是随时准备好庆祝一样。   可……庆祝什么呢?庆祝谜题终于揭开么?   虽然不知道宋秉海会跟宋暮雪说些什么,但寇霜却能够隐隐感觉到, 会是十分颠覆的内容。   从朱丽叶日渐显露出她本来的模样开始,宋暮雪的情绪似乎一直处在极端的不稳定之中。她会自我怀疑、怀疑家庭……   人类对于世界的信赖, 最初就来自于原生家庭的信赖。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父母以身作则, 带着孩子去认识这一个纷繁杂乱的世界, 又言传身教, 告诉他们怎样欣赏鲜花与阳光,怎样辨识毒蛇和陷阱。   可宋暮雪接受的教育,显然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如果养育孩子本身带有“亲情”和“防老”之外的目的, 那么教育本身就是不纯粹的。   宋暮雪刚一知道对照组的事情, 又被扔下了另一个重磅炸弹。   从没见父母, 意味着父母不爱你, 意味着对于整个世界的信赖都要被重新构筑。   这是比“父母装死不见你”更加剧烈的打击。   寇霜心想,对于自己来说,这相当于什么呢?   大概相当于, 这个世界是自己身处的世界,而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世界,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吧。   说到底,原作者真的存在吗?小世界真的存在吗?如果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恐怕连寇霜自己也会迟疑吧。   她在家里等待, 一看到宋暮雪的车子出现,便奔跑而出,用笑容和拥抱迎接对方。   寇霜观察宋暮雪面上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说:“欢迎回来。”   宋暮雪莞尔一笑,道:“嗯,宋秉海要进监狱了。”   寇霜想问宋暮雪到底听到了什么,但对方神情如此平静,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既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便抛诸脑后好了。   “我已经做好饭了,都是你爱吃的,而且都没糊。我还买了一个蛋糕和水果,你想先吃什么?”   “先吃你,可以吗?”宋暮雪的笑容充满挑逗,在寇霜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寇霜从未见过这样浪荡的宋暮雪,耳朵biu地一下就红了。她无意识地稍稍压低视线,说:“也……也可以……”   这样便开始吃了。   浴室的玻璃上氤氲着热气,寇霜被抱坐在浴缸里,背后顶着某些柔软的东西。   宋暮雪的手绕过腋下环到面前,轻柔地揉捏,偶尔轻拢慢捻抹复挑,像是要将那珠子生生折磨大一圈似的。   这倒让寇霜自己的手有些无所适从,道:“别……我自己洗……”   寇霜抓住宋暮雪的手腕,试图将它们从自己身上剥离,宋暮雪的膝盖却又并拢,将她环得更紧。   宋暮雪从身后贴住脖子,以吻擦拭,寇霜的脊背浮现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唇舌是软的,骨骼却是硬的。宋暮雪缓慢地进攻,不理会寇霜的阻拦,抓了满手。她肆意将她们揉捏成想要的形状,寇霜却并不痛苦,反而……   想要更多。   更多、更多、更多……   寇霜回头,试图亲吻宋暮雪的脖子,宋暮雪放弃了洁白平坦的背,转而与寇霜亲吻,手却向下,探向花蕾。   寇霜微微张开了嘴,嘴唇红艳艳的,像是果冻一样。宋暮雪忍不住伸出舌头,亲“口”给对方涂上一层口红。   嘴唇变得更加鲜艳,更加娇嫩欲滴。   寇霜的喉咙里发出甜腻的叹息,宋暮雪这才大块朵颐,享受这唇、这舌。   寇霜相当大方,舌头一进去便交缠在一块儿,像是在角力,又像是在调情。   宋暮雪生出作弄的心思,忍不住用舌尖点了点对方的上颚。   “痒……”似乎听到寇霜说。   宋暮雪更加用力地舔舐,听见寇霜发出不满足的呻吟。   寇霜侧过头,两唇相错,牵连出一根银丝。银丝慢慢落下去,落到水面,宋暮雪反而被寇霜嘲笑:“你都流口水了,恶心不?”   “我还有更恶心的。”   转头重新吻过,舌头在口腔里搜刮一番,随后吞咽。寇霜亲眼见着对方喉咙的动作,有些急了,连忙道:“你不恶心啊!”   宋暮雪笑了笑,手指拨弄着阴帝。有水的浮力在,一切都变得奇妙起来。哪怕只是一片肉,但上面似乎长了全套的神经,自己能够感受到宋暮雪手指的动作、幅度,也能体会到宋暮雪的撩拨。   宋暮雪似乎将那处当做什么新奇的玩具,拨弄够了之后,轻轻问道:“我可以进去么?”   当然……是可以的……   寇霜一边亲吻一边点头,随即身下一紧,手指进去了。   只进去了一根,宋暮雪的手指灵活,如同出入无人之地一般。没一会儿又轻笑道:“再加一根?”   说话的同时就已经行动了。   往常并没有这么快……有水的确大有不同,省去了许多润滑的步骤。宋暮雪两只手指更像是在捣乱似的,时而摸摸这里,时而戳戳那里。随着手指的动作,更多的液体涌了进去,这让寇霜有些分不清楚,湿润到底是来自外力,还是自己本身?   “你好湿……”宋暮雪一边说着,一边在狭小的浴缸里转身。她换到寇霜的面前,将对方迷醉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   浴缸里的热水颠来簸去,“哗”地洒出一大片。地板上变成湿漉漉的,但,无人在意。   寇霜看到了宋暮雪的胸脯,忍不住上手去摸,她也想让宋暮雪更快乐一点儿。   宋暮雪却挥开她的手,轻声说:“今天,只服侍你。”   宋暮雪的上半身迎上去,相互碾磨。软软的肉体接触到另一具软软的肉体,便好像满足了似的,却又变得更加不满足。   狂躁,又宁静。   手指被搅,宋暮雪便知道时间到了。她一口咬住朱唇,道:“闭气。”   寇霜下意识听话,下一秒钟,整个人却沉进了水底。   视线变得模糊,好像溺水了一般。从水下看过去,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雾里看花。   寇霜憋着气挣扎,整个人想要向上浮动,可宋暮雪揽住了她的手掌,十指交握。   这种状态很奇妙……一边享受着极致的欢愉,一边又面临着窒息的恐惧……而这恐惧来源于你爱的人,又似乎变得有些甜蜜。   寇霜接受着宋暮雪渡过来的空气,觉得自己神志不清了。这小小的浴缸像是欲海,而自己只是海上的一叶扁舟,接受着来自宋暮雪的狂风骤雨。   下一秒钟,宋暮雪猛地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压在浴缸壁上,问她:“我是谁?”   寇霜有些恍惚,道:“宋暮雪呀。”   “你知道路仁义的事情吗?”   寇霜迷糊道:“知道……因为我看过啊……”   “看过什么?”   这个问题让寇霜有些费神,眼神望向上方,思考了一会儿,神情竟然变得渐渐清明起来。   “不……不能说……”   宋暮雪咬了咬牙,再次吻住寇霜,将她摁进水中。   她和她一同体会着窒息的快感,却无法从她心里挖取秘密,这让宋暮雪隐隐有些烦躁。   再捞出来,问:“什么不能说?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寇霜眯着眼睛看向宋暮雪,勾起了一个摄魂的微笑,但宋暮雪莫名觉得很嘲讽。   “你是……”   从“是”字之后,宋暮雪清晰地看见寇霜嘴唇在动,耳朵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任何声音,包括喘息声,和热水激荡的声音。   她好像听觉失灵了似的。   宋暮雪连忙用手指去摸寇霜的喉咙。   有震动,但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听觉的世界里一片空白,像是自己突然置身真空。可是,怎么会这样?   寇霜说完这段话之后,停顿了一会儿,宋暮雪的听觉又一瞬间全部找回。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寇霜说。   这时候寇霜似乎完全清醒了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像是要哭了一样。   “你倒是,问问你自己呀!”寇霜猛地扑了过来,竟然张嘴咬住了宋暮雪的脸颊,却没敢用力,只是温柔地轻轻地咬着。   脸庞相互接触,宋暮雪确定了一件事情:寇霜真的哭了……   是因为……自己么?   问问我自己?   这个问题出来,宋暮雪反而也觉得委屈了。   ——你们都希望着我成为某个样子,却又不告诉我是什么。   【这不像你。】   【你不会的。】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你。】   可什么才是我?   我甚至不姓宋,世界上根本就不应该有宋暮雪这个人!   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我应该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   无数问题夹杂在一起,拷问着宋暮雪的灵魂和心灵。   问自己?   可就连自己,都要隐瞒提防着自己。   而这时候,寇霜的手指也已经抚上她的胸、她的下身,像是要把刚刚享受的欢愉,都还回来似的。   “你问问你自己呀……”   寇霜一边深入宋暮雪,一边哭着道。 第176章 魂悸   自浴缸一战之后, 宋暮雪沉默思考的时间显然变多了很多。   寇霜还记得自己冲动的时候说出过什么,回想起来有些心惊胆战。   要是在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天道”突然发威,让整个浴室都变成了马赛克, 那可怎么办?   一边隐隐庆幸,一边揣测着:为什么天道不发威呢?自己都已经对宋暮雪说得这么清楚了。   她还不知道, 天道这次仅仅只对宋暮雪一个人发挥了作用, 让宋暮雪能看不能听, 说到底仍然是一次无用的交流。   ……不, 也不全然是无用的, 至少宋暮雪知道了该问自己,也只有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接连两三天,宋暮雪出神到了非同寻常的地步, 饭桌上甚至会忘记咀嚼, 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 直到寇霜提醒才回过神来。   她对宋秉海的结果也不甚关心, 更不知道,随着宋秉海坦白了一切事由,郑风林也官复原职, 重新进了刑警队。虽说记过罚款少不了,但郑风林终于穿上了自己引以为豪的警服,还是分外开心的。   前两日,寇霜并不敢打扰宋暮雪。到第三日终于忍不住了,给宋暮雪盛了一勺子汤之后道:“你在想什么?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散心?   宋暮雪眼前一亮, 随即对寇霜道:“跟我去个地方!”   寇霜被一路拉上了长途大巴,期间问过许多遍目的地,但宋暮雪闭口不答,装神弄鬼。   直到将寇霜糊弄上车,宋暮雪方才盯着窗外,轻声道:“霜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是一个很阴暗的人。”   宋暮雪坐在靠里的位置,盯着车窗的时候便只能露出半张侧脸给寇霜看。线条完美,却显得有些忧郁。   寇霜停顿了一下,思考措辞,最后说:“那个……我以前把你想得太好了。”   宋暮雪转头看她,眼睛里透出某些灵动,但却很安静,安静地像……一只猫。   寇霜克制住自己抚摸猫下巴的冲动,接着说道:“就好像是……好像是爱上了一个模型,你知道吧。那天你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事儿是我不对。我强行将某种预设的属性加到你身上,却往了你也是一个人,真实的人……你会哭会笑,也会害怕,会嫉妒。”   “我换了一个角度来看你,只觉得你更加美味了……”寇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美味’这个词是不是有点怪?但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亲吻你,摸你的手,闻你身上的味道……以前你可能是菜单上的示例,现在却来到了我面前,色香味俱全。我现在就很想尝一尝……”寇霜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啊,以前让你承担了太多的压力,现在不用了。有什么阴暗的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你不知道,跟我所处的境地比较起来,你已经足够光明了。”   寇霜对着宋暮雪笑了笑,宋暮雪竟然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宠溺?   宋暮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道:“我……知道孙佳文在哪里。”   孙佳文?!   寇霜瞬间瞪大了眼睛。   宋暮雪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子,但最后仍然还是颤抖地望向寇霜,坦白道:“我嫉妒。”   嫉妒。   “自从你说过你试图寻找孙佳文之后,我也在努力寻找她。我找到了,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嫉妒。”说出“嫉妒”这个词之后,后面的自我剖白变得容易了不少。“你太在意孙佳文了,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不喜欢你惦记别人,我也不喜欢你看向别人。我希望你只看着我,只思念我。至于什么孙佳文李佳文张佳文的,全部抛在脑后就好。可以吗?”   宋暮雪认真地盯着寇霜,说话的样子格外认真,也格外令人心动。   寇霜乍一见到这样的宋暮雪,心情有些激动。宋暮雪似乎失去了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掌控力,对这段关系充满着不自信。也许这也是她终于愿意摊开给寇霜看的东西之一。   恋爱关系中,又有谁能全然自信呢?寇霜突然觉得宋暮雪这盘菜一定加了某些香精,撩人!恶劣!作弊!   脑袋里还没骂完呢,宋暮雪伸了一根手指过来,直接塞进了寇霜的嘴里。   寇霜:???   宋暮雪脸红红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觉得我是一盘菜……那我一生都给你吃。你不要再看向别的人了。”   宋暮雪的手指纤细,寇霜猛地吮吸了一下,嘴里似乎有甜味。原来宋暮雪……是甜的啊。   寇霜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沾染上这样的恶习。最后一次上课吃手指还是学前班时候的事情,现在自己却含着另外一个人的手指爱不释口。   寇霜抓着宋暮雪的手指,说:“我从来就没有看向别的人啊!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宋暮雪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十分难堪的举动,想要把手指收回去。寇霜却抱得死死的:“给我了,就是我的了!不准拿走!”   宋暮雪眼神一沉,随即侧过了头,凑到寇霜耳边道:“不仅想塞进你嘴里,还想……”   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但寇霜的脸颊砰地一下红了,她将宋暮雪的手猛地扔回去,说:“你流氓!”   宋暮雪笑着揉了揉寇霜的脑袋,说:“别生气。”   “没生气……”   “嗯……说回之前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孙佳文,但我不喜欢你这样关注她。但我最近似乎发现,有些事情,必须问她才能得到解答。”宋暮雪脸上调笑的表情渐渐散去,变回了之前平静深邃的样子,“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是关于孙佳文和你的。我不确定这些事情是不是真正发生过,我需要问问她。”   