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哑妾   作者: 靡夏   文案:   柳朝朝去溪边洗衣裳时,捡回了一个受伤的男人,他长得极其好看,但却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傻子。   傻子什么都不记得,却总会为柳朝朝出头,替她干活,帮她赶走欺负她的混混。   每当这时候柳朝朝都笑的眉眼弯弯,在阳光之下,耀眼的如同美人画卷。   同样也是傻子心目中,最念念不忘的景色。   二人在天地日月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生活过得平凡而幸福,直到有一日,村里来了一群人。   ……   镇南候世子裴铮遭逢意外,跌落山崖记忆全失,幸得一哑女救助,哑女天真浪漫,心思纯善,彼时记忆全无的镇南候世子一颗心悉数落在了她的身上,为娶她为妻,甚至不惜去码头扛沙包攒钱。   可裴铮一朝恢复记忆,那些恩爱和甜蜜就变成了最深的耻辱。   他不愿记起自己曾经的傻气,也不愿承认那身份低微的农家哑女是自己的妻子,只因有了夫妻之实,裴铮不愿被当成负心之人,把哑女带回了镇南侯府,给了个侍妾的名分。   安置在最偏远的角落,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人忘得干干净净。   1V1+破镜重圆,虐恋情深。   追妻火葬场。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布衣生活虐文破镜重圆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朝朝(zhao),裴铮┃配角:下本开《玉堂春》┃其它:虐恋情深   一句话简介:男主追妻火葬场   立意:婚姻须得共同守护   作品简评:   镇南候世子裴铮,重伤性命垂危之际,幸得一哑女救助,哑女心思纯善,二人在天地日月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可裴铮一朝恢复记忆,却不想记得曾经的感情。柳朝朝经历种种,终于明白裴铮和自己并非一个世界的人,她毅然决然选择放手,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在失去之后,终于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费尽千辛万苦追回爱人。   本文文风细腻,细节把控完善,情感转变水到渠成,人物丰满,剧情流畅。 第1章 哑女朝朝   柳朝朝是被暖炕给热醒的。   她出生江南水乡,从未见过暖炕,头一回见只觉得好生稀奇,带她来这儿的人替她烧好了暖炕,说夜里睡在上头就不会冷。   柳朝朝半信半疑,看着比床铺还要高出一截的暖炕陷入了沉思当中,她不知所措,却还是佯装镇定的站着,等到屋子里终于没了人,才小心翼翼的掀开锦被的一角坐在了边沿。   这是个很漂亮的屋子,暖炕的不远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整整齐齐的垒着锦被,上头绣着一些柳朝朝根本看不懂的花纹,颜色鲜亮非常,瞧着就十分名贵。   也因为如此,柳朝朝即使更习惯睡床,也没有什么靠近的想法。   她坐在炕上取暖,透过窗户看向院子,这窗纱又透又轻薄,轻易的就能将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外头冷冷清清的,因是冬日的关系,树上的叶子全部掉落,看起来光秃秃的,瞧着有些萧条。   柳朝朝不由得想到了家乡,那里有着和这儿截然不同的景色,便是在漫漫冬日,也可以看见浓浓的绿色。   她呆呆的看着外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根本不愿回过头,来给她送饭的人来了又走,唤了她几声见柳朝朝没有反应,便把食盒放下,走了出去。   只不过她们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人还没有彻底的离开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说话。   “你说这柳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世子爷从南边给带回来的,像是关系匪浅,不然也不能安排在自个儿的院子里。”   “这般美貌,难不成世子爷把她带回来是要收房的?”   “可这姑娘的身份…怕是当妾也不够格。”   几句窃窃私语随着风吹到了柳朝朝的耳朵里,她抿着唇,心里有些难受,很想反驳她们,她才不是什么妾。   她明明,是裴铮的妻子。   只不过柳朝朝天生哑言,根本不会说话,自然也没有办法反驳她们。   更何况她如今也不知道,现下那个高高在上,被她们称呼为世子爷,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还是不是她的夫君。   柳朝朝抱着膝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可她并没有睡多久,半夜时分被暖炕给热醒了,嗓子干渴的像是要冒火,柳朝朝习惯性的朝边上蹭过去,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柳朝朝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多月以前,她还在院子里喂鸡的时候,村里来了一群人,一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像极了话本里面罗刹的模样。   他们拿着画像准确无误的跑到她家里来,问她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柳朝朝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这群人就有些等不及的开口埋怨,黑压压的一群人盯着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就在她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裴铮回来了。   紧接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人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之后,她和裴铮就离开了东水乡,从南边经由水路出发,去往京城。   那是柳朝朝头一次看见船,对于未知的东西,她总是心生惶恐的,一直紧紧的黏着裴铮不放。   也是那个时候,柳朝朝才知道,她的夫君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才不是什么傻子阿阳,而是镇南侯府的世子裴铮。   柳朝朝一个乡下农女,见识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城里的县令,如何知晓镇南候到底是多大的官?   起初,她因为丈夫想起了过去,找到了家人而高兴,可是后来渐渐的,柳朝朝就觉得不对劲起来,越是临近京城,柳朝朝就越是惶恐。   直到到了京城,进了镇南侯府,她的惶恐达到了顶点。   京城繁花似锦,热闹非凡,镇南侯府家大业大,内里宅院一眼望不到头,仆妇成群,一路上都有人来迎,镇南候夫人阮氏的陪嫁嬷嬷都早早的在大门口候着。   柳朝朝本以为那是什么贵人,后来才知晓,不过是婆母身边的下人。   想起这些事情,柳朝朝不禁变得心烦意乱起来,好在嗓子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绪。   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燃尽,柳朝朝没怎么在意,也没想着要去点亮烛火,摸着黑下了炕。   但因为不习惯暖炕的高度,结结实实从上头摔了下来。她摔倒的时候不知带落了什么东西,听令哐啷的全掉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了地上,疼得她直掉泪,她摸索着想要起来,手指却一阵刺痛,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落,柳朝朝这才知道,自己是打破了东西。   被碎片割伤了手指,疼得她一阵恍惚,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冬夜寒凉,柳朝朝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只觉得分外寒冷,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努力的想要擦掉脸上的泪,没想到却越擦越多。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手指和膝盖都在隐隐发疼,她茫然不已,真想找个人来帮帮自己,可因为不会说话,就连哭都哭不出声。   这时候,外间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柳朝朝听见动静忍不住看了过去。   她期待了很久的人,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柳朝朝缓缓抬头,入目所及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上头绣着繁杂的纹样,玄色的衣摆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像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披着件白色的斗篷。   裴铮的手里提着一个灯笼,淡淡的烛火打在他的脸上,将这原本就容色过人的男子衬得更加好看。   柳朝朝想到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莫说是上前去,她只想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裴铮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深沉的眼眸又暗了几分,他缓缓走近,扶起柳朝朝,关切的问道,“朝朝,怎么坐在地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柳朝朝那颗紧绷的心才放松了下来,她有些委屈的看着裴铮,她也不想坐在地上的。   随着灯笼的靠近,裴铮看清了这一地的狼藉,同样也没错过柳朝朝被割伤的手指,他将灯笼随意的搁在地上,拿出手帕包裹住她的手,头也不回的朝着外头吩咐道:“拿些伤药进来。”   裴铮似有些疑惑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往四周瞧了瞧,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都不点灯?”   裴铮本想扶着柳朝朝去边上坐下,才发现她根本就站不稳,看来不仅仅是伤到了手。   他在心中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抱着柳朝朝坐到了炕上,见她没有反应,温和的喊着她的名字。   柳朝朝抬起头看裴铮,眼眶里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珠,她怔怔的看着裴铮,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随后紧紧的扑到他怀里,怎么都不愿意放开手。   她害怕极了,不仅仅是因为将室内弄得一片狼藉的缘故,更是因为方才她看着裴铮,忽然觉得非常的陌生,她像是要不认识这个人了。   柳朝朝抱得很紧很紧,裴铮只是温和的哄着她,方才搁置在地上的灯笼已经愈发的黯淡,想来很快就会熄灭。   裴铮本想趁着灯笼灭了之前去把灯点上,可柳朝朝不肯松手。   裴铮也只能先顾着她,直到最后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她微微一抖,抱他就抱得更紧了。   “别怕,等把灯点上就好了。”裴铮耐心十足的安抚着怀里的人,知晓她会害怕,便也没有多费唇舌,牵着她的手缓缓的移步到桌边,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点上。   这屋子很大,需要点灯的地方也有很多,裴铮本以为那些烛火都是燃尽的,正想着斥责下人办事不利索,待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灯都被柳朝朝吹灭了。   他知道柳朝朝其实是怕黑的。   只不过从前她舍不得点蜡烛,没想到如今还是一样。   “不是同你说过,要是害怕就把灯点上。”   柳朝朝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原本是留着一盏灯的,许是烧没了。   若非被热醒渴的受不了,她是不会中途醒过来的。   醒来之后柳朝朝也没想着去点灯,乡下多穷苦,只要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只是想找一碗水喝,谁知道一脚踩空了。   裴铮拿着火折子,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随着一盏盏灯的亮起,柳朝朝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悉数的落在裴铮眼里。   裙子是皱巴巴的,上头还有这些许的血迹,她撞到了膝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裴铮轻轻拍掉她身上的尘土,刚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了桌上一动未动的食盒,那双好看的眉眼就皱了起来,“怎么不吃饭?”   柳朝朝慢慢的比划起了自己的意思,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这里的许多东西,她都是吃不习惯的,那些从未见过的精致菜肴,柳朝朝连怎么下筷都不清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坏了宛如画一般的东西。   “就算没有胃口,多少也要吃一些。”裴铮没再去管桌上的食盒,朗声吩咐伺候的小厮去厨房煮一碗馄饨来。   柳朝朝听得分明,急急忙忙的拉着裴铮的手,冲着他轻轻摇头,比划着时辰说太晚了。   “无妨,府里有请厨子。”裴铮语气淡淡道,府中请了许多个厨子,原本就是有人值夜已备主子们心血来潮的想吃宵夜。   只不过这些,他没和柳朝朝解释。   裴铮抱着她坐到了软榻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柳朝朝就又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不肯放开。   熟悉的温度撞进怀里,裴铮下意识的揽住了她的腰,语气温柔的问道,“朝朝,怎么了?”   柳朝朝没有回答,只是依恋着裴铮。   她想告诉裴铮自己一点都不习惯住在这儿,一点儿也吃不惯这里的东西,那些人对着她窃窃私语,其实她都能够听见。   明明裴铮不在的时候,她想过无数回待他归来要同他说什么,可真当见着人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裴铮见她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问她,“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柳朝朝抬眸看他,裴铮的眼睛很亮很亮,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她的身影,给了她不少的勇气。   柳朝朝看得分明,咬了咬唇瓣,犹犹豫豫的看向裴铮,终于“问”了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第2章 这里就是你的家   柳朝朝对着裴铮比划完,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望向他的眼神清澈而透亮。   屋子里静悄悄的,安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烛光下,柳朝朝那狼狈的模样悉数落到了裴铮的眼里,她赤着一双足坐在炕沿上,眼也不眨的看着裴铮,眼里是不容忽视的期待。   裴铮看向柳朝朝,认真的告诉她,“朝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柳朝朝茫然抬起头,并不能很好的分辨裴铮话里头的意思,她听着直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她的家明明是在东水乡的。   柳朝朝看着这精致非常的屋子,想起了他们在乡下的泥胚房子,实在是没办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她那些担忧害怕和惶恐,又从心里头冒了出来,她怯怯的看着裴铮,“问”他为什么,“问”他今日为何没有出现。   还“问”裴铮,是不是不要她了?   柳朝朝已经知道了裴铮不是普通人,即便她还不能很好的理解镇南候世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也隐隐的感觉到她和裴铮之间的差距。   “胡思乱想什么?只是有很多事情要忙,也因为许久没见着母亲,她留我说了说话。”裴铮随口解释道。   柳朝朝从不会怀疑裴铮说的话,只是听见裴铮说起自己的母亲,又小心翼翼的“问”他,自己是不是需要去拜见婆母?   这问题让裴铮沉默下来,按照规矩,他的确是需要带着柳朝朝去拜见母亲,可是母亲她…   “母亲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大好。”裴铮脸色不自然的找着借口。   柳朝朝一听这话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去伺候婆母。   裴铮只觉得自己方才扯得那个借口有些不合适。   “母亲身边有人伺候。”   柳朝朝指了指自己,又“问”他婆母身子不适,自己却不出现会不会不太好?   柳朝朝心有疑虑,眼睛里藏不住事,裴铮也不知要如何同她解释才好,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恰好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叩门声,是先前吩咐厨房做的吃食送来了。   裴铮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冲着外头朗声道:“进来。”   小厮利索的将食盒提溜进来,脑袋压得很低很低,眼睛也不敢随易的乱瞥,把东西摆好之后,将桌上的另一个食盒收了下去。   桌上的小馄饨刚刚出锅,颗颗饱满,上头还撒着一把翠绿的葱花,看着着实诱人。   柳朝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比划着告诉裴铮自己真的不饿,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结果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一时间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肚子,耳朵渐渐的热了起来。   裴铮的眼里略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明知故问,“不饿?”   柳朝朝捂着肚子,不怕死的点了点头。   裴铮也懒得问她的意见,直接抱起柳朝朝坐到桌边,将吃食推到她面前,好脾气的哄着她,“就算没有胃口,也多少要吃一点。”   柳朝朝有些尴尬,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肯放下来,她的手指受了伤,用来止血的还是裴铮的手帕,方才还见她的脸上挂着泪,这么一会儿功夫像是好了,仿佛根本就不疼一般。   裴铮想起柳朝朝从前也是这般傻气的,乡下农忙秋收时,她也会去帮忙,有时候一天下来双手被稻叶割的到处都是口子,疼得不得了,但她从未觉得这些事辛苦,只想着报答了邻居的恩情。   即便对方只是曾给她了一碗饭而已。   想到这里裴铮的心不禁软了些,温和的拉下她捂在耳朵上的手,继续哄着她吃东西。   柳朝朝是真的没有胃口,她拿起勺子勉勉强强的吃了几个,就将那碗小馄饨原封不动的推到裴铮面前,和从前一模一样。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裴铮看着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小馄饨别开了眼,态度强硬的将碗重新推到柳朝朝的面前,“不吃完可不成。”   柳朝朝只觉得这里的东西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即便是她最喜欢的小馄饨也不例外,柳朝朝有些难过的看着裴铮,一直在和他解释自己是真的没有胃口。   可裴铮却一直都耐心的哄着她,在裴铮的努力下,柳朝朝总算是将那碗小馄饨给吃完了,她不大舒服的摸着肚子,只觉得愈发难受了。   她揉着肚子不肯说话,小脸还皱巴巴的,时不时的偷偷看裴铮一眼。   如此做作的模样惹得裴铮有些想笑,他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但也不急于一时,他看着柳朝朝手指上的伤口,眉头拧了起来,“福全,去问问,伤药怎么还没送来。”   不多时那位名唤福全的侍卫就走了进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伤药,恭恭敬敬的朝着裴铮行礼,也没落下柳朝朝,“世子爷,柳姑娘。”   裴铮没接福全递上来的伤药,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怎么在你这里?”   “方才那小厮不敢进来打扰,所以便来求属下了。”福全憨憨的笑起,裴铮微微颔首,接了伤药便挥了挥手让福全退下。   瞥见地上的碎片时又吩咐他去找人来收拾。   福全领命离开。   直到人走远了,柳朝朝才放松下来,裴铮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也没再叫人过来,而是亲自替她处理伤口。   手指上的血已经止住,血迹清洗完原本的伤口才彻底暴露出来,极长的一道口子,瞧着还有些狰狞,他的眉头渐渐拧起,慢慢的往上头倒着伤药,将她的手指包扎好,“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柳朝朝自己小心的撩起裙子,只见上头青紫一片,看起来很是骇人。   她轻轻的吹了吹自己的膝盖,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可怜。   裴铮真真是无奈极了,不过才一日未见,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伺候你的丫鬟呢?”裴铮冷着声问道,他这几日很忙,有太多的人要见,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只来得及匆匆的安置柳朝朝。   明明吩咐了丫鬟好好照顾她,谁知道一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柳朝朝冲着裴铮摆了摆手,她不需要什么人来伺候,她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裴铮没有说话,整个人冷了下来,柳朝朝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了下去,有些不安的搅弄着手指,动作有些着急全然忘记了自己手指上还有伤。   裴铮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摁了摁自己的额头,试图跟她讲道理,“朝朝,那丫鬟是找来照顾你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无需亲力亲为,只需吩咐她就成…”   裴铮话说到这儿自己率先停住了,柳朝朝的情况特殊,她并不会说话。   她比划的意思,旁人也都是看不明白的,那是属于他和柳朝朝之间的秘密。   最要紧的是,她农户出身,也不认识什么字。换而言之除了裴铮,谁都没有办法知道她在想什么。   裴铮眉头微蹙,到底是疏忽了。   若是不够细心的,只怕是没办法照顾柳朝朝。   裴铮盘算着自己院子里的这些下人,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来照顾柳朝朝,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冷淡,黑着脸的模样非常唬人。   从前在村里的时候,裴铮就这样吓走过很多人,只不过那个时候柳朝朝知道裴铮是唬人的,如今却不能确定。   她拉着裴铮的手,忍不住的晃了晃,【阿阳。】   和从前别无二致的举动,裴铮看的分明,却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缓缓的拍掉她身上的尘土,语气淡淡道:“朝朝,我的名字叫做裴铮。”   他垂下眼眸,声音又轻又淡,柳朝朝根本看不清裴铮这会儿是什么表情。   柳朝朝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裴铮,只不过还有些不习惯,时常会弄错。   其实柳朝朝并不会说话,她的比划从头到尾也只有裴铮一个人看得懂,是阿阳或是裴铮,指的都是他。   但裴铮知道,柳朝朝喊得一定是阿阳,他本没有必要和柳朝朝去计较这些,不过是一个名字,大度一些又何妨?   可裴铮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回想起一些自己想要遗忘的记忆,故而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总是不厌其烦的纠正她。   从江南到京城,随着记忆一点一点的被想起,对于“阿阳”这个名字的记忆,也让裴铮变得头痛起来。   一路上他说过许多许多回,柳朝朝时常记不住,往往看着他,比划的一定是阿阳。   每当这个时候,裴铮总会沉默不语,柳朝朝便会改了手势,如同今夜一般。   柳朝朝怯怯的看向裴铮,小心的比划了几下,问裴铮是不是生气了。   “朝朝不要胡说。”裴铮替她包扎好了伤口,同她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仿佛一看见柳朝朝比划阿阳就冷脸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柳朝朝全然不知裴铮那百转千回的心思,也不知道裴铮到底在思考什么,她的心思一直都很简单,只要裴铮不是生她的气对她来说就比什么都好。   她看着裴铮软软的笑了起来。   这笑容让裴铮怎么都无法继续冷着脸,“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裴铮不过问也就罢了,一旦过问柳朝朝就有些忍不住,指着那高高的暖炕开始控诉起来,“说”她怎么怎么的不习惯。   裴铮这才晓得,原是被热醒了要找水喝。   “若是睡不惯还是睡床的好,你若怕冷,多添一床被子。”裴铮满不在乎的开口,随着记忆的渐渐复苏,那失去记忆的日子仿佛就成了一场梦,他虽还记得,却逐渐开始恍惚。   他如今回到了镇南侯府,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换而言之他对这个地方有着天然的归属感。   东水乡的农户阿阳可以理解柳朝朝的局促不安,可镇南侯府的世子裴铮却只会觉得奇怪。   福全找来了值夜的丫鬟打扫满地的瓷片。   那丫鬟年岁不大,瞧着倒是个手脚利索的,裴铮随口问了几句,丫鬟也从容的回答了起来。   只这一点就让裴铮满意了不少,当即就决定让她来伺候柳朝朝。   丫鬟本只是个打扫除尘的,忽然间被裴铮委以重任还有点儿恍惚,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恭敬的跪在地上,“世子爷放心,奴婢定会用心伺候姑娘的。”   事情就这么被定下来了,柳朝朝看着裴铮,还是不能明白裴铮为什么这么坚持。   她很努力的和裴铮解释今天是一个意外,她之后一定会小心的,她并不需要别人伺候,在他们乡下,只有家里穷的活不下去的,才会将孩子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那些卖身为奴的女孩子各个下场凄惨,时常被人磋磨,很是可怜。   柳朝朝并不愿意被人伺候。   可她的这些想法,裴铮并不知道,不仅如此,裴铮还很认真的告诉她:“朝朝,我是镇南侯府的世子。”   柳朝朝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她甚至没有办法很好的去分辨。   只是隐隐觉着,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第3章 什么身份?   从那天之后,这个叫春荷的丫鬟,就正式的来到了柳朝朝的身边,她年岁不大,不过十三四岁,却很是机灵能干,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已经可以从柳朝朝的眼神和动作当中明白她的想法。   裴铮依旧很忙,每日早出晚归的,柳朝朝晚上睡着的时候,裴铮还没有回来,早晨醒来时,裴铮已经不在。   身边空荡荡的,连余温都没有,柳朝朝不知道裴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归来。   她早晨起来的时候,就习惯坐在床上发呆,一呆就是很久。   春荷端着洗脸水进来时,发现柳朝朝又坐在床上发呆,她起初并不知晓,后来看了几次才发现她在想什么。   “姑娘,奴婢把水打来了,这就伺候您起身。”春荷笑容满面的说道,“今儿个外头终于放晴了,姑娘可要出去走走?”   春荷说话间,已经从箱子里找出了衣裳来,这些衣服都是这一路北上时,镇南侯府的管家娘子准备的,款式简洁大方,颜色也并不会寡淡,很适合柳朝朝。   柳朝朝听见春荷的话,掀开被子穿鞋下了床,手指上的伤口还未好,膝盖上也还是隐隐的疼,即便她并不习惯旁人服侍,但自己能做的也的确不多。   她冲着春荷歉意的笑了笑,还在苦恼要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春荷却看的明白,因为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好懂,她所有的心思都是摆在脸上的。   春荷其实很高兴伺候的主子是个没有心机的,但同时也在暗暗的忧虑,想要在世子爷的身边,这般单纯的可怎么行?   “姑娘穿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春荷替柳朝朝穿好了衣裳,又不经意的提起了别的,“奴婢昨儿个见着世子爷身上的衣裳也是同样的颜色。”   其实春荷这话说得已是逾距极了,若是旁的主子,这会儿少不得要挨罚。   但柳朝朝并不知道奴仆议论主子是大忌,她听见春荷说起裴铮,心中高兴,便冲着春荷比划。   春荷压根就看不懂,但她了解女人的心思,这般情态除了问世子爷还能问什么?   “是,世子爷昨日来过,瞧着姑娘睡着了便就宿在了边上。”春荷笑眯眯的回应着柳朝朝的比划。   柳朝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情好极了,乖乖的坐在铜镜前头等春荷替她梳头。   春荷虽然年纪不大,但手脚极其的利索,没一会儿功夫就替柳朝朝梳好了头发,鬓边簪上了一支步摇,别提有多好看,春荷更是忍不住的夸赞道:“姑娘可真是好看。”   柳朝朝羞涩的笑了起来,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有些陌生,这面铜镜很大,照出的人影也很清晰。   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只有一面小小的铜镜,只有巴掌大,外头还有些坑坑洼洼的,虽然破旧却是她心爱的宝贝。   只因那是裴铮送给她的。   在东水乡时,女孩子若是要照镜子,都是跑去河边看水中的倒映,柳朝朝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裴铮心疼她,攒了些银子替她买了个小小的铜镜。   若是放在旁人家里,指不定要被骂怎么败家,柳朝朝其实也很心疼,但是收到的时候,也是真的高兴。   如今那面铜镜被放在了她带来的那个包裹里头,被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头,也不知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镇南侯府的管家娘子一路上替她准备了无数的东西,从衣服到首饰还有鞋袜,里里外外都没有落下。   柳朝朝本还在担心自己带的衣服够不够,到了之后才发现,她哪里需要操心这些。   她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又问起“正事”来,她比划着“问”春荷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春荷看不懂,但是她可以猜,猜错了柳朝朝便会再比划。   就这么连蒙带猜的,两人之间倒也是可以交流,“姑娘您别担心,奴婢怎么会骗您呢?世子爷他真的来过,许是府中最近太忙,所以才没能见着面的。”   春荷耐心的哄好了柳朝朝之后,便去外头等早膳,原本这些吃食是需要她们当丫鬟的自己去厨房领,但裴铮特意交代过她,让她寸步不离的伺候柳朝朝。   春荷起初还不明白这寸步不离是什么个意思,直到她看见厨房的管事送来了食盒…   早膳过后,春荷便会陪着柳朝朝去院子里去走走,裴铮尚未娶妻,院里也没有那些个莺莺燕燕的,一向安静。   虽说如今住着个女眷,但柳朝朝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院子里就更安静了。   府中的奴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裴铮刚将柳朝朝带回来时,他们虽好奇世子爷怎么带了个姑娘回来,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对待柳朝朝的态度很是随意。   这几日瞧着裴铮就算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记放在自个儿院子里的那个姑娘,他们的心思就开始变得活泛起来。   对柳朝朝也变得客气起来,甚至有了隐隐的讨好之意,像先前那些当着柳朝朝面议论的,可就再也不敢了。   只是这客气和讨好藏得很深,轻易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们都还在等,在等世子爷会给她一个什么身份,他们晓得以后,也好掂量着用什么态度来对柳朝朝。   这不仅仅是府中奴仆们关心的事儿,也同样是镇南侯夫人阮氏关心的事情。   正院里,镇南侯夫人正慢悠悠的喝着燕窝粥,刚吃了小半碗,自个儿的陪嫁就走了进来,恭敬的行礼,“夫人。”   “嗯。”阮氏随意的应了一声,问她裴铮昨儿个宿在何处。   “同前些日子一样,歇在了自个儿院子里,同那姑娘在一处。”   “他们俩…”   “夫人放心,什么都没有发生,世子爷回去的晚,那姑娘早早就睡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阮氏放下了手中的燕窝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自然不担心裴铮对柳朝朝做什么,他们在东水乡时同吃同住的,该发生什么都发生了,如今再来担心这些岂不是太过矫情?   阮氏只是闹不明白裴铮的态度。   若是对这姑娘有意,想要收房,她自会做主给她个姨娘的身份,说到底柳朝朝还是裴铮的救命恩人。   若是无意,她也会给这姑娘一笔丰厚的钱财,保她后半生吃穿不愁。   偏偏裴铮态度一直让人捉摸不透,回来至今什么都没有说过,只是把人安置在自个儿院子里,着人好生照顾着。   阮氏有些犯愁,但也不好去逼迫儿子,毕竟裴铮才刚刚回来,做娘的恨不得什么都满足了他。   “你说,亭曈对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个态度?”   “世子爷应当是…不讨厌她的。”   张嬷嬷说的有些小心,但阮氏如何能不知道未尽之意,裴铮哪里是不讨厌她?应该算得上是喜欢的。   不然如何会为了柳朝朝这般的费心思?   不仅照顾人一日三餐,还能考虑得到她的沟通不便,专门替她选了丫鬟伺候,无论多忙都要赶着夜色去瞧人家一眼。   这在以前可从未有过。   “亭曈这一次回来,倒是变得体贴了许多。”阮氏语气微冷。   张嬷嬷可不敢说别的,只能拣主子爱听的话说,“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世子爷从前不也是极为体贴的?哪一回归家,不是巴巴的来跟前伺候您?”   这番话说到了阮氏的心里,她的儿子自然是极孝顺的,可从前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般好过。   “只是我瞧着,他对这姑娘很是特别…原先可没瞧见他对哪家姑娘这般上心…”   “夫人这说的哪里话?世家子弟家风严格,咱们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哪里会去胡乱结识什么女子。”   阮氏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裴铮和那昔日的未婚妻,也不过是见了几面的光景。   “可是……”阮氏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嬷嬷却劝她不要胡思乱想,“世子爷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初识男女之事可不就食髓知味,他不忘这姑娘也是人之常情。”   阮氏默不作声的看了嬷嬷一眼,“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嬷嬷是阮氏的陪嫁,这么多年来主仆俩早已经无话不谈,自然也是全心全意为阮氏考虑的。   “这件事儿,夫人就不必出面了,让世子爷自个儿去处理,如今世子爷未曾言明要给那姑娘一个名分,那您便当不知道。”嬷嬷自有她的考量,“您疼爱世子爷,自然是愿他事事顺心的,可世子爷如今尚未成亲,若是率先弄个爱妾出来,届时要婚配,可就不大容易。”   阮氏一听也的确是这个道理,高门大户之家,最容易有秘密,也最不容易有秘密。   正如嬷嬷所言,裴铮尚未娶妻就闹个爱妾出来,到时候婚配可真会成为个麻烦事,门当户对的,可不就得掂量掂量这个爱妾的分量,总不至于进了府之后,还要被个姨娘抢走丈夫,这脸面得往哪儿搁?   身份低微些的倒是不在意这些,可身份低的,他们自个儿又瞧不上。   “你说的有理。”阮氏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决定不去理会,任由裴铮自己处理,若真的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儿,她再出面。   这样也不会伤了母子情分。   “你瞧着那姑娘,人可还好?”阮氏忽然问道。   张嬷嬷也只是见过柳朝朝一两次,未曾接触过也不好妄下定论,“模样倒是生的极好,奴婢问过几个伺候的,也都说那姑娘是个心思简单的,也怨不得能讨世子爷喜欢。”   谁会不喜欢长得漂亮又简单的人儿?   “你且留心看看。”阮氏想了一会儿,冷声吩咐道,“她从前过的孤苦,也许并不会有什么,如今骤然富贵,也不知能不能保持住本心,若是从此变了性情,是万不能留在亭曈身边的。”   阮氏说了不少,张嬷嬷都一一的应下,自此,这件事儿就暂且被搁置下来。   裴铮还是每日忙碌,柳朝朝也依旧住在他的院子里,除了睡房和天井,她哪儿也不会去。   众人等了几日,皆未等来主子们的明话,那活络的态度就稍稍的冷淡了些,依旧做的不明显,只是渐渐变得敷衍起来。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这一切都被春荷看在眼里,实则柳朝朝也能感受到得到,但她不太在意这些。   只是府中人人称呼她为柳姑娘。柳朝朝也渐渐的开始疑虑起来,如今她在这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第4章 玩笑之语   一转眼,柳朝朝随着裴铮来到京城,已经半月有余,这半月来她已经渐渐的习惯了京城的气候,也习惯了这里的吃食。   就连时常不能见着丈夫这件事,也都已经快要习惯。   只是习惯归习惯,心中到底还是不好受的,为了打发时间,就时常喜欢坐着发呆,春荷见她每日无事焖坐,总担心她会憋出病来,便走过来哄她开心,“姑娘,外面的日头很好,您可要出去走走?”   柳朝朝默默的看了春荷一眼,心说这里的天气哪一日是不好的?   江南多雨,而北方干旱冬日里极少下雨,这半个多月以来,柳朝朝瞧见的都是艳阳天。   她如今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面哪里都不敢去。午后时分,也会和春荷一起去院子里走走,但也仅仅只是裴铮的院子,旁的地方,她一概是不会去的。   她的身份在这个地方非常的尴尬,这里的下人对她的态度总是变来变去的,时而恭敬,时而打量。   柳朝朝虽然出身不高,可又不是傻子,人人称呼她为柳姑娘,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不是不清楚的。   这里的人,并不承认她是裴铮的妻子,她说不难受,自然是假的。   但要说有多么的在乎,也并没有。   他们承认不承认,和她有什么关系?除非是裴铮亲口否认,不然她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但这些心思和她想见裴铮并不冲突,只是裴铮忙碌,早出晚归的。   常常见不到面。   就算偶尔她等到了裴铮归来,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她就睡了过去。   昔日在东水乡,她还能去田间找到劳作的丈夫,如今在镇南侯府她要去哪里找裴铮?   春荷见柳朝朝用嗔怪的眼神看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外头的太阳真的很好。”   柳朝朝轻轻的摇了摇头,成日里晒太阳,晒的人都懒洋洋的,她如今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成日里不是晒太阳就是发呆,亦或者是睡觉。   这日子过得,当真是心里不得劲。   柳朝朝不愿意如此荒废时间,便想着去找些事情做。   她看着春荷,比划着问她有没有丝线和布料,柳朝朝比划的非常具体,春荷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姑娘,没一会儿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姑娘可是要做什么?是要打发时间绣个帕子还是香囊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   柳朝朝摇摇头,主仆俩又开始了你比我猜,好在春荷机灵,找了一大堆的绣线和布料来,柳朝朝瞧着这些更是开心,大大得眼睛看着春荷,笑容更加的真诚,看的春荷愈发不好意思。   “姑娘可要奴婢帮忙分线?”春荷小心的问道,即使她已经知晓柳朝朝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做决定。   主子虽然温柔,但骨子里也是个极其倔强的人。   柳朝朝点头,将一摞丝线递给她,春荷接过,坐在柳朝朝的身边分线。   她头一回接触到这么好的布料和绣线,故而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给扯坏了,柳朝朝的绣艺并不算特别的好,只能说还过得去。   她只是想找些事情做一做,从前没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如今有了,说不准就有时间给裴铮做一套好看的衣裳。   柳朝朝满怀憧憬的在绣布上面描绘,可因为没有花样,描起来也是不伦不类的,春荷看在眼里,暗暗的责怪自己不仔细,“姑娘您稍等,奴婢这就去问问管家娘子,有没有什么时兴的花样。”   柳朝朝没有拒绝,春荷急匆匆的出了门,结果撞上了裴铮,她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行礼,“世子爷。”   裴铮微微颔首,见她神色匆忙还以为是柳朝朝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要去何处?”   “回世子爷的话,姑娘今日心情极好,问奴婢要了绣线和布料,说是要绣东西,但是奴婢疏忽,没有寻来花样。”春荷解释得极快,裴铮听见柳朝朝无恙,摆了摆手便让人走了。   屋子里,柳朝朝还在努力的描绘着花样,只不过越描越黑,越画越丑。   她有点儿不服气,本来想把布翻个面儿继续用的,结果还没画呢,自己就先嫌弃上了,裴铮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柳朝朝将那块布料扔在一旁,还掩耳盗铃的埋了起来。   但很快她就将那布料拿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神情要多纠结就有多纠结。   裴铮看得分明,不禁笑了出来。   柳朝朝听见声音,极快的抬起头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裴铮时,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鞋子都还未穿好就扑了过去。   裴铮自然而然的接住了她,“小心一些,可别摔了。”   柳朝朝双手紧紧的抱着裴铮的腰,忍不住的往他胸前蹭了蹭,那模样依恋极了。   “方才在忙些什么?”裴铮低下头,只见柳朝朝正好也抬起头看他,四目相对,眼中皆是对彼此的情谊。   柳朝朝牵着裴铮的手走到了床边,指着桌上的布料比划。   若说柳朝朝和春荷之间还只是你比我猜,她和裴铮之间沟通,可是一点儿障碍都没有,柳朝朝慢吞吞的比划,非常仔细,裴铮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的附和一句,“原是这般?”   “今天怎么想到要绣东西?”   柳朝朝比划着说要给裴铮绣一个荷包,她说从前都没有机会给裴铮做一个荷包。   裴铮对于能收到荷包这事儿倒是挺期待的,但对于柳朝朝提起以前,他的情绪就变得淡淡的,并没有想要陪她怀念过去的意思,反而开始转移话题,“你想要画什么花样?”   裴铮说话间就拿起了桌上的勾线笔开始描绘,柳朝朝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似乎是没有想到裴铮还会这些。   她能知道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些梅兰竹菊,若是让她来画,指不定就要画几棵竹子,但到了裴铮自己手中,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即使拿着勾线笔,在一块巴掌大的布料上,他也绘了一副水墨画,虽然简单但是极具神韵。   柳朝朝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虚心的问裴铮这是什么。   “山水。”裴铮语气平静的回答,同柳朝朝说起那是他十六岁那年头一回随父亲离京,途经巴蜀一带瞧见的风光,他从未见过那般壮阔的山河,所以一直记在心里,记了那么多年。   “朝朝你可知晓,那悬崖峭壁看着惊险极了,但我却始终没有办法从那上头挪开,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夏日雷鸣阵阵,大雨过后群山被笼罩在雨雾之中,隐隐约约宛如仙境……”   裴铮眼中是由衷的向往,思绪仿佛已经飘得老远,回到了他的年少时候。   柳朝朝知道吗?   她当然是不知道的。   她甚至都不明白,这山山水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江南多雨,若是遭遇连绵的雨天,指不定庄稼就要被泡坏,若是雨再大些,说不定就会爆发山洪。   行路就会变得艰难,甚至有些人还会死在山洪之下。   柳朝朝未曾亲眼见过裴铮眼中的景色,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只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裴铮,柳朝朝当然不愿意扫他的兴致,用力的点了点头,告诉裴铮自己一定会将它绣出来的。   只可惜柳朝朝的伪装并不成功,她一向简单直白,根本藏不住事儿,心里是什么想法,面上早早的就表露出来,她眼神中的茫然和不解根本骗不了裴铮。   她很清楚的让裴铮意识到,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必勉强自己。”裴铮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情绪变得比之前更淡了,他知道不应该强求什么,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点。   柳朝朝不解其意,只是对着裴铮笑,同他比划自己的意思,说她一点儿也不勉强的。   只要是裴铮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柳朝朝都会想要去试一试。   “你不觉得勉强便好。”裴铮的语气淡淡道,方才的那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总不至于因为这些迁怒柳朝朝。   柳朝朝自然不会觉得勉强,她拿过那块布料仔细的看了起来,回忆起裴铮方才说过的那些话,认真的想着什么颜色的绣线更合适。   然后裴铮就看着柳朝朝拿出了许许多多种白色青色和蓝色,每一样都分开着放。   裴铮安静的坐在一旁,并未阻止和打扰,甚至还时不时的帮她捋一捋鬓边的碎发。   柳朝朝抬起头看他,眼神若有所思。   裴铮将手边的线顺势递给她,轻描淡写的开口,“今日无事。”   柳朝朝得到了答复之后,才放心下来,专心的看着面前的绣线。   她并没有问裴铮最近在忙什么,也没有问裴铮今天为什么不忙了。   就像是一种本能的直觉,让她不愿意问出口,可如果裴铮愿意告诉她,柳朝朝当然是愿意听的。   但裴铮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他失忆之前官居要职,不仅是天子近臣更是当今陛下年少时候的伴读,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荣光万丈,可同样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代陛下南巡时遭遇意外,几近丧命,若非是柳朝朝,如今镇南侯府迎回的应当是他的尸骨。   他失踪之后,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上费尽心思才压制住局面使其未曾恶化。   如今他归来,自然有许多事情要重新洗盘。   手握权力之人如何还愿意将权力交出?   裴铮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属于他的一切,自然要悉数讨回来。   想到这儿裴铮的心情就变得有些恶劣,问一旁的人,“朝朝,倘若有亲近之人背叛你,你当如何?”   柳朝朝默默的抬头,不解的看向裴铮。   但见裴铮神色认真,她想,这一定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她冲着裴铮比划了两下,问他是什么样亲近的人。   她的身边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并不能很好的理解。   “一起长大,很好的朋友。”   柳朝朝也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只是想一想应当是很难受的,于是她告诉裴铮,要报复回去,若是那人打了她一顿,她得打回来。   道理浅显易懂,便是以牙还牙。   恰巧裴铮也是这般想的,若当真顾念昔日情谊,事情也不会闹成这般。   他看着柳朝朝这忿忿不平的小脸,忽然有了些古怪的念头,“若那人是我呢?”   柳朝朝抬起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裴铮。   不太明白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背叛的人是我,你当如何?”   柳朝朝听到这句话直接愣住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裴铮,眼泪就这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看起来好生可怜。   裴铮看了两眼就后悔自己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连忙同她解释,“你别放在心上,方才我是开玩笑的。”   但柳朝朝却没有办法当成玩笑,她认真的看着裴铮,问他是不是和府中的人一样,不愿承认自己是她的妻子。 第5章 不会分开   柳朝朝和裴铮是夫妻,两人不仅有夫妻之名,还有夫妻之实。   东水乡的所有村民都是证人。   柳朝朝是个孤女,一人独自住在东水乡,有一间破旧的泥瓦房和几块菜地。   春日时,她会买些菜种种下,收获一茬菜去集市贩卖,攒下的铜板便是过冬的资本,春日果腹便是漫山的野菜。   她生的貌美又天生哑言,无人替她撑腰,日子过的甚是艰难。   因为无论是乡绅或者地主,都不会把田地租赁给一个孤女,何况还是一个哑女。   柳朝朝从前也没有什么手帕交,若是她生的稍稍比常人好看些,或许身边的姑娘们也只是略略羡慕,村子里的那些混混,也不过是觉得她长得比旁人瞧着顺眼些,走过时多看几眼。   偏偏柳朝朝长得极美,冰肌玉骨,秀润天成,容色艳艳,让人见之忘俗。   十里八乡的少年,就没有不瞧见她红了脸的。   也因为如此,她在村里的人缘并不好,并没有什么人喜欢同她往来,谁能喜欢处处把自己比下去的人?   柳朝朝知晓她们为何不愿同自己来往,虽然难受却也不好勉强。   女子的人生,仿佛是被什么束缚住了,改命的机会唯有两次,一是出生,二是嫁人。   柳朝朝的出生已经不能改变,可她的姻缘却也不怎么好。   她长得貌美,却没有什么姻缘找来。   只因为村里的婶子们都觉得她这般长相是个不安于室的,娶回家之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麻烦。   何况柳朝朝是个哑巴,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他们总担心会遗传给孩子,谁也不愿冒险。   找媒婆上门来说亲的都是一些找不着媳妇的混子无赖或是大龄鳏夫。   柳朝朝当然是拒绝的,但穷山恶水出刁民,有些男人被拒绝恼羞成怒,还铤而走险想生米煮成熟饭逼她就范。   若非柳朝朝平日善良勤快,时常帮乡亲们的忙,让村里人都对她有所印象,指不定就要被那些混账们得逞。   那些人讨不到便宜,当然会尽力的抹黑柳朝朝。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艰难活着。   直到柳朝朝遇见了裴铮,这个人不嫌弃她不会说话,也不嫌弃她的名声不好,待她如珠如宝,旁的姑娘有的聘礼,她也有。   旁人有的凤冠霞帔,她也不缺。他们在天地日月的见证下成为夫妻。   从那之后柳朝朝就有了一个家。   只因为那是她和裴铮的家,所以柳朝朝分外珍惜。   女子出嫁从夫,她既然已经嫁给了裴铮,自然是要和裴铮一起回京的,只是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镇南侯世子到底有多尊贵,镇南侯府更是她难以想象的钟鸣鼎食之家。   她来到这里之后,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   这半月以来所有人都只当她是被裴铮从江南带回来的农女,他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因为柳朝朝实在貌美,裴铮才把她带回来的。   她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个地位低微的农女。   在镇南侯府所有人的眼中,柳朝朝能得到最好的前程,大概就是成为裴铮的妾。   他们甚至还暗暗的想着,裴铮会不会只将柳朝朝收房,给个通房的名分,毕竟她这样的身份,的确是不够资格做妾的。   但没有人知道,她是裴铮的妻子,他们俩对着天地神明发过誓,永远不离不弃。   柳朝朝见裴铮不说话,也没有继续的哭泣,这半个月以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她明白自己身份低微,明白裴铮到底是怎样尊贵。   明白自己和裴铮之间,到底是怎样的距离。   这般家世显赫的男子,哪怕是婚配郡主,公主都是极有可能的,所以柳朝朝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当他妻子的。   她看着裴铮,问他是否要娶妻了。   “什么?”   柳朝朝的双手颤抖的厉害,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比划不出来,她虽然哆哆嗦嗦的,但裴铮还是看的分明。   她在问他,同她说这些,是不是因为他要娶妻了,需要她来腾位置。   裴铮知晓柳朝朝的想法之后,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柳朝朝都可以看明白的事情,他自己如何能不知。   他的身份地位早已经注定了很多事情,只是如今这一切还都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他尚未有所表露,自然没有什么人敢提出来,母亲那边也迟迟没有动静,裴铮并非猜测不到母亲的心思。   母亲大概也是在观望,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裴铮昔日有婚约,可在他出事之后,女方已经由长辈出面退了这门亲事,这说起来还是裴铮失忆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件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直接从京城传到了江南,传的非常非常离谱,彼时尚未恢复记忆的裴铮还同旁人一起同情过这位被退婚的儿郎。   结果一朝恢复记忆,才惊觉这个倒霉的儿郎竟然是自己。   裴铮:……   这件事让裴铮很是恼怒,镇南侯府也是不满至极。   当时退亲闹得非常不体面,两家之间差不多撕破了脸皮。   按照裴铮对母亲的了解,这一年半载,她应当不会想着要给自己娶妻。   如今自己才刚刚回来,母亲唯一会操心的也只是他如何安置柳朝朝,但母亲迟迟未有所行动,也应当不会来过问。   这娶妻一说,实在是无稽之谈。   “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裴铮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这个原因,“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妄议主子。”   柳朝朝摇了摇头,和裴铮解释这些都是她自己想到的,这道理浅显易懂,她连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   裴铮知道柳朝朝并不笨,耳濡目染之下很多事情都能够看的明白。   他早就想过会有今日之事,柳朝朝这般身份,镇南侯府的确是不会承认她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裴铮原本应该告诉柳朝朝,她注定的结局。   也许是私心作祟,也许是心怀愧疚,裴铮只要一看到柳朝朝那双眼睛,有许多的话就会说不出口,话到嘴边都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朝朝,你可知晓我的心意?”   柳朝朝从前应当是知道的,但如今她却不知道,自己还知不知道,面对裴铮的询问,她却没有办法摇头。   “我在天地神明面前发过誓,会照顾你一辈子,护你此生无忧。”   柳朝朝怔怔的看向裴铮,像是在确定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今的生活应当是衣食无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样,疼的厉害。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缓缓的走过去抱住他的腰。   若是一般女子,应当会矜持一些,可柳朝朝早就过了那个阶段。   柳朝朝不想让裴铮看到自己的眼泪故而埋首他胸前,所有的泪,所有的痛,她自己知道就好。   裴铮温柔的话语言犹在耳,他从不吝啬自己对柳朝朝的特别,“我答应过你,我们不会分开。”   温柔的耳语像极了蛊惑之言,她在裴铮的怀里,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柳朝朝已经无暇去思考其他,她的心愿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只是想要留在裴铮的身边。   那一天柳朝朝一直都腻在裴铮的身旁,裴铮也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柳朝朝一向安静,最缠人的时候,也只是抱着裴铮不肯放手,先前就是如此,如今更甚。   裴铮对她总是纵容的,可那天夜里,柳朝朝缠人的紧,他们已经许久未曾在清醒的时候同床共寝,裴铮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就再也未和柳朝朝行过周公之礼。   不是不记得,而是没有机会。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两人更是早有过肌肤之亲,虽因为记忆的复苏而有些淡淡的尴尬。   但有些尴尬总是会化解的,而今日便是化解这尴尬的最好时机。   身侧的温度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裴铮,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曾经。   裴铮轻轻抚上柳朝朝的脸颊,吻上她红艳艳的唇瓣,柳朝朝睁大眼睛看向裴铮,双手虚虚的搭在裴铮的肩上,她的神情有些紧张,说是手足无措也不为过。   外头的床幔已经悉数被放下,遮挡住这无边春色。   裴铮的动作并不急切,算得上很温柔,可正因为如此才让柳朝朝不习惯,她的思绪断断续续的,想起了东水乡的泥瓦房。   那时候的夫君虽然待她极好,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却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怜惜,他总是很急切,仿佛要把柳朝朝生吞了似的。   每每折腾到大半夜,让柳朝朝各种招架不住。   泥瓦房并不怎么隔音,隔壁也总会传来暧昧的声音,可往往不过半刻钟就会停歇,独独他们不一样,动静总是很大,柳朝朝虽不会说话,可夜间的那些动静,但凡脑子没有坏的总是能够察觉。   柳朝朝担心翌日遭人取笑,总会胡乱的摇头求他轻些,但裴铮就跟瞧不见似的,他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总是曲解她的意思。   柳朝朝只觉得自己愈发的不矜持了,为何好端端的还会想起这些来,但有些记忆总是骗不了人的,她想到这些事,只觉得身上又烫了几分。   脖颈也染上了一片淡淡的粉色。   屋子里没有灭灯,裴铮自然瞧出柳朝朝的心不在焉,他眉头微皱心中渐渐不满,像是没料到在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走神。   裴铮眉宇间染上了一些戾气,原本的怜惜不复存在,力道不知不觉重了七八分。   柳朝朝受不住,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吃惊,像是不明白裴铮忽然之间怎么了,而面前的男子,却是恶劣之极,他重重的吻着柳朝朝,在他耳畔蛊惑低语:“朝朝,这种时候除了我,你谁都不能想。”   即便裴铮已经猜测柳朝朝方才在想什么。   他将通身柔软的人搂在怀中,与之共赴沉沦。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第6章 避子汤   翌日清晨,柳朝朝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外头天色已经大亮,她默默的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才觉得浑身都酸痛。   不仅如此,裸露的肩头上还有不少的痕迹。   柳朝朝并非不知事,但是看到这些痕迹,也免不了羞涩。   春荷知道柳朝朝不会说话,伺候她的时候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不一听见屋子里有动静,立马就走进来伺候。   柳朝朝瞧见春荷进来,连忙拉起了身上的锦被,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   屋子里那暧昧的气息还未曾散去,春荷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但昨儿个晚上世子爷和柳姑娘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她一直守在外头,听得真真切切的,世子爷的侍卫福全就站在一旁。   他们俩尴尬的不得了。   柳朝朝看到春荷略略有些不自在,见春荷没有什么反应,才稍稍好些。   她并不知晓昨日之事尽数被春荷听见,不然只怕是不愿意见人的。   “姑娘,您可要沐浴?”春荷饶是再镇定,可有些反应还是骗不了人的,也只有柳朝朝没看出来。   她浑身酸疼,自然没有拒绝春荷的提议,净房里很是温暖,柳朝朝泡在浴桶里面,那周身的疲惫总算渐渐的消失。   春荷担心她泡的太久,一直在外头候着。   春荷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裴铮更是体贴,再怎么忙碌都没忘了吩咐厨房准备柳朝朝喜欢的吃食。   裴铮和柳朝朝的事情,他本就没想着要瞒着,自然阖府上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想要瞒着,但也没有说要给柳朝朝一个名分。   阮氏颇为头疼的看着张嬷嬷,疑惑道:“亭曈这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也闹不明白裴铮的举动,但是她却知晓世子爷是极为喜欢这姑娘的,“夫人,那这避子汤可要赐下?”   阮氏也正在头疼这件事情,柳朝朝无名无分的,又有什么资格能生下裴铮的孩子?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若是府中的通房和妾室,阮氏早就自己做主了,可那人是裴铮自己带回来的,态度还颇为特别。   “赐。”阮氏心一横,扫清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世子夫人如今还没有进门,总不能弄出个庶出的孩子来。   孩子母亲的名分都没定下,这孩子就连庶出的都算不上。   “是。”张嬷嬷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早早的便让小厨房熬好了避子汤,这汤药由她代替夫人赐给过太多太多的人。   从镇南侯的姬妾们到通房。   如今到了世子爷这里,也不能例外。   “奴婢会亲自走一趟的。”张嬷嬷如是说道。   阮氏微微颔首,没有再说别的。   阮氏从未见过柳朝朝,也从没有想过要把人找来见一见,所有关于柳朝朝的一切,都是从旁人那边听来的。   阮氏知道很多人都不解,尤其是自己跟前伺候的这几个,但阮氏当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裴铮刚回来的时候,她关心则乱,的确是在想怎样去安置那姑娘。   只是裴铮自己都没有想要给那姑娘一个名分,她一个做娘的要怎么上心?   若是正正经经的妾室领到自己面前来,如今府中还没有世子夫人,阮氏自然会教导规矩,但裴铮什么都不曾提起,阮氏当然也只能装糊涂。   张嬷嬷将避子汤送来的时候,柳朝朝正在吃着早饭,她的胃口并不大,春荷正在很努力的哄着她多吃一些。   柳朝朝便会乖乖的多吃一点。   张嬷嬷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柳朝朝连忙站了起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张嬷嬷浅浅笑起,自然的将食盒搁在了桌子上,“姑娘不必如此,奴婢受不起。”   春荷飞快的提醒她这是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柳朝朝已经知晓春荷嘴里的夫人是谁,那是裴铮的母亲,同样也是自己的婆母?   婆母身边的嬷嬷,为什么要来这里?   柳朝朝不会说话,只能冲着张嬷嬷笑。   余下的话便是由春荷代劳,“嬷嬷,柳姑娘不会说话,奴婢便斗胆的问一句,可是夫人唤姑娘过去正院吩咐?”   张嬷嬷瞧着春荷,只觉得世子爷选个丫鬟倒是用心,这丫鬟机灵,胆大心细,陪在柳朝朝身边倒是个极好的选择。   “夫人命奴婢过来,给姑娘送药。”张嬷嬷微微一笑,从食盒里取出那碗避子汤,像是刚刚熬好的样子,上头还冒着热气。   春荷是镇南侯府的家生子,自然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她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柳朝朝却有些莫名,她冲着张嬷嬷比划了几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看不懂的,便看向了春荷。   春荷的脸色有点儿糟糕,但她还是镇定的看向张嬷嬷,佯装疑惑的问道,“请问嬷嬷,这是什么?”   张嬷嬷狐疑的看了春荷一眼,春荷有些心虚,不敢抬头去看张嬷嬷。   张嬷嬷从前给人送避子汤时,那些姨娘们瞧见她的时候,多是畏惧的,她心里清楚,她们也并非是畏惧自己,而是畏惧她背后的阮氏。   她们恪尽职守,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从不僭越,每每看见避子汤总会从容的喝下。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也同样容易,但张嬷嬷却是没想到柳朝朝不认识这东西。   但只是稍稍的一想张嬷嬷就明白过来,按照柳朝朝的出身,当然不会有什么机会接触到避子汤。   瞧着她那茫然无知的模样,张嬷嬷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可再怎么同情柳朝朝,规矩总是不能破坏的。   “这是避子汤。”张嬷嬷缓缓的说道。   柳朝朝一个激灵,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连连后退,避子汤?   是她想的那样吗?   “姑娘,这是府中的规矩,还请您莫要为难奴婢。”张嬷嬷端着那碗药到柳朝朝的面前,语气温和,态度却非常的强硬,柳朝朝只能颤抖着手接过。   喝了这碗药,她就不会有孩子了吗?   镇南侯府,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现在就连孩子都要剥夺了吗?   柳朝朝眼里的痛楚太深,张嬷嬷瞧着都有些不太忍心,唯有规劝,“姑娘快些喝了吧,这药性温和,不会伤身的。”   听着张嬷嬷的话,她却忍不住想入非非,药性温和吗?   连孩子都能扼杀的药,又哪里温和了呢?柳朝朝缓缓的将药捧到嘴边,却怎么都喝不下去。   春荷见状只得同张嬷嬷求情,“嬷嬷,柳姑娘她连饭都还未吃下,这药能不能……能不能等会儿再喝?”   张嬷嬷瞧见柳朝朝那模样,像是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回事,骤然让她喝心里过不去也实属正常。   她点了点头,把药给留下了。   不过早些和晚些的区别,只要不过了时辰,张嬷嬷也不愿做个恶人。   等到张嬷嬷一走,春荷立刻想去取柳朝朝手里的碗,只不过柳朝朝捏得很紧,春荷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取下来。   “姑娘,您先坐。”春荷扶着柳朝朝坐在了桌边。   柳朝朝看着满桌吃食,早已没了先前的喜悦,任由春荷扶着她坐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碗药。   “姑娘…您别看了。先吃点东西好不好?”春荷知道柳朝朝一直都吃不惯京城的东西,每一次用膳都是费尽心思的哄着。   柳朝朝心善,就算不爱吃也不会糊弄人,每每都乖乖的吃东西,从不让春荷为难。   而这一次,她根本就什么都听不进去。   春荷瞧见她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中也着实难受,她咬咬牙做了一个极大胆的决定,“姑娘,您,您先别喝,奴婢这就去找世子爷。”   柳朝朝听见春荷说起裴铮,猛然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希望问她,裴铮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春荷想起从前听到和看到的那些事,心说避子汤这种事情,世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春荷哪里忍心打破柳朝朝眼里的希望。   “世子爷早早就出门了,并未吩咐厨房什么,张嬷嬷是夫人的陪嫁,想来这汤药是夫人赐下的。”春荷轻声说道,心跳如雷,时不时的看向外头,生怕自己说的话被旁人听了去。   柳朝朝知晓这不是裴铮的意思,心情终于是好了一些,她又问春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喝这个,这个药她要喝多久?   春荷甚至都有些不敢去看柳朝朝的眼睛,低声回答道,“世子爷如今还未成亲,世子夫人还未进门……”   她的话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柳朝朝也已经听得明白,不需要再问的更仔细。   柳朝朝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桌上的吃食她已经吃不下,只有那碗冷掉的汤药,柳朝朝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春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苦涩得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柳朝朝苦的皱起了眉头。   她同春荷说自己有些累,想要休息。   在春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就进了卧房,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春荷看着那空荡荡的碗,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打起精神收拾好桌上的碗,提着食盒去正院复命。 第7章 君臣之谊   柳朝朝因为避子汤这件事情,心情变得糟糕极了,避开春荷之后,就躲在床上掉眼泪,她咬着被角哭的精疲力竭,春荷听的分明,但也因为种种原因,甚至都不能去安慰她。   “姑娘,奴婢出去一趟,您若是有事,吩咐王嬷嬷便是。”春荷低声同柳朝朝交代自己的去处,便提着食盒还有空碗去正院复命。   阮氏才同张嬷嬷说起这事,可巧春荷就过来了,主仆俩对视一眼,纷纷觉得稀奇。   她们俩本以为柳朝朝还要拖一段时间。   “奴婢这就出去看看。”张嬷嬷飞快的说道,等阮氏点了头,就出了正院。   只见春荷规规矩矩的提着食盒站在角落里,脸上的神情还有些黯然,瞧见张嬷嬷之后,飞快的敛了情绪,“张嬷嬷。”   张嬷嬷接过春荷手里的食盒,轻声的问了一句,“柳姑娘可还好?”   春荷轻轻摇头,“柳姑娘问了奴婢一些话,就把药喝了,只是哭得伤心,奴婢也不方便去劝。”   张嬷嬷早就知晓柳朝朝不会忤逆,倒是没料到她能这么快接受,此时听春荷一说,心里倒是有些怜惜。   “你也不必这般,夫人赐下汤药,也是为了柳姑娘好。”世子夫人还未进门,若是有个庶长子,日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世子爷对柳姑娘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好好伺候着柳姑娘,总是不会错的。”   春荷认真的点头,很快就离开了正院。   张嬷嬷提着食盒进屋,阮氏瞧见空空如也的食盒,也是感慨,“倒是个乖觉的。”   “是。”张嬷嬷轻声应道,“夫人,按照奴婢观察,那姑娘并不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   主仆俩说了几句,张嬷嬷便同阮氏说起柳朝朝今日的反应,阮氏听罢之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真是难为她了。”   要不是进了镇南侯府,也不至于遭遇这样的事,“待亭曈日后有了嫡长子,就把她的药给停了吧。”   阮氏的一句话,决定了柳朝朝日后前程。   张嬷嬷自然不敢有所忤逆,只是心中有些别的担忧,“夫人……奴婢在想,柳姑娘会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世子爷?”   “她若是想要告诉亭曈,也不是你我可以阻拦的,若亭曈因为这件事情来寻我,那也可趁此机会问清他心中所想。”阮氏轻声说道,“这般僵持着,迟早会出事。”   “你说我一个当娘的,总不好巴巴去找他说这些事,省得旁人还以为我多在乎那女子似的。”   张嬷嬷低头称是,“奴婢近来得到消息,恭亲王府,可有不少来打听世子爷的消息。”   阮氏一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呵,恭亲王府好大的脸。”   张嬷嬷见主子动气,连忙出声安慰她,“夫人莫要动气,当初是恭亲王府执意要退亲,如今又要来攀关系,他们不要脸皮,我们总不能同他一般见识。”   阮氏在张嬷嬷的劝说下,总算是不那么生气,可心中对于恭亲王府的厌恶又多了七八分。   ……   镇南侯府发生的一切,裴铮都一无所知。   他正在御书房里,应付那个半点儿没有皇帝威严的君主——辰帝萧鸿熙。   “自从你回京之后,你可知道闹出多大风波?”皇帝瞧着裴铮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调侃他两句。   裴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冷淡,“陛下有话还请直言。”   萧鸿熙看了眼裴铮,不经意的提起了裴铮的亲事,“爱卿可有无意中人?”   裴铮听到这里,只觉得皇帝陛下是愈发的无聊了,“陛下若是无事,还请容臣早些归家。这些日子臣早出晚归母亲很是担心。”   “朕也是关心你,裴铮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亲事总不能一拖再拖。”萧鸿熙苦口婆心的劝,裴铮是自己的伴读,两人年龄相仿的,但自己孩子都已经有好几个,都已经能下地跑。   便是尚未出生的,也还有不少。   但裴铮莫说是孩子,就连未婚妻都没有。   “臣如今无意成亲,还请陛下莫要为难。”   “你莫非是因为退亲一事耿耿于怀?”皇帝自作聪明的问道,裴铮半点儿也不想提起这件事,又不好触犯君王,只能沉默不语。   萧鸿熙见裴铮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猜准了。   “其实,退亲这件事情,都是朕的三皇叔的错,同朕的堂妹并没有什么关系。”萧鸿熙委婉的开口,想要试图说服裴铮。   萧鸿熙说的堂妹不是别人,正是裴铮原本的未婚妻,宁安郡主萧婉。   萧婉是恭亲王嫡女。   两人幼时定下婚约,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段姻缘,只可惜因为裴铮出事,恭亲王铁了心的要退婚。   当初裴铮下落不明,为了稳定朝局,萧鸿熙对外宣称也是裴铮遭遇了意外受伤严重。但恭亲王是知情人之一。彼时裴铮失踪不过一月。   恭亲王非但没想着要帮忙寻找未来女婿的下落,还一门心思要和镇南侯府退婚。   为此不惜得罪镇南候。   亲事是顺利的退了,但恭亲王府和镇南侯府的梁子是已经结下。   之后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镇南侯和恭亲王如今见了面,对彼此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恭亲王的为人一贯如此,裴铮也是清楚,同恭亲王府的亲事也是先帝在世时定下的,若非如此他们镇南侯府也不稀罕同恭亲王结亲。   裴铮神情依旧,仿佛不是当事人一般。   “其实你也清楚,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朕的堂妹身上,许多事情她都是做不了主的。”萧鸿熙侃侃而谈,裴铮虽没怎么说话,但整个人已经冷了下来。   多瞧一眼就要冻死人。   萧鸿熙看了看他,还是决定再废话一句,“你知道的,朕的堂妹,一直都对你心存爱慕。”   “你们原本都已经要成亲了。”   “臣同宁安郡主,已经退亲。”   “昔日的婚约已经作废,臣和宁安郡主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陛下莫要胡言,免得误了宁安郡主的清誉。”裴铮语气平静的开口,嘴上说着不便耽误萧婉的清誉,实际他心中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萧鸿熙甚至都懒得去戳穿,不过是因为堂妹在他面前哭的太过可怜,他才想着要给裴铮提一句。   但如今瞧着,裴铮像是半点儿都不在乎的。   “朕听说,你从江南带回了一个姑娘?”   裴铮一愣,默默的点了头,他从未隐瞒过柳朝朝的存在,是以他并不意外萧鸿熙会知道,“那是臣的救命恩人。”   “既然是救命恩人,为何一定要带回来?给些银两许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不就行了?”皇帝只觉得裴峥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若是没有那层关系,裴峥当然只会把柳朝朝当成救命恩人,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就不能当做不存在。   “臣同她在乡下时拜过天地。”裴铮语气平淡,并没觉得拜天地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   皇帝却根本没有裴铮那么淡定,有些惊讶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你和那个姑娘拜过天地了?你们,你们这…这?”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皇帝疑惑的问道,“难不成你拒绝宁安,就是因为她?”   裴铮听到这里皱起了好看的眉,有些诧异的问道,“陛下为何会这般想?”   萧鸿熙:“……”   他原本还觉得很惊讶,但瞧着裴铮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渐渐冷静下来,就算拜过天地又能如何?   镇南侯府如何会承认?   便是裴铮自己也不见得会承认。   皇帝自知理亏,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这,宁安说她遇见过你,可你一直都不理她。”   “所以……”   “陛下若是得闲,还是多考虑考虑家国大事,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裴铮并不想同天子讨论太多的私事。   萧鸿熙看他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甚至也懒得多言,“罢了罢了,我们还是谈一谈这税法的事情吧。”   “这税法,臣去江南之前,就已经拟定完成,陛下为何迟迟没有颁布?”裴铮早就想问这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裴铮不仅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同样也是户部侍郎,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除了离不开皇帝的器重,还有的便是裴铮自己的能力。   “改革商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时你下落不明,朕一直都没有放弃派人寻找,对方也是一样,你猜猜朕查到了什么?”皇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还有心思同裴铮开玩笑。   “和这商税有关。臣要改革商税,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铤而走险,想要臣的命。”裴铮的语气淡淡。   皇帝却觉得没意思极了,似模似样的教育裴铮,同九五之尊说话的时候要多些尊敬,有些事情便是能猜测出来,也是要给他留些尊严和脸面的。   裴铮听到这里,敛下思绪一板一眼的应道:“臣遵旨。”   “敢问陛下,臣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意外?”裴铮的语气非常夸张,那抑扬顿挫的语调把萧鸿熙给吓了一跳。   他的模样看起来矫情又做作,惹得皇帝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罢了罢了,当朕说错了话,你正常些。”当皇帝的多少是有些郁闷,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怎么就一点威严也没了?   “陛下请放宽心,臣如今已无碍,改革的商税还是要趁早颁布免得节外生枝。”裴铮如何能不知萧鸿熙的顾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有人想要和镇南侯府对上。   不是不行,而是没有必要。   若是对方知晓自己已经完成了商税的改革,恐性命不保。   陛下迟迟未曾颁布新税,其中多少缘由是因为自己,裴铮也同样明白。   “臣此去江南,调查到了不少的事情,陛下一定很有兴趣…”   那一天,裴铮在御书房待到很晚,回府的时候,柳朝朝已经睡下,裴铮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脸颊,愕然发现枕巾上有些水痕。   他仔细的瞧了瞧才发现柳朝朝是哭过了。   裴铮的心微沉,这是不开心了? 第8章 为何哭泣?   柳朝朝从睡梦中醒来,瞧见裴铮已经归来很是惊喜,即便已经困得不行,还是睁开了眼睛,努力冲着裴铮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怎么醒过来了?”   柳朝朝没回应裴铮,只是往他身边蹭了蹭,伸出手想要抱他,可裴铮非但没有要抱她的意思,反而往后退了些距离,“我身上冷。”   柳朝朝瞧着还有些委屈,不大乐意的看着他。   裴铮见她那副将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是无奈,“没骗你,真的冷。”   他今夜如同往常一样,踏着月色归家,近日来天气已经愈发的寒冷,裴铮不过是下马车行了一段路,身上就带上了一股寒气。   屋子里虽然很暖和,火盆和汤婆子都备着,但裴铮身上的寒气却没有那么快消散,柳朝朝身子弱,裴铮并不想把寒气过给她。   但柳朝朝根本哪里会在意这些,见裴铮往后躲,伸出白嫩嫩的胳膊拽着他的衣襟,见他不动便紧紧的搂着他的腰,借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朝朝,你听话。”   裴铮的语气多少带了点无奈。   柳朝朝闭着眼睛,埋首他腹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她的身上很是温暖,裴铮一时间都有些舍不得推开,免得她再折腾什么,裴铮只得飞快的脱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柳朝朝只觉得心满意足,睁开眼睛看着他笑。   “你知不知道今夜有多冷?”裴铮的脸色不善。   柳朝朝这才放开了手,同他比划起来:我抱着你,就不会冷了。   怀里的温度是那么的熟悉,她的笑容也一如既往,一笑起来软绵绵的让人根本舍不得责怪,只是裴铮的脸色却有些不善,方才进屋时就觉察到的异样,如今愈发明显。   柳朝朝的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更是冰凉一片,裴铮单手抚上她的脸颊,笃定的开口,“你今日是哭过了?”   柳朝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今日之事,喝下避子汤时候的疼痛还在心中未曾散去,但有些事情自己都已经妥协,她也不想再同裴铮提起。   春荷说他是不知情的。   这于柳朝朝而言本就是一种安慰。   有些事情她并不想知道的太清楚,只不过柳朝朝了解裴铮,他既有此一问,肯定是觉察到了,若是一味否认只怕要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柳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脸上的哀伤是怎么都藏不住。   裴铮有些不解的问她为什么哭。   柳朝朝默默摇头,真实的原因,她自然不能告诉裴铮,但要临时的找到一个借口,她也并不是精通扯谎的人,于是两人就僵持住了。   柳朝朝只是抿着唇不言语,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过去,偏偏裴铮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见柳朝朝不言语,便说福全去把春荷找来,“既然你不愿意同我说实话,我总有办法知晓的。”   柳朝朝听到这里连忙摇了摇头,让裴铮不要这么做。   裴铮却充耳不闻,“这般不愿,看来朝朝是瞒了我不少事?”   柳朝朝没有法子只能紧紧的拉住裴铮的时候,不停的和他解释,自己来告诉他,裴铮这才没让福全去把春荷喊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裴铮的语气微冷,柳朝朝见隐瞒不过,只能找借口,说自己是想家了。   裴铮听到这里眉头皱的愈发紧了,“想家了?”   柳朝朝默默地点点头,同裴铮抱怨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她一点儿也不习惯。   江南多雨,气候湿润。   京城干旱,冬日里艳阳高照。   气候很不一样,柳朝朝若是不习惯也情有可原,因为她怕冷,屋子里准备了火盆和汤婆子,即便柳朝朝睡不惯暖炕,裴铮也命人烧上。   炭火是府中常备的,没有一丝烟。   窗纱用的是江南进贡的轻纱,保暖又透气。   江南的冬日,阴雨绵绵,那些寒气直直的往人骨头里钻,裴铮不可避免的想起在江南的冬天,白日里阴雨绵绵,冻得人骨头疼,晚上的时候风也未曾停歇,一直从窗户和门缝里钻进来。   糊窗户的纸总是会被浸湿的透透的。   冷的他们俩瑟瑟发抖,漫漫冬日,他们唯有将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被子上,才能挨过去。   那时候他们最犯愁的便是冬日要怎么挨过。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也说不上什么苦和不苦。   裴铮恢复记忆之后,当初的那些日子,就变得难以接受,他只恨不得将那一段过去全部藏起来,再也不要提起。   可为何柳朝朝要告诉他,想家了?   是想念东水乡那泥瓦房?   还是想念那冬日的绵绵阴雨?   或者是想念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裴铮并不能理解。   “你想念什么?”裴铮语气疑惑的问道,脸上的神情疑惑不解,分外鲜明,根本不似作假。   柳朝朝原本只是不想被裴铮发现自己在哭什么而随意找的借口,但裴铮说的这些话,也同样是她难以接受的。   她想念什么?   柳朝朝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想念什么。   镇南侯府锦衣玉食,她可以得到从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一切。   她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也再也不用心疼裴铮受苦,曾经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拥有,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柳朝朝原本是不想念东水乡的,可一旦说起这个话题,那些思念就再怎么都隐藏不住,从四面八方都涌了出来。   只不过这些话说出来未免太过矫情,她便敛下那些思绪,开始同裴铮比划,说江南的冬天,到处都是青山绿水,让人瞧着心情舒畅,哪里像京城,都是光秃秃的。   看得人不大开心。   “只是因为这些?”裴铮有些不太相信,可柳朝朝的神色瞧着非常平静,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再见到她点头之后,裴铮姑且也就信了。   “不过是两地的气候不同,等到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京城也同样会有江南的风光。”   裴铮说的轻描淡写。   柳朝朝偏居一隅之地,并不知道外界风光如何,既然裴铮这般说,柳朝朝自然也是相信的。   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因为太想家才会哭的,裴铮便是有所怀疑也没有深究,只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她去京郊踏青。   柳朝朝欣然应允,她看了看时辰,还觉得有些奇怪,像是不理解裴铮今日怎么那么早归来。   “今日无事。”裴铮随口道。   柳朝朝其实并不知道裴铮每天都在忙碌什么,她不会问,裴铮也不会说,这就像是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   他们俩之间能说的话也不多,裴铮能问的只有她白日里好不好,吃的怎么样,休息的如何。   但这些其实都是身外之物,镇南侯府的主子哪一个不比柳朝朝难伺候,能在镇南侯府当差的,自然都是人精,柳朝朝被照顾的很好,就连水土不服的毛病也渐渐没了。   她只是很想裴铮。   很想念在东水乡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裴铮也很忙,同样的早出晚归,可柳朝朝却觉得,那时候要快乐很多。   她努力的忽略掉心中的异样,睁大眼睛看向裴铮:我听春荷说,你之后也要这么早出门,是要早朝?   裴铮随意的点头,他的官职和出身都摆着,如今已经回到京城,上朝也是迟早的事情,“散朝之后便能回府,朝朝要不要等我一块儿用早膳?”   柳朝朝其实还没怎么弄明白,早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如今听裴铮这么一说,便将“早朝”抛诸脑后,只想着要等裴铮一块儿用早膳。   裴铮不过一句随口之言,柳朝朝却记在了心里,她又问了裴铮好些问题,仿佛要把这些时间全部都记在心里,那努力的模样惹得裴铮有些想笑。   “早朝过后,我还要去户部当值,若遇上年节恐怕不会有太多的时间,若是等不着我,你就自己早些用膳,明白吗?”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柳朝朝悉数都听在心里。   她原本睡得不怎么安稳,但是在裴铮的怀里,就睡得很熟,裴铮看着她全然没有防备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怜惜。   虽然柳朝朝说的很像那么一回事,但裴铮是不怎么相信的。   她有没有想家,裴铮不清楚,可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裴铮原本想立刻弄清楚来龙去脉,但偏偏柳朝朝一直抱着他不肯放手,怀中的人儿柔软不已,她面对裴铮的时候,是全然的信任。   裴铮想到这里就舍不得推开她。   紧了紧手,揽着柳朝朝就睡了过去。 第9章 不合规矩的   翌日,卯时。   裴铮听见外头的动静小心的起身,见柳朝朝有要醒来的意思,随意的哄了两句,待她沉沉的睡了过去,才披着外衫走了出去。   裴铮的身边并没有什么近身伺候的侍女,他从前惯用的是小厮,如今因为柳朝朝的缘故,再唤小厮总有多少不便,故而伺候裴铮梳洗这件事就落到了春荷的头上。   对此春荷是欣喜的。   世子爷不是个苛责下人的,只要她好好的当差,总不会亏待她。   何况,世子爷若是经常见着她,总能多想起她的主子来。   事情也的确如同春荷预料的那般,裴铮见了春荷,便想起昨日柳朝朝哭肿的眼,接过擦脸的帕子时忽然问了一句,“昨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春荷未曾想过裴铮会有此一问,她昨日虽然想要将这件事禀告世子爷,但到底未能如愿,有些事情柳朝朝都已经默认,实在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出头。   可欺瞒裴铮,春荷也是没有胆子的,权衡再三她唯有恭敬的回应道:“回世子爷的话,昨日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过一趟。”   裴铮看着一脸惊慌的春荷,并没有要为难丫鬟的意思,只是吩咐她好好的伺候柳朝朝。   春荷低头称是,直到裴铮走远了才起身。   裴铮走出卧房,也没有着急去上朝,反而是吩咐福全去查一查昨日发生了何事。   ……   裴铮回京的一月之后,朝廷颁布了新的税法。   这税法颁布的雷厉风行,方方面面细枝末节都已经完善。   这时候一些守旧派才知晓,原来新的税法早已经修订完成,陛下迟迟未曾颁布也不过是因为顾忌裴铮。   如今裴铮平安归来,九五之尊没了任何顾虑,这才雷厉风行。   经过此事朝中的一些大臣们心思都开始活泛起来,他们素来知晓裴铮深受宠信,但多数都以为是传言,经此一役,他们都不好昧着良心说这是假的。   一个个都想着回府之后同家中夫人商议,有没有什么门路能同镇南侯夫人搭上关系的,听闻裴铮如今还未定亲,若是能攀上这门亲事,于自家前程只有益处。   但掀起巨大风波的裴铮却完全不知道朝中诸臣心中所想,他正陪着柳朝朝一块儿用早膳。   税法颁布之后,裴铮就不用这么忙碌,每日晨起早朝,下朝之后再去户部当差即可。   户部衙门自然不会缺了他的吃食,即便户部没有备着,阮氏也会命人从府中送去。   他原本也不需要这般麻烦,还要特意回府走一趟,只是前一天同柳朝朝说起这事,谁知她第二日便巴巴的等着。   福全去复命的同时,不经意的提起了此事,裴铮已经知道昨日柳朝朝为何会哭泣,原本就有些愧疚,更不能当不知道柳朝朝在等她,下了朝之后便匆匆归来。   柳朝朝今日并未睡太久,一早就醒来,坐在炕上绣荷包,她并不知道裴铮下朝是什么时候,问了春荷也没得到什么答案。   春荷不过只是比柳朝朝多见了些市面,有些事情也还是一知半解的。   柳朝朝就站在院门外等,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暖手的手炉都已经冰凉,终于等到了裴铮归来,她本想迎上前去,可走到一半却停住了脚步。   镇南侯府家大业大,这一个月以来,她见识过太多的规矩和体统,若先前她还只是有些模糊,昨日的那碗避子汤,足够让柳朝朝认清自己。   她无法分辨自己这会儿走上前到底合不合规矩,却已经迈不动步伐。   裴铮见柳朝朝停下,心中泛起古怪,可府中人来人往,他也并未有什么表现。   “天寒地冻的,不需要到外头去等我。”裴铮淡淡的说了一句。   柳朝朝没说话,只是乖顺的跟在裴铮身后,随他回到堂屋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裴铮的手边放着一碗热粥,他漫不经心的端起,随意的出声问她:“方才见了我为何停下?”   柳朝朝闻言却只是笑:不能坏了规矩的。   裴铮闻言皱起了眉,他说不出柳朝朝的行为哪里不对,可却也不见得是对的,心中泛起的古怪更甚,想要反驳,却没有任何理由。   柳朝朝并不想提这些破坏人心情的话,他们俩坐在一块儿用膳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回京许久,这是头一回。   她假装看不见裴铮的不愉,只是问他往后是不是都是这个时辰回府?   “你这是等了多久?”   柳朝朝掰着手指算了算,小心的伸出了两个指头。   裴铮一看就明白过来,这是自己走了没多久就醒了?一直等到了现在?   “怎么那么早起来?冬日无事,早上寒冷你大可以多睡一会儿。”裴铮说的都是心里话,每日晨起时,他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柳朝朝。   心中总会涌现出一股淡淡的羡慕来。   只不过这羡慕极淡,总是被裴铮忽略。   柳朝朝偷偷的看了裴铮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比划着:你起了之后,我便睡不着,所以就早早的起来了。   裴铮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总之他是不讨厌的,一顿早膳柳朝朝吃的极其满足,裴铮用过早饭之后便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柳朝朝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绣荷包,虽说春荷之后又寻了不少的花样过来,但柳朝朝最喜欢的,还是裴铮画的。   柳朝朝早早的收拾好了丝线,可又担心自己技法不纯熟,唯恐糟蹋了,故而进度极慢。   她绣的专心致志,可春荷却有些心浮气躁的,打着送东西的名义,进进出出了好几趟,看的柳朝朝莫名其妙的。   敲了敲小几,问春荷可有什么事。   春荷捧着茶端到了柳朝朝的面前,压低声儿说道,“姑娘,世子爷就在东边的书房…”   柳朝朝听着春荷的话,想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她随意的笑了笑,说自己还要绣荷包。   春荷闻言顿时着急起来,“可是姑娘…”   她抬起头将手中的绣线递给春荷:不能去打扰的。   柳朝朝接过茶盏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将手中的丝线递给春荷,眼神里带上了些央求,春荷总是没办法拒绝柳朝朝的,她败下阵来,只得认命的替柳朝朝分线。   柳朝朝哪里能不懂春荷的意思?她当然知道春荷这是为了自己好,只是这些有些事情哪里是他们想就能去做的?   春荷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柳朝朝,明明世子爷不在的时候,她那般的惦记,如今世子爷近在咫尺,她却根本没有想要过去看一眼的意思。   明明按照世子爷对她的宠爱,她可以为所欲为。   裴铮画的极具神韵,柳朝朝绣的小心翼翼,许久过去了也才绣了一些波纹,春荷一边瞧着一边佩服柳朝朝的耐心,“姑娘,这些精细活奴婢可是做不来的。”   柳朝朝搁下绣线,认真的同春荷比划,说自己从前也没什么时间做这些,所以她还有些忐忑。   “姑娘是担心绣坏了?”   柳朝朝轻轻点头。   春荷凑过去看了看,只觉得这荷包无论哪哪儿瞧着都很好看,只是柳朝朝的担忧情真意切,春荷也只能给她出主意,“姑娘若是担心绣坏了,要不同世子爷提一句?”   这些日子的种种,春荷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在镇南侯府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世子爷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需要为难,只消求一求世子爷便是。   柳朝朝没有应,她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根本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去求裴铮,这样的事情还是少一些才好。   主仆两个做了许久的绣活,虽然有些累,但柳朝朝瞧着渐渐成型的荷包,心中却生出了不少的满足和安慰。   晚膳的时候,裴铮原本是要陪柳朝朝用膳的。   但心中存了事,想着还是去正院一趟,但刚刚走出院子,张嬷嬷便迎了上来,一脸喜色道:“世子爷,夫人请您去正院一趟,府中有客人到。”   裴铮微微颔首,并未追问张嬷嬷是何人过来。   他随着张嬷嬷一块儿去见阮氏,还未走到堂屋,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姑娘家说话的声音,“姑母,您可别取笑我了。”   还有一些旁人的说话声,无非就是些夸赞打趣之语。   裴铮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些许不耐来。   可没等裴铮拒绝,里头就传来了阮氏的声音,“可是亭曈来了?还不快些进来。”   裴铮不好在这时候佛了母亲的面子,冲着一旁的小厮微微颔首,命他打起帘子。   随着裴铮直身走进屋子,所有人都朝他瞧了过去。   其中最殷切的,当属方才说话的姑娘,她巴巴的瞧着,唯恐落下一丝一毫。   只是到底还有些女儿家的矜持,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阮氏不动神色的瞧着这一幕,唇边泛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命裴铮上前来,“怎么才来?还不快些见过你舅母和表妹。”   裴铮垂下眼眸给舅母行了礼。   一旁的阮梦秋紧张的走上前,冲着裴铮福了福身,“亭曈哥哥。”   裴铮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阮氏便招呼裴铮坐下吃茶。   裴铮瞧着一屋子的女眷,着实不明白母亲将自己找来是为何。 第10章 妾还是通房?   阮氏一声令下,张嬷嬷就带着侍女忙碌起来,裴铮平静的坐在一旁,不多时他的面前就摆上了一盏茶,他端起茶盏,听着母亲和舅母的交谈,裴铮才知晓舅母和表妹是傍晚的时候刚到的。   母亲写信给给舅舅,舅舅一家接到消息之后,舅母便带着表妹动身,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才慢了一些。   至于舅舅,因为太忙碌,这次便没有随着妻女一块儿进京。   “三爷在家时一直记挂着您,此番妾身带着大姐儿进京,三爷都恨不得能够一块儿来,可实在是走不开。”林氏笑眯眯的开口,说起了阮三爷在家中是怎么交代他们,又是怎么让她问阮氏安的。   阮氏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浅浅的点了点头,“三郎这是有心了。”   “您说的是哪里话,三爷常说都是自家姐弟,可万万不能这般生分。”林氏看着面前的大姑姐,又开口解释起来,“当初听说铮儿出了事,三爷一直很担心,想要妾身过来探望您,只是青州距离京城虽说不上千山万水,可到底也不近,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没有法子。”   他们姐弟几个感情一向是不错的,但这些年家人之间也是聚少离多,此番能够坐在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于阮氏而言也是一种欣慰。   这些事情阮氏其实一早就清楚,但林氏特意解释一番,她也不好驳了面子,“劳弟妹费心。”   “铮儿如今可一切安好?”林氏说话间又去问裴铮的近况,从寻医问药到吃穿用度,全部都问了一遍。   裴铮倒是都好脾气的应下,让林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阮梦秋就坐在母亲的身边,偷偷的看着裴铮,她只觉得表哥和记忆中的又有些不太一样。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只是她比起从前更加舍不得移开视线,众人吃茶聊天的功夫,她就偷看了裴铮三四次。   只不过每一回都不敢细看。   裴铮如何能不知道屋中有一道视线时不时的扫过来,非常的隐秘,不过停留了短短一瞬。   裴铮微愣,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可瞧着屋中的人谁都没当一回事,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只是略略的避开了那些视线。   阮氏和林氏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张嬷嬷摆饭。   裴铮见状就要告辞,谁知阮氏却说让裴铮也一块儿留下,“这是你舅母和表妹,不是什么外人。”   阮氏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裴铮自然也不能多言什么,只是这顿饭他吃的心不在焉,不过匆匆用了一些,便停下了筷子,同阮氏告辞,说是还有公务要处理。   阮氏也没有拦着,让他走了。   等裴铮一走,这儿的气氛总算是松快了些,林氏有些疑惑的看向大姑姐,“大姐,铮儿最近可是很忙?这晚膳也没见他吃几口。”   阮氏微微一笑,淡淡道:“亭曈最近的确有些忙。”   朝堂上的事情阮氏没有说,林氏也知道分寸,并没有过问太多。   林氏这一回进京,除了是来探望阮氏,还有一件事便是想要把阮梦秋送到阮氏的身边,“您知道的,我和三爷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盼着她能有个好前程。”   女子前程,易也不易。   林氏所期盼的,不过是阮梦秋可以嫁个好人家。   她见惯京城的繁华,自然不愿女儿留在青州的,何况他们一家属于外放,迟早是要回京的,只是女儿的年纪却等不了太久。   阮氏笑着应下,“正好我身边也缺个可心人,既是我们家的人,当然值得最好的。”   有了阮氏这句话,林氏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就落下了,高兴的和什么似的,立刻让阮梦秋过来给姑母行大礼,阮氏瞧着站在一旁亭亭玉立的侄女,那也是打心底里的喜欢,小姑娘较之几年前更长大了些。   模样也渐渐的长开了,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待人接物也是规规矩矩的,看得出来林氏没少费心教导自己的女儿。   此时天色渐晚,阮氏便让张嬷嬷带林氏母女下去安顿在客房,待人走了之后又命身边的大丫鬟将正院的偏殿给收拾出来。   张嬷嬷回来之后便要伺候阮氏梳洗,可阮氏却让她再等等,张嬷嬷等了一会儿,就瞧见了大丫鬟过来复命,她听得分明,心中泛起了计较,“夫人这是?”   “我娘家三兄弟,两个弟弟都在外上任,亲戚之间也不怎么走动,到了我自己这儿,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唯有亭曈还留在身边,可亭曈尚未娶妻,平素也没有人陪着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娘家侄女过来,我便想着让她多陪陪我。”阮氏淡淡开口。   可张嬷嬷是她的陪嫁,对于主子心里的想法那是门儿清的,世子爷现在这情况,已经让夫人万分头疼,如今世子爷身上没有婚约,迟早是要相看人家的。   “表姑娘善解人意,有她陪着夫人,奴婢也放心。”   “若是个好的,亲上加亲也无不可。”阮氏随意的说道。   张嬷嬷不敢多话,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裴铮求见的声音,阮氏迟迟未曾让人伺候梳洗,显然是在等着裴铮。   但也没有立即让人进来。   阮氏心中有气,可实在舍不得晾着他,不过让他等了一盏茶,还是让人进了屋。   裴铮从外头进来,对着阮氏行了礼,“参见母亲。”   “我只当亭曈已经忘了我这个母亲。”阮氏的话有些不冷不热,裴铮听得分明,立刻行礼告罪,“前些日子多有忙碌,还请母亲恕罪。”   他今日本是过来给阮氏请安的,压根就没有想过阮氏会让他和舅母还有表妹一块儿用晚膳,那顿饭吃的他不适极了。   阮氏看着裴铮这样,心中无奈极了,她所求所愿也唯有裴铮有锦绣前程,哪里会因为这些事情有所责怪,“你为陛下办差,诸多忙碌母亲都看在眼里,一直引以为豪,怎会怪罪?”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裴铮便说起今日之事,暗示母亲这样做并不合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那还只是表妹。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阮氏看着裴铮语气有些不善,裴铮并不说话。   可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阮氏也没有要同他迂回的意思,原本因为裴铮刚刚回京,许多事情阮氏都不想同他计较,不愿伤了母子之间的情分,可裴铮还就是铁了心的想要将这件事情给忽略过去。   她不说,裴铮就当没这件事一般。   “你预备拿那个女子怎么办?”阮氏真真是没了耐心,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等裴铮自己主动和她提起,但裴铮却什么都不说,只让那女子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也并未言明给她什么名分。   裴铮不着急,但阮氏却已经等不下去,“你可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可有谁教过你逃避就能够解决事情的?”   “你告诉母亲,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阮氏恨铁不成钢,她也没弄明白一想果决的裴铮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犹犹豫豫。   “母亲知道,你和她在乡下时候拜过天地,在她的心目当中,你应当是她的丈夫才对,可是亭曈你是镇南侯府的世子,你的婚事哪里可以这般草率?”阮氏说的话句句在理,母亲知道的道理,裴铮也一样清楚。   若非如此,他哪里需要这般头疼?   “你顾念昔日情谊这本是好事,但是你的亲事连我和你父亲都不一定能做主,又岂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阮氏的声音有些疲倦,裴铮先前的婚约便是先帝定下的。   “若是你下不了决心,那就让母亲来当这个恶人,先给她一个通房的名分,待日后你成了亲,在将她抬为姨娘。”阮氏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柳朝朝的未来。   裴铮早已经料到母亲的打算,但他却不愿这般苛待柳朝朝,主动开了口,“母亲,朝朝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初我伤的极重,受伤又失忆,如果不是因为她救我,我未必能等到您和父亲派人来找我。”裴铮语气平淡的说起昔日种种,“我高烧不退,大夫都已经放弃,让她带我回家,唯有朝朝并不放弃,带着我去了一个又一个的医馆,她身上并没有什么银子,就连抓药的钱,都是问别人借的。”   阮氏听到这里,一双美眸中满是担忧,带他回家是什么意思,阮氏如何能听不明白?   俨然是伤得太重,大夫都放弃了。   “你的意思是?”   “她不过一个孤女,除了我之外再无亲人,若迟早是要给她一个名分,又何必多委屈她一次?”   “可是…”阮氏心里还在犹豫。   “儿原本就不愿婚配什么皇亲国戚,原先同宁安郡主的婚约,也是先帝定下的,镇南侯府不能对先帝不敬,如今恭亲王府背弃婚约,也正好了了一桩旧事。”裴铮脸色平静的说道。   “镇南侯府原本也不需要攀龙附凤,若是母亲要给儿议亲,还是从太平人家里头找吧。”裴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已经将之后的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   家世门第太高的不娶,选择太平人家,不过是不想有人欺负柳朝朝。   裴铮迟迟不来找阮氏,也不过明白若是他来求,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若母亲发现他心中所想,并不是什么好事。   “行,这件事便依你。”阮氏答应下来。   可裴铮却并不打算见好就收,“听说母亲给朝朝赐下了避子汤?”   “你应当明白这是规矩。”阮氏的心里泛起阵阵不悦,脸上也有显而易见的怒气,这不过是昨日的事情,裴铮今日便知晓了,她只当是柳朝朝吹得枕头风。   “母亲,这避子汤日后还是免了吧。”裴铮的语气稀疏平常,不辩喜怒,阮氏一时都有些不明白,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亭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与朝朝之事,已一年之久,她一直都未曾有孕,我们曾去医馆看过,大夫说她身子不好,也许是幼时落下了病根,便是没有避子汤,她也不易有孕,母亲又何必剥夺她的希望?”   阮氏沉默下来,显然是心有顾虑。   可裴铮却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原本就是儿对不起她,若非是遇见我,她能嫁给一个普通人,相夫教子,平淡的过完这一生。”   “儿就算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到底是对不起她。”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当妾的。 第11章 柳姨娘   屋子里很安静,阮氏最终还是妥协了,答应了裴铮的要求,停了柳朝朝的避子汤。   只是阮氏心中却也有别的计较,柳朝朝究竟如何,也只是裴铮的片面之言,还是要早些为裴铮定下亲事才是。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亲事总要定下来。”   “儿先前出事,已经远离朝堂许久,如今尚有许多事情要忙碌,实在无暇顾及这些。”裴铮的话语里有些许推脱,“何况,父亲尚未归家,着实不宜讨论这些。”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相看人家这些事,同你父亲并不相干。”阮氏语气平淡,在心中盘算着若是裴铮要是再寻什么借口,她要如何应对。   岂料裴铮根本就满不在乎,“既如此,那便辛苦母亲了。”   这番话,听得阮氏好生诧异,她原本以为裴铮先前推诿,是因为柳朝朝之故,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   “亭曈可有心仪的姑娘?”阮氏忽然出声。   可裴铮对这些事情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但凭母亲做主。”   他朗声开口,并无半点不悦,仿佛刚才找借口推诿的人不是自己一般,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怎么上心,他更在意的是一会儿到底要怎么同柳朝朝开口。   柳朝朝如今是同自己住在一处的,那屋子是他的寝房,但如今定下了她的名分,她就绝不可能再与自己同居一室。   想到此处裴铮的心情多少有些不悦。   只是他一贯没有什么表情,阮氏也看不出什么来。   心里的一桩石头落地,阮氏便想着要替裴铮分忧,问他这件事儿需不需要自己出面同柳朝朝说清楚。   但却遭到了裴铮的拒绝,“就不劳母亲出面,此事因我而起,总要我自己去和她说清楚的。”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阮氏也并没有过多询问的意思,天色到底晚了,母子俩没说一会儿话,裴铮便起身告辞。   阮氏目送着裴铮离开,知道影子都已经瞧不见,还是没有收回视线,喃喃的问了一句,“你说亭曈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嬷嬷方才全程陪同阮氏,字字句句皆听在心里,却也没有想明白世子爷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夫人是担心什么?”   “我本担心他舍不下那女子,如今瞧着却又不像,可说他全然没有感情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阮氏只觉得颇为头疼。   她和镇南侯之间夫妻和睦,两人风风雨雨这些年走过来,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镇南侯年轻的时候,倒也是贪图新鲜,纳了几房小妾,可都只是些解闷的玩意儿,莫说阮氏不在意,就连镇南侯自己都不在意。   阮氏从未将镇南侯的那些妾放在心上,可到了裴铮这儿,她总觉得事事透露着古怪。   “世子爷是个有分寸的人,决计不会出现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儿,他将柳姑娘安置在自己的院中,也不过是吩咐人好生的照看着,吃穿用度皆未越过谁去。”张嬷嬷好声好气的劝着阮氏,说侯爷同世子爷本就是性情不同的两个人。   为人处世哪里就能一样?   “侯爷的那些妾,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但柳姑娘可是世子的救命恩人,若是那般凉薄,世子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张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   阮氏无奈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可真是愈发不中用,怎么就忽略了这些?”   “夫人这是关心则乱。”张嬷嬷笑着开口,替主子描补,“世子爷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您日日以泪洗面,如今他好不容易归来,您岂不是要乱了心神?”   阮氏想要当个慈母,全了裴铮的心意,只是侯府的规矩和体统压着,让她也不得不谨慎些。   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行差踏错,累及的可都是镇南侯府的名声。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阮氏才让人解了发髻安歇。   裴铮辞别了母亲,就一路行至川舒苑,两地相隔不过一刻钟的脚程,但他站在院门口斟酌许久,才撩了衣袍走进。   柳朝朝已经用过饭,这会儿正坐在暖炕上绣荷包,虽然点了灯,可到底天色暗了看的并不真切。   她便举着荷包对着那灯仔细的看了看才肯下针。   若放任下去这一双眼睛岂不是要生生熬坏?   裴铮缓缓行至她跟前,直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柳朝朝才抬起头。   “天色已暗,明日再做也不迟。”裴铮的声音总是清清淡淡的,较之以前,如今的他更让人捉摸不透。   何况柳朝朝还是个根本不知道怎么琢磨人心的姑娘,她根本没看出裴铮的不悦,只是冲着他浅浅的笑:我今日想多做一些,想早些将荷包送与你。   裴铮听到这话也没阻拦,只是命春荷再点一盏灯来,屋子里就瞬间亮了不少,柳朝朝原本举着荷包照灯绣的兴致勃勃,如今点了灯,倒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下针。   她还是不太习惯,总觉得太过浪费。   裴铮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同她说起这些事,一时之间也并未瞧见柳朝朝的窘迫。   很多事情,裴铮不提,柳朝朝就根本不会问。   她从前就是如此,来了京城,进了镇南侯府之后,也没有改变什么,每日都是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柳朝朝其实也不是不想问,只是有些事儿,她问了也是不懂的。   何必让自己难堪?   但今日,她明显的感觉到了裴铮有话要对她说。   可柳朝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裴铮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同他比划起来:你怎么了?   裴铮准确无误的抓住了柳朝朝的手,在她的手指上瞧见了些许针眼,面上浮现了点点无奈,“不过一个荷包罢了,何必这般劳累?值得你这么废寝忘食?”   柳朝朝原本是笑着的,听到这句话之后,那笑容险些都要维持不下去,她抬头看裴铮,见他脸上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蓦然一痛。   原来,他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柳朝朝心里有些堵得慌,却又有些不甘心的问他,是不是有很多的荷包?   这话问的裴铮有些莫名其妙,他其实并不习惯用荷包这样的东西,不过是年节里为了应景,才会戴上一两次。   只是府中置办衣裳时,到底是备下的。   裴铮便点了点头。   柳朝朝得了答复,原本激动的心情淡了七八分,再看那个荷包,就没了再动手的心思,裴铮让她歇一歇,她也就真的歇一歇。   的确,只是一个荷包而已,何必这么劳累?   只不过柳朝朝虽这般劝着自己,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往事来,他还记得裴铮昔日是如何央求她做一个荷包的。   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胡话,非要柳朝朝给他做一个荷包,“我听人说,姑娘家总会准备荷包送给心上人的。”   裴铮想要当她的心上人,所以才会要那一个荷包。   那时候柳朝朝不是不肯,而是实在没有这个功夫,何况她也想给心上人绣一个漂亮的荷包,铜板攒了不少,只等着再去集市一趟,买些漂亮的绣线。   这会儿她昔日没有的东西全都有了,但裴铮却不缺这个荷包了。   柳朝朝想到这儿,冲着他淡淡的一笑,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多少,只是顺从的将手中的荷包放下:那我明日白天再做。   裴铮见她听劝,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同她说起除夕将至,府中有不少院子需要修缮,“明日我休沐,陪朝朝另选一处居住,可好?”   柳朝朝听得分明,在裴铮的注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乖顺的让裴铮心生疑惑,她看着并无半点怨怼,裴铮是怎么说的,她就怎么答应,这让裴铮不禁开始怀疑,她到底听没听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这话题到底残忍,裴铮一时之间也不知要从何开口。   柳朝朝看着裴铮,见他面色不愉,总是舍不得让他生气的,慢吞吞的问了几个问题,问他新的住处,是不是还在这院里?   裴铮缓缓点头,“自然。”   她听见这话,笑容便又真诚了几分:那,要离你近一些的。   裴铮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有些不受控制的将柳朝朝拥在怀中,他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唯有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朝朝啊…”   这其中有多少情绪,柳朝朝听得分明,她骤然被裴铮搂住,动作稍稍的有一些僵硬,但很快就抱紧了双臂,安心的靠在裴铮怀中。   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她的确是个哑巴,但不聋又不瞎,还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就算原先不懂,这些日子看也看明白了。   裴铮如今跟她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柳朝朝当然是知道的,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忐忑的。   她心中认定自己是裴铮的妻子,但谁都不会承认,时间久了,她自己都快要生出恍惚来,她真的是裴铮的妻子吗?   柳朝朝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两家结亲有三书六礼,要合过八字,换过庚帖,听的越多,懂得越多。   她就越能明白,他们在东水乡拜的天地神明,到了京城的镇南侯府,也只能落得个无媒苟合。   自己和裴铮之间,当真什么都算不上。   柳朝朝本以为,自己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可当真到了这一日,由裴铮亲口来和她说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裴铮履行承诺,在休沐当日陪同柳朝朝一起看屋子,而柳朝朝的心愿非常简单,只希望能离裴铮近些,只不过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心愿,她却不想让旁人看出来。   拉着裴铮看了许久,找了诸多的借口才定下。   那些借口,听着像是为了说服别人,可实则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   新的屋子,修缮的漂亮,采光好,瞧着哪哪儿都好。   说的多了,就连柳朝朝自己都快要相信,她是真的因为这些好处,才要搬出来单独住的。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如今都随她搬去了另一间屋子,距离裴铮的主卧远远的,隔了好几间屋子的距离,却是除了正屋外,离他最近的地方。   柳朝朝听着他们一个个改了称呼,如今都不再喊她柳姑娘,而是唤她柳姨娘。   她听得分明,一声声恭喜和祝贺,她却觉得那般刺耳。   可她不能哭,非但不能哭,还得要笑才是。   她要感恩戴德,偌大的侯府还能容下她一个孤女,她要欢欢喜喜的才对。   听着听着,柳朝朝忽然生出一些怨怼来,为什么她还能听得见?   若是连听也听不见,是不是如今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第12章 你在想什么?   成为柳姨娘的日子,在朝朝看来也并不是很难捱,她本以为这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但这些日子听着他们喊柳姨娘。   朝朝已经从最初的难受到如今的麻木。   渐渐的她就发现,柳姑娘和柳姨娘,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过都是一个称呼,如今喊的还更加名正言顺一点。   而且,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至少如今裴铮宿在她处,她二人行周公之礼后,第二天再也不会有那碗黑漆漆又苦涩的药。   这是让朝朝很高兴的一件事,虽说她一直都没有孩子。   可若是没有这汤药,朝朝还可以欺骗自己说是缘分没有到,但若喝了避子汤,可就真的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世子院中的柳姑娘成了柳姨娘,均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并不能算是什么新鲜事,原本只是说两句恭喜的话就成。   但谁让他们得了不少的赏赐,何况这赏赐还都是经由福财的手赐下的。   这福财并非旁人,而是世子爷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厮,自幼同世子爷一块儿长大,地位非比寻常。   于是府中的下人们都明白了,这位柳姨娘可谓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是万万不能够怠慢的,所以就算是恭维声,也要大声些才是。   朝朝虽成了裴铮的妾,可她的生活上却没有太大的改变,除了搬到另一个地方居住,大家对她的称呼变了,其他的都和从前一样,她的身边还是春荷在伺候。   裴铮夜晚归来,也都是和她宿在一处,在云雨过后也会搂着她一同睡去,从不会撇下她不管,总是温柔的抱着她说话。   这让朝朝有些恍惚,裴铮的种种行为,都会让她想起曾经,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朝朝总觉得裴铮是记住的,他的记忆好像很好,但又像是不太好。   他还记得很多事情,可同样的也忘记了很多事。   只是对她,裴铮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吃穿用度,事无巨细均会过问。   朝朝有时候会生出许多的错觉来,她觉得眼前的人,还是她的夫君,一样的善良诚恳,一样的爱护她如珠如宝。   一样的只属于她一个人。   只不过,当裴铮穿上了锦衣华服,戴上精致的玉冠之后,柳朝朝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就彻底的跑远了。   分明就是不一样的。   每当这个时候,朝朝就会有些不太高兴,她的心思简单又好猜,高兴和不高兴都是会写在脸上的,而裴铮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   裴铮也不是没有询问过,只是每一次朝朝都笑着敷衍,那笑容简直荒唐极了,让人一瞧就知道是敷衍人的。   他为此气恼不已,问不出来,又舍不得凶她,只能在床笫之间折腾柳朝朝。   她虽然不会说话,但又不是个木头,情真意切时总是软软的依偎在裴铮的怀里,虚虚的攀着裴铮的肩,手掌绵软无力,似欲拒还迎。   那莹润的脸庞总会因为裴铮染上淡淡的粉色,一双眸子潋滟生波,有时还会激的她落泪,眼眸里里还夹杂着一些央求之色,只是朝朝自己根本没有发觉,她虽然面有拒绝之色,却总是隐隐的迎合着裴铮,这一发现让裴铮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只是,朝朝也有自己的小脾气,裴铮每每闹的狠了,她都不爱搭理人,背过身去不理他,不想听他说话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但她舍不得气裴铮太久,便会暗示裴铮哄一哄她。   每当这时候裴铮都会笑的非常愉悦。   仿佛朝堂之上带给他的诸多烦恼,都能够烟消云散。   时间渐久,裴铮就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万不要再有什么人过来打扰,他原本就对相看人家很不上心,这样一来就愈发的瞧不上,任凭阮氏把人夸到天上去,裴铮都说是不合适。   这天,阮梦秋陪着阮氏一块儿用膳,张嬷嬷又抱了一堆的画像走进来,阮氏看的分明,也顾不得侄女还在,就忍不住的问道,“亭曈这是何意?”   张嬷嬷好生无奈,画像是怎么拿过去的,又原封不动的搬回来,世子爷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夫人,世子爷说,这些不太合适。”   她已经说的非常委婉,实则世子爷只是扫了一眼,就命她将这些画像全部都拿了回来,阮氏眉头微皱。   “亭曈可还有说什么吗?”阮氏有些烦躁,岂料张嬷嬷的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却是摇了摇头,“世子爷什么都没有说。”   阮氏同张嬷嬷主仆一场,风风雨雨几十年,哪里能不知道自己的陪嫁心中有所隐瞒,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这么做总有自己的原因,阮氏便没有追问。   阮梦秋见姑母脸色不善,自然也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软软地喊了声姑母,开口劝道:“表哥是有大志向的人,心思当然不在这儿女情长上头的。”   阮氏听着阮梦秋的话,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她伸出手摸了摸阮梦秋的手开始絮叨,“你表哥一向忙碌,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寻常人家的男子,像他这个年纪的,早已经儿女成群,可是他……”   裴铮已答应相看人家,但女方要从太平人家里面找,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柳朝朝,阮氏并不愿意去想,一家子过日子,总还是糊涂些好。   说起这一点,阮氏倒是对那柳朝朝刮目相看起来,她虽从未见过那女子,但关于她的事情却听过很多很多,知道她不吵不闹的接受了姨娘的身份。   知道她和裴铮之间愈发的密不可分,每日里还是开开心心的,不见悲戚。   裴铮见到她,倒是更加的怜惜了几分。   “表哥他…”阮梦秋咬了咬唇,偷偷的抬起眼看着阮氏,生怕自己说的话太过唐突,但又害怕错过了这次机会。   “秋儿可有什么话要问姑母?”阮氏的声音很是温柔,让阮梦秋那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姑母……表哥难道是有了什么心上人吗?”阮梦秋的这番话问的极其大胆,她一个舅舅家的表妹,就算过问什么,都过问不到表哥的亲事上去。   但阮梦秋实在是在意极了。   关于裴铮的事情,阮梦秋大多都是知道的,只是当着姑母的面并不好表露出来,免得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实则少女的心思简单易懂,阮氏早就已经看的明白,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儿媳妇的家世太高,终归是有所不便。   阮氏看着阮梦秋这副模样,心里头和明镜似的,有些话在试探下去也没了意思,阮氏并不想问阮梦秋为何认定裴铮是有了心上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前未婚妻,许多事情只需要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来龙去脉。   阮氏慈爱的看着阮梦秋,冲着她缓缓摇头,“你表哥没有什么心上人,一早就说了婚事任凭姑母做主,姑母想着,以你表哥如今的学识,将来前途皆有可能,犯不着再去同高门大户联姻,让他不得痛快。”   阮梦秋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噗通噗通的,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姑母只想从太平人家里结亲,若是有机缘,亲上加亲也是好的,一家子骨肉至亲,知根知底的,亲亲热热的多好?”阮氏把话已经说的很明显。   若阮梦秋还不能领会,那这般不聪明的姑娘,也实在没太大的必要。   阮氏和阮梦秋彼此之间有了默契,阮梦秋便时常主动的去寻裴铮,在他休沐的时候,借着阮氏的名义去送些汤汤水水的。   原本裴铮忙碌,阮氏这般的撮合,也是无用功,但最近这些日子裴铮休沐时候就闲赋在家,或是读书练字,或是作画抚琴,生活的好不惬意。   而朝朝就在书房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做她的荷包。   这一天,阮梦秋带着阮氏亲自炖好的汤过来,福财已经拒绝了好几次,这次实在不好回绝,只能硬着头皮进来禀告。   朝朝听到福财的声音,晃了晃神一个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指,红艳艳的血珠子顺着指尖落下,她喊不了疼,只能自己咬着手指止血。   裴铮原本就不大耐烦,视线扫过朝朝着头,顿时发现了端倪,出声问她,“怎么了?”   朝朝微微一愣,冲着裴铮摇头,说她没什么事情。   可裴铮不相信,三两步的走到柳朝朝身边,抓起她的手看了看,“怎么又戳到手指了?你成日里究竟在想什么?”   裴铮生气的时候很是可怕,他越是生气,声音就越平静,只是那语气极冷,像是要把人给冻住似的,福全和福财跟随裴铮多年,有时候还会被裴铮的语气给吓倒。   但朝朝并不知道,裴铮问她平素在想些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很诚实的回答他:在想你。   裴铮手抖了抖,有些狼狈的别开眼,“朝朝,莫要胡言。”   只不过柳朝朝并不是胡说八道,她看着裴铮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心中有些隐秘的欢喜,在她的心目当中,一直都是把裴铮当成自己丈夫的:你平日不在的时候,我就盼着你可以早些回来,你不在的时候,我睡的不太好。   裴铮只恨不得抓住柳朝朝灵巧的双手,这比划的都是什么?   但旁人看不懂柳朝朝的意思,裴铮若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只会显得欲盖弥彰,让旁人怀疑,于是他只能故作镇定,“我日后会早些回府。”   “哐当——”一声,瓷盅掉落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回头,众人循声望去,才瞧见阮梦秋站在门口,她瞪大双眼看向裴铮和柳朝朝,显然是因为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才会如此吃惊。   朝朝的身子抖了抖,她如今见了生人还有些紧张,但已经不会往裴铮的身后躲,只不过方才他俩说话说的好好的,阮梦秋失手摔了瓷盅,这才让她吓了一跳。   柳朝朝没什么事,但裴铮却不悦到了极点,“有事?”   阮梦秋的脸瞬间红了一片,方才是因为听见裴铮的声音才会着急的过来,没想到会听见这些。   原本就是又羞又愧,这会儿到裴铮如此严厉的声音,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她当真不是故意的。 第13章 表妹就是表妹   阮梦秋怔怔的看向裴铮,全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冷淡,心中一时有了落差,泪珠子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我…我…”阮梦秋想说自己是替姑母来送吃食的,但如今瓷盅在地上摔成碎片,她这句解释也说不出口,只能傻愣愣的看着裴铮。   “你什么?”裴铮的语气有点不太好,看着阮梦秋哭哭啼啼的模样,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但顾及她的身份,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只不过裴铮的冷漠,还是刺激到了阮梦秋,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裴铮,又看了看一旁的柳朝朝。   阮梦秋这几日打听到裴铮纳了一位妾,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没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农家女,阮梦秋并不怎么把柳朝朝放在心上,说白了就是瞧不起。   但今天这件事,完全在阮梦秋的意料之外,她幻想过许多次见着柳朝朝的场景,但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下,她狼狈不堪,柳朝朝则陪在表哥的身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错了!错了!   这一切都错了,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阮梦秋无法接受,最终捂着脸跑了。   福财早在瞧见阮梦秋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打鼓,这会儿正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请罪,“奴才该死,都是奴才没能拦住表姑娘。”   “罢了,起来吧。”裴铮淡漠的皱着眉头,并没有迁怒福财。   福财得了特赦,忙不迭的命人将瓷片打扫干净,很快这里的痕迹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不过裴铮被这一通搅合,已然没了看书的心情。   他看向一旁的柳朝朝,声音总算是柔和了些,“吓到你了?”   朝朝摇头,她也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只是方才全心全意的在同裴铮说话,才会被唬了一跳:那位姑娘她,没事吧?   裴铮原本并不想理会阮梦秋,母亲是什么心思,他只消稍稍想一想,就能知道个大概,只是这份心思在裴铮看来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那是我的表妹。”裴铮随口解释道。   “你没见过她,所以不清楚,她跟随舅母一块儿来京城,暂时在府中小住。”   朝朝其实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早在阮梦秋来的第二天,她就已经知道了。   春荷早早的就将这些事情打听好过来告诉她。   她知道府中来了贵客,也知道阮梦秋不是旁人,是镇南侯夫人阮氏的亲侄女。   裴铮的亲表妹。   原本镇南侯夫人的侄女到府上小住,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春荷还打听了一些别的事情告诉朝朝。   听府中的老人说,裴铮的这个表妹却很不一样,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说过要嫁给裴铮当他的新娘,只不过当时裴铮是有未婚妻的。   小姑娘在知道自己没办法当裴铮的新娘子之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无论谁哄都哄不好。   之后阮梦秋回了青州,一直都没来京城。   裴铮失踪的时候,阮梦秋还在青州,如今裴铮刚刚回到镇南侯府不过一月,阮梦秋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让人不得不多想。   春荷听府中老嬷嬷说了几句,也开始着急起来,她不想让柳朝朝太着急,却又不愿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便和柳朝朝提过一些。   柳朝朝就这样知道了阮梦秋的存在,也被动的知道了阮梦秋从前的心思。   朝朝明白春荷在担心什么,她起初想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阮梦秋未必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何况当年阮梦秋还那么小。   也许只是一时玩笑话。   但这些猜测,在她见到阮梦秋之后就变得粉碎,因为朝朝可以感觉到,阮梦秋是真的喜欢裴铮。   “你在想什么?怎么忽然不高兴了?”裴铮疑惑的问道。   柳朝朝拉着裴铮的手问他,喜不喜欢那个姑娘。   裴铮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想明白之后整个脸都黑了,曲起手指敲了敲柳朝朝的额头,“方才跟你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那是我的表妹。”   “朝朝,我只当她是妹妹。”   朝朝听到裴铮这般介绍阮梦秋,心里却并没有放松什么,表哥表妹,那是可以成亲的。   地上的碎瓷片已经打扫干净,一切都仿佛恢复了原样,裴铮并不在意阮梦秋怎么了,但阮氏在意,就在阮梦秋离去不就,阮氏差了张嬷嬷请裴铮过去正院坐坐。   裴铮无法拒绝阮氏,稍稍收拾了一会儿,便朝正院走去。   裴铮不在,柳朝朝一个人也不好待在他的书房,回到住处之后又开始坐在窗户边发呆。   一直眼巴巴的看着院子,惹得春荷心疼不已,“姨娘,您可是心情不好?”   朝朝听到这个称呼,心下又颤了颤,面对着春荷,她似乎没有了太多的顾虑,看着她便问道:你知道,那阮姑娘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表姑娘从前都住在青州,奴婢也不怎么了解她。”春荷见主子有心打听,自然是要好好回话的,“这几日奴婢打听了一些消息,听说表姑娘与人和善,很得夫人喜欢。”   春荷其实还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却一点也不想同柳朝朝说起。   阮梦秋来到镇南侯府之后,一直都陪着阮氏,阮氏也因为身边有了阮梦秋的缘故,心情开朗了许多。   阮氏心中有了计较,便想方设法的撮合裴铮同阮梦秋,府中的下人都是人精,最能揣摩主子的心思,阮氏的心思只是稍稍的透露了一些,府中的风向就全部变了。   原本应当是很隐秘的事情,却闹得柳朝朝都听说了不少,她无人可说,只能对着春荷说: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春荷担心她难受,一直想方设法的安慰她,“姨娘,奴婢觉得这件事,八成是底下的人胡乱猜测的,世子爷一向将表姑娘当成是亲妹妹对待的。”   柳朝朝知道春荷在安慰她,不忍辜负她的好意,朝朝还是冲着她笑了笑。   裴铮来到正院时,只有阮氏在此。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母亲行了礼,兀自站在一旁。   阮氏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儿子,心中欣慰,但下一刻就板起了脸来,“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让梦秋去给你送汤,她是哭着回来的?”   “表妹失手打翻了瓷盅,许是心中害怕母亲责罚,故而哭泣。”裴铮随口扯谎,说的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阮氏简直是要被他给气笑了,他难道还当阮梦秋是小孩子吗?   “儿子并不爱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母亲日后还是莫要劳烦表妹送来。”   “那是为娘的一份心意。”   “既如此,母亲打发下人送来也是一样的。”裴铮随意的提了几句,又担心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母亲还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舅母和表妹来府上做客,表妹孝顺时常陪着母亲,总不好处处麻烦她。”   阮氏听到这儿也就歇了心思,虽说娘家侄女是个不错的姑娘,但裴铮若无意,她也不好强迫孩子。   阮氏不想因为这些事儿和裴铮闹得不愉快,母子俩说了不少的话,原本是要留裴铮用饭的,但根本没这个机会,宫里来人把裴铮传唤了过去。   阮氏见人走了,才让张嬷嬷进来回话,“可打听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阮梦秋哭着从裴铮的院子里跑出去,多少双眼睛都瞧着,这件事情就是阮氏想当不存在都不行,她只得想方设法的描补和遮掩,裴铮的话虽然扯了一些。   但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   “奴婢打听清楚了,原世子爷和柳姨娘在一块儿说话,被表姑娘听了去,她一时失手打了瓷盅,世子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说话的声儿大了一些。”张嬷嬷有些尴尬的开口。   阮氏如何能不知道裴铮的脾气?   这事儿也不需要问的太仔细,她想也能想到了,只是她好奇裴铮到底说了什么,“亭曈这是说了什么话?让梦秋这般的失态?”   阮氏并不清楚裴铮说了什么,张嬷嬷也打听不出来,裴铮自有自己的手段,他知道母亲关心自己的饮食起居,并不曾介意父母的人去打探消息。   但有些私隐,他却不愿让旁人知晓。   阮梦秋从里头跑出来之后,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失态,在外头死死的绷着,回到住处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还没缓过来,阮氏也不好多问。=   “之前让你送画像给亭曈,回来的时候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阮氏的话刚说完,张嬷嬷就想起了当日的所见所闻,有些尴尬。   阮氏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中更古怪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愚见,世子爷瞧不上这些姑娘,是不是因为…容貌?”张嬷嬷好不尴尬,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胡来,只是当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让她不得不多想。   张嬷嬷想起裴铮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又想起柳朝朝那艳若桃李的脸,心中才会浮现这般荒唐的念头。   “胡扯!”阮氏闻言皱起眉头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亭曈怎么可能有这种心思?”   “何况,娶妻娶贤,容貌太盛总不利于家宅安宁。”   阮氏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能把画像送到她手里的人家,姑娘家能不好看到哪里去?   “可是,奴婢仔细的瞧了瞧,送来的这些画像,着实都不如那柳姨娘,世子爷瞧不上也情有可原。”   试问成天对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谁还愿意娶个不好看的?   “这……”阮氏从未见过柳朝朝,常听人提及她漂亮,也没太放在心上,但张嬷嬷都这么说了,阮氏也不得不上心,“明日待亭曈去上朝,让那柳朝朝过来正院见我。”   阮氏按了按额头,还是决定见一见柳朝朝,从前对她不闻不问,是因为并未定下名分。   如今她是裴铮名正言顺的妾,阮氏要见她也是师出有名。   “世子爷的婚事急不来,如今身边正经有名分的也唯有柳姨娘,她若是个安分的,也有人好好的照顾世子爷,若是个不安分的,有您盯着,总不会掀出什么风浪来。”   阮氏缓缓的点头。   张嬷嬷的话,她多少是听进去的,哪个男人不爱好颜色?若有的选谁还能瞧上丑的?   阮氏本不想在意,如今看来却不得不在意。 第14章 不是婆母,是夫人   临近除夕,天气变得愈发寒冷,柳朝朝每日起来,发现外头的院子里都结上了厚厚的白霜。   只看一眼就觉得冷极了。   这般天寒地冻,裴铮却要早早的起来去上朝,他醒来之后,朝朝就不怎么睡得着,总是睁开眼睛偷偷的看他,每一回都被裴铮盖住眼睛哄着,“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这般昏暗的灯光,也不知道裴铮是怎么发现她醒过来的。   她在府中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裴铮吩咐她好好休息,朝朝便不会拒绝,她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会儿,知道春荷一脸紧张的跑进来说夫人要见她。   柳朝朝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紧张的不知所措:夫人为什么要见我?   春荷也不清楚阮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见柳姨娘,但阮氏的决定并不是他们能够置喙的,春荷能做的就是陪着柳朝朝去见阮氏。   尽量的从中周旋。   柳朝朝是妾,穿衣打扮自有规格,即便如今裴铮尚未娶妻,她也不能僭越。   她在春荷的陪同下,头一回走出川舒苑,才知道外头如今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头一回来的时候,她满心的疑虑,也没来得及好好的看看这宅子,如今的心境倒是不一样了,但柳朝朝依旧没能好好的看这座宅院。   她随着春荷来到正院,自有小丫鬟领着柳朝朝进屋。   这时候,柳朝朝才头一回见到阮氏,她曾经很想见一见自己的这位婆母,只不过一直不能得偿所愿,如今见着了,她却什么都想不到,心中唯有紧张。   没有人教过她见到阮氏应该做些什么,柳朝朝不懂,便跟着春荷一块儿跪下,所有的说辞都由春荷代劳。   阮氏随意的看了一眼,只见地上跪着个纤弱的姑娘,她穿着翠绿色的衣裳,打扮的简简单单的。   阮氏召见柳朝朝,并非是把人喊过来磋磨的,不过是想看一眼,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会儿见了之后,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起来说话吧。”   柳朝朝得了准话,默默的起身站在一旁。   阮氏命她坐下,柳朝朝虽然紧张,但胜在听话,阮氏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并无半点推诿。   这倒是出乎阮氏的意料之外。   虽然还是有些小家子气,倒是个有灵性的,“还未来得及谢过你,救了亭曈的性命。”   朝朝不清楚阮氏口中的亭曈到底是谁,只不过听着阮氏说的话,她就把事情猜测了个大概。   夫人口中的亭曈,大概就是裴铮。   朝朝并不知道那是裴铮的字,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就有两个名字,却不喜欢自己喊他阿阳。   朝朝对着阮氏比划了几下,瞥见阮氏紧锁的眉头,才想起她是看不懂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倒是春荷壮着胆子出声,“回夫人的话,姨娘说,任何人都不会见死不救的,您不用特意谢她。”   阮氏看了眼柳朝朝,只觉得这一次的谈话恐不能太顺利,她们说了不少的场面话和客套话,柳朝朝也比划了不少,只是她看不懂,只能由旁人转述。   阮氏知晓柳朝朝是听得懂的,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柳朝朝一人。   柳朝朝的脸稍稍白了白,有点儿紧张。   “不用紧张,不过是有些话要同你交代。”阮氏的声音并不冷漠,但也没什么温度,不过是一个当家主母吩咐妾室的态度。   柳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模样很是认真。   阮氏看着她这般模样,想起了裴铮和自己说过的话,心中略过了淡淡的怜惜,可这怜惜也只是一瞬。   “你该知道,裴铮究竟是什么身份……”   谁都不知道阮氏到底要同柳朝朝说什么,即便是一直陪在阮氏身边的张嬷嬷也不清楚。   春荷跟在张嬷嬷的身边紧张的小脸煞白,明明害怕着张嬷嬷,依旧壮着胆子同她搭话,“嬷嬷,可,可是我们姨娘做错了什么?”   张嬷嬷看着面前忠心的丫鬟,倒是没有为难她,略略的提点了几句,“夫人不过是有些话要交代姨娘。”   张嬷嬷并没有说太多,实则阮氏也没有说太多,很快柳朝朝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同张嬷嬷打过招呼之后,带着春荷回了川舒苑。   她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再追她,只有躲回住处,才算是安心。   春荷一路上有许多的话想要问她,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一直到回了住处,春荷才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姨娘,夫人可有为难您?”   柳朝朝望着春荷那关切的模样,缓缓的摇了摇头,阮氏并没有为难她,只不过告诫她不可恃宠而骄,不可仗着裴铮的宠爱,而让他做出什么荒唐事。   至于这荒唐事是什么,柳朝朝想了想,也想明白了。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当真算不上是什么为难。   不过柳朝朝觉得有些累,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春荷,只能给自己找起借口来:夫人只是让我好好的照顾世子爷。   柳朝朝的话让春荷微微一愣,她是个聪明的侍女,朝朝的手势看起来差不多,其实也有些细微的差别,比如,她说起世子爷的时候,总是不一样的。   她从不会称呼裴铮为世子爷。   这是头一次。   春荷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姨娘,您还好吗?”   柳朝朝并不知道这些细微的差别被春荷发现了,她看着春荷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还很细心的安慰了她一番:夫人当真没有为难我,她感谢我救了世子爷,还一直说世子爷如今可以好好的,多亏了我。   谁知柳朝朝越说,春荷就越难受。   朝朝有点儿苦恼,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春荷,你怎么了?   春荷瞥见柳朝朝担忧的眼神,立马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只说是有些想家了。   柳朝朝并不理解这好端端的怎么能想家:春荷,你是在找借口哄我吗?   春荷有时候觉得,主子单纯是一件好事,可有时候也会很苦恼,譬如现在。   “奴婢没有骗您,奴婢是真的想家了,奴婢家中有个长姐,当年待我也是极好的,姨娘这般关心奴婢,所以才……”春荷的话半真半假,她哄柳朝朝是真,可觉得柳朝朝亲切,也是真。   她永远都记得刚来伺候柳朝朝的那一日,新主子瞧着她指头上的冻疮,关切的问她疼不疼。   不过一件小事,却让春荷记了许久。   柳朝朝见状便告诉她,自己也很想家。   这番话倒是勾起了春荷的好奇心,“奴婢听说姨娘的家,是在江南,不知江南的风光如何?”   柳朝朝其实也不太知道江南风光如何,若想家这话被裴铮听见,他一定又会奇怪那个破破烂烂的泥瓦房究竟有什么好想的。   她印象中的家,的确不是什么很好的地方,但柳朝朝就是怀念。   她其实想不出什么很好的风光,但春荷问她,柳朝朝总是要说的: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   柳朝朝翻来覆去,绞尽脑汁也只能说出这些来,她心中有点儿愧疚,但是春荷的眼睛却亮亮的,“姨娘的家乡一定是很漂亮的地方。”   “姨娘不要想家,春荷会一直陪着您的。”   柳朝朝看着春荷,鼻尖微微的开始发酸,她不能说话,只能冲着春荷笑,温软的同她表示感谢。   春荷故作轻松的问她想要吃些什么,“姨娘且在等一等,等到过了除夕,奴婢就能自己给您做吃食了。”   柳朝朝这才知道,这几日进进出出的那些工匠们,是在修建小厨房。   “世子爷允了奴婢,日后可以用它。”春荷很高兴的告诉柳朝朝,她会做些什么菜,“不知道府中会不会请扬州的厨子来,若是有机会,奴婢定会去学些江南的菜式。”   柳朝朝只觉得眼眶有点儿热热的。   主仆俩谁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在提起阮氏,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春荷一门心思只想柳朝朝可以过得好些,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的照顾柳朝朝。   而柳朝朝却不知道自己这日子到底怎么过才算是好的,她很努力的想要说服自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还有很多人,很多事会来提醒柳朝朝,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为妻时,所有人见她和裴铮在一块儿,只会说一句他们感情和睦。   为妾时,她连见裴铮一面都变成了奢侈。   见得多了,便要背上一个魅惑的名头。   可这日子,才刚刚的开始。   余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正院里的那个妇人,并不是她的婆母,而是夫人。   柳朝朝看着绣蓝里的荷包,忽然不知道要怎么绣下去,而后她便以绣工不精为借口,将那个荷包藏了起来,另寻了花样给裴铮绣荷包。   偏偏裴铮根本不在意这些,及时发现这荷包并非是柳朝朝先前废寝忘食做的那一个,也只是提了一句。   她找了借口敷衍过去,裴铮也只是随意的点头,“你若是喜欢,我让府中的采买再送些好看的丝线和布料来,只是不能晚上点灯做,白日里照样有时间。”   柳朝朝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裴铮不在的时候,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但这悠闲也没有持续很久,腊八之后,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裴铮有了朝假,成日在府中办公。   两人见面的日子又多了不少,裴铮在书房办公时,朝朝就在住处待着,但福财时常会过来请她过去,用的理由也让朝朝无法拒绝,“柳姨娘,世子爷说书房的灯更亮一些。”   朝朝其实很愿意和裴铮在一处的,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要见到他,自己就会很开心,但她也很担心,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她还想着阮氏先前的吩咐,明明也想过要规劝,但她一见到裴铮,就把什么都给忘记了。   后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阮氏犯不着亲自训斥她,派张嬷嬷过来就已足够。   裴铮虽有朝假,但并非成日待在府中,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第15章 她的声音   从那之后,张嬷嬷就时常奉阮氏的命令,过来找柳朝朝。   朝朝虽然记得阮氏曾经告诫她的话,她也想尽可能的去规劝裴铮,只是每一次见到裴铮,她的想法就会不受自己控制。   明明是想要和裴铮保持距离的,可因为裴铮说想要她陪着,朝朝便陪着他,至于合不合规矩,她已经不知要怎么分辨。   她想,她陪着自己的丈夫,应当是不会错的,只是她出身不好,这样的身份陪在裴铮的身边,仿佛就是原罪,阮氏时常担心裴铮会太宠柳朝朝。   也时常担心她会恃宠而骄。   但是这些话,阮氏不能和裴铮说,唯恐说的多了,惹的裴铮反感,阮氏想着裴铮年轻气盛,头一回瞧上一个姑娘,阮氏担心自己干涉太多,让裴铮逆反。   只能从柳朝朝这儿着手。   于是,张嬷嬷就成了川舒苑的常客,时常过来传达阮氏的意思。   无非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让她莫要勾着裴铮一块儿荒唐。   每一次说的话都不一样,但意思都大同小异。   柳朝朝听的多了,也总算是找到了应对的法子,不至于太过狼狈。   其实裴铮让她陪着,也不过是同处一室罢了,裴铮看书,她就陪在一旁看着,起初还会绣绣荷包,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没有了绣荷包的心思,满心想着要给裴铮做衣裳。   她并不会做衣裳,自己捣鼓了许久也没折腾出什么来,裴铮倒是劝过她几句,“府中有绣娘,我平日上朝穿的都是朝服,不必如此劳累。”   但柳朝朝并不听,裴铮便歇了继续劝说的意思,隔天就为她找来了不少裁缝,专门教她怎么制作衣裳。   府中的一切自然瞒不过阮氏,裴铮做这一切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着要遮掩一下,任谁都可以看出来,世子爷将柳姨娘放在心上疼宠。   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是尽可能的满足。   这般特殊,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阮氏就曾不止一次的头疼,觉得裴铮待柳朝朝太好,一个妾而已,做什么要放在心上?   “夫人放心,世子爷是有分寸的人,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张嬷嬷每每劝说,只觉得自己就快要词穷。   因为每一回,世子爷都能做出让人更意外的事情。   裴铮因为朝假的缘故闲赋在家中,每日处理完公务之后,便有许多闲暇的时候,柳朝朝最近忙着做衣服,冬日已经过半,除夕将至,这会儿再做冬衣着实没有太大的必要。   于是柳朝朝便开始为裴铮缝制春衫。   她头一回做衣裳,做的磕磕盼盼的,每天都只能做一点点。   但裴铮从不着急,只是每一回见到的时候会鼓励她一两句,夸一夸衣裳的颜色,说一说它的针脚。   这夸得柳朝朝都要开始迷茫起来:真的好看吗?   裴铮点头,夸的毫不违心,“好看。”   柳朝朝每次听到这里就会很高兴,然后很认真的告诉裴铮,他若是喜欢,自己可以给他做许许多多的衣裳。   “不要太累。”裴铮对待柳朝朝的态度总是纵容的,但凡她想做些什么,只要他能够满足的,裴铮都会尽力的满足她。   他们两人的相处,其实非常的简单,有时候裴铮也会心血来潮的教她抚琴。   这般高雅的东西,柳朝朝其实并不会,见裴铮跃跃欲试,她其实是拒绝的:还是不要了,免得弄坏了。   “不怕,你过来试一试。”裴铮一个劲的安抚着她,柳朝朝在他的坚持下,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只不过一上手就弄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僵直着手指再也不敢乱动。有些可怜的看着裴铮:弄坏了。   那怯生生的模样,看的裴铮都有些心疼,他并未有任何的责怪,只是握着她的手,示意柳朝朝放松下来,“朝朝,别怕。”   “这琴不会坏的。”   裴铮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朝朝听着那令人安心的声音,才缓缓的放松下来,裴铮牵着柳朝朝的手,带着她一点一点的拨动琴弦,“朝朝,琴声是可以表达情绪的。”   柳朝朝默默的朝身后看去,漂亮的眼睛里染上了诸多迷茫,她并不懂这些,她求助的看着裴铮,只希望裴铮不要这般的为难她,但裴铮却不为所动,依旧耐心十足的哄着她一块儿抚琴。   朝朝低头看向琴弦,裴铮的手和她的手,是那么的不一样,即使他也曾有过劳作,但如今那些薄茧都已经褪去,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泛着如玉一般的光泽,这双手天生适合写词作画,吟风弄月。   写下人人称羡的文章。   而她的手上,却有着非常明显的痕迹,冬日寒冷,她的手上就会长冻疮,天冷时疼的不行,天气回暖的时候,又痒又痛。   她的手其实并不好看,话本上所言的纤纤玉指同她根本没有关系的。   柳朝朝的手放在琴弦上是那么的僵硬,那么的丑陋,她只想把手收回来,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瞧见,可是她的手被裴铮紧紧的握着,怎么都挣脱不了。   在裴铮的努力下,柳朝朝到底没有太抗拒,跟着他拨弄琴弦,渐渐的,她倒也是品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来,原来,这就是抚琴的感觉吗?   “朝朝很厉害。”裴铮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柳朝朝用食指小心的拨了拨琴弦,有些不大相信:世子爷哄我的吧?   裴铮微微一愣,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待确定之后,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你喊我什么?”   朝朝瞥见裴铮的脸色,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回应了他:世子爷?   她的脸上,是故作镇定的神情。   裴铮将她的神情系数看在眼中,脸色愈发的不耐,柳朝朝从前根本不会这般喊他,“谁教你这般称呼我的?”   柳朝朝默默的抬起头,不知要如何回应他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喊裴铮的,府中的人根本看不懂她比划了什么,有些动作浅显易懂,但是他们并没有耐心,也没有必要来弄明白她比划了什么。   只是她在潜移默化当中,恍惚察觉到,自己应该要改称呼了才对,如若不然,她只怕永远都改不过来。   “朝朝。”裴铮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危险,柳朝朝分明感受到了,她想要躲开,但她整个人都被裴铮圈在怀里,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冷静下来,冲着裴铮扬起笑脸,试图要说服他:我不能喊你裴铮的,有人告诉我,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裴铮想起最近频繁出现的张嬷嬷,便明白过来这件事情到底和谁有关系,母亲最重规矩和体统,自然不会允许柳朝朝对他直呼其名,可母亲分明是看不明白她的手势。   所以……   她为何这般乖觉?   “可是母亲吩咐张嬷嬷同你说了什么?”裴铮笃定的开口,二话不说就定下了张嬷嬷的罪名,声音冷的可怕,“你只需要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无需理会旁人。”   朝朝将他的话都听在耳里,但也只是听听就过了,并不会放在心上。   她哪里有什么资格不去理会旁人呢?阮氏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仔细又仔细的去想一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每一回过来找她,她都要回忆一番,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不得体的事情。   裴铮又问柳朝朝,张嬷嬷到底同她说了什么。   朝朝当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张嬷嬷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阮氏,而阮氏是裴铮的母亲,她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只能自己默默的承受着。   她如何能够和裴铮说他母亲的不是?   昔日在东水乡,从不会有新媳妇傻愣愣的和丈夫说婆母的不是,何况她已经不是裴铮的妻子:夫人让我好好的照顾你,如今天气寒冷,要你记得添衣。   朝朝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都是些嘘寒问暖之语,这让裴铮心中很是烦躁,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朝朝这般称呼他,本就是没有错的。   她这般称呼母亲,亦是符合规矩的。   裴铮找不出错处,挑不出毛病。   心中的戾气却渐渐横生,不想再听柳朝朝解释。   比起争吵的面红耳赤,裴铮想要制止柳朝朝的办法就要简单许多,只需要抓住她的手就好,柳朝朝疑惑不解抬眸看他。   他按着她的双手,急促的亲吻骤然落了下来,带着掠夺的气息,朝朝猛然瞪大了眼睛,心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这是不是不对的?这是不是不应该的?   裴铮发觉了她的走神,惩罚一般的咬下,朝朝受不住,眼泪汪汪的看向他。   被裴铮拽住的双手没了束缚之后,却不知不觉的缠上了他的衣襟,他吻的极深,紧紧的搂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中一般,属于裴铮的气息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朝朝躲闪不及,被他压在了案桌上…   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感受到裴铮的温度。   朝朝不住的摇头,想要拒绝,却根本拒绝不了,她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明明是想要拒绝的,可裴铮只要轻轻的在耳边喊她的名字,柳朝朝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都拒绝不了。   她漂亮的眼睛渐渐的泛起水雾,眼尾泛起了红晕,明明裴铮已经拥有,却总是觉得不够,像是还缺少了什么似的,裴铮擦掉她眼角的泪珠,缠绵的吻落到了朝朝的颈侧和耳畔,手指触碰到她颈侧柔软的肌肤时,裴铮忽然明白过来,到底缺少了什么。   “朝朝…等过了除夕之后,找大夫来给你瞧一瞧嗓子可好?”   他想听到柳朝朝的声音,想知道是不是如同他想象当中的温软。   裴铮说的认真,柳朝朝却应得并不自然,她的嗓子应当是治不好的。   所以,裴铮这是开始在意了吗?   在意她不会说话? 第16章 除夕夜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裴铮的父亲镇南侯裴元勋总算归来,府中热闹非凡,上上下下万众一心,均在准备着迎接这座府邸的主人。   整座宅院都贴上了红色的窗花,每一个窗花的款式还都不一样,数正院和裴铮住的川舒苑最不一样。   就连柳朝朝屋外的窗户上,都贴满了吉祥如意的年画娃娃。   新年的气息已经愈发的浓烈。   这一天府中的裁缝给柳朝朝送来了新衣,她虽穿不了正红色,但镇南侯府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苛责她,送过来的衣裳漂亮又好看,柳朝朝很是喜欢。   昔日过除夕,她可从不曾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故而拿到了衣裳就忍不住试穿起来。   春荷自是不遗余力的夸赞她的,“姨娘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柳朝朝笑的眉眼弯弯,她自己也喜欢极了。   “再过不久便是除夕,正月里奴婢有一日可以归家,姨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吗?奴婢给您带回来。”   朝朝并没有将春荷的话当成是客气,反而很认真的想了想,但她一直都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想了许久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京城有些什么。   春荷又一次觉得,主子太实诚不是件好事,这不又让她觉得心疼了,“那奴婢到时候给您带糖葫芦回来可好?京城的糖葫芦好吃极了……”   她说的兴奋,但又觉得糖葫芦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江南也是有的,便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别的。   柳朝朝听见是糖葫芦,也高兴的点了点头,只不过春荷还在发呆根本就没注意,朝朝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告诉她自己很期待:我也想尝一尝京城的糖葫芦。   “姨娘在家中时,没有吃过吗?”春荷问的小心,生怕刺激到柳朝朝一点点。   而柳朝朝还是直白的摇头:我只吃过糖人,是阿阳…   她的动作比划到一半,硬生生的顿住,转了手势告诉春荷,是裴铮从前买给她的。   那个糖人来之不易,他们等了许久才买到,在夏日时分顶着酷暑才买到的糖人,朝朝非常的珍惜,不仅仅是因为买的不容易,更是因为那时她头一次收到糖人。   甜甜腻腻的糖在唇齿间化开,那股甜味,一直甜到了她的心里。   她舍不得吃,想要和裴铮分享,一块糖人你推我让的,结果糖全部都化在了她的手上,朝朝心疼埋怨裴铮太浪费,然后他就,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些融化的糖……   结果自然是不大好说的,反正自从那一次过后,朝朝就不太想吃糖人了……   原本那些羞涩的回忆,是她自己独处时想想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可时过境迁,她这会儿在想起来,心中早已没了羞涩,反而是说不出的怀念。   “那奴婢有机会,替姨娘买糖葫芦回来。”春荷认真的说道,柳朝朝很是期待的点了点头,她们主仆二人的相处,在外人看来是很奇怪的。   但朝朝不在乎,她知道春荷是真心为自己的。   春荷就更不在乎了,她自幼卖身为奴,见惯了人情冷漠,自然更珍惜朝朝这个主子。   主仆俩说话的时候,福财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本以为是喊她过去的,没曾想裴铮竟亲自来了,他穿了一身玄色的氅衣,外边滚了一圈狐狸毛,里头是同色的长袍,看起来高贵又凛然。   氅衣后头还绣着漂亮的云纹。   很衬他。   朝朝如是想。   “朝朝。”裴铮的声音由远及近,福财和春荷很有眼力见,早早的就已经退下,朝朝迎了上来,就要解开他的氅衣,却被裴铮躲开,“我一会儿就要走。”   柳朝朝不明所以。   “这几日我会很忙。”裴铮随口解释道,今日他父亲归家,陛下点了不少官员迎接镇南侯,身为人子裴铮也必须到场,何况天气寒冷,车马的速度本就不快。   官员众多,何时能够结束也不得而知,其实他这会儿就要出门了,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   只是想过来见一见柳朝朝。   裴铮这么想着,也就真的过来了。   朝朝默默的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是要到除夕,你且好好照顾自己,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裴铮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什么时候才有空,除夕宫宴,春节府中还有人情往来,也是麻烦事。   裴铮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朝朝站在门外目送裴铮离开,直到连影子都瞧不见,才收回了目光。   她心中当然也有不舍,却已经心满意足。   朝朝想,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她不能太贪心的。   ……   除夕转眼就到,这一天早晨,柳朝朝早早的就起来了,看着府中的人忙忙碌碌的,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的。   春荷知道她惦记着裴铮,在她醒来的时候就和她说了裴铮交代的话,“姨娘,世子爷让福财传话回来,说今晚要参加宫宴不得回了。”   “奴婢打听了一番,按照往年的惯例,大概是要在宫中守岁的。”   春荷打听的没有错,只是今年的情况很特殊,陛下体恤镇南侯和裴铮父子俩许久未见,并为留他们在宫中守岁,赐下了菜之后,便早早的打发他们回去了。   镇南侯有几房妾室,年轻时候倒是贪图新鲜,宠过几日,但也仅仅是如此,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最看重的还是嫡妻,最喜欢的也是嫡妻生下的几个孩子。   两个女儿均已经出嫁,裴铮是要继承他爵位的,自然更得他看重。   “听你娘说,你的记忆曾经有过缺失,如今可还好?”裴元勋的声音很是关切,在外人眼中说一不二的镇南侯,在裴铮的面前,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多谢父亲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裴铮这么说,但镇南侯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再找几个御医来瞧瞧,关键时候还是阮氏来打了圆场,“这大过年的,说点什么不好?非要提这些事情?”   “你也是,亭曈好好的,做什么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阮氏说了几句,镇南侯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   “我这不是在关心亭曈,你怪我做什么?”   阮氏嗔怪的看了镇南侯一眼,夫妻之间的情谊尽在不言中,若不是因为裴铮还在场,镇南侯可真是要好好的同阮氏说道说道了,但就算这么多人在场,镇南侯也还是没忍住,“夫人…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还是好好的守岁吧。”阮氏脸有点儿红,只觉得不太好意思。   今年他们一家三口难得可以在家中吃年夜饭守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还有林氏和阮梦秋,真可谓算得上是团圆了。   席上,阮梦秋总是偷偷的看着裴铮。   林氏看的分明,在心中微微叹气,她倒也是知道阮梦秋的心思,只是有些事情总是强求不得的,她笑容满面的看着阮氏,说了不少的吉祥话。   “待到明年,亭曈娶了新妇之后,家中就会更热闹了。”   阮梦秋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林氏不予理会,有些事情没有戳破,总还有些余地,若是闹的人尽皆知,那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经久不散。   相比较于正院的热热闹闹,川舒苑就显得有点儿冷清,春荷本是去给柳朝朝领年夜饭的,岂料年夜饭没有领过来,反而是领了一肚子的气。   厨房里说今儿个侯爷夫人还有林夫人等主子都在家中用年夜饭,人手不够,请柳姨娘在等等,稍后在给她送过去。   原本主子们是不在府中用年夜饭的,今儿个是临时通知,所以府中忙的热火朝天,柳朝朝不过是一个妾而已,哪里就值得兴师动众了。   厨娘们各自忙碌着,均当春荷不存在,大过年的她也不能说什么,若是惹得侯爷夫人不快,到最后还是给柳朝朝惹麻烦。   春荷提着空荡荡的食盒回了川舒苑,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同柳朝朝解释,她的主子虽然单纯,却也很聪明。   朝朝听见春荷回来,却迟迟不来见她,就出来找人了。   春荷看到柳朝朝,心里有点儿堵得慌,“姨娘……”   柳朝朝瞧见空荡荡的食盒,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我刚好还不饿呢。   “姨娘…都是我没用。”春荷难受的开口。   朝朝摇了摇头,示意春荷没有什么关系的,今天许多人都在忙碌,也许大户人家就是这样吧。   就算主人不在家中,有些规矩也是不能破坏的。   春荷并没有告诉柳朝朝,裴铮就在府中,她渐渐的有所感觉,姨娘知道这件事并不一定会高兴的。   主仆俩等了许久,等到天色完全黯淡了下来,才终于有人给她们送来了饭菜。   春荷打开食盒,看到里头的菜肴非常的气愤,“厨房里的这些婆子们,也太过分了,大过年的怎么就给姨娘这些?”   柳朝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些菜也不差:春荷,你不要生气了,这些菜都挺好的。   柳朝朝越是大度,春荷就越是恼怒,“姨娘,您就是脾气太好了,他们才会这般待您。”   镇南侯府的下人们虽然知道裴铮宠着柳朝朝,但都没怎么把她当一回事,柳朝朝性子绵软,平日一直都待在川舒苑,哪里都不喜欢去。   他们也不怎么见到人。   众人观望了许久,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之后,便不怎么当一回事。   世子爷不会在小事上太仔细,而柳姨娘也不是个喜欢告状的性子,久而久之,底下的人办差,也就开始变得懈怠起来。   柳朝朝素来不爱计较这些,只当不知道。   所以府中的下人们拜高踩低,时常忽略柳朝朝。   “不行,奴婢要去看看。”春荷的脾气有点儿急躁。   柳朝朝却把她给拉住,让她不要去:大过年的,不要去了呢,我们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省的她们记恨你。   春荷却在替朝朝委屈。   柳朝朝倒还真没有太觉得委屈,这顿年夜饭在她看来已是极好的了,她从荷包中找出了几两碎银子让春荷去给送饭的婆子们,春荷赌气不肯去。   朝朝也没有勉强她,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在这儿等一等我,等我回来了,我们一块儿吃年夜饭。   她不会说话,自然叫不住脚程快的婆子,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婆子,将赏银给她们。   两个婆子本来还没什么好脸色,瞧见赏赐之后,脸上乐开了花,“多谢柳姨娘,姨娘实在是客气……”   络绎不绝的吉祥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朝朝就只是笑。   了却这桩事儿之后,朝朝就往院子里走去,好巧不巧的听到了几个吃醉酒的婆子说话:“也不知道今儿个在正院伺候的几个,能得到多少赏钱。”   “侯爷一家团圆吃年夜饭,心里一高兴,赏赐哪里还会少?”   朝朝听的分明,呆楞在当场。   几个婆子瞧见柳朝朝连忙过来行礼,朝朝有心想问些什么,但想起他们看不懂自己的手势,很快也就作罢了。   婆子们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哑巴怎么回事,大过年的苦着一张脸?”   “世子爷到底喜欢她什么?”   朝朝听的分明,却渐渐觉得麻木,毕竟旁人本就没有说错,自己就是一个哑巴。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裴铮再也不会陪自己一块儿吃年夜饭。   只是为何要骗她? 第17章 朝朝,除夕安康   柳朝朝兴高采烈的出去,无精打采的回来,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有事,春荷担忧的走了过来,“姨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朝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福财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可她却听到了别的消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真假,只得和身边的人求证:春荷,世子爷可在府中?   春荷没有想到自己费心想要隐瞒的事情被朝朝发现了,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她,春荷的模样应证了柳朝朝的猜测,她心中一沉,所以裴铮当真是在府中?   “奴婢方才去取餐食时,听到了厨娘们说,世子爷和侯爷夫人,今日在府中用年夜饭,所以她们人手不足。”春荷知道的消息会比柳朝朝多一些,但也不会知晓其中原委,她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柳朝朝。   朝朝其实早就知道了,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裴铮是没有办法陪自己一块儿吃年夜饭,一块守岁的。   她的身份并不般配,如今是他的家人陪在身边,日后就是他的妻子。   而自己,不过是个妾而已。   好好的除夕夜,她本不应该想这些事情,徒增烦恼,但朝朝实在是忍不住,脑子里的想法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她越是勉强自己,那些念头就愈发的清晰。   春荷非常担心柳朝朝,总忍不住找理由安慰她,“姨娘您别难受,世子爷定不会忘记您的,兴许晚些时候就过来看您了。”   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道理她都知道,也都明白,只是心中到底是难受的,面对春荷的安慰,她甚至连扯一扯唇角都没有什么力气:春荷,我们晚一些再吃年夜饭吧。   她这会儿真的没有什么心情。   春荷自然不会反对,担忧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但柳朝朝这会儿已经自顾不暇,全然不知要怎么安慰她。   主仆俩枯坐许久,久到饭菜都开始冷了,柳朝朝才冷静下来,招呼春花和一块儿吃年夜饭。   春荷一碰那菜,就不让柳朝朝动了,“奴婢送去厨房,让她们热一热吧?”   朝朝有些歉疚的冲着她笑:是我不好,让你久等了。   春荷满眼的心疼,她看着柳朝朝明明已经难受的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冲着她笑,就愈发的心疼。   “姨娘若是不想吃,便不吃了吧。”春荷软声劝她,“您不要为难自己。”   朝朝的确是没什么胃口的,但大过年的,她何必弄的自己苦哈哈的,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一起:没关系,并不是很冷,大家都要过除夕,就不劳烦她们了,只是连累你要跟我一块儿吃冷的。   年夜饭放着,比刚送来那会儿冷了许多,但还留有一些余热,朝朝不太介意,她捧着碗,一点一点的把年夜饭吃了下去,说是味同嚼蜡也不为过,那盘饺子更是冷的彻底,柳朝朝本想吃两个。   但实在是吃不下,她不想勉强自己,春荷也没有要劝她的意思,主仆俩非常有默契的忽略了这件事。   春荷收拾好食盒,就拿了出去。   临近子时,外头开始放起了烟花爆竹,柳朝朝在这深宅大院当中,只能听到影影约约的动静,她想外头一定是很热闹的。   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   朝朝坐在窗户边,默默的看着外头的景色,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人在值夜,互相说着讨喜的吉利话。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唯有她不一样。   如今锦衣玉食,再也不会挨饿受冻,朝朝却怀念起东水乡的日子,那时候日子过的虽苦,但她每日都很开心。   仿佛不知忧愁是何物。   过年的时候,是最开心的,村子里有风俗,初一的早上有小孩会挨家挨户的来要糖,方糖珍贵,但朝朝也不会吝啬这些钱,除夕的晚上,她都会早早的准备好一切,夜晚独自守岁,翌日等着孩子们过来。   遇见裴铮之后,便是他们俩在一块儿守岁,她的丈夫在她给孩子们糖的时候,也会给她准备一颗。   他总说旁人有的,她也要有。   无论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有的,还是小孩子有的,她的丈夫都觉得,她也要有。   明明是同样的日子,身边也有同样的人。   为何就变得不一样了?   朝朝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的太明白,她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她一直呆呆的坐在窗户边上,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发呆,春荷很是担心,想要陪着她。   但柳朝朝今日却只想一个人待着,她什么话都不想多说,便让春荷早些去休息:晚上没有什么事,我也想早一点休息。   春荷虽然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只能默默的离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那点微弱的动静再也听不到了,才关上了窗户。   朝朝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当她躺在床上,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身边,带着酒意的吻轻轻的落在她的脸上,朝朝试图挣扎,被人摁住了手腕,她才反应过来,来的人是裴铮。   “做什么?”裴铮按着额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朝朝才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些闹不明白,但今天却不想顺着裴铮,她冲着裴铮摇了摇头,还在想着要怎么拒绝他,好在裴铮今日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致,被拒绝了之后便停了动作。   “今日怎么那么早就睡了?除夕夜不是应该要守岁才对?”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但柳朝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守岁吗?   子时不是已经过了?还守什么岁?   她睡着的时候便已经过了子时,就算她只睡了一刻钟,子时也已经过了,她不想和裴铮理论这些,总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便避重就轻,提起了别的话:世子爷是喝醉了?今儿个是初一了。   裴铮今日喝了不少的酒,父亲一开始还担心他的情况,可到后来就开始要同他对饮,无论谁劝都劝不住,大过年的裴铮也不忍扫了父亲的兴致,故而喝了不少。   “是吗?”裴铮有些迷糊,看来是醉的不轻,朝朝方才睡着没有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裴铮身上的酒气很重,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朝朝很是担心。   即便心中难受,可还是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她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去找春荷,外头却传来福财的声音,“柳姨娘,您睡了吗?”   朝朝立刻披上外衣打开了门。   只见福财端着一碗黑色的东西递了过来,“柳姨娘,这是醒酒茶,世子今日喝了不少酒,还麻烦您照顾。”   朝朝小心的接过,轻轻的点头。   福财又不放心的补充了几句:“世子爷不爱这醒酒茶的味道,姨娘万万不可顺着世子爷,请您定要让爷喝下,不然明早世子爷会头疼。”   柳朝朝答应下来,福财虽不放心,但也不好过多的张望,只能在外头守着,想着晚上去耳房对付一宿。   柳朝朝骤然承担了重担,捧着一碗醒酒茶,小心的走到床边,才发现裴铮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很熟,朝朝都有些舍不得喊他,但她还记得福财说过的话。   只能努力的把人给喊醒,裴铮被吵得头疼,刚要开口呵斥,看见是柳朝朝,才安奈了自己的脾气,“怎么了?”   柳朝朝指了指醒酒茶,裴铮一闻到那味道就烦不胜烦,根本不愿意受罪,“不喝。”   “我累了。”   裴铮想也没想的拒绝。   朝朝却一再坚持,裴铮被她磨得有些烦躁,睁开眼没好气的瞪着她,在她忐忑的眼神中喝完了那碗茶,没好气的问道,“你满意了没?”   朝朝也并非没听出裴铮语气里的不满,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福财说,喝了这个不会头疼。   裴铮简直要被气笑了,无奈的点了点她的头,“福财近来惯会躲懒,只有你傻乎乎的,还要帮着他。”   朝朝低着头没说话,而裴铮也只是随口一言,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应,他见柳朝朝呆呆的坐着,随手揽过她就要睡下,“早点休息。”   她也没有别的举动,随着裴铮一块儿睡下。   裴铮明明已经困的不得了,却还是记得要同她说话,朝朝有些迷迷糊糊,并没有听的太清,待听清楚之后,却是彻底没了睡意。   他说,“朝朝,除夕安康。”   柳朝朝伏在他的胸前,心中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眼角的泪无声的落下,没入他的衣襟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朝朝有些庆幸自己不会说话,才不会愧疚说不出那句安康。   她固执又认真的在心里反驳他:今天已经是初一了,才不是除夕。 第18章 彼此的身份   清晨,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裴铮就醒过来了,他扭头往边上瞧去,柳朝朝这会儿还在睡,她抓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   裴铮时常能够看到柳朝朝睡着时候的模样,只是每一回,他都只能看上一眼就要离开,这还是头一回,他能有这般闲情逸致的观察柳朝朝的睡颜。   她睡的并不怎么安稳,紧紧的抓着被子,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她不会说话,裴铮自然什么都听不到,他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提早去办才好。   比如,为柳朝朝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裴铮原本并不想打扰柳朝朝休息,可是梦中的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惧,开始手舞足蹈的乱挥,裴铮忍不住将她喊醒,“朝朝,朝朝醒一醒。”   柳朝朝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便是裴铮一脸担忧的表情,她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叫醒自己。   “你做噩梦了。”裴铮笃定的开口。   朝朝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噩梦,她默默摇头,示意裴铮自己没事:也许只是没有睡好。   她昨日睡得太晚,许是没有缓过来,但裴铮显然不这么想,刚要冲着外头喊人,便听见福财低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爷,您起了吗?”   朝朝听到动静,注意到外头天色昏暗,有些疑惑的问他:世子爷,您要出门吗?   裴铮原本就因为福财的缘故显得有些烦躁,这会儿看见柳朝朝的比划,心中更加不悦起来,“今日有些事。”   屋子里的蜡烛都还在燃烧,天色并没有大亮,朝朝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应该很早,她没有问题裴铮要去做什么,不是不想问,而是她有分寸,知道不该越距。   所以就连询问都省略了,只问了自己可以问的:那世子爷您现在要起身吗?   柳朝朝翻身下床点燃了灯,给自己穿好衣裳,她打开门从福财手中接过了裴铮的衣裳,就要伺候他穿衣。   朝朝原本什么都不会的,裴铮也从不要求她会这些,通常朝朝醒过来的时候,裴铮已经离去上朝,裴铮叶没觉得不妥,可这件事情不知怎么让阮氏知道,便让张嬷嬷过来教导她规矩。   阮氏和张嬷嬷并非苛责之人,说是教导便只是教导,只是让她明白什么是当妾的本分。   她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现在已经开始习惯,并且做得很好。   “朝朝,我说过的,你不需要做这些事。”裴铮见柳朝朝捧着他的衣裳,有些无奈的开口,但是朝朝却很疑惑,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朝朝有些奇怪的问道:世子爷,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裴铮语气不善的看着柳朝朝,“你就不问问我,要去何处?”   明明先前,她一直都会问的。   朝朝轻轻摇头,她如今应该是没有资格知道的:您自有要紧事要去办的。   她善解人意,开始自己给自己找起理由来,可裴铮今日还真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不过是要陪母亲去上香。   这是他们家的传统,正月初一这一日要去上香。   昔日长姐和二姐未出嫁时,便是一大家子一块儿出门很是热闹。   今年长姐和二姐虽然不在,但舅母和表妹也会一块儿去。   “我要陪母亲去上香。”裴铮淡漠的开口,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柳朝朝,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但偏偏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将怀中的衣裳披到裴铮的身上:那世子爷可不能耽误时辰了,不能让夫人久候。   朝朝的话也不知戳到了裴铮哪儿,他原本好好的,忽然就恼怒起来,他狠狠的拽住柳朝朝的手,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看着柳朝朝,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满。   朝朝很是疑惑:世子爷,您怎么了?   越是尊敬,裴铮就越是气恼,但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自己生着闷气,但拽着朝朝的手倒是愈发的用力,朝朝吃痛有些委屈的看向他。   “抱歉。”裴铮飞快的道了歉,松开了她的手腕,朝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温软的摇了摇头,裴铮很快就松开了,她并没有很疼。   朝朝只是不明白裴铮今日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奇怪。   事实上,裴铮叶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有些事情,是母亲吩咐张嬷嬷交代的,但也是自己默许的,他本以为自己会习惯,没想到习惯的人是柳朝朝,不悦的人反而是他。   他看着柳朝朝温柔的替自己穿好衣裳,替他束好长发,恭顺的站在门外目送他离开。   明明,她恪守本分,规矩的不得了,但裴铮心中的戾气却并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他不好对柳朝朝发难,便冷着一张脸走出了屋子,可守在外头的福财却没有朝朝那么幸运,可以得到裴铮的顾虑。   福财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惹恼了世子爷。   天可怜见的,为何世子爷这脾气愈发阴晴不定起来?   他们本以为有了柳姨娘之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张嬷嬷又来同她说了什么?”裴铮冷着一张脸问道。   福财自然知道裴铮口中的她是谁,当奴才的总要知道主子的心思,才能够好好的办差,“吩咐姨娘好好的伺候您。”   “呵。”裴铮不屑的冷笑出声,只觉得这事儿是这般荒谬可笑,“府中是请不起小厮和丫鬟了吗?”   伺候人这样的事情竟要柳朝朝来做。   “奴才该死。”福财立刻跪下,他虽然是小厮,但并不是一般的小厮,裴铮不爱用管事娘子,所以川舒苑的一应调度,都是福财的事儿,如今听到这话可不得心里打鼓。   “蠢奴才。”裴铮轻嗤一声,“日后不要让朝朝再见张嬷嬷。”   裴铮脸上平静,心中却已经恼恨至极,他不想在看见柳朝朝那般恭顺的模样,他亦是不想在看到柳朝朝对着自己笑。   那恭顺的模样,比那温软的笑容更让他觉得恼怒。   福财听到自家主子的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很想提醒世子爷这般做不妥,夫人本就处处在意柳姨娘,若世子爷还要这般做,岂不是明摆着给柳姨娘招惹麻烦?   她这般身份,越是不引人注意越好。   世子爷这般光明正大的护着,只怕后患无穷。   只不过福财还是很了解自己主子的,世子爷如今在气头上,要是贸贸然提起,他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福财对此纠结不已,绞尽脑汁的想着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两全其美。   裴铮离开之后,朝朝知道今儿个阮氏不在府中,便偷懒的不想起来 ,她窝在床上美美的睡了回笼觉,她面容平和,似乎因为裴铮不在的缘故,反而睡得更香甜了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从一开始的见不着裴铮睡不好,到如今一人更能安眠,朝朝清楚的知道其中的变化,但她却不愿意去想,只要一想就觉得头疼。   她想对自己好些,不想为难自己。   镇南侯府一大家子人去寺庙上香,京中许多人都看在眼里,都很羡慕阮氏,镇南候位高权重,但对妻子十分爱护敬重,他们夫妻感情极好,虽说镇南候也有妾室,但那些妾室低调的都和不存在似的。   就连什么时候能生孩子也是阮氏说了算。   故而京中许多人都羡慕阮氏,丈夫疼爱,子女孝顺,还没有同嫡子一般大的庶子庶女来碍眼。   只不过被京中贵妇人羡慕的阮氏,这会儿正气恼的对着镇南候数落裴铮,“你瞧瞧你儿子,这做的都是什么事情?”   镇南候也挺头疼的,他们才从寺庙归来,就听闻裴铮发落了厨娘,这大过年的…也忒不近人情了些。   镇南候还什么都不清楚,就被阮氏劈头盖脸一顿骂,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耐着脾气哄妻子,“是是是,我会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问了,我知道是什么事儿,还不就是为了那柳朝朝。”阮氏头疼的按住额头,冷笑连连,“亭曈自从遇见她,那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都出来了!”   “这柳朝朝是谁?”镇南候一头雾水,待仔细听完才知道那是救了裴铮的哑女,如今被裴铮收了房的妾。   镇南候也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是昨日他们回府吃年夜饭,厨房手忙脚乱的,没顾得上柳朝朝。   裴铮知道这件事之后,直接发落了厨娘,也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   镇南候原本没觉得裴铮发落厨娘有什么大不了,虽然不太近人情,可若是底下人偷懒懈怠,主子要发落人难不成还要挑时候?   可裴铮为了个妾大动干戈,就显得没有必要。   “退了恭亲王府的亲事之后,夫人可有给亭曈相看人家?”   “怎么没有?还不是你那好儿子,一个都看不上。”阮氏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是带着些怨气的。   镇南候听阮氏说完来龙去脉之后,觉得自己要好好的和裴铮聊一聊,他不忘旧人是好事,可这么折腾算怎么回事?   镇南候说风就是雨,当即就让人把裴铮喊道书房里来,裴铮听说父亲派人找他时正在看书,见到来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看见父亲更觉得疑惑,“父亲,您找孩儿过来,可有什么事吗?”   镇南候见裴铮面色从容,一时之间不知要怎么问,没见裴铮之前,他还有些气恼,觉得裴铮太荒唐,但这回儿见到裴铮,镇南候忽然觉得也许没什么事?   会不会是夫人想多了?   但无论怎么想,镇南候总是要问清楚的,但当爹的也是头一回过问这种事,心里头多少有点尴尬,不知咳嗽了多少声,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缓过来,“听说你发落了几个厨娘。”   “是。”裴铮语气平静的回答,他也是回府之后才知道昨日的事情,府中刁奴大多欺软怕硬,朝朝性子绵软,对上她们总是吃亏,何况春荷也是个小丫头,未必能维护朝朝。   这不,他一时不察便出了这样的事。   “为了你那个妾。”   裴铮皱起眉头,像是疑惑父亲怎么知道,却没否认,“是。”   那是他的人,总不见得受了委屈,连替她出头的人都没有,裴铮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镇南候却勃然大怒,“裴铮!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你可还记得她的身份?”   按照裴铮如今这架势,日后岂不是要宠妾灭妻?   真真是,荒唐! 第19章 世子爷会计较   书房之中,裴元勋质问着裴铮,而裴铮全然不为所动,他甚至都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因为这件事情将他喊来。   “莫非她们求到您的面前去了?”   裴铮觉得莫名其妙,从前也没觉得父亲是这么仁慈的一个人,除夕那日人手不足是一事,但她们怠慢了柳朝朝,亦是事实。   “为父不是同你说这个。”裴元勋头疼不已,他哪里是因为裴铮发落了厨娘?不过是因为知晓裴铮为了个妾出头,让他很是担忧。   “听你母亲说,你对她甚是喜爱?”裴元勋多少是有些尴尬的,若不是因为阮氏,他哪里会来过问这些事?   “父亲究竟想要说些什么?”裴铮懒得同镇南侯迂回,“我自然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她的身份。”   “父亲只瞧见我为了一个妾出头,但您可知,儿只不过是瞧不上府中奴仆拜高踩低,不愿当瞧不见罢了,免得传扬出去,还说我们侯府容不得人。”   “这…”   “她虽为妾,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哪容奴才们怠慢?”   “可…”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儿不愿担上负心薄情的罪名。”裴铮说的有理有据,找了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出来。   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为了柳朝朝。   裴铮容不得旁人对她怠慢。   可父亲的话倒是给裴铮提了个醒,他的一举一动均受人瞩目,连带着柳朝朝也一样。   但这些事情,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裴铮从书房离开之后,周身的气压又低了些,惹得福财叫苦不迭,心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但这种时候,福财也不敢多说什么,裴铮自正院的书房离去后,便回到川舒苑,继续他还未练完的字。   只是还没写多少,门房递过来一张帖子,友人请裴铮出门喝酒,原本裴铮是不想去的,只是今儿个心里烦闷,就没有拒绝。   川舒苑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今儿个的事情,尤其是川舒苑伺候的小厮婆子们,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办差,她们怎么都没想到,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世子爷今儿个就发落人了。   这还是因为,世子爷今儿个才知道消息,如若不然,可能那几个婆子都不得好好的过除夕。   也不知道他们离了镇南侯府,日后是什么光景。   经此一事,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柳姨娘是世子爷放在心上的人,纵使她和善,不会告状也不会计较,但是世子爷是会计较的。   她们若是能承受的住世子爷的怒火,尽管怠慢人。   柳朝朝住在川舒苑的西边,原本冷冷清清的,这会儿却很是热闹,厨房里换了一批厨娘,这会儿正亲自将食盒送了过来,春荷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好脾气的接过,“哪里就劳烦妈妈们跑一趟了?这应该是我去取才对的。”   “春荷姑娘照顾柳姨娘辛苦,我们不过是走一趟的事情,不劳烦,不劳烦的。”厨娘们说了几句客套话,本是想当面和柳朝朝赔不是的,但柳朝朝一直没有出来,他们虽有遗憾,但也只能作罢。   春荷将食盒拿到屋子里去,里头的饭菜全部摆出来,只是看了一眼,便冷笑连连,“今儿个若非是世子爷,她们还会送这些来?”   只见食盒里的饭菜,比起年夜饭来更精致不少,春荷心中有气,直道她们是故意的。   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   柳朝朝知道她心里头不舒服,自然不会拦着,只等春荷骂完了人,才牵过她的手,让她坐下一块儿用饭:正月初一可不能生气呢,不然往后一年会不顺当的。   春荷气不过,问主子怎么都不生气的。   朝朝的确是不生气的,说白了她就是不在乎,府中下人们待她好,她自然也会对她们好。   若是旁人对她不好,朝朝也不至于贴上去。   她们若是喊她一声姨娘,朝朝也就受了,若不把她放在眼中,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会难过,还不是因为在意裴铮?   朝朝对着春荷摇头,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哄她一块儿吃饭:不是说这几日就要回家去吗?这般愁眉苦脸的,家里人可要担心的。   “奴婢不回去了,奴婢就在这里陪着您。”   朝朝却没答应她:这怎么成呢,你日日陪着我,怎么会不想家,不是说好的要给我带糖葫芦。   春荷便收敛起了脾气,不住的给朝朝夹菜。   主仆俩吃的倒是挺开心的。   但出门在外的裴铮,情绪却并不怎么好。   约裴铮喝酒的是他昔日同窗,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的荀烈。   他二人关系颇佳,裴铮失踪之后,荀烈也是少数知情人之一,之后裴铮归京,本应该早早的聚一聚,可他二人一个比一个忙碌压根就没有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荀烈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见裴铮开始喝闷酒,荀烈着实有点瞧不过眼,“哎哎,我是喊你过来喝酒的,不是想看你喝酒。”   裴铮略略的看了荀烈一眼,轻嗤一声,“莫非是怕付不起酒钱?”   “那可不,你也知道,我是在大理寺当差,哪里同你一样好命,可以去户部当差。”荀烈的这些话,多少带着点个人情绪。   谁不知道户部最有钱?   在荀烈眼中便是陛下偏心。   裴铮懒得理他,可到底因为荀烈的话,放缓了喝酒的速度,直白的问他为何请自己出来。   “本大人也不过今日有空,得亏世子爷赏脸,不然这顿酒又不知要推到猴年马月去了。”荀烈笑着调侃他。   裴铮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荀烈喊过他世子爷,阴阳怪气有之,故意调侃也有之,但他都只是一笑置之,从未和如今一样,只是听着个称呼就觉得烦。   “闭嘴。”   荀烈这才感觉到裴铮的情绪有点儿不对,他放下了酒杯,若有所思的问他,“亭曈,你怎么了?”   荀烈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正经一些,但是裴铮却说不出自己怎么了,他只是心中莫名的烦躁。   但有些心思,却不愿对旁人道,“无碍,不过是家中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伯母要给你相看姑娘?”荀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以为自己发觉了真相,“听我媳妇说,伯母对这件事很是上心,还托我母亲瞧瞧。”   裴铮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但是,你家那样的家世,我母亲选中的人,能入得了伯母的眼吗?”荀烈问的倒也没有差,世家和世家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荀家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但同镇南侯府比起来,也是差了一些的。   “娶妻娶贤,太平人家里头找,有什么不好的?”裴铮不答反问,显然是坐实了荀烈的猜测。   他惊讶的酒杯都快要握不住,“你,是认真的?”   不怪荀烈有这样的想法,虽说裴铮先前也有婚约,但他根本连未婚妻长什么模样都不太清楚,对那桩婚约也是情绪淡淡。   每次他们提及时,裴铮也都是面无表情的,仿佛他们说的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荀烈起初以为是裴铮天性如此,哪里能想到今日居然能从裴铮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   “亭曈,莫非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了?想要娶她为妻?”荀烈的心里抓心挠肺一般的痒痒着,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一幕。   裴铮听到荀烈的话,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柳朝朝的身影,只是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多想也是无用的。   只不过想到柳朝朝,裴铮就想到了另一件事,这会儿看着荀烈,他便提了出来,“你可认识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   “嗯?大夫?你怎么了?身子不适?”荀烈一听这话,可就顾不上喝酒了,所有的心思都在裴铮的身上,不住的打量着他,“你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吗?难道还没有好?可是有什么后遗症?”   荀烈洋洋洒洒的问了一堆,但裴铮却说不是他的事情,“我认识一个姑娘…”   “你喜欢人家?”   裴铮已经不知要如何同荀烈说话,索性就忽略了过去,和他说起柳朝朝的情况来。   荀烈是大理寺少卿,这些年办理过的案子数不胜数,见多识广,还真见识过差不多的,“按理来说,她能听得见,应当会说话才对。”   “可是先天哑言?还是受了伤?”   荀烈问了几句,裴铮均回答不出来,脸色越来越差,荀烈惯是个精明的,瞧见这一幕猜也猜出来个大概,“是你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裴铮没说话。   荀烈也不敢多嘴,心中认定就是如此。   好友难得托他问一件事,荀烈自然会用心去办的,“你放心,我会留意着的。”   裴铮的心情很是不好,喝了许多的酒,荀烈见他这般倒也没怎么劝,只是倒酒的人换成了自己,“我可不是舍不得这点酒钱,只是担心你伤身。”   裴铮默默的垂下眼眸,终究什么都没有提起。   之后在荀烈的插科打诨之下,裴铮的情绪才好了一些。   两人渐渐说起了朝堂之事,荀烈原本真懒得说这些,若非因为要转移裴铮的注意力,打死他都不会在大过年的谈论公务。   谁让这方法最有效呢?   荀烈苦哈哈的想着。   待到月上中天,两府都派人出来催他们回去,裴铮才带着福财归家。   荀烈见裴铮这般,想着回府之后便央自家媳妇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边裴铮回府之后,径直往正院走去,裴元勋和阮氏这会儿还未安歇,他请过安之后便回了川舒苑。   福财小心的问他今晚要歇在何处,裴铮也不知是要和谁较劲,一撩衣袍就要往西苑走,福财上前一步,冒死拦着自己的主子,“世子爷…您明日还要进宫面圣。”   裴铮淡漠的瞥了他一眼,福财径直的跪了下去,“您就心疼奴才一回?奴才也想早些睡下呢。”   这般借口为何裴铮如何能听不出,虽冷着脸没再理会福财,却只是调转了方向,往正屋去了。   福财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盼望着世子爷可以听些劝,省的让柳姨娘这般扎眼。   妾室得此偏爱,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第20章 前未婚妻的心思   荀烈回府之后,便火急火燎的找自己的妻子姜娆打听消息,“你可知道镇北侯夫人最近有没有同哪家的女眷走的近些?”   姜娆正对着镜子描眉,闻言只觉得莫名,“没听说呀,夫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荀烈想到了裴铮的态度,也不知好不好说,在心里憋得慌,好在姜娆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只是问荀烈自己新买的螺黛好不好看。   荀烈倒也没敷衍,走过来看了两眼,“颜色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没太大差别呢。”   “那还是有点差别的。”荀烈认真的点了点头,努力的睁大眼睛去瞧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姜娆笑得不行,笑过之后才和荀烈说,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之前的用完了而已。   “倒也不需要用完了再买,你若是喜欢随时可以买。”荀烈说的认真,姜娆闻言笑的就更开心了。   笑过之后也开始仔细的回应荀烈的问题,“娘前些日子倒是念叨过一嘴,说镇南侯夫人有意替裴世子相看人家,但也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多提。”   “你知道的,我不太记得住这些。”姜娆有些尴尬,府中婆母和长嫂都在,许多事情还真不用她去记住。   偏偏荀烈今日问起,姜娆一知半解的,让她觉得有些羞愧。   “这不是你的问题。”荀烈也没怪到妻子的身上,镇南侯夫人便是要给裴铮相看人家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姜娆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只不过日后需要夫人帮我打听打听…”   “权当帮我一个忙。”   这边荀烈同媳妇儿商议好,要留心这件事,没想到才不过两三日就有了眉目。   这天,荀烈回府之后,就被姜娆神神秘秘的拽到一边,“我有话同你说。”   荀烈一怔,有些疑惑的看向姜娆,“你又闯祸了?”   姜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有闯祸?”   “既然不是闯祸了,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拉我过来?”荀烈有些奇怪,姜娆气呼呼的瞪他,但没同荀烈生气,这点儿程度的“瞪”倒更像极了在耍小性子。   “不是你说要我留意镇南侯府的事儿么。”姜娆一脸紧张的看向荀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朵边,“我知道了一些事儿,虽然不是镇南侯府的事,但是同裴世子有关系。”   荀烈看着姜娆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哑然失笑,说个话而已,哪里就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这还是他们自己的院子。   只需把下人遣散即可。   但姜娆没有察觉,荀烈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乐的哄媳妇儿高兴,努力的配合她,“你说说,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我听说啊,恭亲王和恭亲王妃最近正派人去打听裴世子的消息,好像是想要同镇南侯府重新结亲。”姜娆一脸鄙夷的说道。   荀烈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好半天才骂了一句不要脸皮。   实则荀烈身为大理寺少卿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没见过?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悔婚之后又不要脸皮的重新结亲的,但做这些事的都是市井之徒居多。   荀烈实在没想到,恭亲王府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从哪儿听说的?你今日不是陪长嫂去上香?”   “就是因为去寺庙上香,我才知道的。”姜娆的声音稍稍的大了些,但很快又低了下来,荀烈的眼中染上一丝笑意,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了,牵着她的手来到内室,仔仔细细的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寺庙之中,当真是有许多秘密的。   京中女眷大多都求神拜佛,许是为了彰显自己心中善意,又或许是真的相信神佛,寻个精神寄托。   因为这些原因,京城的寺庙都香火鼎盛。   荀烈的母亲和长嫂也不例外,而姜娆完全就是个作陪的,今日她陪着长嫂去上香,因为听禅听的昏昏欲睡,便带着侍女在寺庙中逛了逛。   就那么巧,听见了不少人在说话,她本是想绕道走的,没曾想说的却是恭亲王府和镇南侯府的事情,姜娆心里毛躁起来,便凑过去听了听。   这才听到了这些事情,荀烈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   “恭亲王不着调,唯利是图,宁安郡主恋慕裴世子,他们俩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可是恭亲王妃怎么都不是个糊涂人呀。”姜娆只觉得莫名其妙的。   荀烈虽然听得目瞪口呆,但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恭亲王妃虽然不是糊涂人,但有这样的丈夫,也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至于为何是裴铮,荀烈当然能够理解,无论是裴铮的出身,还是他自身的能力,均是被旁人艳羡的。   宁安郡主和裴铮的婚约,那是先帝赐下的,若非因为一年前裴铮失踪,恭亲王误以为裴铮死了,哪里舍得这么轻易的退亲。   其实按照荀烈对镇南侯府的了解,倘若裴铮当真不幸殒命,镇南侯府也不会用婚约来拖累女方。   只不过恭亲王吃相太过难看,裴铮当时失踪尚不足一月,恭亲王便上门退亲,全然不顾镇南侯和镇南侯夫人的心情。   这会儿倒是上赶着想要挽回,恭亲王究竟是怎么想的?脸皮都不要了吗?   不仅是荀烈有这样的想法,恭亲王妃也觉得恭亲王没皮没脸的。   自从裴铮回京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得到了萧鸿熙的器重,更因为裴铮尚未成亲,朝中大臣的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可恭亲王却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他曾同王妃商议过这件事,但都被恭亲王妃给糊弄过去,说会想法子的,但如今除夕都过了,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上朝,这件事居然一点着落都没有,恭亲王心里着急的不行,索性不去找妻子,反而直接来找女儿。   他心中带着目的,说话自然不会迂回,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裴铮回京之后,你和他可曾有见过面?”   萧婉原本正在练字,听到父亲这般直白的话,手一抖把一整副字给毁了。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父王?”萧婉偷偷抬眸,心中忐忑不安,难道是父王瞧出了什么? 第21章 一蠢蠢一窝   屋子里非常的安静,萧婉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恭亲王,她心里慌得直打鼓,就怕被父亲看出端倪来。   但恭亲王显然没有太多的耐心,只是敲着桌子让萧婉回话,“哑巴了不成?”   萧婉面上窘迫,心中顿觉难堪,她便是心中爱慕裴铮,也只会放在心里,如何能直白的宣之于口?   何况问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婉儿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家中并未出门,要到哪里去见裴铮?”恭亲王妃适时的出现挡在萧婉的面前,替她解围。   恭亲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皱起眉头看向面前的母女,沉着脸不说话。   “何况裴铮回京之后不是一直都在替陛下办差,王爷您又不是不知道。”   恭亲王妃走到恭亲王的身边,笑着安抚自己的丈夫,同时让身边的嬷嬷去瞧瞧女儿,把人给带出去走走。   恭亲王一看萧婉离开,立刻开始吹胡子瞪眼,“你把她弄出去作甚?本王还有话要问她。”   “王爷有什么话问妾身便是,婉儿还小,她能懂什么?”   恭亲王不悦的瞪着王妃,“她不懂,你懂?”   “王爷不是想要知道镇南侯府的情况?妾身已经打听清楚。”恭亲王妃胸有成竹的开口,说起镇南侯府如今还未给裴铮相看人家,只不过裴铮从江南归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女子。   “女子?是什么身份?”   “是个农女,并不值得放在心上。”恭亲王妃满不在乎的开口,恭亲王也没怎么在意,两人心中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过是个农女罢了,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王妃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恭亲王妃默默的点了点头。   心里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她的确明白恭亲王的意思,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想明白。   “我们夫妻俩果真是心有灵犀,想事情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恭亲王大喜,“那还请王妃尽快去和镇南侯府商议婚事。”   恭亲王妃本想含糊过去,谁知他竟直白的说出口了?但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恭亲王妃可不觉得镇南侯夫人是这般不记仇之人。   有些时候恭亲王妃是真的很佩服恭亲王,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闹得那般难看,竟还能恬不知耻的想着挽回,甚至半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这份能耐,旁人的确是比不上的。   她笑着应付几句,好不容易把人给送走,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外头的萧婉就冲了进来,重重的跪在她面前,“母妃,方才您同父王说的话,女儿都已经听见,女儿愿意的。”   恭亲王妃原本还在头疼恭亲王的异想天开,如今听到萧婉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想也没想的甩了一耳光过去,厉声道:“你愿意?你愿意什么?”   恭亲王妃的这一巴掌打的非常用力,直接把萧婉的头打偏到一边去,她只觉得嘴里涌上一股腥甜,只不过在母亲面前并不敢乱动,她重重的磕着头,说出自己的心愿,“女儿愿意嫁给裴铮的。”   “住嘴!”恭亲王妃气恼的只想再给她一巴掌,被身边的嬷嬷死死拦住,“王妃,王妃息怒,郡主还小,她不懂事,您千万不要同孩子一般见识。”   “你敢不敢,将方才的话再说一次?”   萧婉沉默不语。   可恭亲王妃却并不满意,她知道萧婉的心思,也明白她如今的不言语并不是想清楚缘由,而是畏惧自己。   “你和裴铮已经退亲,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可以嫁给任何人,唯独裴铮,想都不要想。”   “母妃,为什么?”萧婉不死心的追问道,原本这些心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但谁让她刚才听见了父王说的话,父王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母妃,我喜欢裴铮,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她?而且当初退亲,并不是我自愿的,如今有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能去试一试?”萧婉将心中藏着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恭亲王妃原本是想要忍耐的,可听着亲生女儿这般愚蠢天真的话,真真是忍不住,她气急败坏的又甩了一巴掌过去,“闭嘴。”   萧婉不服气的捂着脸,可一抬头,看见母亲那残酷的目光,便吓得什么都不敢说。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机会?什么是机会?你觉得你有什么机会?”恭亲王妃冷冷的盯着萧婉看,心中泛起了阵阵失望,“萧婉,你可以天真,可以软弱,可你不能没脑子!”   “只要你一天还是恭亲王府的郡主,你和裴铮就绝无可能。”恭亲王妃并不想惯着这个蠢闺女,索性就一次把话给她说死,当初两家退亲,是恭亲王不顾她的阻拦一意孤行。   当时闹得朝野上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虽说婚事是顺利的退去,但恭亲王府的脸面,早已经被恭亲王自己扒在地上踩的彻底。   昔日恭亲王那般做派,恭亲王妃还能找个借口说是当爹的心疼闺女,如今裴铮死而复生,他们这会儿找上门去。   是嫌自己不够丢人,把脸扔到别人跟前让他们践踏吗?   “可是…父王说…”萧婉捂着脸,只觉得非常委屈,“母妃,您就心疼心疼女儿,我是真的喜欢裴铮。”   恭亲王妃看着萧婉这么不争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蠢笨的东西。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萧婉还是这么一副看不明白的受伤模样,恭亲王妃甚至都懒得再打她,她嫌手疼,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抬起她的下巴,“萧婉,母妃今日就告诉你,这天底下最不值当的东西,就是爱情。”   倘若真是因为爱情,她怎么都不至于嫁给恭亲王这么一个蠢货。   还生下这么一个天真到愚蠢的女儿! 第22章 上元节的烟火   初十这一天,春荷禀明府中管事,得了回家的资格,便同朝朝告别,早早的往家里赶去。   临出门之前,朝朝给了春荷不少银子,让她带回家去: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给你,想来想去还是银子最合适。   在朝朝的心中,对春荷有着诸多的感激,故而她想要做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感谢。   春荷看着手里的碎银,根本就不敢收,“姨娘,奴婢有月俸的,您还额外给了不少,这钱奴婢真的不能收。”   朝朝却不理她,缓缓的合上她的双手,笑着告诉她自己还有很多:除夕的时候,世子爷给了我红包,可不全是给你的,你去集市的时候还可以给我买些别的。   春荷知道柳朝朝的好意,也明白主子是怎样的性情,便不再推辞,坦然的收下。   果然,朝朝见她收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裴铮从不吝啬这些身外之物,时常会送给她许多金银珠宝,她的妆奁里头,堆着许多的金银首饰,柳朝朝虽不懂什么匠人工艺,但也知道那些都是值钱的。   裴铮不在乎,柳朝朝就更不在乎。   她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明明在几个月之前,她还在为几串钱发愁,一枚一枚铜板的算计,如今……   柳朝朝没有再想下去,想多了都觉得头疼。   春荷离开之后,朝朝则是找出了先前给裴铮准备的春衫继续缝制起来,她从里衣开始做,如今做到了中衣,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大概就能做全。   也不知道裴铮会不会喜欢。   自从除夕过后,柳朝朝就再没有见过裴铮,她虽然时常可以听到裴铮的消息,两人却一直没有碰面。   说想,倒也是想的。   但若说很想他,其实也没有。   柳朝朝缝完中衣,已经是日落西山,她全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期间,没有人过来打扰她,对此朝朝是欢喜的,她没法和别人交流,旁人也不会懂她在说什么,诺大的侯府,除了裴铮,唯有春荷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朝朝并不想这么悲秋伤月的,因为她觉得没意思极了,许多事情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会儿再来委屈,岂不是矫情。   她甚至都不愿意去想这些事,但思想是不受控制的,于是她就一遍一遍的想。   又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在意。   黄昏时分,春荷从家中归来,给朝朝带来了糖葫芦和糖人,京城的糖人比起江南小镇上的,更加精致漂亮,更因为是冬天的关系,糖人都没有化掉。   可朝朝看都没看一眼,推说自己最近胃口不好,想吃些开胃的。   于是将一整串糖葫芦给吃完了。   “姨娘若是喜欢的话,奴婢下回托人买回来。”春荷很高兴朝朝有喜欢的东西,朝朝本想说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见春荷高兴,便没有拒绝。   川舒苑的书房中,裴铮正听着福全禀告柳朝朝的动向,待听见朝朝吃下糖葫芦的时候皱起了眉头,她什么时候喜欢糖葫芦了?   裴铮脸色有些沉,福全瞥见之后,声音都轻了些,还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世子,是属下说错了什么吗?”   裴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命福全退下,福财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福财本以为世子爷是要去瞧瞧柳姨娘的,但世子爷却什么,在书房看了整宿的书。   朝朝亦不知裴铮心中所想,只不过初十之后,她每天都能收到一串糖葫芦,红艳艳的果实,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   朝朝吃了两日,只觉得牙酸。   她有些纳闷裴铮这是做什么,但心中却因为裴铮的举动而浮现出点点喜悦来。   她本以为之后的日子,裴铮也是不会来见她,只会送来糖葫芦,没曾想上元节的这一天,裴铮忽然来到了西苑,命春荷给柳朝朝换衣裳。   朝朝疑惑极了:您要带我去哪里?   裴铮如今都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下意识的就选择忽略,“今日上元节,我们出去看花灯。”   朝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裴铮来找自己是因为这个。   裴铮本以为柳朝朝会高兴的,但她没有欢喜,也没有雀跃,只是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小心的比划着自己的意思:我能出去吗?   朝朝其实想问的是,她能和裴铮一块儿出去吗?   不是,不合规矩吗?   “当然。”裴铮接过春荷手中的斗篷,亲自给她系上,领着她出了门,“今日外面很热闹,朝朝瞧瞧喜欢什么花灯,我们将它赢回来。”   裴铮描述的场景太过诱人,朝朝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明知道这不合适,明日也许张嬷嬷又会来教她规矩,但她却还是想和裴铮一块儿出去。   他牵着她的手,从屋里走出去,走到了川舒苑的大门口,手心的温度尚未凝聚,裴铮就松开了手,朝朝怔了怔,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收回自己的手,侯府中灯火通明,她跟着裴铮不知绕了多少的路,终于走到了外头。   一墙之隔,外头灯火通明。   隔着老远就听见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她跟着裴铮上了马车,在路上忍不住的掀开帘子看起来,街上玲琅满目,边上的酒楼外都挂着漂亮的花灯。   同江南的上元节像是有些区别,但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的热闹。   那些花灯是那么的好看,让柳朝朝根本移不开眼。   裴铮见她高兴,心中也是欢喜的,“一会儿去吉祥楼,我让福财定了位置,临窗而坐,可以瞧见烟花。”   朝朝软软的点头。   马车行驶到主街就再也进不去,二人弃车步行,朝朝跟在裴铮的身后,看着眼前男子的背景,心情又开始恍惚起来。   她记起了一件事,同样的景,同样的夜,她的夫君也曾带着她去过上元节的灯会。   他们自然订不起可以看见烟火的酒楼,只能跟所有看灯的人一块儿挤在桥上,以期可以看得清楚些,她的夫君担心旁人挤着她,一直护着她,朝朝指着漂亮烟花让他看,而他却只是一味敷衍,依旧小心的护着朝朝,看也没看那绚烂的烟花一眼。   那天的烟火是怎么样的,柳朝朝早已经忘记。   她只知道,那时候的她很高兴很高兴,她想这些的时候,二人已经走到了吉祥楼,朝朝看着前面巍峨的建筑,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的拽住了裴铮的衣袖,跟他说,想去朱雀桥看烟花。   裴铮仔细的想了想,很肯定的告诉她:“朝朝,京城没有朱雀桥。”   柳朝朝到底还是松开了手,她其实知道京城是没有朱雀桥的,就如同京城没有她的夫君。 第23章 她不喜欢糖人了   京城的上元节,比起江南的更加热闹。   朝朝随着裴铮一起坐在吉祥楼的厢房里,这里的位置极好,临窗而坐,可以将京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很快,小二带着人进进出出了几趟,桌上就摆满了菜。   这些菜是裴铮一早就点好的,都是一些江南的菜式,也全是柳朝朝喜欢的。   “这些是吉祥楼新厨子的拿手菜,听说厨子还是掌柜的特意从江南请过来的。”裴铮温和的同她介绍起来。   朝朝轻轻的点头,可握着筷子却迟迟都没有下筷,他们已经许久未一起用餐,朝朝到底有些紧张。   裴铮拿起公筷给她夹了菜,“尝尝。”   朝朝也没有忘记礼尚往来,给他夹了一些菜:一起吃。   裴铮笑着应下,只是他对江南菜并不感兴趣,更关心柳朝朝是否喜欢,“怎么样?可还合口味?”   桌上都是她熟悉的菜,但她却没有找到熟悉的味道,可朝朝已经不在意这些,她一口一口的吃着,非但没有解乡愁,反而愈发的惆怅起来。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能耐渐长,早已学会了伪装。   朝朝轻轻点头,抬眸对他浅笑:自然是喜欢的,多谢世子爷。   朝朝没有说假话,这毕竟是家乡的味道。   裴铮听见这称呼,原本心中因为她喜欢而浮现的隐隐喜悦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声音便冷淡了些,“你喜欢就好。”   厢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头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却很安静,只有裴铮说话的声音和碗碟偶尔碰撞发出的动静。   他们的饭菜用到一半,外头就开始放起烟花。   吉祥楼很高,烟花也很高,她看着一朵一朵的烟花升到空中,在最高处绽放出最绚烂的色彩,在这里,她不需要高高的抬起头就可以看到烟花。   在这里,那些烟花就仿佛在她眼前一样。   眼前的美景让柳朝朝恍惚,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可烟花转瞬即逝,只留下刹那的光辉,在她还没看明白的时候,就凋零的明明白白。   “京城每逢佳节,都会燃放烟花,你若是喜欢,下一回我们再出来看。”   朝朝听到裴铮的话,却很懂事的摇头拒绝:不必麻烦的。   她也并没有那么喜欢看烟花。   裴铮见她拒绝,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朝朝,你我之间不必这般生分。”   他说的轻巧,朝朝却只是默默的告诉自己不要把这话放在心上:不是生分,只是不想太麻烦您。   裴铮听到这里,心里那怪异的感觉更甚,甚至觉得堵得慌,他想自己有必要好好的同柳朝朝说清楚,“朝朝,我从不觉得你是麻烦。”   这话朝朝是相信的,她不过是想少见到张嬷嬷几次,若是再说下去,只会惹的裴铮生气,朝朝并不想闹到这般地步,今日能够出来看灯会,她本是很开心的。   于是她没再说别的,只是笑着答应下来,顺便提醒裴铮昔日的承诺:您还说过,春暖花开的时候,带我去京郊。   裴铮心头那点郁闷才算是散了去,兴致却依旧不高,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朝朝看的分明,拿过桌上的酒给裴铮满上: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桃花酿。   “如今这个时候,桃花都还没有开,哪里去找桃花酿?”   朝朝便将目光放到了裴铮手边的酒壶上,那里头是醉人的烈酒,并不适合柳朝朝,“这酒你喝不得。”   她听见这话,情绪瞧着却有些失落,裴铮看了她一眼随后朗声唤福财到跟前吩咐了几句。   很快小二就送上来一壶酒,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朝朝猛然抬起头看向裴铮。   后者慢条斯理的替她倒上一杯酒,将酒递到朝朝面前,“这是吉祥楼的梅子酒。”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浅浅尝了尝,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朝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比桃花酿好喝。   她不等裴铮回应,便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   裴铮见她这般高兴,便没有打扰她,任由她将那一壶梅子酒全部喝了下去,她喝了不少,整个人也晕晕乎乎的,脸颊上泛起了漂亮的胭脂色。   她喝了酒,情绪便外露了不少,裴铮见她一直看向窗外,眼中浮现出向往之色,大致猜测到她想要去何处,便问她是不是想出去逛逛。   柳朝朝有点儿晕乎乎的,思绪并不怎么清明,但她还是拒绝:我不想去。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她的眼睛却不自觉的往楼下瞥去,他们本就临窗而坐,朝朝的魂都要被外头的热闹给勾去了,手抓着窗沿身子一直往下探,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瞧着危险极了,裴铮眼疾手快的将她拽了回来,“你小心些。”   朝朝就乖乖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再也没有其他的举动。   裴铮顺着她的视线往楼下看了一眼,颇为头疼的按住额头,底下的人也太多了些,他以为的看灯会,自然是坐在京城最好的酒楼上,将整个京城的美尽收眼底,他没有想到,朝朝更想出去。   裴铮本能的不喜,可方才看见柳朝朝眼中向往的神色,竟鬼使神差的想着要满足她的期望。   便撂下一桌子的酒菜,牵着柳朝朝的手就往外走,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柳朝朝很是高兴,兴奋的左顾右盼,一双眼睛怎么都看不过来,裴铮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人群,下意识的同他们隔开一些距离,他牵着柳朝朝的手,随意的交代了几句,“小心些走路,别摔跤。”   只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人群络绎不绝,他俩一不小心就被人群给冲散,就一晃神的功夫,他便就找不到柳朝朝在何处。   环顾四周,都是陌生的百姓,没有他熟悉的那个人,裴铮的心沉了下去,生平头一次在外头失了分寸。   他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一个个摊位找过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茫然无措的柳朝朝,裴铮疾步走到柳朝朝的跟前,狠狠的拽住她的手凶道:“你跑哪里去了?”   朝朝听到声音抬眸看他,裴铮眼中的担忧真真切切,她看着他,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有着裴铮看不明白的情绪。   他如今也顾不得在意这些,只是追问柳朝朝方才去了何处,“你也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走丢?”   朝朝方才并没有乱跑,只是人太多被冲散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人群带到了好远的距离,她同裴铮解释颤颤的开始道歉。   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往下掉,这并不是裴铮头一回见到她哭,她从前是不爱哭的,来了京城之后,却总是流泪,裴铮向来不爱理会这些,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柳朝朝哭的时候,他从不会厌烦。   裴铮一见到柳朝朝的眼泪,心就软了,语气多了一丝无奈,“我并非是指责你,我只是担心。”   担心她出事,担心自己找不到她。   而朝朝看见面前熟悉的人,再也忍不住的扑到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搂着他裴铮,怎么都不肯放手。   大庭广众之下,裴铮还从未做出过这般失礼于人前的举动,他多少有些尴尬,只是今日街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即便是有,也是朝着他们头来善意的目光,裴铮僵直着身子,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不算熟练的哄着她:“朝朝,你怎么了?”   朝朝也没有怎么,只是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恍恍惚惚的,朝朝都以为自己见到了阿阳。   她很想他,很想很想,想的心都痛了。   她看着裴铮默默的擦掉了眼泪:我找不到你。   因为找不到,所以只能在原地等。   裴铮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柳朝朝脸上的泪,“没事了,别哭。”   裴铮温和的同她说着话,见柳朝朝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便带着她去买糖人,栩栩如生的糖人递到朝朝的面前。   朝朝却很用力的摇摇头,拒绝的干脆。   她已经不喜欢糖人了。   一点也不喜欢。 第24章 他只对朝朝破例【二合一】   随着柳朝朝的动作,裴铮拿着糖人的微微的僵硬,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柳朝朝,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她拒绝,不死心的追问一句,“不要吗?”   朝朝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但她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很坚定的摇头:我不喜欢糖人。   她不胜酒力,只一壶梅子酒便让她晕乎乎的,方才在厢房中尚且好些,出来之后吹了一会风,就晕的彻底。   她朝着裴铮的方向走了几步,似乎还想要同他说什么,可尚未来得及比划,就径直往他身上倒去,被裴铮稳稳的接住。   “朝朝?”他下意识的喊着朝朝的名字,回应裴铮的却是她均匀的呼吸声,还带着甜甜的梅子酒的清香。   有些人喝醉酒会有呓语,柳朝朝也不例外,明明已经醉了,却还是固执的和裴铮比划着自己不喜欢糖人。   裴铮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上还握着糖人,随着朝朝的动作,他就觉得手上那栩栩如生的糖人瞬间变得鸡肋起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不喜欢了吗?”   明明之前是很喜欢的。   裴铮记得那时候不过给她买乐一个小小的糖人,她就高兴了好几天,糖人吃完之后连竹签子都舍不得扔。   朝朝没有回应他,只是软软的靠在他的肩上。   他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姿态,早已经惹的过路百姓纷纷侧目,福财和春荷一直守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立马迎了上来请安,随即小心的候在一旁,等候裴铮吩咐。   “回府。”裴铮当机立断。   春荷见状就要过来扶朝朝,结果手刚刚伸出去,就被塞了一个糖人。   春荷:“……世子爷?”   “拿着。”裴铮淡淡开口,心中有些不悦,可临了还是没忍住吩咐了一句,“别弄掉了。”   春荷忙不迭的点头,不敢掉以轻心。   裴铮再没看那个糖人一眼,紧了紧朝朝身上的斗篷,将她整个儿横抱起朝人群外围走去。   福财和春荷连忙跟上。   待裴铮走到外围,福全堪堪驾着马车赶到,“世子爷。”   裴铮微微颔首,示意他把马车门打开,他担心朝朝吹风会患上风寒,用斗篷将她裹的紧紧的。   俨然已顾不上失礼不失礼,直接将朝朝抱上了马车。   裴铮本没有想要掩人耳目,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   马车停在镇南侯府的角门处,便不能再往前,福财本想问主子可否要传软轿,但话还在喉咙里,就看见他们世子爷抱着柳姨娘下了马车。   瞧着架势恐怕是要自己将人抱回去。   之后的话就不用再多说,福财很理智的闭了嘴,和福全一道跟在主子身后。   从角门到川舒苑还有挺长一段距离,有很长一段的距离,此时并非深夜,府中人来人往,丫鬟仆妇们都会经过,他二人满脸纠结,但根本不敢开口劝,只能在一旁全神贯注的警惕着。   满心祈祷着莫要撞上什么人。   裴铮将他二人紧绷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懒得搭理,他一路抱着朝朝进了川舒苑,又拐去西边,朝朝睡得还算安稳,直到裴铮把她放在床上也未曾醒来。   他本想将人交给春荷照顾,可谁知原本安安分分睡着的人,离开他的怀抱之后就不安起来,她略略的睁开眼,拒绝春荷的帮助,只缠着裴铮不肯放。   春荷壮着胆子上前,只希望能够安抚柳朝朝,结果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人,这会儿却是六亲不认的。   一直躲着春荷,还问她要做什么,要带她去哪里。   这寒冬腊月的,春荷却急的额头上都是汗,“世,世子爷,姨娘许是喝醉了酒,才会如此…”   “我知道。”裴铮淡淡出声,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春荷总算松了一口气,忐忑的站在一旁伺候,朝朝缠着裴铮,以至于他寸步难移,只能吩咐春荷去打些水来。   春荷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打好水进来,裴铮就着春荷准备好的帕子慢条斯理的给朝朝擦脸。   动作很是轻柔,却看的春荷欲言又止。   朝朝头上的珠钗未曾卸下,妆容也未曾洗去,就连寝衣也没有换掉,而世子爷这脸擦得,只能说毫无用处。   春荷惟恐朝朝会不舒服,忍耐再三还是提了出来。   裴铮的手就顿住了,看的春荷紧张不已。   他拿着帕子再没别的举动,春荷见状更加紧张起来,好在裴铮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若非朝朝缠着他,他压根不会做这些事。   自然不会怪罪春荷,“去煮一碗醒酒茶来。”   裴铮把人支开后,便少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兀自把人给喊醒,“起来洗漱。”   朝朝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很快就又要睡去。   裴铮见她醒了过来,便也没让人继续睡,“既然醒了就好好的坐着。”   朝朝迷迷糊糊的抬头,按照裴铮的指示乖乖的坐在梳妆台前,她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人,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夫君为什么?   有些不一样了?   裴铮并不知道姑娘家的簪子是怎么戴的,但他这会儿的任务只是将簪子卸下,总还会能够办到的。   春荷给朝朝梳的头发并不繁琐,那些簪子拆下也极其的简单,随着裴铮的动作,头发渐渐的散落,她似乎觉得有点儿奇怪,时不时的饶起一缕头发把玩。   发丝生生的搅住了手指,她挣脱不开,一着急便硬生生的扯起来。   疼的龇牙咧嘴。   朝朝委屈的看向裴铮,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会疼。   “你这是?”裴铮甚至都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只能拉住她肆虐的手,小心的替她解开缠绕的发丝,只是头发太细搅在一块儿之后便结成了结,越扯越紧,根本就解不开。   裴铮不得其法,朝朝更是着急,但她越动就缠的越紧。   那白嫩的手指都被发丝缠绕的有些发紫,裴铮没有法子,只能拿起边上的剪子将这一节头发剪下。   朝朝看着地上的那一截头发瞬间傻了眼,生气的瞪着裴铮:你为什么要剪掉我的头发?   “你忘记方才发生什么事了?”裴铮轻声解释,揉了揉他白嫩的手指,将那些淤血给揉开。   朝朝只记得自己的手指很疼,但这同头发有什么关系?   【绳子缠上了,剪掉绳子就好,为何要剪我的头发?】   裴铮:“……”   他知道同一个喝醉的人是没法解释的,原本也没怎么在意,但朝朝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哀怨。   裴铮被这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生硬的岔开话题,“春荷说你脸上的胭脂需要清洗,我带你过去,你自己洗可好?”   他软声同朝朝商量,但朝朝如今还能记得什么?   问她好不好,她便说好。   牵着她,她就走。   拿了帕子递给她,她倒是乖乖的把脸给擦了。   擦拭了一会儿便要去搅一搅帕子,一切都显得挺正常,只是固执的拒绝裴铮的帮助。   非要靠自己。   结果就两三步路的距离,她也能走的歪歪斜斜,好不容易摸到架子边,裴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她把双手用力的摁进铜盆,把一盆水全部打翻在地。   盆里的水哗啦一声尽数倒在了朝朝身上,将她的衣服打湿了大半。   裴铮被吓了一跳,立马上前来查看,好在这水打来了很久并不烫人,朝朝傻了眼,忐忑的站在一旁,像是不明白怎会如此。   裴铮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无奈的开始叹气,“你这到底要闹哪样?”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人,春荷被打发去熬醒酒茶,外头只有福财伺候着,他听见动静便忍不住的问道:“世子爷,可要奴才进屋伺候?”   裴铮挑眉,不等福财把话说完便直接走上前将朝朝抱在怀里,将她遮的严严实实的。   等做完这一切才出声吩咐福财备水。   福财朗声应下,找来几个婆子去准备。   而后又不放心的凑到门前问了几句,“世子爷,当真用不上奴才?”   福财只觉得自己要操碎了心,也不知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动静怎么就闹得这般大?   方才那是把什么东西给摔了?   “外头候着。”   “是。”福财得了准话,再不敢有半句废话。   屋子里,朝朝的衣裳被水浸湿了大半,此时不过才元宵,天气依旧寒冷。   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恐会染上风寒,他面无表情的脱了朝朝湿掉的衣裳。   本担心朝朝会挣扎,可想着脱总比穿要容易些,倒也没有太苦恼。   他动作干脆利落,并不带半点欲·念,只不过裴铮想要当真人君子,却总有人让他心猿意马。   朝朝非但不挣扎,反而异常配合,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裴铮,裴铮原本只是担心她着凉才会如此,可在朝朝这样的注视下,他就有些下不了手,“朝朝,你别这么看我。”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想。   但如今却想做点什么。   朝朝却在中衣被脱下之后,反应剧烈的抓着裴铮的手,认真的问了一句:夫君,太阳下山了吗?   裴铮的手一抖,淡淡的垂下眼眸,并不想把目光放在朝朝身上,他本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外头天黑了。”   朝朝听到这儿,便松开了手,像是安心了些,并不阻止裴铮的动作。   他本毫无心思,却因为朝朝的举动而有了旖念,偏偏面前的人半点儿没有阻止,反而主动的配合。   裴铮那点子想要当真人君子的心思,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去,他眼中染上别的神色,并没有要克制的意思。   他欺身向前,吻上她红软的唇,朝朝没有拒绝,反而因为今夜喝了酒的缘故,比从前更少了一些拘谨,她浅浅的回应更让裴铮不能自己。   原本还能有些理智,到了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福财原本是小心翼翼伺候在外头,支棱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就怕再发生什么铜盆摔了架子倒了的事,那曾想听了一会儿,声音就变了味。   福财木着一张脸,离屋檐远了些。   再远了些。   最后站在了天井的树边。   他老老实实的院里守着,顺道把要过去送醒酒茶的春荷拽住,“一会儿再去。”   春荷只觉得莫名,“柳姨娘醉得厉害,世子爷一个人在里头,我有些不放心。”   春荷不放心,福财其实也不放心,但这时候哪里能去打扰?   “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别过去的好。”   春荷觉得福财奇奇怪怪的,无视福财的话走了过去,福财也没拦着,不多时春荷就端着醒酒茶退了下来。   两人站在一块儿,大眼瞪着小眼。   没一会儿,福全也过来了,同样的不听劝,又同样灰溜溜的回来。   最终,他们三人站在了一块。   也不知站了多久,屋里终于传出裴铮的声音,命人送水,福财和福全两个一人拿过春荷手中的醒酒茶,另一人将水递给春荷。   并且很有默契的后退一步。   春荷:“……”   “这是柳姨娘的屋子,爷一定不希望我俩进去。”福财言辞诚恳的给出理由。   并且很不好意思的告诉春荷,他俩害怕。   春荷差点儿破口大骂,这话说得好似她不怕死一般。   春荷再镇南侯府这么多年,也就只见到过世子爷对柳姨娘和颜悦色而已。   但春荷也并未推脱,福财说的同样也是她不愿的事。   春荷飞快的往净房添了水,将热过的醒酒茶煨在小泥炉上,没敢乱看,疾步离开。   裴铮对春荷的乖觉很是满意,刮了刮朝朝的鼻子,说要给这丫鬟涨涨月钱。   朝朝听了个大概,也没太明白迷迷糊糊的点头,她原本就晕,这会儿更是累得不行。   裴铮这会儿心情不错,便抱着朝朝去了净房,里头很是宽敞,朝朝喝醉了酒,他自然不会放任她独处。   浴桶虽然不小,但若是两个人用便显得拥挤,裴铮既不想兴师动众也没想着要委屈自己,便靠在一旁看她自个儿折腾,但总不少水珠落到了裴铮的身上。   他默默的别开眼,“朝朝,你别招我。”   她伸出湿漉漉的手去勾他的袍子,像是不理解为何有人进了净室还穿着衣裳。   “朝朝!”裴铮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水汽氤氲间,他到底没了自制力。   皎洁的月光瞧瞧的爬上了床沿,可同满室春色一比,到底失了些颜色。 第25章 不想娶妻   元宵过后复朝。   裴铮就又开始了每日上朝,退朝之后去户部的日子。   朝朝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每天早早的起来,晚上早早的休息,日子过的简单而又平淡,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是最近很少见到裴铮。   通常十天半个月里头,只有两三日可以见到他。   明明两人生活在同一院落,却像是生活在天南地北一般。   裴铮一直都很忙,难得休沐的日子,也是在书房看书。   朝朝分明知晓,却从未有凑到他跟前的打算,他俩相安无事的过着,可春荷却总是担心他俩这样下去会生分。   时常操碎了心。   这日恰逢裴铮休沐,春荷又不死心的同朝朝旧话重提,“姨娘,今日世子爷休沐,这会儿在书房看书。”   春荷一边说,还一边端来一盅参汤。   这是春荷今儿个早上特意炖下的。   自从川舒苑有了小厨房之后,春荷便每天变着法的给朝朝做些好吃的,而这盅参汤,她准备了好几个时辰。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朝朝听得分明,却没怎么在意,笑着说道:我知道的。   随后就低下头继续做衣服,衣裳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差一只袖子就做好,只是她这两日精神有些不大好,常常有些坐不住。   她缝了几针便放到了一旁,没什么心思去做。   春荷在一旁欲言又止,时不时的弄出一点动静来,惹得朝朝莫名其妙的:春荷,你有什么事吗?   “姨娘,奴婢炖了参汤。”   “您要不要给世子爷送过去?”春荷没有办法,只能把话说的再明显一些。   朝朝却没有想过去找裴铮的意思:拿去给福财就好。   春荷满脸的纠结,只能端着参汤出去找福财,冲着福财摇了摇头,“姨娘说给你就好。”   福财只觉得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世子爷自从昨日见过夫人之后,心情就一直糟糕,晚膳也没有去正院用。   昨儿个更是直接宿在了书房,“今日的早膳也没有动,送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的。”   福财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夫人和世子爷之间的事,他一个当奴才的不好打听。   这才想着来求朝朝想想法子。   福财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往前走几步在朝朝门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不甚委屈。   朝朝听到之后,还是打开了门:世子爷怎么了?   福财同朝朝接触的久了,倒也能看懂简单的手势,不等春荷说话就直接开口回答,“世子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都不肯用膳,奴才担心,还请姨娘可怜可怜奴才。”   朝朝听到这儿,心里开始担心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福财点头如捣蒜:“世子爷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奴才实在没法子,才来求姨娘。”   朝朝想了一会儿,还是走到春荷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参汤去了书房,自从搬到西苑之后,朝朝便很少外出,连川舒苑也不愿走动。   她从没去过书房,却轻而易举的找对了路,只是头一回来此处,多少有些忐忑,看着那道门她心生退缩,但又因为想起福财的话,鼓起勇气敲了门。   “进来。”   朝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进书房。   书房里,裴铮正低着头打算盘,他还以为是福财,便让他将东西搁下,人出去。   结果面前的人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他有些不悦的抬头,瞧见是朝朝之后,面上那些不悦顷刻烟消云散,只余下疑惑,“你怎么过来了?”   朝朝将参汤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福财说你昨日没有用膳,今日也是一样。   她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裴铮已经许久未见到她这般神情,心情骤然好了一些。   裴铮今日休沐,却并非如福财所言的在看书,而是在清算户部的账册,至于没有用膳,根本是因为忙忘了。   “只是户部有些要事要忙。”裴铮顺手将另外一个数字算出来记录好,便将算盘拨了拨,起身走到她身边,“不用担心我没事。”   朝朝却还是不太相信:福财说,您从昨儿个晚上就没有用晚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随着朝朝的问话,裴铮倒是想起了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父亲在上元节之后去了南边代天子巡视,临行前特意叮嘱他莫要惹母亲生气,裴铮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怎么惹母亲生气,还需要父亲特意来提点,但父亲这般说,他也就应下。   母亲的要求裴铮也都一一的照做。   如今也和朝朝保持了些距离,自认为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母亲却在昨日同他说,要他尽快成亲,最好能在今年就迎娶新妇进门,就连人选也已经挑好。   吏部尚书的嫡次女,家世门第都是一等一的好。   裴铮自然是不愿的,非常干脆的拒绝。   但让裴铮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当时的表情并不像是生气,反而是有些发愁。   他也是后来才知晓母亲为何这般着急,原是因为元宵那天,他和朝朝外出看灯会,被宁安郡主看了个正着。   只能说宁安郡主不愧是恭亲王的亲生女儿,父女俩就连做事也是一脉相承。   萧婉在求恭亲王妃无果之后,直接递了牌子进宫,去求了她的亲祖母,如今在宫中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   恭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亦是太皇太后的幼子。   如同普通人家疼爱幼子一样,恭亲王备受太皇太后的宠爱,连带着对萧婉也是爱屋及乌。   如此荒唐的事情,太皇太后竟然也答应,并非敷衍萧婉,而是真的将阮氏召到宫中同她说起这件事。   阮氏当然不答应,便推说裴铮有婚约,只不过他们不愿张扬。   太皇太后虽然溺爱萧婉,倒也不至于蛮不讲理,阮氏既已经把话说道这份上,她倒也不做纠缠,只是问阮氏新妇何时进门。   阮氏应对自如,说最多明年开春。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后,反应就冷淡下来,让阮氏离宫。   阮氏明白这件事情还没有完,众所周知太皇太后溺爱萧婉,倘若到时候裴铮没有成亲,太皇太后一道懿旨,这人怕是不娶也得娶。   阮氏犯愁,可裴铮却半点没当一回事,拒绝的干脆:“我与宁安郡主的婚约已经作废,若是太皇太后执意下旨赐婚,儿恐怕只有抗旨这一条路。”   母子俩的谈话并不算顺利,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太皇太后就算糊涂,太后和陛下也不会寒了镇南侯府的心,阮氏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裴铮娶妻。   只是他依旧不愿。   阮氏很想问问裴铮是否为了柳朝朝,但有些话她当真不想再提,说的多了只怕母子离心。   裴铮本都快把这件事忘了,若非朝朝问起,他还真会忘的彻底。   “不过是最近有些忙碌,母亲担心不已,嘱咐我好好休息。”裴铮随意说道。   朝朝信以为真,将小几上的参汤端到他面前:这是春荷炖了一早上的。   “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炖的?”   朝朝瞪大了眼睛,心说还能这样?   但她根本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不想扯谎骗你,我也不知要怎么炖参汤。   若是让朝朝来做,她大概是要去厨房杀只活鸡来炖的。   裴铮无奈的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捋了捋朝朝鬓边的头发,心中不免担忧。   他的朝朝这般单纯,高门大户的女子娶进门来,她可怎么办?   裴铮对娶妻一事本就看的极淡,从前的婚约是先帝定下,他不好推诿。   如今看来,娶妻一事,还是不要再提。 第26章 裴铮需要一个妻子   春荷的厨艺非常不错,即便是味道不好闻的人参,也处理的极好,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就算是裴铮这么挑剔的人,叶不知不觉喝了大半。   元宵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裴铮还记得自己昔日的承诺,今日见到朝朝,便又开口提及:“等忙过这一阵,灵法寺的桃花也许就开了,到时候带你去看桃花。”   裴铮的神情带着淡淡的愉悦,语气非常轻松,朝朝见他如此,自然不会反对,点头答应下来。   那盅参汤被裴铮喝了大半,他顺手搁置在一旁,而朝朝看见之后,就要收拾了瓷盅带出去,但人还没走两步就被裴铮喊住:“朝朝,书房的光线极好,你可要在这里缝衣裳?”   朝朝的脚步一顿,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只是她今日却并不想做衣服,于是她认认真真的同裴铮表达起自己的诉求来。   “那今日就不做。”裴铮干脆的答道,他并不缺衣服穿,而这本就是裴铮祥要让朝朝留下来而随意找的借口,自然也不想她累着。   朝朝放下瓷盅,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裴铮,裴铮方才不过是忙里偷闲,这会儿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在清算账册,书房里不时的响起算盘珠子的声音,朝朝听了听觉得这个声音有些不一样。   不自觉的看了起来。   裴铮处理公务时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但因为今日朝朝在,他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那视线太过于专注,他实在没办法忽略,“朝朝,你在看什么?”   朝朝没想到会被发现,默默的比划了一下算盘珠子:声音不一样。   “这是玉石做的。”裴铮拨了拨玉石珠子,示意朝朝到他身边来,朝朝便从软榻上站起,缓缓走到裴铮的身边。   她好奇的看过去,只见桌上是一把通体碧玉的算盘,上好的翡翠磨成椭圆的珠子,边缘的棱角都被打磨光滑,好不好用不大清楚,但一定很值钱。   朝朝的眼睛都要移不开了。   裴铮哑然失笑,将朝朝抱坐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拨弄那些算盘珠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朝朝拨弄的很是小心,只碰了一下就收回手,温润的触觉还残留在指腹上,她看着裴铮,头一回对什么东西有些心动:这算盘,是不是很值钱?   裴铮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的问道:“喜欢?”   朝朝本想摇头的,但眼前这圆滚滚的珠子实在是可爱,所以她很诚实的点了头。   裴铮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从那些账册下头找出另一本账册来,那些都是裴铮给朝朝置办的铺子,均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位置,他已经置办了有一段时日,铺子已经开始营收,他早就想给朝朝,但一直没机会。   “你若什么时候把帐算清楚了,这算盘就什么时候给你。”   朝朝的眼里染上了深深的惆怅,她看向裴铮,眼里有了些委屈,她不认识字。   裴铮这一回就像是有什么读心术一般,拿起桌上的笔,放在朝朝的手里,温和的安抚她:“我会教你。”   朝朝的手略微的缩了缩,却被裴铮紧紧握住,并不算用力,但也让她挣脱不开,朝朝下意识的往身后看去,面前的男子一脸认真,眉宇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她的心猛地一颤。   他握着朝朝的手,写下了她的名字,这是朝朝头一回,看见自己的名字,她的左手不受控制的放了上去细细的描绘。   裴铮见她这般,心里多少有点儿后悔,他应该早一点觉察到的:“朝朝,以后我教你认字。”   朝朝对读书写字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裴铮这么说,她便没有反驳:您不是最近在忙?   “事情是忙不完的,教你读书习字的时间,总是有的。”   之后,裴铮似乎就不那么忙了,一直不厌其烦的教朝朝写她的名字,只是她的精神不怎么好,没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裴铮就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睡下,担心她会冷,还命春荷取来被子替她盖上。   午后的书房静谧非常,屋子里只能听见算盘拨弄的动静,不算轻也不算重,裴铮从不知道,只是看着柳朝朝,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只要和她待在一块儿,就会很安心。   可有一些事情,仿佛存在就是原罪,而柳朝朝的存在,就是错的。   阮氏因为昨日同裴铮不欢而散,心中到底烦躁,以至于今日同林氏喝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氏如今还寄居在府上,阮梦秋也依旧住在正院,和裴铮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阮梦秋在林氏的开开解下,已经没了那份心思。   如今见了裴铮倒也能正正经经的唤一声表哥。   至于长辈的昔日的一些默契,便当成了玩笑一笑置之。   阮梦秋嫁不成裴铮,只能说两个孩子没有缘分,林氏绝不会因此而有所迁怒。   更因为阮氏尽心的替阮梦秋相看人家,让林氏感恩戴德,故而也想着为大姑姐分忧。   “大姐,铮儿不愿意成亲,可是有什么心上人?”   阮氏也没想着要隐瞒林氏,裴铮待柳朝朝这般上心,只要不是个傻子,多少都能看出来,阮氏清楚,裴铮的心中一定是有她的,并且分量还不清楚。   “亭曈大了,心思愈发的不一样,我这个当母亲的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阮氏的语气微冷,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无奈。   弟妹对她推心置腹,阮氏倒也没藏着掖着,说起了自己的苦恼来,阮氏顾念裴铮,但林氏可不会。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她还能看的更清楚些,“大姐可有想过,让那女子出面?”   “什么?”   “她是铮儿的妾,也是您的半个儿媳,府中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如今您有了烦心事,她总该为您解忧才是…”   “你是说?”阮氏茅塞顿开,看向林氏时,脸上浮现出了舒心的笑意。   ……   朝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裴铮的长辈,她在裴铮父母的眼中一向是宛如透明的存在,所见过的裴铮的长辈,也唯有阮氏一人。   说见过,也仅仅只是匆匆一面。   她看着面前突然到访的林氏,心中疑惑不解。   “朝朝,我可有打扰你?”林氏端着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但朝朝却能够感觉到她的笑并不是真心的。   朝朝缓缓的摇头,本想亲自和林氏“说”,但想到林氏是看不懂自己的手势的,也不再麻烦,看了一眼春荷,让春荷替她说话。   “林夫人,请问您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我们姨娘?”   林氏头一回瞧见柳朝朝,就有些移不开眼,心中暗暗感慨,怪不得大姐会这么担心,长成这般模样,若是他儿子房中的,她也担心。   “不过是来看看朝朝,朝朝可知道我是谁?”林氏笑的愈发和善,但朝朝却隐隐觉得害怕,她默默点头,当然知道林氏的身份,她入府月余,林氏也不予多让,昔日从不曾有所交集,如今这般亲亲热热同她交谈,究竟为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朝朝不信她只是来看自己的。   双方照了面之后,阮氏就开始同柳朝朝话家常,话说了一箩筐,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到正题上,朝朝今早起来就头晕眼花的,如今看着林氏更是晕晕乎乎的。   偏偏她还不知要做什么。   一个劲的和她东拉西扯。   到最后,朝朝都有些忍不住,主动的比划了起来:您究竟要和我说什么?   林氏看不懂,有些尴尬的看了眼春荷。   春荷虽然不清楚林氏究竟要说什么,但凭着林氏和自家主母的关系,春荷猜也猜出来了。   恐怕是趁着世子不在,特意过来找柳姨娘的。   “回林夫人的话,姨娘是问您,可是有话要同她,您是长辈,有话不妨直说。”   林氏从方才的旁敲侧击中,大致了解了朝朝是什么性子,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更胸有成竹了一些,“朝朝温和良善,定能为长辈排忧解难。”   朝朝直觉有什么不对,她甚至有一种让林氏不要说话的冲动。   只可惜林氏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因为她发白的脸色而选择不说话,“世子到了娶亲的年纪,可他一直都不肯成亲,夫人这边万分着急…朝朝你是他枕边人,理应规劝些才是。”   “世子是天子近臣,在朝中行走会遇到很多事情,内宅后院也要有个贤内助为他打理才是。”   林氏说了很多,她在家中时时当家主母,整个人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这会儿对这朝朝,倒是和颜悦色的紧,一直都是笑着劝她的。   但朝朝却觉得,林氏的话就如同软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割在她的心上。   她捂着胸口,感觉到了窒息的疼痛。   林氏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朝朝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听不见林氏说的话,也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她头疼的想着,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朝朝摁着额头,拒绝去思考,也拒绝去听这些声音。   在她晕过去之前,朝朝唯一想到的便是庆幸,她终于可以不用听见这些声音。   她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些事。 第27章 恭喜郎君,是喜脉啊   朝朝晕倒的猝不及防, 春荷被吓了一跳,此时此刻也顾不得林氏还在场,直接扑了过去扶起朝朝, “姨娘, 姨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林氏看到这一幕, 多少是有点儿错愕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朝朝竟然会晕过去, “这, 这…”   春荷喊了几声,见朝朝并没有转醒的,此时眼睛红红的看着林氏, 再也没了先前的恭敬,“林夫人,我们姨娘连话都不会说,您为何要这般对她?”   春荷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怨怼, 林氏多少有点心虚,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个究竟,但春荷紧紧的抱着朝朝不肯放,生怕林氏会对她做什么似的。   林氏本以为朝朝是装的,但方才凑近一瞧, 才知道不是, 她只是想替大姑姐分忧解劳,才来来当的说客, 可不想真把人弄出个好歹来。   早前就听说过柳朝朝受宠, 这若是让裴铮知晓, 岂不是麻烦?   林氏也并非丧心病狂之徒,看朝朝如此, 也没再拖延当机立断的让丫鬟去请大夫来。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不能和她有关系。   屋子里乱糟糟的,春荷一直守在朝朝的身边,林氏想走又不好走,只能被迫留下来。   裴铮得知消息之后匆匆的赶回来,连朝服都还没有换下。   他原本还奇怪朝朝怎么会晕倒,刻在西苑见到林氏之后就明白过来。   恐怕是林氏对朝朝说了什么,裴铮安耐住冲动,恭敬的行了礼,“不知舅母来此处,所为何事?”   林氏这会儿有些尴尬,方才裴铮看她的那一眼,让林氏有一种自己内心被看穿的感觉。   她是裴铮的长辈,若是在平常人家,哪里会有被晚辈问住的道理?   只是这夫家外甥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林氏每每见到裴铮,都有些忐忑。   今日更是将他心尖上的人给气晕过去,她可不就心虚起来。   “我…我不过是…”   裴铮见舅母不说话,也没有威逼利诱的意思,只是客气的请舅母回去,林氏本就不想在这儿待了,但自己走和被人请走那是两回事。   她那点儿心虚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裴铮还恭敬的喊自己一声舅母,她就不至于落了下风。   “舅母不过是有些体己话想要同朝朝说,哪里知道她就晕了过去。”林氏的话语里带着点儿担忧,“方才我已经让丫鬟去请大夫,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裴铮谢过林氏,依旧坚持先送林氏回去,“舅母辛苦,这边有我在,便不劳烦您。”   林氏早已经过了最初的尴尬,如今她一点儿也不想走,只想知道柳朝朝为何会晕过去,“此事因舅母而起,总要看到朝朝苏醒,我才能够放心。”   裴铮见说不动她,也并未多加阻挠,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站在院子里。   没一会儿功夫,川舒苑来了两个大夫,原是在回来的路上裴铮也让福全去请了大夫,福全脚程快,领着大夫一路疾行,这才会和林氏请来的大夫前后脚到。   朝朝方才也许是因为气急攻心而导致的晕厥,没一会儿就幽幽的转醒,春荷惊喜不已,不住的看着朝朝,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姨娘,您终于醒了。”   朝朝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春荷,有满肚子的话要问。   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林氏呢,她走了吗?   可还没等她比划什么,就听见了裴铮的声音,“朝朝,你醒了?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裴铮方才因为林氏在场的缘故才没有进屋来看朝朝,如今见她醒了自然顾不得别的,关心之言脱口而出。   朝朝听到裴铮的声音,猛然抬头看过去,眼里有着有着隐秘的期待,而裴铮也并未叫她失望,快步的走到朝朝身边问她,“可还好?”   朝朝摇头,想说自己一点也不好,她想告诉裴铮林氏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想告诉裴铮,她现在很难受。   只是这话不知要从何说出口。   她缓缓的伸出手,想要去碰裴铮。   林氏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很是善解人意的开口道:“铮儿,还是快些让大夫瞧瞧,晕厥这事可大可小。”   朝朝听到林氏的声音,心里猛地一颤,将缓缓伸出的手飞快的缩了回来。   她方才清楚的听到林氏的声音,自然也觉察到她在何处。   只是朝朝并不想抬头看她。   仿佛看不见,就能当林氏对自己说过的话不存在一样。   裴铮将朝朝的反应尽数看在眼底,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这会儿他不方便多问。   裴铮便是有诸多不耐,但舅母说的话并没有错,大夫总是要看的。   裴铮错身让开,让大夫诊脉。   朝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默默的伸出手,她看着大夫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缓缓的抬眸,只见大夫的老神在在的摸着自己的胡子,时不时的皱眉。   一位大夫下去之后,另一位大夫替上。   他们请来了两位大夫,自然不好浪费。   两位大夫的神情如出一撤,诊完脉之后就开始小声的商议。   屋子里只有他们俩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还时不时问了春荷一些问题,看的朝朝有些不安,她无助的望向裴铮,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裴铮自然看的明白,出声安抚她:“没事,大夫不过是在看诊。”   “总归不会是大问题,若是病了喝上几服药就会好。”   两位大夫都是临时请来的,并非是镇南侯府平日用惯的那一位,大夫也只知道裴铮是贵人,并不知他的身份,如今听见他这般温和的安慰着人。   心中自以为有了成算,异口同声的说道,“恭喜这位郎君,夫人并非病了,这是滑脉,郎君大喜。”   随着大夫的话音落下。   屋子里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朝朝原本就烦闷害怕的心,在这一瞬更是跌入谷底,滑脉二字她不是听不懂的,只是听懂了又能如何?   在镇南侯府的这些日子,她听懂的明白的又何止这些。   她呆呆的靠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甚至都不敢去碰一碰自己的肚子。   林氏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惊讶不已,想要让自己平静些,可脸上惊愕的表情怎么都掩藏不住。   柳朝朝不是个妾室吗?   妾室怎能有孕?   林氏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一小步,用帕子掩唇仔细观察着裴铮的模样,见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时之间心思浮动起来。   裴铮倒是一脸的平静,让福财送大夫出去,福财是裴铮身边的人,自然把主子的心思猜测了七八分。   便送走了林氏请来的那位,将自己请来的那位大夫带到了书房等候。   至于林氏这边,裴铮便亲自开口:“舅母如今也知道朝朝平安无事,不若早些回去休息?”   林氏早就想走,但她身为长辈总不好偷偷摸摸的,这会儿裴铮把话说的这么明显,林氏要是还不走,就显得有些没脸没皮,何况她也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姑姐,于是就笑着应了下来。   几人心思各异,很快就散了去。   只余下柳朝朝和裴铮。   朝朝的心乱极了,裴铮也没有好到那里去,他坐到床边,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出声安抚她,“朝朝,别担心。”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等再过来看你。”   这件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定会引起很多问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应对,只是这些话裴铮并未和朝朝提起,嘱咐完春荷之后,便往书房走去。   朝朝在裴铮走后,就将春荷喊到自己的跟前来:春荷,我想求你一件事。   春荷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姨娘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有事您吩咐就好。”   朝朝抿着唇,最终还是没有战胜自己心中的欲·望。   春荷其实心中有所猜测,但实在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听到姨娘说这些话。   她应该要拒接才是的,但实在不忍心。   在春荷回过神来之后,已经躲在了书房的窗户底下。   书房里,大夫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屋子,心中开始忐忑起来,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裴铮终于过来了。   “烦大夫就等,我有些事要私下询问,方才人多口杂,实在没有机会,这才出此下策。”裴铮的态度很是温和。   大夫连连说是应该的。   寒暄的话不必赘述,裴铮只想知道喜脉一事究竟如何,“这孩子多大了?”   “不足二月,只是那位夫人的身子有些弱,需得好好的调养,才能顺利分娩。”大夫见朝朝梳着妇人的发髻,便自作主张的称呼夫人。   而裴铮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他知道朝朝很喜欢孩子,也知道朝朝有多期待能有一个孩子,只是这天大的喜事却带不来丝毫的喜悦。   裴铮想起方才大夫说是喜脉时朝朝的神情,只觉得心有些刺痛。   她是明白了吗?   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是知道自己留不住孩子吗?   “若是落胎,可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大夫吃了一惊,但高门大户之家,也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够明白的,只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清楚,“郎君,那孩子虽不足二月,但脉象稳健,怀象极好,何况那夫人先天积弱,若是落胎日后只怕…”   裴铮听得分明,让大夫留下安胎的药方后,便让福财送人出去。   福财得了命令,亲自送大夫离开,叮嘱了大夫几句,大夫自然是个明事理的。   待福财送走大夫去往书房复命时,裴铮已经开始研究其这张药方,“去府中库房瞧瞧,可有这些药。”   福财双手接过药方妥帖收好,只是心中多生担忧,“世子爷,您预备怎么办?”   裴铮揉了揉酸痛的鬓角。   今日的大夫是舅母请来的,她本人也在场,听得清楚分明,母亲那边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   裴铮其实知道,母亲之前愿意停了朝朝的汤药,只因为她让大夫给朝朝瞧过,确认她不易有孕,才会答应。   如今朝朝有了身孕,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她生下孩子的。   其实,她没有这个孩子,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裴铮却不愿意。   他不想看到朝朝难过,敲了敲桌子将福全叫进来,“去查一查吏部尚书的嫡次女。”   福全领命而去。   福财全神贯注的等着裴铮吩咐,那副模样看的裴铮多少有点想笑,“天还没到塌下来的时候,苦着一张脸做什么?”   “世子,奴才不是…”福财慌乱的要解释,只觉得这事儿闹得尴尬极了。   “之后我去上朝,你就待在府中,好好的守着朝朝,莫要让任何人接近她。”   福财满脸纠结,小声的说福全比他更合适,“奴才都不会拳脚功夫。”   “福全性子耿直,处理不来府中错中复杂的关系。”裴铮淡淡出声,福财听到此处明白主子心中所想,低声称是。   他受重任,自然会竭尽全力。   而正院里。   阮氏在听完林氏的话之后,差点儿连冷静都维持不住,“你说什么?她有了身孕,此话当真?”   林氏用力的点头,“千真万确,当时我就在场,是大夫亲口说的。”   “这…”阮氏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她知道这件事情拖不得,立刻让张嬷嬷将李大夫请来。   张嬷嬷在一旁听得分明,小心的问道,“您可有什么话吩咐李大夫?”   “不必。”阮氏冷声拒绝道,“等李大夫来了,让他开一副汤药,你亲自盯着她喝下去。”   张嬷嬷领命离开。   林氏见阮氏气成这副模样,少不得得安抚大姑姐,“大姐,您也别生气了,许是这乡下丫头不知轻重,自己偷偷倒了避子汤才会如此。”   阮氏默认了林氏的说法,根本没有提避子汤这事是裴铮求她的。   她虽然停了柳朝朝的汤药,但也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有身孕,明明大夫都断言她极难有孕,也不知她这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大姐不必忧心,铮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方才我看在眼里,铮儿似乎也并不高兴。”林氏认真的说道,“铮儿毕竟是侯府世子,就算再喜欢妾室,也不会不明白嫡庶之别,正妻都还未进门,怎么也不会任由庶子出生的。”   若是搁在以前,阮氏也真的会这么想。   只是自从裴铮带回柳朝朝之后,许多的事情就变得非常不一样,阮氏就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裴铮如今的种种行为,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这件事情,可由不得他。”阮氏冷着脸开口,手中的念珠被她越攥越紧,死死的嘞在手上。   川舒苑中,朝朝忐忑不安的等着春荷回来,自从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她的心就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她从前一直都盼望着可以有一个孩子,和阿阳成亲之后,这份期待就愈演愈烈,她以为他们感情和睦,很快就会有孩子,但是没有,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她都没有孩子。   还是后来去镇上的医馆瞧了大夫。   大夫说她先天积弱,恐难以有孕。   当时朝朝失魂落魄的,心中的失望难以言喻,还没离开医馆就已经承受不住,阿阳因为她的缘故,他那般善良的一个人,竟也会学着旁人口吐恶言,非说大夫是庸医。   被人赶出医馆之后也没有改口,“娘子,他定是一个庸医,你千万不要信。”   朝朝从前孤单一人,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在遇到阿阳之后,他们俩就有了家。   她当然会希望他们俩能有个可爱的孩子,但朝朝并不想阿阳因为她的缘故造下口业,从那之后朝朝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来到镇南侯府之后,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被迫喝下避子汤时候的心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易有孕和从不让她有孕,是不一样的。   她依旧渴望做母亲,只是在镇南侯府,这份渴望和期盼,她要不起的。   所以朝朝才觉得,她没有孩子也是一件好事。   她已经知道了嫡庶之别,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裴铮的妾,她生下来的孩子,叫庶子。   朝朝偶尔听府中婆子闲谈时提起过裴铮那些庶出的弟妹们,跟着他们的姨娘一块儿生活。   不被重视,不被期待。   不被喜欢。   高门大户之中,庶出的孩子,身份上本就有差了嫡出一大截,若这孩子还得不到父亲的喜爱,就愈发艰难了。   她当时不过是听了一耳朵,毕竟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为别人的事情伤感?   如今这事情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朝朝才知道究竟有多么的无助。   庶子啊……   这就是她孩子的命运吗?   朝朝想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越这么告诫自己就越忍不住,若她推算的没有错,这孩子根本就不大,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都尚未成型。   自然什么都不懂的,若是这会儿放弃,他应该是不会痛的吧?   朝朝这般想着,只觉得下腹一阵刺痛,她猛然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怎么会这恶毒。   她看向自己的肚子,仿佛刚才的刺痛是自己的幻觉一般,锦被很好的掩盖了一切,她明明知道了孩子的存在,却连掀开被子看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春荷高高兴兴的跑进来,激动的握住了朝朝的手,神情兴奋不已,“姨娘,奴婢听见世子爷说让大夫留下安胎的药方。”   朝朝看着春荷出神。   “是真的,您相信我,奴婢还听到世子爷让福财留下照顾您。”春荷注意到朝朝的手冰凉一片,立刻去给她拿暖手炉,小巧精致的手炉放在手里。   朝朝觉得心里都暖了起来。   “姨娘,世子爷待您这般好,她一定会允许您留下这个孩子。”春荷的话让朝朝猛然回过神来。   朝朝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快结束,她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都是个未知数。   裴铮的心思她尚且不明确,阮氏的心思,朝朝却是知道的,她不会让自己生下这个孩子。   她捧着暖手炉,瞧瞧的朝外头看过去,她的动作做的非常隐秘,除了她自己,就连春荷都没有发现。   而也只有朝朝明白,自己在等什么。   她在等裴铮,等他来告诉自己。   只是朝朝没有等到裴铮,反而等来了张嬷嬷。   裴铮被阮氏喊去正院之前,将福财留在了朝朝的身边,而张嬷嬷是得了阮氏的命令来送堕胎药的,本就是站在对立面。   张嬷嬷知道福财难缠,若是用些常规手段,根本就不得其法。   于是张嬷嬷来到川舒苑后,直接命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制住了福财,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提着药去往西苑。   福财立马挣扎起来,但早已经失去先机,只得在院子里拼命的呼喊着让朝朝小心。   但还没说两句就被帕子堵住了嘴。   福财拼命的挣扎,却不得其法被他们脸颊朝地死死的摁在地上。   春荷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张嬷嬷带来的婆子给死死摁住,朝朝看见张嬷嬷,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肚子。   张嬷嬷也并不和朝朝废话,只想着快刀斩乱麻,从食盒里拿出汤药,“姨娘,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朝朝摇头拒绝,根本不肯喝。   张嬷嬷本想用更加温和的方式,但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便命身边的婆子动手,今日这碗汤药,就算是灌也要给朝朝灌下去。   但朝朝根本就不让她们近身,赤着足从床上跑下来,情急之下拿起了一旁的剪子死死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张嬷嬷的眼皮开始跳动,她只不过是想让柳朝朝落了孩子,可不想伤及她的性命,“柳姨娘,您的事情奴婢都已经知晓,可是您也知道,您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朝朝不为所动。   张嬷嬷冲着左右婆子使了个眼色,朝朝退到了屋子最角落的地方,手中的剪子更近一分,尖锐的部分刺破了她的皮肤,鲜血顺着颈侧流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张嬷嬷知道这事情根本拖不了多久,她见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故意朗声道:“这不仅仅是夫人的意思,也是世子爷的意思。”   可张嬷嬷却不知道朝朝究竟是什么脾气,她看似柔软,可骨子里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她根本不相信张嬷嬷的话。   就算真的是裴铮不想让她生下孩子,她也要裴铮亲自告诉她。   别人说的,她都不信。   屋子里僵持不下,屋外福财更拼尽全力挣脱,他借着草地的阻力费力的吐掉口中的帕子,看着压住他的家丁冷静的说道,“张嬷嬷是夫人的人,我是世子爷的人,今日这件事你们本不用蹚浑水,你们确定真要这么捆着我?”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要作何反应。   福财本就不奢望他们放了自己,只是让他们莫要这么死心眼。   家丁当然也知道,不然福财哪里能这么容易挣脱?   “你们今日若是能够广结善缘,他日有什么事情,我自会在世子爷面前替你们求情。”福财圆润世故,自小跟在裴铮的身边,巴结他的人有之,讨好他的人也有之。   他深知自己在裴铮身边的地位,素来都是低调的,从不会轻易许诺什么。   更没有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几人看了看,心中也开始计较起来,福财见他们心中有所松动,更加耐心的游说起来,“几位大哥,我也不用你们做什么,只要放我出去就好,世子和夫人之间的事,那是他们主子的事,我们当奴才的,总不至于把命给搭上?”   “万一柳姨娘真的有三长两短,世子势必会震怒,到时候张嬷嬷可会出面保全你们?”   这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去。   川舒苑的下人们也纷纷开始反抗起来,在各自的默契之下,福财终于跑了出去,等张嬷嬷带来的亲信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福财直接跑去了正院,本想着找个借口将主子喊出来,但转念一想,张嬷嬷会这么做,俨然是夫人授意的。   这会儿他找什么借口都不管用,思及此福财就学着张嬷嬷的模样在院子里大呼小叫,成功的将裴铮引了出来,他见福财这般模样,脸直接冷了下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爷,您快别管奴才了,赶紧回去救救柳姨娘,张嬷嬷方才趁着您不在,带着人过去了,奴才根本拦不住。”   裴铮的脸色低沉的可怕,抬腿就要走。   阮氏从屋子里追了出来,冷然道:“站住!”   裴铮的背影只是略略一顿,却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阮氏气得身子都开始发颤,“裴铮!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是要忤逆我吗?”   裴铮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在规矩体统之下,母亲的所作所为是最好的决定,只是他一想到这件事,脑海中想起的就是朝朝期待和失落的神情,还有那双黯淡的眼。   他不喜欢。   “母亲,儿曾答应过她,要永远护着她。”   所以,任何伤害她的事情都不可以。   裴铮带着福财匆匆的赶回来,西苑里,朝朝的颈侧被划伤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婆子步步紧逼,只在等她松懈下来,可以一拥而上。   只是这机会还没等到,裴铮便带着福财进来,屋子里的人哗啦啦的跪倒一大片,裴铮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柳朝朝的身边。   一个婆子还想拦着,这会儿当真是触到了裴铮的底线,他毫不犹豫的将人一脚踹开,“滚开。”   张嬷嬷跪在地上,心中那股子焦急的情绪倒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但还是想要试一试,“世子爷,这是夫人的意思。”   裴铮当然知道是母亲的意思,只是他不愿接受罢了。   “之后我会亲自给母亲一个交代,嬷嬷还是请回吧。”裴铮压抑着怒气说道,他就算有万般的怒火也不能冲着张嬷嬷去,只因为她是阮氏的人。   张嬷嬷自然也知道世子爷没有冲她发难是因为什么,如今多说一句都是错,只能带着人灰溜溜的离去。   人群散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不少,朝朝手中的剪子还死死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裴铮慢慢的走过去,拿下她手里的剪子,将她抱在怀中安抚,“朝朝不怕,我来了。”   朝朝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她伏在裴铮怀中哭了起来,身子不住的颤抖着,三月的天气,她光着脚站在地上,这会儿冷的直发颤,裴铮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不知裹了几床被子才让她暖合起来。   等到朝朝情绪稳定下来,裴铮想起要找大夫时才从春荷口中得知福财已经去请大夫。   这会儿正在往回赶。   裴铮这才放心下来。   在等待大夫的过程里,朝朝是忐忑的。   自从知道自己有身孕之后,就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问。   她心中其实是害怕的。   害怕裴铮不喜欢她的孩子,害怕裴铮要她放弃。   “怎么这般粗心大意?有了身孕自己都不知道吗?”裴铮温和的声音响起,朝朝茫然的抬起头。   已经控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裴铮轻轻的擦掉她的眼泪,小心的看了眼她颈侧的伤痕,伤口很长,这会儿已经结痂了,不知里头伤的深不深,原本倒是可以自己处理,但这会儿他也不知用药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伤害。   只能耐心的等着大夫过来。   “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朝朝摇了摇头,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她伸出手还有些颤抖:我…我…   她想问裴铮,自己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又不知道要怎么问才合适。   更害怕被裴铮拒绝。   裴铮看的分明,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你若是喜欢,自然可以。”   朝朝愣住了,她期待了许久的回应就在这一刻得以成真,但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多了一丝迷茫:夫人她会同意吗?   裴铮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缓缓的放下,和她一起感受着腹中的那个小生命,虽然孩子还很小,虽然他其实尚未明白过来这份情感是什么。   但并不妨碍裴铮是高兴的,“这是我要该操心的事情。”   裴铮认真的说道,“你只需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好好的照顾他就好。”   朝朝抬起头看他,裴铮冲着她莞尔一笑。   指腹轻柔的碰触着她的伤口,说出了让她无法拒绝的话,“我是这孩子的父亲,自然要好好的保护她。”   朝朝紧紧的抱着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和安慰,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似乎终于有了安定的时候。   大夫请的还是先前的那一位,福财想着事情既然已经瞒不住,就不必在牵扯别的大夫进来,镇南侯府的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大夫压根没想到上午来看诊时还好好的,下午就变成了这样,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尽心的看诊。   这一回裴铮没有再避开朝朝,让大夫当着她的面告诉她孩子的情况。   “你若有什么话想问,就告诉我,我来问。”   朝朝摇摇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想问的,知道孩子健康,平安就比什么都好。   裴铮便让大夫瞧一瞧她颈侧的伤口,顺便问了问能用什么药。   还提及了她今日受凉的事,大夫都一一的应下,最后给了裴铮他家中的住址,同裴铮说起若是夜间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寻自己。   裴铮欣然应下,命他给福财等人瞧瞧伤势,才让人回去。   朝朝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腹部,心里软成一片。   裴铮的心中却没有太高兴,因为他知道今日这件事还远远没有解决,母亲并没有妥协。   他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朝朝,记住这位大夫的样子,日后就由他来给你看诊。”   朝朝点头。   他又不放心的吩咐了几句,“方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孩子好好的,并不需要吃什么安胎药。”   裴铮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朝朝听得分明,这是让她知道,任何人送来的安胎药,都不能入口。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裴铮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是些安慰自己的法子,他要做的是让母亲接受这个孩子。   “朝朝,他一定会好好的。”   裴铮的许诺言犹在耳,朝朝因为信任他的原因,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铮想起前些日子她一直嗜睡,原本还以为是休息不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裴铮西苑离去,看到春荷脸上的伤,命她去账房多领一个月的月钱,春荷却没有应下,“世子爷,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裴铮点了点头,也没有要和春荷多言的意思,只让她好好的照顾朝朝。   待裴铮离开之后,春荷才回屋去收拾起来。   方才世子爷在时,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今日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凶险,以至于春荷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守在朝朝的床边怎么都不肯离开。   书房之中,裴铮看着福财的脸上,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是伤。   本打算亲自给福财上药,惹得福财惊恐万分,连忙伏在地上轻声道,“我的爷,您还是饶了奴才吧,奴才想多活几年。”   裴铮冷着脸瞪他,福财也不怕,从主子手中抢过伤药,自己对着铜镜龇牙咧嘴的抹了起来。   想看又不敢看的。   还是一旁的福全看不过眼,拿过伤药替他抹起来,“让你平日跟我学些拳脚功夫,你死活不愿意,今儿个可好,被几个家丁摁着揍,也不嫌丢脸。”   福财不敢反驳,只能默默的挨训。   但裴铮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今日若非有福财在,后果不堪设想,“行了,今天这事谁也不曾料到。”   福财见有裴铮撑腰,对着福全冷哼一声。   福全如何能够忍受?两人就要吵起来。   裴铮素来对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从不会过问,任由他俩吵,只是今日他尚有别的话要问,“福全,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世子爷的话,属下查到尚书家的小姐,似乎是有心上人的。”福全认真禀报,“只不过时间太过于匆忙,属下没有查清楚对方是谁。”   “不必再查下去,对方是谁我没有兴趣,你想法子把这件事情透露给母亲知道。”   裴铮同吏部尚书关系一般,可他同人家姑娘无仇无怨的,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他并不想这件事情是从他们府上传出去的,少一个人知道也是对那位姑娘的保护。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把院子里的人整顿一遍。”   裴铮一连下了几道命令,福全和福财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冷静的问道,“世子,这件事情您究竟打算怎么办?我和福财也好有所应对。”   裴铮并未觉得有所冒犯,面对他二人的询问,自然也没藏着掖着,“朝朝喜欢孩子,我会让她得偿所愿。”   何况他也想拥有一个长得像朝朝的孩子。   就连裴铮自己都没有发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从迷茫开始期待。   期待着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 第28章 母子之间的战争   这天晚上, 正院里亮了一夜的灯,川舒苑的书房中也是如此。   阮氏和裴铮这对母子,谁都没有睡意。   厢房中, 阮梦秋特意过来看母亲, 她见母亲神色不宁的, 不由得有些担心, “娘, 您这是怎么了?从白天起就怪怪的,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氏每每看到阮梦秋,就会想起她那日哭哭啼啼的跑回来,如今只庆幸女儿的脑子不差, 那日哭过之后,就绝口不提裴铮。   只当裴铮是自己的表哥。   所以有些事情林氏也不好对阮梦秋提起,反而问起了别的来,“姑母同你说的那户人家, 你觉得可还好?”   阮氏对自家侄女自然是极好的, 给找的人家也不差,对方虽然六品官员,但是长辈们都觉得,按照那升迁的速度, 前途不可限量。   阮梦秋原本对裴铮还存着些痴心妄想, 但瞧见裴铮对柳朝朝的态度之后,她就歇了心思。   那般明目张胆的偏爱, 裴铮自己看不到, 但是边上的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谁会想要去介入他们俩之间?   就算如愿以偿嫁给裴铮又能如何,他的心根本就在柳朝朝的身上。   阮梦秋庆幸自己醒悟的早。   她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的娇羞, 轻轻的点头,显然对人选是极其满意的。   “既如此,等你爹爹过来,我们再商议,若是合适就先把婚事定下来。”林氏的心中指不定有多高兴。   阮梦秋也很满意,她其实自己也没想到,能说放下就放下。   从青州来的路上,她满心想着的都是表哥,想着表哥如今是什么模样。等好不容易见上面,阮梦秋便觉得,表哥和昔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还是如此,对人冷冷淡淡的,有些不近人情。   姑母和母亲的默契让她欣喜,只是表哥的态度还是捉摸不透。   阮梦秋想着,他们是表兄妹,总比平常人多一份亲近。   她亲自去送汤,实在没想到会落得那般下场。   那日的委屈还历历在目,阮梦秋当真不想再提及。   她同样是父母千娇百宠养大的,为何要去喜欢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   何况阮梦秋发现,只要她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心思,裴铮就是个最好的哥哥,他知道自己最近同人相看,还特意让人去打听了一番。   做的隐秘且不露痕迹,对此阮梦秋是感激的。   母亲和姑母,总有顾及不到的事情。   “母亲,表哥和姑母吵架,可是因为柳姨娘?”阮梦秋问的小声,林氏却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女儿大了,许多事情都没有想过要瞒着,只是这件事情是镇南侯府的家务事,林氏卷入其中已经很尴尬,万万不能让阮梦秋也卷进去,“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问,好好的陪着你姑母,若是你表哥来了,你就离的远一些。”   林氏不放心的交代着,阮梦秋自然答应,至于究竟出什么事情,她也并不想知道,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阮氏枯坐到半夜,怎么都没有睡意,张嬷嬷劝了又劝,她还是不为所动。   张嬷嬷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跪在地上求她,“姑娘,您不要这般折磨自己,奴婢看了心疼。”   阮氏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冲着张嬷嬷笑了笑,不要折磨自己吗?   阮氏哪里想要折磨自己?只不过如今她的儿子,在逼她。   “你看亭曈的架势,是执意要这个孩子了是吗?”阮氏其实并不知道裴铮说了什么,但张嬷嬷却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就世子爷今日那模样,这孩子他是根本不想放弃的,只是夫人不想要。   所以这件事情才会僵持不下。   “您不要忧心,事情总能够想法子解决的。”张嬷嬷柔声劝说着阮氏,但主仆二人心中明白,解决的办法不过是一方妥协。   只是要看谁的心狠些,谁能更顾念亲情一些。   如今看来,最容易妥协的人,是阮氏。   张嬷嬷跪在阮氏的面前,给主子出着主意,“夫人只管将下人的嘴捂得严严实实,静待即可,世子爷若是想要这个孩子,还不得来求您?不然就算侥幸生下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庶子可以上族谱,但倘若阮氏不点头,这就是个私生子。   可不是在肚子里安安稳稳的不落胎,就可以天下太平。   张嬷嬷和阮氏能够想到的事情,裴铮自然也能想到。   孩子生下来容易,可生下来之后,才是问题,他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有一个名字,也需要在这个家有一席之地。   所以,到头来,裴铮还是要去求母亲。   只是什么时候去求,要怎么求,他还在思考。   四更天的时候,朝朝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觉得又累又困,喉咙干渴的似火烧一般,她揉着眼睛起来,才发现裴铮坐在她的屋子里,手里拿着一卷书,也不知坐了多久。   她起身的动静被裴铮察觉,后者收起了书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   朝朝看着他有些奇怪:您怎么在这里?   裴铮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背在朝朝的额头探了探,发现温度降了不少才安心些。   “看来自己是一点都不知道?”   朝朝只觉得裴铮这话有些奇怪,还不等她仔细问,裴铮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原是春荷在朝朝睡下去之后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才发现她半夜发起高烧来。   之后春荷急急忙忙的去找了福财,福财又着急忙慌的去找大夫。   大夫看诊之后,说是受了凉才引起的高热。   裴铮给朝朝敷了一夜的冷帕子,她才退了烧。   “许是有些难熬,可大夫说若是能退烧,便不用吃药。”裴铮并不怎么懂医理,却也没有自作主张,同朝朝说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   朝朝并不知道昨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就是觉得很困,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半点不知这些。   裴铮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裳,显然是忙碌了许久,朝朝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眼睛,比划着问他累不累。   “不累。”裴铮其实真的没有哄她,他是真的没觉得累,起初因为担心朝朝,后来她退了烧,安安稳稳的睡着之后。   裴铮却还是睡不着,空闲下来就开始想他们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裴铮后知后觉,才有了由衷的喜悦。   他看着那个孩子,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他。   只是裴铮的神情一直很淡,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心中的愉悦,只当他是不忍朝朝失望。   殊不知,裴铮是爱屋及乌。   裴铮疑惑她为何这会儿醒过来,得知她饿了之后便让春荷去给她准备些吃的。   春荷便走进来问朝朝想要吃些什么,小厨房里虽然有食材,但到底简陋,若是没有她还要好好的想想法子。   “小馄饨。”裴铮的声音和朝朝的比划是同时出现的,春荷左看看右看看,毫不犹豫的出去煮小馄饨。   朝朝看着裴铮笑了起来,比划着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不好吃什么的时候,就会想要小馄饨。”裴铮很了解她,朝朝欣喜不已,她的确是喜欢的。   但更高兴的是裴铮记得她的喜好。   只是如今她更苦恼一件事,她拉着裴铮的手,仔细的比划起来,裴铮看的认真,看到最后闷笑不已。   朝朝气得把他的手给甩出去。   裴铮已经许久未见她这般鲜活的模样,只觉得分外惊喜,软声哄她,“同你没有什么关系,是孩子饿了,他要吃。”   裴铮给朝朝找着借口,朝朝听完之后玩笑的心思却淡了一些。   孩子仿佛就像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梗在她的心里,她的确是相信裴铮的。   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但如今这样的情况,恐怕不是相信就能够解决,她更想知道裴铮的心中是什么打算。   他究竟打算怎么做。   只不过裴铮并没有告诉过朝朝自己的打算,只是和她说,一定会好好的保护这个孩子,“我会同母亲好好的谈。”   至于要怎么谈,他也没有和提起过。   没一会儿春荷就端进来两碗小馄饨,鸡汤熬制的汤底清香扑鼻,但朝朝却根本吃不下去,原本喜欢的东西这会儿却有些勉强。   裴铮忙碌了一宿,饿得不行,将两碗小馄饨都吃完。   朝朝看到这里心中好生羡慕,她是真的很饿,只是根本吃不下去,肚子不甘示弱的发出咕咕的叫声。   朝朝有些脸红。   裴铮却没有笑,只是心疼她难受,问她想吃些什么。   朝朝想了一圈,到底是摇了摇头,她根本就想不到。   此时更夫从镇南侯府的巷子经过,他们清晰的听到打更的时间,外头虽然还黑着,但这个时辰早市已经开了,裴铮便让春荷给朝朝换衣裳。   朝朝看的有些莫名,急忙拉住裴铮的手问他:怎么了?   “带你出去看看。”裴铮说的理所当然,本就想这么出去,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去换了一身衣裳。   在朝朝跟着裴铮一道出了角门之后,她的神情还是懵的,怎么就出来了?   还是那么早出来?   裴铮紧紧的牵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他对她说,早市上有很多新奇的小吃。   总能够找到她吃得下的东西。   若是喜欢,一定要说出来。   出了镇南侯府,他们往南边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沿街叫卖的摊贩,支棱着几张桌椅,小车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吃食。   朝朝只觉得新奇非常,但还是不放心的拽了拽裴铮的胳膊,让他看向自己:这些,我可以吃吗?   裴铮觉得奇怪,“都是街市上叫卖的东西,当然是可以吃的。”   朝朝见他不理解,小心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裴铮这才反应过来,“大夫说他很健康,除了一些需要忌口的食物外,其余的并没有关系。”   “他说你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生病,哪里要这么担心。”裴铮说的轻描淡写。   别看他这会儿在朝朝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背着朝朝时,他究竟问了大夫多少奇奇怪怪的问题。   裴铮牵着朝朝的手缓缓的向前。   朝朝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心里似有暖流淌过。   他们最终找了一家让人看起来很舒适的铺子,桌椅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很干净,上面一点儿油渍都没有。   朝朝一看就心生好感,裴铮也不反感,他俩就坐了下来。   此时天色尚早,摊主夫妇也只是在做着准备,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见她们二人过来,很热情的招呼他们。   摊主是两位年迈的夫妻,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年纪不大,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却乖乖的跟在摊主夫妻俩的身边。   不哭也不闹,甚至还会帮夫妻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朝朝点了豆花,小姑娘便给她递上勺子和筷子,乖乖巧巧的孩子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直到小女孩走了,朝朝的注意力还在她的身上。   裴铮见她看的出神,便好奇的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朝朝笑着让裴铮去看那个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跟在摊主夫妻的身边,笑的很是开心。   之后,他们从周围食客的交谈声中才知道女孩儿的身世,原来摊主夫妻两个只是小姑娘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这孩子的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这是她的第四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婆家那边说什么都不肯养,这才没有法子,送来了他们这里。   朝朝听完之后,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面前的豆花已经吃了大半,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听完那个故事之后,朝朝的心情却有了些微妙。   裴铮问她在想什么,朝朝看着那个小女孩,很羡慕的说她长得很可爱。   裴铮对旁人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朝朝说长得可爱,他也就顺势而为的看了两眼,并没有感觉到,“是吗?不觉得。”   朝朝那口汤都不知道要不要咽下去。   但朝朝提起这件事,他就有了想法,“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就像所有为人父母的都会好奇一样,裴铮也不例外。   朝朝听到这里,心情恍惚了一瞬,她其实当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能不能生下孩子都是一个未知,哪里能去考虑这么奢侈的事情?   只是如今被提及,她多少得想一想。   朝朝看着那个小姑娘,认真的和裴铮比划起来:我喜欢女儿。   若是她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庶出的话,庶女的处境会不会比庶子更好一些?   庶女也许还能嫁一个好人家当正妻。   可庶子要怎么办?   从出生就低人一等,岂不是更可怜。   裴铮笑着应允,说他们的女儿一定会长得很漂亮。   朝朝原本是没有什么期待的,这会儿也开始期待起来。这一顿豆花吃的彼此都心满意足,而后裴铮送朝朝回府,让她好好的休息。   他自己则换了朝服去早朝。   福财和春荷自从裴铮离府之后便如临大敌,仿佛身上有什么重大使命一般。   但朝朝却兀自睡得香甜,她其实并不担心阮氏会趁裴铮不在的时候对她做什么。   阮氏是个讲道理的人,裴铮既说过会亲自交代,阮氏就不会在这时候过来寻麻烦。   果不其然,之后的几日都是安安静静的。   自从知晓有了身孕之后,朝朝的心情是沉重的,她既高兴又忐忑,高兴自己有了孩子,忐忑也许会留不住他。   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要快乐一点,要好好的照顾孩子。   但朝朝的胃口却不是很好,嗜睡,惊醒,孕吐。   仿佛所有的不适都跑了出来。   春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朝朝却没有太在乎,只告诉春荷每个人有孕都会如此,她勉强自己吃,勉强自己睡,她只想让自己健康一点,再健康一点。   正院里,阮氏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裴铮。   母子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先说话。   最终还是阮氏先开了口,“亭曈,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铮垂下眼眸,同母亲说起了心中的想法,“母亲,朝朝很喜欢孩子,我想留下他。”   不是因为朝朝想,而是他自己就想要留下他。   只是这份心思,他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阮氏虽早有预料,但当她真正的听见,还是觉得裴铮荒唐,“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可知道,那个孩子生下来,是什么身份?”   “除了天家,你见过谁家里尚未有嫡子之前,便有庶子的?”阮氏痛心疾首,全然不知自己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裴铮却径直的跪在阮氏的面前,请求母亲的成全,“母亲,儿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您什么,如今只求您成全。”   阮氏惊讶不已,除了天家帝王和祖宗祠堂,她还从来没有见裴铮因为其他事情下跪过。   她看着裴铮,却不知道要怎么来成全裴铮,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成全他。   “亭曈,你还要大好的前程,你还有光芒万丈的未来,怎么可以…”阮氏如何能够接受裴铮的人生里出现这样的偏差?   她的儿子自小优秀,是京城中最耀眼的存在。   人人都说裴铮前途不可限量,阮氏从前听过许多回,每一次她都是谦虚的笑着,可心中一直都为裴铮骄傲,她也深信她的儿子是最优秀的。   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家世,也有着令人望尘莫及的才华。   他本应该活在世人的赞誉当中。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因为一个妾室,因为一个尚未出生的庶子,让自己变得私德有亏。   阮氏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你尚未成亲,要纳她为妾,我也答应了你,你独宠她,我又何曾计较过什么?”阮氏的声音里多了无奈。   若非裴铮做的事情太过惹人注目,她如何愿意多事?   “为娘也不是不让她生孩子,等你娶了亲,新妇生下嫡长子之后,你想同她生几个孩子,都由你。”阮氏已经彻底没了脾气,都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   但裴铮还是不愿。   “不过是让她晚些生孩子,你究竟在不满什么?”   其他的事情她都可以妥协,唯有嫡长子一事不行。   裴铮还是跪在阮氏的面前,背脊挺得笔直,膝盖根本不曾挪过一寸,依旧是那句话,“求母亲成全。”   而阮氏的心却冷了一片,“裴铮,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裴铮沉默以对。   阮氏冷笑连连,只觉得她的儿子当真是翅膀硬了,如今做出的所有事情,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觉得一直跪在地上,我就会答应你?”   裴铮还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那般模样看的阮氏好生头疼。   “儿不敢。”裴铮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母亲不悦,但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母亲,这个孩子,也许是朝朝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毕竟大夫先前都说过,她是不易有孕的。   “她只是不易有孕,并不是不能生孩子。”阮氏试图和裴铮讲道理。   但这会儿裴铮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希望母亲可以成全,允朝朝生下这个孩子。   “母亲,若是万一呢?”   要是万一,没了这个孩子,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那岂不是会很遗憾。   阮氏听出弦外之音,已经不想再去劝裴铮,只觉得多说无益,她已不想再和裴铮纠缠,只能寻找另外的出路,“我可以答应你。”   阮氏的声音极冷,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自己的儿子逼迫到这个程度。   裴铮听到这番话,脸色稍霁,阮氏见状却只是幽幽冷笑,“你可别高兴的太早。”   “我可以允她生下这个孩子,也会给这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是你必须成亲。”   裴铮的内心毫无波澜,脸上却适时的摆出惊愕,全然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   阮氏才不管他是否情愿,只是说起自己的条件,“我允她生下这个孩子,你迎娶新妇进门。”   阮氏的模样冷酷极了。   但裴铮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他一定要娶妻,能用来当有利的筹码,也是一件好事。 第29章 赐婚圣旨   那天晚上, 裴铮在阮氏跟前跪了许久,他足足跪了几个时辰。   直到阮氏松口,裴铮才得以离开。   离开正院的时候, 裴铮已经走不动路, 若非福财扶着, 只怕是要出丑。   从来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 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福财心疼的不行, 小心的搀扶着裴铮, 声音染上了一些难过,“世子,您小心些, 可要奴才去传软轿?”   裴铮摇头拒绝,不过是伤了膝盖,哪里就需要传软轿?   他走了几步之后便推开福财的手,“无妨, 我没事。”   福财没有办法, 只能跟在裴铮身后。   裴铮回到川舒苑之后,得知朝朝已经睡下,也没有把人吵醒的打算,径直去往正屋, 他刚刚挪到屋中还没来得及坐下, 福财就取来不少的伤药,“世子爷, 您让奴才瞧瞧您的伤。”   裴铮就觉得膝盖上火辣辣的疼着, 便是不去看, 也知道伤的如何。   福财小心翼翼的勇剪子剪开裤子,只见膝盖上青紫一片, 福财原本就在心疼,瞧见这一幕更是绷不住,“世子爷,您疼不疼啊?”   福财的声音染上哭腔,听得裴铮嗤之以鼻。   “多大点事,怎么还值得你哭哭啼啼的?”   “爷,您忍着些,奴才会轻些的。”福财擦了擦眼泪,将药酒倒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搓热,覆了上去,他的动作不算轻,只因为这淤血若是不揉开,明日就会走不了路。   但这可苦了福财,以至于他一边揉着淤血,一边倒吸凉气。   惹得裴铮哭笑不得,“究竟是你伤了还是爷伤了?”   怎么弄的像是比他还要疼?   福财生怕弄疼主子,裴铮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任由福财动作。   他只是在想今日之事,想着母亲今日的反应,他们母子之间已经达成默契,他答应娶妻,母亲答应朝朝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也会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是还不够,裴铮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母亲也许不日便会和吏部尚书的夫人相约,让福全快些想法子。”   总之这婚约决不能定下。   福财答应下来,开始思考要怎么将这件事情透露给夫人,对于世子爷的想法,福财倒是猜测到几分,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世子爷,倘若这件事情吹了,夫人势必会选其他府上的世家小姐。”   福财想说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裴铮自有计较,吏部尚书的嫡次女若是心有所属,本是极好的人选,他用不着同人多费唇舌,横竖相看两厌也是极好的事。   可正因为她心有所属,才是麻烦事。   私相授受要不得,裴铮虽不愿娶妻,可当真不得已要娶妻时,也不想未来的妻子会做出令家族蒙羞之事。   这是母亲定下的人选,若是不了了之,他便可以不再被动。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好好的照顾朝朝,莫要让一些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朵里面。”裴铮不放心的嘱咐道。   福财立刻答应下来。   裴铮等膝盖上的淤血全部散开之后,才去西苑看了朝朝,她这几日睡得很早,即便是有心想要等裴铮,也总是败给孕育带来的不适。   朝朝抓着被角,睡得满足又安慰,其实裴铮也只不过想过来看她一眼,替她掩了掩被角就离开。   就算朝朝醒着,他也不知要和她说什么才好。   他尚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而朝朝的存在便给了他许多的勇气。   ----------   几日之后,阮氏和吏部尚书府的夫人见了面,两人相谈甚欢,只不过尚未有更近一步的接触,这件事情就没了下文。   只因阮氏出门上香时,看见了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同一书生举止暧昧的场景。   阮氏派丫鬟去打探一番,才知是因为她和尚书夫人之间的默契,这姑娘正伙同情郎在商议私奔之事。   阮氏大惊失色,连忙将此事告诉尚书夫人。   后续的事情她已不清楚如何,但这亲肯定是不能结的。   之后,阮氏又陆陆续续的相看过几个人家,均不满意,不仅如此恭亲王府还在从中作梗,萧婉更是铁了心的要嫁给裴铮。   阮氏同恭亲王府周旋,已然耗费绝大多数的心神。   。   若非恭亲王妃还算明事理,这件事情只怕会更加麻烦。   阮氏这边着急上火,裴铮却是半点没放在心上,总是高高兴兴的教着朝朝练字,算账。   裴铮教的认真,朝朝也学的很用心,只因为裴铮说他们日后还要一起给孩子取名字,“你若是连字都不认识,如何知道我给妞妞取得名字是好还是坏?”   朝朝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学的非常认真。   至于算账就学的更加认真。   因为裴铮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办法来说服她,“你总要给女儿攒嫁妆的对不对?”   只这两句,就足以让朝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裴铮每一次瞧见,都觉得非常有趣。   朝朝学的很快,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认识了百余字,只不过这字写的当真是不怎么好看的对此裴铮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练字一时唯有持之以恒。   他闲暇之余,总是手把手的教着朝朝,他更喜欢教朝朝认字,但朝朝却更喜欢算账。   朝朝也是在会算账之后,才知道裴铮到底给她置办了多少产业,田地,铺子应有尽有,且每一样都是盈利的状态。   “每月十五,福财会将账本和利钱带回来给你,这些钱你自己收好,想要置办什么都可以。”裴铮说的轻松,但朝朝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看着账本上的盈余,有点儿惊讶,抽出一张纸在上头写道:这么多,都是给我的吗?   朝朝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说是不忍直视也不为过,但裴铮并不介意,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甚至都觉得这些字莫名的有些可爱。   “自然都是给你的。”   这些账本裴铮都是看过的,对于上头的盈余,他其实是不满意的,他希望朝朝可以生活无忧,银钱方面,自然是越多越好。   看来,还是得让福财想想法子,看看要如何才能多赚些银子。   朝朝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银子,这会儿朝朝字也不想练了,帐也没有心情算,只想好好的数银子。   故而眼巴巴的看着裴铮:银子在哪里?   裴铮看着她这财迷的模样哑然失笑,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说了吗?每个月的十五,如今都还没有到时间。”   朝朝便掰着手指开始算起时间来,怎么算都还有好多日子,情绪就渐渐变得低落起来,裴铮见不得她难受,便从匣子里找出些许碎银子哄她高兴。   “一两,二两…三钱。”裴铮将银子放在朝朝的手心里,陪她一块儿数着。   书房里时不时的传来裴铮的声音,春荷过来送燕窝的时候,便看见福财和福全两人木愣愣的站在外头。   因着他们仨最近总是在一块儿当差,朝夕相处之下关系都近了许多,春荷面对这二人也没了一开始的生疏,见状还问了几句,“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福财和福全还能怎么?   这不是受到了太多的惊吓,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有幸见到这一幕,世子爷竟然陪着柳姨娘一块儿数银子?   这一两三钱的数着,世子爷不嫌累得慌,他们听着都觉得瘆的慌。   福财恍惚间觉得,世子爷数国库的银子都没有这般认真,福财和福全恍惚,春荷也并没有太好,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屋子里的两个人显然数银子数的不亦乐乎,已然忘记了别的事情。   不时传来银子碰撞的声音。   春荷听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的敲了敲门,“世子,奴婢过来送燕窝。”   随着敲门声响起,里头的动静才戛然而止,好一会儿才传来裴铮的声音,“进来。”   春荷低着头,将燕窝搁在桌上,快步的退了出来。   朝朝看着面前的燕窝,有些拒绝的摇头,她不想吃。   “这是春荷特意炖下的,熬了许久才熬制好,你也不想她的一片心意浪费是不是?”裴铮连哄带骗,朝朝才不情不愿的将燕窝喝下去。   她原本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只是她一直都觉得燕窝的味道非常奇怪,让她很不习惯。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朝朝腹中的孩子已经三月。   腹部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很轻微的弧度,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存在,朝朝觉得非常的新奇,时常会去摸一摸肚子。   裴铮对此也非常的好奇。   总会随着朝朝一同触碰她的腹部,还时常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你说她现在多大了?”   朝朝默默的摇头,她也不太清楚,下意识的用手开始比划起来:大概这么大?   “跟个桃子似的?”裴铮有些不太相信,开始仔细的回忆起从前见到过的那些小孩,但他从前根本不会关注小孩子,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见过几次,如何知道三个月大的孩子究竟有多大。   “大夫说三个月之后,孩子就会长的很快很快,届时你可能会很辛苦。”   裴铮的双手轻轻的触及到朝朝的腹部,感受着掌心的那点弧度,他从不知道仅仅是这般就能让自己心情激动,他期待着这个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   也期待着可以和这个孩子见面。   明明,他根本没有到因为因为子嗣而犯愁的年纪。   而朝朝却是轻轻的摇头,笑的异常满足,那软乎乎的笑容印刻在裴铮的心里,经久不散。   他二人的日子过的平淡而幸福。   裴铮依旧每日的忙碌,而朝朝也依旧每天期待着孩子的成长,“等你将千字文全部熟识之后,我们就一同为她取名。”   朝朝见裴铮这般的高兴,也没有提别的扫兴之事,她欣喜的答应下来,自从裴铮见过阮氏之后,朝朝就发现府中的人对她的态度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个个殷勤了不少,朝朝清楚他们都是冲着自己的孩子来的。   若没有阮氏的默许,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朝朝知道阮氏可以允许她生下孩子,定然是裴铮做了什么,之事裴铮一直都没有提及,朝朝也没有问。   她有些不想知道,隐隐的有了逃避之意。   即使只有现在是幸福的,朝朝也不想放弃。   裴铮遵守和母亲之间的约定,并不会常常和朝朝见面,即使见面也不会留宿,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冷淡了不少,可只有阮氏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阮氏从未停止过给裴铮相看人家,只不过都不怎么顺利,裴铮总是借故拖延,不仅仅如此,还有各种外在的阻力,每当阮氏看中一个不错的姑娘,事情就会出现这样和那样的变故。   以至于事情一拖再拖,阮氏已然没有了脾气。   裴铮清楚母亲到底在头疼什么,拜恭亲王府和萧婉所赐,他的婚事只怕没能那么顺利,对此裴铮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要感激他们的误打误撞。   他已经同意娶妻,若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总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   裴铮并不着急,但他知道母亲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何况每当母亲看见一个合眼缘的姑娘,事情就会出现这样和那样的变故,母亲并非是个蠢人,长此以往自然会发现问题。   裴铮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拖不得。   故而,在某一日下朝之后,裴铮破天荒的没有离开,而是去了御书房。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君臣之间究竟说了什么,隔天,太后就宣了镇南侯夫人进宫,待阮氏从宫中离开之后,赐婚的圣旨随后就到了镇南侯府。   当今天子给镇南侯世子和宗正少卿嫡女宋然赐婚。   宗正少卿不过从五品,这门亲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谁也不知道当今天子为何会赐下这样一道圣旨。   消息一传开,所有人都当宗正少卿是走了大运。   而只有宋然本人知晓,这件事就是一桩交易。   一个月之前,镇南侯世子忽然找上了她,说要同她做一笔生意。   宋然从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就那么轻易的暴露在裴铮的面前,她外祖家世代经商,到了母亲这一辈,唯有母亲一个独女,母亲没有经商的兴趣,但宋然有!   只是她身为官家女子,根本不能如愿,只能偷偷摸摸的做生意,因为这个秘密,无论谁上门提亲,宋然都市不愿的,她的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裴铮给出的条件非常的优渥,她只需要同裴铮成亲,两人只需有夫妻之名,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裴铮均会为她扫除障碍。   自然,宋然也需要做出一些牺牲,不得主动提出和离。   也是那个时候,宋然才知道裴铮为何要这般煞费苦心。   她说需要时间考虑,足足考虑了一个多月,才答应下来。   宋然没有想到裴铮的动作会这么迅速,她才刚刚答应下来,裴铮就已经去请了圣旨。   并且,他给足了家中颜面,将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也没有人知道裴铮在这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世人只当是陛下另有深意。   镇南侯府中,阮氏直到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才明白裴铮心中的打算。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只不过是为了敷衍自己而已。   阮氏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有如此深的算计,“亭曈,你如今机关算尽,可会后悔?”   阮氏看着裴铮冷笑,宗正少卿的嫡女,家世的确不显,宋然此人不管出现在什么宴会上,都低调的仿佛不存在。   寥寥几人提及,也只是说她贤良淑德,从未听说过有和人起过冲突,若非今日太后提及,阮氏压根就不记得还有此人。   裴铮能够找出宋然来,只能说他当真是好心思。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婚事是陛下赐下的。”裴铮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天子有命,为人臣子自当谨遵旨意。”   阮氏听到这里,气的抄起桌上的杯子砸过去。   裴铮不躲不闪,被茶杯砸了个正着,鲜血顺着额角落下,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衣领,鲜血汩汩,裴铮却连掩都懒得掩一下。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阮氏气急败坏的骂道,裴铮却还是一脸平静,他抹了抹脸上的血,对着母亲恭敬的行了一礼,缓缓的朝川舒苑走去。   母亲的震怒在他意料之中。宗正少卿的家世的确低了些,可宋然名声俱佳,她只要气过这一阵子就会好。   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裴铮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朝朝。   川舒苑伺候的下人被他尽数换了去,福财同春荷不会在她的面前胡言乱语。   可圣旨已下,再也不会有转圜余地,有些事情有些话,有些决定,裴铮只能自己告诉她。   这是他心中计划已久的事情,环环相扣堪称完美,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宋然一门心思只想继承外祖家的产业,成为天下巨富,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做生意上面,根本不会有争风吃醋的心思。   更不会欺辱朝朝,是最完美的人选。   但裴铮这会儿却心生退缩,不知要如何告诉朝朝自己的决定。   他走的极慢,可再长的路也终有到尽头的时候。   裴铮走近川舒苑,福财和福全看见他额上的伤,齐刷刷的变了脸色,连忙赶上来嘘寒问暖,裴铮并为在意这些,径直去了西苑找朝朝。   裴铮找到她的时候,朝朝正坐在窗户边缝着孩子的小衣裳,这手艺是这些日子跟府中绣娘学的,衣裳的布料绵软舒适,她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的到如今能似模似样的缝制出一件件小衣裳。   到底花了多少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件件小小的衣裳很是可爱,裴铮每每瞧见都会心生欢喜。   朝朝看到裴铮过来刚要去迎他,还未走近就瞧见裴铮额头上的伤痕,担心的不得了:您这是怎么了?   裴铮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头全是殷红的血液,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过是出了一点意外。”   朝朝心疼极了,找来布条替他包扎,她的手法极其的生疏,那伤口被戳的生疼,裴铮却愣是一声不吭,只当不疼。   等好不容易将伤口包扎好,朝朝才松了一口气。   她比划着让裴铮去换衣裳,但裴铮却拉住了朝朝的手不肯放,“朝朝,我有话要跟你说。”   朝朝的手里还拿着金创药,这会儿有点郁闷,不大高兴的比划几句:有什么事情这般重要?   “是很重要的事情。”   朝朝不由的看过去,漆黑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裴铮的倒影,清晰可见。   裴铮却不由自主的别开眼,不忍心再看下去,“朝朝……”   忽然间,朝朝觉察到腹部有一股轻微的动静,只是那动静太轻太轻,微不可闻。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腹部,用力的去感受那一点点的触觉,很快,她就感受到了,那动静就是从她腹部传来的。   是孩子在动!   朝朝兴奋极了,这会儿根本顾不上裴铮要和她说什么,兴高采烈的拉着裴铮的衣袖和他比划:孩子动了,他动了。   裴铮却没能注意,只是冷淡的告诉朝朝,陛下颁布了赐婚圣旨,来年便要成亲。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朝朝的喜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耳朵嗡嗡嗡的疼痛。   朝朝想,哑言之人的耳朵多少是有些不便利的,不然她怎会听见这些呢?   是听错了吧? 第30章 他会亲自告诉她   屋子里很安静, 只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朝朝的手还放在腹部,她前一刻还在为孩子的胎动而欣喜,这会儿喜悦已荡然无存, 她呆呆的看着裴铮, 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话呢?   朝朝伸出手, 默默的同裴铮比划起来:你说什么?   裴铮分明看清了她先前的手势, 这会儿不知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的心情, 怎么就这么巧?   他选择今日来告诉朝朝这件事, 而朝朝也在同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原本裴铮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两厢一对比,总觉得太过残忍。   他看着朝朝的脸色, 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朝朝却下意识的往后头一躲,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俩人都愣住了。   “朝朝?”裴铮不确定的喊了一句, 朝朝听到动静才顿住脚步, 一脸无措的看向他。   朝朝只想知道,裴铮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而裴铮如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朝朝身上。   他回忆起方才朝朝欣喜的表情,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到她的小腹上, “她动了吗?”   朝朝听得分明, 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比起孩子来, 她更关心的是裴铮说过的话。   脑子里乱成一片,只想得起两件事。   他要成亲了?   他要娶别人?   这两件事折磨的朝朝难受至极。   她抬眸看裴铮, 竭力克制心慌,眼睛里满是疑惑,此时此刻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想问他方才的话究竟是何意。   裴铮垂下眼眸,知道这件事情避无可避,他总要把话说清楚,可巧这时候春荷送来了燕窝,裴铮将要说出口的话便收了回去。   春荷瞧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只是将燕窝放下便匆匆离开。   裴铮端起那碗燕窝递给朝朝,温和的说道,“你先吃东西。”   可朝朝却没同往常一样的接过,反而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本就不爱喝这些,今日更是没有心情。   “你不是说过,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无论做什么你都愿意吗?”裴铮只是轻声的劝她,可平日里朝朝还能听得进去,如今一个字都听不得。   朝朝很想抓起那碗燕窝将它扔出去,告诉裴铮她不想吃,但她根本做不到,无论是大声的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是将这碗东西丢出去,都不能。   她迟迟没有接过燕窝,裴铮举得手臂开始发酸,他也不恼只是将燕窝放在了桌上推至朝朝面前。   朝朝明明可以不动的,但她却很生气的将燕窝往裴铮处推了推。   裴铮知道,她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他也清楚,朝朝究竟是因为什么不满。   “这件事情,我会和你解释清楚。”裴铮的声音里有无奈,却从没有要逃避的意思。   他只是很担心朝朝,想要让朝朝坐下,莫要一直站着。   可朝朝摇头拒绝,根本不让裴铮靠近她,裴铮试了几次均被拒绝,只能和她保持距离无奈道:“等你冷静一些,我再好好的同你说。”   裴铮的语气一如平常,但朝朝根本冷静不了,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你刚才说的话,能再说一次吗?   朝朝不等裴铮反应,又问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铮一再的让朝朝冷静下来,可朝朝根本就冷静不了,神情渐渐变得激动,裴铮见她如此,便也没有再隐瞒,只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次,“陛下赐婚,此事已成定局。”   亲耳听到这句话,朝朝本以为自己是承受不了的,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的平静,她甚至都没了先前的激动,只是冷静的看着裴铮,仔细的想着这句话带来的意思。   他说,他要成亲了。   婚事是当今圣上赐下的,已成定局。   朝朝根本不敢相信,但她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裴铮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说明这件事是真的没了转圜余地。   在这府中,朝朝一直都有听到不少的声音,比如她不配和裴铮在一起,又比如说她和裴铮在一起是她高攀。   如今风言风语少了,可曾经听到过的声音不会消失,朝朝一直都清楚。   能封得住别人的口,却遏制不住旁人心里的想法。   就连朝朝自己也清楚,她的身份不过是裴铮的妾。   府中人人都盼望着裴铮可以早一点娶妻生子,即使裴铮的身边已经有她,即使她如今有了孩子。   他们的期盼也从不会减少,这些事情朝朝都是清楚的,只不过她从来都没有深究,朝朝原本只当自己是不在乎,如今细细的想来,她怕是根本不愿意去想。   谁都没有办法勉强裴铮娶妻,除了他自己。   所以,这是裴铮自己想娶妻了吗?   朝朝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只觉得更难受了:世子爷是,喜欢她吗?   “没有。”裴铮飞快的回应道,“这件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裴铮开始下意识的给自己找寻借口,一再和朝朝强调,是皇帝赐婚,只是朝朝根本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清楚的记得裴铮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虽不了解如今的裴铮,可长久以来的相处,总能够摸清一个人的脾气,重新认识一个人:您说过,您不会娶妻的。   朝朝见裴铮沉默不语,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继续比划着自己的手势,却因为太过于激动的缘故,显得有些词不达意。   裴铮看的有些莫名,朝朝也没有气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要冷静:您说过的,不会娶妻。   她的眼里满是残存的希望,直到现在朝朝还是相信裴铮,她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他明明说过的,不会娶妻。   他明明说过的,会永远保护她。   他也曾说过,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有的眼泪,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哀伤,都是裴铮给的?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裴铮试图和朝朝讲道理,但面前的人这会儿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固执的看着裴铮,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朝朝甚至都不想听裴铮的解释,只是想裴铮告诉她,他到底是不是要娶妻: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裴铮看着朝朝的模样,想要让她冷静一些,但朝朝根本顾不上这些,又问了一句:婚期在什么时候?   她见裴铮不言语,还以为是他看不懂自己比划了什么,便去一旁的桌子上拿来了纸笔,一字一句的写下自己的诉求:世子爷,求您告诉我,婚期到底定在什么时候?   裴铮有时候当真不知道自己教会朝朝认字,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他从前只是能大致的明白朝朝究竟在说什么,意思总是大差不差的,只消理解就好,可从未有过这般直白的感受。   他看着朝朝写下的字,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般,泛起了密密的疼,裴铮避重就轻的告诉朝朝,就算他成亲,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可朝朝充耳不闻,只关心他究竟什么时候要成亲。   “婚期定在来年的六月。”裴铮的语气有些平淡,仿佛再说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其实他当真不怎么关心这些,只知道个大概,圣旨上写的是择日完婚,婚期如何自然是可以商议的。   只是裴铮私心,要等朝朝平安生产。   朝朝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她摇摇晃晃的,唯有扶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摔倒。   “朝朝。”   裴铮想要过来扶她,但却因为朝朝拒绝的态度而无可奈何,他每往前走一步,朝朝就会往后退一步,始终和他保持者距离。   “朝朝,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情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裴铮轻声和朝朝解释起来,说起母亲的态度和自己的打算。   朝朝听得分明,却比先前更加的沉默。   “朝朝,你是否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朝朝听到裴铮的话,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应,她问自己能不能够理解,朝朝想,她应该是不能理解的。   如果能够理解,为什么会难过呢?   朝朝摇摇头,她拒绝思考。   然后,裴铮就和她说了许多话,说了许多关于他的打算,也说了很多他的安排。   裴铮生来骄傲,从未和人解释过什么,而朝朝是第一个,让他将自己心思和盘托出的人,他的想法,他的打算,他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   “待你平安生下孩子之后,我会将他记在正妻的名下,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裴铮的话非常的理智,可在朝朝听来,却非常的残忍。   她呆呆的看着裴铮,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他说的不是真的。   只可惜没有。   朝朝知道裴铮是认真的,他是真的那么想。   并且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朝朝看着裴铮,很想问他一句,若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会叫自己什么,但她却没有问,因为朝朝已经预想到了答案。   镇南侯府也不是没有庶子庶女存在的,他们见到自己的生母,也只能叫一句姨娘。   妾室生下的孩子是主子,可妾室本身并不是。   从前唏嘘的事情,如今全部都应验到自己的身上。   她从没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的悲哀,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清楚。   妻和妾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差别。   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不能叫自己娘亲,要喊另一个人为母亲,他会承欢于另一个女人的膝下。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儿,和睦相处,温馨非常。   而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   甚至见到那个孩子还要行礼,也许他会认自己这个生母,也许不会。   也许他还会厌恶,为何自己有一个身为妾室的生母。   朝朝直到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身为妾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放弃了什么?   而又坚持了什么?   如今又能够得到什么?   朝朝只觉得心很疼很疼,但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唯余陌生。   她听到裴铮告诉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朝朝其实是知道的,妾室的孩子可以记在正妻的名下,便是嫡出,她以往担心的事情从根本上得到了解决,她再也不需要担心孩子会因为庶出而艰难。   只是她为什么会这般难过?   朝朝甚至都有些站不稳,她扶着桌子不住的后退,裴铮见状立马去扶她,“朝朝。”   可朝朝还是拒绝,她拒绝裴铮近身,同样也拒绝裴铮的搀扶,躲开了裴铮的手。   接二连三的被拒绝,裴铮的表情多了些幽怨,他看着朝朝,似有些不明白,“朝朝?”   朝朝的脑子里乱极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还能做什么,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她可以清楚分明的听到裴铮说的话。   一句一句的为她好。   朝朝都明白,也都懂。   可明白不代表她不会难过,明白也不代表她不会伤心。   腹中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她低着头看向肚子,孩子此时已经五个月大,再过不就他就会出生。   朝朝每天都期待着孩子的胎动,期望着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只可惜从未如愿。   今天是意外之喜,可惊喜过后却得知了这般噩耗。   朝朝已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高兴。   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疼,她的双手死死的扶在桌子上,指骨因用力而渐渐泛白,额上落下了豆大的汗珠。   裴铮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朝朝的身上,自然发现了端倪,这会儿也顾不得朝朝的拒绝着急的问道,“朝朝,你怎么了?”   裴铮没等朝朝拒绝,便紧张的扶住了她,朝朝已然没有力气去拒绝,她靠在裴铮的怀里,被他紧紧的搂着,明明是很温暖的怀抱,但她却觉得冷,这股寒气从地上涌起,冷到了她的心里。   雪白的衣裙上染上了点点血迹,裴铮抱着朝朝轻手轻脚的放到床上,头也没回的朝外头吼着让福财去找大夫。   福财听到动静忙不迭的朝外头跑去,外头的动静消失了,朝朝的心也空荡荡的,她呆呆的看着衣裙上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夫还没有过来,裴铮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抚朝朝,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朝朝也看着裴铮,却只是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极了,他二人对视,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欲望。   最终还是大夫的到来打破了僵持,把脉的时候只觉得非常疑惑,前些日子他刚刚过府给朝朝诊脉,当时的情况一切安好。   不过短短几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夫人,您如今有了身子,可千万不要太过悲伤,要知道您的一举一动都会间接的影响到孩子。此次的情况很是凶险,您须得卧床静养,不然孩子恐怕会保不住。”大夫还在絮絮叨叨。   可朝朝听到夫人这个称呼,却本能的觉得恶心,她也不管大夫能不能看懂自己的比划,认认真真的比起手势来,她告诉大夫,她不是什么夫人,不要喊她夫人。   即便人人都喊她夫人,也不能改变她是个妾的事实。   大夫一脸为难,从前他就奇怪这位夫人为何从不开口说话,一切都是由身边的丫鬟代劳,如今看到她比划才知,原来这位夫人是不会说话的。   大夫一脸为难的看着裴铮,只因为自己根本看不懂。   “她可有大碍?”裴铮假装看不懂朝朝的意思,只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来,大夫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把着脉开出了一张药方,嘱咐朝朝记得喝药。   对于镇南侯府的事情,他一个给人看病抓药的大夫,实在是不宜知晓。   大夫留下药方之后便匆匆的离开,春荷很快就熬好了药端过来,裴铮并不假手于人,亲自端起药喂她。   朝朝这会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像是在看裴铮,又像是透过裴铮在看别的。   那眼神死死的,惹得裴铮心烦不已,“朝朝,喝药。”   朝朝从前很喜欢听裴铮喊自己的名字,每一次听见她都会在心里默默的应着,每一次朝朝都会很高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听见裴铮喊自己的名字,却有着迷茫和恐惧。   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朝朝麻木的看着裴铮,任由他一口一口的给自己喂药。   他喂,她就喝。   方才大夫说这个孩子可能会保不住的时候,朝朝的心里其实是轻松的,她想象中的未来,太苦太苦,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日子,实在太痛太痛。   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宋家的嫡姑娘一心都想着要做生意,我与她并无男女之情,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裴铮很是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甚至说出自己和宋然的约定。   甚至为了避免日后产生纠纷,还和宋然立下了字据,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头有两人的印信。   便是去衙门打官司也是有效的。   裴铮根本不喜欢宋然。   婚约也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只是朝朝听着愈发觉得难过。   她甚至不曾欣喜,只觉得悲哀。   裴铮宁可绕这么多的弯路,宁可娶别人回来当一个摆设。   都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   明明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竟然也是不能接受的。   朝朝缓缓抬眸看向裴铮,眼里的绝望让裴铮不忍心去看,但他却一再的和朝朝保证,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听得分明,一时间竟忘了呼吸,直到胸膛微微发窒,她才反应过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朝朝?”   裴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朝朝听得分明,她知道,裴铮说的都是事实,他用最有效的方法,告诉她这些事情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裴铮陪了朝朝很久,但朝朝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他不好强迫朝朝,只能耐心的等待着。   朝朝很想让裴铮离开,可又觉得有些话当真没有必要说。   两人算不上是僵持,可到底是没了言语。   他的这些心思,夫人知道吗?   夫人若是知道,可会容忍?   朝朝不禁在想,裴铮额上的伤口,是不是也是这么来的?是为了自己吗?   朝朝本不想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只因这些话是裴铮亲口告诉她的,朝朝就算想要欺骗自己也没有办法。   无论裴铮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心意,她的身份永远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她只是妾而已。   窗外的月色悄悄的洒了进来,朝朝看着那满地的银霜,许久都没有说话,裴铮以为她在发呆,可事实上只有朝朝自己才知道,她在想,裴铮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的。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会做些什么。   他们日后会朝夕相处,会共同养育她的孩子。   他们真的不会产生感情吗?   朝朝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依旧无法控制自己,越想就越痛苦。   越痛苦就越会去想。   直到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第31章 产子   因为赐婚圣旨, 镇南侯府终于能够为世子裴铮办婚事,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但几个主子的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世子爷本人对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上心, 每日除了上朝最关心的便是柳姨娘和柳姨娘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不过五个月大, 明明怀象极好, 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 有了小产的迹象。   世子爷如今也不避讳被旁人知道, 大夫找了一茬又一茬, 就连荀大人也寻来了大夫。   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荀烈请来的大夫并不是来瞧朝朝腹中的孩子,而是来看她的哑疾。   朝朝自从知晓裴铮要娶妻之后, 就变得愈发的沉默起来,大夫让她卧床静养,她便好好的躺在床上。   让她好好的喝安胎药,朝朝也从不拒绝。   无论是燕窝或者是补品, 都来者不拒。   全然没了先前和裴铮撒娇时的模样, 像极了一具会动的躯壳,若非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裴铮都担心朝朝要离他而去。   他每每想和朝朝说些什么,都会败在她的沉默之下。   裴铮早前托荀烈找的大夫, 如今终于有了下文, 荀烈也是干脆,找到大夫之后便直接找到了裴铮。   裴铮当机立断让大夫过府为朝朝诊治。   如今天气尚好, 朝朝的身体也有了好转, 已经可以坐在软榻上面晒太阳, 她临窗而坐,半靠在榻上看账本, 裴铮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收起的意思。   裴铮一直都知道朝朝不开心,但裴铮私以为她还没有想清楚,一直耐心的等着她想明白。   总想着等她想明白之后,就可以明白自己的苦心。   朝朝看着裴铮,又看了看大夫,她本以为大夫是过来看孩子的,很习惯的伸出自己的手腕。   没曾想大夫只是问起她哑言的事情。   朝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大夫的来意。   她只是摇了摇头,从一旁拿过纸笔,她仔细的交代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会说话。   大夫又细细的询问了一番,甚至仔细的看过朝朝的喉骨,断言她并非是先天哑言,也许是后天出现什么意外所致。   但无论他再问什么,朝朝都是摇头,问得多了便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按着额头说难受。   大夫总不能强迫什么。   顺势又看了看朝朝腹中的孩子,同她说可以试着下床走一走路,有助于生产。   朝朝微笑着谢过,但唯有裴铮看的明白,她的笑并没有达到心底。   离开之后,大夫却告诉裴铮,朝朝的哑疾也许是心病,只是朝朝不肯说,所以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要她自己愿意开口,比什么都好。”   裴铮知道这个消息,也没有多言,谢过大夫之后,便进屋去瞧朝朝。   她依旧在算账,看着账本上的赤字,心情才好了些。   裴铮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朝朝唇角含笑的模样,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见朝朝的笑容。   此番见到很是欣喜,“朝朝。”   裴铮便不由自主的喊出她的名字,岂料朝朝听见之后,立刻隐了笑容,看的裴铮难以接受。   “你是决定从今以后就不理我了吗?”   朝朝听到这些话,缓缓的抬眸,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可若裴铮要怎么想,她也是没有法子的。   【您还有什么事吗?】   “朝朝,你是否在怪我?”裴铮问出了先前从未想过的答案,而朝朝却只是摇头。   怪他这话从何谈起?   若不是因为裴铮,她并不能有孩子,也不能将这孩子生下。   妾室做到她这个份上,其实也应该感恩戴德才是,从另一个方面去想,裴铮当真为她做了许多许多。   妾生的孩子可以记在正室的名下,这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   她应该感恩,应该知足。   腹中的孩子又动了起来,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他动的也越来越频繁,朝朝示意裴铮伸手,裴铮有些疑惑的配合她,直到朝朝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部。   她二人一同感受着孩子的动静。   裴铮才反应过来。   自从那一日之后,朝朝便再也没有和裴铮说过一句话,有事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他,裴铮不是不气恼的,但他自知亏欠,并没有和朝朝计较。   孩子似乎在腹中翻滚,忙的不亦乐乎。   裴铮的唇边泛起温柔的笑容,仿佛融化的冰雪,那么温柔,那么随和。   朝朝每每看见,心中都会恍惚,也会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裴铮却并没有发觉,只是好奇的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她每日都是这般活泼吗?”   朝朝点点头。   裴依誮铮又紧接着问她会不会很累。   朝朝闻言只觉得胸口泛起久违的刺痛,她有些难受的想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再过分一点?   就把她放在一个偏院的角落里,不闻不问不好吗?   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朝朝在村里的时候素来只听说过男人关心孩子好不好,从不曾有人关心过孩子的母亲会不会辛苦。   她分明可以感受到裴铮对她的心意,可这份悸动过后,留下的唯余悲伤。   朝朝冲着裴铮摇了摇头,没有再用纸笔,只是比划着告诉裴铮她真的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说不了话。   希望裴铮不要再问。   裴铮原本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来大夫,既然朝朝都已经这么说,他当然舍不得逼迫。   “只要你高兴就好。”裴铮在那一瞬间就做下决定,很认真的告诉朝朝,就算她永远都不说话,也没有关系。   朝朝本也是不想会说话的,当哑巴的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放在心里,若是有朝一日忽然会说话,恐怕心思就要藏不住事。   朝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开始计算着孩子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生,人人都说十月怀胎,但大夫们推算出来的产期大多只有九个多月。   她低着头看看肚子,又抬起头看了看裴铮,心说原来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也正因为如此,朝朝冲着裴铮伸出手,问裴铮可愿陪她散散步:大夫说,要走一走路,才能够有助于生产。   裴铮自然是愿意的。   裴铮扶着她从屋子里出去,朝朝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她抬起头看向屋檐,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一日,裴铮陪了她很久,也她说了许多的话,甚至还想着给孩子取名字。   朝朝却说不着急,她如今的字都还没有认全,她希望给孩子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哄着裴铮说孩子的父亲这般博学,还愁取不出名字吗?   裴铮满心以为是新的开始。   殊不知,那是朝朝留给他最后的温柔。   ……   三个月之后,下元节,半夜。   朝朝突然破了羊水,她感受到了一阵阵疼痛,知道这是孩子要出生了。   裴铮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在孩子七个月之后,就宿在了西苑,两人并未同床共枕,他只是在暖阁处另摆了一张床。   很是简陋裴铮却甘之如饴。   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承载了他太多的期待,裴铮总是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她。   朝朝喊不出来,便打翻了茶几上的茶杯,以期引起裴铮的注意,果不其然裴铮很快就跑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立刻出去喊福财去找人来。   产房和稳婆一早就已经准备好,阮氏虽然觉得这些事情荒唐,可木已成舟如今孩子都已经快要出生,自然不会去扼杀他的存在。   裴铮很快就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了稳婆和伺候的侍女,产房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听见稳婆的声音,一直喊着朝朝要用力。   裴铮听不到朝朝的动静,便只能不厌其烦的提醒进进出出的侍女和嬷嬷们好生的照看她。   千万不要让她因为力竭而晕过去,“她不会说话,你们要好好的注意着。”   阮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觉得是冤孽。   她以前可从不知道裴铮还有这么耐心的时候。   而裴铮看似平静,实则早就心乱如麻,藏在袖口中的手紧紧的攥在一处,眼也不眨的盯着产房,生怕错过了什么。   阮氏看的心疼,走过来劝他:“亭曈,这里还要许久,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裴铮只是摇头,固执的不肯离开。   阮氏只知道自己长此以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成真,可经过这么久的时日,阮氏已然不想再管,“待她生下孩子之后,你便要同宋家女成亲,婚事已如你所愿定在孩子的百日之后,亭曈,过多的特殊对她而言并非好事。”   裴铮此刻已听不见母亲再说什么,只胡乱的点头。   阮氏只是无奈叹气,可孩子是自己生的,她能如何?   只能转身去正院安抚起自己的丈夫来。   产房里,朝朝正配合着稳婆生产,她心中有着害怕和惶恐,即使大夫们一次一次的告诉她孩子很健康,朝朝也总会时不时的想起自己要放弃他的场景。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便是不生也得生。   春荷一直陪在朝朝的身边,和她说起裴铮说过的话,朝朝的心里都明白,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恃宠而骄,难过裴铮娶妻。   认为她不识抬举。   朝朝也的确没有反驳,她当然是难过的。   她认识裴铮的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阿阳。   是他自己取得名字,只因为她的名字是朝朝,他说:“我没有名字,那便取一个和你相近的,从今以后你是朝朝,我是阿阳。”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他说:“别的姑娘有的,你也要有,无论是凤冠霞帔,还是三书六礼。没有证婚人,那便让天地日月来见证我们的爱。”   那是她的夫君,才不是什么镇南侯府的世子。   朝朝曾经天真的以为镇南侯府的世子裴铮就是她的丈夫,如今才知道,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主子,他以后会是别人的丈夫。   也许会是很多人的丈夫。   他的安排,朝朝理解,可这不代表她不会疼。   也不代表她愿意接受。   朝朝身体越来越疼,痛的她意识都快要模糊,但很神奇的,她可以清晰的听到稳婆说的话:“柳姨娘,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   朝朝麻木的顺着稳婆的话用力,随后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啼哭声,然后她就听见了许多人的笑声,只有春荷再哭泣,朝朝想冲着她笑,但根本没有力气。   有无数人恭喜她生了个小少爷。   可朝朝的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悲哀。   她期盼了足足九个月,到底没能生下一个女儿。   稳婆将洗干净的孩子放在了朝朝的身边,孩子睁大了眼睛懵懂且茫然的看着朝朝。   那乌黑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朝朝的身影,仿佛给了她无限的勇气,朝朝闭上眼睛,掩盖住眼眸中复杂的神色,紧紧的将他揽在怀中:宝宝,我是你的娘亲呀。 第32章 离开【她真的跑了!】   朝朝得以平安产子,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裴铮,他在产房外头听见孩子那清脆的啼哭声时,心中不知有多激动。   但很快里头就没了动静, 裴铮尚未来得及喜悦, 心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朗声让稳婆出来回话。   稳婆听到声音, 很快就从屋子里出来, 刚要说两句吉祥话, 就被裴铮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为何里头没有了哭声,孩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铮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若非稳婆亲眼所见, 她当真不敢相信,里头那女人只是个妾,“世子爷请放心,孩子好得很。方才哭了几声这会儿正在他娘身边睡得正香呢。”   “小人接生过那么多的孩子, 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白白净净的。”   稳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把那孩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裴铮听着高兴,让福财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赐下去,还特意嘱咐再给稳婆多一份。   稳婆得了赏钱,心里自然更乐呵, 便起了奉承心思, “世子爷可要瞧一瞧孩子?”   “这会儿能进去?”裴铮诧异的问道,实则他早就想进去看看朝朝, 不过一直被人拦着, 此番听到稳婆的话, 自是满心疑惑。   稳婆接生了那么多的孩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要求, 产房污秽,平常男子恨不得可以离的越远越好,哪里会有裴铮这样的想法?稳婆只觉得分外新鲜。   她在心中腹诽着,面上却堆着和善的笑,“自然是将小少爷抱出来。”   裴铮听她这么说,想都没想的拒绝,他心中的确是着急见到孩子,可如今尚不到四更天,外头狂风大作,把个娇弱的孩子弄出来,实在是没必要,“无碍,我且再等等。”   稳婆听罢自然不敢多言。   欢欢喜喜地去领赏钱。   裴铮一直等到产房收拾好,里头的血污全部散去,才得以进去看看孩子。   屋内。孩子早就已经睡着,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依偎在朝朝的身边,果真如稳婆所言,白白净净的十分可爱。   “他睡着了?”裴铮小声的问道。   朝朝轻轻点头,她明明已经累极,却一点都舍不得睡,只是默默的看着孩子的睡颜,朝朝甚至都觉得,她可以看到地老天荒去。   裴铮的情况也不比朝朝好多少,他眼叶不眨的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小手,软软的触觉让裴铮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看着那个孩子,心中浮现出许多的期待,明明他此时此刻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裴铮就已经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个孩子,半晌才开口说道,“只是这孩子长的,太漂亮了些。”   裴铮并非是夸赞自己的孩子,甫出生的孩子极少有长的好看的,可眼前这个孩子不一样,鼻梁挺翘,眼线纤长,看着漂亮极了。   裴铮的心中却开始犯愁,一个男孩若是长的太漂亮,也不知是不是一件好事。   