宋暮雪盯着寇霜的眼睛,说:“以我的记忆力,怎么会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呢?我甚至记得你每一次床上的表现。”   寇霜:……   喂喂喂,讲正经事就讲正经事,干嘛要在其中夹杂黄腔?!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宋暮雪!   我说能接受阴暗面,不是想要接受全方位的言语调戏啊!!   这是性骚扰,骚扰!!!   寇霜面无表情地内心波动,觉得自己可能get错误的宋暮雪打开方式。   但接下来,宋暮雪说了另外一句话:“哪怕问你,你也是无法回答我的,对吗?”   寇霜心里一个咯噔,因为宋暮雪这次用的说辞是“无法”,而不是“不会”。   无法和不会,虽然都是表示否定的词语,但是其中差别却也不小。“无法”意味着不能、无能为力、被外力所限制,而“不会”似乎更多意味着主观上的不愿意。   宋暮雪这么问,是因为知道自己并非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吗?毕竟,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会是最想要说清楚一切的人。   宋暮雪知道了什么?   寇霜的眼睛里全是震惊,但并未回答。她的身体在发热,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但她不敢说,只能死死地盯着宋暮雪的眼睛。   两人对视五秒钟,宋暮雪轻轻地扯着嘴角笑了,说:“我懂了。”   宋暮雪摸了摸寇霜的脑袋,说:“路还很长,睡一会儿吧。”   ……   在长途大巴上颠簸许久,两人终于从车上下来了。寇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忍不住对宋暮雪抱怨道:“为什么不买火车票,坐完车腰酸腿疼的,比坐你还疼。”   “坐我?”宋暮雪拖长了调子,最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寇霜:……我知错了,我不该被你带偏,我不该开黄腔。   利用导航软件,宋暮雪带着寇霜一直走到了某个精神病院门前。   这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县城,也许是孙佳文的家乡吧。可是精神病院……难道孙佳文又被抓进去了?!   寇霜看了宋暮雪一眼,宋暮雪牵起寇霜的手,说:“进去吧。”   她们一块儿走到前台,宋暮雪对前台小姐姐说:“您好,我找孙佳文孙医生。”   医、医生……?!   寇霜瞪大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   前台小姐姐倒是毫不诧异,问:“有预约吗?”说着看了看寇霜,像是在看一个不幸智障的精神病患者。   寇霜:……   “没预约,你跟她说寇霜来看病,她会知道的。”   寇霜瞪了宋暮雪一眼。   前台小姐姐狐疑地拿起电话,报出了寇霜的名字,没几秒钟,便回馈道:“孙医生现在正在休息,但是她非常乐意见一见你们。三楼,302。”   两人又一路上楼,寇霜责怪宋暮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焉坏焉坏的!”   宋暮雪笑了下,说:“你没发现的事情还多了去了。”   推开302的房门,便看见一个白大褂背对着门坐着。   门开之后,白大褂转过来,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却是孙佳文。   寇霜十分难以置信,指着孙佳文说:“你……你你你……!”   原来被“天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小白鼠,现在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架着眼睛有些知性,嘴角的微笑却有些痞痞的。   “哟,终于来了?”   孙佳文站起来,对宋暮雪道:“你找来的那个人,我把她关进去了哦。”   孙佳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得十分挑衅。   “然后,你有什么问题要向我咨询的么?”孙佳文转向寇霜,笑道。   寇霜还在震惊之中,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宋暮雪却突然开口,插话道:“不是她,是我。我有问题想要……咨询你。”   “咨询?你?”孙佳文看着宋暮雪,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半晌又看回寇霜,问道:“是时候了么?”   是时候?是什么时候?自己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了?   孙佳文见寇霜还在当机中,摇着头嗤笑了一下,说:“行吧,我自己来弄清楚。寇霜你出去吧。”   孙佳文指了指办公室更里边,那是被白色的帘子给遮起来的幽闭区域。寇霜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不可以!”   如果自己没猜错,孙佳文应该是想要将一切都告诉宋暮雪,可这是不行的!   宋暮雪身上有“天道”,一个不慎,就会引得天雷劈下来。孙佳文应该已经了解过天道的厉害了,又怎么会……   孙佳文拍了拍宋暮雪的肩膀,示意她接着走过去,自己却转身来到了寇霜的身边,小声道:“相信我,我可以只好宋暮雪的‘精神病’。”   “可……”   “从你那边回来之后,我就真的成了副人格,被那个傻逼关在心灵的笼子里,没人说话没人交流。可我不一样走出来了么?”孙佳文对寇霜笑了笑,说:“我做到这个地步,早就已经知道要怎么绕开天道了。你以为呢?   寇霜没有想到孙佳文竟然经历了这样沉重的事情,要是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办?   孙佳文是怎么逃脱出来,重新掌握主动权的?   寇霜还在发呆,孙佳文附耳道:“比起你,或许我才是那个想要逃出去的人啊……你觉得呢?”   丢下这样一句话,孙佳文径直走到宋暮雪身边将帘子拉了起来,完全隔开了寇霜的视线。   寇霜看着洁白的布帘子,心想:这……这是怎么回事?   ……   不知道孙佳文同宋暮雪说了些什么,等到帘子拉开的时候,却只有孙佳文出来了。   孙佳文脸上挂着一如既往嘲讽的微笑,走到寇霜身边,对寇霜道:“我把一切都告诉宋暮雪了,她变了个人。”   而宋暮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在寇霜耳边耳语:“你想让我离开这小世界,花了那么多功夫。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呢?那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   宋暮雪脸上的表情很冷漠,道:“正如宋秉海他们对我做的事情一样,你也只是想掌控我而已。他们好歹是拿冠冕堂皇的‘正义’的信念,或者金银财宝来引诱我,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就想空手套白狼,将我引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去?在那里我还能当宋暮雪么?”   寇霜一愣,被宋暮雪那句“你也只是想掌握我”刺痛了心脏。她猛地大喊:不是这样的!   但却发不出声音。   孙佳文呵呵笑着,半蹲下身子,抚摸着寇霜的脖颈,轻声道:“宋暮雪现在已经疯了,不是你的宋暮雪了。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她就会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因为‘天道’也融合进去了啊。这样的宋暮雪,你也想要吗?”   孙佳文亲吻寇霜的脸颊,道:“对比起来,我还算好的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我们一同逃出去?虽然我现在还没想出办法来,但我一定能够逃出去的。”   而另一边,宋暮雪对她伸出了手,又恢复了温柔美好的笑容:“霜霜,留下来陪我。不要回去了。”   “跟我一起逃出去吧……”   “不要回去了……”   “逃出去!”   “不准回去!”   两个声音在寇霜耳边吵吵嚷嚷个不停,连两人面目也仿佛模糊扭曲了一般。   她们俩到底在干什么!孙佳文跟宋暮雪说了什么!   好烦啊!都闭嘴!   寇霜捂紧了自己的耳朵,大声道:“住口!”   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寇霜猛地失重,天旋地转。寇霜双手胡乱扒拉着什么,坐了起来。   入目还是熟悉的景象,原来是个梦……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寇霜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发现跳得格外厉害。而帘子还是严严实实地拉着,看不清里边到底在干什么。   这样的尖叫也没能惊动她们?   寇霜感到非常害怕,轻轻地叫了一声:“宋暮雪……?”   没人回答,但帘子里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咣”的一声,帘子被拉开了—— 第177章 为何   帘子拉开, 出现在寇霜面前的,是似乎不太一样的宋暮雪。   宋暮雪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有些惊讶,有些恍然, 有些懊恼,有些顿悟, 却还……有些愤怒。   眼神像是粘稠的墨潭, 所有的情绪缠绕在一块儿, 成为   寇霜连忙站起来, 对宋暮雪说:“宋暮雪, 你……”   宋暮雪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肢体语言却显得非常冷淡。   寇霜也许明白宋暮雪点头意味着什么,但还是为防意外问了一句:“你知道了吗?”   宋暮雪再次沉默点头。   “那……?”   宋暮雪只是深深地看了寇霜一眼, 一言不发, 连任何动作都没有。   寇霜从那一眼里看出来了无限的失望和痛苦, 她走上前, 想给宋暮雪一个拥抱,宋暮雪却脚下一转,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   寇霜看了孙佳文一眼, 孙佳文却只是耸了耸肩膀,什么都不说。   也许宋暮雪受伤了吧……   方才的噩梦仿佛给了寇霜某种预示,她惊魂未定,心想:自己似乎真的,从来没有给过宋暮雪选择。   虽说那种情况下, 宋暮雪无法了解真相,亦无法做出决定。   但这也无法改变寇霜从未问过宋暮雪意愿的事实,自己甚至从没有站在宋暮雪的立场上思考过……   对于宋暮雪来说,她从未看到过小世界之外的隐秘与虚无,也未见过现实世界的灯红酒绿。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坏了,但毕竟还有郑风林,还有寇德钦,还有师兄、老板兼熟悉的一切。   一个人的世界,绝对不可能是由一两个人丰富起来的。让宋暮雪挣脱出去,踏足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不正如自己如今的现状一样么?   自己是什么感想,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对待除了宋暮雪之外的人是什么心态,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   真与假都是相对的,说不定宋暮雪会宁愿要这一边呢?   看着宋暮雪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寇霜连忙道:“回去吧。”   宋暮雪却顿了顿,说:“你让我想想。”   随后开门走了出去,一气呵成。   “……”   可我想说的,是一起回市里头啊。   寇霜的双脚似乎被水泥凝在地面,无论如何有心,也无法撼动分毫。   她眼睁睁看着宋暮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孙佳文抱臂嗤笑:“需要我给你腾个床铺么?”   寇霜转头看着孙佳文,凄然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你在做决定之前,从来不想一想后果的么?”本就不算友好的笑容瞬间消失,孙佳文沉着一张脸道:“我不是她。你到底是,没把谁当人看?”   ——   来时坐大巴,也许还有增加同处时间的小心思。但现在,宋暮雪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城镇。   她一路出租车加动车,似乎不管车旅费的事情,打算回到家中倒头就睡。   但一走到家门口,出现在面前的却是郑风林。   不过几天没见,郑风林已然是一幅胡子拉碴的形象,看上去颓唐又消极。   宋暮雪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却是低头笑了。   此时此景,两个人是多么地相似呢?   “回来了?”郑风林站起来,因蹲得太久导致姿势有些怪异。   宋暮雪冲他无言点头,随后掏出钥匙开门。“进来坐坐吧。”   郑风林跟在身后,道:“我等了你许久,都没见你人。寇叔叔那边也没有音讯。”   宋暮雪敏感地意识到,郑风林也许也经历了什么精神上的剧变,因此才会变成这样。   “寇霜呢?”郑风林疲惫问道。   “暂时分开,冷静一下。”   “什……”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你这段时间又干了些什么?”   “在等你……我想去见见宋叔叔。”   ——   郑风林复职之后,提出的第一个申请,便是去见一见宋秉海。   这件事情本不应该被允许,但郑风林以自己的警章作担保,说就只见一面,聊一聊,绝对不会做谈话以外的事情。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领导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要求宋暮雪在现场,郑风林才能同宋秉海协商。   郑风林对此非常不解,但同时自己也有猜测……不怎么积极的那一种。   他利用局长的账号偷偷登录内部系统,查到了毓秀集团当年的事端,才被停职的。   现在恢复原职,因为宋秉海被捕,交代了一些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拥有这么大的魔力,竟然能够改变领导的看法?   还偏偏要在宋暮雪在场的情况下。   郑风林将事情全数告知宋暮雪,宋暮雪却有些迷惑反问:“为什么是我?”   郑风林说:“也许是因为……你是毓秀集团的继承人?”   可毓秀集团继承人,跟自己父母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宋暮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可没有答应。在双子计划存在的前提下,我可能答应么?”   宋暮雪语气厌恶又厌烦,像是在说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一样。郑风林却问道:“什么‘双子计划’?”   “你不知道?”   郑风林摇了摇头。   郑风林不知道,意味着宋秉海什么都没说。   现在还打算隐瞒,宋秉海到底计划着些什么?   宋暮雪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后说:“行,就去听听他想要做什么吧。”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反正谁都想要掌控我。 第178章 虚妄   孙佳文对寇霜说:“我只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宋暮雪而已, 怎么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但你应该学着尊重宋暮雪的想法。”   孙佳文说:“我不惜一切也要离开这里,并不代表宋暮雪也是这样。”   孙佳文说:“倒不如跟我一块儿,我们逃出宋暮雪的世界, 然后再逃出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寇霜有些难以置信道。   “你跟宋暮雪是一样的处境,你不会不知道吧?”孙佳文似笑非笑, 随后拉长声音“哦”了一下, 道:“不,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 你比她更不如。你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   寇霜眨了一下眼睛, 变得格外迷茫。   孙佳文的意思是,自己也是书里的角色……吗?   孙佳文看着寇霜,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说:“难道你真的毫无察觉?你父母对你的爱, 和她父母对你的爱, 有什么差别?友情和友情的差别又在哪里?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你为什么还在这边?”   孙佳文盯着寇霜的眼睛,眼神里有不解,但更多的, 是怜惜——“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怜惜。   “莫非你真的认为,她能对我为所欲为,亦能同样对你?”   孙佳文的话里,说了两个“她”。寇霜早已习惯孙佳文的说话方式,很清楚指的都是谁。   我父母对待我, 和“寇霜”的父母对待我,这两者之间真的有区别吗?   原作者能随意地将孙佳文塞进来,难道也能同样对待自己?   不说别的,原作者的猜测,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丁点儿的错误,只有最后一点留待认证:等到宋暮雪醒悟过来的那一天,是否真的能够回到现实?   但孙佳文说,哪怕就连那个“现实”,也不是真正的现实。   自己和原作者都处在更大的“天道”之下,因此才能做出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自己跟原作者是统一等级的存在,如何撬动对方、更改另一方的存在方式?   莫非……   寇霜头晕目眩,向后仰了一步,差点儿倒在地上。   好在孙佳文将寇霜接住了。   这么近的距离下,孙佳文在寇霜耳边耳语:“逃出去吧,直到我们触摸到真正的真实。”   ……   寇霜被孙佳文带回了家里,上楼梯的时候孙佳文觉得不对,这才发现寇霜竟然失去了视力。   寇霜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行,脚下的步子保守又零碎,像是失去了方向似的。   “你看不见了?”孙佳文伸出手在寇霜面前晃了晃。   寇霜语气惊慌,说:“全都是黑的……只能看清楚哪边可能有光……”   一个模糊的光晕,光晕里是否有物,人在哪里,像这样子的问题,全部全部,都看不见了。   寇霜觉得很害怕,偏偏孙佳文还在一旁似笑非笑嘲讽道:“你还真是脆弱啊,因为事情超过了你能够理解的范围,就神经性失眠了么?可这样你也不能改变任何一个事实。”   “抓紧我。”孙佳文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直接将寇霜公主抱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寇霜不知道孙佳文要走多久,只能拼尽全力抱着对方的脖子,生怕掉下去了。   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在当下情形,寇霜看不见任何前路,只能隐约知道是在前进……或者后退。   但人类天生对大地有依赖感,踩不到实在的地板,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孙佳文开门,将寇霜放在了某张柔软的床铺之上,道:“这是客房,你先凑活一下。我把吃喝都拿过来。”   这句话之后,寇霜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最后只剩下静谧。   在漫无边际、永无尽头的安静里头,寇霜的思绪也不由得蔓延开来。   孙佳文说,自己也是活在虚妄里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自己的父母有多真,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自己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又怎么会是假的呢?自己甚至还能说出来小学三年级同桌的名字呢。   ……等下,这些细节真的如同摆在图书馆里头的书籍一样人人翻阅么?   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个同桌叫什么?   是叫做……马修么?大概是吧。   在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寇霜的心瞬间安放回原处。既然能够回想细节,那也就说明自己的过去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写在书上纸上的寥寥数笔,那么孙佳文说的也就全无道理了。   太好了。   等一下,自己真的是“想”起来同桌名字的么?而不是自己试图去想,然后名字自然浮现的么?   这跟“天道”掌握这个世界的方式多么相似!   寇霜背后一凉,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这样么?原来自己也是书里的人物么?   在这个世界之外,是自己一直生活的世界。那么在自己的现实之外呢?又会是什么样的环境?自己是否还能拥有亲情、友情、爱情?又或者自己能有实体么?更甚至,自己能逃出去么?哪怕孙佳文这样坚定,可她自己都没能成功呢……   原来……自己让宋暮雪“回去吧”的时候,宋暮雪是这样的心情么?   对于宋暮雪来说,那根本不是“回去”,而是去到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并且永远失去回来的可能了。   宋暮雪对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安排,自己要剥夺对方全部的“确定感”,又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呢?   自己问过宋暮雪想“逃离”这个世界么?更甚至,问过宋暮雪想知道真相么?   寇霜难以自抑地哭了出来,她领悟到自己做了什么,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人生的怀疑: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甚至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都是属于“自己”的么?   “宋暮雪……呜呜……你在哪里啊……”寇霜伸出双手,摸索着身体四周。   但无论她怎样哭泣,也没有人给予回应。哪怕是孙佳文也没有出现。   ——   宋暮雪同郑风林结伴出现在刑警队办公室里,郑风林对领导道:“我带着宋暮雪过来了,能让我跟宋秉海见面么?”   谁知领导盯着宋暮雪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稍等。”   最后拿起听筒,拨通了一个电话。“人到了,你们快些过来吧。”   郑风林同宋暮雪对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是不解。郑风林试探道:“张队,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暮雪难道是犯罪嫌疑人吗?”   领导笑了笑,安抚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别的部门有人想跟宋小姐聊聊,刑警大队穿针引线而已。既然宋小姐已经来了,那你想什么时候见宋秉海都行,对了,遵守章程,带个同事一块儿进去。”   话说到这里,郑风林才明白这是什么套路。   哪里是必须在宋暮雪的陪同下才能见宋秉海,完全是想借用自己的面子将宋暮雪引过来而已。自己被利用了。   郑风林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下来了,道:“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还有被刑警大队算计的一天。你们若是直接说想见宋暮雪,那我一定会把话带到。但你们这种做法,恕我不能认同。宋暮雪,我们走。”   郑风林拍了拍宋暮雪的肩膀,率先朝门外走去。   领导反而急了,连忙站起来说:“哎,风林,风林风林,不要生气,我们没别的意思……不要放在心上,待会儿小徐请客,他找到女朋友了,你知道不?”   郑风林面色不虞,道:“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大家庭,除非危害人身安全的情况下,是不应该也不能够存在欺骗的。您这样,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领导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郑风林同志,你屡次三番不接受组织的意见,按规章来说,是被处罚,降级的!现在组织给了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怎么能不珍惜呢?我们又没有做出危害宋小姐人身安全的事情,只不过是聊一聊而已。不要上纲上线。”   “那张队,我正式对您提出口头辞职,不日即提交书面申请,还望您批准。”郑风林态度很坚决。   郑风林不能够接受任何来自刑警队的质疑或者算计,因为活到现在,他全部的世界观都建立在幼年宋氏夫妇的言传身教和刑警队的刚正不阿上。现在前一半垮了,另一半也岌岌可危。   宁愿不要这身警服,也无法用这种方式“将功赎罪”。   领导看了看郑风林,明显强行压抑着怒气。他看了看宋暮雪,说:“这种事情,你总得问问宋小姐,是不是愿意。”   郑风林回头,看见宋暮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郑风林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猛地瞪大。   宋暮雪对着郑风林淡淡笑了笑,只是道:“你去见他吧,寻找你的答案。而我也得去解决我的疑惑。”   随后转向领导:“那么请问,是谁想见我呢?”   领导松了一口气,正好瞥见门口走进来几个人,连忙道:“那里那里,人已经来了!” 第179章 保险   “例行问话, 坐好,老实点。”郑风林坐下去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宋秉海的表情,只能沉着脸色, 如同训斥一样。   宋秉海安安稳稳地隔着桌子跟郑风林对望,带着手铐反而镇定自若。“风林……呵, 例行问话?”   郑风林说:“少废话!”   越是强势, 便越是声厉内荏。   不知为何, 郑风林面对宋秉海的时候, 看到对方脸上淡定自若的表情, 总觉得哪里不安定。仿佛对方藏了最后一张底牌没放出来,或是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中,而他始终游刃有余, 隔岸观火。   宋秉海当真不说话了, 只是脸上笑容看上去仿佛在谋划着什么似的。   会是什么呢?明知道自己一旦出现就会被抓捕归案, 又为什么要出现呢?   如果不弄明白这个疑点, 也许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宋秉海的想法了。   郑风林一边在脑海中整理出这个疑惑,一边问宋秉海:“这次是关于十几年前的事情,毓秀集团先前跟居民发生矛盾, 警察前去维护的时候,有两名民警牺牲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哦这个,记得。”宋秉海轻松道:“就是你父母。他们的名字不记得了,但你父亲应该姓郑, 因为你的名字是他们起的。”   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宋秉海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似的。这种完全无所谓的态度让郑风林感到愤怒,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愤怒,道:“他们没有父母长辈吗?我为什么会到福利院去?”   他还记得卖冬瓜的奶奶,假若她还在世,她又会有怎么样的情绪呢?儿子媳妇都死了,孙子却莫名其妙不见了……   宋秉海说:“那时候你父母刚出意外,我们就派人将你从幼儿园带了出来。那时候你还挺冲的,把我们的人咬掉了一块肉,你还记得吗?”   郑风林捏紧了拳头。   宋秉海说:“你那时候哭个不停,没办法,我和我妻子只好亲自安抚你。奇异的是,你看见我们俩就安静下来了,大概是喜欢我们。本就打算掳你进福利院,看这情况更好,我们就把你放在了小雪身边,两个人也好有个伴。”   宋秉海还特别欠揍地问了一句:“我那时候觉得你挺喜欢我们夫妻俩的,现在呢?”   这句话实在是太令人难受了。郑风林挥舞拳头砸向对方的脸,却被同事拦下来了。   “不可冲动。”那同事说。   宋秉海“哦”了一声,挑了挑眉,道:“冲动也谈不上,当你知道你的人生都是被人设计的时候,有这种心态是很正常的,对不对,小伙子?好比现在,我知道你会拦住他是,所以我才肆无忌惮地说这些。如果风林手上有枪,我可能就会慎重些了。但拳头,你一定能拦住的,对吗?”   这姿态让那位同事都有些不开心了,但碍于规定又不能做出什么,只能瞪了宋秉海一眼,道:“说话小心点!”   宋秉海又笑了笑。   郑风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将心情平复下来,这才道:“为什么想掳我进福利院?”   “为了小雪有个伴。”宋秉海说:“顾娟说,人类是理性和感性的集合体。理性能在任何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感性能在任何时候做出‘快意’的选择。感性不坏,但总会坏事。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只能设置更强大的感性。这感性来源于爱,是那个人说一声停止,就能抑制住所有快意的感情。爱情强烈,亲情持久,当你把这两种感情安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ta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了。”   “你父母是好警察,从小就将公平正义教给了你,这会让我们省力不少。而你,就是我们安排给小雪的保险栓。你会让她遵从理性,你是更强大的感性。”   “——本来该是这样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你们两人之间并没有达成我和顾娟设想的完美状态。在我们假死之前,一切都挺好的。之后发生什么了,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难道没有监护人在,就连恋爱都不会谈了么?”宋秉海道:“我倒是真的很想向你请教一下,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呢?”   这幅样子……这幅假惺惺的请教的样子……   想到自己小时候那样真挚地将他们夫妻二人看做精神导师、看做灯塔,郑风林就一阵反胃。   原来致使自己亲生父母意外身亡的,正是眼前这人么?   将自己从奶奶身边掳走的,也是这人么?   这人甚至还幻想自己跟宋暮雪结合!而这并不是出于真诚的爱情,而是出于他们俩那狗屁不通的保险栓理论!   