朝朝却没有裴铮那么多的忧虑,比起孩子长的丑,她更希望孩子是长得漂亮的,她拉过裴铮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你不喜欢他吗?   裴铮莞尔,让她不要胡思乱想,“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如何会不喜欢?”   朝朝软软的笑起,目光又落到了孩子的身上。   裴铮却问起朝朝的情况来,“你可还好?”   朝朝轻轻点头,生下孩子之后身上所有的不适仿佛都消失了,她如今很平静,见到裴铮那么喜欢这个孩子,朝朝就更加高兴,这个孩子可以得到父亲的喜欢,那是再好不过的。   奶娘很快出现将孩子抱下去喂奶,朝朝看着奶娘把孩子抱走,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惆怅和不舍。   她很想将孩子给抱回来。但到底将这冲动给抑制住。   朝朝想要起来喝水,裴铮便亲自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春荷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端上了早早就准备好的温水。   裴铮拥着朝朝,将她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感受到臂弯里的温度,才放松下来,先前他看不见朝朝,也听不到她的动静,心中担忧不已,“朝朝,你受苦了。”   朝朝虚虚的抓着裴铮的手臂,就着他的手将那杯水喝完。   她当真没有觉得辛苦,只是心中多少有些茫然,孩子就这么出生了,这般不打招呼的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朝朝尚且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但已有身为母亲的本能,孩子才刚刚被抱走一会儿,她就有些受不住,只是她很克制,并未多说什么。   就连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裴铮都没有发觉。   裴铮虽然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但他毕竟没有十月怀胎,体会不到朝朝的失落,孩子被抱走时,他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方才瞧着那小小的一团,他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他。   奶娘喂完孩子,就将孩子抱了过来,见裴铮还在,想起这府中关于世子爷的传闻,便试探着问裴铮,可要抱一抱孩子。   裴铮的身体瞬间僵住,诚然他是心动的,但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拒绝,“罢了,这小东西浑身上下这么软,莫要把他给摔了。”   话语里的珍视之意任谁都能够听出来。   奶娘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今日她存了心讨好主家,自然要再试一试,“世子爷您放心,有奴婢在,定不会说让小少爷有事。”   因为奶娘的保证,裴铮才试探着要抱孩子,只见奶娘小心的将孩子放在裴铮的怀里,指导他要怎么抱。   软软的身子依偎在自己的怀里,裴铮的手僵直一片,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昔日从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拿这么一个小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他才这么一丁点儿大。   但裴铮已经恨不得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悉数捧到他面前。   裴铮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待适应之后便抱着孩子来到朝朝跟前,献宝似的同她说,“你瞧,他睡着了。”   小孩子睡着本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儿,奶娘和稳婆见的多了,只当这世间稀疏平常的事情,但对于裴铮而言却一点都不一样。   眼前的这一个,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朝朝更是乐得配合他。   两人所有的心思都在孩子的身上。   最终还是稳婆说孩子的骨头尚软,不能长时间的抱着,裴铮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放在摇篮里。   朝朝本以为奶娘会带着孩子离开,哪曾想裴铮却推着摇篮放到她的床边,郑重其事和她说话,“母亲原本的意思,是将孩子带去正院抚养,你莫要难受,孩子可以养在祖母的膝下是极好的一件事。但你才刚刚生完孩子,定然会舍不得,我已和母亲说好,待你出了月子,再将孩子送过去。”   朝朝愣愣的听到这些,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她可以想象的到,裴铮为此到底做了多少努力,他其实成全了她太多太多。   如果,她和裴铮不曾有过曾经,她大概会满足于现状,甚至会觉得欣喜。   只可惜人心不足,朝朝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她看着裴铮,默默的比划着手势:夫人她,可有说什么吗?   “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你好好的修养。”裴铮轻描淡写的开口,并没有和朝朝说太多。   阮氏并不会心疼朝朝母子分离,同裴铮说既已经决定将孩子记在正妻的名下,总不能再让朝朝有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可裴铮却不这么想,横竖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又何必这般残忍。   朝朝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眼眸中染上了异样的神色,她看着裴铮,差点掉下了眼泪,惹的裴铮哭笑不得,“我听说生完孩子是不能哭的。”   朝朝诧异裴铮为何知道的那么多,原本是想问他的,可看着裴铮那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当他是博学多才。   就像在孕期时,裴铮总是能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   但朝朝从不知道,所有的博学多才和轻描淡写,都是裴铮背过人去和大夫请教而知晓的。   孩子在摇篮里睡得香甜,朝朝也十分困倦,裴铮便强硬的将手掌盖在她的眼皮上,让她好好的休息,骤然的黑暗让朝朝有些紧张,她下意识的握住了裴铮的手,耳边传来了裴铮温和的声音。   朝朝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但很快就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她久违的梦到了东水乡,哪里有很熟悉的泥瓦房,里头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那人依旧是从前的打扮,只是和从前有所不同,他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摇篮,里头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他见到朝朝,很高兴的招呼着她快点过去:“朝朝你瞧,宝宝睡着了。”   朝朝倚在门边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   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孩子,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不知过了多久,朝朝醒了过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只觉得胸前涨涨的疼,只恨不的上手去揉一揉。   只是她羞于启齿,唯有默默的忍耐着。   但这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不多时她的脸色就惨白一片,很快就被人发现端倪,春荷着急的问她是怎么回事,朝朝却不想说,只是摇头。   最后还是奶娘奶完了孩子过来发现了问题,忙命春荷打来热水给她热敷,朝朝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姨娘不必不好意思,女人生完孩子都会如此的。”   “姨娘莫要担心,等到喝了回奶汤便会好的。”奶娘一个劲的安慰着朝朝,殊不知朝朝再听到这些之后,心情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奶娘的手法很是专业,热热的帕子敷上去,很好的缓解了疼痛。   晚些时候,府中嬷嬷送来了回奶汤,朝朝并不需要亲自哺乳孩子,便不用忍受这份折磨,若是放在以前,她也许会因为不能亲自喂养孩子而难受,可如今她却是毫不犹豫的接过那碗汤药。   这一碗药下去,她和孩子之间的联系,就已经被斩断大半。   朝朝的月子坐的很轻松,她并不会干涉奶娘和春荷带孩子,何况孩子还时时刻刻的在自己跟前,在孩子醒着的时候,朝朝就会让春荷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跟前来,她往往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看着孩子就觉得非常幸福。   这日子过的简单而又幸福,若真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这么久了孩子还没有名字,裴铮一直都未曾给孩子取好名字。   朝朝也并没有去催促。   旁人只是小少爷小少爷的喊着,而朝朝……   朝朝就更加简单了,她不会说话,孩子无论取什么名字,她都没办法叫出来,所以她从不去催促裴铮。   何况,朝朝的心里还有一些别的想法。   若是不知道名字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名字,她的心就会多牵挂一分。   这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半个多月之后,孩子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会动一动自己的小胳膊引起身边人的注意,朝朝每一次看到都觉得十分有趣。   她身子大好之后,总是喜欢抱着孩子,她爱他,却并不溺爱他。   并不会时时刻刻的抱着孩子,更多时候,孩子还是跟着乳母的。   这天,福财又送来了铺子的利钱,春荷将账本送进来时,朝朝一直看着外头出神,春荷有些疑惑主子在看什么,“姨娘可是想出去走走?等到您坐完月子之后,您想去哪里,世子爷都会待你你去的。”   春荷胸有成竹的开口。   身旁的奶娘也是一脸的赞同。   府中人人都知,在世子爷的心目当中,柳姨娘很重要,她们虽然嘴上还喊着姨娘,但是对朝朝的态度却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不过观望,如今只想着好好的巴结。   试问谁家的妾室能有她这般的命好,不仅能荣宠不衰还能在正妻进门之前就生下孩子,就连生下的孩子都能记在正妻名下。   而这一切,都是世子爷给的。   朝朝不过是想知道,京城的桃花到底是几月份开的。   她极快的掩去了眼眸中的惆怅,她看着春荷故作遗憾道:不过是觉得这个月赚的银子不如上个月的多。   春荷信以为真,便开始安慰朝朝,她说的越认真,朝朝就觉得越安心。   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不伤心不难过了。   就连朝朝自己都这么以为,仿佛几个月前和裴铮冷战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收敛起所有的不满,咽下所有的悲伤。   只是在安安静静的等待一个机会。   孩子的满月很快就要到,满月之后便是裴铮和宋家姑娘的小定。   朝朝从未见过那位宋家姑娘,但她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和宋然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宋家姑娘送来过一份贺礼,祝贺她生了孩子。   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是朝朝却不知道要拿那礼物怎么办,是束之高阁,还是感恩接下。   她会不受控制的想着,那宋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会想是不是宋然人还没有过门,就已经以她孩子的“母亲”自居,所以才早早的送来礼物祝贺。   朝朝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越想越偏激,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件事。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的这么可怕,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直到后来朝朝才知道,原来那是因为嫉妒。   她嫉妒宋然可以成为裴铮的妻子,那满心的疯狂,让她面目全非,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朝朝只希望可以自己放过自己。   孩子满月的这一日,府中热热闹闹的,既已经没有隐瞒孩子的存在,满月宴自然办的非常体面,宴请了许多的亲朋好友。   朝朝一个人在西苑,听着那些热闹的声音,她在想象着宴会到底有多热闹,她的孩子到底有多好看,会受到多少人的祝福。   她什么都看不到,故而只能想象,因为她仅仅只是那个孩子的生母而已。   这般热闹的场合,并不需要朝朝的出席。   她一人枯坐,拿出了久违的荷包,开始给裴铮缝制起来,那是许久之前刚刚想要给裴铮缝制荷包的时候,他亲手画下的山水画。   纹样已经描绘好,丝线也已经准备好,明明只差了一点点,朝朝却怎么都缝不好。   她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没有时间,没有机会。   如今终于可以缝好。   朝朝将荷包和春衫放在了一块儿,放到衣橱里面,做完这一切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她呆呆的坐在一旁,不知在思考什么。   外头的热闹不晓得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等到万籁俱寂,朝朝才恍惚的想起今日是孩子的满月宴。   他到今天,已经满月了。今天过后,孩子就要送去阮氏那边抚养。   等到裴铮的妻子进门,他就会由新妇来抚养。   同自己将一点关系都没有。   仿佛现在才感受到悲伤一样,眼泪不知不觉爬满了脸颊,朝朝感受到脸上冰凉一片,尚未来得拭去,就听见外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朝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一转身就看见只见裴铮抱着孩子出现在了她面前,嘴里还不停的抱怨着,“怎么都不来给我们开门?”   朝朝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裴铮也不去看她,只逗着怀中的孩子,“你娘这是傻了?”   孩子显然很兴奋,欢快的挥舞着小拳头,裴铮差点儿都抱不住他。   直到这会儿裴铮才开始着急,他本意是想将孩子抱来哄朝朝开心的,可没预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朝朝此刻顾不上脸颊上的泪,快步的走到裴铮身边从他怀里接过孩子。   小小的孩子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对气味很是敏感,知道怀中的人是自己亲娘,便安静了不少,被裴铮指责太过分。   朝朝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还没忘记正事,她看着裴铮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他满月,爹娘要给他一块儿庆祝才是。”裴铮说的平静,但春荷和福财送上来的酒菜让朝朝知道,这并非是临时起意。   她拥着孩子,竭力克制住眼眶的酸涩。   她只怕一抬头就会落下眼泪。   比起热闹非凡的宴会,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显然安静极了,裴铮同她说起了孩子在宴会上的表现,一桩桩,一件件,朝朝都听得非常仔细。   直到桌上的菜肴快要见底,孩子在她的怀里沉沉的睡过去,朝朝才不舍的将孩子抱给裴铮。   “今日便留他在此,明早再抱去母亲院里,外头天寒地冻的,不要让孩子吹风。”裴铮心中怅然,可这已然是他能够为朝朝争取到最好的结局。   朝朝并不推诿,她只是抱着孩子很认真的在他掌心里写下自己的请求:世子爷,我想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   裴铮有些疑惑朝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朝朝倒也不隐瞒,只说自己见不到孩子会想,正院离川舒苑并不远,她会想孩子是不是哭了,是不是饿了,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可是…京郊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我委实不放心。”裴铮期初并不想答应,可这却是朝朝到京城之后,唯一一次和他提出要求。   朝朝抬眸看他,缓缓的比划着他的名字:裴铮,你答应我好不好?   裴铮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朝对他的态度就是恭恭敬敬的,她已经许久未见她比划自己的名字。   原本不想答应的,但到底拗不过朝朝。   裴铮还是答应了下来,给她找了许多的家丁和侍卫,他亲自送她到京郊的庄子上小住,“我要离京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就来接你。”   朝朝轻轻的点头,温和的笑着,说会等裴铮过来接她的。   和宋家的小定,裴铮自己也没有时间参加,他尚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做,朝朝一直站在门前,目送着裴铮策马离开,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马儿扬起的尘土都看不见。   她才转身进屋。   腊八的这一日,寺庙里在派腊八粥,朝朝原本和春荷约定了一起去瞧瞧,只是临到头来朝朝却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让春荷一个人去。   春荷自是不从的,朝朝却只是笑:我也想尝一尝寺庙里开过光的腊八粥,想要讨一份福气呢,你且去玩玩,我就在这里等你。   春荷面上犹豫。   朝朝却并不气馁:再过几日世子爷就要回京,我们到时候便要回府,那里有这么快活的日子。   在朝朝的劝说下,庄子上大部分人都去排队领粥,唯有几个家丁守着,朝朝从柜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换上了寻常人家的衣裳。   拿上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留下了关于柳姨娘的所有。   在最后她打翻了煤油灯,借着浓烟混在了惊慌失措的人群里面,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庄子的大门,场面一片混乱,大家伙儿都忙着救火,根本没有注意到朝朝。   她深居简出,人人只知道侯府的柳姨娘住在庄子上,却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   朝朝知道自己的容貌艳丽,便用锅炉灰抹了脸,央求过路的老农捎她一段,她本是农女出身,便是养尊处优的再久,那双手也是做不了假的。   她顺顺利利的离开了庄子。   朝朝并没有走太远,只是躲在了破庙里面,趁着夜色才好赶路,她每走一步脑海中那些尘封的记忆就跟着松动。   朝朝想,她娘一定没有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也要用同样的方式离开,只不过她娘当初离开时带上了她。   而朝朝却舍下了那个孩子。   侯府钟鸣鼎食,孩子留给裴铮,他应当能够衣食无忧,若是跟着自己,恐怕都活不下去。   六日之后,朝朝踏上了去往扬州的商船,她最后回看了一眼京城,心中多少有些惆怅。   她从不后悔和裴铮来到京城,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期待了那么久,盼望了那么久,到头来她终是没能和裴铮一块儿去看桃花。 第33章 裴铮,我要回家了   京郊的庄子走水, 柳朝朝失踪了!   这件事传回镇南侯府的时候,阮氏正哄着她的大孙子说话,才一个多月的孩子还不能坐起, 只能躺在摇篮里头挥舞着小手。   阮氏看着心生欢喜, 便哄着他多动动。   咋一听到这个消息, 只觉得莫名其妙:“失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   张嬷嬷同样一头雾水, 压根就没听说有这回事, “柳姨娘不是好端端的住在庄子上散心?”   柳朝朝去庄子上住这件事, 其实也是阮氏默许的,她先前的确对柳朝朝有诸多的不喜,但看在孩子的份上, 她早就已经没了先前的不满,对于裴铮的所作所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柳朝朝要避开裴铮和宋然的小定,她也是答应的。   “亭曈过几日就会回京,去查查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将庄子上的管事带回来问话。”阮氏冷声吩咐, 刘嬷嬷立马领命去办。   京郊的庄子上,火势已经被扑灭,所有人灰头土脸的聚在一块儿清点着损失。   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走水。   这会儿好不容易将或是扑灭,财物倒是没有损失太多, 但却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 住在庄子上的柳姨娘不见了!   那可不是普通人,那是世子的爱妾。   庄子的管事想起当日世子爷送柳姨娘来时的模样, 顿时心慌不已, “赶紧出去找人!”   春荷领了腊八粥回来, 老远就看见庄子里闹哄哄的,当时还在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希望不要吓到柳朝朝。   结果回来一瞧,才发现是庄子上走水了,走水的地方还是柳朝朝住的院子。   春荷顿时疯了一般的往里头窗去。   火势虽然已经被扑灭,可因为烧的实在太厉害,里头还有未曾散去的滚滚浓烟,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春荷却不管这些,铁了心的往里闯,可还没等她靠近就被人拽住。   春荷认出那是和自己一块儿来庄子上的家丁,此时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求着他,“大哥,你让我进去,姨娘还在里头。”   “春荷姑娘,里头没人。”那家丁一脸沉重的说道,春荷听得莫名,心瞬间沉了一片。   还以为是柳朝朝出了什么意外。   她愣了许久才知道已经有人进去瞧过,烧起来的是空屋子,里头什么都没有。   甚至门栓都是拴着的。   很明显这件事情有蹊跷,但是庄子上伺候着的那些仆人却坚决不承认是他们疏忽,也坚决不承认是他们弄丢了人。   只能将事情说的玄乎一些,“门窗都是栓好的,姨娘根本就不在里头,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管事战战兢兢的开口,事到如今还在为自己开脱。   “庄子的周围都是有人看守,并未见着柳姨娘,可这人就这么找不着了。”   “她一个大活人还会凭空消失不成?”阮氏不耐烦的说道,根本就懒得听这些子虚乌有的话。   “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她的声音冷漠极了,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奴才们这会儿头低的更低了   她也懒得去管这群奴才,命张嬷嬷加派人手去沿途寻找。   屋子里的东西早就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压根看不出什么痕迹来,若想要查到蛛丝马迹,也只能报官。   只是这件事情尚未弄清楚来龙去脉,阮氏也不能贸贸然的报官。   若是被贼人掳走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阮氏知道柳朝朝在裴铮的心目当中究竟有多重要,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能贸贸然的做主,便将所有人都暂时分开关押起来,不允许窜供,也不允许他们走动。   一切都等裴铮回来决断。   至于春荷,再看到那废墟之后,人就已经傻了,因为她是柳朝朝的近身丫鬟,同样也被关押了起来,只是待遇比其他人稍稍好了些。   裴铮是在第三日回京的。   在此之前,阮氏派出去的人已经寻找了整整三日,均一无所获。   裴铮从灵州归京,便直接去了京郊,想着直接接上朝朝一块儿回府,可等待裴铮的却不是倚门浅笑的柳朝朝。   反而是母亲身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冲着裴铮福了福身子,不等他发问便开门见山道:“世子爷,还请您和老奴回府,夫人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说。”   “朝朝呢?”   “柳姨娘已经回府,奴婢担心您跑空,特意来等您的。”张嬷嬷脸上的情绪并没能很好的掩饰,若非裴铮没有注意,只怕是要瞒不下去。   裴铮一开始还以为是母亲又不满朝朝什么,在回府的路上还想着要怎样为朝朝求情。   结果一见到母亲就听到了这般噩耗,“母亲此话何意?什么叫做朝朝不见了?”   不见了是何意?   “三日前,庄子上走水,等扑灭了大火之后,他们清点人数,才发现柳朝朝不见踪影。”阮氏尽可能的用最简洁的语言和裴铮描述此事。   可裴铮还是不可避免的呆滞着。   裴铮就这么安静的听着阮氏说话,母亲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块儿他就什么都听不懂。   什么叫做庄子走水,朝朝不见踪影?   她怎么会不见踪影的?   “她不是好端端的待在庄子上?怎么会不见踪影,她能去哪里?”裴铮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说辞,甚至还觉得是不是母亲故意骗他的。   “母亲,我已答应您会成亲,您为何还容不下她?”裴铮被这些消息冲击的有些口不择言。   有些话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阮氏自是听出裴铮的弦外之音,怒道:“你这是在怀疑我?”   “怀疑我自导自演,趁你不在要除去她?”阮氏听见这话震怒不已,可回过神来却是伤心。   她没有想到在裴铮的心目中,他就是这么想自己的。   裴铮沉默不语。   阮氏却压根就不容许裴铮误会她,“我若当真容不得她,哪里需要等到现在?早在一开始我便可以让她走,在你忙碌顾不得的时候,在她有孕的时候,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将她送的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她,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母亲质问的声音悉数传到裴铮的耳朵里,他才渐渐的冷静下来,一脸茫然的和母亲道歉。   阮氏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裴铮的身边亲自劝他冷静,“庄子上的人都被关在府中,我已命人分开关押,你若是想去审问便由你。”   裴铮默默的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母亲先前说过的话,他在想朝朝究竟为何会失踪?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母亲可有报官?”   阮氏摇头,声音多少有点残忍,“我已派人去寻找,若是报官会闹得人尽皆知,你可有考虑后果?”   裴铮如何不知母亲说的后果是什么,若朝朝当真是被贼人掳走,报官于她有害无益。   无论贼人是求财还是求色,她的名声是要毁于一旦的。   裴铮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去审问人,他迫切的想知道在朝朝的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甚至也不用旁人去请,亲自去大理寺府衙找荀烈。   阮氏拦不住他,只能随他去,不过是让福财和福全小心的照顾着裴铮,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报。   阮氏目送着裴铮离开,不多时张嬷嬷却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夫人,小少爷醒了。”   阮氏收起了惆怅,接过了张嬷嬷怀里的孩子,强打起精神来说道,“孩子还小,日后莫要抱出来吹风。”   她看着怀中的孩子,眼眸里染上不少的温柔,对朝朝便多了一些怜惜,让张嬷嬷继续加派人手寻找。   荀烈原本正在大理寺府衙处理公务,咋一听到门房说裴铮找他,还以为是好友回京特意找他去下馆子。   结果刚出衙门,就被裴铮拽上马车。到了地方之后,才知道裴铮让他看一间走水的屋子,“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寻我,就是叫我看这个?”   裴铮点点头。   荀烈满脑子都是美酒佳肴,结果瞧见这个,心里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但面前这屋子被损毁的不成样子,瞧着裴铮那着急模样,肯定是着急的。   荀烈便收敛起了惊讶,面上露出几分正经,“这屋子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   荀烈并不记得这几日京兆府有上报私宅走水的案子。   “你只管去查,查到什么全部告诉我,查仔细些。”裴铮的心里很乱,屋子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东西都已经被烧的差不多,裴铮自己根本看不出,只能求助荀烈。   荀烈脱了外袍,让人帮忙把袖子绑起,便走进屋子里去查探。   里头的一些痕迹早就已经被破坏,是后头才被人保护起来的,虽然没有太大的用,但聊胜于无。   荀烈一直在里头待了很久才走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黑的不成样子,中衣裳更是黑得一塌糊涂,“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问吧。”   荀烈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惨,若是平时裴铮也许还会有些恻隐之心,但这回儿他已经无暇顾及,只来得及递上水壶,“里头的人可是被人掳走的?”   “不是,她自己走的。”荀烈接过一旁的水壶,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他抹了抹脸,异常肯定的说道。   “你说什么?”裴铮不敢相信的看着荀烈,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确定?”   “对。”荀烈刚从大理寺衙门出来就被裴铮给薅了过来,这会儿累得脑子都有些不好使,压根没有注意到裴铮的脸色,只是尽职尽责的说着自己发现的事情。   “她是自己走的,火也是她自己放的,而且放的位置都很巧妙,可以很快的点燃。”   “她把门从里头拴上,窗户也是拴上的,应该是先将灯油浇在窗户上烧坏了窗户,等窗户整个儿脱落,才跳窗出去的,窗台上的脚印是之后留下的。可这个时候火势已经烧的特别大,自然所有人都以为,屋子里是没人的。因为窗户实实在在是被烧坏的。”   若非是不合时宜,荀烈都要夸赞一句厉害。   这胆识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但是裴铮听到这话之后,脸色瞬间变得奇差无比。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是朝朝出了意外,也许她是被贼人掳走,裴铮想着若是她被贼人掳走,他定会去报官。   名声之事,总是比不上性命更重要。   结果呢?   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耳光,她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自己离开的,甚至为了离开还要放火烧屋子。   甚至还将门窗都拴上,想出这样的法子。   她知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多危险?   知不知道要是有个万一,她真的会出事。   “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荀烈单手搭在裴铮的肩上,小声的跟他说话,“这地方是你们家的庄子吧?那什么…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福财和福全在一旁听着,只恨不得去把荀大人的嘴给缝上,这说点什么不好?   简PanPan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荀烈见众人脸色有异,只觉得有点委屈,若他是个傻子也就罢了,这事儿自己消化消化也能过去。   最要命的是荀烈还不是个蠢货,很快就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难不成,难不成是…”   他急急忙忙的捂住自己的嘴,什么话都不敢说。   荀烈已经猜测到这件事情到底和谁有关,联想起自己勘察到的证据,只恨不得这会儿快点消失,“我…我衙门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荀烈忙不迭的想溜,但看见裴铮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委实狠不下心,“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裴铮缓缓的摇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她但凡有离开的打算,一定会有迹象,你就一点也没发觉?”   荀烈的话就像是尖刀一般的扎进裴铮的心里,他若是有所察觉,事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   他离开的时候,朝朝还是好好的。   裴铮想着荀烈说的话,径直走到马车前要将马匹卸下来,荀烈看穿他的打算。好说歹说才拦住他要在闹市纵马的念头,“你是疯了不成?就算陛下再宠你,你敢当街纵马依旧是要下狱的。”   “你若是被关个三五日,还要去那里找人?”   裴铮被这句话劝住,这才乖乖的和荀烈一起坐马车。   回府之后,裴铮立刻赶往川舒苑,发了疯似的在西苑翻翻找找,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朝朝的东西是那么的少。   妆奁里的步摇和胭脂水粉,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一眼就能望得到头,都是他送的。   衣橱里面放着的不过是一些寻常衣物,都是来到京城之后,他命人置办的。   倒是她从前带来的那些都已经不见。   随着逐渐的翻找,裴铮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难看,因为他发现,他送给朝朝的东西,几乎都在,甚至还有风干的糖人。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在一个箱笼的最底下,裴铮翻出了一套春衫,很熟悉的颜色,是朝朝给他做的,整整齐齐的放在那儿,上头有一个荷包,是他当初随手画下的画。   朝朝说,一定会将这荷包绣出来。   他并没有等到这个荷包,可裴铮没有太在意,想着她若是不想绣,也没有关系,只要她高兴就好。   原来这个荷包,早就已经绣好了吗?   为何不早些给他?   裴铮缓缓的打开荷包,发现了里头还有一张纸条,是朝朝的字迹,她早就已经会写字,早已经不是那歪歪扭扭的笔画。   纸张上的字很是好看,端庄秀丽。   可上头的内容却让人遍体生寒。   【裴铮,我要回家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抽干了裴铮所有的力气,他无言的看着这张纸条,一点儿也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要回家?要回哪里去?   不是她自己说的吗?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如今他在这里,她为什么要离开?   荀烈一直焦急的等在外头,一开始里面还有裴铮翻箱倒柜的动静,可这会儿却什么都没了。   他担心的不行,便咬咬牙冲了进来,“裴铮?”   荀烈无心去管这屋子的摆设和陈列,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软榻上的男人,他的边上还放着一套春衫和一个荷包,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只是荀烈认识裴铮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真是觉得难受,“亭曈?你没事吧?”   裴铮依旧不言,手上的纸条被他攥的死紧,顺着他的动作荀烈总算看到了那张纸条,看清楚之后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这是知道了什么事儿啊?!   “这,这,也许只是离家出走?”荀烈开始语无伦次的安抚他,“我媳妇儿生气的时候也会离家出走的。”   裴铮缓缓抬眸看向荀烈,冲着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太过于骇人,荀烈根本就招架不住,“亭,亭曈?你别这么笑,你知道有多可怕吗?”   裴铮听不出荀烈的言外之意,只是看着那张纸条出神,“你也说是离家出走,你也觉得这是她的家,可好端端的,她又要回哪里去?”   是东水乡吗?   京城距离江南有千里之远,她究竟要怎么去?   “这,这,你们不是还有个孩子,当娘的如何能够抛得下自己的孩子?”荀烈着急忙慌的找着理由。   裴铮回忆起朝朝对孩子的态度,她从不干涉乳母照顾孩子,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一旁看着,她对那个孩子的态度,瞧着总是有些奇怪的。   但朝朝却告诉他,是因为孩子注定不能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们的感情若是太好,她会舍不得。孩子若离不开她,旁人便会不喜欢。   对他们彼此都不好。   彼时裴铮庆幸朝朝可以理智,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讽刺。   她怕是早就存了要离开的心思,所以才会一直和孩子保持距离,“孩子在我母亲院中。”   “啊?”荀烈只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这些事情,有些不确定的问着裴铮,“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裴铮被问的脸色越来越差,不对劲的地方?   如何会有不对劲的地方呢?   她和从前一样的温柔。虽然哭过,恼过,气过,最终归于平静,裴铮以为她是明白的。   明白自己的苦心,明白自己的安排。   他满心以为,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他也一直以为,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开始。   结果呢?   这一切都是骗局?   “不过就这么几日,总还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荀烈见不得裴铮这副模样,眼一闭心一横的走到他身边,认命道:“这庄子里的仆人在何处?我来审。”   裴铮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没有拒绝荀烈的提议,但也不想就这么放任不管,他要自己去问清楚。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柳朝朝走的这般决绝。   屋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在,他送给她的东西,她一样都没带走。   庄子上被扣押着的人,在被关了几日之后,终于见到了裴铮。   管事的直接跪在裴铮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说冤枉。   裴铮却无心理会,只是冷漠的看着面前的人,“莫要说些有的没的,我的耐心不是很好。”   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僵直了身体跪在裴铮面前。   荀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开始审问。   整个庄子上一二十人,加上镇南侯府送过去的家丁和丫鬟,前前后后一共四十五人,全部问完都已经到了半夜。   裴铮这才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是朝朝支开了所有人,自己在屋中放了火,瞒过了所有人离开。   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察到异样,因为朝朝离开的那一天还在和丫鬟婆子们计算着他回去的日子。   还在等着他回京。   所有人都当朝朝在等他,裴铮这才知道,她骗了所有人,也许还骗了她自己。   西苑里还有不少的银票和碎银,裴铮在荀烈审问家丁的时候仔细的检查过,她只拿走了一小部分。   绝大多数都留了下来。   这件事让裴铮的心情愈发复杂起来,就要这么和他划清界限吗?   他给她的东西,朝朝什么都没有带走。   人群散去,裴铮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张纸条,他这会儿甚至都不知道教会她读书写字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为何会有人这么残忍?   用他教会的字,一字一句写下诀别之语。   她写下这些的时候,可有过丝毫犹豫? 第34章 寻觅不到   那天晚上, 川舒苑的灯亮了一晚上。   荀烈因为要上朝的缘故已经回府,临走之前多番叮嘱福财和福全小心的照看裴铮,“若是有事就来荀府找我。”   福财和福全郑重其事的应下, 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照看裴铮, 但裴铮却只是神色平静的待在朝朝的屋子里, 检查着屋内所有的东西。   最后终于确定, 她离开的时候, 当真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送给她所有的东西, 她都没有带走。   反倒是昔日从江南带过来的那些,已经全部找不到。   这个认知让裴铮的心情变得极差,但他的脸色却逐渐归于平静, 并没有荀烈等人担心的情况出现。   福全和福财两个人就站在外头,门没有关上,他俩对于里头发生的事情只晓得一清二楚,心里着急不已, 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去劝。   还是福财想起了春荷, 忙问府中伺候的人春荷在哪里。   “春荷姑娘被夫人关押在柴房之中。”院中伺候的小厮连忙说道。   方才审问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春荷,福财也是这会儿才想起,立刻就去柴房找春荷。   而在柴房的春荷, 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 完全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不过是去领了一碗腊八粥而已。   为何就弄丢了主子?   柳姨娘这般柔弱,她可以去哪里?   她是不是被贼人给掳走的?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朝朝出了意外, 而不会想到她是自己离开的,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 朝朝过得很好,很幸福。   有裴铮全心全意的爱护。   什么都为她考虑好, 为她想好。   就算日后世子夫人进府,世子怕也是不会让柳姨娘委屈。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怎么会自己走呢?   春荷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春荷就没有那么肯定了。   毕竟他们都不是柳姨娘,哪里能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春荷心急如焚,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福财,她一见到福财就知道是世子爷回来了。   两人一见面,什么寒暄都顾不得。   福财直接问她可知道柳姨娘去了何处。   春荷默默的摇头,“我不知道。”   她若是知道,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你同我去见世子爷,无论你想到什么,知道什么都要说出来,万不可胡说八道,听到了吗?”福财尚不知道裴铮如今是何心思,也不敢贸贸然的瞎出什么主意。   只是福财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大致猜测到夫人将春荷关起来的用意。   夫人怕是也想到了柳姨娘自己出走的可能性,担心是她们主仆二人合谋的。   “福财大哥,姨娘她到底如何了?”春荷的眼里满是担忧,福财一见这个情况,心就凉了半截,他猜测春荷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倘若真是如此……   那世子爷那边可怎么办?   福财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轻轻的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春荷的问题,只是领着人去见裴铮。   西苑中,裴铮看着跪在地上的春荷,神色颇为复杂,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那日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会不在朝朝的身边?”   春荷听见这话,心中浮现出点点的悔恨,她曾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那天她不坚持陪在姨娘的身边。   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日姨娘本是要同奴婢一起去寺庙领腊八粥的…”春荷跪在地上将那日的事情全部复述了一边。   寺庙的腊八粥是祈福过的,所以人人都觉得领来那腊八粥可以有好运。   也正是因为这个,朝朝才想着也要去领,只是出现了一点状况。   “那一天,她和你说了什么?可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姨娘说腊八一年才一次,这粥也只有今日才有,希望我一定要将粥领回来,她想要沾沾福气。”春荷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当真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柳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的一举一动都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姨娘还和奴婢说,您很快就会回京,她一直都在等您回来。”   “她说还想趁着回府之前去买些布料,给您和小少爷做衣裳。”   朝朝的期盼不似作假,她每天都在等着裴铮回京,掰着手指算日子,春荷都看在眼里,所以春荷猜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春荷的供词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人发现朝朝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她从不在意让别人知道她对裴铮的期盼,人人都当朝朝在等裴铮回来。   只当她爱惨了裴铮。   可谁能想到柳朝朝是要离开的,她走的光明正大,干脆利落。   什么都没有带走。   裴铮问了很多的问题,朝朝离开的那一日的所有细节,他问了又问,行为,动作,和态度。都没有落下,直到春荷想不起来任何的细为止。   裴铮一次一次的问,春荷一次又一次的复述,而后他又一遍一遍的听着。   足足听了几个时辰,他终于死心,知道她并不是临时起意,“她平日在府中时都会做些什么?”   春荷听到这话,脸色就变得有些黯淡,“姨娘平日在府中,一直都在西苑待着,很少外出。”   “是吗?”裴铮恍恍惚惚的回了一句,将目光从一旁的架子上移到春荷脸上,他“看”向春荷,眼神却没有任何的神采。   春荷见状却说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奴婢刚刚去姨娘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每日都会坐在窗户边瞧着外边,奴婢起初并不清楚,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等您回来。”   “她坐的位置正对着川舒苑的大门,姨娘常常坐在那儿,一等就是一整日。”   裴铮那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眸,才终于动了动,他这会儿才像是看清楚春荷,像是要确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春荷对裴铮本有着天然的恐惧,若是从前她万万不敢说这些话的,可如今她已从裴铮的态度当中明白过来柳姨娘失踪的真相。   这个时候,春荷想起了很多被她忽略的事情,柳姨娘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她虽然也很温柔,但那是不一样的。   “但是世子爷您很忙,常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过半,奴婢时常在值夜的时候瞧见您晚归。翌日一早同姨娘说起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   “会问奴婢很多很多的话。”春荷越想越觉得心疼。   那个时候的柳姨娘远比后来要开心很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她不再坐在窗户边发呆,连外头都不去多看一眼,也再没有问过春荷,裴铮夜里有没有来过。   她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来。   朝朝所有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身边的人甚至都感受不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已经不一样。   可如今仔细的想想,却还是想不到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她可有和你说过什么?”裴铮听到这些,已然不知是什么心情,他从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朝朝是这么过得。   裴铮的心中像是有所期待,他迫切的想从春荷嘴里听到些什么,但又害怕春荷说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心中有了挣扎之意,态度变得分外奇怪。   “姨娘并不会说话,奴婢也唯有从她的手势当中猜测一二,想必世子爷您也发现了,比划出来的手势并不能很好的表达姨娘心中的想法。”春荷也是在朝朝练字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点的。   她们以往也只能了解一个大概。   哪里会像说话一般的直白?   能从语气和神态当中判断。   裴铮算是听懂了,朝朝心中有什么想法,只要她自己不愿意,谁都不能明白。   说谎的人还能瞧出点端倪,偏偏她连说谎都没有,每一句话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他们看不明白,理解不了。   裴铮打发春荷下去,春荷却不知道从今往后,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扫尘的丫鬟,是裴铮给了她体面,让她能够跟在朝朝的身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机遇,春荷才能遇见朝朝这个最和善不过的主子。   随福财一同退出屋子时,春荷茫然的问福财,她之后要怎么办,“世子爷会将我发卖吗?”   “爷不是个会迁怒旁人的人,这件事情谁都不想它发生,你且好好的在院中当差。”福财说的并不多,他从前还能猜测主子的心思。   但如今就算能猜到也不敢胡乱的说话。   至于春荷的去处,只能以后再提。   但福财隐隐的感觉到,世子爷会因为柳姨娘的关系,而善待春荷。   所谓爱屋及乌,就是如此。   裴铮一直都在西苑没有离开,从天黑坐到天明,再从天明熬到天黑,他出奇的平静,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阮氏原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裴铮会震怒,还在担心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可裴铮如今这模样,阮氏更加担心。   他瞧着像是没有事儿,一脸的平静,甚至还能如常的去上朝。   下朝之后也会来正院和自己一块儿用膳。   瞧着就和个没事人一样。   阮氏心中却觉得瘆得慌,和张嬷嬷提起,张嬷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同主子说话,“夫人,世子爷回来这么久,可从未来瞧过小少爷。”   一语惊醒梦中人。   阮氏听张嬷嬷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裴铮从前可是很紧张这个孩子的,如今却没有来看过一眼。   “而且,小少爷都已经这么大了,还没有名字。”张嬷嬷轻声说道。   孩子是下元节那日出生的,如今已经两个多月,府中奴仆只是喊着小少爷。   阮氏就只是喊他大哥儿。   结果她们谁都忘记了,孩子还没有名字。   “亭曈在何处?”阮氏想到这里就有些坐不住,只想着快些把儿子给找回来。   “世子爷尚未归来,应当是在户部,这几日世子爷回来的都极晚。”张嬷嬷连忙开口。   阮氏默默点头,让她着人好好的盯着,“等亭曈回来,就将他喊来正院。”   张嬷嬷轻声的应下。   而阮氏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才等来身着官服的裴铮。   他看起来并无太大的异样,对着阮氏行礼,“母亲。”   “你从哪里过来?”   “今日在户部处理公务,将近年关,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些日子回来的应该都会晚一些。”裴铮冷静的开口说道。   阮氏知道他一想忙碌,闻言也只是让他好好的照顾自己,只是话锋一转就提起另一件事,“亭曈,你回京这么久,可有来看过孩子?”   裴铮原本平静的脸色在听到孩子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这转变很是细微,若非阮氏一直看着他,很难觉察的出来。   但他并没有要瞧一眼孩子的意思,“孩子有母亲照顾,我很放心。”   “所以你就预备不管不顾,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不愿起?”阮氏淡漠的看着裴铮,问他如今究竟想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许多人问过他这样的话。   荀烈问过,福财和福全也问过。   如今竟然连母亲也过来问他了吗?   每个人似乎都觉得裴铮会做点什么,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可是裴铮的心茫然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打算。   派出去的人根本找不到柳朝朝,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一无所获。   裴铮渐渐的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他消沉极了,只因为他发现是朝朝自己要离开的,这个认知对裴铮的打击实在是太大。   “可是亭曈,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这般消沉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阮氏心疼不已,她见不得裴铮如此,可她能做的也只是劝裴铮放下。   谁也不知道柳朝朝如今身在何处,他们甚至都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   裴铮看着母亲,却不知自己要如何放下,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朝朝为什么走。   他想不明白,自然也没有办法理解。   “母亲,我要怎么放下?”裴铮轻声的问道,眼神中一片茫然。   阮氏何曾见到过他这般模样?他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意气风发的,昔日自己逼迫他成亲,那般境地他都能好好的瞒过所有人。   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   “那你告诉母亲,你想做什么?”阮氏心痛不已,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可以振作起来。   裴铮还能想做什么?   朝朝只留下只言片语给他,告诉他,要回家了,她的家不就是在东水乡吗?   打算?   他唯一的打算,大概是要去东水乡走一趟。   “我已经同陛下告假,想要去江南一趟。”裴铮语气平静的开口,他的心中早就已经有这个念头。   但没有人问起,他就没有提过。   每一个人对他的态度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他,每一个人都知道,没有柳朝朝在裴铮的身边,他会受不住。   但是朝朝呢?   她知道吗?   “为何要去江南?”阮氏心中明白定是因为柳朝朝,但她明知故问,想要裴铮亲口回答她。   她的儿子一定不能这般颓废下去。   而裴铮也没有让阮氏失望,一脸平静的说起要去东水乡看看,“她说要回家,也许只是想回家去看看。”   也许看过之后,就会改变主意。   但是江南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朝朝要是不认识回来的路怎么办?   “我离开京城去灵州的那一日,她说会等我回来接她。”裴铮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出朝朝温婉的笑容,这些日子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失忆时候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他恢复记忆之后,那段记忆也是在的。   只不过裴铮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他总是下意识的忽略那些记忆,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抹去那些回忆,裴铮并非不愿记得和朝朝的过去,只是不想记起那个傻气的自己。   那个在码头扛沙袋,会为了一文钱和旁人据理力争的自己。   那是个全然陌生的人,他傻气又蛮不讲理,裴铮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不想记得。   只是因为朝朝的离开,裴铮被迫去回忆一切,然后他悲哀的发现,朝朝昔日的笑容要真诚许多。   她会撒娇,会生气,甚至还会和他吵架。   他们会因为一个糖葫芦欣喜,会因为今日多赚了几文钱而快乐,也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冷战。   曾经的朝朝会因为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对着他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吃醋,她那么和善的一个人,甚至都跑到别人家里去,让那家人好好的管管自己的女儿,莫要勾引别人的丈夫。   而他呢,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裴铮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那个时候跟在朝朝的身后,对那姑娘说:“我是有娘子的人,你快些和我娘子说清楚,免得她不开心。”   他们那时候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赚足银子,能盖上一间大房子,若是还能有一两个孩子,那就是最好的。   朝朝喜欢女儿,可裴铮却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不为其他,只为孩子长大之后可以好好的保护母亲。   如今,什么都有了,昔日想要的一切都已经达成,甚至以为永远都不会拥有的孩子也都有了。   为什么,朝朝却选择离开?   裴铮想不明白,甚至都开始钻牛角尖。   所以他要去东水乡看看,他要找柳朝朝问清楚,为什么。   “为何一定要去江南?亭曈,你就此放下了,好不好?”阮氏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但是裴铮如何能够放得下?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也许已经想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所以他非要走这一趟。   “母亲,还请您不要阻止我。”裴铮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如今的平静也不过是表面功夫,他只是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他有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甚至有脾气也不知道朝哪里发,太过愤怒而显得异常平静。   所以,他要找到柳朝朝,亲自问清楚。   “罢了,你打算何时动身?”阮氏知道劝不住他,索性就遂了他的愿,只是阮氏心中隐隐觉得,裴铮就算去了江南,也只会扑个空而已。   柳朝朝如此聪慧,可以想出这样的法子脱身,怎么会想不到裴铮的打算?   “等忙完户部的清算就动身。”裴铮语气平静,甚至还能和阮氏告罪,说除夕恐不一定能归家。   阮氏如今还能说什么拒绝的话,无论她同意与否,裴铮都是会去做的。   “你既然知晓马上要到除夕,可有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孩子百日之后,总要上族谱的。”   裴铮听母亲提起孩子,便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朝朝,他一直都没有给孩子取名字。   朝朝却从不催促。   如今他不受控制的想着,难道是因为她一早就打算离开,所以根本就不想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还没有想好。”裴铮并不是说假话骗母亲,他是真的没有想好,他想要想一个极其有寓意的名字,来承载他的期待。   只可惜想过那么多,裴铮都觉得配不上。   那是他期待已久的宝贝。   裴铮没有想好名字,却给孩子取了乳名,当阮氏知道裴铮取得乳名时,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她命张嬷嬷去里屋把孩子抱出来。   可裴铮却有了想逃跑的冲动,在孩子被抱出来之前便率先开口,“母亲,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站住。”阮氏并没有让他逃避,从张嬷嬷手中接过孩子,稳稳的放在裴铮怀里,“这是你的孩子。”   裴铮根本不敢去看怀里的孩子,孩子的长相其实很像朝朝,五官漂亮且精致,渐渐长大之后就愈发的像了。   然而裴铮现在,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你既一意孤行要他出生,总要为他付起责任来,裴铮,你是他的父亲。”阮氏的声音郑重其事。   裴铮茫然无措的看着孩子,眼里闪过诸多的挣扎。   到底还是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五日之后,裴铮辞别母亲,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阮氏抱着孩子给裴铮送行,“玖玖,和祖母一起等着你爹爹回来。”   裴铮知道,那话是母亲说给自己听得,母亲在提醒他莫要一去不回。   十日之后,裴铮来到了东水乡,站在那间熟悉的泥瓦房前,他满心忐忑。   院子里瞧着有些衰败,他顺着记忆找到钥匙打开了门。   心中的期待和忐忑到了极点,可失望却随即而至,里头根本就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屋子空旷了一年多,早就积了厚厚的灰尘。   里头的陈列摆设和从前没有任何的差别,他们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朝朝没有回来过。   这个认知让裴铮从心底里无法接受。   她没有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朝朝和裴铮去京城的那一天,东水乡很是热闹,这里的村民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阵仗。   他们也是之后才知道阿阳原来是京城大官家的儿子,只是不小心受了伤被朝朝给救下,如今人家家里人找来,他们接了朝朝要享福去。   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说起的闲话,乡下人最看重的还是土地和房子,朝朝家的这块地原本是她母亲花钱买下来的,她娘去世之后,房子就成了朝朝的。   如今朝朝跟阿阳去了京城,千里迢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自然许多人打起了这房子的主意。   只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并不好做的太明显。   实则大家伙儿的心里都有些计较,就等着过个三年五载,可以挪为己用,从朝朝家门口经过,还会多看两眼,深怕自己少看两眼之后房子就没了,落入别人手中。   如今听说那闲置的空屋子门被打开,许多人都坐不住要过来看个究竟。   其中以张屠户脚程最快。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满身贵气的裴铮,神色多少是有些尴尬的,“阿,阿阳,原来是你啊。”   裴铮听见这久违的称呼,看向一旁的年轻男子,轻而易举的想起他的身份,“张大哥有事?”   “没,没事,这不是看你们家中没人但院门敞开,还以为是有什么贼人闯入。”张屠户有些心虚的解释,“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好袖手旁观。”   张屠户深怕越描越黑,索性不再讨论这件事情,只是问裴铮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是和朝朝回乡探亲?怎么就你一个人,朝朝呢?”   裴铮听到这话,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   他想,这人从前说话就不中听,许久不见怎么还是这般的讨人嫌? 第35章 雍州·贺兰山【失踪人口朝朝回归】   张屠户的话让裴铮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也很想知道朝朝去了哪里,本以为朝朝说的回家是来东水乡,但如今瞧来, 也不是这个地方。   “她尚在京城。”裴铮并不预和旁人说的太过详细, 却因为担心被人觉察, 就半真半假的扯起谎来, “孩子还小, 离不开她。”   “你们有孩子了?”张屠户的声音里面多了一些惊讶, 要知道在东水乡的时候,朝朝是一直怀不上的,总之在乡下, 家里添丁是一件大喜事,张屠户也顾不得其他,连连的恭喜裴铮。   “真是为朝朝感到高兴,你们夫妻俩总算是圆满了。”   张屠户的话听得裴铮一阵恍惚, 他含含糊糊的点头,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是…朝朝她,很高兴。”   裴铮垂下眼眸,他们一同陪伴孩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们约定了要给孩子取名字, 如今孩子的名字都没有定下,但朝朝已经离开了他。   “朝朝既然生了孩子, 你怎么回来了?”张屠户的心里泛起嘀咕, 可农民的心思大多都简单, 压根想不出一些弯弯绕绕的。   裴铮自然不会说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只说是朝朝舍不得东水乡的屋子, 他恰好要来江南一趟,就回来瞧一瞧。   张屠户刚想说话,外头院子里聚拢了一群人,全部都是和张屠户有一样心思的,如今看见裴铮,面上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为掩饰心虚,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和他打招呼,均问起朝朝的近况,裴铮脸色僵硬的解释着,解释到最后,他已不知自己解释了什么,只是答应他们,明早会挨家挨户的送红鸡蛋。   等村民们都离开之后,裴铮才更仔细的环顾着这间屋子,屋子并不大,从前只有两间屋,一间是朝朝住的,一间是他养伤时候住的。   裴铮走近那熟悉的屋子,许多记忆在脑海中浮现,那时候他刚刚清醒,根本还动弹不得,吃药都是朝朝一口一口喂得,他嫌苦,不太肯喝。   朝朝便总是会安慰他,只不过朝朝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他也看不懂朝朝比划了什么,只能胡乱猜测,时常鸡同鸭讲,惹得朝朝很是心累。   当他终于有一回猜对了朝朝的想法,她冲他笑的很开心,那时候裴铮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星星。   乡下的房子并不隔音,时常会有邻居过来和朝朝说话,大家都知道朝朝救了一个陌生人,纷纷劝她不要为别人浪费银子。   可朝朝却说她不能见死不救,不然会良心不安。   裴铮的伤养了一两个月才彻底好转,伤好之后便绑着朝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他那时候失去了所有记忆,压根没有什么常识。   可就算他不曾失忆,也是不会种田的。   他曾帮过无数的倒忙,让朝朝很是头疼,村民们因此嘲笑他是个傻子,裴铮不介意别人怎么想的,但是他却在乎朝朝的想法。   郑重其事的告诉她,自己不是傻子,只是忘记了一些事。   那时候朝朝对他比划了什么?   裴铮从记忆中抽身,想起朝朝对他比划的手势:我从未觉得你是个傻子。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他恍恍惚惚抬眸,摸着那温热的液体茫然。   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属于他们的回忆,他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翌日一早,裴铮亲自去镇上买了红鸡蛋回来,挨家挨户的送过去,收获了村民们真挚的祝福,大多数人都是和张屠户一样的心思:你们夫妻俩总算是圆满了。   他们不知朝朝和裴铮的身份悬殊,只是一声一声的恭喜他,在这里,他们叫他阿阳,在村民的眼里,他不是镇南侯府的世子,他只是柳朝朝的丈夫。   仅此而已。   一个多月之后,裴铮终于回到京城,他在江南足足呆了一个月,几乎把东水乡整个儿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柳朝朝的踪迹。   在看到布满灰尘的屋子时,裴铮的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只不过他并不死心,固执的要找寻蛛丝马迹,以期来找到朝朝的踪迹。   当他知道朝朝当真没有回东水乡之后,彻底的死了心。   逗留了一月之久,终于回去镇南侯府,临走之前裴铮还将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安置好,找了一个还算诚实可靠的人替他打扫和修缮屋子,给足了三年的银两。   裴铮一点也不担心等他走了之后,这家人会拿着银子不办事,他特意去县衙办过手续,虽说以权压人总是要不得,可非常时候总是要有一点非常的手段。   裴铮总想留下些什么,即便是一间空屋子,也不想放弃。   裴铮回到镇南侯府的时候,玖玖已经四个多月,他被阮氏抱在怀中,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袄子,像极了年画上的漂亮娃娃。   裴铮温柔的将孩子接过,只是阔别已久,玖玖对裴铮已然陌生,他身上的气息让玖玖很不适应,很快就要瘪着嘴哭起来。   孩子是阮氏一手带大的,真真是谁带大的孩子谁疼,当祖母的一见这模样,立刻什么原则都顾不上,就要去抱孩子。   可裴铮却把孩子抱了过去,用生涩的语气同他说话,“玖玖,我回来了。”   玖玖和朝朝长的很像,五官精致漂亮,皮肤白皙,如今尚在幼年,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将他认成小姑娘。   阮氏总是不厌其烦的纠正,说这是他们家的大哥儿。   裴铮“看”着玖玖,仿佛是透过那个孩子在看其他人,这句我回来了,他更想和谁说,其实不言而喻。   玖玖到底还小,在裴铮不厌其烦的哄骗当中,总算是安静下来,他很好奇地看着裴铮,其实还想挣扎,但亲爹抱得实在太紧,玖玖也不再挣扎。   最后,玖玖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孩子沉甸甸的抱在手中,裴铮总算得到了一些满足和安慰。   屋子里很是安静,阮氏并没有过问裴铮江南之行如何,看他这般模样便可以知道,此行一定是不顺利的。   倒是裴铮主动地提了出来,说自己并未找到朝朝,眼神倒是少了一些茫然,“母亲,您说她会去什么地方?”   阮氏如何能够知道柳朝朝的心思?   她起初见到那姑娘时,只觉得她是个单纯柔弱的,何曾想过她还有这般决绝的一面?   但事已至此,阮氏除了劝裴铮,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江南你也去了,是时候该收收心思了。”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阮氏本以为他会就此放下,哪知道裴铮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告诉阮氏,玖玖他要亲自照顾。   白日上朝时便把孩子送来正院,晚上他回府,就会过来接孩子。   “我原本也只是暂时替你照顾这个孩子。你想要自己照顾,也不急于这一时……”阮氏看了眼裴铮,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让裴铮不悦,但阮氏总是要说的,“待你成亲之后,也有个人可以相互照应。”   “把玖玖交给新妇照顾,岂不是更好?”   谁知阮氏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裴铮就忽然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已不需要在假装什么,对着母亲更是没了先前的顾及,他的笑容里头多了些嘲讽,“母亲,您知道我为何想要成亲的。”   阮氏没有说话,她如何能够不知道?   只是婚姻一事,如何可以儿戏?   “婚约已经定下,你如今要悔婚,让宋家颜面何存?你让那姑娘怎么办?”   阮氏试图和裴铮讲道理,但裴铮这会儿哪里还能听的进去道理?   他从前就是太讲道理,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母亲,是我错了。”   裴铮怀里抱着稚子,感受着孩子身上那赤热的温度,温软的触觉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裴铮,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是他和朝朝的孩子。   但是他却已经找不到朝朝在何处。   “什么?”   “律法言明,已有妻室者,不可二次婚配,违律者,会有牢狱之灾。”裴铮语气平静的背出律法,不等阮氏说话,就认认真真的告诉阮氏,“母亲,我早已经成过亲,如何还能够和别人成亲?”   裴铮有些疑惑的反问,像是在问阮氏,更像是在问自己,他是如何做出这些荒唐事的?   裴铮住在东水乡一个月,住在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里,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路。   见到了曾经他们一起认识的人。   裴铮想起了一件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他早就已经成亲,在所有乡亲们的见证下,在天地日月的见证下,他和柳朝朝拜堂成亲的。   她是他的妻子啊。   “母亲,三书六礼,明媒正娶,除了那一纸婚书之外,朝朝,早就是我的妻子了。”裴铮如同自虐一般的想着从前,昔日的甜蜜和如今悲伤的记忆渐渐的重合。   裴铮的眼前浮现了柳朝朝的身影,这些日子他常常可以梦见朝朝,只不过梦里的她再也不会对着自己笑,她面对自己的时候转身离开,走的决绝,并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他拼了命的追,却根本追不到她,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住,只能看着朝朝消失在自己面前。   每次醒来的时候,裴铮的心绪总是久久不能平静。   “亭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母亲,没有过去。”裴铮态度坚定的打断阮氏的话,语气平静的告诉她,朝朝从前受过太多委屈,错已铸成,他已不知如何弥补,绝不会让玖玖再受同样的委屈,“我要为玖玖正名。”   阮氏闻言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母亲,朝朝是我的妻子。”裴铮的语气非常的平静,他是得有多荒唐,才会觉得让朝朝当妾,他们还能重新开始?   裴铮看到母亲欲言又止,他知道母亲要说什么,也知道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打算,只是他已经办不到了,他无法假装平静,也没有办法娶别人为妻,就算是假装的也不可以。   就算他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也不可以。   裴铮将孩子放在了阮氏的怀中,一撩衣袍,重重的跪在地上,求母亲原谅,“儿恐怕,要做出让父母为难之事了。”   阮氏的眼眸颤了颤,并不想再听下去,但裴铮却已经打定了主意,“明日我会亲自去宋家,和宋然商议退亲之事,母亲说的不错,她是女子退婚一事于她更加艰难,若是宋家有什么要求,还望母亲尽力周全。”   裴铮面无表情的陈诉着,并不觉得被退婚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而且他也笃定宋然会答应,他承诺宋然的,足以让她满意。   “之后,我会和陛下请旨外放,只是我要带走玖玖。”裴铮并不是个喜欢逃避之人,无论朝朝因为什么而离开他,他都不能丢下玖玖一个,他已经没了娘亲在身边,再不能没有他。   “裴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阮氏忍无可忍的喝道,“你不要这么糊涂!”   裴铮看着面前不复优雅的母亲,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究竟做了些什么?让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受到伤害,“母亲,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朝朝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以为名声,权力,财富是最要紧的,我看不到她的痛苦和委屈,自以为她定能理解我,但朝朝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只是物是人非,最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   裴铮甚至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她。   但无论能不能找到朝朝,他都万万不可能再与旁人成婚。   “裴铮!站住,你会身败名裂的。”阮氏在裴铮的身后喊着他,可裴铮却没有回头。   他决绝的从母亲面前离去,唇边泛起幽幽的冷笑,身败名裂吗?   早在他抛弃妻子的那一刻,他不就已经是个罪人了吗?   阮氏拦不住裴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决绝的离去。   七日之后,宋家主动来退婚,两家分手的体体面面。   两家都以为问题出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故而并未有太多的争执,可他们两家的体面,却被好事者谣传成为宋然容不下裴铮的爱妾。   裴铮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些谣言传的京城沸沸扬扬,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然毫不在意,而裴铮却说到做到,说要为朝朝正名,便不会食言,他拿出了自己和朝朝的婚书,坦言他曾受伤失忆,而朝朝是他失忆时娶的妻子。   一时之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裴铮亲手将把柄递给政敌,弹劾奏本如雪花片一般堆积在御书房。   再也没有人关心宋然和裴铮的婚约。   一个乐得不用出嫁,另一个则是什么都不在乎。   一月之后,宋然避走扬州,去外祖家高高兴兴的接管家业,而裴铮则是带着玖玖,去往雍州。   京城很大很繁华,每日都有新鲜的事儿发生,昔日由裴铮闹出来的那些轰轰烈烈,最终被其他事情所替代。   没有人再提起裴铮和宋然之间的婚约,只记得镇南侯世子为寻妻远走他乡的事情。   而裴铮这一走,就是五年。   ——   五年后,雍州,贺兰山。   朝朝正和一群农妇一块儿爬着山,倒也不是想锻炼身体,只是想去贺兰山上看看枸杞,同常见的红色枸杞不同,雍州这边的枸杞是黑色的。   产量极少,价值极高,很是珍贵。   当地人都靠采摘枸杞为生,将枸杞卖给城中大商户,再由商户贩卖到全国各地。   枸杞收购的价格并不低,但是贺兰山也不低,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想要摘到枸杞,也要费一番功夫。   农户们原本也想自己贩卖,只是他们摘到的枸杞始终有限,满足不了西域商人的需求,只能将枸杞卖给商户,平时靠贩卖苦力为生。   朝朝和她们不一样,她同商户才是一伙的,雍州往西便是西域,从西边过来的不仅仅是西域的商人,还有更远的波斯商人。   几日前打听到再过不久会有新的波斯的商人过来,波斯来的商人,每次出手都非常的大方,从未来过的生面孔,也许会更加的大方。   这就是朝朝出现在山腰的原因,她是来看看枸杞有没有长成,长得什么模样。   她心中有数,才好在波斯商人来的时候,同他们好好的做生意。   只是贺兰山实在是太高,朝朝一个江南水乡长大的姑娘,实在是不太能适应,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脸上还有着不自然的红晕,好在过了五年,她多少是有些习惯。   在朝朝身边做农妇打扮的便是城中富商徐云,她们俩乔装打扮,跟着众人一块儿爬山,徐云是雍州人,比起朝朝的狼狈来,稍稍好上一些。   但也累得够呛,她一个当地主的,什么时候自己爬过山?   若非是拗不过朝朝,她才懒得来,此时此刻徐云压低声音问道,“你可还受得住?”   朝朝那张白皙的小脸被晒的红扑扑的,她其实有些晕,但还是很镇定的点点头,“你别同我说话,我有些累得慌。”   朝朝的声音很轻也很细,说起话来就同她这个人一般,软绵绵的,徐云不知她是因为出身江南的缘故还是因为从前不会说话的缘故。   她的嗓音并没有太多改变。   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好听。   但这并不妨碍徐云喜欢逗她说话,因为每每听见朝朝那软绵绵的声音,她的心就酥了一片。   徐云时常和朝朝开玩笑,说当初就是因为朝朝这把嗓音,才会色令智昏,将朝朝带在身边。   而朝朝根本不搭理她,只是冷着一张小脸反驳:“那时候我根本不会说话,你不过是瞧着我有些用处,才收留我的。”   每当这时候徐云都会装傻,说她那是慧眼识珠。   朝朝虽然挺嫌弃,但心中还是由衷的感激徐云。   她五年前离开京城时,身上只带了二十两银子,不是她不稀罕银子,只是银子多了带不动,还容易遭贼人惦记,银票那就更没有用,到了别的地方,只是废纸一张。   她不过只是让自己不至于太落魄,免得活不下去。   朝朝彼时内心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京城是万万不能待的,东水乡也回不去,她虽同裴铮说过自己要回家。   可东水乡那个地方,对朝朝而言不过是一个念想,那间泥瓦房没有她期待的那个人,也只是一个房子而已,她没有什么故土难离的心思。   所以根本就没有回江南,朝朝知道裴铮一定会去江南找她,故而存了骗他的心思。   沿途更是一直都花铜板和人打听消息,最后知道雍州地处偏僻,远离京城,她想裴铮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   便在雍州安了家。   起初她是在一大户人家府中当丫鬟的,主家人很好,并没有嫌弃她不会说话,反而因为她哑言对她很是照顾。   后来,那家男主人要举家迁往京城,夫人甚至还想带她一块儿走,可朝朝却不愿意,只说京城有她不想见到的人,夫人通情达理,赠与她一些银两,就此断了缘分。   之后,朝朝做过很多工,只要是她可以做的,都去尝试过。   江南鱼米之乡,百姓多富饶,可雍州地处偏僻,远比其他地方要苦的多,大家都是穷苦人,忙着活下去,没有人会因为她长得好看而心生怜惜,只会有人见她是女人而想方设法的欺负。   男女皆有,朝朝并不抱怨,柔弱和眼泪保护不了自己,人善被人欺,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欺凌弱小之事常有,她们欺,不过是欺她哑言,不会说话,无法据理力争。   但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所以朝朝在第二次被人踢翻饭菜时,拿起了一旁的木棍,也是在那时,朝朝遇见徐云。   徐云是个商人,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她起初不过是见朝朝柔柔弱弱却心智坚定,身上实在太过反差,想要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哪里知道朝朝之后会逐渐展露出自己的天赋,她聪明非常,跟着徐云出了几趟城,竟然听懂了不少方言,要知道许多地方的方言都是晦涩难懂的。   只因为徐云是个女人,那些商户总是抱团排挤他,因为朝朝的提醒,徐云挽回了许多损失。   徐云发觉了她的天赋,很是惊喜,只是可惜她不会说话。   但朝朝给她的惊喜却不止于此,她竟不满足于在徐云身边当侍女,反而要同徐云合作,也是从那天之后,徐云发现朝朝竟然能说话了。   起初只是简单的吐字,后来越说越清晰。   徐云颇具经商头脑,而朝朝有语言天赋,许多晦涩难懂的语言,她跟着人学几句便能学会,甚至还听得懂波斯话。   于是两人通力合作,再也没有被中间人坑银子的事儿。   而她们的关系也变得愈发亲密,徐云年长朝朝几岁,便认了朝朝当妹子。   而她也的确把朝朝当自家妹子疼。   “你平日不是,最厌烦爬山之事,怎么今日这般积极?”徐云见朝朝已经累的够呛,但一点儿也没有放弃,忍不住打趣道。   朝朝抿唇不言,只因她脑子都有些嗡嗡作响,这会儿纯粹只是不想浪费力气,只是徐云一个劲地在耳边嘟嘟囔囔的,朝朝觉得有点儿吵。   波斯商人因语言不通的缘故,只会和固定的商户合作,旁人很难分一杯羹,这一回是因为有新的波斯商人要过来,朝朝想要帮徐云率先谈下合作,才要亲自上山来瞧一瞧枸杞,徐云不放心,这才跟了上来。   朝朝心说这人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还非要明知故问的。   朝朝有点烦,见徐云同她开玩笑,便也随口胡诌:“大概是波斯商人,给的太多了些。”   想了想又很善解人意的补充道,“比你给的还多。”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何况,她还只是个人。   徐云:“……”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朝朝比自己还要像奸·商。   这财迷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第36章 不要同情男人   朝朝和徐云两人随着大部队徐徐向前, 朝朝似乎全靠一口气撑着,拄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这里的山并不像京城那些山一样, 京城的山上有寺庙, 为了香火可以鼎盛, 早早的就有工人修起台阶方便行走。   而贺兰山上, 都是农户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朝朝小心翼翼的走着, 走到最后已经彻底没有力气,全靠徐云扶着她。   “要不还是算了?”徐云开始打起退堂鼓,“不就是枸杞吗?我们家里不是还有很多, 总是差不多的。”   朝朝却固执的摇摇头,“对方千里迢迢从波斯过来,我们总要拿出诚意来才可以。”   “雍州城有那么多的商人,阿姐的优势并不突出, 他们未必会选我们。”朝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是眼神却非常的坚定。   徐云是个女人,在雍州这些商人里面,时常会被人抱团排挤,若非家境殷实, 加之后来遇上朝朝, 她们直接和西域商人有了接触。恐要危矣。   “道理我都知道,但是你…”徐云担心的看了朝朝一眼, “你不要紧吧?我小时候听我阿爹说, 其他地方过来的人, 是不太能适应雍州的气候,更别说是爬山。”   徐云是真怕朝朝有个好歹。   朝朝虽然累得够呛, 但说话时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来的时候我去医馆找过大夫,阿姐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她只是没有爬过山,才会这么虚。   徐云也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就像朝朝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们总要自己先了解,才能够有底气说出个一二三来。   世道艰难,徐云身为商人又是女子,那更是难上加难。   她若是要办成什么事,只能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我们只是上去瞧上一眼,之后就回,若是要放弃不如一早就放弃,既已经行至此处,万万没有放弃的道理。”   她们如今在半山腰,一抬头就能够瞧见巍峨的山顶,此时放弃哪个能甘心?   朝朝和徐云相互搀扶着终于爬到了山顶,枸杞已经成熟,而且因为气候的关系,今年的长势非常好。   朝朝自己动手摘了一些,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明明说过只看一眼就下山,但朝朝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浪费机会,她就跟在农户身后,听着她们说起枸杞生长的习性,学到了许多的知识。   之后和农户们一起,踏着月色下山。   朝朝在雍州一直是孤身一人,之前寄居主家,后来遇到徐云,成为徐云的侍女,随徐家下人住在下人房。   朝朝因为对徐云有所帮助,两人逐渐从主仆变成了合作伙伴,徐云便将朝朝的卖身契还给了她。   再之后,两人因为性情相投而结拜,以姐妹相称。   徐云得知朝朝没有什么亲人之后,便让朝朝住在自己家中。   徐云的父母皆是和善之人,家中唯有徐云一女,二老感激朝朝对徐云的帮助,待朝朝也极好。   府中下人虽然称呼朝朝为柳姑娘,可在徐云的敲打和徐家二老的默许下,朝朝在徐府的地位俨然是徐府的二小姐。   回到徐府之后,朝朝和徐云两个都已经累得不行,侍女打来热水给她俩泡脚时,两人都撑着头颅打起瞌睡来。   但也不过歇息了这么片刻,等洗漱完之后,两人便又坐在书房里开始盘账。   “你说说这一年忙到头,怎么就不能多赚些银子?”徐云将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将一本账看完之后,只觉得不仅身体累,心都更累了些。   朝朝接过账本默默的看了起来,每个月的营收其实并不少,只是开销也很大,徐云不仅要养一大家子的人,还要留下足够的资金去做其他生意。   枸杞生长缓慢,一年之中也唯有夏季是果实采摘的季节,其余时候都是果实长成的季节,没长成的果实卖不出去,他们总不能眼巴巴的守着。   “因为阿姐良善,总是愿意多给农户们一些报酬。”朝朝看着徐云,认真的说道。   徐家是城中大商户,但也并非一家独大,也有许多人虎视眈眈。   当年,徐父将家中生意悉数交给徐云时,也曾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反对最严重的,自然是一些工人和农户,他们觉得徐云是个女人不顶事。   徐父将生意交给徐云,简直就是儿戏。   甚至还有一些心思不善的,就等着徐云将徐家败落,他们好借机吞并。   但徐云都咬牙抗了下来,收购枸杞的时候,价格也给的很公道,并不存在刻意压价的事情。   当时她刚刚接手,根本没有人信任她,徐云只能挨家挨户的上门去游说,每每签订契约,都找来县城里识字的书生,给农户们念契约。   为了打消他们顾虑,每次找的书生都是随机的。   她虽常说自己是奸商,但朝朝知道,徐云做生意最是公道不过。   渐渐的那些农户们也终于相信,徐家的大小姐有乃父之风,是可以信赖之人。   但是没有人会乐意见到徐云好,若是男子如此,大家至多会夸一句仁善,可做这件事的人是徐云的时候,就会有许多不一样的声音出现。   赞美少有,诋毁居多。   徐云哪里会在乎?她爹自幼就跟她说过,若她继承家业,会很辛苦。   但徐云根本就不带怕的。   徐云看见朝朝那清澈见底的眼眸,心中忽然有些负罪感,“朝朝啊,我一个商人,哪里来的良善?”   这不过就是一些手段罢了,要是真的良善,早就被吞的渣渣都不剩下。   徐云只是有些底线而已。   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朝朝也不解释,只是冲着徐云笑了笑,“阿姐之后有什么打算?”   “等那波斯商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和他谈下合作,若是成了阿姐就带你去凉州转转。”徐云将眼前的账本合上扔到一边。   朝朝却拿过去继续算起来,最后同徐云说比之上个月,还是多了一些盈利的,“阿姐要不要再算一次?”   徐云摁着额头胡乱的应,听到这话也只是摆摆手,“用不着,你算得可比我仔细的多。”   “咱们还是说说凉州吧,听说那里很好玩。”   朝朝却只是将账本继续拿出来,目光温柔的看着徐云,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坚持:“我们还是继续算账吧。”   徐云:“……”   但朝朝这般努力,徐云也不能拖后腿,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继续算账。   几日之后,波斯的商队过来,在酒楼里公开寻找合作伙伴,徐云和朝朝游刃有余的应对。   朝朝听得懂波斯商人的话,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复述给徐云,徐云就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当中,分析出他们的诉求。   对症下药,开出的价码都正中波斯商人心里。   故而在一众商户里脱颖而出。   之后的会面也很顺利,徐云说,朝朝就将徐云的话流利的复述,那些波斯人蓝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不少的欣喜,像是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还有人会说他们那边的话。   颗颗饱满的果实放在手心里,听着徐云对当地特产如数家珍,无论他们问什么,都说的头头是道。   顿时更满意了。   他们相信一个真诚的人,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们二人的努力之下,波斯商人顺利和他们签订契约。   而徐云也准备带朝朝去凉州看一看。   一来是去玩的,二来则是去看看凉州商铺的情况如何。   怀远县和凉州虽比邻,但也有一些距离,她若不经常出现,恐有人生出二心。   雍州很大,其中以凉州为最,府衙均设立在凉州,徐云时常会去凉州,而朝朝从未去过。   便是当年从凉州取道,也仅仅只是路过,并未进城。   她们从怀远县坐马车走官道去凉州,不过七日就到了地方。   凉州城很是繁华,徐云财大气粗的包下一家客栈的后院,供她们二人居住。   出门在外,她二人又是女子,少不得要多注意些。   徐云不在意这些钱,朝朝却坚持要付一半的银子,并不愿占徐云的便宜。   徐云深知朝朝的性子,也没有推辞,只是瞧着凉州城的宅子,突发奇想的说起了别的事,“你不是一直想要买一座宅子,可攒够银子了?”   朝朝虽然在徐府住着,但徐云知道朝朝其实并不习惯,她一直都想要买一座属于自己的宅子。   怀远县不大,边上还有贺兰山,许多地方其实不适合住人,只是父辈们故土难离,所以徐云还是在怀远县安家。   但是朝朝有更多的选择。   “我听闻凉州的宅子不错,去年还出了一个住宅条款,短期租赁是高价,长期租赁又是不一样,若是买卖宅子,要在凉州定居,还有额外的补贴,虽然条件比较苛刻,但价格实在是公道。”   徐云非常的心动,只不过没有在凉州定居的理由,故而来问朝朝。   朝朝的确想买宅子,但她也从未考虑过将宅子买在凉州,她挺喜欢怀远县,最要紧的是怀远县还有徐云和徐家父母在,比起地方,她更舍不得的是人。   她喜欢有人牵挂自己。   朝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徐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但提起父母,徐云就不得不提另一件事,“朝朝,你看马上就是中秋节,我爹娘很快就要回来,定会问你终身大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云和朝朝相熟,两人也没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早在她们相熟的第二年,徐家长辈便想替朝朝说亲,可朝朝却不答应,她以为徐家长辈会觉得她不识好歹,可那时候她看到浮现在徐家父母脸上的不是责怪,而是哀伤。   朝朝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云姐曾经许过亲,那男子同她志趣相投,从不会介意徐云抛头露面做生意,还总是在徐云失落的时候鼓励她。   在她下错决策时和她一同承担责任。   两家本是欢欢喜喜的准备办喜事,谁知一场意外,徐云的未婚夫死于非命,喜事变成丧事,而徐云从那之后,便彻底断了成亲的念头。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和未婚夫一样的男子。   这件事是徐云亲口告诉朝朝的。   而朝朝也在那个时候,告诉了徐云她的过去。   徐云听说之后,只为朝朝感到不值,从此致力于让朝朝忘记过去。   但对于成亲一时,朝朝却很是抗拒,她的心被她的夫君占据的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朝朝啊,你可有想过以后?”   朝朝摇头,她其实没有想过,她娘没了以后,她就是一个人活的,遇到阿阳之后,他们便是两个人活。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兜兜转转又变成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算了算了,你就是死心眼。”徐云也懒得再劝,她自己都是个死心眼的人,哪里还劝得动别人?   话说到这里,徐云又想起今日自己听到的传闻,凑到朝朝耳边说小话,“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们女人才会死心眼,没想到男人也会。”   “什么?”朝朝不太在意的开口。   徐云微微一笑,神神秘秘道:“听说凉州的刺史大人,妻子失踪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朝朝听的云里雾里,她并不擅长和人一块儿聊这些,只是疑惑的看向徐云,眼里满是认真,“不正常还能当刺史?”   徐云:“……”   她怎么都没想到朝朝关注的竟然是这个?   “你别打岔。”徐云嗔怪的看他一眼,“你就没想问点别的?”   “他的妻子是去世了吗?”   “也许是失踪。”徐云对这些事情都看的比较淡,同朝朝说,雍州地处偏僻,也许是他们一家三口来赴任时,遭遇了什么意外,可能太伤心便说是失踪。   “他也是情深义重,妻子失踪之后就自己一个人照顾孩子,几年过去都没有续弦。”徐云幽幽感慨,话里话外都是对这雍州刺史的同情。   但朝朝却没有这么多的同情心,“哪有这般长情之人,他也许很快就会有续弦。”   “朝朝,做人不要这么悲观。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在的。”   朝朝的心里却有点堵得慌,只因她无端端的想起裴铮来,一时之间竟有了迁怒,“位高权重的男子,哪有什么真心?”   徐云愣了愣,下意识的开口解释,“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可怜。”   结果朝朝今日的心情很糟糕,非但没有顺着徐云,反而郑重其事的告诉她,“阿姐,不同情男人。”   徐云傻了,压根不知道朝朝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但见她神色不对,只能默默的点头。   好脾气的哄着她。   而被徐云同情的雍州刺史并非旁人,是五年前只身来到凉州的裴铮。   裴铮来到凉州的时候,此地虽说不上一贫如洗,但也并不富裕。   这些年在他的努力下,当地百姓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原本三年任期一到就可以离开。   但裴铮拒绝调令,一直待在凉州。   他日常忙碌,成日在府衙处理公务,连休沐的时间都不怎么有,但就算再怎么忙碌,裴铮都能够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来陪玖玖玩耍,习字。   在所有人看来,他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父亲。   可只有福财等亲近之人才知晓,他们世子根本就不好。   这些年,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是夜,裴铮又一次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刻漏,不过三更时分,但裴铮已经没有睡意,他面不改色的披衣坐起,开始处理昨日未曾处理完的公务。   在外头值夜的福财瞧见主屋又亮起了灯,心中微微一叹。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世子爷的情况就愈发糟糕。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世子爷只是变得非常沉默,也是在那个时候,福财和福全才理解夫人为何会拦不住世子爷离开京城。   只因为他那模样瞧着实在太过骇人,周身都散发着悲伤的气息,任谁看了都忍不住难受。   生怕一个不顺他的意,这人就要活不下去。   偏裴铮本人毫无所察,他平静的处理完京城的一切,平静的来雍州赴任。   平静的照顾孩子,将自己投身忙碌之中。   裴铮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奇怪为何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愈发小心翼翼,好像在担心会惹怒他?   裴铮甚至还反思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脾气太差。   对此,裴铮还有些头疼,他曾亲眼见过荀烈打孩子,裴铮从前也没有什么意见,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荀烈的妻子温婉,他就需要当一个严父。   那孩子对荀烈是有些畏惧的。   但裴铮并不想玖玖害怕自己,于是对着玖玖的时候,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玖玖很多时候都是福财和春荷照顾的,当初离开京城,春荷自告奋勇的要跟着一块儿来,想要照顾玖玖。   裴铮并无不应,只是赏赐了春荷不少银子,让她安顿好家中。   玖玖虽然是由他们照顾,可最亲近的人,还是裴铮。   当一州刺史,可比在户部清算银子要麻烦的多。   尝尝会遇到各种稀奇古怪和匪夷所思的事情。   后来,裴铮的脾气变得愈发糟糕,也只有在玖玖面前才会收敛。   福财看着正屋里的灯,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坐在屋檐底下瞧着月亮,眼看八月十五就快到了,月亮也越来越圆。   再过两个月,就是小少爷的生辰。   到时候……   福财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时不时的看着屋子里的灯,脸上纠结又烦躁,只盼望着福全快些从京城回来。   屋里,裴铮正专心致志的写着公文,只是头却毫无预兆的痛了起来,这疼痛来的突然且来势汹汹,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没在意想继续写公文。   只是生理性的疼痛根本就忍不住,失手打翻了茶盏。   福财听到动静,立马过来敲门,“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裴铮这些年,并不爱旁人喊他世子,在雍州刺史府会喊他世子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一开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改口,时常出错,裴铮不厌其烦的开口纠正,他们也渐渐的改了口。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在面前的宣纸上,裴铮的心头染上一丝戾气,倒不是因为身上的疼痛,只是有些烦躁毁了这公文。   他只觉得有些可惜。   他忍着疼痛擦掉额上的汗,又找出一本空白的公文开始写起来,福财还在外头锲而不舍的敲门,那声音惹得裴铮愈发的不耐,他忍不住低声呵斥,“闭嘴。”   福财不敢再敲,但依旧想进屋来看个究竟。   他们这些年一直近身伺候世子爷,可他们都没有发现,世子爷的身子竟然糟糕到这种地步,福财和福全也是两年前才知道,世子不知何时患上头疼的毛病。   他们先前从未察觉,还是有一次疼的太厉害,晕倒在书房,他们这才发现。   但裴铮自己根本不当一回事,非但不肯寻医问药,也不让他们往京城传消息。   只是一个劲的折磨着自己。   福财曾去医馆问过,头疾最为严重,疼起来的时候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窗户上的影子清晰可怜,裴铮看起来如往常一样。   但是福财知道,这根本就是假的,方才世子爷呵斥他时,声音里已然有了颤音。   福财知道世子爷不爱搭理人,可也不能这般放任下去,于是他一咬牙,跪在地上开口求道:“大人,马上就要天亮,小少爷就要醒过来,您也不想他瞧见你这般。”   屋子里的人沉默下来,许久裴铮才开口,允福财进去。   福财一进屋,就瞧见里头一片狼藉,裴铮端坐在书案前,但形容狼狈,身上的中衣均被汗水沁湿,宛如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福财一言不发的从衣柜里拿出衣裳,再从药箱里找出丸药,递给裴铮。   这是夫人从京中送过来的,太医特意调制可以缓解头疾的丸药。   而裴铮却只是拒绝,“我没病没灾的,为何要吃药?”   福财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   “福财,是药三分毒。”裴铮认真的开口,仿佛福财眼前的药丸是什么毒药一般。   实则在裴铮的心中,那就是毒药,只因吃了它,他就再也见不到朝朝了。   裴铮怎么会要这种东西? 第37章 梦里都见不到   头疼的毛病, 已经伴随裴铮许多年,他尚在江南的时候,便已经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那时候, 他住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屋子里, 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只是许久没有人住, 除了一股霉味, 什么气息都没有留下。   裴铮刚来到雍州的时候, 并没有那么勤政爱民, 说是外放任上,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裴铮的本意, 不过是想要远离京城,他想要寻找朝朝,只可惜辰国太大,大的他根本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走遍。   他日日夜夜的对着地形图发呆, 在上头写写画画, 标注了无数的地方,算出面积之后,他才第一次发现辰国竟然这般大,要找一个人, 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若朝朝存心躲他。   他根本就找不到。   荀烈告诉裴铮,可以想一想她平日的言行举止, 猜测出一个大致的方向, 可裴铮却毫无头绪, 他根本猜测不到朝朝会去什么地方。   朝朝也从来都没有和自己说过她的过去。   从前,是裴铮不能很好地明白朝朝比划的意思, 后来她学会读书习字,也并没有提过。   裴铮不得不承认,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朝朝。   只是裴铮并没有死心,来上任的路上,拿着朝朝的画像问遍了沿途的村镇,但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朝朝,连一点点消息都没有。   从京城到雍州,跋山涉水,裴铮还带着一个不满半岁的孩子,路上走走停停,走的极慢。   一同随行的还有大夫和乳母,都是为玖玖准备的,因为裴铮担心玖玖会生病,可没有想到,到凉州之后,先病倒的人反而是裴铮。   他病得非常严重,高烧不退,清醒的时候极少。   大夫几乎要束手无策。   病得最厉害的时候,裴铮曾幻见朝朝在这间房子里出现,她站在不远处,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裴铮看见朝朝冲着自己笑,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的态度暧·昧不明,待他若即若离,裴铮冲着朝朝伸出手,但她却从不会回应。   无论他和朝朝说什么,朝朝都只是摇头,她听不进裴铮的话,却将玖玖放到他的怀里,裴铮本是不想接的,他本是想随朝朝去的。   可玖玖却开始在他怀中哭泣,小小的人儿哭的越来越大声,那哭声揪着裴铮的心,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开始哄着玖玖别哭。   裴铮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大夫和福财说话的声音,他只觉得眼皮有千般重,却怎么都睁不开。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吵,他本想呵斥他们闭嘴,但另一个声音却更快吸引他的注意,裴铮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才发现玖玖趴在他的身上,小脸哭的通红。   “玖玖…不哭。”喃喃的低语从裴铮唇瓣溢出,福财一直守着裴铮,觉察到他有所反应,立马扯着嗓子喊大夫。   裴铮的理智尚未恢复,但本能已经迫使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他揽着怀中小小的孩子,缓缓的拍着他的背,“玖玖…别哭。”   “爹爹,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裴铮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眼神茫然一片,依旧没有太多的神采,大夫说他没有了求生的欲、望,福财这才会出此下策将玖玖抱过来。   好在当真是有效果的。   关键的时候,还是要看小少爷。   所有人都觉得,裴铮只要醒过来,就会渐渐的好起来。   但裴铮并不是一个配合的病人,大夫开的药他乐意的时候就喝,不乐意的时候便不会喝。   病人需要静养,而裴铮从不会约束自己。   福财劝不动自家主子,只能将小少爷抱来,远远的坐在一边,让他盯着亲爹喝药,原本福财根本不想这么做,小少爷还小,若是过了病气得不偿失,但谁让世子爷太过离谱?   玖玖长得很像朝朝,尤其是那双眼睛,最是神似,被玖玖盯着久了,裴铮的思绪就会变得混乱起来。   玖玖尚不会说话,整个人懵懵懂懂的。   裴铮总会不受控制的想,朝朝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她幼时看人,是不是也这般不设防?   其实她长大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不然怎么会救自己呢?   就算去了京城,在镇南侯府那样的地方,朝朝也是一样的,她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陪着他。   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瞧见朝朝,但是裴铮从未珍惜过这些日子。   他以为,她永远都会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人真的只有在失去时才知道究竟有多珍贵,才能知道曾经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裴铮的确疼爱玖玖,却因为玖玖和朝朝长得相似而不知要怎么面对他,时常喜欢看着玖玖发呆,更喜欢在玖玖睡着的时候盯着他看。   裴铮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能够这样下去,但他的心却并不答应,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控制不了自己的举动。   镇南侯府的消息随着家书一同送来,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找到朝朝。   荀烈只查到朝朝的乘坐着去往扬州的船离开京城,可最后发现那艘商船的许多手续并不正规,商人为了多赚些银子,准许一些人待在船舱里不出来。   停靠的码头只会查登记在册的人员。   有些小城镇更是查都不会查,半夜三更停靠,上船下船的人来来往往,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   直到这一刻,裴铮才算是清晰的认识到,他找不到朝朝,到处都找不到。   她铁了心的离开,甚至连玖玖都可以不要。   裴铮并不知道朝朝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昔日期待已久的宝贝都可以抛下,她该有多恨他?   朝朝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却不可以再任性下去,他还有玖玖要照顾。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没有人会永远记着朝朝,能和他一起无条件记住朝朝的人,唯有他们的孩子。   裴铮知道,他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有限的,镇南侯府虽是功勋之家,却也没有办法替裴铮找到朝朝,何况母亲并不会帮他。   这天底下唯一能帮他找到朝朝的人,只有陛下。   裴铮想明白这一点,在病好之后,便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建设雍州这件事上。   而陛下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对他予以成全。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是每天怀揣着希望醒来,而又枕着失望入眠。   渐渐的,失望变成绝望。   入睡成了一种折磨,因为梦里不会有朝朝。   朝朝从不会入他的梦,那日之后,裴铮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反倒是因为劳累过度病倒时,他幻见过朝朝。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更不愿意好好的休息,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每日睡不下一个时辰。   头疾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偏偏他白日里瞧着比谁都要正常,任谁都没有发现问题,若非有一回福财撞见裴铮犯头疾,这件事也许会一直隐瞒下去。   福财想给京中传消息,却被裴铮拒绝,他并不想回京,只想继续待在这里,远离京城的一些人和事。   正好让他可以把一些事情好好的想清楚。   只是有些事情,想多了头疼,想通了,心疼。   裴铮想了许久,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自欺欺人了许久,最终还是想明白了,朝朝恨他,所以她不要他了,也不要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   裴铮看那丸药,就像是在看什么毒药一般,眼里透露出明显的厌恶来。   福财苦苦的劝他,裴铮只是随口敷衍,“放着吧,一会儿再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比起五年前来,裴铮的脾气像是好了许多,但福财知道,这已经是世子爷最大的妥协。   若他再说下去,指不定就要把人给惹怒,而如今世子爷的爱好愈发不同,他发脾气不折腾旁人,只折腾自己。   “大人,可要奴才伺候您换身衣裳?”   裴铮只说不用,他挥了挥手让福财出去,还不忘吩咐他不要在玖玖面前瞎说什么。   玖玖虽然才五岁,但孩子聪慧,若是知道指不定要问东问西的。   福财答应下来,去外头候着。   屋内,裴铮的头越来越痛,痛的他已经没有握笔的力气,公文写了一半,他费力的将文书挪到一边,头痛的毛病是在什么时候落下的,裴铮已然记不清确切的时间。   这些年,头疼的毛病总是时不时的犯,有时候他可以忍得住,而有时候却根本忍不住。   痛的最厉害的时候,裴铮也想过要找大夫,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朝朝的,于是,他再也不愿吃药,总是硬生生的扛着。   只是他能见到朝朝的时候越来越少,这五年,有很多事情都有了变化,唯有一件事不便。   五年来,他都没有梦见过朝朝。   裴铮从来都不知道,一个那么温柔的人,为何会变得那么决绝。   朝朝不入他的梦,他便会去寻。   裴铮早已经习惯白天做事,晚上睹物思人。   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裴铮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忘记朝朝,也担心记忆会变得模糊,所以他就用纸笔记录下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不想玖玖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便一幅一幅的画下朝朝的小像,在玖玖认人的时候,认真的告诉他,画像上的那个人是谁。   “那爹爹,为什么,娘不和我们在一起?”五岁的孩童早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的心中会有疑问,也会毫不犹豫的问出来。   裴铮望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总是会无所适从,他看见玖玖那温软的眼眸,便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那时候她的眼里,也只能看得见他。   “因为爹爹,让她伤心了。”裴铮认真的回答玖玖,他以为玖玖还小,并不懂什么是伤心。   但玖玖却在某一天撞见他翻看朝朝的画像时问他,“爹爹,你是不是在伤心?”   从那之后,裴铮连思念朝朝,都要避开玖玖。   孩子还太小,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何况玖玖和他待在一起太久,一举一动都会深受他的影响。   裴铮不希望在玖玖的心目当中,朝朝是一个会让人伤心的母亲,他希望在玖玖明白,朝朝是一个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人。   朝朝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不会感觉悲伤。   反倒是他总让朝朝伤心。   、   他要让玖玖知道,朝朝对他的爱。   是非对错,也只有等玖玖长大,才能自己来判断。   有些回忆,总会时不时的跑出来,裴铮的头痛的愈发厉害,他已经渐渐记不清有些事情发生的时间。   裴铮单手撑着额头,有些不耐的闭上眼睛,他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份地图,上头的地方一个一个的被划掉。   这五年来,陛下的暗卫已寻遍大半个辰国,可依旧没有朝朝的消息,裴铮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雍州的商会已经初具规模,一改先前的混乱,许多的政策都已经落实,只是尚未见到效果。   远在扬州的宋然,如今已成为扬州首富,昔日他入股的产业,也已有不错的回报。   裴铮便有了辞官的念头。   但他并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便是要辞官,也得等到这些事情之后。   裴铮从前觉得,有些思念会随着时间而褪色。   但他如今方才明白,真正的思念,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愈发鲜明。   他早已经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朝朝。 第38章 爹爹不要难过,玖玖在   生理上的疼痛, 并没有那么快的消散。   这头疼伴随他许久,最近几个月已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裴铮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他。   只是他当真没有要去看大夫的意思。   最开始是因为没有时间, 他尚有别的事情要忙碌。之后当疼痛渐渐习惯, 他便觉得没所谓, 到最后, 时间一拖再拖。   如今已完全不想再理会。   裴铮曾在御书房见过, 太医呈给陛下的有关于头疾的脉案, 头疾并无痊愈的希望,均靠修养为主,只要不劳心劳神, 方能有所改善,所以裴铮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外头的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裴铮靠坐在一旁,虚虚的撑着自己的头颅, 身上的中衣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黏黏腻腻的穿在身上很不舒坦。   他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自己衣裳,朗声对外头候着的福财吩咐道:“备水。”   裴铮其实还在头疼,同方才相比也不过只是稍稍改善, 只是他受不住自己这般狼狈。   福财就在外头候着, 一步也未曾离开,如今听到裴铮的吩咐, 连忙命人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净室。   小厮来来往往, 进进出出, 期间裴铮就一直坐在原处,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才费力的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   方才进来的那些小厮都已经走完,福财因为不放心,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大人,可要奴才伺候?”   裴铮听到福财的声音,才将眼皮往上掀了掀,不大忍心说出什么苛责的话,只轻声道:“出去吧。”   福财欲言又止,但又不敢多言,世子爷如今这情况,说是喜怒无常也不为过,福财并不想把他惹怒,大夫说气大伤身。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的干干净净,裴铮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只是头疼的他有些神情恍惚,一时不察,险些摔跤。   他堪堪扶住身边的柱子,这才没让自己太过狼狈。   福财在外头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听见净室里传来动静。   裴铮将自己泡在温热的水中,渐渐的下沉,热水没过他的胸口,身躯受到了压迫,胸膛微微发窒,裴铮才清醒了过来。   他漫不经心的清洗着身上的汗渍,等到浴桶里的水渐渐发冷,才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穿上干净的中衣。   里头的动静时有时无,福财提心吊胆了许久。   待正屋的门被打开,看见身着官服的裴铮从屋中走出来,福财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福财瞧见这一幕就知道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只是小心的伺候在他身边,“大人,您今天还要去府衙吗?”   “可要告假一日?”   福财问的小心,裴铮却是拒绝的干脆,“不用。”   “无病无灾的做什么要告假?”裴铮的声音很是冷淡,那语气正常的仿佛福财是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福财被这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憋着一肚子话想说,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死。   昨儿个都已经那副模样了,竟然还觉得无病无灾?   世子爷这究竟在想什么?   福财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想方设法的劝他:“大人,您上月便没有例行休沐,这月也已过去大半,您若是一直不休沐,身子如何受得住?”   裴铮不大听的进去这些话,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一直跟在身边的福财,他倒也还能耐着性子应付两句,“我自有分寸。”   “大人,夫人那边在询问您的近况。”福财小声的说道,“奴才这边……要如何回禀夫人?”   福财倒是想过要据实相告,但他根本就没这个胆子,福财相信,自己若是敢胡乱说话,指不定就要被世子爷送回京城。   “就说一切安好,让母亲莫要担心。”裴铮随口敷衍,这几年他收到过无数的家书,都是父母寄过来的,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均是询问他近况,再就是问他何时回京。   母亲也曾提起过要接玖玖回京去住,她说玖玖已经五岁,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回京之后可以更好的照顾玖玖,但是裴铮却并没有答应。   京城的确繁华,在镇南侯府玖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最好的教育,母亲会给他请最好的启蒙夫子,只是人言可畏,裴铮也是在询问春荷之后才知道,那些年朝朝究竟承受了多少非议。   如今朝朝不在,他若是也不在玖玖的身边,他一个孩子孤立无援,心中委屈又能和谁人诉说?   裴铮自知自己不孝,故而并不想让父母担忧。   “是。”福财满心无奈的应下。   说话间裴铮就来到了凉州府衙,裴铮如今的官职是雍州刺史,他并不需要来此处,只不过先前的县令因为不干实事而被裴铮参了一本,如今被罢免管制,新的县令还未走马上任。   雍州还要郡守在,只不过郡守最近因为新政策而忙得脚不沾地,凉州府衙的许多事情,就暂时压在了裴铮的身上。   今日,裴铮便要审理案件。   他神色如常的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地上跪着的百姓,听着他们用乡音说起自己的委屈,县令每日需要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百姓们没有读过太多的书,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   裴铮刚开始来这时,压根听不懂他们说话。   如今已经完全能够听懂。   “刺史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我们家那只鸡,那可是下蛋的母鸡啊。”随着一阵一阵的哭声,裴铮总算是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就是张三家的鸡飞到了李四的家里。   李四发现家中多了一只鸡,非但没有帮忙寻找失主,反而起了坏心思,趁着夜色将鸡宰了炖汤。   张三找了一夜,最后在李四的家门口,发现了几根带血的鸡毛。   用张三的话来说,李四因为吃了那只鸡,第二日瞧着人都红光满面起来,连带着那瘦巴巴黑漆漆的小娃儿,都模样讨喜起来。   这说的也不知是老母鸡还是仙丹。   “胡说八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你们家的鸡?”李四反唇相讥,“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鸡。”   “你才胡说,你们家一共有十只鸡,吃了一只,怎么可能还有十只?”   两人一人一句,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来,说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内容,裴铮却听得认真,这让凉州的百姓们心生好感,他们想,他们的刺史大人果然是平易近人的。   但他们都不知道裴铮为何会这般。   裴铮的态度如常,纯粹是因为他想起了在东水乡的日子。   他和朝朝也曾经养过鸡,朝朝曾攒钱买下十几个鸡蛋,问邻居借来母鸡孵蛋。   朝朝当时很忙,白日里要去帮人家做活,还要回来喂鸡。   裴铮在家中养伤,宛如一个废人,于是便自告奋勇的喂鸡,但裴铮并不会,他每一次喂鸡的时候,那母鸡总是会乱跑。   裴铮被唬了一跳,因为他发现那母鸡竟然飞起来了!   他瞪大眼睛,只觉得非常疑惑,因为裴铮昔日只见过餐桌上的。   朝朝对此并不在意,可裴铮却因为不会喂鸡,又被人指指点点,二十一天之后,小鸡终于孵出来了,裴铮就从喂母鸡,变成了喂小鸡。   他彼时虽然前尘往事尽忘,但学东西很快,伤好之后,成日里就带着那几只小鸡去山上遛弯,和朝朝一块儿,将那几只小鸡一点一点的养大。   裴铮从前,是很少回忆起这些具有烟火气息的事情,但听着村民们的一些话,有些被遗忘的曾经,就这么突兀的想起来。   裴铮的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他想拥有多一点关于朝朝的回忆。   即便府衙中的所有人都因为两个大男人的吵吵闹闹而觉得厌烦,裴铮也不甚在意,他只是在想那时候朝朝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那个时候,是高兴的。   无论他做出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朝朝都包容着他的。   裴铮想着想着,便开始假公济私起来,从一旁抽出纸张,画起小像来,他记起了这些回忆,便不由分说的记录下来。   还有一件事情,裴铮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对于从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却已经记不清楚时间。   裴铮从不会因为头疼去看大夫,却因为记忆混乱而去看国大夫,大夫仔细询问过后告诉裴铮,他是因为头疾和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只要他好好的治疗头疾,记忆混乱这件事便可以不药而愈。   裴铮听说之后。   仔仔细细的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拒绝,记住他们彼此的回忆和偶尔能看见朝朝相比,他宁愿选择可以偶尔看见朝朝。   记忆只是混乱,又不会消失。   裴铮堂而皇之的在公堂之上画朝朝的小像,师爷的案桌比他的要低上许多,福财是小厮,一直都在后院伺候,于是整个公堂之上,谁都没有发现裴铮在做什么。   而底下跪着的张三和李四,瞧见刺史大人这般的认真,一个面露喜色,一个愁眉苦脸。   最终,这场官司以李四赔偿张三两只母鸡而告终,而裴铮又被百姓们夸赞了一回,他只是客客气气的让人先回家。   下一场官司,就是因为邻里之间争夺一口井水而导致的……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悄悄的过去,裴铮在退堂之后,将桌上的那些东西全部收拾完带去后院,坐在书房里面,一点一点的整理起来。   他才整理完画像,郡守和师爷就在外头求见裴铮。   裴铮命人进屋,尚不等他行礼,便开门见山的问,“如今定居凉州的商人可有增加?”   “回大人,政策已经下发,感兴趣的人很多,但因为这条件实在苛刻,能达成要求的人实在不多。”郡守愁眉苦脸,他翻了翻卷宗,飞快的回答道,并且说了另一个情况,“能达到条件的商人,像是不打算在凉州定居,都是观望居多。”   “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大人可否考虑,放宽一些条件?”   郡守说的这些事情,裴铮早就有所考虑,他定下的条件的确是苛刻,但这条款是不能放宽的,“因为这政策,想要招揽的便是一些人品俱佳的商人,若是心术不正,恐日后会后患无穷。”   商人地位不高,商人之子若是想要科举,那是绝无可能。   裴铮便走访调查,请陛下下旨,实行地方政策,从不经商五代方可科举的政策,改为三代。   五代太过遥远,变数太多,根本就看不见希望。   若是三代,尚且还有一些曙光。   但富商多数都家境殷实,家中子嗣若能参加科考,若有幸高中,为官却心术不正,实施行贿政策,祸害的还是一方百姓。   所以,裴铮要求的是祖上均是清明之人,家族均无作奸犯科之徒。   这本是极诱人的条件,可雍州实在太过偏僻。   旁人心有顾虑,实属正常。   “大人考虑的是。”师爷和县令由衷的佩服,尤其是郡守,更是对裴铮佩服的五体投地,刺史大人刚来的时候,郡守和师爷只觉得此人是个花架子,京城的侯爵世子,怎么会跑到雍州这样的穷乡僻壤来?   莫不是被贬官的?   二人当时苦恼极了,只以为裴铮是个纨绔子弟,没曾想雍州竟然有竟日这般造化。   对此,郡守和师爷都非常的感动。   只不过,他们感动归感动,刺史大人的工作能力,还是让他们望尘莫及啊,这不都已经到饭点了,他们竟还不能去吃饭,只能巴巴的在书房讨论。   郡守和师爷俩人,默默的朝窗外看了看,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这个点儿,小少爷总快来了吧?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书房里的几人听到这声音,瞬间放松了下来,玖玖高高兴兴的从外边跑进来,本想跑去裴铮的身边撒娇,可当他看见书房里其他人时,便乖乖的停下来,非常有礼貌的问好:“伯伯们好。”   郡守和师爷满脸慈爱的看着玖玖,同他打招呼,“玖玖好。”   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可不仅仅是因为玖玖可爱,更因为玖玖是他们俩的福星,多少次刺史大人要发难的时候,都是因为小少爷他们才逃过一劫。   比如这会儿,小少爷来了,他们就能离开,不必饿着肚子讨论公务。   书房里的伯伯们纷纷告辞,玖玖这才高高兴兴的扑到裴铮的怀里,“爹爹。”   裴铮顺势将玖玖抱起,细心的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怎么跑的这般着急?”   “想早一点见到爹爹。”玖玖依恋的坐在裴铮的怀里,瞥见桌上朝朝的画像,更是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句娘亲。   玖玖早就有对着画像说话的习惯,是因为裴铮想要让玖玖记住朝朝,而想出的法子。   玖玖如今懂事了,渐渐明白一些事情,他更小一些的时候,总是天真又残忍。   无意之中说的一句话,便能戳进裴铮最柔软的地方。   玖玖三岁时,尚且懵懂,他曾经很奇怪的问过裴铮,为何他同娘亲说话,娘亲从不会应他?   裴铮当时抱着玖玖呆愣许久,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玖玖的话,那天真无邪的声音,就像是一柄利刃,刺破裴铮的伪装,打破所有的假象。   他告诉玖玖,画像上的人,是他的娘亲。   但裴铮忘记了,画像终究只是画像,它永远都没有办法变成真,无论裴铮和玖玖说再多和朝朝有关的事情,都掩盖不了朝朝不在的事实。   就如同玖玖和画像说的再多,都没有回应是一样的。   这才是真相。   可裴铮却只想自欺欺人,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欺骗玖玖。   他告诉玖玖,娘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能通过画像来和他们联系,但只要是玖玖说的话,娘亲都会听见。   也会给予回应,只是时间也许要很久。   裴铮狠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可以骗。   “可吃过午膳没有?”裴铮温柔的问他。   玖玖用力的点头,献宝似的告诉裴铮,他今日吃了两碗饭。   玖玖见裴铮并不理他,便对着朝朝的画像不开心,“娘亲,爹爹不理我。”   然而,画像上的朝朝,也是不会说话的,玖玖抓了抓头发,还是决定去和他的亲爹告状,“爹爹,娘亲也不理我。”   裴铮心中那些若有若无的酸涩,全部都被玖玖给带走,“娘亲哪里有不理你?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要糖葫芦?”   玖玖听见这话,支棱起了耳朵来,拉着裴铮的袖子小声的问道,“那,娘同意没有?”   裴铮笑着点了点头,取出了另一幅画像,那上头是朝朝拿着糖葫芦的模样。   这在玖玖看来,就是娘亲给她的回应,小小的孩子兴奋极了,高兴的对着朝朝的画像说话,“娘亲,玖玖好喜欢你。”   裴铮看着玖玖,浅浅的笑起来。   而玖玖也并非是为了糖葫芦才来府衙,他每日都会过来给裴铮送饭,只因福财他们告诉他,爹爹不愿意乖乖的吃饭。   所以监督爹爹吃饭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福财他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哪里知道这方法好用的很,世子爷的脾气说一不二,但只有在小少爷的身上,那底线是可以一让再让。   小少爷甚至都不需要说什么,世子爷就都会妥协。   玖玖年幼贪睡,要到巳时才会醒来,午膳过后便会来府衙给裴铮送饭,之后他就会待在裴铮的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练字,裴铮处理公务时,玖玖从不会打扰他。   那场景,总能让裴铮想起朝朝来。   玖玖不经意的一些习惯,和动作,总能让裴铮看见朝朝的影子。   裴铮对朝朝的思念,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增加,直至印刻在心底,再也无法磨灭。   玖玖很乖,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他练完字就在位置上打起瞌睡来,等到裴铮处理完公务,才会腻歪过来撒娇,“爹爹,出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裴铮自然没有不应的,他换下官服,带着玖玖出门,临近中秋,凉州城里很是热闹。   路上有许多叫卖的小食,但玖玖却很专一,只想找糖葫芦,裴铮对这些热闹的场景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他总是会避开这些热闹的场景。   元宵灯会,他会想起朝朝。   七夕佳节,他会想起朝朝。   中秋团圆,他也会想起朝朝。   裴铮其实并未刻意的思念,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脑海里已全部都是朝朝的身影,他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朝朝来。   玖玖很是兴奋,牵着裴铮的手,一声一声的爹爹喊着,喊得裴铮心都疼了。   裴铮垂下眼眸,看着身边的小小孩童,收敛起心思,轻声问道,“这里人太多,要不要爹爹抱你?”   玖玖,本来是要答应的,但是瞧见街上那么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自己走路的,他略略的思考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的拒绝,“玖玖自己走。”   于是,裴铮便小心的牵着他的手,怕有人撞到玖玖,小心的护在他身边。   恍惚间,裴铮想起了一个很熟悉的场景,他好像也曾经这样护着过别人,还没等裴铮想明白,玖玖便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爹爹,爹爹,要去桥上面看看。”   “轰——”的一声,裴铮的脑海里,尘封的记忆开始复苏,他终于想起来,为何会觉得这场景熟悉,只因为在很久之前,他也这样护着朝朝过。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叫阿阳。   有些记忆,会带来连锁效应,他想起了江南的上元节,同样也想起在京城的上元节。   那时候,朝朝同他说,想去朱雀桥看烟花。   而自己说了什么?   他说:朝朝,京城没有朱雀桥。   时至今日,裴铮再一次想起这句话来,才终于明白,朝朝为何要去朱雀桥看烟花。   他当时不懂她的心情,只告诉她,京城没有朱雀桥。   而现在,裴铮想告诉朝朝,他懂了,他真的懂了,可天大地大,他找不到朝朝的踪迹,自然也没有办法,告诉朝朝他的懂得。   凉州城的街道上热闹非凡,裴铮身处其中,只能感觉到彻骨的荒凉。   他不知不觉的停下脚步,根本走不到那座桥上去。   玖玖拉不动裴铮,只能停下脚步来,疑惑的回过头,“爹爹,你怎么了?”   裴铮听见孩童的疑问,用尽全力不去思考那些过去,他蹲下身,搂着玖玖,温和的回应他的话:“玖玖想去,爹爹就带你去。”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像是在透过玖玖,回应着另一个人。   只是裴铮的耳边,唯有孩童愉悦的欢呼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中泛起密密的刺痛,悲伤的气息怎么都遮掩不住,裴铮那俊朗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孩子的感觉总是最敏锐的,玖玖不知父亲为何会忽然情绪低落。   但他素来都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便问裴铮,是不是在难过。   裴铮面对玖玖的时候,从不设防,他只是冲着玖玖笑,而玖玖却伸出手,摸了摸裴铮的脸,“爹爹不要难过,玖玖在。”   玖玖的模样是那么的认真。   他全心全意的,想着自己的父亲。   就如同曾经的朝朝,全心全意的想着自己的夫君。   血缘关系当真是一种奇妙的联系,他们的孩子,最终还是长成了朝朝的模样。 第39章 熟悉的名字   软乎乎的小手摸在裴铮的脸上, 带来了温热的触觉,裴铮感觉到了久违的满足和安慰。   他将玖玖搂在怀中,久久都不愿放开。   玖玖并不知道裴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但他并没有排斥裴铮的亲近, 只不过那张小脸越来越红, 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周围, 发现有好多人在看他。   玖玖想,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了, 还被爹爹当街抱着,是不是不大好?   “爹…爹爹。”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玖玖实在是没忍住, 小声的喊着裴铮,只不过裴铮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没有听到。   玖玖有点儿苦恼,但他舍不得爹爹难受, 最终咬了咬牙, 闭上眼睛只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安安心心的被爹爹抱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裴铮总算放开了玖玖,之后他就发现孩子的脸红扑扑的,有些奇怪的问道, “玖玖,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裴铮担心的将手背放在玖玖的额头上,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玖玖想起刚才的那一幕, 又忍不住红了脸, 心都跳的快了些,他偷偷的抬起头, 看了裴铮一眼,将所有的心思都放了起来。   什么话都没有说,乖乖的牵着裴铮的手往前走。   那座桥,父子两个还是去了,虽然裴铮的心中很是排斥,但因为玖玖喜欢,他就没了拒绝的理由。   踏上那座桥的时候,那些关于过去的记忆又一点一点的浮现,他还记得朝朝当时也是那么的兴奋。   玖玖还小,性子又十分的乖巧,在人多的地方会主动的牵着他的手。   但是朝朝不一样,她压根就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到处乱跑。   那上元节的灯会究竟有多热闹,裴铮半点都记不清楚,只记得那天晚上,他一直忙着跟在朝朝的身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朝朝,你别乱跑。   反倒是在京城的时候,他瞧见了热闹的灯会,朝朝那个时候没有乱跑,和他一块儿坐在吉祥楼的厢房里,看着外头的烟火。   吉祥楼很高,可以看得清很远很远的烟花,底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坐在那高楼之上,是许多人的心愿。   但朝朝像是更喜欢外头热闹的场景,一直想要出去看看。   裴铮本是不喜欢的,却因为朝朝喜欢而破例,那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次愉快的出游。   他们在人群中走散,裴铮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心乱如麻,失了分寸,却强迫自己要冷静,一个一个的摊位找了过去,终于找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柳朝朝。   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凶极了,所以朝朝才会看着他就掉眼泪。   他在找人的时候就想,等到找到人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同她说说,不能乱跑。   但朝朝一哭,她的心就软了。   他告诉她,并非是因为生气,只是因为担心。   那阔别已久的拥抱,让裴铮有些意外,他尚来不及说话,朝朝哭的就愈发厉害。   她颤抖着比划自己的意思,她说,她找不到他。   因为找不到他,所以她就站在原地等,等着裴铮去找她。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曾经的记忆都变成了锋利的软刃,不知不觉就会将人割的遍体鳞伤。   裴铮并不知道,如今朝朝可还会如同从前一样,站在原地等他。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敢认真的去细想。   玖玖是个很乖的孩子,但再乖的孩子,也只是一个孩子,总会有调皮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是牵着裴铮的手,但裴铮走的并不快,玖玖就开始着急起来。   玖玖并不知道,父亲早已经被回忆困住,每走一步都是挣扎绝望,若非是因为自己,早就已经落荒而逃。   但他只想要快点走上那座桥,去看看远方有什么东西,再寻一寻期待了很久的糖葫芦,仅此而已。   于是,玖玖放开了裴铮的手,往前跑了两步,但也没忘记自家爹爹,转身喊了他,“爹爹,你快点。”   裴铮就跟在玖玖身后,用力的喊着他的名字,“玖玖,你不要乱跑。”   热闹的日子里,这样的呼喊声其实很常见,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听到了好多声音。   此起彼伏的小名和嬉笑怒骂的声音。   小孩子们大多不知忧愁,只想着玩乐。   玩疯的时候也会发生意外,有一个小孩子在和爹娘闹着玩,一边往后退,一边冲着爹娘做鬼脸。   一不小心撞到了裴铮的身上,为了不让自己跌倒,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摁在裴铮的衣袍上,月白色的长衫上赫然落下了两个黑漆漆的手印。   裴铮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小孩被吓傻了,局促不安的看着裴铮,随后而来的男女也是一脸的惶恐。   这衣裳一看就很贵重,他们恐怕是赔不起的。   就在他们忐忑不安的时候,裴铮却出了声。   他不过是勾了勾唇,道了一声无妨,就离开了。   许是因为有了玖玖的缘故,裴铮对于孩子多了一分包容,但这份包容很浅很浅。   身后的夫妻俩宛如劫后余生一般的抱着自己的孩子,教训他不能到处乱跑,若是再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办?   裴铮走出老远,还能听见父母教育孩子的声音。   他无暇顾及,只是快步的上前,跟上了玖玖的步伐,不放心的说了一句,“不要乱跑。”   玖玖很用力的点了点头,裴铮牵着玖玖的手就要往下走,“爹爹带你去买糖葫芦。”   就在这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朝朝,你不要乱跑。”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咒语一般,裴铮听到之后,只觉得浑身僵硬,像是无法思考。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受控制的左顾右盼,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周围都是陌生人,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他听错了?   不,不对。   他没有听错,他听见的就是这个名字。   他绝对不会听错的!   于是,裴铮牵着玖玖的手,在人群中乱窜,他开始奋力的辨别耳边的声音,想要听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裴铮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名字,但都没有再听见那个名字。   仿佛刚才的那一声,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但裴铮依旧不死心的在人群中找着,玖玖几乎是被裴铮给拽着走的,好在裴铮还有一点理智,并没有把玖玖拽疼。   玖玖迈着小短腿跟在裴铮的身后,差点儿就要跑不动,“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你慢一点,玖玖走不动。”   裴铮低头看他,将人抱在了怀里,无论玖玖问什么,裴铮都没有说。   依旧不停的寻找,他的心里乱极了,他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却架不住从前出过太多太多次的错。   以至于,他连回答玖玖都办不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没有什么名字是独一无二的,这是裴铮见到过和朝朝有相同名字的人之后就明白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他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变得不对劲起来,曾在大街上拦过许多的人,想要一探究竟,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一次一次的希望,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裴铮本以为再听到这个名字,自己会变得无动于衷。   但每一次,裴铮听到这个名字,都是同样的反应,他要找到她,找到这个人,亲眼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   朝朝完全不知道,徐云叫自己名字的时候竟然被裴铮听到,他如今正发了疯一般的找她。   她此番来凉州,说是陪徐云来看商铺的,但朝朝本质还是过来玩的,她和云姐的关系虽然很好,可凉州的一些产业,都是云姐的父母留下来的。   其中就有不少是让徐家父母挣下家底的生意。   朝朝有分寸,从不会去好奇。   “这不是还没有到中秋节吗?怎么城里竟这般热闹了?”朝朝很好奇的问道。   徐云看着她,就跟看个小孩子似的,她知道朝朝的过去,自然不会不耐烦,反而很耐心的和朝朝解释,“中秋团圆夜,自然很多人都盼望着,凉州是雍州最热闹的城市,来往商旅很多。”   “中秋节的这几日啊,是凉州最热闹的时候。”徐云笑盈盈的和朝朝解释起来,原本今日出来玩,是挺开心的一件事。   可徐云出门前却收到了父母寄来的书信,那里头的内容让徐云头疼不已。   她偷偷的看了眼朝朝,只觉得愁的不行。   朝朝这五年来忙于生计,压根就没有空到处走走,徐云老早就说过要带朝朝出来玩,但一直都没有时间。   不是没有机会,就是走不开。   徐家父母已经当起甩手掌柜,朝朝要替徐云看着怀远县的一些生意,如今渐渐步入正轨,才能有所放松。   这一回是因为和波斯商人签订了合作契约,两人都很高兴,恰逢徐云要来凉州查账,这才一起出门。   朝朝去过最热闹的地方,其实是京城。   只是她对京城的记忆并不算很好,上元佳节的热闹还历历在目,那在灯火阑珊之下找寻她的男子的身影也没有变的模糊不清。   只是她并不愿意想起裴铮,连带着热闹繁华的京城,也不愿记起。   那个时候朝朝喝了梅子酒,她和裴铮被人群冲散,她的心里其实是想随着人群离开的。   只是,朝朝看见了裴铮找寻自己的身影,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着急,根本就不似作假。   所以朝朝就站在原地再也挪不动一寸。   直到裴铮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朝朝那时候一直住在镇南侯府,根本不曾外出,她也压根不知道外头到底有多热闹,根本不知道京城不仅仅是上元节才这么热闹。   所以才会对这一切都那么的好奇。   “等到中秋节过去,下一回在这么热闹,就要到下元节了。”徐云随意的开口。   朝朝听到下元节这三个字,心里浮现出了一些愉悦,她记得这是她孩子的生辰。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朝朝一向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生辰,会有很多人记得他的生辰,不会轻易的被人遗忘。   就算他的父亲,日后有了新的妻子,他有了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他的生辰也不会被人遗忘。   朝朝其实很少想起那个孩子,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孩子还太小,小到模样都没有长开,小到都还来不及取名字。   朝朝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有些记不清孩子的模样。   时至今日,这依旧是她心底的伤痛。   可是朝朝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我折磨的人,每一回想他的时候,朝朝都是大大方方的想。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有什么想不得的?   但也仅仅只是想想他幼时的模样,她从不会去幻想孩子如今是什么样子,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宅子里是怎样的生活。   这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必要,想多了便是折磨自己。   “下元节的时候,这里也会很热闹吗?”朝朝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徐云不疑有他,轻轻的点头,“往年这个时候我都在外地还没回来,你呢?一般都会做什么?”   朝朝自然是在府中好好的待着,不是在盘账,就是帮徐云打理其他的生意,云姐待她很好,朝朝就想着要报答她。   至于其他的?大概就是她会在晚上的时候做一碗长寿面,然后再将那碗面条吃掉,希望那个孩子可以长命百岁。   每年他生辰的时候,朝朝也会替他准备生辰礼。   只是这礼物,她永远都不会送出去,只会在百年之后和她一起带进棺材。   “会在家里算账。”朝朝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没将这些事情讲出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朝朝也不例外。   她只想在没有人的时候,独自想念自己的孩子,并不想讨论这件事情值不值得,应不应该。   “朝朝,你除了算账?还有没有别的乐趣?比如说喜欢什么?”徐云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也是爹娘让问的,只是徐云左思右想,发现朝朝最喜欢的就是银子。   但她不敢说,徐云相信,自己要是把这话说出口,爹娘指不定要怎么揍她。   这才来问朝朝,可朝朝还真有别的乐趣,“看书。”   裴铮教过她很多,看书,写字,抚琴,下棋。   朝朝并没有练字的打算,她的字写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总之她自己是很满意的。   对于教会自己读书习字这一点,朝朝是很感激裴铮的,若非裴铮,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读书习字。   至于抚琴和下棋,会让她想起太多从前的事情,朝朝并不想太怀念过去,若真的想要想起从前,她宁愿喂鸡。   所以闲暇时候除了算账,朝朝就还喜欢看书,不为别的,只为自己。   “这倒是个不错的爱好。”徐云点了点头,在心中默默的记上了一笔。   “除了这个呢?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徐云继续问道。   朝朝却觉得徐云今天有些怪怪的,“云姐,你究竟想问什么?”   徐云:“……我这不是关心你?”   朝朝走到一个摊位前,买下了一串糖葫芦,看了徐云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这么旁敲侧击的,我心里有些慌。”   朝朝可是见过徐云坑人时候的模样。   徐云:“……”   失策了。 第40章 你是我的娘亲吗?   徐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心虚,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低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徐云其实并不想说的太清楚, 但是这么问东问西的, 反而更加让人疑惑, 朝朝不过看了两眼, 就猜到了大概, “是伯父伯母让你来问的?”   徐云:“……”   有的时候, 面对的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件事情,你可以听我解释。”   朝朝甚至都不用听徐云解释, 就知道了是什么事,“难不成,是想要给我说亲?”   徐云这会儿什么解释也说不出口,唯有尴尬的点头, “我爹娘他们, 也只是担心你。”   朝朝不过二十有二,尚且年轻,但她一直都是独身一人,没有父母庇佑, 也无手足扶持。   原先, 徐家父母也是想给朝朝说亲的,但是朝朝拒绝了, 说自己成过亲。   但他们一直都没有见过朝朝的丈夫, 她到怀远县的时候, 也是独自一人,这些年, 朝PanPan朝从未提过自己的丈夫,想来是出现什么意外。   大辰并无寡妇要守节的陋习。   徐家长辈见她独身一人,于心不忍想要给她说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知道的。”朝朝柔声应道,“伯父和伯母一直都待我很好。”   朝朝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反感,她明白徐家父母是真的将她当真自家小辈,不然哪里会来关心这些事情?   只不过朝朝并没有要成亲的意思,“阿姐,我有夫君的。”   她和裴铮之间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所以她有很多的事情是没有说清楚的,徐云只是了解了一个大概,也曾委婉的问过朝朝,她的夫君是不是已经不在。   朝朝当时还不会说话,只是默默的摇头,示意徐云不要问。   徐云知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伤痛,所以她也没有再问过。   朝朝默认了“不在”这个说法,她没有办法心无芥蒂的对旁人说裴铮辞世。   但她的夫君阿阳,的确已经不在。   天下之大,她却再也没有办法找到阿阳。   “他要是知道我背着他说亲,是会生气的。”朝朝说的非常认真,她心中有认定的夫君,自然不会有所背叛。   “朝朝啊…”徐云只觉得有点儿惆怅,“罢了罢了,你开心就好。”   徐云也不想再劝,她今日会来问这些,也是被爹娘逼迫的没有办法,本来还想着随便的问几句,应付应付就交差,哪里知道竟然会被发现。   徐云到底是尴尬的。   实则她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又怎会去劝说朝朝?   “阿姐知道你的心思,我俩都是一样的,只是我爹娘问起来的时候,你稍稍应付几句便好。”徐云想起父母那担忧的眼神,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孝顺。   这些年,父母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替她相看人家,徐云从一开始的剧烈抗争,到如今的散漫敷衍,均是对父母妥协。   父母想要看到什么,她也愿意让父母瞧见。   可有些事情当真是勉强不得。   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开始和徐云谈起条件来,“我帮你隐瞒伯父和伯母,阿姐是不是要给我一些报酬才对?”   徐云看了朝朝一眼,默默的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金珠子。   朝朝毫不犹豫的接过,递给徐云一串糖葫芦,“可甜了。”   徐云:“……”   若是让人知道,她花了一颗金珠子,买了一串糖葫芦,指不定要说她脑子有问题。   徐云满脸的嫌弃,朝朝见状就要拿回来,“你要是不喜欢,不然还我吧。”   “那可不行,这是我花金珠子买的。”   徐云和朝朝又逛了一会儿,朝朝觉得有些累,便提出要回客栈,徐云也不在意,两人便回了客栈。   可怜裴铮不知内情,发了疯一般的找人,直到玖玖趴在他的肩头上睡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时间过去了许久。   “玖玖?”裴铮轻轻的喊了一声孩子的名字,玖玖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爹爹,我们要回家了吗?”   裴铮原本是想继续找下去的,但他不能让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受冻,他犹豫的应了声,“嗯。”   裴铮轻轻的点了点头,抱紧怀里的孩子,留恋的看了一眼身后,最终还是决定先把孩子送回去。   玖玖趴在裴铮的怀中睡得香甜,到宅院之后,裴铮将玖玖交给春荷后,便转身往外走。   春荷抱着孩子有些疑惑的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外出?”   裴铮点了点头,“照顾好玖玖。”   春荷轻声的应下,抱着孩子回到正院,刚刚安顿好孩子,就见福财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春荷,见到大人和小少爷没有?”   “小少爷在里头睡着了,是大人方才送回来的,之后他便神色匆匆的出门去了。”春荷三两句话将这些事情解释清楚,随后问福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今日说要带小少爷出门走走,结果一直都没有回府衙。”福财左等右等等不着,这才开始担心。   沿街寻找了一圈都没发现,眼看天色晚了,才想回宅院碰碰运气。   “你说大人方才神色匆匆离开了?”   春荷用力的点头,“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福财摇头,说尚且不清楚,但他们几个猜也是能够猜到的是因为什么,“你在这里好好的守着小少爷,我出去看看。”   春荷点头答应,送走福财之后,便守在玖玖的床边。   春荷看着玖玖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柳姨娘来。   其实很多人看见玖玖,都会想起朝朝,这是无可避免的,其中以裴铮最甚。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小少爷,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大。”   春荷总觉得,像柳姨娘这般善良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从前是这样觉得,如今也是这么想。   裴铮将玖玖送回宅院之后,便彻底没了顾忌,疾步走在闹市上,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可惜,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   裴铮不知道走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坐在了街边的小摊上。   恰好,这也是个卖馄饨的小摊。   裴铮看到这里,浅浅的勾了勾唇,命摊贩煮一碗馄饨。   馄饨还没有上桌,福财就找到了裴铮,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铮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周围的声音,可除了那一声,他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和朝朝有关的只言片语,裴铮不死心,便开口问福财,“福财,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福财只觉得有些莫名。   裴铮的心里染上了淡淡的失望,“你听不见吗?”   福财整个人都震惊了,他左顾右盼,这里人影都快没了,他们世子爷还能听见什么声音?   “大人,您听见了什么?”   为什么,瞧着这般的可怕?   “若是你听不到,那也不需要知道。”裴铮根本不想和福财解释什么,小馄饨上桌之后,他就慢慢吞吞的吃起馄饨来。   饱满滚圆的小馄饨在汤碗中沸腾,裴铮轻轻的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将这碗馄饨吃完,连汤都没有剩下。   福财又很努力的听了听,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声音,他看了眼自己的主子,眼里染上担忧,这又是怎么了?   裴铮吃完小馄饨之后,自顾自付了银子,朝外头走去。   福财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时不时的喊着大人,担裴铮就像是听不到一般。   “大人…”福财立马跟了上去,“您等等我。”   裴铮并没有停下来等福财的意思,只是快步的走到了桥上,这时候人群都已经散去,桥的面貌也渐渐的露了出来。   只可惜,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大人,您究竟听见了什么?”福财有些担心的问,他其实一直都觉得,世子爷这几年,逐渐的不大正常。   时常会对着什么自言自语,像是出现了幻觉一般。   但这些话,他也不好说。   “我听见了有人在喊朝朝的名字。”裴铮轻声说道,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但再也没有听到一模一样的名字,这让裴铮的心中有些失落。   福财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可思议,“大人,也许是您听错了?”   “福财,我很确定,我没有听错。”裴铮颇为认真的反驳,坚决不承认自己听错。   福财心说就算没有听错,说不定也不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情早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但世子爷就是一直不死心。   裴铮找寻不到人,便开始站在桥上守株待兔,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街上的行人纷纷散去,等到摊贩都收摊,等到街上的灯火一点一点的被熄灭。   等到更夫已经敲着铜鼓出现。   他还是没有等到他心中想见到的那个人。   福财一直陪在裴铮的身边,直到此刻才劝出声来,“大人,回吧。”   “如今天色已暗,就快要到宵禁的时间。除了更夫,不会再有人出门的。”福财苦口婆心的劝着。   裴铮还是摇头。   福财只能再劝,“您若是把身子好坏了,更找不到人。”   福财好说歹说,总算裴铮劝了回去,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自己主子心中有了怎样的打算。   裴铮在宵禁时分回到了宅院,没有回自己的卧房,反而去一旁的屋子里看了玖玖。   小小的孩子乖乖的睡在床上,两只小手虚虚的抓着锦被,他睡觉并怎么老实,一只白嫩的小脚丫露在外头,脚上的袜子早已经被他给蹬掉大半。   要掉不掉的。   裴铮知道春荷给玖玖穿上袜子,是担心他夜里着凉,但这般捂着更难受,于是他便脱掉了玖玖脚上的袜子,将他的脚放到被子里头,又替他把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才吹了屋子里的灯,回去自己的卧室。   这一晚上,裴铮根本就没有睡好,他原本就不怎么睡得好,如今更是没有睡意。   何况昨日,他还没来得及给玖玖买糖葫芦,当爹的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愧疚的。   翌日一早,裴铮出门前便吩咐春荷今日带玖玖去买糖葫芦,随后早早的出了门,赶在府衙开门之前,去了桥上,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瞧见。   裴铮没有死心,回去府衙处理公务,打算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再来此处。   而玖玖,睡醒之后便扯着嗓子喊春荷。   春荷在外头忙活,听到动静以后立刻就走了进来,“小少爷,您醒了?”   春荷温柔的开口,从柜子里找出衣裳替玖玖穿上。   玖玖任由春荷帮忙,稍稍清醒一些之后,便开始问父亲在什么地方。   “大人已经去府衙处理公务。”春荷熟练的替玖玖穿好衣裳,领着他去前厅。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膳,玖玖并不挑食,且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自己用勺子,只不过吃的有些慢,等他吃完早膳,已经过去了许久。   “小少爷今日可要去府衙等大人?”   玖玖有点儿想去,但又有些不太高兴,“爹爹昨日不知怎么了,一直拉着我到处走,玖玖都跟他说走不动,他还拉着玖玖走路。”   小小的孩子不停的抱怨着,甚至还拿手去揉了揉自己的小腿,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更何况这会儿玖玖还想起昨日的糖葫芦,有些不大高兴的撇了撇嘴,“爹爹都没来得及给我买糖葫芦。”   “大人出门前特意吩咐奴婢,要奴婢带小少爷去买糖葫芦呢。”   “真的?”玖玖的耳朵都支棱了起来,瞧着心情好极了。   “奴婢可没必要骗您。”   “若是小少爷觉得累了,不然今日就在府中等大人回来?”春荷想了想,提出建议道。   但玖玖却毫不犹豫的拒绝,“爹爹肯定也不是故意拉着我走路的,我还是去陪陪爹爹吧。”   抱怨归抱怨,但是在玖玖的心目当中,爹爹还是很重要的。   “那小少爷且等一等,奴婢这就去做午膳,不知小少爷今日想吃些什么?”春荷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玖玖的心情原本就有了好转,这会儿一听见午膳,立马就兴奋起来,走过去牵春荷的手,“我想自己去看一看。”   春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带着玖玖来到了厨房,里头放着不少新鲜食材,春荷原本的手艺都是为了朝朝学的,但那个时候春荷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做给朝朝吃。   没想到最爱她手艺的人,反而是玖玖。   “这个看起来挺好吃的。”玖玖看着养在水缸里的鱼就开始双眼放光,“晚上想吃鱼。”   “好,等小少爷回来,奴婢一定将鱼做好。”春荷笑答应。   最后,在玖玖一边流口水,一边苦思冥想当中,终于定下了菜谱,春荷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笑,“都是一些大人喜欢吃的菜呢。”   “爹爹平日很辛苦,总要多吃一些才是。”玖玖说的认真,而后就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春荷处理青菜。   看累了之后,他会去趴在水缸上,和缸里的鱼说话,童言童语,十分的又去。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但裴铮并无太多的阻拦,在朝朝走后,裴铮从春荷那里,了解了许多事情。   裴铮本以为朝朝总有一天,会适应镇南侯府的那些规矩,但他一直都不知道,朝朝适应的有多辛苦。   到了玖玖这里,裴铮知道自己不能改变太多,但如今他还小,裴铮只希望玖玖是快乐的。   春荷的手艺很好,不多时一菜四汤就已经出锅,玖玖的眼睛亮晶晶的,就要去给裴铮送午膳。   原本都是春荷陪着一块儿去的,但今日他们俩还没有出门,便有些粗使婆子闹事,因为一点点小事吵了起来。   春荷知晓这个事情,本想先晾着她们俩,等从府衙回来之后再说,哪里知道这两个婆子闹得太凶,根本就等不及,直接跑到春荷面前,非要让春荷给她们俩一个说法。   甚至当着春荷的面吵了起来。   玖玖就在春荷的身边,春荷眼疾手快的捂住了玖玖的璍眼睛和耳朵,将孩子抱紧屋子里,气急败坏的对着周围一圈人骂道,“都是死人吗?赶紧把那两个婆子拉开,嘴堵上。”   随着春荷的话,另一边站着的婆子立刻将吵架的两人迅速拉开。   玖玖有些楞楞的看着春荷,指着外头问她,“那两个人在吵什么?”   “出了一些事情,小少爷您不用理会。”春荷哄着玖玖,说了许多话才让玖玖相信,这就是一件小事。   出了这样的事情,春荷自然是走不开的,只能让府中另一个侍女小梅带玖玖去府衙,不放心的嘱咐:“一定要将小少爷安全送到,万不可让小少爷离开你的视线。”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守着小少爷。”小梅说的认真,春荷还有些不放心,便让两个小厮也跟着一块儿去。   等到送走玖玖,她才去看那两个婆子,“两位妈妈,这大早上的是在吵什么?”   两个婆子的嘴里都堵着一块棉布,这会儿呜呜哇哇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春荷便让人将她们嘴里的布给取下,这会儿两人又开始吵吵嚷嚷。   非要让春荷给她们俩一个说法。   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若是好好的说话,她也不至于会这般生气。   但春荷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在玖玖面前吵吵闹闹,于是,春荷便不想轻易的原谅,“等福财大哥回来,在处理吧。”   两个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婆子们一听这话直接就傻了眼,开始哭天喊地的求原谅,但春荷都不予理会,只是让人把她带下去。   府中招人的时候,早就明确的说过这一点,偏偏有人不当一回事,非要撞上来。   春荷为何要姑息?   玖玖也的确是被吓到了,他听见那尖锐的声音,心里还有些害怕。   小梅和两个小厮一块儿送小少爷出门,原本很活泼开朗的小少爷这会儿就坐在马车里面乖乖的看着外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小少爷,您可要吃梨膏糖?”   “不要。”玖玖软声拒绝,说他只想吃糖葫芦。   小梅和两个小厮都是裴铮到雍州之后才进刺史府的,几乎都是看着玖玖长大,对于小少爷,可以说得上是有求必应。   这会儿见玖玖心情不好,当然想着要满足他,便但有些东西就是这般的奇妙,你不想找的时候,到处都能看到。   一旦想要去找寻,却怎么都找不到。   原本到处都有叫卖的糖葫芦,这会儿却怎么都找不着,于是三人沿街开始寻找寻找起糖葫芦来。   玖玖趴在马车的窗户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外头,忽然,他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迎面走过来。   玖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看仔细,马车就驶了过去。玖玖着急的往后面看过去,但根本就看不见了。   “停车!”玖玖急急忙忙的叫停马车,外头两个小厮立马勒停马车,还没等他们出声询问,玖玖就要下车,小梅立刻就跟了上去。   “小少爷,您要去哪里?”   玖玖并没有理会小梅的声音,下了马车之后就往回跑去,他人小腿短,跑得很是艰难。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人,“娘亲!”   玖玖这一声喊得非常激动,大街上带孩子的,不带孩子的女人,都回过头去看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朝朝。   她的视线从玖玖的身上略过,只觉得一阵陌生,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孩子。   朝朝甚至觉得很奇怪,为何她也会回头?   朝朝想,肯定是因为昨晚想起了孩子的缘故。   她很快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但玖玖已经看见了她,高高兴兴的跑到她面前喊着娘亲,最后冲上来紧紧的抱着朝朝的腿,“娘亲,你见到玖玖,为什么要走?”   朝朝看着眼前抱着自己腿,不停喊着自己娘亲的小孩子,只觉得莫名其妙,有些无奈道:“小孩,我可不是你娘亲。”   玖玖抱着朝朝不肯放,他抬起头看她,小脸红扑扑的,他看着朝朝,觉得疑惑非常,眼前的人就是娘亲,为什么她说不是?   “你家里人在哪里?怎么让你一个人乱跑的?”朝朝仔细的看了眼面前的孩子,他的身上穿的都是些绫罗绸缎,想来家境是不俗的,只是这样的人家会让孩子到处乱跑吗?   “爹爹不在,我要去找爹爹。”玖玖轻声的回应着朝朝的话,只不过手是半点没有松开,看着朝朝央求道,“娘亲,你和我一起去看爹爹好不好?”   “爹爹和玖玖一样,都很想你。”   朝朝虽然很想念自己的孩子,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这种被陌生小孩当街错认成亲娘的事情,那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她和面前的孩子解释了几句,自己不是他的母亲,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只是眼看那双漂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朝朝的心中没由来的有些内疚。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朝朝动了恻隐之心,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要是放任他一个人,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我叫玖玖。”玖玖眼也不眨的看着朝朝,虽然还是不舍得放开手,但因为朝朝再三说自己不是他的母亲,小小的孩子也开始不确定起来,他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手,不确定的问朝朝,“你真的不是我娘亲吗?”   朝朝非常确定的摇头。   玖玖有些失望,情绪更加的低落,朝朝有些于心不忍,蹲下、身来看他,朝朝的视线和玖玖平齐,让她将眼前的孩子看的更清楚了,她告诉玖玖,如果是他的娘亲,肯定不会不认他的。   玖玖这会儿也有些冷静下来,撅着嘴点了点头,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和自己说了很多的话,但是爹爹告诉他,娘亲是不会说话的。   所以,真的不是吗?   但真的长得很像。 第41章 我娘亲不会说话   玖玖其实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 自懂事开始,他“见”到的娘亲,都是一张又一张的画像, 它们遍布在许多的地方, 父亲的书房里, 卧室里, 还有他的睡房里, 都有娘亲的画像。   每一张都是不一样的。   他小的时候, 也曾经问过爹爹,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   爹爹就告诉他,等他长大之后, 就可以见到娘亲的。   玖玖就一直在等啊等啊,今年,他都已经五岁了,已经长大了!   “姨姨…”玖玖忍不住的喊了一声, 朝朝听见这软软糯糯的声音, 心都有些软了。   她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和我娘亲,真的长得好像。”玖玖眼也不眨的盯着朝朝看,为了看的更仔细些, 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若是平时,有人这般靠近她, 朝朝早就皱起眉头退避三舍, 但是眼前的这个还只是一个孩子, 并且还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孩子。   朝朝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好感,所以才没有躲开, “姨姨长得和你娘亲很像?”   玖玖用力的点点头,“很像很像的。”他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就开始费力的想要怎么说服朝朝,“姨姨和画像上面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朝朝有些疑惑,有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画像?”   “对呀。”玖玖说话的时候,又忍不住朝朝朝靠了过去,眼里的亲近之意根本就掩饰不住,见朝朝不明白,立马开始解释,“娘亲就是在画像上面的。”   朝朝:“……”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姨姨听不懂?”玖玖好奇的看着她,这会儿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玖玖一个劲的往她身边靠过去,不管看几次,他还是觉得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朝朝有些尴尬的点头,她也并非是听不懂,只是不太好往那个方向去猜测,若是这小家伙的娘亲,为何不陪在他的身边,反而是在画像上?   也许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玖玖家里有很多很多的画像,都是娘亲。”他用小手开始和朝朝比划,“有很多很多。”   他见朝朝还是一脸的莫名,心中有些难受,漂亮的小脸也变得有些沮丧,他扯了扯朝朝的衣袖,“姨姨不相信我吗?”   朝朝摇摇头,将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扶正,这姿势太过于亲昵,有些不太合适,他们明明只是陌生人而已,“我只是有些惊讶。”   同时也有些好奇,到底有多像,才能让一个孩子这般执着。   玖玖看着朝朝,不舍得松开手,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他时不时的偷偷看朝朝一眼,圆溜溜的小眼睛骨碌碌的转悠着,看起来灵动又可爱。   他自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殊不知这偷偷打量的神情,早就被朝朝看了个正着,她没忍住就问了出来,“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玖玖听到这话,直接傻眼了,他本以为自己偷看的动作很小,没想到还被发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小脸肉眼可见的变的红扑扑的,他悄悄的低下头,似有些害羞。   “小孩,我在问你话。”朝朝轻声说道。   玖玖听到这个称呼,漂亮的小脸上有点儿纠结,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有名字的,我叫玖玖。”   才不是什么小孩儿呢。   被人当着面提醒,朝朝多少也是有些尴尬的,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那,玖玖,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玖玖虽然喊着朝朝姨姨,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认定这是自己的娘亲,这会儿听见朝朝问起,便说明白了原因,“因为,玖玖还是觉得,你就是玖玖的娘亲。”   眼前的孩子虽然还年幼,但却非常的固执,朝朝看着那纯真的眼眸,也说不出什么很伤人的话,但朝朝更不想骗人,尤其是骗一个孩子,“玖玖,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就算长得再相似的两个人,声音,身形,都会有些不同的。”   “可是我娘亲她不会说话。”玖玖默默的说了一句。   朝朝听到这儿,直接愣住了,这句不会说话,再加上他先前说的话,就让她忍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   她也有一个孩子,看年纪也和眼前的小家伙差不多大,只不过她的孩子在京城,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孩子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雍州的。   朝朝原本很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小家伙,但他的话却让自己的心乱了起来,原先的笃定也开始变得不确定。她仔细的打量着玖玖,并没有从孩子的眉眼间觉察到一丝一毫和裴铮相似的地方。   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朝朝也不免开始心绪不宁,有些忍不住的问道,“你娘亲不会说话,你为何会将我错认成你娘亲?”   “玖玖今年都五岁了,都已经会说话了!娘亲说不定也可以说话。”天真稚嫩的声音在朝朝的耳畔响起,她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孩子,想要从他脸上瞧出些端倪来,但是很可惜。   她除了觉得眼前的孩子长得精致漂亮,玉雪可爱,并没有看出别的来。   那童稚的言语,惹得朝朝有些想笑,但她此时却有些笑不出来,好好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朝朝说罢就要站起身来,但因为先前蹲了太久,小腿都有些发麻,差点儿没站稳,她下意识的想要扶着点什么,玖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就要扶她,“姨姨你小心。”   眼前的孩子还那么小,哪里支撑的住朝朝?   她堪堪的稳住自己的身体,看向面前的孩子,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玖玖听到这儿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从善如流的牵着朝朝的手,一直都不愿意放开。   朝朝感受到手心里的温度,忍不住的低下头看过去,那只手小小的,被她整个儿包裹在掌心里。   他的手时不时的动了动,那软乎乎的触觉,就像是小勾子似的,挠在她心里,一下又一下,将她的心都要挠疼了,朝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玖玖这会儿却兴奋的不行,根本想不起其他的事情来。   朝朝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但有些思绪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在遏制住,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神变得分外复杂,“玖玖,你……”   “你的家,到底在哪儿?”   朝朝其实是想问玖玖姓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然能够记得住父母和自己的名字,玖玖说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在意。   只是临到头来朝朝还是放弃了,与其说不想知道,倒不如说她是害怕知道。   玖玖并不想回去,他只想和朝朝待在一起,于是不管朝朝问什么,他都不愿意回答。   朝朝看着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不如我带你去府衙报案,他们一定可以找到你家的。”   玖玖一听这话瞬间就傻了。   府衙是他经常会去的地方,如果去报案,那郡守伯伯就会知道,这样爹爹也会知道,如果让爹爹知道自己乱跑,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刚才是从马车上跑下来的,而爹爹早就和他说过,让他在外面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乱跑。   玖玖跑下车的速度非常快小梅的警惕性和反应已经是极快,但架不住玖玖人小且灵活,她压根就追不上,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他们就这么找不到人了。   这会儿小梅连同两个小厮,都已经吓傻了,但如今可不是害怕的时候,他们三人兵分三路开始寻人。   “小少爷——小少爷,您在什么地方?”   “小少爷——”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彻在闹市,但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里面。   三人险些要急疯了,但玖玖却对此一无所知,朝朝见他在发呆,便又喊了他一声,“玖玖?”   玖玖听见朝朝的声音,又陷入了纠结当中,爹爹说过,不能随便乱跑,也不可以撒谎骗人,但他很想和这个长得像娘亲的姨姨多待一会儿。   于是,玖玖开始踟蹰不前。   姨姨…能不能,不要去报官。”   “为何?”朝朝语气平淡的问道,“你不记得回家的路,我也不认识你是谁家的孩子,唯有报官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家里人若是找不到你,肯定很担心。”   一番话说的玖玖心里内疚起来,他牵着朝朝的手,轻声说话,“姨姨…不去府衙…玖玖很害怕。”   这是他头一回扯谎,多少有些心虚,他每日都会坐马车往返给爹爹送饭菜,自然是记得路的。   只要去了府衙,也能够回家。   但是他现在不想回去。   “害怕?”朝朝有些疑惑的重复了一句,“你害怕去府衙?”   朝朝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玖玖就更加心虚了,从来没有说过谎的孩子,这会儿觉得难堪极了,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人,只能胡乱开始点头。   同时心里害怕的要命,爹爹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很生气的。   朝朝看着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稍的重了些,“玖玖,没有人会喜欢撒谎骗人的孩子。”   玖玖听到这里,低下头,有些难过的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晶莹剔透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朝朝拿出手帕,擦掉了他的眼泪,温柔的问他是不是记得回家的路。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是玖玖却已经不敢再扯谎,默默的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说?”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玖玖吸了吸鼻子,偷偷的看着朝朝,似乎是在观察朝朝的反应。   他见朝朝的脸上并无厌恶之色,才放松下来,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在朝朝耳边响起,“我想和姨姨多待一会儿。”   朝朝一愣,刚刚想问为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什么原因。   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他娘亲。   所以才会想要和她多待一会儿,甚至不惜扯谎?   玖玖的态度没有变,朝朝也是一样的态度,只是不忍心再纠正他,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纠缠,便开始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玖玖擦了擦眼泪,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唯有默默的点头。   朝朝便牵着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朝朝的心情有些沉重,她看着身边的孩子,神情变得非常复杂。   她心里升起了隐秘的期待,只是还没期待一会儿,就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   一个声音告诉朝朝,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脑子里两个声音在打架,吵得朝朝头疼不已。   “姨姨……”   “恩?”   “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姨姨?”玖玖的声音里,藏着一些小心翼翼和期待,朝朝听得分明,她默默的低头,看向面前的孩子。   他那期待和欣喜的模样根本就做不了假,就这么想要见她吗?   朝朝的心原本还在动摇,但这一刻她却下定了决心,“玖玖,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玖玖的脚步瞬间顿住,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   而朝朝的模样却很平静,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非常的残忍,“我不是你的娘亲,而且,我也不是凉州人,只是途经此处,会在此地停留是因为有要事要办,很快就会回家的。”   朝朝语气平静的把话说完,方才那一路走来,她想了许多,但直到此刻才下定了决心,无论眼前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们都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若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这些多余的念想,还是不要有的好。   若这孩子是她亲生的,那就更不应该见她。   她承担不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已经失职许多年,何必去打破孩子的平静。   玖玖低着头,看向面前的土地,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失落,忍不住的拿手去擦了擦要掉下来的眼泪,朝朝本想将自己的手帕给他,但到底没递过去。   玖玖全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很不开心,爹爹早就说过,男孩子不能轻易的哭鼻子,可他这会儿根本忍不住。   朝朝也没催促他,只等他自己平静下来,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找寻玖玖的小梅,天可怜见的,那逢人就爱笑的姑娘,这会儿狼狈不已,一见到玖玖,就忍不住扑过来嚎啕大哭。   “小少爷,您究竟去哪儿了?奴婢到处都找不着你。”   玖玖原本就很内疚,见到小梅之后,就愈发的内疚,小声的和小梅道歉,“对不起。”   小梅哪里敢要玖玖来道歉,只要能把人找回来,她就谢天谢地了,小梅瞧见朝朝,还以为是朝朝见到了玖玖,把人给送回来的。   对朝朝那是千恩万谢。   殊不知她才是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而朝朝叶不想解释,只是松开了玖玖的手,那软乎乎的触觉消失的那一瞬,朝朝只觉得心里有些失落,她努力地忽略掉此异样,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孩子已经平安的送回来,我也该走了。”   朝朝说完,就提出告辞。   小梅却请朝朝略留一留,“我家主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姑娘救了我们家小少爷,主人心中感激不尽,说是要亲自谢谢您。”   这番话,是裴铮亲口说的。   因为方才小梅找不到玖玖,也没有在街上瞎晃悠,立刻就去府衙找了裴铮,她也并非不害怕受罚,但实在是担心小少爷。   若只是贪玩跑远了,在凉州城里总不会丢的,就怕遇到拍花子的。   而裴铮也命人封锁了凉州各处的城门。   朝朝听到这里却是直接拒绝,“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谢的,你们好好照顾孩子,莫要再让他乱跑。”   她说完这些,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的流连,小梅怎么喊都没有把人给喊住,最后暗自的懊恼,还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   但这并不妨碍小梅觉得朝朝是个好人。   殊不知朝朝根本没有面上所呈现的那般镇定,她心慌意乱的,躲在了没人瞧见的地方,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分外堵得慌。   哪有什么从容不迫,说是落荒而逃都不为过。   朝朝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见到的人是裴铮。 第42章 爹爹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 朝朝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她沿着不算熟悉的路,慢慢的走回客栈去。   今日徐云去看了一些自家铺子的生意, 朝朝没有跟着一起去, 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在凉州城逛逛, 看一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可巧就遇见了玖玖。   那孩子说的每一句话, 都让她很在意。   有一些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相似, 这让朝朝的心彻底变得不平静起来,   她其实知道,对方是裴铮的可能微乎其微, 镇南侯世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来雍州呢?   朝朝想象不到裴铮会来这里的理由,但,万一呢?   如果对方真的是裴铮, 要怎么办?   朝朝并不想冒这个险。   于是开始火急火燎的收拾东西, 但她的心情很不平静,收拾东西根本就没有章法,东一堆,西一堆的。   等到徐云回来, 看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阿姐,我想早些回去。”朝朝看见徐云之后, 毫不犹豫的开口,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 我们还是早一点回去比较好。”   “我们不是说好的,后日一早就走……”   实则她们早就有了打算, 徐云今日出门处理铺子里的事儿,打算明日带着朝朝在凉州城好好的逛一逛,去最好的酒楼吃一顿饭。   难得出来一趟,总不能辜负。   夜间早些休息,后日一早就回怀远县。   但朝朝怎么就这般着急?   “我想今日就走。”朝朝的声音有些轻,但非常的坚持,徐云这才发现朝朝的模样有些怪怪的。   也顾不得别的,忙问她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   “你不要怕,到底是谁欺负你了?阿姐一定给你报仇。”   朝朝摇了摇头,并不知道有些事情要怎么开口,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徐云,“阿姐,不过就两日,我们早些回去,好吗?”   “这…”   “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想早一点回去。”   “好好好。”徐云这会儿也顾不得问别的,连忙找来府上的家丁和丫鬟,收拾东西要离开。   朝朝其实已经收拾了不少的东西,但都收拾的乱糟糟的,徐云一看朝朝那模样就知道她这会儿心不在焉的,也没和她说什么。   只是自己动手收拾起来。   他们住的的院子是租了整整半月,还有两日多的房钱,如今有急事要退租,徐云都没想到,掌柜的不仅没有怪她们违约,还退回了两日的房钱,甚至还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助。   徐云惊喜不已,并没有辜负掌柜的好意,谢过之后就和掌柜告辞,“多谢掌柜的好意,咱们有缘再见。”   徐云对这家掌柜的印象不错,想着下一回来凉州,还住他们家。   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里被堵得水泄不通。   前头乌压压的挤了一群人,大家都急着要出城,偏偏此处还限制通行,不放人出去。   老百姓们自然是怨声载道的。   还有许多是和徐云她们一样的商户,车多,人也多。挤在一块儿,闹得沸沸扬扬的。   徐云也是头疼,“这是怎么回事?”   朝朝轻轻的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她心中有所猜测,但也仅仅只是想想,便不欲说出来,徒惹烦恼。   “去前头问问是什么情况。”徐云拍了拍充当车夫的家丁,让他去前头问问是什么情况。   不多时家丁就回来了,说是城里混进来一个拍花子的,有小孩子不见了,这才管制了人员出入。   听到是这么个理由,围在一起的人也渐渐的没了脾气,这年头谁家的小孩不当个宝贝养着,拍花子那可是最遭人恨的。   就在家丁去打听情况没多久,城门就缓缓地打开了,原来是因为那拍花子的被抓到了,孩子也平安无事。   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没了城门的管制,前头拥堵着的车马很快就通行。   百姓们虽然先前诸多抱怨,但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就释怀了。   等顺利出了城,这被堵在城门里的抱怨已经没了,反而和同行的人一块儿聊起拍花子来。   朝朝坐在马车里面,眼也不眨的看着外面,脸色有些苍白,惹得徐云非常在意,“朝朝,你真的没事吗?”   朝朝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知道徐云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何况今日,很大可能是她自己在杞人忧天。   她轻声的告诉徐云自己没事,“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说,阿姐,你等我想好了之后,再告诉你可好?”   徐云也没追问,只是握着朝朝的手,让她不要担心,“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日后不来就是。”   朝朝用力的点了点头。   当马车出了凉州城之后,朝朝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无论怎样,凉州她是彻底不想待着了。   另一边。   裴铮在得知玖玖回来之后,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调转马车,往府中走去。   小梅留不住朝朝,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但现在更要紧的是小少爷,她牵着玖玖的手,就往府中走去。   府里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   春荷知晓这件事情之后,如何还能坐得住,早就出门寻人去了。   这会儿府里空荡荡的,小梅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人。   而她自己则是紧紧的拉着玖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小少爷,您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您下一回要去什么地方,您就知会奴婢一声,千万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开。”   小梅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哭的红肿起来,她这会儿宛如惊弓之鸟的守在玖玖身边。   哪里都不敢去。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小梅,多少有点愧疚,“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玖玖随意的说了几句,他心里想的都是方才的事情,那个长得很像娘亲的姨姨一直和他说,她不是玖玖的娘亲。   玖玖因为这件事情,心情一直都很低落。   更何况,姨姨还说,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就这句话,让玖玖的心情变得更加失落。   不多时,春荷就跑了回来,见到玖玖完好无损的模样,那颗紧绷的心才总算放松下来。   “小少爷,您究竟去了哪里?”   “可有受伤?”   玖玖看了一眼春荷,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自己去哪里。   但看着春荷的模样,想到了自己干的事情,心中多少有点害怕,“爹爹在哪里?”   他已经五岁,到了懂事的年龄,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里紧张的不行。   “大人还没有回来。”春荷轻声的说道,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玖玖,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伤痕,心里总算放松不少,“小少爷,您能不能告诉奴婢,您究竟为什么要从马车上下去?”   玖玖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朝朝说的话让他很失落,所以他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玖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错了。   小梅虽然见过朝朝,但她根本不认识朝朝,也没有将这件事情联系起来,只以为是今日那位姑娘遇见他们家小少爷孤身一人,害怕出什么意外,所以将人送回来的。   “春荷姐姐,都是我的错。”小梅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春荷的心中自然是生气的,但她也明白,人都有疏忽的时候。   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她可以兜得住的,如今世子爷还没有回来。   春荷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自从柳姨娘离开之后,他们世子爷的脾气,已经越来越差。   而小少爷对世子爷有多重要,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先去洗把脸,等会儿大人回来之后,应该有很多话要问你。”春荷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她没法不怪小梅,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   她今日就应该自己陪着去的。   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小少爷,奴婢带您去换一身衣裳。”春荷温柔的牵着玖玖的手去了卧房,将他身上的衣裳换下,又打来水给他洗漱,这才发现玖玖哭过了。   春荷心疼不已,玖玖还是不想说话,春荷正愁不知道怎么开解他。   就在这个时候,裴铮回来了。   裴铮那时候已经带着人找到了很远的街市,知道消息以后,疯了一般的赶回来。   直到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那颗险些要停跳的心脏,才算是恢复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裴铮冷声问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玖玖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裴铮一见到他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外面的时候不能乱跑?”   玖玖不敢说话,只能偷偷的看着裴铮。   裴铮原本的脾气就不怎么好,这些年在玖玖面前,他已经是非常的和颜悦色,对待玖玖更是耐心十足,但今日裴铮的耐心和修养,根本就不复存在。   他见玖玖不说话,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在问你话。”   玖玖原本就很害怕,见裴铮这般严厉,更是怕得不行,只想躲到春荷身后去,他的这番举动更是惹怒了裴铮,硬生生的将人从春荷身后拖了出来。   “你往哪里躲?”   玖玖愣愣的看着父亲,全然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似乎被吓傻了,什么话都不敢说。   裴铮问了一次又一次,从他为什么要乱跑,问到他跑去了哪里。   几乎把能想到的问题全部问了一遍。   玖玖依旧一言不发。   裴铮问的越来越火大,盛怒之下克制不住的对玖玖用了家法。   玖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哭的不能自己,很是委屈。   正院里,时不时的传出孩子的哭声来,福财和春荷站在外边,心中着急的不行,但他们两个只是奴才而已,主子要打孩子,他们哪里有什么资格阻拦?   但玖玖是他们照顾着长大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舍得?   玖玖的哭声越来越大,春荷愈发的不舍,看向身边的福财,不安的问道,“福财大哥,世子爷这是要打多久?”   福财心里也慌得不行,昔日在京城,他跟在世子爷的身边,又没见过人打孩子。   之后来了雍州,也从未见过世子爷打孩子,如何知道会打多久?   “世子爷也是在气头上,兴许一会儿就好了。”福财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他虽然没见过世子爷打孩子,但是见过别人打孩子。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今日世子爷的确是被吓到了。   福财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世子爷失态的模样。   今日,小梅和两个小厮找不到玖玖,三人也没有推卸责任,而是当机立断的去府衙找裴铮。   裴铮得知玖玖走失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窟,但他还是很冷静的开始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得知玖玖是自己离开马车之后,已然顾不得和郡守等人讨论什么公务,撂下笔之后就往外冲。   整个人都已经没有理智可言,郡守等人在一旁,同样听得清清楚楚,两人更是呆愣在当场。   见裴铮出去,也立马要跟上。   一时之间,整座府衙的人都乱了起来。   结果最先冷静下来的人,竟然还是裴铮。   “传我的命令,封锁城门,只进不出,若是要出城须得仔细盘查。”裴铮很快就想到了对策,担心城门守卫不认识玖玖,便把身边的人派了出去。   郡守和师爷也自告奋勇的要帮忙。   裴铮并没有推辞,走路的间隙,裴铮已经把最坏的打算都想了个遍。   几个人心中都明白裴铮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玖玖并不是一个会乱跑的孩子,若只是一时被什么吸引跑远了。   他们不至于会找不到,他们就担心是在回来的途中遇见拍花子的人。   若是将孩子带离凉州,天南地北,要到何处去寻?   小梅当时就跪在地上请求裴铮处置她,但裴铮那时候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的找到玖玖,裴铮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不安,担忧和失落充斥着裴铮的内心。   等他好不容易得到玖玖的消息往回赶的时候,见到全须全尾的孩子。   裴铮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抱着玖玖,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还在颤抖。   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没有任何人可以体会。   而裴铮也只是想问问他到底去了哪里。   结果玖玖却什么话都不想说。   积攒了一天的担心受怕,就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而他心中的怒气,也渐渐的到达顶点,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玖玖哇哇大哭的声音。   福财担心的不行,又不敢上前阻止,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终是忍不住冲了进去,“大人,您消消气,小少爷还小,他还小啊。”   福财跪在地上拼命的求着裴铮,春荷也没有落下,立刻跑了进去。   只见小小的孩子跪在裴铮面前,白嫩的小手上已有不少的红痕,裴铮的手里还捏着一把戒尺。   裴铮看了福财等人一眼,问玖玖知不知错。   两人拼命的求情,而玖玖听见这话,只是抬起头看了裴铮一眼,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裴铮一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福财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替玖玖认错,“世子爷,世子爷,都是奴才没有照顾好小少爷,不然您先打奴才吧。”   春荷见状,跪的比福财还要前面,虽然五年过去了,春荷见到裴铮,依旧害怕,但这会儿她只想护着玖玖,“世子爷,都是奴婢的错,您将小少爷交给奴婢照顾,可奴婢今日却没有陪着他一同外出,这才酿成祸事,您责罚奴婢吧。”   裴铮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今日这件事自然人人都有错,他淡淡的看了福财和春荷一眼,语气有些冷,“你俩这是在威胁我?”   “奴才不敢。”   “奴婢不敢。”   两人的头垂的很低,裴铮懒得理会,只是冷冷的看着玖玖,命他将手伸出来,“还有三下。”   玖玖眼眶里的眼泪不停的在打转,但他倔强的很,就算疼的眼泪直掉,也是擦了擦眼泪,就将手伸了出去。   福财和春荷还想要求情,被裴铮一个眼神就盯在了一旁,他瞧见迫不及待的两个人,更是冷笑连连,“一边候着,你俩若是想挨罚,也不用急于一时。”   玖玖听明白父亲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愤怒的瞪着他,“爹爹,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什么要罚福财和春荷?”   裴铮原本就满腔的怒火,这会儿听见这话,只觉得很有意思,“你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没错!”玖玖梗着脖子看他,半点不服输,“是我自己乱跑的,你为什么要罚他们?”   “你说呢?”裴铮眼神轻轻的从玖玖面前扫过,他看了眼前的孩童一眼,玖玖的眼里有愤怒和疑惑,显然是对他的决定而不满。   “他们是因为你而受罚的。”   玖玖听见这话,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父亲,但父亲的眼神里的残酷,让玖玖的心中萌生出不少的退意,“爹,爹爹?”   “因为你做错了事,所以连累了他们受罚。”裴铮淡淡的开口,他看着玖玖眼里的迷茫和无措,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但有些事情,他总是要让玖玖知晓的。   今日这件事,裴铮当然是生气的,他从不知道这般听话乖巧的孩子竟然也会乱跑,玖玖的眼泪他看的分明。   裴铮并非狠心,也并非是不心疼。   只是这些比起失去的痛苦,尚是能承受的。   他要让玖玖记住教训,再也不敢乱跑,裴铮眼神一凛,声音骤然又冷了几分,“把手伸出来。”   玖玖委委屈屈的将手伸出去,裴铮也没有收力,戒尺直接往他手上招呼,玖玖疼的撕心裂肺,哇哇大哭。   他很想将手给缩回去,但在裴铮的注视下,根本就不敢。   依旧伸着手,将手掌摊开,递到裴铮的面前。   倘若这会儿,玖玖说几句软话,这最后两下戒尺,裴铮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的,可眼前的孩子却非常的倔强。   既不求饶,也不服软。   裴铮看见这一幕,倒是想起了自己幼时,他也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父亲发狠的时候,也常常要动用家法。   那个时候,母亲和两位姐姐都会护着他。   比起福财和春荷几句不痛不痒的求情,母亲和姐姐们倒是强势很多,父亲打了他几下之后,母亲会直接拦着父亲,问父亲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给打死。   而姐姐们则是会趁机带着他从正院里溜出去。   裴铮当时一边吹着手上的上,一边认真的想着,自己日后长大,可千万不能变成爹爹这么凶悍的父亲,哪里知道如今他自己有了孩子,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心烦意乱的打了最后两下戒尺,就要挥手让人将玖玖带下去,可玖玖却不愿意走,扑到裴铮的怀里哇哇大哭,“爹爹对不起。”   惹得裴铮心疼不已。   他想起自己幼时受了委屈,都是母亲来安抚他。   到如今,玖玖受了委屈,除了自己,又有谁可以安慰他?   裴铮不禁想起朝朝来,若是她在,应当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般打孩子。   裴铮抱起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去了自己的卧房,福财和春荷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倒是裴铮还没忘记他们俩,命他二人起身。   今日这件事,是伺候的人疏忽导致,但更多的是玖玖自己的缘故,裴铮因不愿给玖玖积怨,只是罚了所有人的俸禄,贬去外院伺候。   至于春荷。   裴铮到底还是看在朝朝的面上对她网开一面,只是淡淡的告诫她,日后莫要再犯。   春荷明白自己是死里逃生,今日幸得玖玖无事,若小少爷出了什么意外,她只怕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十五戒尺打下去,玖玖的手心早就肿的老高,他窝在裴铮的怀里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之后就睡了过去。   裴铮亲自洗了帕子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去,又找出药来替他敷上,睡梦中的孩子还有些委屈,嘴一瘪又要再哭,裴铮又给他紧了紧被子。   出了内室之后,看见了跪在外间的福财,眼里闪过一丝嫌弃,“还跪着做什么?”   “都是奴才没有约束好府中下人。”   “罢了。”裴铮有些心累的揉了揉额头,玖玖这会儿已经睡着,但是裴铮的心却还是没能平静下来,不然也不会将孩子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想着若是玖玖出现什么意外,他怕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孩子没事。   “府中下人若是不合适,换了就成。”裴铮的语气淡淡,他向来不太关心这些,比起这件事,他更关心的是今日将孩子送回来的人,“你可知道是谁送玖玖回来的?”   “小梅说是一个姑娘,但小梅没能将人留住,对方并不稀罕我们的谢礼,将小少爷交给小梅,人就离开了。”   这是福财目前了解到的,他问裴铮可要继续查下去,不知这事有没有阴谋。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阴谋?”裴铮嗤笑一声,若真是阴谋,绑了他的孩子不是更好?   何必把人吸引出去,又送回来。   裴铮宁可相信这是巧合。   “去朝朝对方家住何处,打听清楚之后,送一份谢礼过去,她不图回报,我总不能不当一回事。”裴铮心中有了决定。   福财便应了下来。   此时屋内只有主仆二人,福财有许多话,倒也是能问出来,“世子爷,您可知道小少爷为何会下了马车?”   裴铮没好气的横了福财一眼,心说这奴才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自己能知道,哪里还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这件事只有问玖玖才知道。”   “那,能让奴才来问吗?”福财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主子那问话方式,再把小少爷给弄哭了。   “不必。”   福财听见这话,还是有些犹豫,就差把不信任三个字凿在脸上,裴铮如何会不知道他心中想法?   但这件事情,他总是要自己解决的,“我自己问。”   “可是……”   “我不会再打他。”裴铮冷着脸说话,福财才算放松下来。   裴铮冷笑连连,那是什么眼神?他像是这么喜欢打孩子的人吗?   玖玖出生至今,他何曾打过孩子? 第43章 柳朝朝,你去哪里?   那天夜里, 裴铮一直都守在玖玖的床边,看着玖玖翻来覆去,也看着他嘟囔的说起梦话, 在梦里嚷嚷着手疼。   每当这个时候, 裴铮就会替他吹一吹掌心的伤痕。   熟练的哄他入睡。   裴铮一直看着玖玖, 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翌日清晨, 玖玖醒来的时候, 意外的发现裴铮还在, 心里止不住的慌乱,下意识的就要往后躲,结果手掌按在被子上, 疼的他龇牙咧嘴。   满手的药膏也全部都被蹭掉了。   裴铮将玖玖的行为全部看在眼里,心中无奈,“你躲什么?”   “爹,爹爹?”玖玖轻轻的喊了一声, 裴铮昨日给他留下不少的阴影, 他这会儿还没能缓过来。   见父亲慈眉善目的,这才放松了一些,“爹爹,你怎么还在?”   裴铮坐在床边, 冲着玖玖招了招手, “过来。”   玖玖见父亲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壮着胆子蹭了过去, 他窝在父亲的怀里, 依恋的靠着他。   “手还疼不疼?”   玖玖看了眼自己的小手, 又瞧了瞧父亲,轻轻的摇头, 说不疼了。   “真的?”   玖玖想了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昨天就不疼了。   裴铮也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又哄了玖玖几句,开始问起他昨日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爹爹,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昨日的事情裴铮已经了解清楚,就是玖玖在路上的时候,不知被什么吸引,让小厮将马车停下,没有等人反应过来,他直接就跑了下去。   因为速度太快,街上的行人又多,他们一时之间没追上玖玖,这才将人给看丢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可裴铮想知道的,是玖玖的目的。   “街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   “爹爹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跑的。”玖玖毫不犹豫的开口认错,说自己已经知道错了。   裴铮其实一直都知道,玖玖是个很乖的孩子,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也会因为孩子而头疼。   “你能不能告诉爹爹,到底为什么要乱跑?”裴铮耐着性子问道。   但是玖玖却像是感知到了裴铮还在生气,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瞧见玖玖这幅模样,裴铮心中着实有些恼怒,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要将事情问清楚,“玖玖,我在问你话。”   “爹爹,我错了。”玖玖认错的态度很好,但还是没有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他像是害怕裴铮再打他。   但裴铮的耐心显然要被折腾没了,他按着额头,语气也渐渐的有些不好起来,“玖玖…”   “爹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裴铮:“……”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玖玖,已经全然不知要怎么处理,话说的重了,孩子就只是一个劲的认错,说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足够让裴铮心中恼火。   裴铮瞧见玖玖眼中的害怕和惶恐,心中的恼怒不知不觉减少了七八分,他也真是越活越回去,怎得就要和一个孩子计较?   “爹爹不会对你用家法。”裴铮开口保证道,见玖玖的神色略有松动,便继续温和的哄他,”我也不会责骂你,只是想知道玖玖为何会下了马车,你从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这一点,爹爹很清楚。”   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哄到最后,玖玖才放松下来,愿意和裴铮说清楚。   “爹爹,我遇到了一个和娘亲长得很像很像的姨姨。”玖玖说的很小声。   但裴铮却把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曾经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   想过孩子也许是被什么吸引,也许是一时调皮。   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直接愣住了,“玖玖…你说什么?”   他说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和娘亲长得很像很像的姨姨。”玖玖又重复了一次,一旦把话说出来之后,玖玖的心里也就轻松多了。   他告诉裴铮,就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姨姨,他才会从车上下去的。   “和你娘亲,长得很像?”裴铮不敢相信的问道。   玖玖用力的点头,开始和裴铮比划,到底有多像,“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玖玖还在和裴铮说昨日的事情,但裴铮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玖玖说过的话。   和朝朝长得很像吗?   “但是,那个姨姨说,她不是玖玖的娘亲。”玖玖的声音带了点委屈,他其实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么像,怎么会不是?   但因为朝朝说不是,这让玖玖很是失落。   玖玖说的有些含糊,裴铮敏锐的捕捉到不一样,“说?”   “那个姨姨,她会说话?”裴铮有些疑惑的问道。   玖玖用力的点头,“那个姨姨会说话,但是娘亲不会说话,她说她不是玖玖的娘亲。”   玖玖有些苦恼,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到底是不是。   他昨日想了许久,都没想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如今倒是可以问问爹爹,“爹爹,你说那个姨姨,是我的娘亲吗?”   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映入眼帘,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裴铮看着玖玖,也没办法回答是或者不是。   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他并未见到本人,自然无法判断。   朝朝是不会说话的,这一点裴铮从未隐瞒过玖玖,但是裴铮一直都记得大夫说过的话,朝朝的哑疾并非是疾病,而是自己不愿说话。   所以…   裴铮想到这里,立刻让人将小梅带过来。   小梅因为疏忽大意,导致玖玖差点走丢,被罚月银三月,贬去了外院,这会儿正在矜矜业业的扫落叶,若说心中没有什么想法,那是不大可能的,但小梅已经很知足。   这件事情也的确是她的疏忽导致的,大人没有打发她回家,还留下她在府上做工。   小梅已经很是感恩。   一大早就起来打扫落叶,生怕大人反悔将她撵走。   这会儿听到裴铮要见她,小梅紧张的手脚发冷,随着小厮忐忑不安的来到书房。   在裴铮面前跪下,“参见大人。”   “你可认识画像上的人?”裴铮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和小梅迂回,只是拿着朝朝的画像递到她的面前,小梅看见面前出现的画,惊讶的睁大眼睛。   立马应道,“大人,奴婢见过这位姑娘,昨日就是这位姑娘,送小少爷回来的!”   小梅说的很肯定,因为昨日见到的姑娘和画像上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裴铮得到肯定的答复,整个人呆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确定?”   “奴婢确定。”小梅对朝朝非常的有印象,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奴婢同这位姑娘说,让她留一留,但是她不愿意,很快就走了。”   裴铮听完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变得分外古怪,他打发小梅离开,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他想起了那日听到的名字。   福财总以为他是听错了,但裴铮一直觉得没有错。   如今更是确定没有听错。   太多的消息让裴铮无暇思考,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是认出玖玖了吗?知道了玖玖的身份,所以对他避而不见?   这些钻入脑海的想法让裴铮的心情很是糟糕,但这会儿并非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裴铮如今只想快一点找到她。   福财已经去查探消息,福全还没有回来,身边能用的人并不多,裴铮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去问玖玖,朝朝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玖玖还是个小孩子,他能记住的事情有限,何况他和朝朝接触的并不多,他只能记住最要紧的一些话,“那个姨姨说,我们以后不会见面了。”   “爹爹,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娘亲?”玖玖的眼神很是迷茫,他看着裴铮,眼里带着一丝渴望。   裴铮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如果说是,那他昔日的谎言,就要瞒不住。   如果说不是,玖玖只怕更加的失望。   这话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落不得好的,但裴铮还是没有瞒着玖玖,“爹爹也不清楚,只有见到人才知道,爹爹原本就要感谢她帮助了玖玖。”   他知道玖玖心里很迷茫,心中更是又很多的问题,但裴铮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只能在玖玖问起的时候一点一点的将话题带过。   福财原本正愁不知道怎么找人,这会儿知道这么一个消息,立刻开始着手调查,最后查到朝朝和一女子一同入住了一家客栈,等找过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裴铮亲自找到客栈老板询问此事,给掌柜的看了朝朝的画像,掌柜的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掌柜的对她们俩还很有印象,因为其中一个女子,是个商人,“她们俩几天前就离开了,说是家中有急事。”   “掌柜的可知她们去了何处?”裴铮急急忙忙的问道。   许是脸上的表情太过急切,惹得掌柜满脸狐疑,但裴铮早就想好了说辞,说是其中一位姑娘,救过他的孩子,所以他想亲自谢谢她。   老板想起了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拍花子”事件,总算相信裴铮没有说谎,这才愿意同他说话,“这我倒是不清楚,她们没有明说。”   虽然,裴铮从掌柜哪里问不出太多有用的线索,但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雍州很大,下属的州府和县城乡镇还有很多,若是要找一个人,同样也很难,但有了方向之后,总比先前要好许多。   裴铮找到了雍州的地方名册,开始一个一个的翻找。   犹如大海捞针一般,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裴铮终于在怀远县的名册当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柳朝朝,扬州人士,永宁三年,迁居雍州·怀远县。   短短的几行字,道尽了一个人的经历。   填补了朝朝五年的空白。   裴铮看着上面的时间,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永宁三年,正是五年前,她五年前来到雍州,他亦如此。   结果,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并没有想到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   裴铮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曾想过他一直找不到人,是不是因为她想要躲开自己,所以改过名字,他如何能想到,朝朝竟然连名字都不曾更改。   “怀远县吗?”   原来,在怀远县啊!   ——   七日之后,裴铮毫无意外的出现在怀远县,此处和凉州很是不同,气候也有些不太一样,一到当地,很多事情打听起来就更加的方便,福全从京城归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就马不停蹄的和主子一块儿来到怀远县。   福财打听了一些消息,才知道柳朝朝在怀远县并非一个默默无闻之辈。   她是城中富商徐云的义妹,更是徐云的得力帮手,前段时间这里来了不少的波斯商人,波斯商人出手阔绰,是许多富商们想要合作的对象。   但是想要和他们达成合作可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但是一个多月前,徐家就轻轻松松的和波斯商人签订下契约。   因为徐云的义妹,就是那位柳姑娘,她会说波斯话。   福财和福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觉得不敢相信,柳姨娘不是连话都不会说吗?怎么还会说波斯话的?   两人觉得有些奇怪。   怀远县因为靠近贺兰山,所以县城并不大,因为还有许多地方是没办法住人的,在这里连和朝朝同名同姓的人都找不出一个来。   裴铮这一回来怀远县,自然是带上玖玖的,但他并未告诉玖玖是什么原因,只说是有公务在身,玖玖信以为真。   裴铮将他安顿在客栈之后,就带着福全和福财出门。   徐家是城中富商,宅院的地址并不难寻,但裴铮根本找不到理由直接上门,只能在城中守株待兔。   徐家的消息并不难打听,但朝朝似乎不爱出门,一连几日都没有瞧见人,裴铮没法子,便带着福全和福财,在城中找了一处茶楼坐下,想要听一听怀远县的风土人情。   小二热情的上了茶,裴铮发现茶碗里泡的并非是寻常的茶叶,而是一粒粒的黑枸杞。   他知道这是怀远县的特产,但从未见过。   茶楼里很是热闹,怀远县和凉州有一段距离,所以在怀远县很热闹的事情,并不会传到凉州。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们都在雍州,而一次都没有碰面的根本原因。   因为,裴铮不会来怀远县。   若是朝朝不去凉州,没有被玖玖撞见。   他怕是还要许久,才知道朝朝的下落。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起了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说起波斯商人来这里寻找合作伙伴时候的热闹场景。   又说起徐家姑娘是如何如何的胸有成竹,说起徐云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的谈论起柳朝朝来,裴铮原本是想着自己刺史的身份,想了解一番怀远县的风土人情,但他这会儿发现,听这些事儿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但是这天下的男人大多卑劣,女子就算再优秀,他们瞧见的也都只是表面,说着说着,众人议论的点全部都偏了。   不是佩服朝朝会说波斯话,而是艳羡她长得花容月貌,也不知会便宜谁家儿郎。   裴铮本能的皱起眉头。   “徐云长得也不差,只可惜啊是个克夫的命,那么好的未婚夫都能被克死。”众人说起来时,也是啧啧感慨一番。   “听说她这义妹,是个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说是怎么回事?”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福财和福全两个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世子爷将眼前的茶盏给捏破了,鲜血就这么顺着裴铮的指缝流下。   福财立马拿出帕子递给裴铮,“主,主子,您消消气。”   裴铮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那块帕子,只是低着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随手扔掉瓷片。   冷声问他们俩,可知道朝朝如今在何处。   “属下这就去查。”   福全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回又要空跑一趟,但他出气之后,不多时就打听到了朝朝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听起来并没有太好。   福全满脸纠结的回到茶楼,凑到裴铮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而后,他们就瞧见桌上的茶杯又碎了一个。   ……   朝朝完全不知道裴铮如今正在怀远县,她这会儿正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眼前的人绝了同徐家联姻的念头,而又不连累两家长辈的生意。   朝朝绞尽脑汁的想着,想的头都有些疼了,故而脸色也差了很多,这让对面的男子都开始担心起来,关切的问她,“徐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乍一听见这个称呼,朝朝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今日她是代替云姐来相看的,前不久,她们俩回到怀远县没几日,徐家父母也从外云游归来。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准备过中秋,做月饼,做桂花糕忙的不亦乐乎,可中秋这样的日子,两位长辈就提起了她和徐云的终身大事,每一年都提,她们每一年都委婉的拒绝。   这些年找出来的理由五花八门的,每一个都不重样。   但是今年中秋时,一向乐观开朗的徐伯伯,在吃团圆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最后当着徐云的面开始淌眼抹泪起来,“云儿,爹娘并非是要逼着你成亲,只是爹娘的年纪大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你…你一个人,往后可怎么办?”   徐家父母只生了徐云一个,徐云和朝朝一样,都没有兄弟姐妹扶持。   但徐云比她幸运,父母健在,家境殷实。   徐家父母更是难得的开明之人。   但一年一年的过去,徐家二老有这样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徐云有千万种理由可以拒绝,撒娇耍赖,闹脾气都是手段,但看着父母这般,她到底是不忍心,答应了下来。   朝朝的情况也没比徐云好太多。   徐家父母把她当成自家闺女疼爱,这催婚一事,自然也一视同仁。   朝朝和徐云被逼无奈的同意,但她们俩当真都没有这个心思,于是姐妹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出了个馊主意,徐云假扮朝朝去见了李少爷。   而朝朝则冒用徐云的名,来见了黄少爷。   徐伯父和徐伯母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不是歪瓜裂枣,人品也都过得去。   用云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若没有当年的事情,她并不会那么排斥。   可徐云没有这个想法,朝朝也同样如此。   “我没事,多谢黄少爷关心。”朝朝轻声说道,“这其实都是老毛病了,你也知道,我常年行走在外,身上有点小毛病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黄少爷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对此表示理解,“我爹一早就跟我说过,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行商是不是很辛苦?”   “我听我爹说,你一个人去了许多很远的地方,会不会很危险?”黄少爷似乎对行商一事非常的感兴趣,但朝朝却一点和他交谈的想法都没有。   她有些狐疑,心说这黄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之前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还好。”朝朝轻声回答,“外出的时候都会雇上镖师,多年来都安然无恙。”   “是吗?”黄少爷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实不相瞒,我们家就是开镖局的,日后你雇镖师,就来我们家镖局,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镖师。”   朝朝愣了愣,“是…是吗?”   “对。”黄少爷的笑容非常的真诚,告诉朝朝,他们日后成亲,就可以一起去行商,他会保护她的。   朝朝只PanPan觉得这走向有点儿不大对,这笑容似乎太真诚了些。   “黄少爷。”朝朝打断黄少爷的喋喋不休,开始问他对于今日的相看,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黄少爷没有想到“徐云”会问这样的问题,兴奋的神情稍稍减退了些,脸上有些薄红,“徐姑娘,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   “我其实一直都很仰慕徐姑娘的,我爹跟我说两家可能要联姻,我,我其实挺激动的。”   黄少爷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朝朝:“……”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黄少爷的激动应当不是假的,但这仰慕是不是就有点儿太假了?   不然,这黄少爷怎么就没发现她不是云姐?   “黄少爷,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成亲的心思。”朝朝淡淡的打断黄少爷的话,她一直都清楚徐云的心思,她的未婚夫,是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人。   “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就这么算了吧。”朝朝学着徐云的语气拒绝着黄少爷,但是这个黄少爷和普通人完全的不一样,被拒绝了之后并没有觉得没面子。   反而是问朝朝,为什么要拒绝他,“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你若是觉得我哪里不够好,你可以说,我可以改的。”   朝朝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他非常的真诚,但是她不是徐云,没有办法代替徐云来做决定,“黄少爷是怀远县人士?”   黄少爷不清楚朝朝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朝朝便说起了徐云的未婚夫,她听徐云说过很多回,自然能够圆的天衣无缝的,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过故去的人,徐云的未婚夫,更是死在她最爱他的时候。   那份感情日复一日变得愈加鲜明。   以往,只要徐云说起这些事情,那些同她说亲的男子就会退避三舍,没有人可以忍受未来妻子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但黄少爷就像是个例外中的例外,“我知道的。”   朝朝惊讶的抬头。   “我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不介意。”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忘记他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一直都很仰慕你,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黄少爷说的非常真诚,真诚的朝朝都要以为,这是一个针对云姐的骗局。   就在朝朝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雅间的门被人用力的踹开,朝朝听到动静,不经意的朝那边看了一眼,谁知竟见到了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身影。   裴铮?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铮同样也看见了朝朝,目标明确的朝她这边走来,裴铮的脸色太冷,周身的气势太过于强烈,让黄少爷有点儿害怕。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裴铮的身上,又时不时的看看柳朝朝。   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的切换,满脸的纠结,不知在想些什么,每个人的神色都非常的不平静,裴铮是愤怒的,黄少爷是惊讶的。   最平静的人,反而是朝朝。   她先前的确非常的紧张,害怕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裴铮,因为这个原因,甚至不惜连夜逃离凉州,回到怀远县。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都心神不宁的,故而闭门不出。可当一直都害怕的事情真真切切发生之后,朝朝反而不害怕了。   裴铮全程都在看朝朝,而朝朝却目不斜视,她知道今日和裴铮的会面已经避无可避,为了不惹上其他的麻烦,只能先请黄少爷回避,“黄少爷,今日我还有事,这会面能不能改天?”   黄少爷很想说他不答应,但是看着裴铮,这句不答应怎么都说不出口。   凭借他这么多年来对危险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很危险的存在。   但是,黄少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   “徐姑娘,有些事情是要讲究先来后到的。”黄少爷看着柳朝朝大声的开口,他不等面前的两个人反应过来,就愤愤然的离开,临走时还说自己绝对不会放弃的。   朝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她是不是给云姐惹麻烦了?   但朝朝这会儿已经无暇顾及,因为最大的麻烦,就在自己的面前。   但裴铮只是直直的盯着她,什么话都不说,看的朝朝很是无奈,她并不想和裴铮在此处纠缠。   朝朝想走,只是刚刚站起身,就被裴铮拦住了去路,他的声音冷的可怕,“柳朝朝,你要去哪里?”   他找了她整整五年,想不到,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在这里。   就在他任职的雍州,这天底下怎么能有这般可笑的事情? 第44章 你是我的妻子   这五年来, 裴铮找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因为朝朝是扬州人,故而扬州是他着重找寻的地方,这些年, 扬州的每一寸土地, 都有暗卫留下的痕迹。   裴铮知道扬州的每一个地方, 每一条街道。   但裴铮始终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的消息。   从扬州一路往北, 徐州和青州, 也一直都是他着重要寻找的地方。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柳朝朝竟然在雍州,还是和他同一年来的雍州,他竟全然不知。   “我找了你整整五年。”裴铮看着柳朝朝,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幽怨,那双眼睛里,是根本隐藏不住的哀伤。   朝朝听到这话猛然的抬起头,裴铮的出现, 是她始料未及的, 当日见到玖玖,她心中已有所猜测,但在她的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   裴铮怎么会出现在雍州呢?   光芒万丈的镇南候世子, 如何会来雍州?   朝朝的沉默, 让裴铮的睦色又冷了一分,他拦住朝朝, 问她要去哪里, 朝朝听的分明, 但她就像是看不见裴铮的愤怒一般,轻声的回应道, “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如今要回家去。”   裴铮一听这话,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回家?你要回哪里的家?”   他挡在她的面前,分毫不让。   “自然是在怀远县的家。”朝朝轻声说道,她想走,却根本走不掉,她看着裴铮,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染上一些疑惑,似乎不明白裴铮为何要拦着自己,“您能让一让吗?”   她说的委婉,但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福财眼看世子爷隐隐到了爆发的边缘,壮着胆子开了口,“您二位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要不坐下聊?”   福财的提议正中裴铮下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朝朝,等待着她的回应,朝朝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要和裴铮说些什么。   但朝朝也明白,若是她不同意,裴铮一定不会让她离开。   同样的雅间,同样的位置,却是不同的人。   桌上的饭菜和糕点已经撤下,只余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   裴铮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不少,拿过桌上的茶碗给朝朝倒上了一杯茶。   朝朝没有挪动位置,裴铮便只能说服自己勉为其难的坐在方才黄少爷坐的位置,嫌弃之意都快要从眼眸中溢出来。   福财原本想问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但裴铮只是略略的犹豫了一会儿,就拒绝了福财的提议,并没有换地方。   朝朝觉得莫名,但裴铮的心里却和明镜儿似的,他只是担心朝朝会趁机逃跑,真真是可笑极了。   福财和福全很有眼力见的去外头守着,厢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只是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极了。   裴铮看着朝朝,发现她和五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也难怪玖玖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   朝朝却觉得,裴铮和她记忆中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他似乎变得沧桑了许多,朝朝不知裴铮身上多了怎样的变故,但她并不愿去思考,只是轻声问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厢房里很安静,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找寻许久的人,他曾酝酿过无数回,若是找到她之后,要说些什么。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她,想问她当年为什么离开,想问她这五年来究竟过得怎么样。   但谁能想到,当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裴铮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怔怔的看着她,失了言语。   裴铮听见朝朝的话,才恍然想起,她如今是会说话的,她是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他想到这里,便不由的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赶来的时候已经太晚,并没有听到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但黄少爷说的话,裴铮听得清清楚楚。   裴铮幻想过千万次和朝朝见面的场景,但从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嫉恨,但面上却是一脸平静的问她,“你方才,可是遇到了麻烦?”   裴铮问的迂回,并不想承认事实,朝朝却是半点都没有委婉,她冲着裴铮摇头,只说自己没有遇到麻烦,“我是在相看人家。”   朝朝连半分遮掩的打算都没有,她心中明白,裴铮既然能找上门来,一定是将她如今的生活调查的一清二楚,那她又何必再找什么借口?   “你为何要同他相看?”裴铮的话问的又急又快,脸上有不加掩饰的烦躁。   朝朝默默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裴铮这表情有些奇怪,他是为了什么烦躁?因为她吗?   因为自己的妾室背着他相看人家,所以心中愤怒吗?   “世子爷问的是哪里话?我为何会同人相看,难道很难猜测吗?”朝朝的声音又轻又淡,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裴铮觉得异常刺耳。   她不等他说话,便又自顾自的开口,“您来到怀远县,想必已经将这些事情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又何必让我再重复一次?”   “怀远县许多人都知道,我是个寡妇。”   “大辰也允许寡妇二嫁,所以,我在相看人家。”   朝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裴铮解释清楚,裴铮越听脸色就越沉,他冷冷的瞪着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丝声音,“柳朝朝,我还没死。”   “您为何要这般生气?”朝朝似有些不明白的抬起头,温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您又不是我的夫君。”   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恼她相看人家的人,从来的不是裴铮。   所以,他生什么气呢?   这话一出,撕破了彼此之间努力伪装的平和。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裴铮却感觉到了一股陌生,他没有想到,五年不见,朝朝竟然变得这么陌生。   她从前,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朝朝…我…”   裴铮急切的想要和朝朝解释,却不知道还能解释什么,他看着朝朝,唯余沉默。   屋内的气氛又一次沉默下来。   刻漏一滴一滴的落下,裴铮未曾言语,朝朝却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您还有什么事吗?您若是没有话说,我就要回了。”   “云姐和伯父伯母,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刺中了裴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朝朝说,有人等她回家吃饭。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朝朝已经找到自己的家了吗?   裴铮的心蓦然钝痛,但他却极力的忽略过去,佯装自己不在乎,他心中思绪万千,根本不知要说什么,却因为想要留住朝朝,而强迫自己开口,“你且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那您问。”朝朝的语气很淡,神色也如常,裴铮昔日也曾幻想过她的声音,只是从不知道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愿以偿。   这情形简直糟糕透了。   裴铮尚在纠结,朝朝却耐心十足,甚至还能给他添上一碗茶。   裴铮看着她的举动沉默良久,最终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朝朝,这五年来,你过得可好?”   朝朝其实并不知道裴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问自己这些,可她却没有什么心情和裴铮叙旧,他们之间也从不是可以叙旧的关系,“您是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铮猛然抬起头。   朝朝却只是冲着他浅笑,“这五年来,我过的都挺好的,您瞧,我现在都已经会说话了。”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遇见裴铮,离开京城那一刻,只想将过往前尘断的干干净净的,自然也从没有想过重逢之后要和裴铮说些什么。   但既然他想听,那自己就说。朝朝很是配合。   但裴铮听到这些,却只觉得心疼,“雍州距离京城,远比扬州更远,你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扬州到京城尚有水路和商船,但雍州此地,就连官道都很是荒凉。   这也是为何裴铮从未考虑过雍州的根本原因。   此处高山峻岭,气候干燥,她一人行至此处究竟吃了多少苦?轻描淡写的一句挺好,更是让裴铮难以接受。   “朝朝,我找了你五年。”   多少个日日夜夜,裴铮一直都在找寻柳朝朝的下落,他从没有想过,朝朝会在雍州,他找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从未想过他们近在咫尺。   “你说,你要回家,可是我去过江南,去过东水乡,那里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的是吗?”裴铮其实早已经确定朝朝就是在欺骗他,但他却固执的想要听她亲口说。   朝朝倒也没让裴铮失望,轻点头颅承认下来,“我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其实并不确定裴铮会不会去寻她,她当日的确坐上了去往扬州的商船,只是中途改变主意,下船改道。   