郑风林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宋暮雪遇到了寇霜。否则不就正好如面前这人所愿了么?   “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是为了公布朱丽叶的身份。这是为了什么?那个将你从会场带走的执事长呢?”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你既然不知道,说明这些人瞒了你什么。你确定你不去问问他们么?”宋秉海一双眼睛在郑风林和同事之间扫来扫去,有些不屑。   这是在挑拨了。   郑风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解释道:“我不负责你的笔录内容,不知道这个很正常,你给我乖乖解释就好了!”   “拍桌子、解释,这些都属于心虚的表现。你要是真的那么相信你的兄弟们,你为何不亲自问问他们?从我这张嘴里说出去的内容,你真的敢相信吗?倒不如说,现在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就连现在,你也被我算无遗策呢。”   宋秉海的笑容格外自信,因此显得格外挑衅。   郑风林气急攻心,从枪套里拔出枪来,对准了宋秉海的脑袋。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旁边同事连忙阻止道:“风林,别!”同时扑了上来,生怕郑风林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郑风林一把将同事推开,怒吼:“别拦着我!”   爆发起来,便是雷霆震怒。同事不由得被震住,站在原地。   “你的每一个行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包括宋暮雪也是。”宋秉海一字一顿慢慢道。   被掌控……被欺骗……被背叛……   数不清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使得郑风林此刻如同火药桶一般。他打开保险,一枪击碎摄像头,随后看着宋秉海,说:“你觉得洗脑能让我保持冷静?能保护你不死?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会一枪崩掉你的脑袋?”   “风林,你不能……!”   “杨哥!我可以不当警察,但我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这时候我要是怂了,我不就中了他的诡计么!”   郑风林呵斥同事,如同马戏团的狮子呵斥饲养员。   到这时候,郑风林终于懂得了,为什么领导一定要让杨哥过来。也许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但不愿意告诉自己。直到把宋暮雪骗过来之后,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因此才要求一定要杨哥随行,为的就是防止这一刻。   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哥是自己的“保险栓”,只是安置的人不一样罢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真实吗?还有永远不会更改的东西吗?   郑风林心中越是气愤,扣与不扣?   他的手指在颤抖。   “郑风林不要!你杀了他才是中了他的计!”提审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宋暮雪站在门口,脸色沉静,语气也很阴沉。   郑风林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宋暮雪。   宋暮雪走上前,将枪从郑风林手中夺走,说:“出来,我们细说。”   宋暮雪淡淡地看了宋秉海一眼,仿佛完全不认识对方似的。   郑风林心中有些疑惑,但最后仍然选择跟着宋暮雪离开。   “呵,没想到,反而是小雪成了你的保险栓啊。”宋秉海意味深长,但宋暮雪完全没有理会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提审室。 第180章 影响   “对不起……”出来之后, 郑风林极快地对宋暮雪道歉。   宋暮雪摇了摇头说:“我只是突然想清楚了,宋秉海可能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郑风林看着宋暮雪。   “你上司千方百计希望我去见见的,是有关部门的领导。他们拿出朱炜强生前的遗嘱。在这种情况下,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现在没有人能够做毓秀集团的主, 内部乱成一片。为了稳定,领导亲自来找我谈话。“   宋暮雪冷笑了一声, 说:“稳定……”   为了所谓的稳定, 就能这样强拉硬拽吗?郑风林皱了皱眉头, 问:“这跟宋秉海想做什么有什么关系?”   “这要从‘双子计划’开始讲起……”   “这我已经知道了, 我问过领导了。”郑风林打断道:“直接进入正题吧。”   宋暮雪点了点头, 说:“很显然,在双子计划中,占据主导的是朱炜强和宋秉海。我并不能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能够交换女儿, 并且放心将所有家产都托付在对方身上, 这说明他们相当信任对方。他们都从商, 也许是血缘带来的身不由己,也许是自主选择,但他们的思想很接近。”   “既然如此, 为什么还要有我——或者说,为什么还要有朱丽叶?我本来应该处在朱丽叶那个位置的。”宋暮雪神情疲倦,说出这句话就足够令她心烦意乱了。   要不是项目的建设时间远远大于怀胎十月,那么自己就会如同朱丽叶一样,被关在小小的森林里, 无知地度过前十八年。自己亦会如同朱丽叶一般,变得这样偏激而自我吗?   如果让现在的宋暮雪选择,她宁愿维持现状。可若换成朱丽叶,只怕她也会更偏向于那个城堡。   影响已经造成了,用后果去逆推没有意义。   宋暮雪不可能去选择“不那么宋暮雪”的道路,而这正是宋秉海之流对宋暮雪做出的最大的伤害了。   “因为……因为你被生下来了?”郑风林试探道。   “不,特意设置对照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在求证什么。”宋暮雪十分笃定。   “求证?”   “如果宋秉海说的没错,我应该是顾娟力保下来的。他们三人之间的小团体并不是无坚不摧的。顾娟认为法律至上,所以有了我,也因此,有了现在的你。”宋暮雪看着郑风林,眼睛里有满满的歉意。   可……为什么是歉意呢?郑风林有些不理解。   看来宋暮雪一定知道了自己的经历,但宋暮雪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欺骗或者算计自己,宋暮雪又为什么要抱歉呢?   可他却不知道,宋暮雪的歉意来源于更高的维度,来自于更高级的设计和掌控。她认为这一切因自己而起,她甚至还不能够将实情告知对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是不是比宋秉海他们更加可恶呢?   宋暮雪脑袋一团乱麻,这一瞬间,她很想问问郑风林: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你会怎么选择?   是湮灭,还是痛苦地活着,从此怀疑所见所思,直至死亡?   郑风林已经被这种程度的“现实”给搞疯了,自己难道能够再施加更大的伤害吗?   又或者隐瞒郑风林,独自决定一切?   这是不公平的……就好像宋秉海他们已经造出了宋暮雪和朱丽叶,已经将烙印深深刻进了灵魂,她们就不可能做出“不那么自己”的事情。而对于郑风林来说,郑风林又有别的选择么?郑风林能拍枪说辞职,也就宁愿选择湮灭。   仅仅只是“看似”能够选择而已,可事实是,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是什么样的人,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宋暮雪突然对自己的存在本身产生了厌恶和痛苦——如果自己不是所谓的书里的女主角,而是真正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那该有多么好?   “现在的我跟你无关,倒不如说,我还挺庆幸认识了你。”郑风林宽慰地笑了笑,说:“没有你的话,我就真的扣下扳机了吧。是,我是很想杀了他,但因为他违背我自己的良心,我做不到。”   “也许你会说,如果宋秉海没有悉心教导,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那么开枪一定也会更容易一点了,”郑风林停顿了一下,说:“但不应该这么算。他的确动机不纯,但这样的你和我,是符合大众的价值取向的。”   “如果你父亲不是朱炜强那个神经病,而是任何一个善良的人,比如我奶奶,又比如……我父母,他们应该也很像将你培养成现在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郑风林脸上的笑容柔和了不少,也许是看到了宋暮雪自责的神情,宽慰对方的同时,也开解了自己。   “不,”宋暮雪却摇了摇头,说:“问题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既然有我和朱丽叶对照,说明他们自己也不是完全自信的。他们将朱丽叶当做第一顺位考虑,但同时也花了大量金钱和精力造就我们。他们甚至让我们双方互为保险栓。你不如思考一下,他们到底相信什么,他们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第二顺位……保险栓……   郑风林皱着眉头。   “他们觉得我们这样不对,他们一点儿也不相信顾阿姨!”   知道顾娟的想法和立场之后,郑风林对这个已经逝去的阿姨充满了敬畏。   “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是个实验,是为了找出适用于这个世界的最佳路径。”宋暮雪说:“他们的世界观坍塌,源于院长的背叛。而他们跟季小苍的反应何其相似,他们笃定自己一定能培养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不就跟季小苍盲目认为自己能够审判一切,是一样的行为吗?”   “他们是被异化的人,思维模式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想要的,也许就是你开枪吧。”宋暮雪说。   郑风林额头上冷汗下来了,说:“他们不相信发自内心的自制,所以他想要的,就是我开枪?”   “还有我滥用权力。”宋暮雪静静地说。   这话说完之后,两个人之间都沉默下来。   顾娟和朱炜强都已经死了,三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否存在分歧,这些他们都不得而知。   莫非宋秉海真的视生命如无物?能够利用别人的生命来验证自己的理论;也能狠心剥夺自己亲生女儿的继承权;明知自己会被判刑也要站出来……   在这个前提之下,宋秉海真的不怕死,他只是想看到每个人都做错事情。   “可……这也是你猜测的……他能预料到这么多吗?”   郑风林说话的时候,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他突然想起宋秉海先前的语言暗示……   几乎挂在明面上的挑衅、还有那句“开枪”……   莫非,宋秉海真的只是想逼自己动手?!   郑风林觉得全身有些发热,像是无法思考似的。   宋暮雪却依然摇了摇头,说:“是,一切都只是猜测。”   “如果我猜测的是正确的,那么他不应该设置所谓的‘保险栓’。他想看到信仰的跌落,就不会人为设置这些阻碍。我更倾向于认为,他自己也不确定。”   “不确定哪一方才是较好的。这长达二十多年的计划,是他对自我内心的鞭笞和反省。”   “你开枪是中计,但不开枪同样也是他期望的东西。说到底,这是无限后退的逻辑,是无法被理清楚的。要想让宋秉海的诡计完全失效,需要刨除他对我们的影响。”   “刨除他施加在我们身上的信念,刨除他‘希望我们成为的样子’,甚至放弃去思考‘他的目的’。哪怕去思考他的存在本身,都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宋暮雪盯着郑风林的眼睛,轻轻地说:“香香你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宋秉海太可恶了,可恶在施加于两个人身上的并不是纯粹的恶。若是为了逃脱掌控而选择完全相反的道路,那样只会跟自己的价值观完全背离,同时落入更广泛的“被掌控”之中。   既然这种影响是无法剥离的,那么忽略这种影响,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剥离呢?   郑风林却握紧了手上的枪托,抿紧嘴唇道:“不行,我还是眼不下这口气!”   宋暮雪猛地抬头,淡淡地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郑风林也还是义愤填膺。   有什么好义愤填膺的呢?哪怕开枪杀了宋秉海,难道你还能开枪杀了原作者不成?   这个念头涌出来的一瞬间,宋暮雪顿时惊得满背冷汗。   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么?!并且无意识之中,已经没有将郑风林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了……   寇霜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么?   “砰”   郑风林将枪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   “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他,我要辞职。我要去寻找我的奶奶。”郑风林看着宋暮雪。   “我也跟你一块儿去!”   宋暮雪方才在潜意识里冒犯了郑风林,现在心里存着愧疚,只能用陪同的方式无声道歉。   郑风林却看着宋暮雪说:“我去寻找我心里缺失的那杆秤,你也要去寻找你的才对。”   “这几天都没见到寇霜,她在哪里,你知道吗?”郑风林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问道。 第181章 残忍   孙佳文问寇霜:“能看见了么?”   她递给寇霜一杯水, 寇霜伸手接水杯的动作还是有一些停顿,但比之前完全摸不清方向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寇霜沉默地点了点头,但并不说话。   现在她的视界不再是黑蒙蒙的一片,而是隐隐约约看得见光, 也看得见模糊的色块。但更细节的东西却完全不行,甚至连面前是个人还是个台灯都不知道。   “怎么样, 选好了么?跟我一块儿冲出去呗?”   孙佳文问话的时候吊儿郎当, 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寇霜思考了好一会儿, 才说:“为什么是我?”   孙佳文轻轻地“呵”了一声, 说:“我也无能为力, 不如去问问你的造物主?”   寇霜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说,我也是……也是……”   孙佳文说:“一句话, 跟不跟我出去?”   这次语气变得无法捉摸, 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我也是?我活了二十多年, 很确定都是真实的。你……你凭什么……”   寇霜说到一半, 就说不下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孙佳文同样说宋暮雪是假的,还曾经真正到过更高一级的“真实”。   能够因为这个,选择相信孙佳文现在说的话么?   要抛弃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么?   孙佳文说要跟自己逃出自己的小宇宙, 那么外面又会是什么呢?