那并不是一时任性而做出的决定,那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想好了一切的后果才做出的决定。   镇南侯府于她而言,是个华丽的囚笼。   裴铮对她来说,就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如何还能拥有未来?   所以,朝朝听到裴铮去江南寻她的消息,心里也是无波无澜的,只是说了几句奉承话,“辛苦您往江南走了一趟。”   裴铮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更加堵得慌,他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非要这般同我说话吗?”   朝朝其实并没有和裴铮叙旧的心思,能坐在这儿同他说话,在她看来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她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这辈子都不要见面,“那您究竟想要听我说什么?”   朝朝轻声的问道,她当真不知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他们虽不至于相顾无言,却也是话不投机,“你这五年过得,当真好吗?”   朝朝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裴铮,“您执意找我,便是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这是我的人生,同你没有关系的。”   “朝朝,你非要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吗?”裴铮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像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朝朝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她看着裴铮,轻轻的叹气,“看来,我还是当一个哑巴更符合您的心意。”   因为哑巴只会比划手势,根本不会有什么语气。   “柳朝朝!”裴铮气恼极了,眼眸中满是受伤的神色,“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您方才说过了,五年。”朝朝轻声的回答,五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她的记忆都已经开始模糊,她从没有想过,裴铮会找自己。   至于是从没有想过,还是不敢这般想,朝朝并没有去深究,她并不愿意自我折磨。   “那你可知,我和玖玖这五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到底是为什么,让你非要这般决绝的离开,甚至连玖玖都能够抛下。”裴铮固执的问道,明明心中早有了答案,偏偏还要再追问一次。   “你为什么要走?”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柳朝朝,你为何不信我?!”   朝朝听着裴铮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脑子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遍,想起了自己相信他的下场,实在不明白要怎么说服自己再相信他。   倒是听到玖玖的名字,让她恍然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那日,应该再仔细看看的。   云姐说过的那些话便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也是情深义重,妻子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续弦,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所以,宋家姑娘就是那个失踪的妻子吗?   和裴铮扯上关系,果然都是会倒霉的。   “我一个人活下去尚且艰难,无法再养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将他留在侯府,是最好的选择。”朝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的声音有些软,却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残酷无情的味道。   “最好的选择?”裴铮只觉得柳朝朝做了一个最残忍的选择,“你可知道,你这行为叫做抛夫弃子。”   裴铮这话说的极重,朝朝却一点也没有被吓到,抛夫弃子吗?   “只有正妻,才有抛夫弃子的资格。”朝朝轻声的提醒裴铮其中区别,她一个妾,何来抛夫弃子之说?   “可你是我的妻子。”裴铮看着朝朝,非常认真的开口,“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是我的妻子。”   朝朝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的皱起眉头,她看向裴铮,想知晓他是不是疯了。   这个人是在做什么?   是在恶心自己吗?   他的这番话,又能感动得了谁? 第45章 我的夫君不是你   裴铮说的认真, 朝朝亦是听得分明。   这番话,她曾经很是期待,在京城, 在侯府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在好奇裴铮是不是要将她收房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喊她柳姨娘的时候。   在她被迫喝下避子汤的时候。   她曾经很希望裴铮可以告诉所有人, 她是他的妻子, 然而并没有, 裴铮恢复记忆之后, 她就不再是他的妻子, 只是他的妾。   所有人都这般认为,裴铮也这般认为,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妥协。   至于婚书, 她倒是曾经拥有过一份婚书,只是那份婚书和裴铮又有什么关系?   “婚书上面的名字,是柳朝朝和阿阳。”朝朝轻声说道,“那是我和阿阳的婚书, 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东水乡的农户阿阳和高不可攀的镇南侯世子, 怎么会有关系呢?   “你明知道我和他是同一人。”裴铮同样坚持,“那是我和你的婚书,阿阳是我失去记忆时候的名字,是我自己取得名字。”   “不是。”朝朝快速的反驳道, “你不是。”   朝朝垂下眼眸, 心中五味杂陈,她曾经是那么的确信, 眼前的人和她的夫君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他亲口告诉自己, 他不是。   甚至会在自己喊他阿阳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反驳她, 一次又一次的纠正她。   直到她再也不会弄错,才愿意罢休。   “您难道忘记了吗?您亲口告诉我,您是镇南侯府的世子。”朝朝记得裴铮说过的每一句话,同样也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的埋在心底,直到,再也不会期待。   朝朝说的这些话,裴铮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的确是他亲口所言。   只是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当时他们刚刚回到侯府,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不过是想让朝朝,快一些适应。   “所以,我怎么会是您的妻子呢?”朝朝垂眸,声音很轻很轻,“在京城,在镇南侯府,在你的身边,人人都喊我柳姨娘,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你的妾而已。”   “您的妻子,不应该是宋家的姑娘吗?”   当年,她还在孕中,宋家和裴家就已经开始商量婚期,她生完孩子之后,两家已经在商议小定,成亲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还记得裴铮亲口告诉过,他们的婚期,就在第二年的六月。   “我与宋然并未成亲。”裴铮平静的说道,迎着朝朝惊讶的目光,将事情的始末,悉数交代,“两家早已经退亲,我与宋然男婚女嫁,再无任何相干。”   她听见这个消息,很是惊讶,甚至觉得裴铮太过荒唐,“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世子爷这般做,让宋家姑娘如何自处?”   “朝朝,我和你说的很清楚,我和宋然并无男女之情,宋然一门心思只想做生意,我和她的婚事,只能说是一桩交易。”裴铮的想法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当初就和朝朝解释的非常清楚,为了避免麻烦,甚至还签订了契约,“你为何不相信我?”   朝朝想问裴铮,究竟想让她相信什么,她这般想着,自然也这般问了。   裴铮的回答并没有让朝朝太过意外。   她早就该想到的。   “您让我相信,你们并无男女之情吗?还是想让我相信,就算你成了亲,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然后呢?”   朝朝问他。   裴铮听到这里,整个人愣住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您不知道是吗?”朝朝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裴铮听清楚。   “但是我知道。”   “您若是与宋家姑娘成亲,你们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您是她的丈夫,她是您的妻子,您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会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宋家姑娘,想来也不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不然您也不会千挑万选选中她。”   朝朝慢慢的说道,思绪飘得老远老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男子,回到了许久之前。。   孩子还在腹中的时候,当她得知裴铮要成亲的时候,这些就是她经常会幻想的事情,“你们会一起照顾他长大,会一起教育孩子,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她会和你说孩子哪里好,哪里不好。”   “等到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会喊您父亲,喊她母亲。”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您和她还有孩子,你们就是一家三口,外人会羡慕你们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然后,你们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好,之后,夫人便会催促你们开枝散叶,她已是你的妻子,这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们就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然后,她就只能偏居一隅之地,等着裴铮偶尔想起她来。   她的丈夫是别人的丈夫,她的孩子要喊别的女人母亲。   “别说了。”裴铮的心被狠狠的揪紧,不愿在听这些虚无缥缈的设想,他出声打断朝朝的话,“不要再说了。”   “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铮说的笃定,朝朝也没有反驳什么,的确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她的空想而已。   “但这就是我当时能够想象得到的未来。”   朝朝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很平静的陈诉,但裴铮却已经不愿再听下去。   和宋然成亲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那是他在当初可以找到的,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裴铮根本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住她腹中骨肉,更何况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宋然志不在后宅,所以他们当初商量了三年之期,三年过后他们便会和离。   从最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商议如何和离,所以朝朝设想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只是他和宋然并没有成亲,这些事情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   但朝朝说的那些话,乃至于她说的敬语都让裴铮心生恼怒,“不要再用敬语同我说话。”   朝朝不知道裴铮为何要因此恼怒,她又不是头一回这般的称呼他,缘何如今开始恼怒起来?   裴铮不愿意听,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去改,“您不是一直纠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   朝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如水,“我不想看着您成亲。”   那么痛苦的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很让人痛苦,若是亲眼所见,朝朝都担心自己要撑不下去。   “你心中既是这样的想法,为何当年不告诉我?”裴铮的声音痛苦极了,他曾经想过许许多多的原因,也猜测过朝朝不辞而别的缘由,但终究不能确定,如今朝朝亲口告知于他,他再没了侥幸。   追寻许久的答案,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知晓,裴铮的心情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他当年想不明白,可当他明白之后,朝朝已经离开。   “你若心中不愿,为何从不言明?”   面对裴铮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朝朝却只是沉默,她看着裴铮,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言明。   朝朝的沉默,让裴铮的心情愈发的糟糕,“若你昔日对我言明心中所想,我们不会落到如今的结局。”   配这个看着她开口,眼里是不容置疑的认真,而朝朝却已经不信。   即使如今知晓了裴铮并没有和宋然成亲,她也不知道要怎么相信裴铮。   朝朝虽没有问过裴铮,为何没有同宋然成亲,但其中缘由她也隐隐有所猜测,是和自己有关。   诚然,裴铮说的这些话,让朝朝的心有些恍惚,顺着裴铮的话去设想,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因为她知道,那些话,仅仅都只是假设而已。   “不会的。”朝朝坚定的开口,“就算我当日同您言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想,怎么会有别的结局呢?   她知道裴铮要成亲的时候,难道是兴高采烈的吗?   难道是满心欢喜的吗?   他难道看不到自己的悲伤吗?   “我从没有高高兴兴的期待您成亲啊…”非要自己说的明明白白的才可以吗?   她不说,裴铮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来找她呢?   裴铮垂下眼眸,并不知道要如何同她解释,“我……”   他看着朝朝,欲言又止,他想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要从何开口,随着朝朝的话,裴铮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他知道朝朝曾经受过许许多多的委屈。   也看见她曾经流过很多很多的泪。   在五年前,裴铮可以很坦率的和朝朝言明,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法,找到了最和善的姑娘,来当世子夫人,他不愿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免得朝朝被受委屈。   更不想他们的孩子承受庶子的名声。   故而想要将孩子记在正妻名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裴铮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为了朝朝好。   他早就已经知道他做错了,却并不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并且错的那么离谱。   她的声音里,蕴藏着数不尽的悲伤,裴铮并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朝朝,对不起。”   裴铮开口道歉,为曾经给她的伤害,“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屋子里很安静,裴铮道歉的声音,朝朝听得清楚分明,他说完这句话久久都没有出声,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朝朝同样没有说话,亦没有抬头,并不知道裴铮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什么模样。   朝朝想,会说话也是极好的一件事,她甚至不需要担心自己比划的意思他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明白,只要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即可。   她既不用去看裴铮是什么模样,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模样被他瞧见。   “不需要道歉的。”朝朝并不知道如何回应裴铮的道歉,站在裴铮的立场上,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您有您自己的考虑,也有您自己的打算。”   “只是我不愿意接受。”   有些事情说出来,并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退亲,也不清楚您为什么会来雍州,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打扰我如今平静的生活。”   朝朝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每日清晨醒来,她要操心的永远都只是怎么赚银子。   而不是在一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当中迷失自己。   云姐和徐家的伯父伯母,都待自己很好,她不想有任何的改变,也不想再和裴铮有任何的瓜葛。   “不要打扰你,平静的生活?”裴铮有些难以相信的看着她,像是根本不能接受,“朝朝,你当真是这般想的吗?”   “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雍州,我为什么会和宋然退亲吗?”裴铮死死的盯着朝朝看,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彻底的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朝朝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裴铮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只要稍稍的想一想,就能够明白,她方才不过是想绕一绕,想让裴铮放弃这个念头。   但裴铮的固执是朝朝始料未及的。   “您想要的答案,也已经知晓,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吗?”   “当然有。”裴铮看着朝朝,一点也不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你说我还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裴铮的态度很是强硬,和从前别无二致,但朝朝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她从不曾奢望过裴铮会因为自己而取消婚约。   但,又如何呢?   “朝朝,我们之间有误会。”裴铮认真的开口,而朝朝却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误会都没有的。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朝朝坦然的开口,“您不过是做了您认为对的事情,而我,也不过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她们谁都没有错。   之时立场不同而已。   她只是乡下农女,而他却是高门世家的继承人。   云泥之别的身份。   “听闻您如今是雍州刺史,一定日理万机,就不要在此和我浪费时间。”朝朝语气温和的开口,“您想知晓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就此别过。”   她甚至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出口,而裴铮却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遭到了反驳。   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说的那般认真,结果朝朝却告诉他,他们之间连误会都没有。   朝朝喝完了面前的那杯茶,缓缓的整理起衣裙来。   她本以为这一次可以顺利,可就在她经过裴铮身边的时候,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朝朝垂眸看他,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解,“您这是要做什么?”   裴铮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自己心中骤生惶恐,仿佛放手之后,就会失去一般,“朝朝,你跟我回去。”   “我离京之时,已和母亲言明,要寻你归家。”   “我不会跟您走的。”朝朝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曾经和您说过的,我要回家了,如今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   “回家?”裴铮慢慢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有些仿徨的问她,“朝朝,你可还记得,昔日同我说过的话?”   她曾亲口说过,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朝朝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和裴铮说起前不久看到过的一句话,“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裴铮缓缓的重复道,神色微怔。   朝朝只是低眉,将自己的手从裴铮的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抽出来,他一愣,随即握得更紧了。   朝朝面上并无恼怒之色,只是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镇南侯府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他的手指被尽数掰开,面前的人决绝的离开,并无半点留恋之意。   裴铮只能看见她远去的背影。   原来,他已无法让她安心了吗? 第46章 原先的丈夫   朝朝走的毫无留恋, 裴铮却呆呆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他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千万次重逢,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事情会变成这样。   桌上的菜都是朝朝喜欢的, 但她却碰都没有碰, 只是喝了一盏茶。   她和他说了许多话, 每一句话, 裴铮都记得, 但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听不懂,也听不明白。   裴铮呆呆的看着门外,就算已经见不到朝朝的背影, 他依旧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收回视线。   他们之间明明连误会都没有,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朝朝甚至,都不愿意和他走。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是觉得这个地方, 可以给她安心吗?   所以, 在他的身边,她是不安的吗?   有些事情就这般赤、裸的摆在面前,裴铮才惊觉,原来是这般难以接受。   福财和福全并未听见他二人说了什么, 但他们都是亲眼看着朝朝离开的, 之后,就看到了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福财和福全倒是进屋来劝过, 结果裴铮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这俩人说的多了, 他才敷衍的回了一句,“我略坐一坐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 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裴铮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之前是面无表情,如今是迷茫不已,朝朝说的话,带给他太大的震撼。   以至于这会儿他都尚未反应过来。   福全和福财并不知道世子爷说的这略坐一坐,究竟要多久。   他二人耐心的在外头等着,眼看着时间过得越来越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大人,小少爷还在客栈中等您。”   “他若是等不到您,会担心的。”   玖玖的名字让裴铮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慢慢的站起身,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那么暗了,“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   裴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慢慢的从茶楼走了出去,走到了街道上,路两旁有着不少的摊贩,这是每个城市都有的场景。   摊贩的主人,男女老幼皆有。   迫于家中生计,他们往往都是起早贪黑。   裴铮一边想着,一边走马观花的看着,一家卖糖糕的摊子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的眼帘,摊子后头,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学龄幼童。   牙牙学语的爹娘就那么毫无意外的传到裴铮的耳朵里,这些声音本不过是最平常的言语,但他却无端的想起朝朝说过的那些话。   “您和她成亲之后,那个孩子会叫您父亲,会叫她母亲…”   “她会是您的妻子,您是她的丈夫。”   “旁人会艳羡你们一家三口…”   那些话就这儿不断的在他脑海里重复,而裴铮却根本无法制止,就算他拼了命的想要将脑海中的声音赶走,也是无计可施。   他办不到,什么都办不到。   “不要再说了。”裴铮捂住眼睛,喃喃低语,“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他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福财和福全跟在裴铮的身后,并没有听清楚他的低语,只是他们很快就看见,世子爷疾步离开,仿佛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那模样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裴铮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驿站的,他归来的时候,玖玖还没有睡下,只是坐在床上玩着玩具,春荷便在一旁守着他。   自从那次过后,春荷根本就不敢离开玖玖半步,除非裴铮归来,或是福全和福财在跟前,她才会离开。   玖玖见到裴铮归来,便将手中的玩具随意一扔,光着脚跑到裴铮的身边,惊喜的喊道,“爹爹,你回来啦。”   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冲散了裴铮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声音,他蹲下将玖玖抱起,轻声问他怎么还没有睡觉。   “我在等爹爹回来。”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他伸出手揽住裴铮的脖子,依恋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爹爹为什么出去玩都不带玖玖?”   甜甜的奶香味钻入裴铮的鼻尖,怀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裴铮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玖玖并不知道因为自己,他的父亲才没有彻底的崩溃,这会儿还在生气爹爹不带他出去玩。   “我一个人在客栈里很没有意思。”玖玖毫无顾忌的和裴铮说起自己的不开心。   这份坦率,又不可避免的让他想起朝朝来。   昔日的朝朝并不那么坦率。   如今她倒也是坦率,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让裴铮痛不欲生。   让他不知道是要听,还是不要听。   但若真的让裴铮选,他还是愿意听的,只因为面前的才是真真切切的朝朝,并非幻象。   裴铮今日和朝朝见了面,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安慰,反而脑子里的思绪更加的混乱。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说话。   若非面前的人是玖玖,裴铮只怕会喊丫鬟将人带下去,但正因为是玖玖,裴铮才会不一样的看待,如今更是强打起精神来哄他,“爹爹今日可不是出去玩的,是有要事要办,所以才会回来晚了。”   “玖玖一人在驿站,可有乖乖的?”   “有。”   “可有好好吃饭?”   “有的。”   “今日吃了些什么?”   “好多好多好吃的。”   父子俩的对话从卧室中传出来,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话语,听着却让人倍感温暖。   福财和福全两个如同门神一般的杵在外头,聚精会神的听着里头的动静,都忍不住感慨,果然,世子爷唯有在小少爷面前,才会这般温和。   明明是很温馨的对话,可他们两个越听,越觉得心里堵得慌,春荷将乳酪端过来是,瞥见的就是这俩人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她都被吓了一跳,疑惑的问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福全和福财还能如何?   自然是心疼他们的世子爷。   想到此处,他们自然不可避免的想起柳朝朝来,于是拉着春荷走到一边,问她今日小少爷可有说过什么,“小少爷今日如何?”   春荷听到莫名其妙的,“小少爷还能如何?自然和平时并无二致,只是今日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   玖玖还未去学堂,一些学识都是裴铮自己教他的,裴铮希望他可以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去学堂这件事并不需要太着急。   但开心快乐的日子毕竟有限,裴铮已经决定,来年就送他去学堂。   “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瞧着有些奇怪?”   裴铮当初离开京城,镇南侯府的人,唯独只带了他们三个,这些年来,三人相互扶持,关系更是突飞猛进,有什么事情福财当然也不会瞒着。   “今日,世子爷见到柳姑娘了。”福财脸色凝重的开口。   虽说如今称呼朝朝为“柳姑娘”也并不怎么合适,但“柳姨娘”是更不合适的,世子爷若是听见这个称呼,只怕更加的不乐意。   “什么?”春荷一惊,差点将手中的乳酪全部给洒了,她看向面前的两人,似乎想要确认这话是真是假,“当真吗?”   “千真万确,我们俩都亲眼瞧见了。”   只不过世子爷和柳姑娘之间的会面,似乎并不如意。   “那…世子爷这是…”春荷想了想主子方才进门时候的模样,愣是没有想出来情况到底如何。   “瞧着世子爷的架势,自然是想将柳姑娘接回来的,他们一家三口也好团聚,小少爷也不至于这般可怜,但柳姑娘好像并不愿意。”福财也不敢乱说,但是朝朝走时候那决绝的模样,他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柳姑娘她…原本就是一个,很坚定的人。”春荷轻声说道,想起了昔日和朝朝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只是外表看着柔弱而已。”   昔日在侯府时,她们主仆二人散步,曾经撞见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世子爷的身份,围绕在柳姑娘身边的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不会减少。   真真假假先不去论,但朝朝从不会裴铮说什么,并且她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每每听见,只是走得远一些。   甚至在春荷生气的时候还能劝她。   “柳姑娘她,只相信世子爷说的话。”   这是春荷自己观察出来的,她和那个侯府是格格不入的,她的世界里,只有世子爷一人。   但世子爷的世界,太大太大,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人。   “世子爷有吩咐过,这件事情先不要让小少爷知晓。”福财仔细的交代裴铮说过的话,他俩起初觉得还挺疑惑,但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   世子爷这是担心小少爷知道了难受。   “我知道了。”春荷轻声应下,又看了眼手中的乳酪,走到前头去敲了敲门,她还惦记着小少爷方才说要吃乳酪的事情。   卧房里,玖玖还在缠着裴铮说话,“爹爹,你今天还没有给我讲故事。”   “嗯。”裴铮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将春荷端过来的乳酪接过,顺手递给了玖玖。   裴铮虽然很疼爱他,但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从来都是让他自己来做。   玖玖看见之后,就乖乖的自己捧着,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今天,我们将一个猎人和猎物的故事…”   随着裴铮温和的声音渐渐响起,玖玖的眼皮子也越来越沉,很快就睡了过去,倒是那碗乳酪被他悉数的吃完了。   裴铮摸了摸玖玖圆滚滚的小肚子,只觉得爱怜不已。   他看着熟睡的孩子,又不可控制的想起朝朝来,他缺失了太多太多的空白,裴铮想知道,她在怀远县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才会让她说出不要打扰的决绝话语。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于是便走到外间,唤了福全进来。   没过多久,福全领命离开。   而裴铮则继续全神贯注的看着玖玖。   他想,若是朝朝知晓,定然觉得他并非君子。   可是他,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按捺的住自己不闻不问。   他办不到。   ——   城东·徐家。   朝朝一进大门,就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门房处虽然有人值守,但这人并非是平日里熟悉的那一个。   她见了只觉得有些疑惑,还没等朝朝多想想,管家就从里头迎了出来,“朝朝小姐,还请您跟老奴过来。”   朝朝一见到管家,心中立刻警醒起来,“这,可是伯父伯母找我有事?”   “您跟老奴进来就好。”管家笑眯眯的开口,并不回答,但是朝朝却有些莫名的心慌。   从大门到正厅,不过短短一炷香的距离,但朝朝这会儿已经猜出来是发生何事。   想来是她和云姐互换的主意被发现了。   朝朝的猜测并没有错。   一进正厅,就瞧见徐云跪在蒲团上,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蒲团,瞧着像是给她准备的。   “回来了?”徐兴文掀了掀眼皮子,看着走进来的人说道。   朝朝不敢多话,喊了一声徐伯伯。   徐兴文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既然回来了,你也就一块儿跪下吧。”   徐兴文指了指徐云身边的那个蒲团道。   朝朝老早就瞧见了这个蒲团,这会儿知晓是为了自己准备的,倒也不辩驳,实诚的跪了下去。   徐兴文见两个孩子都到了跟前,才终于开了口,语气尚且算温和,“知道今日为何罚你们吗?”   徐云和朝朝都不敢辩驳,两人的脑袋垂的一个比一个低,若是搁在平时,徐云也许还会插科打诨一番,但今日老爷子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徐云真的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老虎头上薅毛,只希望老爷子发过这一阵子脾气就好。   徐兴文原本还想好好的说话,但一想到今日之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俩,你们俩怎么就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徐兴文将手边的戒尺拍的震天响,“我的脸都被你们俩给丢尽了。”   朝朝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反驳,徐云也同样开始装鹌鹑。   徐兴文心里堵着一股气,脾气更是没有半分收敛,“说,这馊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要来处理这种烂摊子,平日里,谁不羡慕他?女儿这般能干,义女也是极其优秀的。   怀远县谁不想和他当儿女亲家?   但徐兴文的眼光挺高,早已经将朝朝当亲生女来看,自然替她相看也是比着徐云来。   徐家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位姓李,一位姓黄。   黄少爷仰慕徐云,李少爷一直都对朝朝很有好感。   这一回相看,也是黄李两家的长辈,主动提出来的。   但徐云和朝朝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两人互换之后,就闹出了笑话。   “你们便是不去,也比互换来得好。”徐兴文气得口不择言,他无奈的摁住额头,只想将眼前的这两个丫头都揍上一顿。   黄少爷这边,原本是不会穿帮的,但谁让裴铮忽然出现?   何况李少爷是认识人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徐兴文原本是和黄李两家的长辈一块儿下馆子,这件事一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府之后徐云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告诉他,今日相看气氛极好。   甚至还编出了许许多多的细节来。   若非徐兴文早就清楚事情原委,还真的要被她给骗过去。   另一个更好,戌时了才回府,简直是无法无天!   最终,在徐夫人的求情下,两人各自挨了三十戒尺,离开的时候,徐云简直要疯了,“我爹这也太狠了,快疼死我了,朝朝,让我靠一靠。”   徐云靠在朝朝的身上,似要寻求安慰。   朝朝看她这么没有骨头的模样,实在没忍住提醒她,“阿姐,伯父打的是手。”   徐云听出朝朝的弦外之音,有些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她不提这件事也就罢了,一提起来,徐云就不干了,“你可知道你回来之前,我跪了多久?我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呐!”徐云不满的说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徐云老大的郁闷。   而朝朝本就玲珑心思,很快猜测出事情的原委,想来伯父黄、李两家,是有默契在的,但全被她俩给搞砸了。   伯父才会这般生气。   “阿姐,黄少爷今日同我说,他非常的仰慕于你。”   “呵,仰慕于我。”徐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瞧着还有些瘆人,“他若是仰慕于我,怎么会连我长什么模样都认不出来?”   朝朝:“……”   “你今日和那黄少爷,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会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说‘你阿姐做人不厚道?’”徐云有些奇怪的问道。   她和黄少爷还是在自家府门前遇上的,徐云想到此处还有些心悸有余,要不是自己回来的及时,难不成他还想和他爹告状?   徐云好说歹说,总算是将黄少爷给哄走,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朝朝,结果朝朝一直没回来。   朝朝想起黄少爷临走时候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要怎么和徐云解释罪魁祸首的事情。   她其实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平静,离开茶楼之后,她又找了一个地方坐了许久,让自己平静了许久才回来,“阿姐,我送你回院子?”   “你今日要不要同我一块儿睡?”徐云发出了邀请,朝朝自然是同意的,她知道徐云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她也是一样的。   两人互相搀扶来到水云居,哆哆嗦嗦的从柜子上面取下伤药来,徐兴文知道她们俩都要算账,写账本,故而打的都是左手,这会儿虽然有些不便,倒也能相互上个药。   “我爹今日也太狠了。”徐云疼的龇牙咧嘴的,不住的和朝朝吐苦水。   朝朝却奇怪徐云今日为何什么话都没有反驳。   “你不懂。”徐云咬着布条,将自己的手掌包裹起来,免得将药给洒了,她一边动作一边和朝朝说话,“你别看我爹那个人,平日里跟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实际上这人的脾气深不可测。”   徐云从来都不敢真正的得罪徐兴文。   朝朝也知道徐伯伯并非一个简单人物。   单单是他愿意把家业悉数交给云姐,就知晓他年轻时候,是多么杀伐果决的一个人。   “你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晚归来?”徐云疑惑的问道,要知道朝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让人担心的人,如果方才她再不回来,家里都要派人出去找她了。   “我今日遇上了一个人。”朝朝看着掌心里的伤,默默的开口。   “什么人啊?”徐云随口问了一句,让朝朝帮忙给她脱一下外套,朝朝便用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帮忙。   她淡淡的垂下眼眸,语气平静,“碰见了原先的丈夫。”   “什么?”徐云的嗓音一时没控制住,直接喊了出来。   更因为太过震惊,直接转身过来,由于动作太大,甚至还将衣服给撕裂了。   惹得外头嬷嬷都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徐云连忙开始打马虎眼,说她不小心摁到了伤口。   “怎么回事?你的丈夫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忽然碰到的?难不成诈尸了?”徐云忙不迭的追问道。   朝朝看着徐云,瞧着徐云那一脸震惊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弯了弯唇。   那些郁闷的心情,都稍稍好转了一些。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将这些事情告诉云姐,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   总觉得云姐能说出让她哭笑不得的话来。 第47章 难得不是原谅,难得是遗忘   屋子里的动静很大, 惊动了外头的嬷嬷。   嬷嬷很是担心,想要进来瞧个究竟,徐云不愿让嬷嬷瞧见她这会儿的狼狈模样, 便又开始找理由, 只不过徐云找的理由实在是太牵强, 假的令人发笑。   朝朝都听见了嬷嬷嘀嘀咕咕的声音。   也不知到底信了没有。   徐云说的话更是让朝朝哭笑不得, 她的眉眼轻轻的弯了弯, 也没有立刻回答徐云的话, 只是不紧不慢的替她换下被撕破的衣裳,“这件衣服你可还喜欢?若是还喜欢,不如我帮你补补?”   “随便随便。”徐云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管什么衣裳, 只想知道朝朝那个死了的丈夫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在朝朝面前,从来都是不设防,心中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 话都没有经过脑子。   朝朝听见这话, 唇边的弧度弯的更深了,见徐云愈发着急,她才轻声开口,“他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并没有去世。”   朝朝从不想刻意去诅咒裴铮, 她不信鬼神之说,但也始终存有敬畏, “我原本以为,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的。”   朝朝是真的不想和裴铮再有什么瓜葛, 甚至为了避开裴铮,她还特意选了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奇妙。   不想发生什么事情,就会特意发生什么事。   “他好好的?竟然一直都好好的?”徐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既然好好的活着,为何从不来找你?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   “他怎么就能好好的?”徐云的脸上满是不解,她以前还以为,那男人是死了呢,一直都不敢在朝朝面前轻易的提起。   人人都说朝朝是寡妇,朝朝也从不反驳,这误会就这么越来越深。   朝朝听到这话,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如今的生活,皆是自己的选择,和裴铮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裴铮说,他找了她五年,这话,朝朝是相信的。   他从不屑说假话,甚至都没有欺骗过她。   男女之间相处,的确需要坦诚,可裴铮太过坦诚,坦诚的她想要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朝朝替徐云换好衣裳之后,就默默的坐在一旁。徐云满腹疑问,实在是好奇极了,心中抓心挠肺的,但看见朝朝失落的模样,想问又不敢问的,最终只能小声的对着朝朝开口,“朝朝?你没事吧?”   朝朝见到徐云关切的神情,缓缓的摇了摇头,告诉徐云自己其实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   “朝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阿姐,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可有兴趣要听?”   朝朝不确定的问道。她昔日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没有什么手帕交,从来都是一个人艰难的长大,自然不会有什么倾诉的习惯。   这个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很短。   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救下一个重伤垂危男子,他伤好之后却失去了记忆。   找不到回家的路,之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夫妻。   生活过得平淡而幸福,每日里最犯愁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掰扯着一两文的铜板。   然而有一天,什么都不一样了……   在朝朝毫无保留的叙述中,徐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最后,她气得直拍桌子,“这也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这么过分?”   徐云气愤的骂骂咧咧,但骂完之后,只余下了深深的悲伤。   “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你见着他了?”徐云担心的看着朝朝,“你前些日子非要当日就回来,可是因为这件事?”   朝朝并没有否认,她当日因为有所猜测,故而急匆匆的离开,没想到还是没有办法避开裴铮,今日的见面糟糕极了,她甚至都不愿意提及。   只是缓缓的将下巴搁在手背上,说起了那个孩子来,“我只在他出生的时候抱过他。”   小小的孩子,又轻又软的,抱在怀里的时候朝朝都担心将孩子给摔了。   在月子里的时候他除了吃,就是睡,朝朝那个时候已经存了离开的心思,但她并没有斩断和孩子的联系,依旧每日喜欢抱着他,观察着他每一天的变化。   朝朝从不期待可以见到裴铮,自然也不会奢望能够见到那个孩子,那日猝不及防的相见,朝朝却只当他是认错人。   原来,他叫玖玖吗?   “你是不是很想他?”徐云有些好奇的问道,她没有成过亲,没有生过孩子,没法理解朝朝的心情,而朝朝却出乎意料的冲着她摇头。   “偶尔会想起。”朝朝并不想骗人,那的确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但因为并不在她身边长大,她对孩子的感情终究是有限的,她虽然惆怅当日没有仔细的看看他。   但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朝朝啊…”徐云缓缓的凑到朝朝的身边,轻轻的将人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现在想做些什么?”   “无论你想做些什么,阿姐都会陪你。”徐云并没有劝朝朝看开些,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徐云自己都办不到,又怎么会去要求朝朝呢?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这么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她,无声的陪伴,给予了朝朝很多的勇气,她靠在徐云的肩膀上,露出了半张容颜,“阿姐,我不难受。”   徐云每一回听到朝朝那软绵绵的声音,都会起逗弄心思,但这一回她只觉得难受,有些话实在是没有忍住,“你怎么会不难受呢?”   她的模样看起来比朝朝还要悲伤,朝朝看她这样,出声安慰她,“阿姐,你别难过,我不难受的。”   徐云看到朝朝努力安慰自己的模样,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她摸了摸朝朝的头发,“你说不难受,阿姐才更难过。”   朝朝微微一愣,像是没有想过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她的心中感激云姐的安慰,但她还是摇头,“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当真是不难受的。”   “你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不难受?”徐云用力的将朝朝揽在怀中,仿佛要给她许许多多的温暖,“你是我的义妹,你喊我一声阿姐,自然是拿我当姐姐看的,对着我,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朝朝感觉眼眶有些热热的,她用力的闭上眼睛,只希望眼泪不要掉下来,这委实太丢人了。   “我爹娘也是拿你当亲闺女看待…”   “我知道。”朝朝缓缓的开口,她当然是知道的,从今日的事情便可以看出,徐伯父待她和阿姐,是一视同仁的。   这份好让朝朝很是感动。   “所以朝朝,你不是一个人了。”徐云将她搂的更紧了,仿佛要将她那娇小的身躯悉数包裹起来,“你有阿姐在。”   徐云的这些话,让朝朝心头涌现出一阵酸楚,她靠在徐云的肩头,忍不住的掉下了泪,“阿姐…”   “我在这里。”徐云飞快的回应她,并无半点不耐,“朝朝,我在这里。”   “阿姐,我好难过。”朝朝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沾湿了徐云的肩膀,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她并不好受,但此时徐云却很欣慰朝朝终于不再压抑自己。   “阿姐,我很想他,我真的很想他。”朝朝语无伦次的说道,她哭的很伤心,这些年来,徐云从未见朝朝哭过。   除了第一回 见到她,她发狠教训人之外,此后徐云每一回见到她,她都是一副温温软软的无害模样,她长得漂亮,待人温和,昔日的脾气仿佛是昙花一现。   徐云还以为,她那时只是兔子急眼了要咬人。   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不去计较而已。   徐云知道朝朝说的“他”到底是谁,而她除了安慰,什么都办不到。   这一日,朝朝在徐云怀里哭的不能自己,她的脑海里满是昔日和阿阳在东水乡时候的场景,她的夫君,是她除了娘亲之外,拥有的最最美好的记忆。   可他恢复记忆,恢复身份,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昔日的美好,全部成了凄凉的回忆,她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   裴铮和她说的那些话,她统统都记得,他说的那些假设,朝朝也曾经幻想过。   若是没有那婚约,没有宋然,朝朝想,她也许多少是愿意凑合着和裴铮过一生的。   但宋然出现了,朝朝便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这些话,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只在自己心中幻想过无数遍,她想她的夫君,她想她的阿阳,很想很想。   朝朝哭累了,靠在徐云的怀里低低的啜泣,徐云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让她靠的再舒服一些。   她们俩依偎的坐在地上,床铺不过几步之遥,却谁都没有心思走过去。   “今日,李林本以为,同他相看的人是你,这才兴冲冲的过来,之后瞧见是我…气得脸都快绿了。”徐云同朝朝说起闲话来,明明还算是有趣的事情,这时候说起,却谁都没有笑意。   朝朝没有什么力气,她的心情很不好,疲倦极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她靠在徐云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在裴铮面前没有哭,可心中有多难受,唯有她自己清楚。   “朝朝,我同李林一块儿长大,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他家世清白,人品也还算过得去,你若是……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徐云见不得朝朝伤心,故而提了出来。   朝朝却还是那一句固执的话,“阿姐,我是有夫君的。”   她的心被人满满的占据,再也没有办法容下第二个人,可她的心,也没有办法原谅裴铮。   难得不是原谅,难得是遗忘。   因为无法遗忘,所以无法原谅。 第48章 姨姨,我们又见面了【二更】   翌日清晨, 才刚到卯时。   徐云的奶娘孙嬷嬷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对着丫鬟轻声问道,“大小姐和朝朝小姐可起了?”   丫鬟轻轻摇头, “嬷嬷您知道的, 这才刚到卯时。”   孙嬷嬷自然晓得徐云的习惯, 只是今日这事儿, 是老爷亲自吩咐下的, 老爷昨日才发了脾气, 若小姐再不警醒着点,可不能够。   于是孙嬷嬷就擅自做主,推开了卧房的门, 只是一进门就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徐云和朝朝两个人就蜷缩着睡在了地上,两人和盖着一床被子,这被子的一头还挂在床上,瞧着像是睡到半夜冷了, 随手捞过来的。   “大小姐, 朝朝小姐,您俩怎么睡在地上?”孙嬷嬷推了推这个,又去喊了喊另一个,才算是将两人叫醒。   徐云揉了揉眼睛, 有些不明所以, “奶娘?什么时辰了?”   “才刚到卯时。”   “那你来喊我们做什么?”徐云有些郁闷的开口,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老爷让您和朝朝小姐出门谈生意, 说是约了辰时, 让您二位快些起来。”孙嬷嬷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完。   徐云这才幽幽的转醒。   这么大的动静, 自然也将朝朝吵醒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头, 清醒过来瞧见这一幕,也是有一些懵的。   昨儿个夜里,朝朝和徐云就这么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睡下的。   之后睡得东倒西歪的,浑身腰酸背痛,比起落枕来还要严重许多。   徐云昨日一直搂着朝朝,胳膊被朝朝压了一晚上,情况就更惨了,她揉了揉胳膊,只觉得比被打过还要疼。   昨日的温情好似已经睡着睡梦消失不见,徐云有点儿无奈道,“你还真把我的胳膊当枕头了?还不快些起来。”   朝朝瞧见这一幕软软的同徐云说对不起,凑过来替徐云揉了揉胳膊,“阿姐,你疼不疼?”   “还成,还成…”徐云自己也想动,但实在是疼,左手被打,右手被压的。   朝朝同样也挨了戒尺。   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双完整的手来。   乳母看见这俩还坐在一块儿说话,无奈的摇了摇头,“您二位能不能先从地上起来?”   难不成这地上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徐云和朝朝听见这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在乳母的帮助下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昨日虽不算是宿醉,但也闹得人挺难受的,徐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们替她打扮,整个人还在不停的打哈欠。   朝朝便靠在另一边打瞌睡。   徐云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对乳母道:“这到底是约了谁谈生意?怎么就要我们两个去?我爹不是不让我们两个出去吗?”   徐云可还记得,自己和朝朝是被徐兴文禁足的。   乳母看了眼徐云,倒也没藏着掖着,将老爷的想法悉数说了出来,“说是年轻人,老爷的意思是让大小姐您去,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比较接近。”   徐云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忙不迭的追问道,“是不是出去谈生意,就不禁足我们了?”   乳母看着徐云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满是无奈的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老爷说,让你和朝朝小姐谈完生意之后就快些回府,莫要在外头逗留。”   “什么?”徐云听完之后,只觉得老爷子这盘算实在是了不得,怨不得人说无商不奸,这算计女儿都能这么精明,可真是了不得。   徐云虽然心中腹诽,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这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自然不至于让她想要逃离,徐云只不过是不高兴被禁足罢了。   她和朝朝一块儿坐着徐家的马车出门。   朝朝还靠在马车壁上头发呆,徐云担心朝朝的心情不好,一直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   朝朝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但这会儿却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有一些犯困。”   她说完,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而且脖子也有点儿酸痛。”   徐云闭嘴了,她自己也是这么个情况,如今已不知第几次后悔,昨日没有好好的睡到床上。   “罢了罢了,忍一忍总会过去的。”徐云只能这般安慰自己,“要不等会儿我们去医馆找医婆瞧一瞧?”   朝朝对着她点了点头,思绪又飘到了老远。   怀远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诸如酒楼茶肆,客栈这样的地方,都修缮的很不错。   今日徐云和朝朝,便要在怀远县最好的酒楼,和人谈生意。   只不过他们来的比较早,对方还没有过来。   徐云惦记着早上出来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用早膳,便让店小二上了许多的早点,“阿姐知道你可能没胃口,但多少还是得吃一点。”   朝朝倒也不是没胃口,只是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大好,“阿姐,伯父不是让我们过来谈生意?对方都还没有过来,我们这么吃上了,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徐云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俩一早就出门,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若一直不过来,难不成我们还饿着肚子等他?”   徐云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不由分说的往朝朝的手里塞了两个包子,“快些吃,免得一会儿饿得慌。”   朝朝看着塞到手里的包子,默默的吃了起来。   徐云喝下一碗粥之后,总算是好受了些,便不住的往外头张望,“这人怎么还没来?”   朝朝也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徐云可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我爹也没说,只说来了此处之后,我自己就能认识。”徐云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这会儿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她俩坐在客栈的二楼,包下了一半的场地,二楼比起一楼来,人稍稍的少了些,她是个女子,出门在外,目标太过显眼,若是对方心思不善。   同处一室,只怕会惹出很多麻烦来。   故而徐云外出和人谈生意,选的都是一些酒楼二楼,她会包下一半的场,将食客和自己远远的隔开,他们能够瞧见,却听不清楚徐云和旁人说了什么。   如此大大方方,坦坦然然。   虽然有些无奈,但也的确减少了很多的麻烦。   朝朝发现另一边还坐着人,便问徐云认不认识他。   徐云原本没放在心上,听到这话便随口应了一句,“我哪能谁都认识?”   但因为朝朝说起,还是朝那边看了一眼,“李林?”   徐云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手里的包子都不怎么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李林见徐云终于发现他了,这才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我自然要在此处,我若不在,谁来同你们谈生意?”   李林说道“你们”的时候,声音骤然软了不少,声音里藏着一些隐隐的赧意,但是在场的两个人,一个都没听出来。   他也不气馁,耐心的回应着徐云的话,“在你吃包子的时候,我就已经过来了。”   徐云:“……”   朝朝:“……”   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林,像是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毛病,既然早已经过来,为什么不早点而出现?   朝朝心说幸好阿姐方才没有说什么太出格的话。   李林原本只是想呛一呛徐云,他二人自小就不对付,每一回遇见都是如此,但如今两人都已经长大,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早就没了针锋相对的心思。   可因为昨日的相看,李林简直要被徐云给气死。   这才没忍住。   结果李林忘记了柳朝朝也在徐云的身边,他见柳朝朝的脸上有些疑惑神情。   心中暗自懊恼,更是气愤的瞪了徐云一眼,都怪她。   徐云一看到李林,这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昨日朝朝和黄少爷说了什么,徐云不得而知,但是徐云还记得自己和李林说了什么。   朝朝的心思徐云一清二楚,她也不会擅自替朝朝做出什么决定,更因为李林是幼时的死对头,所以昨日他们俩的会面,那就是不欢而散。   徐云怎么也没想到,李林居然还能找到这么个方法。   徐云本以为李林就是故意找的借口,谁知道他还真是来谈生意的。   李林带来的是贺兰山上的特产,贺兰石。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徐家承包了贺兰山上所有的黑枸杞,李家就圈了所有的贺兰石。   贺兰石的采集可比摘枸杞麻烦多了。   贺兰石产自贺兰山的悬崖峭壁之上,想要得到一块贺兰石本就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原石到手之后,还需要找工匠打磨成各种形状。   常见的便有文房四宝,镇纸,石刻之类的,应有尽有。   徐云是怀远县人,自然知道贺兰石是什么东西,朝朝只是一知半解,这会儿听得倒是仔细。   只是她越听,越不明白李少爷心中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按理来说,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很纯熟,从挖原石到雕刻,再到售卖,都已经有很完整的模式。   为什么还需要来和他们谈生意?   难不成是嫌自己家钱多?要找旁人来分一杯羹?   这是什么活菩萨?   “柳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李林看了一眼朝朝,但没敢多看,就移开了视线,“听闻,你会说波斯话,所以……”   李林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他想朝朝帮他同波斯人交流,让贺兰石的销量更广一些。   作为回报,他也会将这些利润分出一些来给徐家。   以此达成双赢的局面。   朝朝原本就听得很疑惑,这会儿听完更觉得奇怪了,“李少爷要将贺兰石,销往波斯?”   李林听到朝朝问起他来,有些拘谨,但还是很镇定的回答了问题,“是,我是这么打算的。”   朝朝有的疑问,徐云同样也有,刚才听李林在那儿侃侃而谈,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   结果听了半天,就这?   徐云听完之后,也不知是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李林说起的条件太过优渥,她只觉得这个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哄骗朝朝的。   朝朝倒是没有对李林抱有什么偏见,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波斯商人每一回来我们大辰,采购的都是一些特产,这特产许多都是和食物有关。”   “倒是从来没有他们对过贺兰石雕刻的工艺品感兴趣的。”   朝朝说的还算委婉,波斯盛产宝石,他们国家的宝石都用来当货币交易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能够看上贺兰石?   徐云原本以为朝朝会被李林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如今看来,朝朝还是很有理智的。   “这…”李林的脸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有一些牵强,但还是很努力的开口,“也,也许他们只是不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总是没有错的。”   李林半真半假的开口,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后面就顺畅了许多,波斯商人每年都来,的确没有对贺兰石产生过什么兴趣,这里头的原因就有很多。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他们也不会多问。   李林一直觉得是后者。   “李少爷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伯父常说,若一个人连想都不敢想,那才是最大的悲哀。”朝朝知道李家和徐家一想有合作往来,李少爷的父亲更是徐伯父的好友。   光光是看在这个份上,她也会帮忙的。   “伯父说的是。”李林轻轻的答应,“伯父年轻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我父亲常常告诉我,要向徐伯父学习。”   朝朝听到这话,浅浅的笑了起来,李林一见,那张脸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   朝朝浑然未决,徐云却看得分明,她无奈的用手撑着下巴,看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她爹。   若非徐云是徐兴文的亲女儿,她还以为他们俩说的是什么绝世大善人。   “行了行了,你们俩还有完没完?”徐云出声打断他们两个,“李少爷既然要和我们徐家谈生意,自然要拿出诚意来的。”   “这个是自然。”李林面对徐云的时候,就要好很多,并不会那么拘谨,“不知道柳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朝朝没料到李林还会特意来问自己,但她其实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有些事情多听多看,其实也能说出一二来,只是朝朝昨日才知李林心思。   今日自然是想避开他的,“我听阿姐的。”   徐云和朝朝极有默契,听到这里就知道了朝朝的打算,于是就对着李林玩味的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呢,还是麻烦李少爷跟我谈,我们朝朝还小。”   “什么?”李林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许多事情都想直接同朝朝谈,倒不是想要离间什么,只是知慕少艾,他想和朝朝多说说话。   结果徐云非要横插一脚进来。   “怎么了?李少爷是对我说的话有什么异议吗?”徐云明知故问。   “柳,柳姑娘并不是什么孩童…也,也能自己做主的。”李林的声音有些轻。   徐云却是嗤之以鼻不便,明明昨日还和朝朝再说李林的人品过得去,但这会儿却对他嫌弃的不行。   “朝朝喊我一声阿姐,我自然当她是亲妹妹看待,有我在,朝朝永远都可以当个妹妹。”徐云就把自己的态度给放下了。   同样也是在告诫李林,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了许多,朝朝倒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什么话都没有多言,只是看着徐云浅笑。   她只觉得被人护着,是很让人欣喜的一件事。   他们相谈甚欢的这一幕,同样也落在了裴铮的眼里。   他一早就得知朝朝要出门,便早早的在酒楼里守株待兔,但因为距离相距甚远,他们说了什么裴铮不得而知,但从朝朝轻松的表情当中。   他明白过来,朝朝此时,无疑是快乐的。   而让裴铮最难以接受的是,这份快乐并不是因为他。   裴铮的桌子前头只放了不少的酒,但这会儿上头的酒已然少了许多,身后的两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这酒当成白水来喝,都忍不住的出了声,“大人,这大早上的,喝酒伤身。”   裴铮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俩一眼并不言语,但他二人还是有些安耐不住,“大人,您就打算这么在这儿枯坐吗?”   裴铮自然不愿就这么枯坐着,但如今并非朝朝一人在此,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人。   关于那两个人的身份,他自然早早的调查清楚,知晓徐云是朝朝的义姐,也同样知道李林的心思。   若自己这会儿贸贸然的出去。   彼此撞见,会很尴尬。   裴铮并不在乎另外两人的想法,但他在乎朝朝的想法。   如果他现在出现,只会让朝朝难堪,“再等等。”   裴铮虽然表面上劝着自己说再等等,可实际上,他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便让福财附耳过来,“去驿站,将玖玖带过来。”   福财得了命令,立马从另一边猫着腰下楼。   朝朝一直在听李林说关于贺兰石的一切,对周围的事情毫无所觉。   徐云虽见不得李林对着朝朝各种殷勤,但因为他这会儿只是正正经经的说自家的产业,徐云便是心有不满也不能打断他,只能百无聊赖的听着。   听着听着便插了几句话。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所谓一通百通,真是越聊越投机,谈到最后就是各种满意。   时不时的就有欢声笑语传出来,裴铮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不悦,手中的酒杯都快要被他给捏破。   福全的耳力倒是好上许多。   他见主子心思郁结,便动了动心思,“可要属下去探听一二?”   “不必。”裴铮用力的捏紧手中酒杯,硬生生的挤出这两个字,他明明很想知道,但到底没有放纵心中的欲·望,默默的垂下眼眸,似在说服自己,“朝朝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福全听懂了。   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裴铮面前的酒水越来越少,他几次三番的相劝,可都败在裴铮冷漠的目光之下,这会儿福全只希望小少爷快一点出现,能劝一劝世子爷。   玖玖尚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期待着他的出现,听福财说要带自己去找爹爹,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爹爹每日都很忙,只有晚上才可以见到。   他对爹爹很是想念。   玖玖因为上次乱跑的缘故,更是被裴铮禁了足,哪里都不准他乱去。   驿站虽然也挺好玩的,但笼统就这么丁点大的地方,他早就已经玩腻了。   “福财福财,爹爹要带我去哪里玩?”玖玖牵着福财的手,很是兴奋的问道。   “奴才也不清楚。”福财小心的将玖玖护在自己的身侧,免得旁人挤到他,“这件事还是得小少爷亲自问大人,只是小少爷一会儿可要好好的劝一劝大人。”   “嗯?”玖玖听到这里,很疑惑地抬起头来,“爹爹又怎么了?”   福财原本也不想在玖玖面前告状,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这五年来,当真是操碎了心,“奴才实在是劝不住,只能劳烦小少爷了。”   玖玖一听这话,便知道定是父亲又做了什么,很认真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   徐云不过是包了一半的场,边上还有不少的食客,李林虽然早早的就在,但也只是占据了一张桌子,他同样不想惹出什么非议来。   于是在这件事情上,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   福财领着玖玖上楼,玖玖原本满心想要去找裴铮的,结果一上楼就看见了朝朝。   他很快就连亲爹都顾不上了,他站在不远处,眼睛就跟黏在朝朝身上一样。   他想靠近一步,但又不太敢,但小小的孩子同样很敏感,他还记得朝朝之前说过的话,姨姨似乎,不是很想见到他。   玖玖便站在一旁看她,久久不敢上前。   只是那视线太过强烈,朝朝很快就察觉到了,她顺着方向看过来,发现了一直看着她的孩子,“玖玖?”   玖玖听见朝朝喊他的名字,总算是笑了起来,胆子也大了一些,往朝朝身边走了两步,“姨姨,我们又见面了。”   面前的孩子乖巧可爱,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重逢的喜悦,朝朝从前尚还能理智,如今知道她是自己的亲子,自然是不能冷静的。   她见玖玖又是一个人,到底是没忍住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一个人乱跑?”朝朝的语气充满着担忧。   玖玖听到这里立马摇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才不是,玖玖没有乱跑,我是过来找我爹爹的。”   朝朝听到这里,直接皱起了眉头。   是裴铮?   他这是想做什么? 第49章 吹吹,不痛   玖玖一出现, 立马就将亲爹卖了个干干净净,玖玖还是个小孩子,见到心心念念又喜欢的人时, 自然不会压抑着, 故而声音也大了许多。   惹得众人都往这边瞧过来。   “那你的爹爹呢?”朝朝左顾右盼, 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倒是在玖玖的身边看见了福财。   她淡淡的看了福财一眼, 福财只觉得心虚。   玖玖不懂其中弯弯绕绕, 也看向了福财,天真的问道,“福财, 我爹爹呢?”   福财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往厢房里看,世子爷也真是太为难人,这让他怎么回答?   就在福财不知所措的时候,福全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语气很是夸张, “你怎么还在这里逗留?快些跟我走,大人那边出事儿了!”   福财看见福全对着他挤眉弄眼,才反应过来,“这,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很着急吗?我, 我们这边…”   这慌慌张张的模样,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福全和福财好不尴尬, 但为了不让小少爷起疑, 只能很浮夸的演下去。   他们的目的非常简单,便是让玖玖知道, 裴铮那边出了事,但不是裴铮出事,免得玖玖担心。   最终福财不由分说的将玖玖塞给朝朝,“这位姑娘,我们这会儿一些急事,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   “什么?”朝朝听得莫名,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有一天能够这么的不靠谱。   “听我们家小少爷说,先前也是姑娘送他回去的,相遇便是缘分,我们这会儿有急事要去处理,带着个孩子也不方便,所以就麻烦您了。”福财不由分说的和福全离开。   两个人跑的飞快,一下子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朝朝愣在了当场,看着同样呆愣的玖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姨姨,他们都走了。”玖玖有些担心的看着朝朝,担心朝朝会不喜欢他。   福财和福全方才的演技,也只能骗骗小孩子,朝朝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她知道裴铮就在附近,也许和他们在同一个酒楼,只是不知在哪一个厢房。   但能够看见玖玖,对她而言,也是欣喜的,“那玖玖打算怎么办?是要去找他们吗?”   玖玖的脸上有些纠结,他想点头,但想了想又开始摇头。   “不知道。”软乎乎的声音传来,听得朝朝心都软了,在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面前的孩子自己就说了话,“爹爹说,不能一个人乱跑。”   玖玖的模样多少是有些为难的,被打手心的疼到如今还记着,他的确不敢乱跑了,但这会儿乱跑的人可不是他。   而且福财将他托付给姨姨,姨姨应该不会不理他吧?   “姨姨,我能不能跟你待在一起?”玖玖很认真的问道,“我不知道爹爹他们在哪里,爹爹说外面有很多要抓小孩的坏人,我如果乱跑,会被他们抓走卖掉。”   因为玖玖上一回乱跑,裴铮吓得差点儿将凉州城都翻过来,之后狠狠的责罚了孩子,甚至还和他说了许多拍花子拐卖儿童的事情。   玖玖也是心悸有余。   但是他记得,眼前的姨姨是个好人,姨姨还带他去找爹爹。   “你既然知道,上一回为什么乱跑?”朝朝明知故问,玖玖被裴铮教养的很好,上一回会一个人乱跑,大概是因为看见自己的缘故。   玖玖抬起头看了朝朝一眼,但因为朝朝一直告诉他,他认错人了,所以小家伙这会儿连娘亲都不敢乱喊。   只是偷偷的看着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对不起。”玖玖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歉,“我给姨姨添麻烦了。”   朝朝听见这话,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不怪玖玖。”   这件事若是要往上追究,可就太难了,但不论是谁的错,也不可能会是一个孩子的错。   他们俩就站在二楼的过道中,这个距离,裴铮在厢房里,也听得清清楚楚,福财和福全从另一地方绕了上来,这会儿和裴铮待在一处,“大人,恐怕柳姑娘并未相信。”   裴铮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早就料到朝朝不会相信的,这般聪明,玖玖一出现,她猜也能猜得到。   但这就是他的目的,目的达成即可,过程如何并不需要太计较。   “大人,小少爷那边…这样真的好吗?”福财和福全两个护犊子心态,都担心玖玖又会出什么意外。   “有什么不好的?”裴铮喝了一口酒,打断了他们二人想要说的话,“朝朝心地善良,便是个陌生孩童她也不会不顾,何况,那还是她亲子。”   裴铮对自己的打算根本连掩饰都不曾掩饰。   另外两人听他这般说,也只能按捺的看着。   关于朝朝的身份,裴铮并没有告诉玖玖,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不想让玖玖伤心,朝朝拒绝的态度已经这般明显,他根本不知道,她待玖玖会是什么态度。   裴铮的确是动机不纯,但也不想让玖玖伤心。   外头,朝朝看着玖玖有些头疼,虽明知道是裴铮故意为之,但她这个时候也不能去找裴铮,也没办法放任玖玖不管。   但是…她这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朝朝有些犹豫的看了徐云一眼。   徐云见到玖玖就心生好感,连忙招呼她带孩子过来,“不是说了就等一会儿,想来他们家里人一定有什么急事才会这么做,你把孩子带过来。”   朝朝也有私心,就将孩子带了过去,安置在自己的身边,桌上都是一些糕点,眼看到了午膳时分,徐云便做主,让小二上菜。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朝朝和徐云自有默契,当然无需多言。玖玖也很想和朝朝多多相处,方才福全和福财也说了,爹爹只是去处理公务,并不是有什么危险。   所以,玖玖很是心安的待在朝朝的身边,何况在他的心目当中,这个和娘亲长的很像的姨姨。   是个好人。   三人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这场景却让李林看傻了眼,“柳姑娘,这娃儿是…”   “他一个人在此处,当真没有关系吗?”   李林觉得这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但看朝朝和徐云都没有什么反应,他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这孩子我认识。”朝朝平静的开口,“方才你也听见了,他们是因为有急事,所以才将孩子交给我照看一会儿。”   朝朝佯装镇定的开口,心里虚的不行,在她看来,这就是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理由,若是她自己,绝不会将孩子交给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但他们的情况特殊,这件事情,她知道,云姐知道。   但是李少爷不知道。   朝朝也不知这个理由能不能将人骗过去。   李林觉得这件事儿非常的奇怪,他完全没想到会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来,而且这孩子的家里人,似乎也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   诚然,李林知道朝朝是个好人,但一面之缘就将孩子留下,怎么想都怎么奇怪。   也因此,李林总是忍不住的看向玖玖。   这视线甚至都没怎么掩饰,徐云都快要看不下去,就想开口提醒他,谁知玖玖的速度更快,只见他冲着李林笑了笑,“叔叔,你是不是也觉得玖玖长得很可爱?”   这一句话让李林尴尬极了,他甚至都不敢去多看玖玖一眼。   朝朝忍不住问他为何会这么说,难不成裴铮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以前,爹爹带我出门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喜欢看玖玖,爹爹就告诉玖玖,那是因为我长得可爱,他们才看我的。”玖玖很笃定的开口。   朝朝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儿不着调,但朝朝知晓,在裴铮的身边,玖玖一定也是被很多人注意到的。   他们动不得裴铮,便会将手段伸向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会冲着玖玖去。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玖玖并不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打量目光,而让自己不开心。   “原来是这样吗?”   玖玖用力的点头,“是爹爹说的,爹爹说他们长得不如玖玖可爱,他们才要多看两眼。”   裴铮说的话,玖玖都有很好的记在心中。   只是几句话,朝朝就清楚了,他们父子的感情极好。   一番童稚之语,化解了李林的尴尬,他们的谈话其实已经到了尾声,原本还能够厚着脸皮的蹭一顿饭。   但这会儿,她们两个的心思显然不在生意上,李林虽然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做出了决定,“徐姑娘,柳姑娘,我还有些事,不如就先告辞了,至于一些细节上的事儿,我们之后再商议。”   朝朝并无异议,徐云早就已经看李林不大耐烦,挥了挥手就让他赶紧走,李林也不和徐云计较,和朝朝道别之后便离开。   来日方长。   他不着急,不能着急。   这里的一举一动,福全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得知李林离开之后,裴铮还觉得有些可惜,“倒是有几分聪明。”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福全老早就注意到,世子爷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杯松了松。   福财和福全完全不知自家主子为何要对一个商户子这般在意,在他们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大人,您预备在此处待到什么时候?”福财有些忠言逆耳的问道,“我们来怀远县,也不是长久之计,郡守大人今日送来了书信,问您打算几时回凉州。”   “用不着理会。”裴铮懒得搭理郡守,凉州又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这些年来他可是极少休沐,这一回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但是这书信…”   “我没有收到。”裴铮语气平静的说道,看着递上来的书信嗤之以鼻,听得另外两人瞪大了眼睛,还能够这么算的吗?   但事实上,裴铮这会儿,也的确顾不上别的,所有的心思都在朝朝和玖玖的身上。   他曾期盼许久的场景,甚至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就这般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于他而言自然是欣慰的。   只是可惜,朝朝如今并不想见他。   *   没了李林在此处,朝朝和徐云也终于放松下来,朝朝第一次见到玖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很是可爱。   如今知晓以后,便有些不太一样,她虽然没有和孩子相处过,但也是存了心思要同玖玖好好的相处。   “这桌上可有你喜欢吃的菜?”朝朝耐心的问他。   玖玖点头,很是高兴的说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最喜欢这道菜。”   软软糯糯的话语,任谁都是忽视不了的,徐云看了一眼,只觉得血缘关系就是这般奇妙。   这一桌子,其实都是朝朝爱吃的菜。   “那玖玖饿没饿?若是喜欢,你就多吃一些。”朝朝拿起公筷给孩子夹菜。   玖玖一直在看着朝朝,很快就瞧见了她左手手掌上的伤,很快发现徐云的手上也有,有些惊讶的问道,“姨姨,你们的手怎么了?”   朝朝和徐云满脸尴尬,恨不得将左手藏起来,就在徐云想要怎么找借口糊弄的时候,玖玖又问她们,“是不是被你们爹爹给打的?”   玖玖方才听见朝朝喊徐云阿姐,还以为他们是姐妹,至于李林走时候说的徐姑娘和柳姑娘,他压根听不懂,自然没当一回事。   这会儿两人就不仅仅是尴尬,还是好奇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小家伙难不成有这么聪明吗?   “因为,爹爹打玖玖的时候,玖玖手手也是这么红红的。”玖玖可怜巴巴的将左手伸出来,和朝朝比划。   那双小手白白嫩嫩的,这会儿已经看不到痕迹,但是在不久之前,它还是肿成一片。   “你爹爹为何要打你?”朝朝有些心疼的问道。   “因为玖玖乱跑。”玖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朝朝已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并未教养过玖玖,自然不能去评价裴铮的行为,只是看着孩子,心中泛起了一些心疼。   但玖玖显然不知亲娘心中的感慨,只是很不高兴的嘟囔着,“爹爹还说玖玖要写字,非要打左手,右手想要分担一些都不行。”   徐云听到这里,只觉得找到了知音,“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爹爹都爱打小孩,还都喜欢打左手!”   玖玖用力的点头,“姨姨说的没错,爹爹都喜欢打小孩。”   也许是因为有一同说爹爹坏话的情谊在,徐云和玖玖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看的朝朝叹为观止。   玖玖虽然也很喜欢新认识的姨姨,但最喜欢的还是朝朝,他拉过朝朝的手,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姨姨不痛。”   徐云见状有点儿吃味,将手伸到玖玖面前,“姨姨也痛痛啊。”   玖玖也不厚此薄彼,对着徐云的手掌吹了吹,“姨姨也不痛痛。”   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朝朝。   轻轻的冲着朝朝的掌心吹吹,“吹吹就不痛痛。”   朝朝看着他努力的模样,只觉得手渐渐都不疼了,但她的心却开始痛了。   她自幼孤苦,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自然能够分得更加清楚,玖玖对她,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和期待。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很“像”他的“娘亲”。   所以,他才会这般依赖自己。   朝朝只有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才抱过他,那时候的玖玖,只不过是一个婴儿,怎么能记住这么多呢?   朝朝知道,在镇南侯府,没有人会希望玖玖记住她。   唯一会让玖玖记住娘亲的人,只有裴铮。   “我不痛。”朝朝敛去心底的悲伤,轻声的安慰玖玖,这一顿饭吃的最愉快的人就是玖玖和徐云,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玖玖并不顽皮,相反还很有礼貌,不吵不闹的。   喜欢什么就会说,不喜欢也会告诉她们,他能坦率的表达心中喜好。   惹得徐云满心欢喜,而朝朝的心情就要复杂很多,她看着玖玖完全不知道裴铮到底想做什么。   同时心中开始撕扯起来,她知道应该将玖玖送回去,可私心里却想留着他,多久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朝朝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裴铮心机深重。   因为她不愿见他,所以才拿玖玖当幌子吗? 第50章 我要讨厌你了裴铮   那一顿午膳, 他们三人吃了许久,气氛很是愉快。   徐云知晓朝朝心思,在桌上的菜快要吃完的时候, 甚至还想着, 要不要再去点一些。   这样也许他们就能相处的更久一些。   玖玖更是离谱, 硬生生的将那一碗米饭全部吃了下去, 甚至还想要再添一碗。   看的朝朝都有些担心, “会不会吃的太多了?你会不会不舒服?”   朝朝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饭量是多少, 只是看着有些不大妥当,“要不先不吃了?”   玖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那双漂亮的小眼睛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惆怅。   徐云看的分明,想要和朝朝说几句,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孩子毕竟大了, 很多话都能听懂。   有什么事情,她们私底下去商议也是来得及。   用完了午膳,又上了一些点心,福全和福财还是没有出现,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不会出现的。   朝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只觉得裴铮这种种行为有些离谱。   “你爹爹什么时候过来?”   “姨姨…”玖玖轻轻的喊了她一句,“你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玖玖的眼神让朝朝好生难受, 她看了孩子一眼, 完全不知此时要怎么办才好, 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我爹爹他很忙的。”玖玖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说起了平日的事情, “我也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见到爹爹,有的时候见不到。”   这番话让朝朝想起了从前,裴铮其实一直都是很忙碌的。   从前就是如此。   她时常等着裴铮归来,有时候可以等到,有时候是等不到的。   没有想到来到雍州之后,他依旧是忙碌的。   玖玖似乎是担心给朝朝添麻烦,但他又舍不得离朝朝太远,更担心朝朝会不喜欢他,最后还是选择委屈自己,“如果姨姨要回去的话,玖玖可以自己等。”   朝朝看的分明,心中对裴铮更是厌烦,若非因为他,事情如何能变成这样?   她舍得责怪裴铮,却总是舍不得责怪孩子的。   温柔的对他说谎,“姨姨不走,我在这里陪你,等到你爹爹过来再离开。”   玖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无疑是开心的,他看着朝朝更是满心欢喜,时不时的看着,又时不时的冲着她笑。   惹得围观的徐云都一阵心酸。   “老是坐在这儿苦等也不是个事儿,不如你带他出去逛一逛?”徐云忍不住的建议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如果玖玖的家人来了,他们也不至于太着急。”   徐云的提议,让母子俩都非常的心动,玖玖高兴的不得了,而朝朝却心有顾虑。   徐云见了非常不忍心,在朝朝耳边小声劝她,“你还是去吧,也不知还能见几回。”   朝朝的心一下子就被刺痛了,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听从了徐云的建议,带着玖玖上街去了。   怀远县不比凉州,虽然热闹但到底有限。   但这里对于玖玖而言一切都是新奇的,玖玖心中高兴不已。   她牵着玖玖的手,紧紧的,不愿意放开,“玖玖,你想去哪里看看?”   玖玖来到怀远县这么些天,这还是头一回出来逛逛,这会儿兴奋的不得了,左顾右盼的,听见朝朝问他,也没有提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哪里都好,和姨姨一起就好。”   乖巧的不得了。   朝朝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便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她有心想要问问玖玖的情况,但又很是克制,总担心自己问得多了,就无法保持原样。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安静,朝朝可以克制,但孩子却是克制不住的,不多时就忍不住开始说话,“姨姨,你的家住在这里吗?”   “嗯。”朝朝轻声回应他的话,比面对裴铮的时候,不知温柔了多少,“我的家在这里,玖玖的家呢?”   “爹爹说在京城。”玖玖随口回答,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感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京城在什么地方。   朝朝便因为他的话,又多了些许猜测。   难道,裴铮是直接将玖玖带来了雍州吗?   玖玖因为在朝朝的身边,也没有太多的顾虑,渐渐变得活泼起来,“姨姨,我能不能吃一个糖葫芦?”   玖玖很有礼貌的询问道,他还记得很多天以前,爹爹说要带他去买糖葫芦的,结果一直都没有吃到。   “好。”朝朝也不知道这么点大的孩子能不能吃糖葫芦,但想着玖玖都已经五岁了,应当是不怎么要紧的。   何况如今的朝朝已经没了什么原则,只要是孩子的要求,她就恨不得统统满足他。   朝朝牵着他的手走到摊贩面前,就要从荷包里取银子,只见玖玖的动作比她更快,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开始数,数了一会儿又担心钱不够,将手心中的铜板全部摊开问道,,“伯伯,要几个?”   “三文钱就好。”卖糖葫芦的摊贩冲着玖玖笑。   朝朝也发现了,玖玖似乎没有太多的尊卑观念,福财带他过来的时候,也是牵着他的手。   他从荷包里数出了六枚铜钱,要了两串糖葫芦,糖葫芦的又重又长,他有些拿不住,朝朝很想帮忙,但是她只有右手可以用。   左手根本用不了力气。   一时之间很是尴尬。   玖玖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她,“姨姨,给你吃。”   所有的想法,在糖葫芦递过来的那一刻就统统的不见了,朝朝用左手接过糖葫芦,右手还是紧紧的牵着他,街上人来人往,总要小心些为好。   那串糖葫芦一直被他们俩拿在手中,朝朝的左手没有办法长时间用力,她便找了一个茶楼坐了坐,玖玖虽然不喜欢喝茶,但茶楼里有不少的果饮,很受小孩子喜欢。   两人来到茶楼,玖玖有点儿紧张的拉住朝朝的衣服,“姨姨,玖玖没有太多钱的。”   “嗯?”她看向袖子上那个小小的手,有点儿意外,“什么?”   “这里是不是要花很多钱?”玖玖有点儿纠结,他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骤然生出许多的忧虑来,“爹爹不给玖玖太多的钱,没办法请姨姨喝茶。”   “没有关系,姨姨有钱。”朝朝牵着玖玖的手进了茶楼,找了个最安静的角落,但玖玖还是很不安。   “可是,姨姨已经请过我吃饭。”玖玖有点儿纠结,“我也要请姨姨喝茶才对,这样才会公平。”   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到底都教了孩子一些什么,他的原则很强,总觉得再让朝朝付钱就是不对。   朝朝哑然失笑,“玖玖不是已经给我买糖葫芦了?一样的。”   她招呼店家过来,开始点东西,因为不知道玖玖喜欢什么,便点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果饮,桌上一时之间放了七八杯。   朝朝并不心疼银子,玖玖对钱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玖玖原先还在纠结自己没有太多的铜板,这会儿被朝朝哄了两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玖玖的荷包里只有零散的一些铜板,还是裴铮为了哄孩子特意给他的,没曾想倒是让他拿来哄朝朝了。   朝朝本是不太想吃糖葫芦的,有一些记忆她一直都藏在心里,她不愿意想起往事的时候,连带着和往事有关的一些事物,她都想要尘封起来。   若非今日递给她糖葫芦的人是玖玖,她绝不会接。   “姨姨,糖葫芦是不是很好吃?”玖玖一脸兴奋的说道。   朝朝默默的点点头,随意的咬了几口,和记忆中的味道很不一样,酸酸涩涩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开始涩了。   “姨姨,不好吃吗?”玖玖有些担心的问她,“是不是很酸?”   朝朝想了想,还是很诚实的点头,“是,有一点酸。”   “爹爹说,每一颗红果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有一些是甜的,有一些是酸的。”玖玖认真的和朝朝解释,孩子的眼睛能看到的,永远都是很单纯的事物。   他并不知道朝朝是因为回忆所困,还以为她是真的不能接受糖葫芦太酸,于是玖玖就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姨姨吃这个,这个是甜的。”   玖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心意,朝朝看着递过来的那串糖葫芦,心情复杂极了,她有许多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知道玖玖这般对待自己,是因为她像他的娘亲。   但朝朝却并不想问在玖玖的心目中,娘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不过是印刻在画像上的一个人。   为何就能在他的心中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姨姨,这个糖葫芦很甜的。”玖玖像是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接,他举得手都有些酸了。   “是吗?”朝朝的声音有一些疲惫,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她不愿见到裴铮,但并不是不想见到孩子的。   玖玖固执的将糖葫芦递给朝朝,她就着孩子的手咬了一颗糖葫芦,不知是心情的改变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这颗糖葫芦,果然是很甜的。   玖玖见她喜欢,便在朝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换了彼此的糖葫芦,他拿过原先属于朝朝的那一串咬了一口,皱起了小小的眉头,“真的有一点酸。”   那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让朝朝看了根本就移不开视线。   “你吃自己的就好。”   “没关系,姨姨怕酸。”玖玖小心的将果籽吐在油纸上头,很自然的说出后半句话,“我不怕。”   那串糖葫芦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玖玖只是一开始不习惯,之后吃的倒是有滋有味的。   朝朝的视线一直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她看着玖玖这些行为,心中有了隐隐的难受,朝朝并不希望,他为了哄人开心就违背自己的心意,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玖玖,你真的喜欢吃那串酸的糖葫芦吗?”   朝朝问的仔细,玖玖像是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她,索性都没有怎么隐瞒,“不太喜欢吃。”   “我更喜欢吃甜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换?”朝朝有点儿着急的问道。   “因为姨姨不喜欢吃酸的呀。”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全然不知朝朝因为什么原因这般的看着他。   “可是玖玖…”朝朝看着孩子欲言又止,她想告诉玖玖,不要这么委屈自己,但这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能旁敲侧击的问他,若是别人也这般要求他,要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自己去买呀。”玖玖毫不犹豫的开口,甚至觉得朝朝问的话非常奇怪,“他们喜欢吃糖葫芦,和我有什么关系?”   朝朝就明白了,玖玖会把糖葫芦给她,仅仅是因为,是她的缘故。   “玖玖待我这般特别,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娘亲吗?”朝朝忍不住的问道。   玖玖软乎乎的点头,又用依恋的眼神看着朝朝,那感情太过于炙热,让朝朝想要忽略都很难。   “可是你的娘亲,不在你的身边。”朝朝轻声说道,“会很想她吗?”   “想的。”玖玖捧着面前的果饮小心的喝了一口,他又偷偷的抬起头看朝朝,似乎在观察她会不会不高兴,这直觉来的很莫名,他还小,不能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玖玖知道,他真的很喜欢眼前的姨姨。   “爹爹说,玖玖的娘亲,是这天下最温柔,最善良,最好最好的娘亲。”玖玖的眼睛亮闪闪的,说起自己娘亲的时候更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明明他认识的字并不多,能说出来的关于“美好”的词也只有几个,但他却统统都用上,以此来告诉别人,他的娘亲到底有多好。   朝朝心说,她怎么会是最好的娘亲呢?   她甚至抛弃了他,到现在都不愿意认他。   “但是她不在你的身边,玖玖,就不会难过吗?”   “会呀。”玖玖的声音很是坦诚,孩子对母亲总是有着最天然的依恋,“但是爹爹说,娘亲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可以带玖玖一起去。”   玖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也有一些苦恼,他显然是舍不得的,但从来都没有为此埋怨过母亲,“爹爹说,娘亲很喜欢很喜欢玖玖的。”   朝朝从他的声音里,只听出思念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她的心情骤然变得悲伤起来。   玖玖看着朝朝的表情,还以为她是不相信,便有些着急,“是真的。”   “爹爹说,娘亲要去很远的地方,会遇到很多事情,玖玖还小,如果不小心生病了,娘亲只能照顾玖玖,就不能去办自己的事情,而且风寒可大可小,若是玖玖出现意外,娘亲会难过的…”   软乎乎的声音,复述着裴铮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切,朝朝并不知道这样的话裴铮和孩子说过多少次,才能让他这般清晰的复述。   “爹爹说,玖玖不是娘亲的全部,所以她要自己去办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等办完了娘亲就会回来的。”玖玖相信自己的父亲,故而相信着裴铮说的每一句话。   此时此刻,朝朝当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裴铮,在她不在的岁月里,他让玖玖深信,她是爱他的。   她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抛弃,而是因为别的缘由。   温热的液体缓缓的从朝朝脸上滑落,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朝朝飞快的擦掉眼泪,温柔的看着玖玖。   那串糖葫芦很快就被吃完,黏黏腻腻的糖浆落在了手上,朝朝问店家借来了水,温柔的替他洗净,玖玖总是喜欢看着她,仿佛是要在她的身上,找到关于娘亲的影子。   朝朝看的分明,却从不去阻止,她只是当做看不见,若是这样可以让玖玖开心一点,她觉得也未尝不可。   离开茶楼之后,朝朝又带玖玖去了挺多的地方,捏糖人的,捏面人的,他都喜欢看。   一些大街小巷都有的摊位,玖玖也能看的津津有味,只是孩子还小,走不了太多的路,半个多月时辰之后,他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玖玖一开始还挺坚持,到后来,实在是走不动了,才停下来,“姨姨,我走不动了。”   “那我带你回客栈?”朝朝建议道。   玖玖轻轻点头,但他已经开始揉眼睛了,忍不住的靠在朝朝身上,眼皮渐渐的合上,蹲下·身让玖玖能靠的更舒服一些。   玖玖便高高兴兴的蹭了过来,眼皮越来越沉,直到靠在朝朝身上睡着了。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朝朝微微的一愣,她只觉得心中一紧,待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下意识的将孩子抱在了怀中。   她将玖玖抱了起来,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朝朝根本不会抱孩子,所以抱得很是吃力,她也只有在玖玖很小的时候抱过他,那个时候的孩子和现在的,又很不一样。   她的动作很生疏,麻木拍着他的背,一步一步的往客栈走回去,她想裴铮的目的已经达成,总不至于还不见她,但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已经跟了她和玖玖一天了。   那温馨的一幕,是裴铮一直想看到而并不能得偿所愿的。   他原本想跟着他们俩一块儿回客栈再现身,但是裴铮见朝朝那般受累的抱着孩子,又害怕把玖玖吵醒,又担心他从肩上滑落,到底是于心不忍的。   “朝朝。”裴铮主动的出现,喊了她的名字。   朝朝恍然转身,看见那个再是熟悉不过的人,她下意识的去看玖玖的反应。   待瞧见孩子安安稳稳的睡着,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举动不可避免的落在裴铮的眼里,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有些复杂,“他睡着之后不会那么轻易醒过来的。”   朝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看见裴铮过来便往前几步,这让裴铮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他跟着往朝朝的方向走了几步。   却不曾想朝朝之事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他。   裴铮的手臂微不可闻的僵住。   他会现身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当他看见朝朝毫不留恋的将孩子还给自己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你不多陪他一会儿吗?”   “陪的再久,又有什么意义呢?”朝朝不答反问,她面上很是镇定,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这当然有她抱孩子受累的缘故,可更多的原因,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朝朝,你当真不愿和我回京城吗?”裴铮轻声的问道,他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找了别的借口,“玖玖他真的很想你。”   朝朝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裴铮讨论这些事情,便问裴铮之后可有什么安排,“世子爷可有空?我有些话想和您说清楚。”   裴铮听见这话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的心中本能的想要逃避,但朝朝却不等他有所拒绝,便一句话堵了他的去路,“我知道您今日无事。”   裴铮没有法子,只能应下。   这一回,他们找的是一家最近的客栈,裴铮不知道朝朝要和自己说什么,甚至还让福财将孩子抱走。   裴铮头一回这般的被动,他的心中产生了无限的惶恐,只想再把孩子抱回来,“朝朝…”   朝朝也的确希望孩子能在自己的跟前,若非不得已,她当然乐意多看看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很克制,她担心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多一分不舍。   她很感激裴铮一直让玖玖记住她,甚至还让玖玖认定,自己是爱他的。   光是这一点,就能够温暖朝朝很久,但她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和您回京城的。”   她不想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可是玖玖他,一直都很想你…”裴铮垂下眼眸,说的分外认真。   朝朝想起了今日和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软了几分,但她却不能接受裴铮的行为。   “还请世子爷不要再利用孩子。”朝朝的声音很冷很冷,裴铮只觉得她说的话都要冷到自己的心里去,“我不会让他知道我是谁,也希望世子爷您不要让他知晓。”   “你说什么?”裴铮像是没有料到一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朝朝,“你不愿意认他?”   朝朝沉默以对,裴铮便明白她的心思。   愈发的不能接受,“即使你明知道玖玖这般想念你,你还是不愿意认他吗?”   朝朝看着裴铮,心中骤然生出一些无力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裴铮解释自己的心情,但他从前就不知道,如今也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   “是。”她看着裴铮,认真的开口,“我不会认他的。”   “他现在还小,长大之后就会明白的。”   长大之后,玖玖就会明白,他的爹爹和娘亲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天差地别,也许这些曾经的思念,就会成为他恨不得隐藏起来的过去。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他也不需要认我。”朝朝只想在今日就将这一切和裴铮说明白,“还请世子爷带着孩子离开怀远县,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不见,就不会有念想。   “你的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吗?”裴铮不敢相信,只是固执的想要追问,“这些话若是玖玖听见,他会伤心的。”   朝朝其实什么都没有奢望过,没有奢望可以见到孩子,也从未责怪过裴铮昔日所为,她说自己可以理解裴铮。   这话从不是说谎。   但她这会儿却因为裴铮的话,心中生出了一些怨恨来,“我不认他,他就会伤心吗?”   朝朝的唇边泛起了幽幽的冷笑,她看着裴铮,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不就是您昔日给我的选择吗?”   “什…么?”   “若是现在还在镇南侯府,玖玖的母亲就不会是我。”朝朝看着裴铮,认认真真的说道,“他的母亲可以是宋然,可以是李然,甚至可以是赵然,但唯独不会是我柳朝朝。”   “您非要我跟您回去京城,是要我继续回去镇南侯府,当您的柳姨娘吗?”   朝朝看见裴铮眼中的痛色越来越重,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了隐秘的喜悦,回过神来之后只觉得深深的悲哀。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给彼此心中留一点美好的回忆,不好吗?   “我不会回京城的,我也不会再去当您的柳姨娘。”朝朝是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她原本以为,昨日已经将这一切都和他解释清楚,没想到裴铮竟然带来了玖玖。   “朝朝,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让你和我回京并非是这个打算…”裴铮慌乱的解释,但朝朝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很平静的告诉裴铮,他们之间已经结束。   “无论您是什么打算,那都是您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朝朝将话说的彻底,只希望不要再有任何的纠葛。   而裴铮显然是不愿意的,他看着朝朝眼眸中的痛色更甚往昔,“柳朝朝,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当然是她的真心话,她的心早已经满目疮痍,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心中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柳朝朝,你回答我,是这样吗?”   他见朝朝并不回答,心中的戾气愈发的深沉,他的声音更重了一分,“你回答我。”   朝朝一动,他就愈发的不安,甚至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又要走了是吗?”   “什么?”   “你又要抛下我和玖玖离开了对吗?”裴铮陷入了过去的思绪当中,他扣着朝朝的手腕,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裴铮想起了今日见到的李林,又想起昨日见到的男子,心中的嫉妒就要溢出来,他看着朝朝,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所以,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对吗?”   “你放开我。”朝朝拼命的挣扎,完全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任何人?”   裴铮抿唇不言,只是脸色分外难看,朝朝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他在不满什么,愈发觉得裴铮不可理喻,“裴铮你放开我。”   朝朝奋力的挣扎,但依旧抵不过裴铮的力气,两人之间纠缠的越来越深,扼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裴铮怎么都不肯放手,而朝朝更不明白,裴铮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她记忆中的裴铮,从来都不是这样子的。   “不放。”他的声音很是冷漠,而内心的不安,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唯恐松手之后,就再也抓不住。   “你不能这么对我。”朝朝拼命的挣扎,说出了一句让裴铮难以置信的话,“我要讨厌你了,我要讨厌你了裴铮。”   裴铮像是不敢相信,他下意识的放开了手,再也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他曾万分期待从朝朝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却从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境况。   他松开手,像是难以置信,裴铮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她方才说了什么? 第51章 谁的过错?   裴铮听到这句话之后, 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他愣愣的看向朝朝,仿佛是对她说的话难以接受, 所有的冷静自持, 所有的理智都因为这句话而悉数崩溃。   她说, 她要讨厌他了?   为何, 事情会变成这样?   屋子里很安静, 裴铮的模样很是糟糕, 他怔怔的看向朝朝,神情恍恍惚惚的。   朝朝自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只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揉了揉被裴铮捏疼的手腕,雪白的腕子上一片红痕,足见方才裴铮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裴铮自然也看的分明,他上前一步, 想要看看她的情况, 可还没等裴铮迈步,朝朝就往后退去,那防备的模样,刺痛了裴铮的心。   朝朝全然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当真从未见过裴铮这般暴怒的模样。   因为她这一举动,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极了。   裴铮失了言语,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似乎想问朝朝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但话到嘴边依旧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要上前, 看看她的情况,却又担心朝朝会反感。   无论是她说的话, 还是方才下意识的举动,都让裴铮难以接受,故而心生退缩。   他虽然还镇定的站着,却已是慌乱不已,就像是打破了一件稀世珍宝,看着满地的碎片,不知所措。   朝朝并无太复杂的心思,只是语气平静的和裴铮提出告辞,甚至连再回都没有说上一句,就毫不犹豫的离开。   而裴铮却连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朝朝离开的时候,他正站在阴影处,满身的无措充斥着周身,朝朝见惯了他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模样,见到这一幕,心中没由来的开始发酸。   她匆匆一瞥,却并未回头,依旧坚定的走到屋外。   朝朝出门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一看玖玖,但她也只是略一犹豫,就离开了。   既然没有想过以后,又何必徒增念想?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旁人瞧着只觉得她是冷静,却不知她光是走这么几步,就已经精疲力竭,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朝朝离开之后,裴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愣愣的站在一旁,仿佛要和阴影融为一体,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朝朝说过的那句话。   裴铮只觉得不能接受,他如何能够接受?   裴铮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由的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她说,他讨厌他,是因为自己弄疼她了吗?   裴铮用自己的右手扼住左腕,渐渐的加深力气,直到手腕上有了一圈淤痕,才缓缓的松开手。   原来,她这么痛?   所以,才会说那句话的对吗?   福全待看不见朝朝的人影时,才敢走进屋见裴铮,只是裴铮的眼神木然一片,任凭福全怎么喊他,都没有听见。   福全又换,唤了他一声世子爷。   裴铮依旧充耳不闻。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朝朝离开的方向,愣愣的出神。   福全没有办法,只能去隔壁瞧一瞧小少爷醒了没有,结果玖玖今日走了太多的路,睡得很是安稳。   一直都没有醒来。   福财守在玖玖的身边,只能依稀的听到外头的动静,便问福全发生了何事。   福全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看了眼睡着的小少爷,心中有些难受,“世子爷和柳姑娘,只怕是…”   福全亦不知要怎么开口解释。   福财和朝朝接触的更多一些,对她也是更了解一些,当然也知道,世子爷和柳姑娘之间,如今的关系很是糟糕。   但这件事情,却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如今纠结谁对谁错,早已经没了意义,何况对错与否,并不是他们可以定义的。   福财和福全一样,只是很心疼他们的小少爷。   小少爷这些年,缺憾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世子爷如何了?”福财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福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脑壳都有点儿钝痛,“在那头发呆,我唤了几声都没有搭理我,原本还想瞧瞧小少爷可醒着,还能去劝劝主子…现在看来,小少爷还是睡着的好。”   不然听见柳姑娘说的话,他得多难受。   “那我们这会儿是去驿站,还是在此处?”福财有些好奇的问道,福全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如何还能知道这么多?   能做主的那一个,如今根本不爱搭理人。   福财眼看外头天色已晚,知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便抱着孩子走到了隔壁,问裴铮他们现在要去那里。   是待在客栈,还是回驿馆。   福财原本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裴铮再见到玖玖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玖玖柔软的脸颊,温软的触觉让裴铮的心中生出许多茫然来。   他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明明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明明,裴铮还记得很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期待孩子的出生,玖玖出生之后,朝朝也是满心的喜悦。   他们曾一起商议孩子的名字。   彼时裴铮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认认真真的给孩子想着名字。   可每一个都被自己或者朝朝否决,犹豫不决,无法抉择。   因为太爱,所以太珍惜,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玖玖,就连名字也是一样,因为那是要相伴他一生的,自然马虎不得。   但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裴铮看着玖玖,心里涌现出了浓浓的愧疚,他知道这件事情都是自己的错,朝朝并非是不喜欢孩子的,相反,她很爱玖玖,她只是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因为不愿意见到他,所以连带着孩子也不愿意见,裴铮想起玖玖那期待的模样,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从福财的怀中接过孩子,紧紧的搂在胸前,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裴铮看着玖玖安稳的睡颜,心中骤然生出恐惧来,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玖玖。   他要怎么样告诉玖玖,是爹爹弄丢了他的娘亲,让他伤心难过了那么多年。   裴铮害怕看到玖玖失落的神情。   “就留在这里吧。”裴铮淡淡的开口,“天色已晚,就不要抱孩子出去。免得染上风寒。”   裴铮将玖玖放在了床上,亲自守在他的身边,福财和福全得了准话之后,便各自分工明确,一个去驿站找春荷,另外一个则是守在裴铮和玖玖的身边。   朝朝已经离开,在此处都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痕迹,但是裴铮的心却是许久都不能平静,他开始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自欺欺人。   心中明明早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却总是在更近一步探知真相的时候心生退缩,他不想去想,更不想去碰触真相。   只是一味的找到自欺欺人的证据,告诉自己,其实不是那样,是有别的原因。   裴铮根本不肯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裴铮看着玖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朝朝,他想起了方才扼住朝朝手腕时候的触觉。   