宋暮雪……呢?   孙佳文摇了摇头,说:“哪怕你已见识过,都不愿意抛弃已经拥有的经验。你为什么觉得宋暮雪一定会愿意跟你出去呢?因为爱情,还是因为理智?”   因为爱情,所以愿意无条件追寻寇霜的“现实”;   因为理智, 所以愿意追求更高级的“真实”。   孙佳文笑了一下,哪怕是从声息之中,寇霜也能够听出其中浓浓的嘲讽。   但寇霜还是难以自抑地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你骗我的?”   一骗就是两天。   想想也是,孙佳文能够接触到的,无非也就是目前的生活,和无处不在却又遍地难寻的“天道”。仅仅凭着这些,如何能够确定天外有更高的天?   如果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孙佳文的的脑袋里,那么除非真的抵达第二层的“真实”,否则永远也无法确定它的真假,从而时时自危。   这是发生在意识世界里的无穷无尽的推演,像是在真实外携裹又一层的真实;又像是剥开一层又一层的洋葱,最后剩下一个小小的核。   质疑是没有退路的。就好比孙佳文,一旦成功了一次,便会预设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可,哪里有那么多敌人呢?   而自己正在亲手将宋暮雪送上这条路的起点。   孙佳文不屑地笑了一下,说:“我说了你也不信,你还问我做什么用?”   随后低沉叹息:“其实……我也不知道啊……”   “为什么我会看不见,你有猜想吗?”寇霜转移了话题,问道。   “也许是‘天道’被冒犯之后带来的副作用,也有可能是你受到的惊吓太大了,致使你神经性失明。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专业性的检测,但具体怎么样,我不能确定。”孙佳文说。   寇霜又问:“宋暮雪会怎么样?”   “你该担心你自己,你都看不见了。”   “我已经抛弃一切来了这边,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反正这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   “但如果宋暮雪就此一去不回,甚至要求你留在这边呢?如果宋暮雪自己不愿意打破这小世界,也许你永远都没办法回去了。”   寇霜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思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的确没有意义了。都已经成了现在这样子,还能怎么做呢?   何况那个梦的确提醒了寇霜:她没有考虑过宋暮雪的想法。宋暮雪的反应也证明了,她被这件事情伤害到了。   宋暮雪是个人,可不是什么脱轨的人设能够解释的。她拥有独立的逻辑思考能力,也有自己的感情偏好。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宋暮雪一定会跟自己选择一样的路呢?   宋暮雪有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绝对的主宰。哪怕自己十分确定这边是假的,但五感毕竟不能够共通。   就连自己,都在孙佳文给出一个类似的说法时游移不定,为了孙佳文的一句“假的”而如释重负。   将心比心,宋暮雪是否也会陷入同样的纠结之中?   寇霜仿佛站在岸边,面前是泛着冷气的晶莹湖面。孙佳文站在湖中心,冲着寇霜招了招手,又指向更遥远的北方。寇霜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试探一番冰块的坚硬程度,最终只好收回脚。   转眼,却又看见宋暮雪在对面。寇霜朝着宋暮雪挥手,却因为隔得过远,看不清对方动作。   每个人都身处不同的位置,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脚下才是坚实的土地。   孙佳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的确没有意义了。你自己去问问她吧。”   什么?   虽然根本无法视物,但寇霜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孙佳文。   紧接着,宋暮雪的声音响了起来。“霜霜……”   缓慢,凝重,迟疑……   但也有思念,温柔和心疼。   “你怎么了?!”   宋暮雪第一时间注意到寇霜的眼睛,连忙走到了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手指轻轻地拂过寇霜的脸颊。   轻柔地如同抚摸某些珍贵的易碎品一般。   寇霜连忙抓住她的手,问:“宋暮雪,是你么?”   手中的触感很熟悉,只是宋暮雪的手指又冰凉了不少。   “入秋了,怎么也不多穿衣服呢?”   寇霜心疼道。   “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暂时看不见了而已。慢慢就会变好了吧,我看你的时候,就比看孙佳文的时候清楚多了。”   “哼……”孙佳文冷哼一声,直接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寇霜搂着宋暮雪的脖子,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   眼泪一滴滴地落入宋暮雪的脖子,宋暮雪觉得冰凉又炎热。   面对寇霜的哭泣,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无数细节告诉她,孙佳文所说的都是事实。基于这个前提,寇霜种种不合理的表现都能够解释。   这也就意味着,这不是以前自己认识的寇霜。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她真的只是为了带着自己逃出这个地方吗?   更甚至于,是否还存在更大的秘密?更不堪的目的?   一旦确定对方跟自己并不处于同一地位,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猜疑。   这一秒钟,宋暮雪甚至为自己曾敞开的心胸而感到羞愧。   ——寇霜爱的,只是书里那个完美的幻象吧?   她虽然没看过多少小说,但也知道一件事情:没来由的信任与爱,都是基于盲目想象与过分矫饰。   所以会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有无来由的爱。   寇霜曾说出口的每一句“我相信你”,每一句“这才是你/这不是你”,都在这一刻如鲠在喉。   宋暮雪的心有些抽搐的绞痛,过来之前还没有想到这些,但见到寇霜之后,种种过往和思绪浮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又怀疑她人。   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别有目的,就连爱也不纯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寇霜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并且她惊异地发现,视线似乎清楚了许多,她甚至能隐约看见宋暮雪的脸了。   寇霜松开宋暮雪的脖子,拉开了一点儿距离,想将宋暮雪看个仔细。   “上次说的事情,我想过了。”宋暮雪喉咙有些涩,说出来的话语很低沉。   寇霜一愣。   “留下来吧,跟我一块儿。”   宋暮雪一字一顿,果然,看见寇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对方显然陷入了犹豫与抉择,连呼吸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一秒,宋暮雪心里涌出某种不能言说的报复的快感。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宋暮雪紧紧盯着寇霜的脸,不错过对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她几乎能通过面部肌肉的微小抽搐,还原出寇霜微妙的心里活动。   当自己陷入难以排解的信任危机时,残忍的快意便成了最好的止痛药,让宋暮雪暂时忘记自己的孤立无援。   比起向下看见一个更加惨烈的人,宋暮雪似乎更想看到高维者的陨落似的。   呵,我也不是永远都跟你想象的一样。   寇霜神色凝重而痛苦,宋暮雪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没想到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寇霜却缓缓点头,道:“好。”   什……   “孙佳文问我,凭什么笃定你会跟我一块儿回去,是爱情还是理智?但我现在知道了……”   寇霜说:“爱情让我的理智都发了疯。早就是这样了。” 第182章 一更   “你们要走了?”   孙佳文指尖夹着一根烟, 淡淡地瞥过来。   寇霜的视觉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比之前好了许多。她挽着宋暮雪的手臂,此此刻看上去有些小鸟依人感。   但在孙佳文眼里,寇霜自己选择了一条堕落的坦途。这里有亲情、友情、爱情, 也有姑且在这个世界里无所不能的宋暮雪,但, 终归是堕落。   她想, 也许她永远都不能理解所谓的爱情, 人为什么会选择后退呢?真的能够自我催眠, 忘记这只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吗?   宋暮雪没有说话, 反而是寇霜道:“嗯。”   “眼睛,能看见了么?”   “嗯。”   “那,再见。”孙佳文的座椅转了一圈, 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转椅连同孙佳文的头顶都仿佛笼罩在光晕里, 像是马上就要缥缈而去似的。   寇霜看不见这些, 拉着宋暮雪的胳膊朝门外走去。但宋暮雪看见这一幕,反而停顿了一会儿,问孙佳文:“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逃出去, 我这一生也就只有这一个目标了。”孙佳文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宋暮雪停顿了一秒钟,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被‘天道’真正限制的那一个?它催促你永远朝着一个方向,除了这件事情, 你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   她捏了捏寇霜的手掌,仿佛在提醒自己什么。   “既然看得见边界,我就要打破它。”   孙佳文冷哼了一声,又将转椅转了回来。   背着光,孙佳文面上的表情都湮在黑暗里,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若是有一天再见,也许我会打爆你的头。对你们来说,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为了逃出去?”   “为了逃出去。”   “那,祝你好运。”   宋暮雪说完,拍了拍寇霜的手臂,小声道:“我们走吧。”   寇霜轻轻地“嗯”,慢慢跟在宋暮雪身后,往精神病院外走去。   走到门外,阳光刺得宋暮雪有些睁不开眼。   “怎么停下来了?”   “寇霜。你真的想,待在这边吗?”   寇霜长久地不说话,宋暮雪便没有再说话。   ——   回市的一天行程里,寇霜的眼睛慢慢恢复了,到后来已经不再需要宋暮雪的扶持。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多,无论哪个话题都无法承接三句话以上。   可以预见,那件事情将要暂时横亘在两人之间,影响交流与生活。   回去之后,才知道郑风林正式提交了辞职申请,随后行踪不明。   根据郑风林之前的说法,他现在应该是回了老家,去寻找尚在人世的奶奶。   宋暮雪只知道郑风林老家的大致位置,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听。没有办法,只能暂时选择回家。   自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寇德钦很少能够见到寇霜和宋暮雪。   他知道宋暮雪的身世问题,试图关心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好不容易回到身边,又一同窝进了宋暮雪的小公寓,无论夫妻俩如何打电话催促,她们俩也不出门。   没办法,寇德钦和妻子停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带着食物,专程去了宋暮雪的小公寓。   两人来之前便已经发送了短信预告,但敲门的时候还是无人应答。   寇德钦非常担心,忍不住问妻子:“你给她们打过电话了么?”   妻子忧心忡忡回答:“正在打呢,没人接……朋友圈也没更新过,她们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你怎么知道她们回来了?”   寇德钦皱着眉头说:“昨天下班的时候路过这边,看见灯亮了。也好奇,俩闺女都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们呢?”   所以今天才带着老婆过来了。   寇德钦从窗子里探出头,几秒之后向老婆禀报道:“灯还亮着,但没人来开门,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要不要报警?”   妻子同样神色惊疑,道:“那要不……报警?”   手机刚刚掏出来,大门便打开了。   寇霜出现在门后,神情有些恍惚,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爸,妈,你们来啦?”   朝后退了一步,“你们进来吧。”   寇德钦注意到寇霜眼睛的问题,问道:“你眼神怎么了?看不清了?”   “哦,刚睡醒……过会儿就好了。宋暮雪在做饭呢,我让她多做点儿,待会一块儿吃吧。”   寇霜一边倒水一边冲着厨房喊:“爸妈来了,多做点儿饭。”   寇霜拉着父母坐下,从冰箱里拿出果盘,摆到两人面前。   因着视力的问题,寇霜将盘子放到了桌子边缘,盘子摇摇欲坠,将掉未掉的时候,寇德钦用手接了一下,随后用狐疑的眼神盯了寇霜一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   寇霜坐在父母身边,道:“昨天回来的,本来打算休整完之后就去看看你们的。”   可现在已经是今天傍晚了。   “小雪在做饭?”寇德钦道。   “嗯,您想吃什么,我跟她说一下,加个菜。”   “你们俩住在一起,也不能总让人家小雪做菜,你也要劳动劳动,尤其是……”   尤其是宋暮雪刚刚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必情绪正处于动荡期。   宋暮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道:“没事儿,霜霜坐着就好。”   寇德钦头转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宋暮雪就已经把脑袋缩了回去,连一个笑容都欠奉予。   寇德钦心里升起浓浓的违和感,但说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霜,你老是跟我说,是不是跟小雪闹矛盾了?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哪能呢。爸妈,吃橘子,橘子好吃。”   这一番对话下来,寇德钦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寇霜和宋暮雪的确变得很不一样了。   从前显得有些冷淡的寇霜现在态度亲昵得有些反常,完全不是那个有些任性不好沟通的女儿了。