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裴铮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也曾这般扼住过朝朝的手腕。   只是那个时候,他绝非是故意的,只是单纯的不知道怎么放松,担心她不小心摔了。   朝朝从不会逆来顺受,她那个时候,还不会说话,只是将他的掰开,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他的掌心里。   告诉他,怎样才是对的。   他就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山路,那天的天气很热,他握着朝朝的手,手心里沁出了细   细密密的热汗,黏黏腻腻的其实让人很不舒服,但是裴铮却没有任何要松开手的意思。   便是实在忍不住,也只是换另一只手牵着她,然后飞快的擦掉掌心的热汗。   他一直都紧紧的牵着她的手,没有想过要放开。   那温软的触觉,裴铮一直都记在心里,就是如今也不曾忘记。   但他却是第一次想起,原来朝朝的手掌是那么的小,她的手腕是那么的纤细,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裴铮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难以置信,他方才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就那么放开朝朝的手。   他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人,天色已晚,您今日还未用膳。”福全见天色已晚,便让掌柜准备了一些吃食送过来。   但裴铮却并未多看一眼,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大人,您就吃点东西吧。”福全苦口婆心的劝着,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今日一整天,裴铮不过是喝了一些酒水,其余的饭菜,他一概未用,对于福全的劝说,裴铮依旧充耳不闻,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出去。”裴铮的声音还算是温和,可福全已经不敢再多言什么,只怕多说多错。   他转身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外头的动静骤然小了很多,整个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但裴铮却感觉到自己听见了朝朝的声音,   只是和从前很不一样。   自从见到了她朝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朝朝。   从前,裴铮只是能“见”到朝朝的模样,如今却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他“看”见朝朝,就站在门边看着他,神情不悲不喜,声音不怒不怨。   裴铮本应该是欣喜的,但是他这会儿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他听见朝朝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瓜葛。   他听见她说,他们再也不要见面。   他还听见她说,裴铮,我要讨厌你了。   这句话不断的在裴铮的脑海里重复,一次比一次印象深刻,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她讨厌他?   朝朝为什么,要讨厌他?   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为什么,朝朝却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   甚至连听他解释都不愿意。   人在极度不理智的时候,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都会跑出来,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福全又走了进来。   裴铮还以为他又是来劝自己用膳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刚要出声呵斥,便听见福全开口说话,“世子爷,您要的东西,已经送过来了。”   裴铮脸色稍霁,缓缓的抬起头来,他接过福全手中的信封,下意识的用手捏了捏,“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福全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后退几步,掩门而出。   裴铮看着那信封,心情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原本并不知道朝朝在怀远县,一直都只是大海捞针的寻找着。   后来,阴差阳错知道朝朝的下落之后,便忍不住派人去调查了她在怀远县的一切。   如今这调查的结果,就在自己的手中,当真相能够触手所及之时,裴铮却开始犹豫起来。   明明先前抓心挠肺一般的想要知道,恨不得一天催那些调查的下属七八回。   裴铮并不知道今夜会触及到怎样的真相,可尚未开始看,他就已经渐渐的面露犹豫,最终他心一横,打开了那个信封。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窥探了他从不知的曾经。   上头记载着朝朝于永宁三年来到怀远县,她最初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后来去了码头运货,再后来遇上了徐云,因为语言上的天赋,先是成为了徐云的合作伙伴,而后又成了她的义妹。   薄薄的几页纸,道尽了她的过往,却怎么都填不满,裴铮心中那空白的五年。   纸上寥寥数语,裴铮的心思却是百转千回,她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原先是不会说话的,看得懂她手势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朝朝能够听得懂旁人说话,比起旁的哑言之人已是幸运许多,但沟通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裴铮不禁在想,朝朝到底是怎么从京城到雍州来的,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的来到怀远县。   她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   大夫曾经说过,朝朝不会说话,纯粹是因为心中排斥,她如今已经会说话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能够克服心中的恐惧。   可笑的是,裴铮至今为止,连朝朝心中的恐惧是什么都不清楚。   所以,她才会不愿同他回去吗?   裴铮只觉得自己的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是不是,其实不够了解朝朝?   重逢之后,他一直都忘不掉朝朝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脑海中重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裴铮发现,他从不知道朝朝的过去,也从没有问过朝朝的过去,他只觉得,自己好好的待她,就好。   但朝朝却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稀罕。   身份地位是裴铮的荣耀,却从不是朝朝选择他的原因。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这五年来,裴铮一直都在想,但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即使到如今,也不明白。   床上的孩子不安的动了动,裴铮虽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但却下意识的开始安抚孩子。   他想玖玖再睡一会儿,睡得再久一点,他全然不知要怎么面对玖玖期待的眼神。   所以只能,这般的委屈他。   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外头却忽然惊雷大作,裴铮抬眸,只看见窗外劈下了一道闪电,将暗沉沉的天空都照亮了。   外头骤然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就发出了诸多的议论声。   人声鼎沸,喧闹不已。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很快,那雨水倾盆而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嘈杂的雨声砸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却砸不掉人们的疑惑和议论。   怀远县,居然,下起了大雨?   怀远县,怎么可能会下起大雨?   裴铮只觉得疑惑非常,他来雍州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怀远县下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雨,他唯有在江南时见过,裴铮垂下眼眸,他捂着玖玖的耳朵,沉声唤福全进来。   福全一直在外头聚精会神的守着,这会儿听到动静,立马就跑了进来,“大人,您有何吩咐?”   “在这里看着玖玖,须得寸步不离。”裴铮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的推门而出。   福全很是疑惑,但也阻挡不住裴铮的脚步,只能听之任之。   外头的雷声和闪电还在继续,裴铮冲到雨幕之中,在大街小巷焦急的寻着雨伞,有店家瞧见他浑身湿透的模样,都好言相劝,让他快些进去躲雨,有什么事情需要这般的着急?   可裴铮却只说要来不及了。   他找了许多的地方,终于在一家铺子里找到了一把雨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店中挤压的雨伞被人们一扫而空,裴铮手中的便是最后一把,他尚来不及为撑开伞,就急匆匆的丢下银子跑了出去。   裴铮知道徐府的方向,此时距离朝朝离开,不过两刻钟的时辰,她也许还在路上,这般大的雨,也不知她此时如何。   裴铮心中担心朝朝被雨淋湿,脚下的越来越着急,二十余载,他头一回有这般失礼的时候,好在街上行人皆是匆匆,无人在意他究竟是谁,瓢泼大雨冲刷在他的脸上,刺激的他眼睛都要睁不开。   但裴铮丝毫没有在意,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仿佛这样子,就可以追上朝朝,追上那五年的时光,追到她离开的那一天早上,若早知如此,他一定会快些归家。   甚至久一点,再更久一点。   到他们回京的那一天。   若是如此,若真是如此。   裴铮想,他一定会告诉朝朝,他已经知晓她心中所想,很多事情他们可以从长计议,他决计不会,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让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   近了,更近了。   裴铮看到了朝朝的身影,她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溅起的瓢泼大雨早已经淋湿了她的衣衫和绣鞋,只见她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微微的抬头看向天空,仿佛是在等待雨可以快些停下。   一如当年,他夏日炎炎去码头回来的路上偶遇上雷雨,她撑着油纸伞在村口等他时一模一样。   裴铮想要出声唤她,却想起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一时之间竟难以往前,他下意识的整了整自己被大雨淋湿的头发,擦了脸上的雨水,只想以一个更好的模样出现在朝朝的面前。   裴铮想告诉她,朝朝,我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想告诉她,我已知你心中所想,定不会再让你有任何委屈。   他想说,朝朝,你再信我一回。   只是他踌躇不前,犹犹豫豫,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朝朝……”   裴铮开口喊他,但这场雨下的太大太大,他们的距离太远太远,远到朝朝看不清他的模样,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裴铮并不气馁,又走近了些许,就在他准备喊朝朝的时候,另一个更嘹亮的声音,彻底吸引了朝朝的目光。   “朝朝——”徐云的声音响起,穿透了重重的雨幕,落在了朝朝的耳朵里,她穿着蓑衣,撑着油纸伞,飞快的往朝朝的方向跑去,朝朝听见徐云的声音,冲着她展颜一笑,愉快的挥了挥手,“阿姐,我在这里。”   徐云距离她并没有很近,但朝朝似乎不在意被雨淋湿,她放下裙摆,将双手护于头顶,飞快的朝徐云的方向跑过去。   而裴铮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奔向彼此。   他那急促的脚步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手中的雨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场雨下的太大太大,泛起了浓浓的雨雾,遮挡住眼前的景色,裴铮只觉得什么都看不清楚,看不清晰。   他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可豆大的雨滴却毫不留情的落到了他的眼中。   痛得他再也睁不开双眼。   可裴铮就算看不到,也能想象到朝朝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清晨的朝阳,那么明媚,那么耀眼,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被她注视着的时候,就像是拥有了一切。   只是如今,这样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这样的笑容再也不会对着他绽放。   她再也不会停留在原地等他,再也不会向他跑来。   他终于想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可朝朝却已不需要他的道歉,他看着朝朝和徐云共撑着一把伞,走向来时的方向,雨中依稀传来欢声笑语,他根本听不真切。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另一番景象,他清晰的记起朝朝向他跑来时候的模样,那双眼眸里曾经盛满对他的心疼和爱意。   会在炎炎夏日替他擦汗,会在狂风大雨时为他撑伞。   明明是这般美好的回忆,却让裴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他从心底泛起不甘来,这一切本是属于他的,从来都是属于他的。   可如今,最重要的人却早已经被他亲手弄丢,更可笑的时,他竟过了五年,才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可笑和荒唐的事情?   原来这些年,他竟过得这般荒唐吗? 第52章 她听得清清楚楚   裴铮在大雨里, 待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不见,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此时此刻, 裴铮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依旧愣愣的站在雨中, 不言不语, 就连脚下的步伐也没有挪动一寸。   雨越下越大, 雷鸣阵阵。   街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 裴铮却一直站在雨中,久久未曾离开,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浑然未觉,只是怔怔的看向朝朝离开的方向,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但裴铮并未等来朝朝的回眸。   反而等来了一脸焦急的福全,“大人, 您怎好在此处淋雨?您快些和属下回去。”   “这雨下的太大了, 您若是继续淋雨,会生病的。”   裴铮清晰的听见福全的声音,他缓缓的转身,看向身边的人, “福全?”   “属下在。”   “你听得见吗?”裴铮忽然问道。   福全有些不明所以, 完全不懂主子这会儿说这些事什么意思,却还是顺着裴铮的话应道, “属下听得见。”   “是吗?”裴铮微微颔首, 又问了一句, “什么都听得见吗?”   “是。”福全愈发的不接,但依旧认真的回应道, “属下什么都听得见。”   无论是这雨声,还是裴铮同他说的这些话。   反倒是裴铮,听见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变得愈发的悲伤,陷入了茫然当中,“所以,朝朝到底有没有听见?”   他轻声的询问,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福全并不清楚。   唯一可以给他答案的人并不在这里。   福全可以做的就是劝裴铮快些回去,莫要继续淋雨,“世子爷,小少爷醒了。他醒过来见不着柳姑娘又见不着您,此番正哭闹不止。”   裴铮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属下和福财根本就哄不住他。”   这并非福全的推脱之词,他们也的确是哄不住的,裴铮听到这里,总算是回过神来,默默的转了身。   裴铮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那把他跑了许久才买到的伞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他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险些被它绊倒。   裴铮看了一眼,径直离去。   福全不明缘由,赶忙走过来替他撑伞,但裴铮走出了一段路,便又很快的折返回来,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伞。   一边捡起的时候,一边自嘲的笑了起来,它默默的抚去伞上的水渍,可这场雨并未有任何停下的趋势。   这般举动也只是无用之功。   挣扎许久裴铮终于放弃了,他虽然没有撑开,却依旧选择将伞带回去。   福全只觉得愈发看不懂自家主子的种种行为,只是尽职尽责的替他打伞,想着快些把人给哄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此处,雨一直都还在下,很快就将他们存在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的。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   徐府。   朝朝和徐云撑着伞一同归来,因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她们俩瞧着也十分狼狈,好在徐云出门前便已经吩咐侍女备下热水。   待她二人一回府,便去了净室。   泡在温热的水中,朝朝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这场雨来的太过于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虽躲在了屋檐底下,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淋湿了。   街上人声鼎沸,喧闹非常。   雨声,雷声,还有人们的怒骂声,所有的声音都夹在在一块儿。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清。   但朝朝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裴铮,并且很清晰的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样的孽缘?   她只是不知要做什么回应,故而当做什么都听不到。   幸好,阿姐来了。   朝朝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整个人沉到水里,掩盖住那汹涌而来的情绪,方才不过是匆匆一瞥,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裴铮那时是什么模样。   朝朝也不愿意去想什么,所有关于裴铮的一切,她都不愿意提及,只想把那些都埋在心里。   她在净室待得太久,久到徐云都忍不住过来敲门,“朝朝,你好了没?”   “好了。”朝朝飞快的应声道,“我马上就出来。”   朝朝穿上衣服走出去,徐云发现她的头发像是在水里泡过似的,要念叨的话刚要说出口,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下来。   倒也没有问太多,只是拿起一旁的帕子替她擦头发,只不过想象美好,现实却并非如此。   徐云只有一只手可以用。   这会儿尴尬的不行,“我去唤丫鬟进来。”   徐云走的很快,朝朝连拒绝都办不到。   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她自己做的,如今找了别人代替,朝朝其实并不习惯。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徐云其实有满腹的话要问,但碍于有第三人在场,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朝朝从铜镜里看到了徐云犹犹豫豫的模样,心底骤生暖意,“阿姐,伯父和伯母这会儿不在府中吗?”   “啊?”徐云听到朝朝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疑惑,愣愣的回了一句,“他们不在呢,今日也不知怎么就下起大雨来,所以他们就赶出去看铺子了。”   虽然很多人都在好奇为何怀远县会下这么大的雨,还有不少人在担心是怎么一回事。   但百姓们最要紧的还是顾好自己的生活。   很快就各司其职,没有人在去议论这场大雨。   其实在朝朝带着那个名为玖玖的孩子离开之后,徐云也就从酒楼离开了,因为带玖玖来的那个人,很礼貌的出现告诉她,不需要再此处等候,可以先行回府。   徐云早就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但当真的发生之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的身份大概是非富即贵,徐云是个商人,也并非没有见识之辈,自然不会多言,很快就回了府,但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朝朝,反而等来了一场大雨。   徐云放心不下朝朝,父母去看铺子的近况,而徐云就出门去找人。   “阿姐怎么没有去?”   徐云听见这话,有些无奈的敲了敲她的头,有些生气道,“你当阿姐是什么人?下这么大的雨,你都还没有回来,我怎么有心情去管别的事?”   朝朝轻轻的笑了起来,拉着徐云的手讨好的笑着,“我知道阿姐是关心我的。”   “你知道就好。”徐云还是没忍住,又在朝朝的脑袋上敲了敲,才算是解气,只不过力道很轻,任谁都能看出来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亲昵。   徐云走到窗户边,看着外头的雨,眼眸中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忧虑,“这雨下的好生奇怪,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莫说徐云有这样的担心,便是朝朝也觉得奇怪。   怀远县一直都不怎么下雨的。   尤其还是那么大的雨。   朝朝来这里五年,从未见过。   “我也不太清楚。”朝朝看着外头的雨,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么大的雨若是再下下去,不知会造成怎样的损失。   她在江南时,曾见识过许多山洪。   但这些话,朝朝也只是放在心中想一想,并没有说出口。   待丫鬟终于替朝朝擦干了头发,徐云才放松了身体坐在软榻上,紧接着开口问她,“玖玖呢?”   “被他的爹爹带回去了。”朝朝轻声回应,拿出了一旁的梳子默默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徐云早就料想到是这么一番景象,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你当初怎么就把孩子留给他了?为什么不自己带着?”   “你看那娃儿,多可爱啊。”   朝朝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其实也不仅仅是徐云问她,就连裴铮也很疑惑。   只是裴铮的想法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裴铮只觉得她是抛弃。   抛夫弃子的抛弃。   为何会将孩子留给裴铮,自然有朝朝自己的考虑,“孩子跟着我,只能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当年还是一个奶娃娃,我在产后的第二日便喝下了回乳药,就连养活他都是个问题,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将一个奶娃娃养大?”   何况,这不过是浅显的原因。   裴铮能给玖玖的,是她永远都给不了玖玖的东西。   有一些事物,是她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得到的。   她除了满腔的爱意,什么都没有,而她的选择,却可以给玖玖更好的生活。   再者朝朝早已经决定和裴铮划清界限,不想再和裴铮有任何的瓜葛,他们的孩子便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和联系,朝朝并不想将自己困在过去。   所以才会将玖玖留给裴铮。   一年两年忘不掉,三年五年总能够忘记的。   但朝朝从没有想过,裴铮会出现,还会带着玖玖一块儿出现。   “但是,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这多可怜呐。”徐云并没有孩子,也体会不到朝朝的心思,只是看着玖玖那模样,多少觉得有些可怜,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朝朝,那是有多想她啊?   “而且,这娃儿那么可爱,你怎么舍得?”   “阿姐,玖玖并不是自己长得那么乖巧可爱,他会这般懂事,离不开旁人的教导。”朝朝并不否认裴铮的付出,玖玖长成今日这般,都是裴铮的功劳。   扪心自问,朝朝并不觉得,孩子在自己的身边也可以长成这般。   “这……”徐云似乎想反驳。   但朝朝却更清醒,“我昔日想的都是如何好好的活着,尚自顾不暇,如何去照顾一个孩子?连养不养得活都不确定,何谈将他教养好?”   裴铮和她本就是不一样的。   “这…”徐云的脸上多了一些心疼,她也不愿再去戳朝朝心里的伤疤,“那你今日?”   “我已经同他把话说的很清楚,若是他还听不明白要执意纠缠,总还有别的办法。”朝朝轻声说道。   她知道徐云心疼玖玖,朝朝自己又何尝不想念?   只是有些事,她无能为力。   想到此处,朝朝的心情不禁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手腕上的痕迹还历历在目,裴铮的心情如何,朝朝并不想去了解。   只是每每想起玖玖那双干净柔软的眼眸,她的心就不可避免的开始疼痛。   从而对裴铮的怨,又会多上一分。   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让她和玖玖见面?   他难道从未考虑过玖玖的心情吗?   客栈之中,玖玖因为醒来没有看到朝朝,本就已经很难过,再加上没有看见裴铮,一时忍不住哭了出来,“爹爹,我要爹爹。”   福财和春荷无论怎么哄他都没有用,玖玖哭的很是厉害,若非因为外头下雨,掩盖住了玖玖的哭声,估摸着都要有人找上门来。   福全已经出去找人,但一时半会儿不能够回来。   福财和春荷只能拿话哄玖玖,“小少爷,您别哭了,大人有事外出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奴婢陪您玩好不好?”   “我不要玩,我要爹爹。”玖玖这会儿也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眼泪,时不时的用小手擦一擦自己的眼泪,委委屈屈的抽咽着,瞧着很是可怜。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福财和春荷还未反应过来,但玖玖已经听到动静,他默默的擦掉自己的眼泪,将自己整个儿埋在被子里,福财和春荷担心他会闷着自己,便想要将他的被子拉下来。   但玖玖却裹得紧紧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告诉爹爹,我在生他的气,我不想见他。”   二人对视一眼,才看见匆匆赶来的裴铮。   “大人。”   “大人。”   裴铮浑身湿透,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玖玖将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却依旧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裴铮的身上满是水气,方才在外头不觉得,这会儿一到屋里,只觉得满身嫌弃,“去打水来。”   “大人,今日突降暴雨,店家并没有准备太多的热水,这会儿厨房被围得水泄不通,福财早早的去准备了,但店家还是没能送过来。”春荷利索的将话说完。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为难人,“去打清水来。”   春荷领命离开,不多时水就已经准备好,此时过了中秋,今日的雨带着秋日的寒凉,眼前的水仿佛能把人的骨头都给冻住。   但谁都不敢忤逆裴铮。   等一切都准备完全,裴铮挥了挥手让春荷退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父子两个人。   裴铮一早就知道玖玖躲在被子里,这会儿也没有去管他,只是慢条斯理的换掉自己的衣裳,将自己整个儿泡在水中。   洗掉了满身的水渍,仿佛也想洗掉那个在雨中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床上的被子一动一动的,裴铮全部看在眼里,却是不闻不问,他   不为所动,床上的玖玖却有些忍不住,在被子里憋得太久,他忍不住的掀开了一角,“爹爹。”   “嗯?”裴铮回过头应他,“你舍得出来了?”   “哼。”玖玖见状,又闹了小脾气,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裴铮的眼中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笑意。   等他将满身的脏污洗净,用干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着自己的头发时,玖玖终于安耐不住,掀开了被子,“爹爹,我在生气。”   “嗯,你方才说过了,爹爹知道。”裴铮随意的回应,态度像极了敷衍。   擦头发这些事情本不需要他自己来做,可这些年裴铮却从不让旁人近身。   福财虽好,但实在是爱唠叨。   春荷倒是安静,但她昔日是朝朝的丫鬟,如今裴铮也只是命她照顾玖玖,并不让她近身伺候。   故而,裴铮这些事情总是做的得心应手。   “那,那你刚才去何处了?”   “有些事情要办,所以回来的晚了。”裴铮半真半假的开口,玖玖却是不高兴,又躲了起来。   裴铮知道他的脾气,只是温柔的哄着他,和他说起自己平日要处理的一些公务,父亲很忙,玖玖其实是知道的。   他从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但是今日玖玖却很是委屈。   醒来的时候,他想见的人,一个都不在。   “玖玖,出来。”还算温和的声音响起,玖玖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还是露出了一双眼眸。   “爹爹…”   “为什么要躲在被子里?是不想见到我?”裴铮继续问道。   玖玖捂着脸,嫌弃的转身。   裴铮素来只能在玖玖的身上看到朝朝的影子,如今见到这一幕,倒是觉得这孩子同他有些相似,“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不愿见到我?”   裴铮明知故问。   玖玖委委屈屈,“姨姨是走了吗?”   裴铮只觉得有些时候,还是心照不宣的好,他将答案问出来,却给不了玖玖一个满意的答复,实在是伤人伤己。   “对,姨姨要回家去。”裴铮垂下眼,轻轻的摸了摸玖玖的脸颊,想起了朝朝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声音染上一丝幽怨,“她家里还有人在等她。”   玖玖听到这话,眼泪又忍不住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的尽数砸在了被子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看的裴铮一阵的心疼,但他却只能硬起心肠,什么都不向玖玖透露,“爹爹何时教过你,这般哭哭啼啼的?”   玖玖也知自己的行为并不对,但他就是克制不住,“不是,不是玖玖要哭的,就是就是忍不住。”   他还太小,有些事情并不能很好的理解清楚,而裴铮隐瞒着他,故而他根本并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的,只是巴巴开口问他,“爹爹,姨姨是不是,不喜欢玖玖?”   裴铮听到这话,只觉得心疼不已,玖玖的问话,对裴铮而言不亚于利刃剜心。   他面对不了那双单纯的眼眸,更回答不了玖玖的问题。   只能避重就轻的回答他,“你之前睡着了,爹爹去接你的时候,她还一直抱着你,我原本也想将你叫醒,但她说不要吵醒你。”   玖玖得到满意的答复,总算是高兴了一些。   裴铮心说朝朝怎么可能不喜欢玖玖呢?   朝朝只是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他的模样看起来悲伤极了,玖玖看到裴铮竟也顾不得生气,终于舍得从被子里爬出来,“爹爹,你又在伤心了吗?”   裴铮淡淡的别开眼,如何愿意承认这件事?   “没有。”   灯火昏暗,本是看不清人脸上的模样的,但玖玖却很了解自己的父亲,只见他轻轻的碰了碰裴铮的脸颊,感受到了一片冰冷,天真的问道,“爹爹,你是不是哭过了?”   裴铮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比起刚才来,又难看了一分。   玖玖知道,爹爹一定是想起了娘亲,乖巧的孩子扑过来,软软的依偎在他的怀中,默默的陪伴着他,“爹爹,你不要伤心,你不是说过的吗,娘亲她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回来。”   “是…”裴铮轻轻的碰了碰玖玖柔软的头发,想要将人推开,他的身上冰冷一片,裴铮只担心孩子会着凉,但玖玖却固执的不肯,依恋的靠在他的身上。   “爹爹,娘亲会喜欢玖玖吗?”那双眼眸里满是疑惑。   “会。”裴铮肯定的回答,他就算确定不了别的事情,好歹这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她一定会喜欢你。”   “她是最爱你的人。”   那些挣扎和抉择,何尝不是朝朝对玖玖的爱? 第53章 朝朝,我有事求你   玖玖听见裴铮的话, 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他戳了戳自己的手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爹爹, 娘亲真的会喜欢玖玖吗?”   这是玖玖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   每一回裴铮都会用各种不一样的话来哄他, 并且每一回都说的非常坚定。   而玖玖最喜欢做的事情, 就是窝在裴铮的怀中, 仔仔细细的听他说话。   玖玖对母亲并没有记忆, 对待母亲所有的感情,都是从父亲处得来的,因为裴铮的思念, 加深了玖玖的思念。   “是,她很喜欢你。”裴铮说的万分肯定,和玖玖说起他刚出生时候的事情,那些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比起胡编乱造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玖玖更小一点的时候, 是听不懂的。   所以裴铮从未提及过,如今他渐渐长大,也能有更多的判断,所以裴铮才能和他谈论起这些来, “她很喜欢看着你, 就算你那时候还很小,还什么都不懂…”   因为玖玖的缘故, 裴铮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曾经, 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 偶尔能想起,偶尔又记不起, 关于朝朝的回忆有很多很多,但是他却并没有记得很全。   裴铮还记得,那是玖玖还没满月的时候,原本玖玖一出生,母亲就要带他去正院抚养的,裴铮将孩子留下,陪朝朝坐月子,原本只是想让她可以高兴些,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迟早便是要分离,竟还让他们同处一室那么久再分开。   裴铮如今觉得残忍,可他当初,却是非常单纯的,想要让她高兴。   觉得那样做,就会让朝朝高兴。   那一日他下朝归家,见过母亲之后便回了川舒苑,还未进门就 见到朝朝抱着孩子将他靠置于自己膝上,玖玖彼时醒着,懵懂的看向她。   朝朝温柔的笑着,对着孩子比划了许多的手势。   幼时的孩子并不懂那是母亲和自己在“对话”,只以为母亲在逗他玩,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朝朝,而朝朝也不厌其烦的一点一点比划。   那是所有父母都会做的事情——和自己的孩子说话。   即便他们还小,还什么都听不懂。   做父母的也不会吝啬表达自己的喜爱。   就连裴铮自己都不例外,玖玖还小的时候,他也时常会抱着玖玖说话,他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困惑,除了玖玖,无人可诉。   时间过得太久,裴铮已经不太记得朝朝当时比划了什么,但他永远都记得朝朝昔日的模样,是那么的温柔。   “爹爹,爹爹。”玖玖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他很努力的去回想,终于想起了那日的一切。   裴铮有些生疏的比划了几个手势,玖玖看的云里雾里,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娘亲留给玖玖的话。”裴铮并没有说的太清楚,玖玖仿佛知道再追问下去,就会惹得爹爹难过,故而只是自己比划着,并没有追问什么。   而裴铮却在玖玖一次又一次的比划中,逐渐的坚持不住,不忍再看下去。   那手势并不复杂,只是朝朝在告诉自己的孩子,她是他的娘亲。   裴铮当时倚在门边,看着那温馨的一幕,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直到朝朝发现他,那时候她招呼自己到身边,喊他一块儿看着玖玖。   裴铮也并不拒绝,走了过去,他一直觉得,奶娃娃都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玖玖出现之前,裴铮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荒废公务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光光是看一个奶娃娃,便看上一整天。   直到孩子撑不住,自己睡了过去,裴铮才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不可思议,“我昔日瞧着旁人的孩子,怎么没觉得有这般可爱?”   朝朝当时和他说,那是因为人的感情有亲疏远近。   是不一样的。   如今裴铮更能清楚的理解这一点。   他看着玖玖,轻声的问道,“你饿了没有?想吃什么,爹爹让春荷去给你做。”   “不饿。”玖玖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和父亲说自己白日里吃了许多的东西,还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姨姨还带我去了一家店,那里面有甜甜的水,很好喝。”玖玖并不知道亲爹跟了他一路将什么都看在眼里。   这会儿只想和父亲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   好在裴铮并不是喜欢煞风景之人,就算什么都清楚,这会儿也很是配合玖玖,“是吗?是什么样甜甜的水,玖玖能不能告诉爹爹有多好喝?”   玖玖听到这话,非常高兴的说起了那家茶楼的事情。   裴铮很是耐心的听他诉说趣事,同样也听出了玖玖对朝朝的态度,他的喜欢和情感都来的直白,没有丝毫的掩饰。   玖玖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忍不住开始犯困,才算是安静下来,裴铮很是习惯的哄他睡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也可以说,爹爹一直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玖玖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拉着裴铮追问,“爹爹,我还能见到姨姨吗?”   裴铮却没有立即回答,朝朝并不想见到他,连带着也不想见到玖玖,他们每一回见面都是不欢而散,朝朝所有诉求唯有他快些离开怀远县,这认知让裴铮有些挫败。   他虽不至于如此就放弃,可也不能代替朝朝答应。   更不想敷衍玖玖,“爹爹也不知道,你若是和姨姨有缘分,总是能够见到的。”   玖玖并不知道缘分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父亲眼中的情绪为何那么复杂,他只是乖乖的拉着被子睡觉,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裴铮只觉得耳朵清净不少,可耳朵安静下来,连带着他的心也空了。   他早已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悔之晚矣,如今能做的唯有弥补,但朝朝并不稀罕他的弥补。   便是玖玖,她也并不想见。   想到此处,裴铮的心情多少是有一些挫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朝朝的讨厌。   裴铮垂下眼眸,生平头一回,他束手无策,仿佛怎么样做都是错的。   甚至都找不到任何的机会,再去接近朝朝。   可裴铮从没有想过,这机会竟然来的那么快。   怀远县的这场雨,下的非常急,并且没有任何要停止的征兆,裴铮在玖玖睡下之后,就走到窗边观察起来。   大雨如注,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裴铮皱起眉头,只觉得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会有很大的麻烦。   雍州何曾有过这样的大雨?   他走到书桌边上,写下了几封书信,而后冷声唤自己的人进屋,“福全。”   “大人。”   “将这些送去凉州,让郡守和师爷派一些人过来,怀远县这雨下的太奇怪,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积水蔓延,城外恐不太平。”   裴铮担心这里的百姓,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后果恐不堪设想。   “是。”福全接过书信,稳稳的往怀中一揣就疾步离去。   之后裴铮也没有停歇,命人去距离怀远县较近的一些地方看一看情况,他此番来怀远县,虽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找寻朝朝的下落,却也并非只带了福财三人。   这会儿倒是都排上了用场。   就在裴铮安排完一切的时候,玖玖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撒娇的要裴铮和他一起睡,“爹爹,玖玖一个人睡不着。”   “好。”裴铮其实毫无睡意,只是在玖玖渴望的眼神当中,到底败下阵来。   他脱了外衫,搂着玖玖同塌而眠,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父亲在身边的原因,玖玖很快就睡了过去。   热乎乎的孩子依偎在身边,裴铮也罕见的有了睡意,并且这一回,他梦见了朝朝。   这些年来,裴铮从未梦见过朝朝。   但是这一回却有了例外,只是梦中的情形非常的奇怪,他见到朝朝在哭,她默默流着眼泪,看起来很是痛苦,裴铮想要走到她身边,但朝朝并不让他接近。   脸上的泪就如同断了线珠子一样。   她哭的很是厉害。   裴铮不明所以,顺着朝朝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在自己身边的玖玖,小小的孩子看起来有些奇怪,他茫然的问道,“玖玖,你怎么了?”   但是裴铮并没有得到回应,他伸手去抓玖玖,结果却抓了个空,强烈的不安让裴铮的心跳的非常厉害,他低下头,看了眼身边的孩子,他看到了玖玖也在流泪:“爹爹…难受…难受…”   裴铮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去查看身边的孩子。   他伸手一碰,就感觉到玖玖身上那惊人的温度,“玖玖,玖玖?”   “爹爹…”玖玖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喊我做什么?”   “玖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铮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边追问一边冲着外头喊人。   让春荷去把大夫找过来。   玖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被裴铮紧紧的抱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还嚷嚷着太热了。   裴铮抱起他开始在屋中踱步,只希望他可以舒服一些,玖玖柔软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看着裴铮,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哭腔,“爹爹,我难受。”   “轰隆——”外头电闪雷鸣,巨大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客栈,裴铮低头一看,只见玖玖的整张脸都已经白了,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只是嚷嚷着难受。   春荷很快就领着大夫出现。   大夫从京城一路跟着裴铮来到雍州,这一回来怀远县,自然也是一同前往。   大夫诊治过后,只说是风寒,吃几服药就会好。   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下的趋势,可是很快,外头就传来了别的动静,福全衣衫狼狈的跑了进来,“大人,怀远县前往凉州的路有塌方,车马根本就过不去。若是要去往凉州,只能绕道。”   不多时,又有另外的侍卫跑了进来,“大人,周边的情况非常的不好,这雨下的太大,好像有很多村庄都被埋了。”   “属下一路上看过去,情况都不容乐观。”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裴铮其实心中隐隐约约的有所预料,但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绕路去凉州。”裴铮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雍州刺史府在凉州,所有能调配的人员和物资也通通都在凉州,他在怀远县,根本就什么都办不了。   这雨不知何时会停,在耽搁下去,只怕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福财和春荷一惊去收拾东西,福全却很担心的看着裴铮怀里的孩子,“小少爷要怎么办?”   他们此去凉州,一路上不知有多凶险,风大雨大的,若是还带着一个孩子,岂不是…   “套车,去徐府。”裴铮当机立断吩咐道。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裴铮用氅衣裹着孩子出了客栈,不过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停到了徐府门前。   外头风雨大作,裴铮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玖玖亲自去敲门。   许久之后才有人出来应门,“谁啊?”   管家打开了门,瞧见外头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瞥见裴铮的官服,有些害怕的问道,“这位…大人,你找谁?”   裴铮为了避免麻烦,直接穿了官服,如今看来的确是很正确的决定,“我找柳朝朝,你告诉她,我叫裴铮。”   管家很快就撑着伞跑了回去,先是去正院通知徐父和徐母,随后立即去通知徐云院中的嬷嬷。   朝朝今日照例和徐云睡在一处,嬷嬷的声音把她们俩都给吵醒了。   徐云和朝朝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徐云更是气恼,“这大晚上的,是要干什么?朝朝你别去,我去会会他。”   朝朝拦住了徐云,裴铮的身份不一般,朝朝并不想徐云把人给得罪了。   何况他会这么晚找上门来,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我过去看一看。”   朝朝赶到的时候,裴铮已经被徐兴文夫妇二人请到了堂前,裴铮没有坐下,徐兴文夫妇也只能战战兢兢就的站在一旁。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朝朝披着外衫赶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这是…”   朝朝还没来得及追问,裴铮就开了口,“朝朝,我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裴铮的话说的又急又快,朝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用求这个字,就听见他说:“怀远县突降暴雨,去往凉州的路上发生了坍塌,周边的郡县均受灾严重。”   “我必须要回凉州,才能够调派人手和物资。”裴铮看向怀中的孩子,声音多了一丝怅然,“玖玖感染了风寒,受不住舟车劳顿,所以朝朝,这几日要麻烦你照顾他。”   裴铮就将怀中的孩子放到了她的怀里,朝朝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还是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玖玖的脸上潮红一片,看起来很是严重。   朝朝满心疑惑,“这是何时的事情?”   “昨日。”裴铮命春荷还有大夫一块儿出列,让他们跟在玖玖的身边照顾。   沉甸甸的重量入怀,朝朝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待这些事情结束,我就会来接他。”裴铮摸了摸玖玖的脑袋,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他有些话想要交代,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裴铮来去匆匆,并无任何的停留,将孩子留给朝朝,是他能够想到的,最让人安心的法子。   而他,则有属于雍州刺史的责任要担。   他须得护着,这一方百姓。 第54章 待我好,是因为爹爹吗?   外头的雨还在下, 裴铮来去匆匆,孩子被这么交到了她的手上,他最后看了玖玖一眼, 毅然决然的离开, 朝朝抱着玖玖, 显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徐兴文夫妻俩也疑惑的看向她, 二老到现在还是一脸的懵, 他们方才瞧见裴铮的官服, 大概知晓那是个大官,但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起初还以为是朝朝犯了什么事,只是通过方才那寥寥几句的对话, 徐兴文推测出了一二,想来是朝朝的旧识。   夫妻二人心中自然是有诸多疑惑的,但此番事态紧急,他们便没有追问, 只是看着朝朝怀中的孩子, 多嘴了一句,“朝朝啊,这娃儿是?”   裴铮就这样找上门来,朝朝的心中自然是有埋怨的, 他潇洒的离去, 但朝朝要面对的却有许多,只是她的心中却说不出任何的责怪, 因为就连朝朝自己都觉得, 这是个最合适的法子。   只是面对徐父徐母的追问, 她到底隐瞒了玖玖的身份,“是那位大人的孩子, 我和这孩子有几面之缘,他在怀远县无亲无故,所以就将孩子托付给我。”   朝朝越说,脑袋就垂的越低,徐兴文人精一个,如何能不知道孩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众目睽睽之下,徐兴文只想让孩子安心,“那就好生照顾着,那位大人不是说要回凉州调派人手?他为百姓,我们好好照顾他的孩子,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场知晓真相的人并不多,徐兴文夫妻俩既已经选择相信朝朝,自然不会多问。   朝朝便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春荷和大夫很快就跟上了,春荷的目光一直落在朝朝的身上,怎么都不愿意移开。   大夫的药方早就已经开好,方才在来的路上也抓好了药,故而一到地方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熬药。   只不过时间太过紧急,有些药材他找的只是药性差不多的,正在惆怅之际,徐云走了过来,“大夫,我爹让我过来问问,这边可有缺什么药材?我们府中刚好有药房,大夫跟我来瞧瞧,若是用得上最好,若是用不上,我再派人出去买。”   大夫一听这话,自然是高兴的,毫不犹豫的跟着徐云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朝朝和春荷,还有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玖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朝朝忙吩咐外头伺候的人去打水过来。   春荷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她知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紧张的跟在一旁。   朝朝将帕子弄湿,放在了玖玖额头上,也许是夜里的水太过寒凉,小小的孩子被刺激的一哆嗦。   朝朝连忙将帕子拿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幕,压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春荷见她有些紧张,便走上前去,接过了朝朝手里的帕子,“柳姑娘,还是我来吧。”   朝朝听见这个称呼,心里骤生了一些恍惚,春荷最开始的时候,便是喊她柳姑娘的。   朝朝没说话,只看着春荷将帕绞干,一点点擦拭着玖玖的额头,等到孩子适应了,才将那帕子贴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春荷才垂手站在一旁。   昔日主仆见面,却是这般的场景,春荷没有说话,朝朝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非常尴尬,最终还是春荷先开了口,“姑娘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春荷明智顾问,她挡了这么些年的下人,察言观色已是本能,几乎是踏入徐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细心的观察府中一切。   方才不过是在徐府的堂前待了一会儿,春荷就明白过来,她的主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差。   这番问话中有着最真挚的期盼,朝朝轻轻的点头,冲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挺好的。”   她从前没有的,如今也都有了。   “姑娘觉得好,那便好。”春荷的声音有点儿激动,阔别五年,彼此之间早就已经生疏了,但春荷的心中还有许多的疑问,一直都压在心里,如今见到朝朝,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当年要走,为何不带着奴婢一起走?”   这是春荷非常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即使已经过去许久,每每想起来,她都会觉得难受。   朝朝不知要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想,她是高兴的。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这般惦记她。   但有些事情到底是任性不得,“春荷,你还有家人在京城。”   朝朝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顾,却不能要求旁人陪她一起什么抛弃一切,何况路上多艰难,她其实都没想过未来。   “姑娘总是这般的善良。”春荷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否释怀,说出了一句棱模两可的话来,朝朝其实并不知道,为何总有人说她善良。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但旁人有所误会,她也不好反驳,朝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而问春荷这些年过得如何。   “奴婢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春荷便说起了这些年来的事情,他们自五年前和裴铮来到凉州之后,便一直没有回过京城,世子爷一门心思的扑在公务上。   其余的精力,便用来照顾孩子。   而他们,没了侯府的束缚,倒是自在了许多。   “世子爷不是个刻薄的主子,只是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差…”春荷随口说了两句,并没有多提,而朝朝也不会多问。   有些事情朝朝其实早就有了猜测,但当真的听人说起时,心情倒是变得复杂起来,“玖玖他…一直都在凉州吗?”   “是。”春荷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道,“世子爷当年来凉州赴任,便将小少爷也一同带过来了,为此还和夫人闹得很不愉快。”   “夫人舍不得小少爷,而世子爷却执意不肯将孩子留在侯府。”   跋山涉水,带着一个孩子其实并不容易,那些年他们也吃过许多的苦头,最难受的莫过于看着孩子生病。   其实这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若非裴铮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若非镇南侯府富贵显赫,有许多珍惜药材,他们也不智能不能顺利的带孩子到凉州。   朝朝默默的听完,即使心中有满腹疑问,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担忧的看着床上的孩子,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春荷见朝朝不言语,便也没有再提什么,不多时徐云走了进来,说大夫想要的药材可巧家里都有,大夫已经去熬药了,让朝朝不用担心。   “麻烦阿姐了。”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听见这见外的话,差点儿又想往朝朝的脑袋上用力敲去,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只能收敛起来,凑到床边去看孩子,“玖玖怎么样?”   朝朝摇头,她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也不知道。”   徐云和朝朝两个都一头雾水,只能围在孩子的身边看着,春荷虽然照顾了玖玖很多年,但孩子生病原本就是很愁人的一件事。   何况每一回的情况都不一样,她也实在不敢妄自揣测。   朝朝和徐云谈话的声音非常的小声,她们虽然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但也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能好好的睡一觉,是再好不过的。   徐云还有话要问朝朝,她看了一眼春荷,欲言又止。   朝朝浅浅的笑了起来,“阿姐有话直说,春荷她,什么都知道。”   她的过去,她的一切,春荷其实比谁都要清楚。   徐云听到这话还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笑,“那行,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朝朝啊,你今日扯得那些鬼话,我爹他可是一个字都不信,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解释?”   朝朝本就有些羞赧,如今听徐云这般直白的开口,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明日我会找个机会,亲自和伯父伯母解释清楚。”   她所谓的解释清楚,虽不至于是像对徐云一般的和盘托出,但但徐兴文夫妻二人在她的心目中很是重要,她总不愿意让他们蒙在鼓里,平白无故的提心吊胆。   徐云听罢便也放心下来,陪着朝朝一块儿等大夫。   玖玖身上的温度很高,没一会儿帕子就热了起来,朝朝便学着春荷的模样,一点一点的换帕子,也许是因为高热的关系,玖玖根本睡不好,时不时的挣扎着要起来。   嘴里喃喃低语喊着爹爹。   朝朝疑惑的看向春荷,“他这是……”   “小少爷生病的时候,都是世子爷照顾的,所以小少爷很黏着世子爷。”春荷轻声解释。   这番话惹得徐云频频侧目望过来,她早就知道裴铮的身份不一般,但是,世子…世子?   是她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而朝朝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她只是听着春荷的话,有些意外的问道,“他都是自己照顾的吗?”   春荷不敢说谎,轻轻的点头,“是,一直都是世子爷亲自照顾的。”   朝朝默默的听完,心中感慨万千,因为一直都是裴铮照顾的,所以玖玖才会在这种时候,一直喊着爹爹吗?   不等她多想,大夫就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他将药递给春荷,春荷试了试温度,想要将药端给朝朝,可朝朝却没有接,“还是你来吧。”   “姑娘?”春荷的心中有些疑惑,像是不理解朝朝为什么会有此举动,朝朝并非不愿,只是担心罢了。   “我不知要怎么照顾小孩子,也不会给小孩子喂药,担心伤了他。”朝朝并没有逞能的意思,她即已经决定放手,便不会以孩子生母的身份来自居。   她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春荷将玖玖叫醒,语气温柔的哄着他喝药。   玖玖算得上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但是这药实在是太苦,就是再听话的孩子,也是不乐意的。   他委委屈屈的看着春荷,嘟囔着说不要喝。   “小少爷听话,良药苦口,您只有喝了药才会好起来。”春荷很温柔的哄着她,但玖玖还是很不情愿。   撅着嘴问爹爹在哪里。   春荷有些犹豫,不知要怎么解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朝朝。   朝朝本是不欲开口的,她并不想对此有太多的参与,被春荷这般看着,朝朝自己也有些尴尬,但因为玖玖,她还是心软了。   “玖玖,只有喝了药才会快一些好起来的。”   玖玖听到朝朝的声音眼睛都亮了起来,“姨姨,你怎么在这里?”   朝朝温软的笑了起来,坐到了床边,她告诉玖玖,这里是她的家。   这会儿就轮到玖玖惊讶了,他看了看不太熟悉的摆设,有些惊讶的问道,“啊…那,我怎么会在姨姨的家里?”   玖玖的脸原本就因为高热有些红,这会儿因为害羞,就更红了,他想起方才的事情,愈发的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乱说的,姨姨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朝朝摸了摸玖玖的头发,温柔的开解他。   朝朝从不否认玖玖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对于这般好的孩子,她总是会多出许多的耐心来,“玖玖快些把药喝完,早一点好起来,才不会让你爹爹担心。”   “姨姨,我在你的家里,那我爹爹呢?”玖玖很是疑惑的问道,看了一眼朝朝,又看了一眼春荷,只觉得自己有些闹不明白,“姨姨和我爹爹,是朋友吗?”   略带疑惑的话传到了朝朝的耳朵里,她听听到朋友这个词,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她想她和裴铮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用朋友来解释的。   从前不会是,以后也不会是。   “玖玖应当知道,你爹爹究竟是什么身份。”朝朝缓缓开口,一点一点的引开玖玖的注意力。   玖玖只知道父亲每天都很忙,是个大官,但是具体是什么官,他全然没有概念,按照裴铮的性子,也不会刻意的让玖玖知道刺史和郡守到底有什么区别,他自己都不会当一回事。   “如今怀远县出了很严重的事,刺史大人连夜离开了怀远县,说是要调派物资过来…”朝朝并无任何隐瞒,将裴铮的所有打算都说了出来,她告诉玖玖,是因为他病了,不能长途跋涉,恐会有危险,所以裴铮才会将他留在怀远县。   “因为我和玖玖有几面之缘,恰巧家就在怀远县,所以刺史大人便将你托付于我,让我照顾你几日。”朝朝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他说过几日就会来接你的。”   朝朝并不想承认自己和裴铮是朋友,也不想告诉玖玖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便拿方才搪塞徐父徐母的话来哄骗玖玖。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玖玖的心情却变得有些委屈,他算是听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爹爹的身份。   春荷见状,连忙劝着玖玖快些喝药。   玖玖心里堵得慌,也没有怎么闹脾气,给什么就喝什么,没一会儿就将一碗药给喝了下去。   苦的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玖玖住的地方是朝朝的院子,这会儿床被占了,她只能榻上对付一晚,徐云原本是选罢法让朝朝和自己住,但她也知道,朝朝根本放心不下孩子。   她即便嘴上说的再绝情。   可眼眸中的关切是骗不了人的。   徐云便让人在屋子里给她也收拾了一张软榻,今晚也要陪着朝朝住。   玖玖喝了药之后,便昏昏沉沉的,他心中想要亲近朝朝,但因为她说的那些话,而心生苦恼,担心朝朝并不喜欢自己。   小小的孩子,却已经学会了胡思乱想,他看着朝朝欲言又止。   而朝朝看的分明,有些疑惑的问他,“玖玖,你怎么了?”   玖玖既委屈又难过,偷偷的抬起头看她,精神恹恹的,瞧着着实惹人心疼。   朝朝难受不已,“到底怎么了?告诉姨姨好不好?”   在玖玖的印象当中,朝朝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他的胆子也就大了一些,“姨姨愿意和玖玖好,是因为爹爹的身份吗?”   漆黑分明的眼眸中是对真相的渴望,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问出来,总让人忍不住的想发笑,但朝朝却没有笑,“姨姨刚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她当初只是平等的不喜欢任何孩子。   得到了朝朝的答复,玖玖总算是安心的睡下。   他喝了药之后又睡了过去,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朝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松过下来。   春荷守在一旁,请朝朝和徐云早些去休息。   朝朝有点儿担心,但徐云已经把她拉开,“我俩都不会照顾孩子,还是不要在那儿添乱,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再过来也来得及。”   朝朝这才点头答应。   而徐云则是将她拉到外间,一脸严肃的看向她,“朝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朝朝只觉得莫名,“什么?”   “他的身份,玖玖他父亲的身份。”徐云方才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但总有一些难以置信,需要朝朝亲自告诉她。   这件事情说来简单,裴铮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是雍州刺史,至于之前的身份,是镇南侯府的世子。”   如今应当也是。   才过了五年,镇南侯和夫人,大概是还没有生下第二个继承人的。   徐云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昔日只知朝朝过去的丈夫非富即贵,但没想到会这般富贵,“那他,你…你们俩。”   徐云语无伦次,朝朝却像是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我只是帮忙照看几日孩子。”   “他不是也说了吗?等到事情结束,就会过来接走孩子的。”朝朝并非不知道徐云在担心什么,只不过不愿意去想罢了。   “但是他会善罢甘休吗?”徐云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还能强迫我不成吗?”朝朝轻声反问道,便是裴铮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总是有办法的解决的,何况这天下,不希望裴铮纠缠自己的人,比比皆是。   徐云见朝朝不太爱提这事,便岔开话题。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合衣靠在了软榻上面,朝朝睡得并不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春荷又在用帕子给玖玖冷敷,她披着衣衫走过去,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少爷半夜又起了高热,奴婢莫不是吵醒您了?”春荷有些忐忑。   而朝朝却只是摇头,“同你无关,我这几日也睡不好。”   纷纷扰扰的思绪实在是太多,朝朝如何能睡得好?   玖玖的小脸烧的通红一片,时不时的嚷嚷着难受,他根本睡不着,春荷费力的哄他,而玖玖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朝朝见了有些不忍心,便走过去问春荷,“平日里遇见这样的事情,裴铮是怎么做的?”   春荷说不上来,他们哪里敢去看世子爷平日是怎么带孩子的?   她满脸为难,但玖玖却清楚,他可怜的抱着枕头,委委屈屈的说要爹爹抱。   屋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朝朝以为玖玖是思念裴铮而这般,故而坐在床边很认真的告诉玖玖,裴铮如今去做了什么。   她说的非常认真,玖玖也明白只是生病的孩子,总是依恋亲人的。   他抱着枕头,很努力的想要哄自己睡过去,那般模样看的朝朝有些心软,她伸出手,问玖玖要不要自己抱他。   朝朝问的小心,玖玖的眼睛却直接亮了起来,“可以吗?姨姨,可以吗?”   朝朝冲着他笑,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朝朝便抱着他不停的踱步,温柔的哄着他快些休息。   玖玖靠在朝朝的肩膀上,许久都没有说话,眼神疲倦,朝朝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背,一直哄着他。   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也许是因为玖玖真的累了,没过多久他就趴在朝朝的肩上睡了过去。   朝朝本想把他放下来,只不过她一动,怀里的孩子就不安起来,朝朝便没打算再动,只是有些疑惑地问春荷,“他不是吃了药,已经退烧了吗?”   “您不知道,小孩子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的,尤其是半夜,总会突发高热。”春荷拧了帕子,替玖玖擦了擦脸上的汗,想从她怀中接过孩子。   只是玖玖一直抱着朝朝不肯放手。   朝朝也并不想再把人给吵醒,便让春荷去休息,“我来照顾就好。”   “这如何使得,还是奴婢来照顾吧。”春荷连连拒绝,“何况世子爷临行前,便是吩咐奴婢照顾小少爷的。”   朝朝见她固执,并没有多言什么,又抱了玖玖好一会儿,等他彻底安睡下来,才将人放在床榻之上,慢慢拍着他的胸膛,哄他安睡。   春荷见她坐在床边,便壮着胆子提议道,“您要不要就睡在这里?”   朝朝看着床榻,有些许的心动,但依旧要了摇头,有些事情是不能开头的,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是一切都成了习惯,再想要放弃,那可就难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他就好。”   她不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和玖玖,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第55章 我能找到娘亲吗?   那天晚上, 徐府没有一个人能睡好的。   朝朝担心玖玖,而徐云则是在担心朝朝。   正院里,徐兴文也是在担心朝朝,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把老妻吵得不耐烦起来, “这大晚上的, 你是没完了是吗?”   徐兴文平白无故挨了一通数落, 也有点儿不满, “我这不是在担心朝朝?今日那大人的身份不一般,朝朝她…”   徐兴文很是担心,就连身旁的老妻也被带着担忧起来, 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丈夫,“你可千万不能去问,朝朝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她若是想要告诉你我, 肯定会自己说的。”   徐夫人生怕朝朝会有什么不自在, 再三的告诫着,徐兴文听罢只觉得心里更苦了,胖乎乎的老脸上溢满了委屈,“我哪里是想去问朝朝这些?我不过是担心那大人的身份…”   徐兴文早些年走南闯北, 也不是没有和达官贵人打过交道, 他从见到裴铮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和朝朝的关系不一般, 他也不是要去深究朝朝的过去。   只不过是担心之后, 那位大人一瞧就是位高权重, 若是铁了心要带朝朝离开,他们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徐兴文不愿吓到老妻, 便只能生生的挨着她的埋怨,“知道了知道了,我睡觉。”   徐兴文今日累了一整天,早就已经受不住困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亮。   朝朝和春荷却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朝朝起初并没有太把春荷说的反复一事放在心上,直到玖玖半个时辰就突发高热,朝朝才明白,这反复一词,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好在她照顾孩子也已经渐渐上手,这一晚上的时间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只是人实在累得够呛。   直到天色大亮,玖玖安安稳稳的睡过去,朝朝才靠在床边阖上了双眼。   徐云歪在软榻上面,睡得脖子酸痛,刚想过来看一看朝朝的情况,就被亲爹喊了过去,冷着脸问她昨日的情况如何。   徐云整个人都还没清醒过来,面对亲爹的询问,语气也散漫的很随口就说道,“我不知道啊,昨晚上都是朝朝在照顾的。”   此话一处,徐兴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徐云,“让你们俩一起去照顾,你倒是好竟然当起了甩手掌柜?把什么事情都推给朝朝,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疲懒的闺女。”   徐云被数落的有些委屈,“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昨天也没睡好。”   徐云感觉自己的脖子到现在还在疼呢。   徐兴文懒得搭理她,只问徐云知不知道朝朝与那大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对于朝朝和裴铮的关系,徐云比谁都清楚,她虽然知晓朝朝之后会有什么打算,父母知晓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徐云还是什么都没有透露。这会儿面对亲爹的询问,也只是一味的敷衍,“这我哪能知道?”   “您又不是不知道朝朝的性子,她若是不愿意说,我还能逼她不成?”徐云说的煞有其事,没有半点的心虚。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是真的不知道。   但徐兴文不是别人,是她亲爹,这会儿心里跟明镜似的,冲着徐云冷笑,“当真?”   “不然呢?”徐云不答反问,“我骗您对我自个儿有什么好处?”   “爹,您知道什么吗?”徐云凑过来看他亲爹,“您要是知道什么事儿,可千万要告诉我一声。”   “我也不想被蒙在鼓里,朝朝最近实在是太过分了,都不把我这个阿姐当一回事,总是有事瞒着我。”   徐云这番话说的,做作又虚伪,徐兴文压根就懒得听,气恼的将人赶走,“赶紧滚,不许偷懒,你要多听,多看,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赶紧去。”   徐云就这么高高兴兴的滚了。   溜溜达达的回去找朝朝,才发现她还没有醒过来,春荷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养神。   徐云过来之后,朝朝没什么反应,但春荷听到动静,极快的醒了过来,她见是徐云,连忙站起来行礼,“徐姑娘。”   “不必多礼。”徐云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春荷轻一些,不要把朝朝给吵醒了,春荷默默的点头,安静的站在一旁。   两人都不愿吵醒里屋睡着的两人,很是默契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厨房送来了早膳,春荷为难的看了一眼内室,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将朝朝喊醒。   “别喊她。”徐云干脆的说道,“她昨日辛苦,一夜未睡,不过就是少吃一顿早膳,没有太大问题的。”   一桌子的早膳,徐云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函春荷一块儿坐下用膳,把她给吓得够呛,“徐姑娘,这使不得,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徐云并没有太多的规矩在,但春荷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固是不从。   “不需要太拘谨的。”徐云温和的说道。   春荷轻轻的笑了起来,领了食盒里的早膳去到了一旁。   徐云早上吃的食不知味,匆匆的对付了一口,就去内室看朝朝,趴在床沿上的人听到动静,猛然抬头去看睡在床榻上的孩子,发现玖玖还没醒,又趴在床沿上假寐。   “朝朝,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看着。”徐云轻声说道。   朝朝看了熟睡的玖玖,到底没拒绝徐云的提议,走到外间躺在了软榻上面,她是真的累极了,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徐云虽然有点儿落枕,但精神尚好,这会儿坐在床边,仔细的观察着玖玖。   那日他们在酒楼相谈甚欢,所以徐云自认为和玖玖的关系挺不错,   她和玖玖的关系虽然挺不错的,但她一直都没有仔细的观察过玖玖的长相,当日瞧见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熟悉,这会儿仔细的看才发现玖玖长得和朝朝很像很像。   任谁瞧见他们俩,都是不会认错的。   所以……   她爹爹其实也是看出来了吧?   徐云想到这个可能,又想到自己在亲爹面前胡诌的那些话,只觉得尴尬极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春荷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徐家的大小姐很是认真的盯着他们小少爷看,心中有点儿奇怪,“徐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徐云听见动静,往身后看了一眼,很是新奇的说道,“我就是觉得玖玖长得很像朝朝。”   春荷听到这话,温和的笑了起来,“很多人都这么说呢。”   “这样吗?”   “小少爷长得像柳姑娘,一直是世子爷心中最大的安慰。”春荷谈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无不感慨。   “那位大人,好像很疼爱玖玖。”徐云不敢妄自揣测,但自从昨日知晓裴铮身份之后,她的神情就愈发的不自然起来,还记得不久之前徐云还在和朝朝谈论起雍州刺史来。   如今这身份都一一的对上了。   那深情的刺史,可怜的孩子,还有倒霉的失踪夫人,该不会是朝朝吧。   徐云整个人都傻眼了,还记得当时朝朝告诫她,不能同情男人。   彼时徐云还不服气,这会儿只想说,真不应该同情男人。   “是…世子爷真的很疼爱小少爷。”   徐云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朝朝虽然一直都说她可以理解裴铮,但是徐云从朝朝的叙述当中,早就明白,那是一段很令人心酸的过往。   徐云见不得朝朝委屈。   故而从春荷口中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么疼爱朝朝生下的孩子,当年怎么就舍得委屈朝朝呢?   徐云没有打听多少,春荷也不欲多说,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到最后竟然只能聊一聊孩子。   而被聊的孩子,也终于醒过来,他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两个人有些疑惑的问道,“是在说玖玖听话吗?”   徐云回过神来看他,很是配合的点头,“对,我们在说玖玖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   玖玖听到徐云的声音,认出她就是上一回和自己一块儿在酒楼吃饭的姨姨,更加高兴了,“云姨姨也在,这里也是姨姨的家吗?”   玖玖很聪明,一直都记得朝朝喊过徐云阿姐。   “是啊。”徐云拿起帕子替玖玖擦掉了脑袋上的汗,很高兴的告诉玖玖,这里是她的家。   “你很喜欢的那个姨姨,是我的妹妹。”   徐云很是骄傲。   玖玖听完便用略带羡慕的眼神看着她,看的徐云都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看起来她竟好像在和个孩子争宠似的。   “玖玖可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带来了一些早膳,若是不喜欢姨姨在让人给你做。”徐云爱屋及乌,原本就喜欢玖玖,如今知晓他的身份,只恨不得能满足玖玖所有的要求。   偏偏最可以恃宠而骄的人,却半点也不娇气,只说自己想喝点粥,“可不可以,要甜甜的?”   小孩子都爱吃甜。   这一点点要求,徐云自然是会满足他的,“好,我让厨房去准备甜粥。”   玖玖便甜甜的说着谢谢,徐云听罢,只觉得自己的心软的一塌糊涂的,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玖玖这么乖的小孩子?   “除了甜粥,玖玖还想吃点什么吗?”徐云忍不住的问道。   玖玖却是认真的摇头,“谢谢云姨姨,但是玖玖现在生病了,很多东西不能吃。”   徐云听完之后,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情怪怪的,她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的错觉来。   这感觉来的非常诡异,但她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之后瞧见玖玖乖乖的喝粥,喝药。   这种不如一个孩子的错觉就越来越严重。   看到最后,徐云都忍不住的拉着春荷问她,“玖玖平时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是因为在我们家,才会这样?”   徐云虽然很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但也并不希望玖玖是为了讨长辈开心而委屈自己。   “徐姑娘不用担心,小少爷一向如此。他自有调皮的一面,只只不过会体谅他在乎的人。”春荷轻声的解释道。   徐云这才放心下来,本想去看一看朝朝,谁知朝朝已经不在外头,问了伺候在跟前的人才知道朝朝去了正院,徐云便不打算跟去凑热闹。   一直和玖玖待在一块儿,陪他一块儿玩,但孩子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没多久便困倦,徐云便似模似样的哄着他睡觉。   玖玖虽然很期待能见到朝朝,但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配合的看着徐云,最后在徐云的安抚下睡着了。   小孩子的心思那么简单,如何能骗得过大人呢?   徐云看着玖玖,只觉得这孩子怪惹人心疼的,徐云的心忽然变得纠结起来,才接触了这么一天,她就有些受不住,何况是朝朝?   她忧心忡忡的看着天空,只希望这雨能够快一些停下,让这件事情可以快一点过去。   也让朝朝不必再每天都备受煎熬。   *   怀远县去往凉州的路因为暴雨天气被阻断,裴铮不得已绕路去往凉州,这一路上因为风雨大作,车马走的极慢。   裴铮心中着急,却半点都没有催促,只是吩咐他们要小心,莫要造成无畏的伤亡,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受灾的村民,能救的,裴铮都已让人去安顿,实在是救不了的,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冷漠的命人驾车离开。   身后还传来同行者哭天抢地的求救声。   裴铮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不准任何人回头。   因为他们其实都清楚,便是勉强救出来,那人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徒劳。   心中虽然什么都明白,只是瞧见这场景之后,裴铮原本就低沉的脸色有冷上了一分,原本就压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只希望可以快一些到凉州,快一些将雍州受灾的情况了解清楚,早一点解救那些百姓于危难之中。   跟在裴铮身边的侍卫们,每一个都红着眼眶,就连裴铮自己都很不好受,但他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冷声呵斥,“哭什么?若真这么不甘心,到了凉州之后,便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帮助百姓,莫要有任何的推诿。”   众人齐齐应声,个个脸上都是坚决的神情,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只希望马车可以快一点,他们能够快一点到凉州。   能够让雍州所有的百姓们,可以少受一点苦,少受一份煎熬。   裴铮虽然坐在马车里赶路,也并没有闲着,这场雨来的非常奇怪,辰国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天气。   赈灾只是其中一件事,更要紧的是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怪力乱神,将天灾归咎于人祸,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大辰的传言。   对陛下而言,将会是极大的麻烦。   于是裴铮连夜写了诸多的对策,命驿站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   他不眠不休,送出的密函一道又一道,将能想到的情况都写的清清楚楚。   裴铮只希望预想真诚的那一天到来时,可以将百姓和辰国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忙完这一切,他才有空想起玖玖来,风寒凶险,何况这一回天气还这般多变,只怕病情会有所反复。   裴铮很是担心,福财和福全看的分明,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问道可要人传消息回怀远县,问一问小少爷的近况也好。   “不必。”裴铮想也没想的拒绝道,“路上凶险,不必来回折腾,岑大夫医术高明有他在玖玖的身边,我并不担心。”   “何况还有朝朝在,她既已答应,自然会好好的照顾玖玖。”裴铮既然决定将玖玖留在怀远县,自然不会公私不分。   玖玖的身边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照顾,这样就是极好的。   当真用不着他千里迢迢的去问候一句。   这么做除了浪费人力,没有丝毫的用处。   有这精力,倒不如快些赶路,早些解决麻烦事为好。   福全和福财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安安心心的待在裴铮的身边,和所有人一样,盼望着可以早一点到凉州。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才有渐渐停止的趋势,徐府的下人们这会儿都在外头清扫一片狼藉的院子。   朝朝早就从正院回来,这会儿正和玖玖一块儿吃着点心,玖玖的精神还是不怎么好,但已经可以坐起来玩耍,“姨姨,这雨为什么下的那么大?”   这大概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疑问,玖玖也不例外,但朝朝确实不知道为何雨会下的那么大,“我也不知道。”   “那,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下,爹爹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玖玖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朝朝在他的碗里放了一枚点心,很坦然的对他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你爹爹临走之前和我说,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接你。”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问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问,只是从那之后多了一份心事,总是习惯性的看着外头。   不知是在盼望着雨可以快一点停下,还是盼望着自己的父亲能够早一些回来。   玖玖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大夫不让做什么,他坚决不会去做,但凡事大夫不让吃的东西,他也绝不会去吃。   这般乖巧的孩子总会盼来一个好结果,玖玖的风寒不出两三日便已经大好,虽然人还有些虚弱,但已经可以和徐家长辈们坐在一处用膳,再也不需要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窝在院子里。   他年纪尚幼,不仅长得可爱嘴还很甜。   甜甜的喊着爷爷奶奶,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将徐父徐母哄得找不着北,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少爷变成了玖玖。   徐兴文夫妻俩越看眼前的孩子就越喜欢,有了对比之后便非常不待见家中两个不成气候的闺女。   长长的叹了一声,决定给她们找点儿事情做,“因为这雨的缘故,怀远县周边已经出现了很大的伤亡,民不聊生,这几日城中多出了很多流民,你们俩可有什么想法?”   朝朝和徐云早就有了想法,她们根本办不到无动于衷,徐云想到这里便搁下了筷子开口道,“爹爹,若是等州府那边通知,强制商贩出钱出力,只怕到时候会一发不可收拾,倒不如我们自行组织。”   “找黄伯伯还有李伯伯等人商议一番…”徐云原本只是想着多出些钱财,但自从见过裴铮之后,便有了别的想法。   努力动员怀远县所有的商户一起努力。   雍州刺史私德如何,徐云不想去评价,但作为一方刺史,应当是不会失职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徐兴文心思一动,立刻答应下来让徐云着手去办,“罢了,事情刻不容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为好。”   徐兴文说完这话,匆匆的扒了几口饭,便趁着天还未黑急匆匆的出门,原本她们几人还想着将这顿饭吃完。   但徐兴文刚套了车出门,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惹得所有人都开始惆怅起来。   那天晚上,徐伯父一直都没有回来,朝朝和徐云担心,但跟着徐伯父的管家回来报过平安,让她们宽心。   朝朝便照例去看玖玖,见玖玖安稳的睡着了,便走到为案件和徐云一块儿盘账。   “我今日去外头瞧了瞧,那些百姓当真是惨,听说好几个村庄都被淹了。”徐云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   朝朝的语气更是沉重不已,“这雨还在下,之后被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徐云想起朝朝的家乡,便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早有所察。   朝朝并不想危言耸听,她只是做什么都喜欢把最坏的结果也都考虑进去,“江南多雨,每当雨季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样啊…”徐云的心中有着对未知的惶恐,和朝朝谈了一次之后便开始耐心的算起账来,她的想法非常的简单,既不愿意对家乡弃之不顾,又想要将利益最大化。   毕竟也不愿意当冤大头,任人拿捏。   朝朝并不反对。   就在两人热火朝天商议的时候,春荷有些为难的走过来,请朝朝去看一看玖玖。   “他怎么了?难不成又烧起来了?岑大夫不是说他的风寒已经好了吗?”朝朝心中有些着急,撂下算盘便朝里屋走了过去。   里屋点着蜡烛,但灯火昏暗,并不能很好的照亮屋子,她拿着烛台走近,只看见床上隆起一个大大的鼓包。   小小的孩子将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埋在被子里头。   朝朝看清楚之后,只觉得心中一紧,拉了拉他的被子,“玖玖,你睡不着吗?”   随着她的问话,床上那鼓包便不动了,玖玖愣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出声,“没有。”   “玖玖,你是不是在害怕?”朝朝忽然问道,这一回他沉默了更久,但一直都没有说话。   玖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有些莫名的苦恼,他并不想给姨姨添麻烦,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说谎,“就一点点。”   “什么?”   “我就一点点害怕。”玖玖裹着被子,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看着朝朝顿时安心了不少。   朝朝原本只是疑惑,这会儿确定之后只觉得心疼,她将孩子从被子里抱出来,有些难受的看着他,“既然害怕怎么不说呢?”   “不能给姨姨添麻烦。”玖玖窝在朝朝的怀里,紧紧的依偎着她,“你和云姨姨都好忙。”   朝朝的心被撕扯的厉害,她其实并不知道玖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是特意过来看他一眼便离开,若非有什么意外,她便不会再过来。   玖玖懂事,什么都不会说,今日若不是春荷,朝朝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徐云跑进来看见这情况,也有点儿头疼,“要不我们将账册拿进来看,他要是困了自己也能睡着。”   朝朝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她们俩毕竟从未照顾过孩子,也不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   更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睡觉最合适。   打定主意后便命丫鬟将整张桌子都抬了进来,上头瘫了一堆的东西,也不好贸贸然的挪动。   朝朝和徐云在算账,玖玖便安安静静的窝在两人的身边,乖乖的看着。   直到她们俩终于算完了帐。   朝朝发现玖玖还没有睡着,有些无奈的问道,“平日里,你都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玖玖摇头。   朝朝只能继续问他:“那你爹爹,是怎么哄你睡觉的?”   “爹爹会给我讲故事。”玖玖拉了拉朝朝的袖子,轻声的问她,“姨姨,可不可以给玖玖讲个故事。”   朝朝听到这话也没反对,便从桌子上随便的找出一本书来,开始给玖玖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昆仑山上面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白虎…”   朝朝虽然拿着本书,但徐云依旧看傻了眼,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本账本吧。   怎么就能…这么信口胡诌?   “那,白虎最后怎么样了呢?”玖玖疑惑的声音传来,朝朝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温柔的告诉他。   “白虎最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和伙伴,她们一起踏上了回乡的路。”   朝朝不过是随口说的,但玖玖却一直将这些事情记在心里,听到这里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所以,只要努力就可以吗?那玖玖也可以找到娘亲的是吗?”   朝朝的手微微一抖,脸上的笑容险些就要绷不住,她不想欺骗玖玖,但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而玖玖一直都在期待朝朝的回答。   许久之后,朝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会的…”   她说,“玖玖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朝朝看了玖玖一眼,很是认真的说道。   同时她的心中有了其他的打算,因为朝朝意识到,玖玖不能继续待在她的身边,他尚且年幼,记不得那么多事。   只要裴铮离开怀远县,从此之后再无纠缠,玖玖终有一天会忘记这些事。   看来,她应该想想法子,让裴铮不要再纠缠才是。 第56章 赈灾人选   永宁八年, 九月。   雍州忽降暴雨,暴雨持续许久,雍州各个郡县均受灾严重, 消息传回京城, 朝野震惊。   镇南侯府, 阮氏正在收拾行囊, 想着等过几日裴元勋从南边回来之后, 便一同前往雍州。   玖玖的生辰就快到了, 他们这当祖父祖母的,一直都很期待这一天,一年未见, 也不知玖玖如今好不好,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阮氏开着箱笼,亲自往里头放着玖玖的生辰礼,谁知她刚刚收拾到一半, 张嬷嬷就张嬷嬷就急急忙忙的走进来, 说是表姑奶奶来了。   镇南侯府的表姑奶奶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年由阮氏牵线做媒,嫁人的阮梦秋。   阮家三郎本是在青州任职,也不知何时能够调回京城, 阮梦秋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情况就变得尴尬起来。   阮氏心疼阮梦秋,想她可以嫁个好人家, 便从中撮合, 最终让她嫁在京城。   阮梦秋曾经还痴恋过裴铮, 但她脑子到底还算清楚,在知道裴铮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时候, 便早早的放弃。   听从父母和长辈的安排,嫁了人。   对方虽说官职不显,但也是踏实上进,夫妻俩成亲之后恩爱和睦,不出半年,阮梦秋便有了孩子。   也算是老天眷顾,头一胎便诞下了男丁。   之后丈夫也升了官,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最让人高兴的是,去岁,阮家三郎终于调回了京城,阮梦秋得以和父母兄弟团聚,别提有多开心了。   阮梦秋这些年最感激的便是自己的姑姑,多年来,只要有空,她都会来镇南侯府陪着阮氏。   阮氏这些年早已经习惯,听张嬷嬷说起,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又跑来了?前几日不是才刚刚来过?”   阮氏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实际上心里欢喜的很,自从裴铮离开京城之后,这诺大的侯府,她连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好在有个侄女愿意陪着自己,阮氏那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表姑奶奶的脸色像是不太好,奴婢也不敢问,别是在夫家受了气。”   “是吗?”阮氏的脸色冷了下来,打算见到阮梦秋之后好好的问一问,“可不能够任由他们欺负我阮家的姑娘。”   阮氏命张嬷嬷把人给请进来,手里还在摆弄着玩具。   没一会儿,外间就进来一个明媚娇艳的小妇人,只不过这小妇人全然没有平日的愉悦轻松,脸上的神情颇为紧张,一见阮氏就忍不住的开了口,“姑母。”   “怎么了这是?”阮氏疑惑的看向她,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便皱起眉问道,“难不成是陈执那小子欺负你了?”   陈执不是别人,正是阮梦秋的丈夫。   阮梦秋起初听到这话只觉得莫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感动,但也不能让丈夫背锅,立马摇了摇头,“和相公无关,姑母,我今日来时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阮氏嗔道,嘱咐侄女儿若是没什么事情,就少往她这儿跑,“你如今已经嫁了人,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在家中伺候婆婆,照顾丈夫才最要紧,何况孩子才那么丁点儿大,你怎么放心交给别人的?”   “姑母教训的是。”阮梦秋温柔的应道,但她今日过来,实在有万分要紧的事情,便急急忙忙的打断阮氏的话,“姑母,今日相公下朝,告诉了我一件事情,说是雍州遭遇百年难遇的大雨,如今洪涝成灾,伤亡无数。”   阮氏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玩具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你说什么?”   “雍州大雨?”阮氏只觉得这几个字她都能听得懂,但连在一块儿就什么都听不懂,雍州那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大雨?   裴铮如今官至雍州刺史,雍州受灾,阮氏心急如焚,但是她毕竟不是一般的闺阁妇人,知晓这件事情之后,还能想到阮梦秋的立场。   “既是陈执告诉你的,那必定是机密…你…”   “姑母不必担心,这件事就是您侄女婿让我来告诉您的,消息太大根本就瞒不住的,他说原本是要亲自过来一趟,但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碌,所以就让我来一趟。”阮梦秋利利索索的将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那你表哥?”阮氏心急如焚。   阮梦秋连忙开口安抚,“姑母放心,相公说表哥无恙,这些消息便是表哥传回来的,陛下已经下旨让朝臣们拟定赈灾的方案,一定不会有事的。”   阮氏随意的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如何放心的下?   裴铮一个人就已经让他很担心了,何况还有玖玖,那还是个孩子,可要怎么办才好?   阮氏当即就让府中侍卫传消息给镇南侯,让他莫要在路上逗留,即可回京。   阮梦秋猜测出来阮氏是在担心玖玖,有些小心的问道,“姑母,可有想过要将玖玖带回京城教养?”   阮氏对这件事情,当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难道是她不想吗?   分明就是裴铮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表哥舍不得孩子。”阮氏的脸色有点儿糟糕,她昔日从不知道,裴铮竟然会有这般的耐心。   当初说要将孩子带走,就真的将孩子带去了雍州。   那时候的玖玖还只是一个奶娃娃,饿了,闹了,难受了,便只会哭泣。   任谁天天围着一个奶娃娃转悠,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裴铮竟就这般的坚持下来,一点一点的将那个孩子养大。   还教养的那般好。   这件事,无论想多少次,阮氏都觉得不可思议。   “表哥他,是不是还在找…”阮梦秋有点儿不敢多问。   阮氏倒是没有怎么隐瞒,轻轻颔首,无奈的摇头道,“死心眼。”   自从柳朝朝离开之后,裴铮就如同疯了一般,他所做的种种行为,皆是不正常的,阮氏曾经劝过,但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明明这人就在你的面前,但他的眼神却是死的。   他昔日从江南归来,说有要事要同她商量,但阮氏听了几句之后就明白了,裴铮哪里是在和她商量?分明早已做好了决定,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若她不答应,谁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阮氏本以为他需要时间冷静。   结果呢,裴铮带着玖玖去了雍州,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来,他再也没有踏足京城一步。   倒是每年都会送来问候的书信。   裴铮当初离开的时候,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只是后来,雍州在裴铮的治理下逐渐繁华,所有人谈论起裴铮来,都是一脸的艳羡。   早已经忘记昔日他离开时候的种种议论。   甚至还有人在阮氏面前替裴铮说起好话来。   但是阮氏却什么都忘不了。   起初,她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咬牙切齿的说裴铮是个死心眼,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但心中的无奈却没有减少半分。   这么多年,也有相熟的夫人劝过她,母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他不过是喜欢一个女人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阮氏已经不知道这会儿是期盼裴铮早些找到柳朝朝好一些,还是期盼着他永远不要找到人好。   阮梦秋陪在阮氏的身边,似乎是想要劝一劝姑母,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阮氏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阮梦秋有些难受的,软声的安慰着姑姑放宽心,表哥和玖玖,一定会没事的。   阮氏轻轻点头,让她早些回家,阮梦秋有些不舍得,可阮氏却说之后陈执一定会很忙,家中还需要她多多照看。   阮梦秋便离开了。   等到阮梦秋走了之后,张嬷嬷才进屋来将砸碎的玩具给收拾起来,阮氏瞥了一眼,淡淡道,“让丫鬟进来收拾便好。”   “无妨的,奴婢收拾也是一样的。”张嬷嬷轻声开口,并不愿在这个时候让丫鬟进来阮氏添堵。   阮氏也没有多言,直到张嬷嬷将屋中收拾好,才缓缓的开了口,“侯爷之前可有传信回来,有说什么时候到吗?”   “侯爷说就这么几日的光景,原本就打算过几日去雍州看世子爷和小少爷?”张嬷嬷轻声的回答道。   阮氏歪在一旁的卧榻上,只觉得头疼不已,张嬷嬷见状走上前来替主子按了按头,“夫人,您就放宽心吧。”   “表姑爷和三爷都在京城当官,您若是想知道消息,也不愁没有什么门路,何况表姑爷和三爷,心里都是向着您的。”张嬷嬷努力的劝慰道。   阮氏轻轻的点头,侄女婿和自家三弟虽然好,但这几日定然会很忙,阮氏最希望的还是裴元勋能够快一些回来。   有什么话,她问起来也方便。   镇南侯裴元勋是在第二日傍晚回来的。   一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就被陛下召到了宫中。   御书房中,站着的都是六部尚书和侍郎,还有一些天子近臣。   萧鸿熙将手中的书函摊放到桌上,“想必众位爱卿已经知晓朕今日留你们在御书房所为何事。”   朝臣们纷纷称是。   “雍州受灾,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提议?”萧鸿熙敲了敲桌子。   他知晓朝臣一定心有疑虑,雍州为何会突降大雨,短短几日的时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萧鸿熙知道,也许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件事。   但萧鸿熙的手中都是裴铮传过来的书函,雍州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早已经是刻不容缓。   “户部已经将赈灾所需要的财物清点完毕,只等陛下选定赈灾人选,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户部尚书率先开口。   其余大人也纷纷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御书房里吵吵嚷嚷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究竟,谁去赈灾。   雍州地处偏远,从京城一路到凉州,那就是个苦差,何况雍州刺史不是旁人,正是五年前把他们收拾的利利索索的镇南侯世子。   同他一处共事?   只怕讨不得什么好,故而谁都不愿意出头。   “陛下,臣,请旨赈灾。”   “陛下,臣请旨。”   裴元勋和荀烈两人齐齐开口,像是没料到还有人会和自己抢。   萧鸿熙看了一眼他二人,心中泛起冷笑,满朝文武,竟只有两人愿意出面赈灾。   一个是裴铮的父亲,另一个则是他的知己好友。   “除了镇南侯和荀卿,你们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萧鸿熙冷笑连连。   文官们全部都低下了头。   萧鸿熙心中恼恨,但念在如今多事之秋,也不急于发难,只是让他们即可准备赈灾物资,刻不容缓。   随后留下了裴元勋和荀烈两人。   待朝臣散尽,书房唯有他们三人的时候,荀烈终是忍不住的问道,“陛下,雍州的情况究竟如何,裴铮怎么样了?”   “朕也不知道。”萧鸿熙也没隐瞒,冲着身边的小太监点了点头,桌上的书函便送到了他俩的手中。   荀烈迫不及待的打开,入目所及皆是裴铮的笔迹,只见上头写的都是雍州的一些近况,对于他自己倒是只字未提。   荀烈越看越觉得揪心,还是决定亲自前往,“陛下,臣请旨赈灾,裴铮担心会有人从中阻挠,实则臣也很担心,若是直接将这赈灾款下拨,等送到雍州,指不定就不剩下什么。”   “荀卿所言,亦是朕担心之事。”萧鸿熙头疼不已。   “陛下,臣比荀烈更有经验,这件事还是交给臣去办为好。”裴元勋不甘示弱。   “陛下,您知晓,臣和裴铮是多年故交,我二人默契颇佳,若是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事情,我们也是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荀烈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镇南侯的视线朝自己这边扫过来。   他顶着许多的压力,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口,“何况,臣身为大理寺卿,断案是臣最擅长的事儿,若一路上遇到什么贪官污吏,刚好还能顺手办了。”   裴元勋:“……”   倒是会见缝插针。   萧鸿熙:“……”   这态度是好的,怎么这话听着就觉得有些古怪?   “这,你容朕考虑考虑。”萧鸿熙轻声说道。   “陛下,赈灾一事,的确是臣更有经验的。”裴元勋见陛下有所松动,立马开口说道。   荀烈淡淡的看了一眼镇南侯,还是那句话,“陛下,臣可以顺便查案。”   “陛下,大理寺卿毕竟没有经验,赈灾一事…”   “行了行了,都别吵吵。”萧鸿熙按了按自己的脑袋,“荀卿,回府收拾收拾,朕即刻就会下旨任命你前往雍州赈灾,此事事关重要,家中可要安抚好。”   “谢陛下。”荀烈得到满意的答复,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御书房。   但是裴元勋的脸色就很是不好看,“陛下,这么重要的事情,您就交给荀烈,这…”   “好了好了,镇南侯,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萧鸿熙原本的确没有属意谁去赈灾,但荀烈提醒了他,荀烈和裴铮的默契,那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何况裴铮一直都担心会有人怪力乱神。   这件事情,荀烈也曾提及过。   萧鸿熙是个皇帝,如何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朕知道你担心裴铮,朕也很担心他,定然不会拿他的安危来开玩笑。朕会派皇家影卫跟着荀烈,到雍州之后,让他们保护裴铮和荀烈。等到赈灾结束。”   “雍州的百姓们,全部都是朕的子民,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你就不必再和朕纠缠什么,回府去瞧一瞧夫人,好好的照顾她。”萧鸿熙淡淡开口。   裴元勋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到底没有再多言什么。   回到镇南侯府,阮氏早早的在正院外等候他,一见到他就连忙迎了上去,“侯爷,情况如何?”   “陛下已有决断,让荀烈前往雍州赈灾,老夫原本是想自己前往,但陛下不允。”裴元勋心中惆怅,但这件事情已没了转圜余地。   “好在去赈灾的人是荀烈。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一些。”裴元勋轻声说道。   至少他们不会担心有人从中作梗,误伤了裴铮。   “侯爷说的是。”阮氏扶着裴元勋进了屋,亲自替他解下朝服,“妾身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雍州大雨?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妾身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朝野上下都对这件事情很是震惊,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有心人要做文章,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阮氏将自己的担忧一股脑儿全部说出来。   裴元勋同样也在担心,“陛下总是信任亭曈的,他们君臣之间,有着我们不知道的默契。”   便是念在裴铮这些年矜矜业业的建设雍州,陛下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   “何况还有荀烈在,都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阮氏默默地点头,虽然心中依旧不安,但比起之前来,已然是安心了不少。   但母亲对孩子的担忧,总是没有办法减少的。   *   凉州,刺史府。   裴铮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摔在了地上,“我让你们去安置流民,你们就是这么安置的?”   “都是雍州的百姓,怎么凉州的百姓就能高人一等吗?”裴铮看着上头的诉状,只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都拉出去打板子。   “陛下不会弃雍州不顾,不过是让你们先稳住局面罢了,怎么就能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来?”   裴铮的话刚说完,底下跪了一片的人,看得他更是烦躁,“能办事的就好好的办差,若是办不成,不如现在就滚。”   此语一出,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头就更低了。   凉州郡守站在不远处,忍不住开了口,“大人,这件事都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本是想将灾民按照郡县划分安置,只是想尽量避免百姓失踪。”   “大人,他们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他们的罪还是日后再定夺。”   郡守的本意是好意,只是担心流民没有组织会乱套,一个地方的人,好歹还有同乡情谊会相互照看,大灾过后像许多人找寻不到,不是尸骨无存,而是失踪。   郡守不过是想尽量避免一些,结果底下办事的人这般不牢靠,认为这是在他们凉州地界,他们凉州百姓就应该有更好的待遇。   这才惹出了动乱。   “大人息怒,这件事情下官会亲自去跟进。”郡守立马开口,裴铮微微颔首。   暴雨连续下了七日,有不少的村庄,良田,都已经被淹没,裴铮下令打开了凉州城门接纳百姓,只不过这并非长久之计。   若这雨不停下,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裴铮犯愁的时候,福全拿着信函走了进来,“大人,京城传来的。”   裴铮连忙拆开信函看了起来,看完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变得非常的奇怪。   看的福全和福财莫名其妙,“大人,到底如何,是有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喜忧参半。”   “啊?”   “陛下已下旨赈灾,由京城直接指派官员过来。”   “这是好事,这样便不会发生克扣赈灾款的事情,百姓们也能多一份保障。”福全和福财都非常的高兴。   压根不清楚裴铮为什么脸色糟糕。   “但是,这指派的官员,是荀烈。”裴铮按了按自己发疼的脑袋,只觉得事情可能会朝着很诡异的方向发展。   福财&福全:“……”   这倒也不必让荀大人过来,京城难道没人了吗? 第57章 全身上下嘴最硬   陛下选定的赈灾官员是荀烈这件事, 让福全和福财的心情变得颇为复杂。   他们家世子爷和荀大人是多年的好友,他们彼此也算是熟悉,但是荀大人办事, 总会朝着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去发展。   并且有时候还非常的不靠谱, 连累人那是家常便饭。   裴铮见福全和福财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只能尽力的安抚他们俩, “来的是荀烈, 总比一些麻烦人物要好。”   荀烈便是在不靠谱, 好歹也知根知底。   何况荀烈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裴铮在心中安慰自己,但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按上了额头,开始盘算着等荀烈过来, 他是会欣慰多一些,还是头疼多一些。   裴铮打发福财和福全去帮郡守统计流民,而他自己则开始盘算若是赈灾,安置流民需要多少银两。   消息传回京城, 陛下当机立断拟定赈灾人选, 荀烈接到圣旨之后,就带着赈灾款在重重的保护下,出发去往雍州。   越往雍州去,荀烈就越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候。   从京城出发一路往西, 人迹罕至, 土地瞧着也愈发的贫瘠,这天气看着就更是古怪, 天上竟然开始飘起了雨。   越往西到了雍州地界就能瞧见, 那雨下的就更大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雍州的上空,像是被什么笼罩住似的, 阴云密布。   黑漆漆的。   同行的侍卫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像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景,“荀大人,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荀烈见到之后,也觉得颇为震惊,但还是斥责了一句,“看不见吗?自然是真的。”   “不过就是下几场雨,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荀烈早就在裴铮的诉说下,见识到了雍州的大雨,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待亲眼见到之后,才觉得大为震撼。   江南水乡若是发生洪涝灾害,大家都是习以为常,可这里是雍州。   荀烈总算知道裴铮为何会这般担心,这样的情况,的确是让人担忧的。   雍州地界,情况就愈发的糟糕,积水蔓延,道路上山石坍塌,阻断了官道,淹没了村庄。   若非裴铮当日早早的就将消息送出来,拖到如今更是不堪设想,侍卫问荀烈接下去要怎么办。   荀烈看了一眼天色,也说不出休息的话,“先去凉州,再做打算。”   此番陛下派遣来雍州的侍卫,也都不是花拳绣腿,军令如山,荀烈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并无半点懈怠。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一个个脸上黯淡无光,麻木的行走着。   荀烈知晓他们如今很惨,很想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们,但看着源源不断的灾民,他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的举动。   坐在马车里透,麻木的吩咐着侍卫们快些赶路,争取早一日到凉州,也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少一些。   三日之后,荀烈终于到了凉州。   凉州城的情况比他以为的还要严重,城门大开,从城内到城外,席地而坐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裴铮得知荀烈到了,亲自出城迎接他。   荀烈一路上风尘仆仆,和侍卫们同吃同住,这会儿把自己折腾的没了个人样。   身上脸上都是灰。   他到凉州的那天,天上还下着雨,天色灰蒙蒙的,荀烈的心情原本就很糟糕,这一日更是糟糕透了。   他看见裴铮亲自过来迎接他,便弃马步行,朝着裴铮跑了过来,在多年未见的挚友面前,荀烈并不需要怎么伪装,他看着裴铮,声音委屈极了,“亭曈。”   裴铮看着他,浅浅的勾唇,“好久不见。”   连日来的所见所闻,让荀烈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苦闷无处诉,如今见到裴铮,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尽数爆发,他扑过来抓着裴铮的手呜咽起来,“亭曈。”   裴铮多年未见荀烈,原本还想和他好好的聊一聊,但属实没有想到,五年不见,荀烈竟然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一见面就抓着他的胳膊哭是怎么回事?   “你做什么?”裴铮有些嫌弃的看着他,“好端端的哭什么?”   “太苦了。”荀烈看着裴铮,不停的说道,“亭曈,他们真的太苦了。”   荀烈如今官拜大理寺卿,按理来说早已见惯了世间疾苦,他断过的案子,也有不少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他看见雍州的百姓们,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悲悯。   裴铮的心中又何尝不知道百姓们的苦?   但他却无人可诉。   因为若连他都开始诉苦,还有谁来为百姓们做主?   “既然知道他们苦,那你还在这里哭什么?还不快些随我进城?”裴铮语气冷淡的开口。   荀烈这才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跟着裴铮一道走进了凉州城。   走进了城里之后,荀烈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糟糕,城里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百姓,一个个面容悲戚,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荀烈询问了一番才知晓,原来是他们的村庄全部都被淹没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土地,房子,一夜之间全没了。   奋斗半生,在天灾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的心情有些难受,随着裴铮走进刺史府之后,荀烈才知道,府中的情况也并不怎么好。   到处都是灾民。   荀烈看着他们,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们怎么都在这里?”   “在登记身份。”裴铮简单的将郡守的想法复述了一次,荀烈听完之后,眼睛亮了起来。   “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可真是个人才。”荀烈很是佩服的开口。   裴铮指了指站在一旁登记名册的郡守,把喊了过来。   郡守看着裴铮和荀烈,连忙走了过来,“大人,这位是?”   “京城派来的赈灾官员。”裴铮随意的解释了一句,荀烈本以为裴铮还会再解释一番,比如:我的好友。   比如他的官职。   结果裴铮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惹得荀烈很是气恼。   好在郡守早就知道荀烈的身份,极快的跑过来打招呼,给足了荀烈面子,“荀大人一路辛苦,路上舟车劳顿,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凉州地处偏僻,恐没有京城那般繁华,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但过分的热情也惹得荀烈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我不辛苦,不辛苦,郡守大人才辛苦,您先忙。”   郡守又和荀烈说了许多场面话,惹得荀烈愈发觉得尴尬起来,只想快点把郡守给打发走。   等到人走了以后,才没好气的瞪了裴铮一眼,“你是故意的?”   裴铮却只当没瞧见,“荀大人,这边请。”   荀烈:“……”   他就不应该对裴铮抱有什么期待。   但荀烈抱怨归抱怨,到了刺史府之后,也没有矫情什么,将湿漉漉的官服换了之后,就开始和裴铮着手商议要如何赈灾。   “雍州地广人稀,很多地方的村庄被淹没,但有些地方我们并不知道,郡守是雍州人士,都不清楚,更别提我们。”裴铮想起这件事情,心中就非常的无奈。   荀烈这一路上,也并非只是在赶路,“我瞧见有许多的百姓,都陆陆续续的往这边赶,可是有什么缘故?”   “在暴雨降临之初,我还在怀远县,因为怀远县通往凉州的官道被阻断,我命人绕道而行,便和他们提过让他们来凉州。”裴铮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的难民,只不过他们多是故土难离。   怎么都不愿意放弃。   所以一直拖着。   如今怕是已经拖不下去,才会长途跋涉的过来。   “这件事情先不去论,我们还是想想要去哪里买粮食比较好。”荀烈操心的是另外的事情,京中带过来的大多是银钱,但荀烈这一路上走过来,发现如今百姓们流离失所,这银钱压根就没有太大的用处。   最重要的还是想一想要怎么样让百姓们吃饱饭。   “凉州有不少的商户,应当是有屯粮的,这些日子我让人实际去瞧过,最严重的地方不是凉州,周边的一些郡县,情况也都尚好。”裴铮的脸色非常凝重,“最严重的是最偏僻的地方。”   来回路程遥远,那边的百姓更苦。   “你每次送回京城的奏报,陛下都会让我也瞧上一眼,我记得你说过雍州有不少的商户,能不能让他们也出一份力?”荀烈轻声说道。   裴铮倒是没反对,毕竟他也是这么想的,“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难道没有?”荀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裴铮,有点儿意外。   裴铮的心中当然是有计较的,只不过不想用手段罢了,毕竟,朝朝如今的身份,正是徐家的义女。   徐家是怀远县的大商户。   若他做了点什么,岂不是…太过分了?   “废话少说,你究竟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荀烈好主意倒是没有,馊主意却是有挺多的,“倒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让那些商人募捐,许诺他们一些好处?”   这好处就是可大可小,须得好好商议一番,这样就可以用最少的付出换取最大的利益。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裴铮淡淡的瞥他一眼,“如今这雨还没有停下,我本打算找几个和尚来做法,既然你提到了让商人募捐,倒不如就将这个机会交给商人。”   “什么?”   “请和尚做法事还得花银子,不如就看看商户们的诚心如何,看看他们能不能求得老天不要降雨。”裴铮轻描淡写的开口,已经做好了决定。   荀烈听了老半天,只听懂了一句话。   诚心=银子。   这哪里是看诚心?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   荀烈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损,但现在觉得和裴铮一比,自己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好歹还想着给商人们一些好处。   裴铮倒好,直接给人画饼。   谁教他这么办事的?   “这,会不会有点儿太过分了?”荀烈有点儿不大好意思,但也对这个提议蠢蠢欲动。   “怎会?”裴铮抬眸看他,“商人缺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名声和地位。”   他不过是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给他们了而已。   荀烈和裴铮世家出身,自然不会知道商人的处境有多艰难,也并不清楚名声和地位,于他们而言有多重要。   只是裴铮这些年接触的商人太多,这才会有所体会。   “那,我要从哪里开始?”荀烈虽然觉得裴铮的这想法挺损,但也没反对,两人的目标非常的明确。   