而一向体贴懂事的宋暮雪却过于冷淡,像是不愿意跟自己夫妻俩说话似的。   是两人吵架了?   还是宋暮雪情绪不稳定?   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寇德钦狐疑地看了看寇霜,又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试探道:“吵架了?你们俩的态度有些古怪,还是换灵魂了?”   这个时候,寇德钦还能开个玩笑,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幽默。   可没想到,寇霜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的表情竟然凝固了,活活像在说“你们怎么知道?!”一样,寇德钦心里一沉,立刻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   “欸,爸你——”   寇德钦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宋暮雪在灶台旁边,锅里放着切好的青椒和肉,但没有开火。   宋暮雪穿着罩衣,双手撑着灶台,低着头,看上去十分焦躁。注意到寇德钦的脚步声,宋暮雪回头,勉强笑了一下,说:“爸,不好意思,今天我状态不好,饭做不了了。我们去外面吃吧。”   宋暮雪神情疲倦,看得寇德钦也有些不忍心,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们过来就是打算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既然你们不想做饭,哪我们来做。你们去吃水果,休息休息吧。”   寇德钦叫了妻子一声,宋暮雪便十分顺从地放下了刀,轻轻地说:“谢谢爸妈。”   这下子,寇德钦终于确定,宋暮雪的状态的确不怎么样。   放下刀就走这事情,发生在寇霜身上还能够理解,但宋暮雪,怎么可能呢?   寇德钦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宋暮雪的背影走向寇霜,又将寇霜拉进了房间了。   妻子忧心忡忡,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寇德钦叹了一口气,说:“先做饭吧。”   父母在厨房里做饭,宋暮雪却拉着寇霜进了房间,随后“咔哒”一声,上了锁。   “你……”   宋暮雪紧紧地抱住了寇霜,说:“霜霜,我是不是选错了?”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明明知道选择留在这边是错误的,但自己还是一意孤行。寇霜倒是努力适应着一切,重建原本淡漠的亲情,看电视时也认真了些,但自己却无法调整过来。   【这是假的。】   这句话时时刻刻都在脑子里回想,导致每一秒钟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实感。   方才拿刀切菜的时候,宋暮雪甚至用手指去蹭刀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那一秒钟,自己在想些什么呢?好像是……“如果这是我的世界,那我死了会怎么样”。   然后刀就被自己扔到了地上。   宋暮雪十分确定,这个动作不是自己完成的。那么,难道这就是“天道”?这就是那个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无上规则,为自己掌控着一切?   可,自己是真的很想死一死试试看,当主观意志和潜意识发生冲突的时候,身体还是会听命于“天道”……么?   天道才是那个更高级别的意志,自己选择留在这边,就是选择了被束缚。   这束缚是一辈子的事情,是自己选择钻进去的,甚至是自己亲手套上的绳索。   宋暮雪浑身颤抖着,唯独抱着寇霜的时候,能稍微平静一点儿。   寇霜轻轻拍了拍宋暮雪的脊背,道:“没事,选择没有对错。你选择什么,我都会跟着你的。”   寇霜的声音很轻柔,带着非常奇怪的安抚的作用。宋暮雪的思绪不由自主平静了下来,心里却涌起另外一个念头:寇霜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是因为寇霜站得本就比自己高,自己为了难言的报复欲望将对方拉到跟自己同一层次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两个人并不平等。   对于寇霜来说,她是为了自己才留下来的,她所有的束缚就是“爱”,并且她能够为了爱做出任何事情。   而自己要面对的,是寇霜人生的重量,是自己的黑暗面,是近在咫尺的“自由”被自己丢远点,仅仅为了所谓的“报复”。   寇霜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爱不掺杂杂质,不是基于任何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幻象,而是真正的自己——愿意为了自己留下来,就是这件事情的明证。   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非要画地为牢?!   宋暮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不仅仅是一层又一层被设计到看不到尽头的人生,还有自己这段时间做出的每个决定。   宋暮雪的胳膊又搂紧了一些,脱口而出一句话。   “霜霜,你杀了我吧。” 第183章 二更   宋暮雪要求寇霜杀了自己的时候, 寇霜连声说“不”。   宋暮雪便没有说话。   寇霜犹豫了一下,又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宋暮雪哭着说:“太痛苦了……也许孙佳文是正确的。”   孙佳文说:不自由,毋宁死。   宋暮雪一点儿也不怀疑,孙佳文下次出现之时真的带着杀意而来。因为她现在都很想自我毁灭。为了自由, 孙佳文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那又为什么不在死前将这个世界搞得一团乱呢?   也许自己死了的话, 这个小世界也就不存在了。不存在世界, 也就不存在束缚, 不存在痛苦, 不存在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形形色色的人。   宋暮雪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爱人类, 他们愚蠢、片面、刻薄——也许是原作者故意写成这样的。   但宋暮雪的确对这个世界完全绝望了。   不如去死。   宋暮雪说完这句话之后,寇霜瞬时沉默,像是把喉咙里的话都吞回去了似的。   寇霜轻轻地、安抚地、摸着宋暮雪的脊背, 什么都没有说。   宋暮雪却猛地惊醒。   如果自己死了, 这个世界毁灭了, 那寇霜呢?寇霜千辛万苦从更高维的世界跋涉而来, 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停留在这里。自己有什么立场,在提出那样任性的要求之后,再次要求毁灭呢?   寇霜一定也想到了这些,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既然自己活在这里不如去死,又为什么……不试图逃出去呢?   跟寇霜一块儿,去往一个美丽新世界。也许它同样不堪,但,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   如果说宋暮雪对这个世界还有唯一正面的留恋, 那么一定来源于郑风林。   郑风林仍然没有回来,反而是朱丽叶找上门来。   因为朱丽叶本人的所作所为没有超出规则太多,因此在“女首富易主”的大事件结算完毕之后,朱丽叶得到的惩罚并不多——批评教育、罚款赔偿,诸如此类。   这段时间以来,宋暮雪和寇霜着眼于宏大的命运与世界命题的探索,并没有精力关注朱丽叶到哪儿去了、在做什么。   直到现在被杀上门来,宋暮雪才恍然想起了她。   恍如隔世。   明明不久之前,宋暮雪还将对方看作不可控的危险人物,现在看着她,心里却毫无波动。   见识过更幽森的丛林,又怎么会为了一株荆棘而举起佩剑呢?   朱丽叶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情?”   “你的遗产,能不能转赠给我?你现在拿在手上,什么也不做。我觉得我能比你利用得更好。”   朱丽叶的表情很严肃,又带着一点儿傲然。这让宋暮雪觉得很有意思,嗤笑着问她:“你想怎么做?”   朱丽叶张口就答,像个应聘者似的,将自己的规划缓缓而谈。寇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搞笑,忍不住想到:莫非宋暮雪正在寻找经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宋暮雪不会在意的。   谁知道,宋暮雪听完之后却沉默,过了一会儿之后道:“你觉得我会真的把公司交给你么?就凭借你说的这些?”   朱丽叶涨红了脸,说:“虽然……虽然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但毕竟是他养大的我,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而你不知道。你凭什么接手这么多资产?”   宋暮雪轻轻笑了一下,说:“行,你想要当总裁,那就去当吧。我的确接受了遗产,但我不会提出任何意见。你要是能说服HR,那就去。”   朱丽叶气鼓鼓地盯着宋暮雪,胸口大幅度起伏,看上去十分激动。   “他们猜错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朱丽叶大声吼叫着,突然站了起来。   宋暮雪本来只是随便应付朱丽叶,听到这里反而来了兴趣,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问:“‘他们’?谁?”   朱丽叶能够接触的人……除了已经被抓进去的宋秉海,还有谁?   “郎安邦?”寇霜错愕地睁着眼睛,问道。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眼,寇霜解释道:“上次去城堡的时候,朱丽叶跟我说的。郎安邦也在城堡里。”   朱丽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宋暮雪愣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说:“哪怕到了这时候,你还是被郎安邦操纵着。你没有发现么?郎安邦懂你,但他不懂我。他教你来这里,也许是认为我能给你你想要的,说不定也许只是想让你被侮辱而已。事事跟着郎安邦的指示走,你还是你自己吗?”   宋暮雪站了起来,拍了拍朱丽叶的脑袋,说:“不要被这些人给束缚了,你想要什么就去追寻。找男朋友也好,看电影也好,旅游也很好。世界太大,轮不到你扛。”   最开始,朱丽叶的眼神洋溢着恨意与不解,但在这一番话之后,朱丽叶的眼眶里竟然涌出了泪水。   从这些操蛋事儿发生之后,没人问过她“你想要什么”,只有人告诉她“你该去做什么”。她找不着自我,迷茫之下,发现顺着指示反而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而现在,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摸着她的头说“想要什么就去追寻”,对方甚至还点出来了好几个听上去不错的选项。   朱丽叶眼神越来越柔软湿润,在眼泪即将掉下来的一瞬间,宋暮雪却转身道:“要哭去外面哭,不要用我的衣服擦眼泪。”   朱丽叶愣了一下,立马站起来,飞快说了一句“抱歉”,随后离开了屋子。   寇霜看着朱丽叶离开的背影,对宋暮雪道:“她真的哭了。”   宋暮雪飞快地抹了一下脸,说:“我知道。”   宋暮雪……哭了?寇霜向前走了几步,抱住了宋暮雪,轻声道:“怎么了?”   宋暮雪说:“她该有自己的人生,她已经被设计得够惨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跟朱丽叶其实很像。你觉得呢?”   “朱丽叶从小困在城堡里,无论什么都是有人设计好的。有朝一日被人打开了结界,但她的心还是囿于原地,画地为牢。你说,习惯真的有这么强大吗?为什么朱丽叶不敢改变呢?”   “也许是因为,她其实一无所有吧。”寇霜说。   “一无所有?”   “她一直以为的‘父皇’其实早就已经死了,而亲生父亲甚至从未以真正的身份同她相见过。跨入这个社会之后,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或者商量——两个社会唯一的连接点武虹烨,也选择了亲生父亲而不是她。她是一叶扁舟,是一只浮游,选择沉浸在自己还是朱丽叶公主的幻觉中,也是能够理解的。”寇霜轻轻地说。   “你可怜她么?”   “……有一点点。有人等着她迷途知返,只要她愿意抛弃那些过于自我中心的念头,很多人愿意带着她融入这个社会吧。比如武虹烨?或者郑风林?更甚至……我们?你刚刚那样对她说话,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吧。”寇霜说着,注意到宋暮雪的表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宋暮雪说自己跟朱丽叶像,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在指责宋暮雪不愿意迈出那一步呢?   自己也许没有这个意思,但宋暮雪一定联想到了什么,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   寇霜心里一沉。   “这番话,又有多少是对我说的呢?”   ……果然。   “但,我跟她不一样。”宋暮雪盯着寇霜,脸上却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我跟她不一样,因为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哪怕我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她也愿意陪着我。”   “没有什么‘错误’……”寇霜连忙开口。   宋暮雪却打断了她,说:“哪些是错的哪些是对的,我还是很明白的。我只是暂时被冲昏了头脑而已。”   “你一直想要回去,不是么?刚刚你已经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对我说,爱情让你的理智发了疯。而我恰恰相反,爱让我找回了理智。”   寇霜慢慢住了嘴,听着宋暮雪的话,她意识到了什么。   “寇霜,我们一起,回你那边吧。”宋暮雪一字一顿地说着,寇霜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在宋暮雪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脚下开始震动了起来。   寇霜一个趔趄,忙不迟疑地抓住宋暮雪的袖子,惊慌道:“地震了么?!快跑!”   她拉着宋暮雪的手腕,迫不及待往楼下跑去,却发现根本就拉不动。她错愕地回头,看见宋暮雪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呆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地震,也没有听到自己说话。   寇霜另一只手在宋暮雪面前晃了晃,但宋暮雪只是眨了眨眼睛。   ……不,不是眨眼睛。宋暮雪压根就是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间,宋暮雪整个人一歪,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寇霜连忙去捞,但不敌地球吸引力,竟然被压在了下面,充当了一回人肉靠垫。   “啊……疼……”   寇霜下意识叫唤,之后却迅速去查看宋暮雪的情况。   好在有自己做垫背的,宋暮雪看上去没磕没碰,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寇霜朝窗外望过去,却猛不丁看见虚化成马赛克的天空。   这是……要崩塌了么?!   寇霜猛地望向宋暮雪。 第184章 三更   宋暮雪清晰地感受寇霜抓住自己的手, 清晰地看见寇霜拉着自己往门外跑,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倒下的那一瞬间。   她的动态视力变得格外出色,毫发毕现,似乎还能在脑海里回放似的。   紧接着, 一片黑暗。   她想多看寇霜一眼,但只能感受到自己重重地倒在寇霜的身上,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砸一下, 寇霜有多疼。   这是……怎么回事?   宋暮雪迷茫地看向周围, 眼前的场景让她无暇旁顾他人。   她似乎仍然站在房子里, 放眼望去却是一片朦胧的黑。   黑里掺杂着灰色, 像是连界限都消失了似的。   这是宋暮雪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踏足这片领域,心里却无比踏实。   记忆库里并没有这片地方,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归属感。   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宋暮雪凭着直觉朝某个方向走去——放在往常, 她绝不会任由直觉指引自己的行动, 它只能充当辅助, 在理性推理的结果上施以抉择。但这一刻, 没有任何其他的指引,宋暮雪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是在自己的意识里,或许直觉才是唯一正确的线索。   宋暮雪在一片苍茫的灰黑里前行, 似乎踩在土地上,又似乎踩在淤泥里。她低头,看见脚踝以下全部湮没在黑暗里。   她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   她慎重极了, 并没有立刻冲上去看个究竟,而是慢慢从身后接近对方。   越来越近,那人影仍然动也不动。宋暮雪终于绕到对方正面,却发现……那是自己。   确切来说,是一个长成自己模样的泥人。泥人咧着嘴,表情十分狰狞,像是发狂时才会有的大笑。   宋暮雪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那个泥人,那泥人便直接倒了下去。   宋暮雪亲眼见到黑色的空气向上蒸腾,立即席卷了那个泥人的身体,将它融入了黑暗。   宋暮雪亲眼见到这样诡异的场景,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反而继续顺着之前的方向走。   她见到越来越多的“宋暮雪”,那些宋暮雪的表情越来越自然,身体的触感也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像是真的。   宋暮雪心里有一种预感,她正朝着自己意识的核心区域走去。   可,为什么自己不在意识的核心区域呢?   抱持着这个念头,宋暮雪继续前行,随后看见了……一个茅草屋。   这茅草屋很小,但在这样的环境里,配色却显得过于“鲜艳”且醒目了。宋暮雪推门而入,看见了……   一间画室。   茅草屋的内部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里头却是纯白的墙壁。墙壁上挂着数不清的画,全都是自己。   说话的样子,笑的样子,哭的样子,思考的样子,为难的样子,痛苦的样子……   人只有七情六欲,这里却有成百上千的画,每一幅画的眉眼都不一样,几乎将所有能够存在的表情和情绪都生动地展露在自己面前。   寇霜画过宋暮雪,而与眼前的画面比较起来,寇霜的笔触似乎饱含爱意。   而这些,只是干巴巴的记录。虽然生动,但没有神。   “看见自己了么?”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暮雪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距离自己五米处,手里举着一个画框,正好挡住了脸。画上似笑非笑,似乎就等着这一刻。   “你是谁?”   “我是你自己呀。”那人影说着话,随手从身边扯了一个画框,替换了之前的那一个。   现在带着一些惊讶。   “你是‘天道’。”宋暮雪盯着那个人影,皱眉沉声道。   “不要这么严肃嘛,”天道换了一张皱眉的画,“你不也是么。”   意味不明的微笑。   天道太快了,宋暮雪完全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只能看见脸前面不断更换的画,像是在表达多变的情绪似的。   宋暮雪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脸上竟然有如此丰富的表情。   天道是怎么迅速挑选出画,并且抓到手上的呢?宋暮雪心想。   天道换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跟你没有任何差别,要将自己与自己分割,不是相当于自杀么?”   宋暮雪皱着眉头,不说话。   “不信?”天道换上一张一模一样皱眉的脸,说:“你觉得你是唯一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这么多我的画?”宋暮雪不理会对方的问题,反而另外抛出了一个。   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让对方主导谈话。这是自己的意识,自己的主场。   “也是我的主场,我说过了,我就是你。”天道说。   为什么能听到我的心里话?这句话不用问出来,宋暮雪就已经知道了原因。   天道说得对,这里同样也是天道的主场。   假若这里就是所谓的意识空间,那么绝大部分领域都应该是混沌一片,正如此时此景。思绪与念头在此地凝集,脱胎换骨,直至外化为具体的表达。而在无数明晰或不明晰的思维泥潭里,能够具有相对独立意识的,只有自己,和天道。   两者本质都是独立意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的确没有区别。   或许她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哪一个能够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错。”天道说。   “身体掌控权?你也未免太自信了点。”   “所谓的意识,无非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盒子而已,也就是这里。”天道慢慢说着话,举着一幅微笑,在房子里踱步。   “当外界发生刺激,所有的运算过程都在这里进行。房子外面广袤的无意识提供好几套备选方案,但出现在对外窗口的,只会也只能有一种。这就是‘选择’的本质。”   不知道哪里出现一架楼梯,天道拾级而上,慢慢上行。   顺着天道的行动轨迹,宋暮雪仰头,看见这间茅草屋不仅超乎预料得大,并且超乎预料得高——这其实不是茅草屋,在意识的世界里,任何外形表象都没有意义。   天道缓缓向上,停留在一扇窗子前,将那副微笑的画对准窗子。   “你看,这就是微笑。”   虽然此时已经晕厥,但宋暮雪却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微笑。   天道又用那幅微笑遮住脸,转身面对宋暮雪,说:“你现在不也在微笑么?”   这个微笑十分柔和,但宋暮雪却隐隐觉得有些嘲讽。   这是被……自己嘲讽了?   宋暮雪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笑?   天道说:“意识是一个谎言,而你,只是最表面的假象。你相当于‘茅草屋’,而我则是这房子。”   什么意思?   “‘宋暮雪’的行为靠的是茫茫多的无意识共同决定的,就连我也不能够独自决定,你一个表征,又是哪里偷来的自信呢?”   这次,天道根本没有任何更换画作的动作,但微笑却变成了冷笑。   “你没有来过这里,也难怪这样狂妄。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能被任何一个取代。”   任何一个,任何一个什么?宋暮雪心里想着,下一秒钟,茅草屋的门打开了,身后一连串散乱的脚步声。   宋暮雪回头,看见先前擦肩而过的表情僵硬的“宋暮雪”列队走了进来。她们的表情还是很僵硬,但宋暮雪注意到,她们脸上的表情逐渐生动了起来。   这么多“宋暮雪”围着自己站立,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愠怒。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模一样的脸,和一模一样愤怒的表情。   “这里的每一个都是等价的,只有我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天道仍然站在台阶上,自上而下、盛气凌人地看着宋暮雪,仿佛在看蝼蚁。   “只要我愿意,甚至能够让你们自相残杀。在这里,这点小事儿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音刚落,身边的“宋暮雪”便互相攻击了起来。   她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任何一个视野内的自己,宋暮雪奋力躲避,仍是不免挨揍几拳。   天道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哈哈大笑,看上去十分疯狂。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人笑到最后。   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她又把霜霜……当成什么?!   宋暮雪心里憋着一口气,弯着腰绕过所有的“自己”。   那一秒钟,她觉得自己无师自通了许多格斗技能。她几乎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冲着天道而已。   天道举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坐在台阶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下面的混战。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将自己当回事,天道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在战火范围内了。   宋暮雪爬上楼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行。天道仍在隔岸观火,看上去相当闲适。   宋暮雪爬了几级台阶,顺着天道的视线向下望去。那一秒,她竟然也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奇异的不屑:就凭她们,也想当宋暮雪?   宋暮雪心里一惊,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跟天道共感了。原来在天道的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么?   同时,那扇窗户似乎对自己有莫名的吸引力。宋暮雪仰头看着那扇窗户,心想:从那里向外看,是怎样的光景呢?   下一秒钟,天道直勾勾地“看”向了宋暮雪,面前的画挑了挑眉。   “你竟然没被困住?”   事已至此,潜伏已经没有了意义。宋暮雪咬牙憋气,猛地冲上台阶。   “你去死吧!”   凭借着冲力,宋暮雪将天道压倒在身下。她恶狠狠地掐着天道的脖子,但奇怪的是,天道面前的画却没有掉下去。   就好像是……长在脸上的一样。   宋暮雪说:“你又是什么存在?不过是有人强加给我的束缚罢了……”   如果杀了天道,是不是就能逃出去了呢?   这是宋暮雪一个人的战斗。   那一秒,宋暮雪心里没有任何别的念头,她只想杀死天道。   意识的真相?怎么可能是这样而已……   人类复杂又优美,这样的意识结构否定了人格的可能性,将所有的行为归结为随机和无意识。   但,人类怎么可能仅仅如此而已呢?   自己怎么可能仅仅如此而已呢?   天道啊,你可算不上真正的意识。充其量只是某些更高维度的存在强加的限制而已……   既然天道的真相是这样,那么杀掉她,是不是就真的……?   宋暮雪短暂地分神思考,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犹疑给了天道可乘之机。天道翻过身来,反而将宋暮雪压在身下。   那幅画变得狰狞,天道说:“你杀了我,这茅草屋就不存在了。而你也会彻底崩坏……你爱的寇霜还没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没有想过么?”   宋暮雪被掐住了脖子,却还能保持思考。   思考,思考或许是她跟天道最大的区别。天道只能够奉行某些“更高的规则”,哪怕她拥有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但也做不到自己该做的事情。   因为她没有欲望,也没有动力。   人类,可不仅仅是随机和无意识而已啊……!   宋暮雪心里发狠,手里却不知摸索到了什么圆形的东西。她用它猛地砸向天道后脑勺,待到看清时,却发现这是一个……手榴弹?!   宋暮雪不知道这手榴弹的来历,但她知道它应该用到哪里去。   她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的引线,猛地朝房子正中心扔过去。   天道显然注意到宋暮雪的动作,这时候甚至顾不上跟宋暮雪缠斗,反而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抱住了手榴弹。   宋暮雪站起来,冷冷地看了天道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向窗子。   遵循直觉的指引,终会踏上逃生的路。   窗子很小,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   宋暮雪扒着窗台,猛地爬了上去,却没有跌落。   这似乎不是一扇窗子,而是一个平台,一个通道。   通往何处的通道?   宋暮雪来不及思考,急忙往前爬。   温暖的气浪从身后袭来,宋暮雪觉得腿上十分灼热,似乎要失去知觉似的。   她回头,那间不知道该说是大还是小的茅草屋已经瞬间湮灭。   没有退路了,宋暮雪只能一直一直、不停地朝前爬去。 第185章 四更   宋暮雪在纯白的过道里爬行。   这过道奇怪得很, 四面八方都是纯得不能再纯的白。向前是模糊的光圈,向后是已经被炸掉的茅草屋。   无论爬多久,视野里的场景也没有任何改变。宋暮雪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前进过哪怕一毫米?   但这样安静的情况下, 正适合沉思,整理刚刚天道说过的所有话。   天道撒谎了, 这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事情。   天道说, 那个小型茅草屋就是“宋暮雪”这个整体的意识屋, 茅草屋外广袤的黑暗是混沌的无意识, 而天道自己是不同于其他所有意识集结体的东西。   天道还说, 如果她死了,茅草屋会爆炸,而宋暮雪自己则会崩坏。她甚至还暗示, 寇霜的安危也与此息息相关。   但在宋暮雪扔出手榴弹的时候, 天道却是最为慌张的那一个。哪怕用身体去挡, 她也不想让手榴弹炸开。   这说明, 天道的优先级是低于那个茅草屋的。   莫非,那个外表看上去像是茅草屋的神秘空间,其实才是小世界生效的关键?而茅草屋外面的混沌和酷似自己的躯体, 只是维持着这个小世界正常运转的,所有读者的念力。   所以那里会有很多酷似自己的残骸,但没有任何独立的意识。非原作者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足以生造出宋暮雪,都只是拙劣的仿制罢了。   这是孙佳文告诉自己的, 套在这里倒也刚好适用。   那么……天道本身到底是什么存在?那个手榴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宋暮雪一边不知疲倦地攀爬,一边提出了好几种可能性。但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办法验证了。   在满目的纯白里呆了太久,宋暮雪的眼睛逐渐变得疲惫,都快要看不清前路了。   她向前多爬了一步,却猝不及防地悬空,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重力加速度牵引着宋暮雪不断向下,她一边坠落一边想:这是……要死了么?   那霜霜怎么办?   耳边听不到风声,视野里还是一片混沌的白。没有对照物,宋暮雪甚至无法通过视力确定自己在坠落。   但心脏扑通扑通跳动,从非常特殊的悬空感和无措感中,的确能够得出这个结论。   也不知道掉落了多久,似乎永远也触不到底似的。   宋暮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一!二!三!”   “心跳停止,电击准备!”   “血袋准备!”   刺眼的光……宋暮雪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不得已又闭上。   “病人……意识……积极……尽量……”   耳边闹哄哄的,宋暮雪勉强听出来了几个词,但无法拼凑成一句话。   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阳光,鸟叫,花香。   天堂。   宋暮雪低头,看见青青的草地近在眼前。目测距离只有一米左右,莫非自己重新成为孩童?   不远处有人在叫自己。   “小雪……小雪……过来,到这边来。”   宋暮雪不明所以,身体却已经自顾自朝那边去了。   在模糊到甚至有些神圣的光晕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不断对宋暮雪招手,宋暮雪没来由觉得那个人亲切,越发接近。   但无论宋暮雪怎么走、怎么跑,跟那人的距离也没有丝毫接近。那人还是站在遥远的彼方。   那个人影对着宋暮雪招手,宋暮雪无法接近,急得哭了出来:“我跑不动啊……”   那个人影似乎笑了一下,说:“傻瓜,你跑反了呀。”   明明看上去是在遥远的天边,但声音却轻柔地响在耳畔。   宋暮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停下脚步,尽力回想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妈妈……?   “不要停,跑呀……”   那声音又轻轻柔柔地响起来。   还是寇霜……?   这声音太柔和了,便似乎包含了无数可能性似的。还没等宋暮雪弄清楚这音色到底属于谁,她的脚便已经听话地转过一百八十度,朝着反方向跑去了。   这次轻松了许多,周边的景物不断后退,宋暮雪能清楚地感受到空间的转移。   跑到这片小草地尽头,是一个瀑布。宋暮雪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跳下去呀……”   那个轻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宋暮雪看了看下面,只能看见白色的奔腾的水流,根本看不到底。但她却不是很害怕,纵身一跃,直接从瀑布上跳了下去。   强风拂过脸颊,将头发都吹得飘了起来。宋暮雪想:这次,会去哪里呢?   ……   宋暮雪似乎是被阳光给唤醒的。   温暖的光照在眼睑上,晒得她甚至不想醒来。   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紧接着,看见的白色的天花板。   白……白色?那一瞬间,宋暮雪有些眩晕,他以为自己还没有从那个噩梦般的地方逃出来。   但她发现,天花板上似乎有诡异的裂缝与污渍。   既然不纯粹,便意味着自己并非身处非物质世界中,而是跌落到经验世界之中。   这是……哪儿?   “你醒啦?”寇霜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来。   宋暮雪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看见寇霜躺在一米五开外的另外一张病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似乎有些虚弱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真的地震了么?”宋暮雪企图坐起来,但四肢无力得过分,她艰难地动了动,却还是跌落在床上。   寇霜连忙从自己病床上爬下来,走到宋暮雪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又递过来一杯水。   寇霜似乎跟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了,苍白了太多……难道这场地震竟然这样严重?宋暮雪记得自己并不是伸出地震区域啊。   还有神情,明明是在住院,但是寇霜的表情却似乎有些……喜悦?   寇霜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暮雪,直到她喝下去之后,才说道:“这里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   “我们逃出来了!”寇霜压抑着音量,但语气却完全放飞,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快活。   ……   !!!   宋暮雪猛地睁大了眼睛,终于知道寇霜为什么要等到自己喝完水之后才说出这句话。   如果自己现在在喝水,一定会喷出来的吧!   寇霜握紧了宋暮雪的双手,说:“你做到了,我们真的逃出来了……你真的做到了!你太棒了!”   随着激动的语气,寇霜脸上滑落两行眼泪。   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寇霜现在恐怕已经抱着宋暮雪热吻了起来。   宋暮雪还是有些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哪怕寇霜如此激动,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寇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断重复这句话。   宋暮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只觉得不真实。   这就……逃出来了?   这是……寇霜的世界?看上去跟那个所谓的小世界,也没什么区别啊。   宋暮雪抬起了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哎呀霜霜,你在那里干嘛?人家做了急救手术,刚刚醒过来呢。你打扰人家休息了!”   寇霜不动声色地将眼泪擦干,走回自己的床位,道:“我就是跟病友交流下,不会打扰的。她不知道多久没跟我说话了呢。”   “你们俩一直躺着,哪里有机会说话啊。”寇霜妈妈说。   “也许昏迷的时候我们在梦里说过话呢。”寇霜一边走回自己的病床上,一边回头,不断注视着宋暮雪。   宋暮雪却只是盯着寇霜的母亲。   那不是寇霜的母亲……确切来说,不是自己认识的,寇霜的妈妈。   这么说,真的逃到了,外面?   宋暮雪盯着寇霜的妈妈看,妇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亲切问道:“姑娘,我给霜霜煮了一点儿粥,不介意的话,一块儿吃吧?”   宋暮雪没说话,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却直接躺了下去,背对着寇霜和门,用被子牢牢地将自己裹住。   她深深地吸气,嗅到刺鼻的药水味道,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逃出来了。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宋暮雪这样的反应有些不太礼貌,寇霜连忙替她解释了两句,但寇霜的母亲知道宋暮雪的情况,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姑娘跟霜霜一年住进这间病房的,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好几年,却从来没有家人来探望过,看来也是个可怜人。也许她现在触景生情了吧。   而宋暮雪将头埋在被子里,却忍不住思考起整个事件来。   莫非真的如同自己假设的那样,那个小茅草房就是小世界的限制,而那条长长的甬道就是逃生之路?   人生是一道道无尽的长门。也许自己刚刚爬过了那扇门。   只是逃出来竟然这样简单,是宋暮雪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自己似乎扭转了念头而已,那“地震”转瞬便来。莫非,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那扇长长的长门,她是的确领教过了。   那么,原来的世界怎么样了?郑风林,孙佳文,甚至朱丽叶,他们都怎么样了呢?   自己在这个世界,又是以什么身份和社会关系存在着呢?   无数问题堆积在脑海,让宋暮雪觉得有些头痛,倒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186章 完结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寇霜和宋暮雪都恢复了许多。   在没人的时候,她们在病房里讨论了很多事情,大多数话题都围绕着小世界。   哪怕逃出来了,还是有无数的谜团。也许只有去问原作者, 才能够得到答案了。   住院期间,寇霜发现原著的大结局出版了, 因此拜托母亲从外面买了一本进来。   寇霜和宋暮雪一块儿读完了这本书, 发现它停留在了宋秉海被捕, 并且坦白了一切。   想起来原作者曾经说过的“到那时候你就懂了”, 寇霜现在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原作者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宋暮雪反应则要复杂得多:“没想到孙佳文说的是真的, 原来……只是一本书而已。”   话里无限忧愁。   住院期间,寇霜一直想方设法联系原作者。无论是微博、公众号,甚至是编辑和影视公司, 她都想办法牵桥搭线了。   她们有话想要问问原作者。   奈何天公不作美, 原作者却像是神隐了一般,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讯息。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原作者在某作者大会上宣布封笔退圈并且移居国外, 从此后再也不踏足这个圈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作者早已经办完各种手续,只等着出国了。   宋暮雪和寇霜竭尽全力, 还是没能在对方离开之前约一次见面。   寇霜通过微博私信发出的信息均显示“已读”,但原作者却没有任何回应。   宋暮雪忍不住猜测道:“原作者是不是不想见到我们?”   寇霜有些错愕,不确定道:“不……不会吧?可是为什么?莫非她心虚了?”   宋暮雪说:“也许不是心虚,只是不愿意见到我们而已。对于让我觉醒这件事情来说,原作者做出的努力也不少。”   寇霜有些气愤, 道:“关她什么事,要不是她瞎写一气,你会遇到这么扯淡的事?”   双子计划什么的,听上去就很扯淡,完全是故意折磨她的宋暮雪而已!   宋暮雪却意味深长道:“也许,每一个安排都是有深意的。”   她没有说得太清楚,但寇霜看着她的眼神,再结合当时情况,便明白了许多。   确实,现在脱离了当时的境况,以客观的立场重读这本书,便发现处处充满着象征。在了解内情的寇霜看来,这后续差点就把“你是假的”这句话直接塞到宋暮雪的脑子里了。   这么说来的话,宋暮雪的“觉醒”还是在原作者的设计之中。   这一层一层的逻辑,一层一层的真相,一层一层的意图……全部纠缠在一块儿,叫人理不出头绪,也做不出决断。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原作者才不愿意给予任何回应吧。寇霜猜测着,却忍不住看了看宋暮雪的表情。   如果宋暮雪也这样想,那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放弃这一切?   宋暮雪看了看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道:“那得谢谢她。”   “可惜找不着她了。”寇霜说着,突然想起孙佳文,有些沮丧,有些伤感,道:“也不知道孙佳文怎么样了,她会不会很想打原作者一顿?”   寇霜又看向宋暮雪,说:“你说,郑风林他们怎么样了?孙佳文有没有顺利逃出来?她知道这个结果吗?”   “这你就要自己问她了。”宋暮雪说。   自己问?   寇霜有些迷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看见宋暮雪指向马路对面。   马路对面是一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侧脸很像孙佳文的人。   寇霜一惊,连忙迈开步子就要小跑过去,却被宋暮雪拉住手腕。   “红灯,慢点。”   两辆大卡车停在面前,正好将视野挡了个完完全全。   好不容易等红灯过去,那座位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个酷似孙佳文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们穿过马路,在咖啡店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寇霜难免有些沮丧,问宋暮雪:“你说,刚刚那个是孙佳文么?”   宋暮雪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你希望是哪一种?”   寇霜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笑了笑,说:“如果真的是她,那她一定会去把原作者暴走一顿。想到她被揍,我竟然还有点小开心。”   “我决定了,那就希望是她吧!人总要有点儿恶趣味,对不对?”   寇霜回头看向宋暮雪,企图得到附和,却见到宋暮雪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原作者算是我们俩的恩人。”   “唔……”寇霜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那还是不要让孙佳文揍她了,她也……也怪可怜的。”   “怪可怜”这三个字,寇霜说得很有些勉强。寇霜觉得,原作者简直是最爽的人了。   “可我们根本就见不到她,不如先谢谢你。”宋暮雪非常严肃道,“谢谢你,这几年来为我做出的一切。”   寇霜这时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这……你以后麻烦我的地方也不少啊,现在说这些,那以后怎么办?”   宋暮雪冲她眨了眨眼睛,说:“那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番外计划中,有想看的提名,我考虑看看;没有提名,那我就乱写了。   专栏求收藏;新文预收求收藏,大约月底开坑。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非常感谢!祝诸位喜乐安康! 本书由 华昀凰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