裴铮还有事情要忙碌,荀烈当然就自告奋勇,打算去做这损人利己的事情。   “自然是越快越好。”裴铮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当然一刻都不愿意耽误,两人在书房里讨论的天昏地暗,就连晚膳都是福财送到书房里的。   荀烈早就累得腰酸背痛,这会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问他,“你儿子呢?是在家中吗?他一个人不要紧吧?”   “他不在凉州。”裴铮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中总算多了一点隐隐的笑意,“他在怀远县。”   “嗯?”荀烈虽然不知道怀远县在什么地方,但是裴铮既然特意说出来,总是有深意的。   荀烈想到裴铮对玖玖的重视,又想到他这么多年疯了一般的找人。   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玖玖在怀远县,你怎么能够放心把孩子一个人放的那么老远,难道?”   他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裴铮,“难道,你找到人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怀远县?”   裴铮并没有否认,轻轻的点了点头,“玖玖和她在一起,我很放心。”   荀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但却对这件事情非常好奇。   “那,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儿?”   裴铮原本还觉得荀烈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如今却觉得这聪明用的真不是地方。   福财和福全两个人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得让荀大人闭嘴,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说他们也不清楚世子爷和柳姑娘如今是什么情况,但是瞧见每一回世子爷的脸色,就可以推测出大概来,总是不怎么顺利的。   “这件事情,你就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裴铮并非刻意隐瞒,但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来谈论这些事情。   “……”荀烈有点儿没忍住,心里是极想知道这些事情的,只不过裴铮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两人开始各司其职,从凉州城的商户开始下首。   裴铮原本是户部侍郎,赈灾款落到他的手中,自然一个铜板都不会浪费,荀烈是大理寺卿,断案一把好手,不过是忽悠几个商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京中带来的侍卫一到凉州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开始赈灾,一改之前凉州的颓靡气息。   即便雨还没有完全停下的迹象,但他们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新生。   凉州的百姓们都相信。   这次难关一定会度过,他们变得越来越好。   但是凉州的商户毕竟有限,凉州城接收了许多的难民,每日的粮食支出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周边还有一些百姓根本就没有过来。   他们也不能将人遗忘,有些长者不易挪动,他们只能将粮食送过去。   这些日子,是裴铮和荀烈最忙碌的日子。   大雨是在荀烈来此处的半个月之后停下的,这场雨下了足足一个多月。   雍州数几乎三分之二的百姓均受灾严重,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更糟糕的事,冬天就快要来了。   百姓们的冬天本就难熬,如今加上这样的事情,只怕会雪上加霜。   赈灾款不少,但裴铮还要考虑百姓们的冬天怎么过,冬日一到,除夕也不会远,他还要考虑,他们的除夕怎么过。   荀烈来到凉州之后,就一直致力于空手套白狼,这事儿做得多了之后,荀烈也开始熟门熟路,他拿着雍州的地形图,一个郡县一个郡县的研究过去,势必不能放过任何可以敛财的地方PanPan。   只因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双方皆大欢喜。   裴铮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和他一块儿狼狈为奸。   这一日,荀烈要前往怀远县,原本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裴铮,终于安耐不住了,“我同你一块儿去。”   “嗯?”荀烈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刺史大人竟然要同我一块儿去,难不成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裴铮知道荀烈已经猜出他的心思,也知道他此番明知故问,但却并不想解释太多,“我是去看玖玖的。”   “哦?”荀烈也懒得拆穿他,只是拿着怀远县商户的名单一个个看了起来,赫然在上头瞧见了柳朝朝的名字,这才明白裴铮为何会   主动提及。   荀烈看着名单,浅浅的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怀远县通往凉州,唯有一条官道。   那条官道早在天降暴雨的时候就被阻断,这是后来清理出来的,他二人坐在马车上,心思各异。   “徐家的生意,像是做得很不错,这徐老爷也是个人物,竟然让自己女儿来继承家业。”荀烈由衷的感慨。   这一点,是谁都否认不了的。   这天底下只生一个女儿的其实也不在少数,许多人家都会给女儿招赘,然后将家业传给女婿。   但徐兴文并不这样,他是实实在在的将家业交给了女儿。   “看来这些年,柳姑娘过得很不错呢。”   打蛇打七寸,荀烈专门挑裴铮痛的地方戳去。   偏生裴铮老神在在的,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端着一副清冷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只不过这种举动,骗一骗旁人倒也就罢了,实在是骗不过荀烈,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还能不知道裴铮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今日约了徐家的了两位姑娘见面,瞧一瞧这时间也就快到了。”   裴铮依旧不言语。   “一会儿,刺史大人不如就在驿站待着?”荀烈试探着开口。   终于,一直淡定的裴铮忍不住了,“我跟你一起去。”   荀烈挑眉,“我没有听错?你说你要跟我一起去?这件事你可从不插手,不是说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裴铮面无表情的看着荀烈,又说了一次,“我和你一起去。”   马车停在了驿馆的门口,裴铮没有等荀烈,径直的走近驿馆。   荀烈为了节省时间,总会早早的和商户约定时辰。   这一回也是一样的,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宽裕。   荀烈慢吞吞的从外头进来,换好了官服就要去见徐云,只见裴铮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收拾妥当。   那架势,简直让荀烈叹为观止。   “刺史大人,你倒也不必这么积极。”荀烈轻嗤一声,只觉得裴铮是越活越回去。   裴铮没有说话,陪着荀烈一块儿来到酒楼,荀烈本以为裴铮会借此机会让他闭嘴,这件事情由他亲自来商谈。   谁曾想裴铮却只是找了个厢房,让他一个人面对徐云和柳朝朝。   荀烈被这一幕惹得有点儿迷茫,“你这是怎么了?”   “除了商议募捐只是,别的都不准乱提起。”裴铮的声音蕴含着警告,荀烈原本就很好奇,这会儿更是抓心挠肺的。   但荀烈发现,裴铮的表情比他更加的奇怪,于是他就什么都不想问了,一会儿就会见到人,总能知道是因为什么。   “亭曈,你当真不和我一块儿去吗?”荀烈有点儿违心的说道,“你也知道,那都是两个姑娘家,我一个大男人,和她们一处谈生意,其实并不太合适。”   “这要是万一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来,对大家都不好。”   裴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刚好要往京城送家书,也不是不可以给弟妹送一封。”   荀烈立马闭嘴,什么都不敢多言。   就在两人站在过道上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女子交谈的声音,裴铮也懒得搭理荀烈,立刻躲进了一旁的厢房之中。   荀烈往楼下一瞧,见到了两个姑娘,只见他们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荀烈心中便有所猜测。   看了一眼裴铮,在心中轻嗤:呵,躲得还真快。   出息。 第58章 她一直很好   徐家是怀远县的大商户, 徐家所有的产业,均是徐云继承,徐兴文虽然在怀远县还极具威望, 但所有人都知道, 许多大大小小的决策, 他都已经转交给了女儿。   这一回京城来的大官要约怀远县的商户前来商谈, 便直接找了徐云。   原本只需要徐云一个人来就好, 但徐云非要朝朝也一同过来, 说是想瞧瞧这京城来的大官到底长得什么样,她一个人容易害怕。   需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壮壮胆子。   双方见面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酒楼是徐云谈生意一向爱来的地方, 酒楼里的掌柜基本都熟识,知晓徐云的习惯。   荀烈也不过是嘴上喜欢叨叨几句,原本还在犯愁要怎么办,没曾想两个姑娘自己就将尴尬给化解。   三人坐在一处, 只说了几句场面话, 就进入了正题。   荀烈也没有太迂回,只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徐云听得认真,朝朝却是一直看着荀烈。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些熟悉, 但一直想不起来。   “不知柳姑娘为何一直看着在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荀烈认识柳朝朝, 在柳朝朝离开之后,荀烈曾经去镇南侯府看过裴铮, 裴铮的书房里有柳朝朝的画像。   起初荀烈只是想知道,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能把裴铮折腾成这样子,当时不过是匆匆一瞥, 后来裴铮远走雍州。   荀烈知他心中所想,便想着能略尽一份力,所以才会记住那么多年。   朝朝轻轻的摇了摇头,“只是对京城来的大官有一些好奇,还请荀大人不要见怪。”   荀烈一听这话就知道假的很,但也没有戳穿,只是礼貌的笑了笑,“不见怪,不见怪,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大官,柳姑娘抬举。”   他倒是有心想要试探什么,只是现下不合时宜,何况一旁的厢房里还有裴铮在虎视眈眈,要是自己真的做了点什么,裴铮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   这里的插曲很快就被掠过,荀烈的重心还是放在商谈之上,他没有继续去看柳朝朝,反而是问徐云的意思,“徐姑娘,对下官的提议觉得如何?”   徐云听得清清楚楚,对荀烈的提议,她只能说,当官的心,是真的黑。   但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商人们世世代代追求的,无非就是这些。   “荀大人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在您来之前,我们徐家就已经动员了怀远县商户和一些百姓们募捐…”徐云当着荀烈的面,将这些日子她们在怀远县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   她说了许多,荀烈也听得明白,便让她说一说条件。   徐云的要求并不过分,只希望可以有官府出面,写一封褒奖函送给这些商户们,但是不能太过敷衍,必须每人独有,这样让他们面上有光,可以让商户们觉得,他们的付出是有意义的。   荀烈一口答应下来,“徐姑娘当真是大义。”   徐云哪有什么大义不大义的,只不过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乡受灾,怀远县的情况稍稍的好一些,可是雍州那么大,这一次当真是受灾严重。   若是能减少一些损失,徐云就觉得是值得的。   之后,荀烈又问了徐云其他的一些问题,荀烈知道裴铮的心思,他担心雍州百姓们过冬的问题,但荀烈和裴铮都不是雍州人,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   荀烈想要集思广益,问问当地的百姓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徐云也并不吝啬,将自己知晓的,发现的情况统统都说了出来。   朝朝一直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陪在徐云的身边,也是从他们俩的对话当中,发现了荀烈的身份。   朝朝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只因为曾经听见过。   当初她还在京城的时候,便是荀烈送来了请柬,请裴铮出去喝酒、   这件事情朝朝其实是不清楚的,只是春荷见她在等裴铮归来,特意打听了消息告诉她的。   当时春荷的原话是:荀大人请世子爷出府一叙。   姓荀,京城过来的大官,还会来雍州这样的地方。   朝朝猜测,面前这人大概就是裴铮的好友。   想到这里,朝朝便不由自主的朝二楼那些门窗紧闭的厢房看过去,朝朝的这一举动,惹得荀烈紧张不已,若非他还镇定,指不定要惊呼出声。   他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尽量的镇定下来。   朝朝不能明目张胆的去观察荀烈的反应,但她直觉裴铮一定在这里,便是不在这家酒楼,也在这附近。   但朝朝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安静的陪着徐云,待徐云和荀烈谈完所有事项之后,才和徐云一道同荀烈辞别。   只是朝朝临走的时候,视线在荀烈和厢房之间扫了一眼。   荀烈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好像暴露了,虽说方才柳朝朝看的,并不是裴铮所在的厢房。   朝朝走下楼之后,脸色还是有些不平静,看的徐云莫名其妙的,“你好好的在看什么呢?难不成是在看那个荀大人,莫非他有什么问题?”   朝朝听见徐云的话,轻轻的摇头,“荀大人心系百姓,怎么会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在想,这些事情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无论是这次的天灾,还是别的事情。   朝朝都由衷的希望,可以快一些结束。   她没有告诉徐云自己的发现,无论眼前的这个荀大人,是不是裴铮的好友,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没有看见裴铮亲自出现在她的面前。   朝朝就不可能将玖玖交给别人。   想来裴铮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躲起来的。   “一切不都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吗?无论什么事情总是要有一个过程在的,就和做生意一样,不能一蹴而就,你还是放宽心。”徐云安慰着朝朝,拉着她的手要去买些干果。   虽然因为降雨的缘故,给百姓们带来了很多的麻烦,起初也是损失掺重。   但是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等到他们的情况稍稍的好了一些,那些商铺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雨停了之后,有一些生意,都已经渐渐恢复正常。   “玖玖不是说想要吃杏仁酥吗?家中的杏仁都不太有了,我们去店里瞧瞧,有没有上好的。还能买些别的干果。”徐云这些日子,除了出门谈生意,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玖玖待在一块儿。   一块儿吃,一块儿玩。   他们俩的关系那是突飞猛进。   由始至终,朝朝对玖玖的态度总是不怎么亲近。   时常要和他保持距离。   就连徐云有时候都会陪着玖玖一块儿午睡,但朝朝从不会放任自己。   玖玖虽然很黏着朝朝,但也不会轻易缠着朝朝撒娇。   朝朝并不想让自己深陷其中,同样也不愿意玖玖对她有太多的期待。   徐云知道朝朝很痛苦,有时候难受的狠了,就会抱着她哭,看的徐云心生不忍,问她明明这般的想念,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   而朝朝却只是摇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阿姐,我不要孩子,不要孩子。”   她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徐云,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徐云知道朝朝的打算,她心疼朝朝,也心疼玖玖。   因为不想玖玖日后长大了,回忆起母亲的时候,想起的都是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所以徐云一直努力的让玖玖相信。   朝朝就是那么个冷淡的性子。   玖玖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他亲眼看见,朝朝对别的小孩子的态度。   玖玖终于相信了,姨姨是真的不太喜欢小孩子。   于是,玖玖便又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姨姨不喜欢别的孩子,但是会给自己做吃的,会陪自己玩,也会给自己讲故事。   姨姨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阿姐,他还是个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的,对牙不太好。”朝朝很是无奈的开口。   “少放一点儿糖,他最近爱吃的糕点不都是你亲手做的吗。”徐云随口说道,“我觉得我和玖玖真的很有缘分,都很喜欢你做的糕点呢。”   寥寥几句对话,让坐在二楼厢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荀烈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人下了楼走远,才小心翼翼的问他,“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裴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翻脸不认人,“我有不让你说话吗?”   荀烈当真是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裴铮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到底是谁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勒令他闭嘴的?   他当时还什么都没说呢。   “怀远县的事情解决了,我原本是计划在这里停留几日的,如今提前解决,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荀烈想今日就赶回凉州,但却不知道裴铮的态度,“你呢?是要去接玖玖吗?”   荀烈方才实在是没什么机会和柳朝朝交谈,故而也不清楚他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荀烈凭借着自己多年断案的经验,他可以断定,裴铮并没有得偿所愿。   荀烈过来之前就已经将怀远县的情况调查的清楚。   知晓柳朝朝和徐云两人的能力,若是裴铮已经得偿所愿,为何还要将孩子放在怀远县?   直接把人带去凉州不好吗?   说不定还能多一个好帮手。   “不去。”裴铮干脆利落的拒绝道,“府衙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碌,我暂时没空照顾孩子。”   裴铮的这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荀烈听完之后只觉得莫名其妙的。   “那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孩子?”荀烈有些疑惑的问道,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和柳姑娘,你们俩…”   “我们俩怎么样,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裴铮并不想透露太多,荀烈试探了几次没有结果,也就歇了心思,免得去讨人嫌。   方才就光顾着谈事,荀烈只喝了一肚子的热茶,这会儿忙不迭的让小二上菜,裴铮也没有阻止,两个人坐在一处慢慢吞吞的开始喝酒。   “我其实也不是非要揭你伤疤的意思,你明白的,我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荀烈的这番话说的,倒也是发自肺腑。   只不过裴铮听着,表情依旧不曾有所改变。   “你来雍州已经五年,人人都说你才华横溢,能力卓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这会儿他们已经忘记你当初是因为什么离开京城的,只觉得你能力出众。”荀烈开始给裴铮倒酒。   心中涌现了一股惆怅,“但是我知道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来的雍州,你不过是想忘记一些伤心事罢了,同时你也是在找人,如今人也已经找到了。”   “亭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荀烈终于问出了这么久以来最想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问的,同样也是替在京城一直期盼着裴铮的镇南侯和镇南侯夫人问的。   “这五年来,你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城,你知道伯父伯母一直都很想念你。”荀烈的夫人和阮梦秋的关系不错,有一些事情荀烈也是知晓的。   比如镇南侯夫人的情况。   荀烈其实一想不爱过问旁人的家事,只因为眼前的人是裴铮,是他的知己好友,他才会多问几句。   “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回京的。”裴铮的语气还是有些淡,随着荀烈的话,他早已收起了敷衍心思,认真的回答着他。   “我初来雍州之时,这里还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这么多年我一点一点的将这里建设完全,一场天灾,几乎将这一切都毁于一旦,我深知无可抗拒,但心中如何能甘心?”   都说人定胜天,可当天灾真的来领,他们能做的到底少之又少。   “如今雍州这般,雍州的百姓这般,我如何能够放心的下?”裴铮起初,的确是为了逃避京城的一切才会来到雍州,来到这个距离京城极远,和京城很不一样的地方。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这五年的时间已经改变的太多太多。   “这,我…”荀烈只觉得自己更尴尬了,一杯一杯的给裴铮倒酒,说着他方才的所言所有过于狭隘,希望裴铮不要介意。   裴铮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他知道荀烈是关心自己,如若不然他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但是裴铮看着酒杯里的酒水,心中便多了一丝玩味。   裴铮知晓荀烈心中打算,对他倒得酒来者不拒,荀烈心中窃喜,但是半点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心情难受的看着裴铮。   那一天,两人说了许多的话,荀烈说起了京城的变化,裴铮只是很仔细的听着,有一些变化,裴铮其实听说过。   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过去的五年,京城就像是一个梦,淹没在他的回忆里,他时不时从记忆里翻找出来的,从不是关于镇南侯府的一切。   他在记忆里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关于柳朝朝的一切。   “亭曈…这五年,你过的真的好吗?”荀烈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扒拉着裴铮的手不肯放,“你怎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呢?”   裴铮想,他过得应该是不错的。   这五年虽然过得不算好,但实在也算不上是坏的,他帮助了许许多多的百姓,让雍州变得逐渐繁华。   让许多的百姓们,足以温饱。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也逐渐的长大。   还有朝朝。   他心心念念找寻许久的人,也终于找到。   裴铮想,这应当是过的好的。   “荀烈,你喝醉了。”裴铮并不是个喜欢诉苦的性子,面对荀烈的关心,所说的话也都只是点到为止。   荀烈却手舞足蹈的要证明自己根本就没有喝醉。   裴铮一开始还好脾气的应着,到了最后甚至都懒得搭理他。   命侍卫帮忙,将荀烈给硬生生的拽了出去。   他其实并不想告诉荀烈,自己和朝朝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有些话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同时裴铮也并不想承认,朝朝不愿见他的这一事实。   这件事莫说荀烈理解不了,便是裴铮自己也难以接受。   他送荀烈去驿馆休息之后,便换了衣裳,去怀远县的街道上走了走。   当日怀远县大雨,裴铮不过只停留了半日,便赶往了凉州。   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看怀远县的情况,街道上,虽然很多地方还有着受灾的痕迹,但是街上的摊贩已经开始谋生。   怀远县同样也有很多的流民。   因为这里地处贺兰山,暴雨倒是没有给此处带来太大的破坏。   城中的商户,都是一些有心之人,裴铮一路上走过来,还能看见有商户在给百姓们施粥。   这人还是裴铮认识的。   昔日那个和朝朝相看的李家少爷——李林。   裴铮的心情有点复杂,他站的老远,用非常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李林的一举一动。   李家少爷自然不会亲自施粥,他只会站在一旁看着。   然后吩咐旁人应该怎么做。   裴铮在心中冷笑,不过是花架子。   不仅仅是李家的少爷,另一位也不予多让,占据着这一条街的另一边。   裴铮起初还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黄李两家的少爷,为了让徐家的两位姑娘看见他们的诚意。   这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是吗?”裴铮听着边上人的议论,忍不住的出了声,“这两位可真是性情中人。”   他不冷不热的讽刺道。   周边的百姓听着他的话,虽然觉得这语调有些奇奇怪怪的,但这性情中人,应当是夸赞之意,便也只是附和。   裴铮听完之后,脸色倒还算是平静,虽然觉的这两人的行为有些过于幼稚,但这件事情的初衷却是好的。   如果忽略了他在袖子里越攥越紧的手,这些话的可信度倒是会更高一点。   裴铮停留了没多久,便打算离开。   他心中虽然记挂着玖玖,但裴铮的心中同样在害怕,当日匆匆一别,一晃一月过去。   再怎么忙碌也都已经步入正轨,若是他想去接玖玖,当然是可以的。   只不过他接了玖玖之后,就会断了和朝朝之间的联系,他再也没有理由将玖玖交给朝朝照顾。   裴铮自然不会丧心病狂的祈祷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裴铮满心以为自己已经避开朝朝,却没想到还能在路上遇见,朝朝的手中提着一些绣线和布匹,迎面朝着裴铮走过来。   她一个人,并未和徐云一起。   若是从前,裴铮估摸着会迎上去,但是这会儿他却有些尴尬,只恨不得躲起来才好。   裴铮原本只是心里想想,但随着朝朝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一时犹豫不决,当真躲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脸都黑了下来。   裴铮本想等朝朝走过。   结果朝朝还没走两步路,就被李林给喊住,“柳姑娘,好巧。”   朝朝见是李林,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见他在给百姓施粥,便多说了几句。   裴铮见到这一幕,脸色又沉了一分。   结果让他头疼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一件,一旁的黄少爷见状,也要跑过来凑热闹,热情的打着招呼,“柳姑娘,好久不见。”   昔日的误会已经得到了解决,黄少爷也知道了朝朝的身份,他真诚的向朝朝道歉,并且很认真的向徐云说清楚,他的追求之心。   徐云没怎么搭理,倒也没有给黄少爷难堪,只是一直避而不见。   但黄少爷并不气馁,见不到徐云,就想方设法的在柳朝朝面前出现。   希望朝朝可以替他美言几句。   这可让李林心生不悦,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就是这么出来的。   这不,又对上了。   躲在暗处的裴铮脸色已经沉的要滴出水来,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根本就不应该躲起来。   如今失了先机,进退两难。   当真是,恼恨。 第59章 裴铮,你放过我吧。   午后的怀远县很是热闹, 主街道上更是因为黄、李两家的少爷施粥而人群聚集。   怀远县的大雨下了一个多月,黄家和李家施了半个月的粥,再这一片已经成为了名人, 此番这两人就那么不甘示弱的站在朝朝的面前。   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朝朝看着周围的百姓, 心中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偏偏这两人完全不知道尴尬为何物, 不约而同的想要过来和她搭话。   “柳姑娘, 今日怎么有空出来?是府中的事情都忙完了吗?”李林迫不及地问道。   还没等朝朝回答, 黄元毅就将李林赶到了一边,“柳姑娘,你既然有空, 不知徐姑娘可有空?”   李林有他自己的心思,而黄元毅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俩倒是知道对方的目的,也知道并没有什么冲突,但却没有好好商量的打算, 何况两家又是竞争对手, 所以时不时的就会吵起来。   平时没见着人都会吵得不可开交,这会儿也是一样,一言不合就闹腾起来。   朝朝看的无奈至极,无意回答黄元毅的话, 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林, 见他们两个吵起来,便故意歪曲事实, “黄少爷, 李少爷, 你们二位慢慢的聊,我还有事, 我就先走了。”   李林和黄元毅一听到这话立马就闭嘴,两个人也忘了先前在吵些什么,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老实的站在朝朝面前。   “我们没有话聊。”   “对对,我和他有什么话好说的?”   李林的目的是和朝朝搭话,黄元毅的目的这算是问徐云的下落。   这事情难如登天,机会更是稍纵即逝,所以谁也不想让谁。   他俩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争吵,还是没忍住,又吵了起来。   朝朝却只当不知道,和他们说了告辞之后便拎着自己的篮子要走,李林和黄元毅纠结万分,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最终还是黄元毅脸皮厚,请朝朝留步,“柳姑娘。”   “什么事?”   “我们黄家是开镖局的,所以对于施粥这件事那是一窍不通的,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能不能…”黄元毅被朝朝和李林两个人看着,那张脸涨得通红。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一咬牙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这分明就是临时找的借口,黄家施粥都已经半个多月,黄元毅到底是怎么能想出这种借口来的?   李林虽然在心中腹诽,但同时心里别提有多羡慕。   他刚刚怎么就没有抢占先机呢?   最终李林只能看着朝朝走到了黄家的粥摊前头,认认真真的暗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李林差点儿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而躲在暗处的裴铮,早已经按捺不住,恨不得冲出去将那个喋喋不休的黄少爷赶得远远的,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朝朝的面前。   朝朝看着明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非要硬挤的黄元毅,也是有点儿无奈,“黄少爷,粥棚什么问题都没有,还请放宽心。”   “可是柳姑娘我……”黄元毅还想说点是什么,却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   另一旁早已虎视眈眈的李林迎了上来,“柳姑娘…”   “李少爷若说也要问粥棚的事情,不如去黄少爷家的看看,他们家的粥棚搭的极好。”朝朝两句话,就将李林的想法尽数扼杀。   他看着朝朝,又看了看黄元毅,心中别提有多不满。   眼看着借口已经找不成,李林也就不再纠缠,便提出要送朝朝回府,“柳姑娘,我恰好还有要事要同徐姑娘商议,不如就让我送你回府吧。”   朝朝清楚李林说的是什么事情,对于谈生意这件事,她责无旁贷的,但并不想再这样的情况之下。   就在朝朝在纠结如何就拒绝的时候,裴铮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句:“柳姑娘。”   他的出现,让原本争锋相对的李林和黄元毅齐齐的皱眉,两人虽然也有恩怨,但这个时候私人恩怨显然不值一提。   两人一致看向裴铮,   而裴铮压根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他慢吞吞的从对面走了过来,在朝朝的面前站立。   朝朝方才满腹心思都在应对李林和黄少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裴铮,此番看见他,心中倒也不是很奇怪,她早就猜测裴铮在怀远县,但并不知道他在何处。   今日和荀烈见面时没有见到裴铮,朝朝还以为,他要一直躲着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的出现。   只是这称呼是怎么一回事?   裴铮面对朝朝疑惑的眼神,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大自然,但他还是微笑的看向朝朝,“柳姑娘,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还请你跟我走一趟。”   裴铮的脸色还算冷静,但也只有面上还冷静,如今内里是个什么模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心生忐忑,生怕会被朝朝拒绝。   朝朝不知道裴铮这又是跟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方才听到了多少,她的确不想和黄元毅还有李林多说什么,但她更不想和裴铮有瓜葛。   但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坡而下,“黄少爷,李少爷,我还有事,你们两位自便。”   朝朝说完,便随着裴铮一起离开。   李林和黄少爷见状,更是恼恨方才为什么要吵架,本来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都怨你。”黄元毅有些烦躁的看了一眼李林,“我不过是想找柳姑娘问一问事儿,你就非得跟我争?”   李林如何不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一同协作?   但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有办法的,也许是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以至于李林看见黄元毅,唯一的想法就是跟他吵一架。   “现在好了,人都走了,你高兴了?”黄元毅烦不胜烦。   但他很快就想起了酒楼的那一幕,虽然不知道裴铮的身份,但那般的架势,就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方才那位工资,非富即贵,黄元毅饶有兴味的看着李林,“你是不是喜欢柳姑娘?”   李林从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心意。   他并不奇怪黄元毅知道,但是黄元毅这个玩味的笑容,就让李林很是反感,方才带走柳姑娘的人让他同样心生警惕,于是便下意识的开口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方才那男子的身份?”   “我并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不过他和柳姑娘像是旧识。”黄元毅也没有卖关子,毕竟这些事情是自己当日在酒楼看的清清楚楚的。   为了这件事,黄元毅曾经还有所误会。   只是黄元毅并没有说的太具体,只说他们二人像是旧识,他并不乐意说一个姑娘家的隐私。   而李林便因为黄元毅的一句话,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   像是旧识…   他开始忍不住的想,他们到底是什么旧识?   难道,方才的那位男子,认识柳姑娘那早就死了的丈夫?是过来故意破坏的?   李林想到这里,早已经没了继续针对黄元毅的心思,也真的是病急乱投医,甚至还开始问黄元毅,他要怎么办。   黄元毅心说他哪里能知道?   但是看在这么多年相识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帮忙出谋划策,只不过黄元毅根本没想到,李林的想象力居然会这么丰富,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李林愁眉不展,一直缠着黄元毅说话,而另一边,朝朝和裴铮离开之后,他们俩的情况却不像另外两人想象中的那般和睦。   走到无人处,朝朝便停下了脚步,喊住了一直在前头走着的裴铮,“裴大人。”   裴铮听到这个更加生分的称呼,心情就变得更糟糕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朝朝。”   “今日多谢裴大人解围。”朝朝一板一眼的道谢,裴铮无奈的看了一眼他们走出来的距离,不过二三十米,才看不到人影,她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吗?   “你我之间,不用这般客气的。”   “自然是要的。”朝朝的声音并没有很刻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温柔,“我和大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大人今日仗义,帮了我的忙,自然是要道谢的。”   裴铮一听见这生分的话,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朝朝,我说过的,你是我…”   “裴大人。”朝朝出声打断了裴铮要说出口的话,她并不想听到裴铮再说她是他的妻子,这些话听得多了,除了徒增伤感便是引人发笑,何必呢?   “有些话就不必翻来覆去的提,我也并不愿一次又一次的说起,听着也挺没意思的。”   “朝朝,你听我解释,我只是…”   她浅浅的皱起眉,像是不能理解,裴铮为何一定要纠缠,明明她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为什么裴铮就和听不懂一般?   “裴大人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不愿意听懂?”   裴铮所有想要解释的话,均败在朝朝的询问之下,她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当真觉得疑惑,她全然不明白,裴铮为何可以这般的固执。   “怀远县突降暴雨的那一日,我曾去找过你。”裴铮看着朝朝很是认真的开口,他原本以为这一段往事会永远的埋藏在他的心里。   但如今,他却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   那一日想明白的事情。   那一日想通的一切。   那一日他鼓起勇气想要说的话。   明明万事俱备,却被一场暴雨打断,他眼睁睁的看着朝朝离开,无力阻止,也就丧失了勇气。   朝朝冷不丁的听裴铮提起那一日,心中有些难受,那天她很清楚的听到了裴铮的声音,只是她不能回应,也不想回应。   她甚至都不知道裴铮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她连派人去看一眼都不曾。   “朝朝,我想告诉你,我后悔了。”裴铮的声音很轻也很淡,他来到雍州之前,曾经告诉过母亲,他做错了。   昔日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告诉母亲,今日也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朝朝。   只是朝朝听到这些话,心中浮现出的却是茫然,他后悔了吗?   他后悔了什么?   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就算后悔了,又能如何?”朝朝轻声的反问道,“我本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你可曾记得,昔日告诉我你要成亲时候的模样?”朝朝记得清清楚楚,往日鲜血淋漓的伤口再度被剥开,朝朝痛的难以呼吸,可她却不想放过另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后悔呢?   他就应该一直一直的坚持下去,永远也不要后悔,然后她就可以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当中,将他忘记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裴铮现在来告诉她,自己后悔了呢?   “你说,那是天子赐婚…”   “朝朝,不要说了。”裴铮有些受不住的闭上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哀求,“朝朝,不要再说了。”   那些属于他们共同的记忆,刺痛的从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裴铮也同样的痛苦,随着时间的过去,他愈发的不能理解,当初的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裴铮看着朝朝,开口和她道歉,“是我不该自以为是的为你好。”   “是我不该,不顾你的心情,让你陷入痛苦当中。”   “你我拜了天地,签下婚书,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该因为逃避那边经历,而逃避这一切。”   裴铮逃避的从不是柳朝朝,他逃避的是作为阿阳的曾经。   当这段记忆成为他最重要的回忆时,裴铮才发现自己的逃避,到底有多么的可笑。   裴铮一字一句的忏悔着昔日的过错,朝朝认认真真的听着,她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些的时候,会很激动,可事到如今她听到这些,却只觉得有些惆怅。   面对裴铮的道歉,朝朝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她只是很平静的问他,“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中接走孩子?”   “…你家?”他听着这个称呼,有些难以置信。   “对,我家。”朝朝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裴铮,轻轻的笑了起来,“那里有我喜欢的长辈,也有我敬重的姐姐,那里就是我的家。”   裴铮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但是他今日却并不想将玖玖接走,所以她避开了朝朝的视线,“我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怀远县,晚上就要离开。”   她看着裴铮,也不知道这些话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   但裴铮的目的是让她相信,“怀远县受灾并不严重,但还有更多地方的百姓们饱受折磨,所以我今日还要去当地看一看情况。”   荀烈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朝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她的手紧紧的握着篮子,捏的指骨泛白,她已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她看着面前的人,虚虚的开口,算是接受了这番说辞,“既如此,等到裴大人什么时候忙完了,再来接孩子吧。”   朝朝算是信了裴铮的说辞,她转身,默默的朝着徐府的方向走去,她全身僵硬,像是无法思考。   裴铮却是不由自主的拦住朝朝的去路,走上前一步,抓着朝朝手中的篮子,那被她掰开手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疼痛和惨烈,让裴铮再也不想体验第二回 。   “裴大人,可还有事?”朝朝像是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话,一切的一切仅凭本能。   “我…朝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裴铮的声音有些忐忑,也有些不安,想来也是,顺风顺水二十余年的裴世子,何曾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   “给我一个弥补和赎罪的机会。”裴铮说的认真,而朝朝的心,却毫无任何波澜,她的心,早就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怎么样都填不满。   她并不知道要怎么给裴铮机会,“裴大人,人要往前看,您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过去不放?”   朝朝其实更想问,裴铮为什么一定要抓着她不放?   “我们之间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朝朝的声音有些残忍,但陈诉的都是裴铮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是,我们之间的确结束了。”裴铮的心里乱极了,这些昔日从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在面对朝朝,他依旧鼓起勇气坦诚。   “可是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裴铮坦坦荡荡的开口,“我知道过去是我做错了,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朝朝听得分明,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重新开始?   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怎么重新开始呢?   “裴大人日理万机,还是去忙正事要紧。”   “朝朝,你当真这般不愿意见到我吗?”   “放手。”朝朝看着篮子上的手轻声的说道。可裴铮如何愿意?两人坚持不下,朝朝便率先放了手。   “您若是喜欢的话,赠予您便好。”   裴铮便拎着那个篮子手足无措,他看着朝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朝朝…我…”   “您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在这种小事上一味的浪费时间,实在是不值得。”   裴铮听不得这种话,拦住朝朝的去路,声音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可无论值不值得,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不能强迫我接受。”朝朝的语气很轻,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宛如利刃一般的扎进裴铮的心。   割的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裴铮看着朝朝,似乎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朝朝,你对我…”   朝朝转身,似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仿佛是在等下文,可裴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生怕得到的答案是他最不愿听到的。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会闹得不欢而散,他知道,这五年改变的太多太多,朝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姑娘,她不需要依靠他,她从不需要别人。   她就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幸福且平淡。   这些都是裴铮不能带给她的。   裴铮看着她,声音中带着许多的惶恐,“那玖玖怎么办?”   他失了所有的筹码,只能抓住唯一的机会。   裴铮迫切的想要抓住彼此之间的联系。   朝朝的心有了一些微微的刺痛,可面上却并不显,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只要裴大人带他回京城,再也不要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玖玖便会忘记我。”   “玖玖会有很光明的未来,他的光明未来是不需要我的。”   “只要您不再纠缠下去,一切都会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你当你的镇南侯世子,我做我的乡下农女。而玖玖还是玖玖。”朝朝的心中早就有所决断,这些话在心中演练了千百次,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他从前不知我,只要你不提,他日后也不会知我。”   “既然不知道,那就一辈子瞒下去,就当是你对我最好的道歉。”   “裴铮,你放过我吧。” 第60章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裴铮失魂落魄的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十月的怀远县, 已是深秋,天气早就渐渐的寒冷起来,因为这一场大雨, 更为这地方增添了一丝萧瑟。   今日雨过天晴, 太阳罕见的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路上三三两两的百姓搭伴在路边晒着太阳, 说着些带乡音的闲话, 因为这久违的阳光而显得鲜活起来。   阳光是最无私的东西, 他毫不吝啬的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裴铮沐浴在暖阳之下,却无端端的觉得冷。   他已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和朝朝分开的, 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找到回驿馆的路。   只知道这一路他走的很累很累。   这条路实在是太长太长。   裴铮回到驿馆的时候,荀烈还没有醒过来,他虽然喝醉了酒,却半点都没有闹脾气, 乖乖的躺在床上和衣睡着。   驿馆并没有空房间, 因为怀远县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不仅有房屋被淹没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举家搬迁的百姓,裴铮便让怀远县的县令将驿馆也腾了出来住人。   故而裴铮不得不和荀烈住一间房, 一人占据一边。   这并非是什么大事, 只是裴铮今日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的心中像是压抑着什么, 迫切的想要发泄出来。   他推了推躺在床上的荀烈, 让他醒一醒。   只可惜荀烈什么都没有听见, 兀自睡得香甜,根本就是雷打不动。   许久之后, 裴铮出声唤了守在门外的侍卫。   那是个很眼生的侍卫,并非一直跟在裴铮身边的福全,此时此刻,福全正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玖玖的生辰就快要到了,往年的时候,父母都会特意从京城过来陪伴玖玖过生辰,但这一回裴铮并不想父母过来,他想让福全劝说父母,留在京城。   一来实在是不太顾得上,如今雍州突逢天灾,裴铮不愿大张旗鼓的给玖玖过生辰,白白落人口舌,让玖玖承受是非。何况如今玖玖还在朝朝的身边。   裴铮无法解释玖玖的下落,也更希望今年的生辰可以由朝朝陪他过。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侍卫很快就出现,他年岁尚轻,看见裴铮的时候还有一些拘谨,“大人。”   裴铮点了点头,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开口吩咐:“去买些酒来。”   侍卫似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声的问道:“不知大人要买些什么酒?可要多少?”   裴铮听到这些问话,骤然不耐烦起来,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人并不是身边用惯了的,不知他的习惯也实属正常。   只是他当真许久未曾和人解释过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买些清酒回来,什么都成,这些银子,能买多少便是多少。”   裴铮的语气很淡,看不出半点不耐,若是福全在这儿,估摸着还要以为自家主子转性了。   殊不知裴铮只是没有心情去计较什么。   侍卫很快就将酒买了回来,足足有十几坛子,堆满了一桌子。   裴铮挥了挥手,命侍卫退下。   他找出了两个碗来,又去推了推荀烈,只可惜荀烈还是没有醒来,没有人陪他喝酒,裴铮面无表情的在碗里倒满了酒,端起来喝了一口。   并没有尝到什么味道。   雍州的酒其实很烈,可再烈的酒喝了那么多年,也变得无滋无味起来。   裴铮早就已经不靠酒水来麻痹自己,他的每一天都过得清醒而绝望,裴铮其实早就已经后悔,后悔的一塌糊涂,只是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心情,他将一切都藏在心里。   曾有许多人问过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他向来都是敷衍,像是难以启齿,现在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可最应该听到的那个人,却根本不愿意听。   她甚至一点也不在乎。   裴铮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被朝朝拒绝的那么彻底,她不愿意原谅他,更不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这认知对于裴铮而言不亚于凌迟。   他想,他到底还是太自以为是。   手中的碗被裴铮随意的扔到一边,他抓起酒坛子,仰起头,径直的将酒水灌了下去。   满满一坛子的酒水,尽数倒了下来,他尚来不及吞咽,有一些酒水便顺着下颌没入其中。   衣襟濡湿了一片,裴铮却根本懒得去管。   他颓废的坐在地上,企图勇酒水来欺骗自己,明明毫无作用,可今日的事情太突然,他的心太痛太痛,以至于重拾了毫无用处的手段。   裴铮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听到,叶什么都不想看到。   他从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输的这么一败涂地。   这天底下竟然有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够让自己投鼠忌器。   他不敢质问,不敢强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   裴铮并不想放手,可在朝朝越来越平静的目光当中,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他只觉得很奇怪,他的记忆明明都已经开始混乱,为什么可以那么清晰的记住朝朝说过的每一句话?   “放过你?”裴铮想起那句话,不由的喃喃低语,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竟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的感情就像是束缚她的枷锁,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裴铮看着窗外的夕阳,脸上染上了落寞,不知是在回应朝朝,还是在自言自语,“…那谁来放过我?”   在朝朝走后,思念的种子早已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裴铮从未想过要忘记她,也从未想过要和别人共度一生。   他的心早就已经被人占据,如何还能遗忘?   裴铮自嘲的闭上眼睛,只想将那一幕从自己的眼前赶走,再也不要想起。   *   荀烈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的,他默默的睁开眼,看着不算熟悉的房梁,思索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肩膀,看见外衣的时候,荀烈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裴铮他竟然就这么把他给带回来的吗?   让他穿着外衣在床上睡着?   荀烈只觉得浑身难受,裴铮他,还能不能再过分一些?   荀烈一边腹诽,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腰酸背痛,头疼不已。   他睁开眼环顾四周,瞧见了坐在墙角的裴铮,瞬间睁大了眼睛。   裴铮这是,喝醉了?   荀烈也曾经想过要把裴铮灌醉,但永远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最后荀烈都已经不想去管太多了。   但是没想到啊,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荀烈并不知道裴铮是回来之后喝了许多酒才醉过去的。   他看见裴铮喝的醉醺醺的坐在角落里,还以为是和自己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就醉了,荀烈想到这会儿自己比裴铮更先醒过来,就忍不住的沾沾自喜,看来自己的这些年,酒量渐涨啊。   他得意的不行,甚至还有些嫌弃的看着裴铮,“真是,才喝了多少就你能把你给醉成这样子?”   “怎么还坐在地上?都没人管你的吗?”荀烈看到这一幕,同情心油然而生,明明自己还头疼的不行,但是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照顾裴铮,便忍着全身的不适慢吞吞的从床上起来。   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   “裴铮,起来。”荀烈浑身无力,并不能很好的将人从地上拖起来,反而连带着他一块儿摔了下去,他有些头疼的摔坐在裴铮的左边,因为视线不同的关系,荀烈终于看见了地上的那些空酒坛子。   三个,六个,十二个…   到底有几个?!   荀烈看着满地那密密麻麻的酒坛子,只觉得自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等他将这一切数清楚之后,才知道这人不是和自个儿一起喝醉的,是回来的时候自己后头又喝醉的。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心思,只想捂住自己的额头,将半盏茶之前的自己生生掐死。   照顾裴铮?荀烈想眼前这人大概是半点也不需要,狠狠的将人一推,“醒醒,你快点醒醒。”   裴铮原本就没有睡着,他早就听见了一旁的动静,只是懒得睁开眼,这会儿被荀烈推着,也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   荀烈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办法,便破罐子破摔的坐在地上,“裴铮,你出息了啊,竟然喝这么多的酒,还有,你喝酒居然不叫我!”   荀烈这会儿不知道是气裴铮喝的太多,还是气裴铮独自喝闷酒,他想若不是自己的心理实在过不去,他肯定把人给踹翻过去。   裴铮只觉得头疼,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他并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可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什么都还记得,甚至都能听见荀烈的动静,裴铮只想要痛痛快快的醉一场,他想,若是能就这么醉过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醉不了,便只能靠坐在墙角假寐,听见荀烈气急败坏的对话,无奈的睁开了眼,“我喊过你,可是你没听见。”   所以,裴铮便没再坚持。   荀烈听见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恶狠狠的瞪着裴铮,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就丝毫不顾及朋友之谊?”   “怎么?”裴铮有些疑惑的问道,似有些不能理解荀烈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知不知道你喝了多少酒?”   裴铮其实并没有很仔细的去数过,心中只知道一个大概,他见荀烈这般模样,倒是缓缓的勾了勾唇,“不妨事。”   “怎么可能不妨事?”裴铮惊呼出声,见裴铮不当一回事,指着那堆酒坛子控诉他,“十九个,整整十九个,喝酒伤身,你还喝这么多,你是不要命了吗?”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一面?”   ”你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在这里买醉?”荀烈很烦躁的问他。   有些事情,裴铮之前并没有告诉过荀烈,但是这会儿,他骤然生出一种倾诉的冲动,“长珩……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荀烈听见裴铮的问话,漫不经心的抬起了眼,心里还有点儿诧异,长珩是他的字,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裴铮离开之后,也唯有陛下会这么喊他。   这阔别已久的称呼,触动了荀烈的心,那股子戾气总算是消散了些,只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很冲,“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是什么事儿,这么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荀烈凶巴巴的开口,面上瞧着漫不经心,但是目光中却染上了诸多的忧虑。   “我今日,遇见了朝朝。”裴铮冲着荀烈轻轻一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那笑容假的很,像是刻意为之,瞧着很是悲伤。   他扭头看向裴铮,万分不忍,他和裴铮是挚友,自幼相识,裴铮素来骄傲,是所有人都羡慕天之骄子,何曾有过这般悲伤的时候?   荀烈私以为,他和这种情绪,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荀烈心中难受,心情也有些不善,语气更是有些冲,“怎么又是她?”   “都已经过了五年,你怎么还没有放下?”   荀烈的语气蕴含着诸多不满,裴铮听得很清楚,只是他并不希望听到荀烈这么说,“你不要怪她,全部都是我的错。”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荀烈在心里猛地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裴铮是喝酒喝多了,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起来,但又怕裴铮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只能默默的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耐着性子问他,“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铮和荀烈说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将手伸到一边,摸出了一坛酒来,荀烈看的清清楚楚,没忍住抢了过来,“你怎么还要喝?”   被抢了酒的人,半点都没有在意,只是又拿出了一坛,荀烈这会儿已经没了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忍直视的别开眼睛。   裴铮熟门熟路的拍开泥封,将酒当成水一般的灌着。   “朝朝她说,希望我可以放过她…”   在裴铮没什么感情的叙述当中,荀烈总算是清楚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他昔日只是有着模糊的方向,如今听裴铮亲口提及,却没了开口的欲·望。   直接愣在了当场,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曾经荀烈一腔热情的想要帮助裴铮却无能为力,他总想着裴铮可以多依靠朋友,可当他真的知晓裴铮心底的秘密时,却依旧无能为力。   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长珩…我真的错了吗?”裴铮看着荀烈,仿佛是在追求一个答案,但荀烈却是回以沉默,这件事情哪里是可以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   “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又有什么意义?”荀烈不知要怎么安慰裴铮,何况裴铮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他的心中应该早就有了答案,“亭曈,你想听到我告诉你什么答案?”   “你想我告诉你,你没有错吗?”荀烈的声音有些冷淡,他说不出裴铮是错的,毕竟站在裴铮的立场上,那的确是最妥善的选择。   但荀烈同样没有办法说他没错。   他是裴铮的好友,可他同时也是邢狱官。   裴铮这行为,不仅仅是忘恩负义,更是贬妻为妾,于情于理,都很让人唾弃。   但是,裴铮和柳朝朝的婚书,其实不作数的。   裴铮失忆的时候,身份都是假的,那婚书自然也是不作数的,所以裴铮充其量就是担了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荀烈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呵,没有良心的东西。”   裴铮默默的听着,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是那灌酒的速度又快了些许。   “你当然错了,你怎么会没有错?你忘恩负义。”荀烈半点不客气的骂道,“她救你性命,照顾你许久,就算你不认她是你的妻子,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荀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纵然他有心护短,就裴铮这样的行为,他也是护不出来。   他在大理寺府衙,见多了抛妻弃子之徒和忘恩负义之徒,裴铮倒是好,将这两样都占全了。   “你昔日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应该明白,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将她带回京城,你若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就应当给她一笔钱财,许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荀烈熟读律法,自然知晓大辰的律法对女子有多么的宽容,“辰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能二嫁。你若担心她嫁得不好,多给些银子,总是能解决的。”   裴铮听到这些话,只觉得难以忍受,皱着眉头让他闭嘴。   荀烈只当没听见,讽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你既舍不得她嫁人,倒是很舍得委屈她。”   “我让你闭嘴。”裴铮只觉得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荀烈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了火气,他闹不明白裴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继续自欺欺人。   这些事情,他分明比谁都清楚。   荀烈当然能理解裴铮的做法,所谓旁观者清,若他深陷其中,说不定做的比裴铮还要过分,“亭曈,你既已经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我没有。”裴铮喃喃低语,“我只是想不明白…”   “你是不敢承认吗?”荀烈冷冷的打断裴铮的话,只是他看着裴铮的模样,也不见得是不敢承认的模样。   可他此前的种种行为,却处处透露着古怪,荀烈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裴铮看,想要从他的脸上瞧出些端倪。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他承认自己的过错,也坦诚自己的后悔。   自己所知道的点点滴滴,更是裴铮亲口所诉,所以,为什么,他竟还会下意识的在自己面前诡辩?   荀烈想不明白。   可裴铮听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着酒坛子的手逐渐用力,他看向荀烈,仿佛是在看一个很可怕的存在。   他仿佛猜测到荀烈要说些什么,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便勒令他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荀烈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他看着裴铮,残忍的勾起了唇角,“裴铮,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想听。”裴铮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站立的并不稳,可他却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荀烈的目光太过犀利,裴铮只觉得自己要无所遁形。   那模样,像极了落荒而逃,看的荀烈更是烦躁,他气恼的想要站起,却没有什么力气,甚至比不过裴铮这个喝了那么多酒的。   眼看裴铮就要夺门而出,裴铮情急之下将手中的酒坛子砸到了地上。   碎了一地的瓷片。   “裴铮,你站住。”荀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裴铮的脚步却只是一顿,并没有任何要停留的意思,“荀烈,你喝醉了。”   他轻声说道,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骤然反口道:“你没有醉,是我喝醉了。”   荀烈看着裴铮,心中涌现出阵阵难受,他心中有所猜测,只是这猜测,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你醉没醉,自己不清楚吗?”   裴铮走路并不稳,酒水不能让他醉一场,可身体总是很诚实的,满地的酒瓶被踢得七零八落,砸的哐哐作响,身后的人还在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衫,不让裴铮走出去。   他没有太大的力气,也不想纠缠,看着他的衣袖,轻叹一句:“长珩,我可曾求你过什么?”   这一回,轮到荀烈想要捂耳朵了,他不忍听,也不忍看,但是荀烈并不想看裴铮在这么自虐下去,五年了,他沉溺过去的时间已经足够。   他看着裴铮,一字一顿,残忍如斯,“你如此反复无常,那里是不肯承认错误,只是怕她不爱你了而已。”   裴铮的身影暮然僵住,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被狠狠的撕开,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彻底的安静下来。   裴铮没有回头,更不愿意去看荀烈。   他看着厢房的大门,仅仅一步之遥,他没能走出去。   仅仅一句话,就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所有想要隐瞒的一切,统统都隐瞒不住。   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问,不敢听的事情,这些藏在心中最深的恐惧,裴铮以为只要藏起来,就会消失,仿佛只要固执的不承认自己做错,那些恐惧就会离他而去。   裴铮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他看着荀烈,再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可荀烈的残忍并没有到此为止,他正视着裴铮,一字一句道:“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裴铮也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他挣脱开荀烈的手,缓缓的走向床边,他将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遮挡住所有的光,裴铮缓缓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厉。   泪顺着眼角落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的确,是在害怕。   在一片黑暗当中,他听清楚了心底的声音。   承认吧,裴铮,你就是害怕她不爱你。 第61章 她的母亲   朝朝的情绪, 远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她和裴铮分开之后,只想着快一点离开,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明明已经很累很累, 却没有半点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知道走到了徐府门外, 朝朝才算是冷静下来。   她轻轻的扣了扣门, 等着人过来给她开门。   今日阳光明媚, 是难得的好天气,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朝朝走进宅院的时候, 就看见徐云带着玖玖在一处玩耍,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笑的咯咯作响。   “云姨姨,这个蛐蛐怎么那么厉害?”玖玖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 根本就舍不得离开视线。   徐云年幼的时候对这些东西倒是很有兴趣的, 只不过长大之后,要跟太多太多的人打交道。   这昔日喜欢的东西,都成了做生意的手段,便是再好玩, 也早没了兴趣。   今日若不是要哄孩子, 徐云才没有心情去看这些,“这蛐蛐当然厉害, 这可是我亲自替你去选的。”   “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还得不到这个蛐蛐。”   “要知道, 它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玖玖听完之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 和徐云凑在一块儿看那只蛐蛐。   两人越谈越开心。   朝朝看的清楚分明,但却什么都没说,从院子里的小路经过,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徐云和玖玖两个被那蛐蛐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发现朝朝走了过去,还是身边的丫鬟提醒,徐云才反应过来。   “什么?”徐云惊讶的看着丫鬟,“你说刚才朝朝从这里走过去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丫鬟认真的点了点头,“朝朝小姐的动静不小,但是小姐您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徐云心说自己怎么可能听得见?   忙着带孩子斗蛐蛐都来不及。   “那,她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很生气?”徐云有些心虚的问道,连带着在她身边的玖玖也开始担心起来。   丫鬟完全不理解面前这一大一小为何忽然变了脸色,但她一个下人,总不好随意的猜测。   “朝朝小姐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侍女很认真的想了想,又有些忐忑的开口,“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有点儿,不太高兴。”   “什么?”徐云的声音大了许多,看着侍女有点儿埋怨,“这件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说?”   侍女好生委屈:“奴婢,奴婢是…”   “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徐云也没有要迁怒侍女的意思,只不过在她的心目当中,不高兴就等于生气。   回想起自己方才做的那些事情,徐云是真的害怕。   想到这里,她就立刻拽着玖玖要去找朝朝,但玖玖还恋恋不舍的看着蛐蛐,“云姨姨。”   “啊对…”徐云拿出罐子,将蛐蛐整个儿装了起来,然后命人送到了自己的房里。   等到做完这一切,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往朝朝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相互的讨论着,“你知道你姨姨最近怎么了吗?”   玖玖很实诚的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云姨姨,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玩蛐蛐,姨姨才生气的?”   徐云的心中其实也有这样的担忧,但是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怎么会呢?”   “你朝朝姨姨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生我们的气呢?”徐云轻声的反驳,仿佛是在为了给自己开脱。   说起朝朝名字的时候,徐云总觉得有些奇怪,实则她一开始也很担心玖玖会不会因为名字而认出什么来。   但是她的父母,还有府中的下人,都知道朝朝的名字,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隐瞒,要解释的事情就太多了,若是再有什么嘴碎的添油加醋。   便又是麻烦。   只不过,她喊了以后,玖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所以徐云就放心下来了。   “嗯?”玖玖漂亮的小脸上有那么一点儿纠结,她看了眼徐云,还是很努力的开了口,“上一次,姨姨说,你带玖玖乱跑,弄得浑身都是泥巴,她生气了。”   徐云:“……”   这种小事,就不需要记得这么清楚了。   “这,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些事情,还是先去看看你的姨姨要紧。”徐云立马岔开话题,领着玖玖就去见朝朝。   朝朝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那一幕一幕的事情在脑子里走马观花的略过。   她只觉得浑身疲倦,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徐云和玖玖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方才所有的踌躇和不安全部都消失了,两人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姨姨,你怎么了?”   “朝朝,你怎么了?”   徐云和玖玖一块儿开口,朝朝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他们一眼。两人的担忧都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我没事,就是有一点累,所以我想睡一会儿。”朝朝轻声的说道,让徐云带着玖玖到外面去玩。   徐云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还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带着玖玖玩蛐蛐?   看来是真的不舒服。   “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一看?”   “岑大夫出门义诊去了,等岑大夫回来,让他给姨姨看看好不好?”玖玖乖乖的趴在床边,担忧的看着朝朝。   可爱的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忧虑,看的朝朝有些想笑,她伸出手,摸了摸玖玖的小脸,“没有关系,姨姨就是有一点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是答应给你做的糕点,要明天了。”朝朝有些歉疚的开口,但她这会儿当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更是什么都不想做。   她不想勉强自己。   “没有关系,糕点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玖玖连忙摇摇头,让朝朝好好的休息。   “你和云姨姨出去玩,如果晚饭的时候我还没有起来,你就自己先吃饭,好不好?”   虽然朝朝的声音很温柔,也一再告诉他们,自己没什么事情,可是玖玖和徐云还是很担心,但拗不过朝朝,他们俩也只能自己出去。   只是两人离开的时候,动作出奇的一致,一步三回头。   出了门之后,也还是放心不下。   甚至连玩耍都没了心情,最后,徐云还是决定去看账本,便带着玖玖一块儿去了书房。   徐云在算账的时候,玖玖就在她的身边认真的练字,不吵也不闹。   徐云就没有见过这么乖,这么自觉的孩子。   她原本就对玖玖有着诸多的怜惜,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对玖玖更是心生欢喜,只恨不得朝朝可以把孩子留下来。   但这些事情,徐云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毕竟朝朝的心意已决。   “云姨姨,你为什么这么看着玖玖?”   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更加敏锐的,徐云的视线落在了玖玖的身上太久,他就觉察到了,因为没有太多的顾虑,说话的时候便没有迂回。   徐云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尴尬,但是和玖玖相处了那么久,徐云也已经知道他的性子,回答的游刃有余,“这不是想看看我们玖玖在做什么?”   “在练字。”玖玖语气欢快的回答道,“爹爹说,人不学,不知义,虽然玖玖现在和爹爹分开了,但是我也不能偷懒的。”   玖玖想起自己生病的那几日没有好好的练字,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又开始发奋努力起来。   徐云看的目瞪口呆,她从来都不知道,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娃儿给比下去,为了不让一会儿过来的亲爹觉得她不如人家小娃娃。   徐云也开始发奋努力起来。   两个人待在书房里面废寝忘食。   徐兴文走过来瞧见这一幕之后,倍感欣慰,吩咐旁人不准去打扰他们两个。   于是那一天,徐云就觉得这时间过得非常的漫长。   她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的努力过了。   *   另一边,朝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累得困倦,她只想好好的休息,但是今日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部都印刻在了脑子里,怎么都不会消失。   裴铮说的每一句话,朝朝都能够听明白,但她却弄不明白,裴铮如今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他做错了?   朝朝每每想起他说的这些话时,心中都有一种割裂的情绪,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为什么还要揪着过去不放?   他如今说这些话,到底是想做什么?   是要和她重新开始吗?只是他们俩,要如何重新开始呢?   朝朝的心中划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忽略了这情绪,松软的被子上还带着点点香气,她拥着被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只不过朝朝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竟破天荒的梦到裴铮,梦里的他还是当年的模样,同样的,说出口的话也还是那么伤人。   朝朝从梦中醒来,抹了抹自己额头,发现上头全是冷汗,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如今变得更加糟糕。   她极少梦见裴铮,因为每一次梦见都得难过许久,梦境远比回忆更加的真实,如今梦见也还是一样,她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就这么阴魂不散?   她一点也不想梦到这个人。   朝朝靠坐在床上,发了很久很久的呆,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自己的近况,想到玖玖,想到了以后。   也想到了裴铮。   更多的时候,朝朝想到的一直都是裴铮,朝朝总是尽量避免想起裴铮,无论是好,还是坏,她的思念和怨恨,都是交织在一起的。   她想,如果有那一天,她能做到不再怨恨,恐怕就真的放下了吧。   “朝朝小姐,您醒了吗?”侍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朝朝听到动静,软软的应了一声,“有什么事?”   “老爷让奴婢过来瞧瞧您,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朝朝这才注意到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她连忙应了一声,“好,我这就来。”   她快速的换了一身衣裳,急急忙忙的来到饭厅。   到了才看见虽有人都在,显然等了又一会儿,朝朝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伯父伯母怎么不先用膳?”   “不妨事,我们一家人总是要整整齐齐的吃饭才好。”徐兴文率先开口,笑眯眯的化解了朝朝的尴尬,“何况今日玖玖和徐云也来的晚。”   “什么?”朝朝有些没反应过来,徐兴文便很高兴的说起两人下午在书房里的事情。   徐云只觉得尴尬,但玖玖没有这感觉,他只是乖乖的坐在徐云身边。   众人小闹了一番,谈话间便开了席。   玖玖很担心的看着朝朝,问她有没有好一些,“姨姨,你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了,现在都已经好了。”朝朝温柔的笑了起来。   她的心,原本很乱很乱,可是方才她听见徐兴文说他们是一家人时,朝朝的心有了很大的触动。   更是下定决心,要和裴铮划清界限。   徐家没有太多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   谈话间,徐兴文便问起了玖玖的生辰。   玖玖的身份是徐家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毕竟他和朝朝长得太过相似,所以徐兴文便想着要能不能有这个机会,给小孩儿过生辰。   朝朝本想说也许没有这个机会,但看着大家都很兴奋的模样便没有说出这些扫兴的话。   晚上的时候,玖玖被徐兴文夫妇俩带走了,说是晚些时候再送回来,而徐云则是溜达到朝朝的院子里,郑重其事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朝朝被问的莫名其妙的,“我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徐云皱着眉头问道。   朝朝本来也就没想着要隐瞒,但若徐云不问,她也是不想说的,“我不过是今天遇到了裴铮。”   “什么?你怎么就遇到他了?他想干什么?是要来跟你抢孩子的吗?”徐云一听到这话,瞬间闹腾了起来。   朝朝听到这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想提醒阿姐,玖玖迟早是要和裴铮回去的。但这些事徐云未必不知道,她只是舍不得玖玖,有些话翻来覆去的提起,也显得很没有意思。   她便不再多言,只是在徐云的注视下,说起了今日之事,“我们不过是在路上偶遇,我不仅遇到了裴铮,我还遇到了李少爷和黄少爷。”   说起黄少爷的时候,徐云的表情非常的奇怪,“他主动找的你,说的什么?”   “自然是想要问阿姐的情况。”朝朝轻声说道,“只不过,我知道阿姐的心思,便拒绝了。”   朝朝并不知道徐云对那死去的未婚夫,到底是怎样真挚的感情,但朝朝并不想替徐云做决定,黄少爷也许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是个良配。   但是在徐云的心中,并不一定如此。   果然,徐云听见朝朝这么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也不知道那个黄元毅给我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最近我娘总是时不时的提起他来,我当真是觉得烦躁。”   朝朝明白伯父和伯母的想法,只是这些事情,她真的没有办法劝。   徐云对着朝朝大吐苦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把话题扯远了。“你还没跟我说,他到底跟你说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朝朝看着徐云轻轻的笑了起来,“他就是跟我说,他后悔了,他做错了。”   裴铮和朝朝说过的话不止这些,但是那些话都没有太大的必要,最让人在意的还是这两句。   想到这里,朝朝不禁有些烦躁起来,他的一句后悔,一句做错了,就让自己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明明这个人不出现的时候,自己过得好好的。   也因此,朝朝的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怨怼。   徐云怎么都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发展,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朝朝,问她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不是承认错误,说他后悔了吗?”徐云很是认真的开口,语气斟酌,“做错了事情,道歉了…不就应该被原谅?不过…你会原谅他吗?”   “阿姐,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应该的事情?”朝朝的声音很冷静,冷静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他说他错了,我就可以原谅他的。”   那些伤痛历历在目,那些记忆一直纠缠着她,她放不下,也忘不掉,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但是这个人,总是在她快要忘记的时候出现,扰乱她的心思,惹得朝朝烦不胜烦。   “那,就不提他了。”徐云见朝朝的脸色不怎么好,便将这件事情略过,说起了玖玖的生辰来。   “他的生辰到底是什么时候?小孩子年纪也小,也不太说的清楚。”徐云想起父母的意思,便很尽职尽责的表述,“爹娘的意思是和玖玖缘分一场,便想着能不能在家中给孩子过生辰。”   “你也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去。”   “十月十五。”朝朝轻声开口,她一直都记着这个日子,也会在玖玖生辰的时候给孩子煮上一碗长寿面,只不过那碗面条,最终只有自己吃得到。   徐云的脸上换上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每年的十月十五,朝朝都有事,徐云本来还以为她是去寺庙祈福的,现在看来她大概只是想要一个人待着而已。   “那,玖玖的这一次生辰,我们能给他过吗?”徐云开口问朝朝的意见,“他爹爹不会来接走他吧?”   朝朝自从见过裴铮之后,便大概清楚这个人是打的什么主意,他非但不会接走玖玖,也许还会希望,他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些时候   “我没有给孩子过过生辰,我并不知道要准备什么。”朝朝有点儿为难,她对这些事情的经验总是很匮乏的,能想起来的也只有一碗长寿面。   “没关系,我爹娘会啊,小的时候过生辰,都是他们操心的。”徐云很放心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她说完这话,便小心的看向朝朝,那模样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但是又不敢问的。   朝朝看到她那个模样,有些了然的开口,“阿姐你想问什么?”   “我也不是要问什么,我就是…我就是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父母。”徐云轻声开口,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纠结的不行,生怕让朝朝难受。   “我的父母…”朝朝从来都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这些事情,如今冷不丁的被问起,她竟还要仔细的想一想,才能够想得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父亲分开了,关于他的事情,我并没有记住太多。”   父亲在朝朝的记忆里,就是一个遥远的影子,她连背影都快要记不清楚,何况是模样。   “至于我娘,她的身子不太好,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因病故去。”朝朝轻描淡写的开口,寥寥几语,道尽了前尘往事。   “那,那之后你就是一个人生活的吗?”   “是。”朝朝语气并没有太过悲伤,和徐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藏着掖着,“娘亲去世前,置办了一些东西,原本是想让我衣食无忧的,但她的身子不好,那些她费劲千辛万苦置办的东西,又让我悉数变卖给她治病,她曾气得好几日不理我。”   朝朝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有着隐隐的笑意,“她看到那些药的时候,很是心疼,像是我将她的肉剜了一样,恨不得要把那药碗砸了,但又很舍不得。”   母亲的病,其实是心病,药石无医,其实大夫早就说过,无法根治,吃药也不过是能让人舒服一些,好过一些。   娘亲不想白花银子,只想攒着银子,让她日后过的好一些,但朝朝却很固执,就算治不好,能让娘亲好受一些,也是好的。   只可惜病魔无情,最后还是带走了她娘。   朝朝心中虽然遗憾,但她也知道,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母亲也同样很努力,她明明早就不想活了,却为了她,坚持了那么多年。   直到病痛缠身,最后痛的神志不清。   朝朝不太愿意提起母亲,并非她不想念,只是她害怕想念,昔日因为她的舍不得,让母亲久久挣扎。   如今若她还是舍不得,会不会阻止母亲轮回的路?   当她逐渐长大之后,对于这些事情,就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徐云不知道怎么安慰朝朝,想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朝朝,你信佛吗?”   朝朝愣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点点纠结的神色,最后还是没想要骗人,摇了摇头,“我不相信的。”   “那既然不相信…是不是就不用想这么多?”徐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她的本意只是想要劝朝朝看开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说起来就越描越黑。   脸也越涨得通红。   朝朝浅浅的笑了起来,上前安慰徐云道,“我知道阿姐的意思。”   徐云一脸的生无可恋,她看着朝朝,心说你怎么可能知道?   但朝朝还真的知晓,“我娘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她让我,要好好的活着。”   好好的活过每一天,不要让自己后悔。   所以,她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第62章 玖玖的生辰   那天晚上, 玖玖并没有跟着徐父徐母一块儿住,而是住在了朝朝的院子里,实则玖玖并没有太固定的住所, 偶尔会和徐云去住, 但他最黏的人还是朝朝。   他看到朝朝的时候, 总有着说不完的话。   但他却从不烦人, 专挑朝朝闲暇的时间说话, 更多的时候, 他其实是一个人玩的。   朝朝每每想要硬起心肠和玖玖保持距离,瞧见这一幕之后,心就会软的一塌糊涂。   怎么都没有办法对他太过冷淡。   待孩子入睡之后, 朝朝便找出了自己的绣篮,点着灯开始做起衣裳来,已经做了一半,在玖玖生辰之前, 一定是能做好的。   她既然已经决定给孩子过生成, 自然要好好的准备着。   翌日一早,她就去找了徐伯母,虚心的询问起当地的风俗来。   徐母便将自己自己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诉朝朝,临了加了一句, “这些都是经验, 以后也可以用的到的。”   这以后什么地方用得到,徐母并没有提, 但是她相信朝朝一定可以听得懂, 朝朝也的确听得明白。   但是她没有去回应。   只是谢过了徐母的好意, “谢谢伯母。”   徐母见朝朝没有回应她的话,将心思全部放在玖玖的生辰之上, 便也说了自己的打算,原本孩子过生辰,是一件大事,但玖玖的身份,到底是不好解释的。   于是徐兴文和妻子商议,就在家中办,一家人热闹热闹,不会太过,也不至于太简陋。   朝朝欣然同意。   离开正院之后,朝朝便去找了徐云,想要约她一块儿出去买东西。   徐云有点儿头疼,“这会儿可能不太行,得开始盘账。”   “前些日子不是已经盘过一次了吗?”朝朝有些好奇的问道,“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吗?”   “是凉州的生意。”徐云拉着朝朝坐在自己的身边,大概跟她解释了一番,“这一次受灾,凉州的情况比怀远县要来的严重,所以凉州的商铺损失也更惨,我这会儿正在盘账,看看到底损失了多少。”   “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需要。”徐云毫不犹豫的把人给抓住,“你先帮我算算账,把这些东西都算清楚了,晚一点的时候我再陪你一起出去买东西。”   徐云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朝朝便没有再矫情,坐下来看起账本来,不过翻了几页,就了解了一个大概,“凉州的情况,似乎很严重。”   “谁说不是呢?”徐云有点儿难受,和朝朝说起凉州的情况,“如果不是刺史大人一力做主打开了凉州城的大门,受灾的百姓恐怕会更多的。”   她说完才想起雍州刺史的身份,有点儿局促的看着朝朝。   惹得朝朝哭笑不得,“阿姐不必顾念我,他身为地方刺史,总是要为百姓们谋福祉的,这也算是为国为民。”   朝朝虽然和裴铮有一点私怨,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迁怒裴铮,身为大辰的官员,裴铮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无可指摘的,他心系百姓,这是一件好事。   “朝朝,你看账本的时候,顺便瞧瞧账面上还有多少的现银。”徐云忽然说道。   朝朝软声答应下来,“我知道了。”   两个人一块儿合作,很快就将桌面上的这些账本全部看了过去。   虽然有损失,但是损失并没有太大,只能说凉州的这些产业,还是非常赚钱的。   于徐云而言,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下个月,波斯商人就会来了,我们要和他们做生意,就得提早做准备,如果他们需要的枸杞多,我们也许还需要去别的地方收购一些。”徐云将方才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所以就要准备一些现银,以备不时之需。”   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她同样也很重视这桩生意。   两人将账看的差不多了,才走出徐府的大门,玖玖今日没有黏着他们,反而是和岑大夫一起出门义诊去了,朝朝并没有拦着。   这个时候城里大多缺医少药的,大夫都忙不过来,岑大夫出门义诊,本就是因为医者仁心。   玖玖愿意跟着一起去,朝朝就更没有阻拦的理由,他多瞧一瞧人间疾苦,也是好事。   城里还有黄李两家的粥棚,朝朝和徐云因为一些原因,瞧着这两家的粥铺,心中多少是有点儿宁巴的。   于是便避开他们两家施粥的地方,绕的老远老远。   李林和黄元毅两个,还是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怀远县的受灾情况比起一些地方来,其实并没有太严重,但百姓们的生活还是受到了影响。   徐云和朝朝走在路上,更是很直观的发现了这些。   “一些百姓,瞧着可真是不容易。”徐云由衷的感慨道。   朝朝轻轻点头,“也没有什么人是容易的,便是伯父,年轻的时候也定然吃了不少的苦。”   “你可别再给我爹说话了,再这样下去,他都要不认我了。”徐云颇为苦恼的开口。   而朝朝却只是笑,“伯父还是很疼阿姐的。”   “得了得了,他明明就更喜欢你。”徐云不太在意的开口,注意力全部都在面前的单子上。   “没想到给小孩子过个生辰,居然还要准备这么多的东西。”徐云有些惊讶的说道。   朝朝其实也不太懂这些,只是按照徐母给的单子来准备。   她也是头一回知道,给孩子准备生辰,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两个人边走边看,忙的不亦乐乎,回到府中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准备起来,只不过刚刚准备到一半,门房就送来了请柬。   徐云最近一听见请柬之类的东西,就忍不住的头疼,“谁送过来的,是给我的还是给朝朝的?”   “是李家少爷送过来的,是给您二位的。”   徐云听到这话,心里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只要不是给她一个人的,那就万事好说。   “他好端端的,给我们送请柬干什么?”徐云一边嘀咕,一边将请柬拿了过来。   “也许是要跟我们接着聊贺兰石。”朝朝轻声说道,很容易就可以猜测出李林的想法,朝朝其实也挺头疼的。   但李林这一点做的,要比黄元毅高明许多,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目的,只说要和徐家做生意。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思,只要他不明说,就永远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   若她们太过在意,指不定还有人说朝朝想太多。   徐云总说黄元毅麻烦,但朝朝却觉得,李林更麻烦。   毕竟他找的借口要比黄元毅高明喜多,而且李林给的利润实在是可观,若是谈合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朝朝不知道李林的心思,倒是能更坦然一些,如今知晓之后,不管李林做什么,她都觉得对方是别有目的。   “朝朝,你意下如何呢?”   朝朝看了一眼请柬,无奈的揉了揉额头,“阿姐觉得怎么办才好?”   “我可是个商人。”徐云心中郁闷不已,李林都已经送上门让她来宰,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她更在乎的是朝朝的感受。   “阿姐,李少爷家的家产如何?”朝朝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   徐云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些来了?你不是不喜欢李林吗?”   她虽然被问的有点儿疑惑,但徐云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们家中略有薄产,但也不是辰国第一首富。”   “唔,这话说得有点远了,可能还没我们家有钱?”   “所以,阿姐的意思是,李少爷不会拿家中的产业开玩笑?”朝朝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情。   徐云一听就明白过来,让朝朝放宽心,“李家长辈不会那么糊涂的,你放心吧。”   “那就去见。”朝朝一锤定音,“不然,旁人还当我们傻子。”   徐云浅笑着答应下来,“行,我去准备一番。”   *   同样熟悉的地方,朝朝和徐云过来的时候,李林已经在了,几个人见面又是一番寒暄。   李林看着朝朝,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朝朝只当没看见他眼中的神色,而徐云的目的就更加明确了,一门心思的过来做生意。   不管李林怎么拖延时间,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李林好好的商议契约。   先前没有商议好的事情,到底也商议好了。   李林知道自己的这个借口其实也只能用一两次,若是下一回,他还得找别的借口。   但是李林知道,下一回找借口,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他都看的一清二楚的事情,徐云和朝朝同样明白。   李林痛定思痛,和徐云商量契约后续之后,便请朝朝留步,说是有些话想要和她说。   朝朝已经不是第一回 这么被人留下了,她知道李林有话想要和她说,徐云原本是不情愿的,但朝朝却让她去一旁坐坐,“阿姐在那边等我就好,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   朝朝并不想外出遇见李林就绕道走,太过麻烦。   李林虽然成功的把朝朝留了下来,但有些话还是无从说起。   只是一个劲的给朝朝添茶,“柳姑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知道。”朝朝轻声开口,“李少爷有话,不如直说。”   李林看着朝朝,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纠结来纠结去的,差点儿把自己憋出毛病来,面前的茶喝掉了整整一壶,朝朝都没等来李林的后半句话。   “柳,柳姑娘,我心悦于你…”李林斟酌了半天,想了许多的话,可临到头来说出口的还是这句。   但有些话说出口就容易了许多,李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眼真挚的看着朝朝,“不,不知,我去徐家提亲,柳姑娘可会应允?”   自古以来,婚嫁一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朝朝的身份稍稍的有点不一样,怀远县的很多人虽然都喊她柳姑娘,但其实她对外的身份,其实是个寡妇。   只是她和大多数的寡妇很不一样,既没有年老色衰,也没有个拖油瓶傍身,这些年还是有不少人,去徐家提过亲的。   可大多数都是些心思不正的,有半只脚踏进棺材想娶朝朝当续弦的,还有想纳她作妾的,最离谱的是有个富商,想要引诱朝朝当他的外室。   这些事情匪夷所思又太过于离谱,朝朝其实都没怎么当一回事,反而还当笑话一般的和徐云提起过。   但眼前的这个人,很明显就是不一样的。   他家境富庶,为人更是正直,他说的是真心求娶。   李家少爷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于真诚,看的朝朝有些过意不去,李林是在问她的意见,而朝朝却给不出应允的答案。   “李少爷,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怀远县人士,以后会不会长留于此也未可知,何况我已有夫君,我并不想另嫁他人。”朝朝语气轻柔的开口,提起夫君的时候,眼中的感情很是温柔。   那是李林从未见过的模样,李林的脸色惨白一片,声音都带上了一点儿茫然,“柳姑娘,那个人,他…他就真的那么好吗?”   朝朝轻轻的点头,她的夫君自然是最好的。   “可是,可是他…”李林本不想说那么伤人的话,但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他难以接受的,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朝朝还是不能放下?   “可是他,已经故去了,活着的人应该要向前看才对不是吗?”李林的声音有点儿悲伤,也有些不明白。   朝朝听到这里的时候,心情是有些复杂的,但她却没有反驳,只是默认了李林的话,这些事情要解释起来委实太过于麻烦,既然有人误会,还是让他误会下去的好,“但是他永远都是我的夫君。”   “柳姑娘…是我不够好吗?”李林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他?”   这样的问题,很多人都喜欢问,很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朝朝听到这里,看着李林的眼神都多了一些无奈。   “和你没有关系,李少爷很好,只是我的心里已经容纳不下别人。”朝朝将李林拒绝的彻底,她实在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去接受另一个人。   何况,她认定的夫君,一直都是阿阳,和裴铮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仅仅是李林比不上他,就连裴铮,也未必比得上。   只是这些话,朝朝只觉得没有必要提及。   她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好。   李林被拒绝之后,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此地,徐云见人走了之后,立马就凑了过来,也没问朝朝和李林到底说了什么,只是问朝朝有没有把话和李林说清楚。   “说清楚了吧?”朝朝有些不太确定,她自认为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她也不知道,李林能不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毕竟,裴铮就是听不懂的。   黄元毅也没有听得很明白。   所以李林,也未必可以听得懂。   朝朝很犯愁,徐云却劝她放宽心一些,“多大点事儿,不要太放在心上,实在不行我们就绕道走,要再不行,我们搬去凉州住也可以。”   徐云原本因为父母的原因故土难离,现在倒是很认真的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去凉州谋发展,但是凉州…   “裴铮如今还是凉州刺史。”   徐云有点儿烦躁,朝朝也有点头疼的按住脑袋。   “裴铮的任期,也许快要到了。”   朝朝想着如果裴铮的任期到了,他不当这个雍州刺史,那么去凉州也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朝朝和徐云回府之后,岑大夫也带着玖玖回来了,小小的孩子累得够呛,但还是拒绝了春荷的帮助,坚持自己走回来。   明明在外头那么坚强的一个孩子,再见到朝朝之后,犁耙跑了过来,委委屈屈的说自己有些累。   朝朝轻轻的将他揽在怀中,笑着问他今日去了什么地方。   “岑大夫给好多人看病。”玖玖很是认真的开口,说的都是一些浅显易懂的话,玖玖大概是真的累了,说了一会儿话,就趴在朝朝的膝盖上睡了过去。   她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思绪万千。   朝朝其实很喜欢玖玖睡着时候的模样,因为他睡着的时候,朝朝不仅不用克制自己,也不用和玖玖保持距离。   玖玖的生辰还有几日,但是朝朝这几天明显的感觉到玖玖不开心。   那难过的情绪太过外露,朝朝也不好坐视不理,便去问玖玖因为什么原因不开心。   “爹爹没有来接玖玖。”玖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难过,他虽然很喜欢和朝朝待在一起,但他更思念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已经许久未见,玖玖对裴铮很是想念。   “祖父和祖母也没有过来。”玖玖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朝朝这才知道,原来玖玖虽然一直生活在雍州,但是裴元勋和阮氏,每年都会来凉州陪玖玖过生辰。   所以,玖玖对祖父母的记忆并不少。   “玖玖,你知道的,今年雍州发生了很大的事情。”朝朝温柔的开口,“你爹爹他,一直都很忙,玖玖能够体谅他吗?”   “我知道。”朝朝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默默的开口,他虽然知道,可他到底还是给孩子,总是会寂寞的。   “我只是很想爹爹。”玖玖有些难受的问朝朝,“姨姨,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   朝朝其实比玖玖更想知道,裴铮什么时候来把人接走,但这句话,她却说不出口。   “等你爹爹忙完的时候,就会过来接你的,他也一定很想玖玖。”朝朝轻声的安慰他,但是玖玖的情绪却很不好,朝朝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孩子开心起来。   最终玖玖趴在朝朝的背上,抽抽搭搭的睡了过去。   朝朝后来问了春荷,才清楚原来在玖玖生辰的这几日,雍州刺史府是最热闹的时候,不仅仅是镇南侯和镇南侯夫人会过来陪他,玖玖还会收到源源不断的礼物。   但玖玖在乎的并不是礼物,他只是喜欢有人陪着他,朝朝早就看出来了,他很寂寞。   他是一个需要人陪伴的孩子。   裴铮虽然对他关怀备至,但裴铮一直都很忙,福财春荷他们对玖玖掏心掏肺的好,可玖玖需要的,也并不是他们。   朝朝拒绝自己再想下去,只是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心中愈发难受。   *   十月十五这一天早上,朝朝拿出了一套新衣服给玖玖穿上。   这一套衣服是朝朝亲手给他做的,很是漂亮且合身。   玖玖收到的时候非常惊喜,“是姨姨给我买的新衣服吗?”   朝朝见他误会,也没有解释,只是轻轻点头,“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姨姨。”玖玖穿着那套衣服爱不释手,就连走路都小心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摔了,将衣服弄脏。   徐家父母今日没有外出,一直在家中等待着,徐云倒是一早外出,但也承诺过玖玖会早早的回来。   一大家子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的给玖玖过生辰。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玖玖便非常的忙碌,他换上了漂亮的衣裳之后,和朝朝一块儿出门,两个人手牵着手,去了很多的地方。   朝朝今日牵着玖玖,右手还提着一篮鸡蛋,大多数邻居都知道今日是玖玖的生辰,便会给他一些糖,而朝朝也会按照习俗,给他们两个红鸡蛋。   都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玖玖原本只以为他们是在交换礼物,后来听到他们说生辰快了,整个人激动又惊喜,“姨姨,他们怎么知道今天是玖玖的生辰?”   “因为玖玖今日穿了新衣裳。”朝朝轻声说道,她原本只是想起了玖玖快要过生辰,才会想着要给他做一套衣裳,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和孩子解释。   没想到误打误撞。   “这样啊。”玖玖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用力的点了点头,努力的装作一副了然的样子,看得人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是呢。”朝朝牵着玖玖的手,走了很大一圈,回到府中的时候,他的兜兜里面,装满了糖果。   玖玖很高兴的将糖果全部放在桌子上开始分了起来。   每一个认识的人,都得到了玖玖的青睐,即使很久都没有出现的裴铮,也被他记挂在心上,甚至还分到了两颗。   今日,府中的厨娘很是忙碌,因为徐家父母亲自拟定了菜单要给玖玖过生辰,而朝朝则是亲自去厨房说要做长寿面。   玖玖吃过长寿面,但并不知道长寿面要怎么做,便眼巴巴的看着朝朝,说要去看看长寿面是怎么做的。   朝朝并没有阻拦。   不多时,徐云也回来了,听说他们俩在厨房之后,也要过来凑热闹。   于是本来还算大的厨房,这会儿被挤得水泄不通。   朝朝是做长寿面的主力,另外两个,纯粹是过来凑热闹的。   做着做着就玩闹了起来。   “云姨姨,你为什么要拿面粉糊玖玖的脸?”   “哎呀,我不小心的嘛。”徐云不太走心的道歉,下一刻又把面粉糊到了玖玖的脸上。   两个人就这么闹了起来,惹得朝朝烦不胜烦,“统统出去。”   “是云姨姨的错。”   “是玖玖的错。”   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来推卸责任,朝朝摁了摁额头,懒得搭理这两个年纪一样的人,“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们两个,赶快出去。”   玖玖和徐云两个,都有些莫名的害怕朝朝,这会儿也不敢造次,只能可怜巴巴的走出去,站在厨房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到了厨房外面,玖玖还是忍不住的和徐云炫耀,“云姨姨你看,这是朝朝姨姨给我买的新衣服。”   徐云看着那件熟悉的衣服,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知道是新买的就那么高兴,如果让他知道是朝朝亲手做的,岂不是要高兴疯了?   她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开始埋怨裴铮。   都是他的错。 第63章 镇南侯夫人不来吗?【二更】   朝朝在厨房里忙着揉面, 徐云和玖玖两个就在外头互相埋怨。   说着要不是对方,自己也不会被赶出来。   两个人你埋怨我,我埋怨你的, 一开始声音还很轻, 直到后来,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朝朝在厨房里隔着灶台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眼看两个人说的越来越过分, 朝朝终于忍不住开口, “闭嘴。”   外头的两个人,这才闭了嘴。   只不过这闭嘴也是暂时的,很快就又闹了起来。   朝朝忍无可忍, 只想把这两个人都赶走,好在长寿面终于出锅,将这件事情彻底的化解。   因为玖玖今日是小寿星,这长寿面只有他有份, 朝朝看着面前的这一碗面, 心中感慨万千,她做了那么多年的长寿面,只有这一回送到了玖玖的面前。   朝朝的心情也有诸多复杂。   晚膳的时候,大家的气氛都好极了, 玖玖奶声奶气的感谢徐父徐母为他过生辰, 也感谢朝朝替他做了长寿面。   玖玖甚至还说了许多的吉祥话,一番童言童语, 惹得大家都很开心。   那碗长寿面, 朝朝做的是小孩子吃的分量, 而玖玖也非常的给面子,全部都吃了下去, 就连面汤也没有落下。   至于那满桌子特意为他准备的菜肴,玖玖更是雨露均沾,每一样都夸好吃,每一样都吃了。最后更是吃撑了,只能去院子里散步,消消食。   惹得朝朝哭笑不得。   那一天晚上裴铮还是没有出现,但是却托人送来了玖玖的生辰礼,来的人是福财,也是朝朝的熟人。   门房过来禀告的时候,是朝朝亲自去见的。她看着福财,也没有迂回,开门见山的问他,“裴世子呢?”   福财早就有所准备,并无半点隐瞒,“世子去了其他地方,您也知道,这一回雍州有很多的地方均受灾严重,世子还要赶过去处理。”   “是吗?”朝朝的声音有点儿淡,这一句是吗,听得福财心惊胆颤的,但他却还是很努力的稳住了。   毕竟,在府中时常面对他们那个阴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的世子爷,早已经游刃有余,面对朝朝的询问,也可以八面玲珑,“您知道的,世子爷一直都很忙。”   朝朝对于这些话不置可否,也没有要去反驳的意思,只是看着福财的时候,多了一丝探究。   她的眼神看的福财只想躲开,他连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些是世子爷要送个小少爷的生辰礼物,还烦请柳姑娘替世子爷说明一些原因,他当真是走不开,而不是不过来看小少爷的。”   福财的话听起来有开脱的嫌疑,但是朝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好脾气的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些话。   福财直到将东西送到,目送朝朝走进宅院,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福财说的其实也不算是假话,他们的世子爷的确是很忙,但也不至于忙到照顾不了孩子。   昔日他们刚来雍州的时候,也很忙。   如今这个情况,倒是有点儿不一样,可纵使所有人都知道是借口,也没有去打破这些微妙的平衡。   朝朝将裴铮送的礼物拿到了屋里,玖玖看到之后,很是高兴的跑了过来,朝朝刚将礼物放到了桌上,玖玖便忍不住的打开看了起来。   “哇,好多都是玖玖喜欢的东西。”   朝朝看了一眼,只觉得很多东西,她见都没有见过。   这些里面不仅仅有裴铮送来的,还有许多,其实是阮氏和镇南王从各地搜罗来的。   朝朝并没有那么见多识广,只不过包裹里都标注了清楚,是什么人,从哪里送过来的。   玖玖很是兴奋,而朝朝也从这些字条当中,知道了玖玖过得很好。   这样也好,她也就可以放心下来。   “姨姨你看,这是玖玖的祖母送过来的。”玖玖迫不及待的向朝朝献宝。   朝朝听到祖母这个称呼,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阮氏来。   在朝朝的记忆中,那就是一个优雅的贵妇人。   她其实应该是朝朝的婆婆才对,只不过阮氏不承认她的身份,自己当时也不会说话,她从始至终,对阮氏的称呼,也只是夫人而已。   “祖母对玖玖好不好?”朝朝下意识的问道,待反应过来之后才觉得这样的问话有些奇怪,可话都已经说出口,此时收回也来不及。   好在玖玖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同的。   “祖母对玖玖很好的。”玖玖想了想,很肯定的对朝朝说道,“祖母每年都会来看玖玖,还问玖玖到底什么时候去京城,她过来的时候会给玖玖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祖父也是一样的。”   “祖父还会陪玖玖一块儿放纸鸢,那个纸鸢飞的特别特别的高。”玖玖如数家珍的开口。   所谓的隔辈亲,就在玖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于是,朝朝就知道了,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一直都过得很好。   “只是,祖母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玖玖略显苦恼的开口,“我有一次看见祖母生病了,一直睡在床上起不来,她在这里养了好久的身体,才回京城去,祖母想让玖玖陪她一块儿走,但是爹爹舍不得。”   朝朝听得分明,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并不知道阮氏和裴铮母子两个,如今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在相处,但无论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你爹爹他,为什么不愿意回京城?”朝朝有些犹豫的问道,实则她的心中,也是有答案的,但是朝朝并不太相信,才会到处去求证。   “因为爹爹和玖玖一样,要等娘亲回来呀。”玖玖的声音很是欢快,提起娘亲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多了一些落寞。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是那么的违和。   朝朝看的清楚,有些不忍的别开眼。   “爹爹说,娘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我们一定要等她回来的。”玖玖说起娘亲的时候,明显要比说起祖母来的更激动。   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平日里都和孩子说了些什么,但是她每一次听到玖玖提起“娘亲”的时候,她的心就很难平静下来,孩子眼中的期待和感情,太过于真挚。   裴铮给玖玖编造了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谎言,他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心思,才让和这个谎言看起来那么的真,朝朝根本不忍心去戳破。   但她却不想再听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故而她主动的提起裴铮来。   朝朝觉得,这会儿就算说起裴铮,都要比提起自己来得好。   “爹爹很难过。”玖玖拿起一个拨浪鼓,轻轻的摇了摇,他告诉朝朝,他有很多很多次,都看到爹爹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   “他在看娘亲的画像。”玖玖已然认识了自己母亲的画像,但无论回忆多少次,他都觉得娘亲和朝朝姨姨长得很像。   只是,朝朝姨姨说他认错人了。   “爹爹也睡不好,福财叔叔和岑大夫说,爹爹每日就只能睡一到两个时辰,常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玖玖以往起夜的时候,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况。   “岑大夫说,爹爹他还有头疾,一定要吃药,还要扎针才能治好,但是爹爹很不听话,很不乖,根本就不愿意喝药。”   玖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苦恼。   朝朝从不知道,分别五年之后,裴铮的身上竟然多了那么多的毛病。   只是头疾和失眠…   这两个病,的确是麻烦又缠人。   “爹爹还很喜欢喝酒,每一次都喝很多很多。”玖玖开始和朝朝比划着酒坛子。   朝朝看清楚之后,眉头皱的紧紧的,只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裴铮这是,疯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   “玖玖好希望,爹爹可以快一点找到娘亲,这样爹爹就不用那么难过了。”   孩子的愿望总是很简单。   朝朝看着孩子,浅浅的笑了起来,那天晚上,玖玖很晚才睡觉,一直都再和朝朝说自己的母亲,说自己的父亲。   玖玖对自己的娘亲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记忆,他所有的思念,都是因为裴铮。   朝朝听得分明,却只能在他说累的时候迎合两句,直到三更天,那个孩子才睡了过去。   朝朝照例没有和玖玖睡在一处。   朝朝睡在了外间的软榻上面,而玖玖也一直都是一个人睡得.不过是一墙之隔,但她却非常的坚持,简直就到了固执的地步。   许多人都不能理解。   而朝朝只是,不想习惯而已。   她担心自己习惯了之后,又要花很久很久,去适应孩子不在身边。   玖玖生辰过后三日,朝朝还是没有见到裴铮过来接他。   朝朝并不知道裴铮这会儿到底在不在怀远县,但是在不在也已经不重要,因为她想到了另外的法子。   这一天,徐云带着玖玖去铺子,春荷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却被朝朝留了下来。   昔日主仆很少有这么单独相处的时候,因为两人之间虽然还能好好的说话,可总有一种淡淡的尴尬萦绕期间。   春荷更是有些忐忑,“柳姑娘,您找奴婢,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有些冒昧,只不过有些事情,我想总不好再拖下去了。”朝朝看着春荷,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诉求,“我想知道,裴铮平日,会不会给京城写家书?”   春荷轻轻的点了点头,给予朝朝肯定的答复,“世子爷写的家书不多,但也是会写的。”   “那,你可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将书信送去镇南侯府?”朝朝问的认真。   而春荷却径直的跪了下去,整个人非常紧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朝朝,“柳姑娘…这,这件事,奴婢…奴婢…”   朝朝也不想强人所难,她知道,即使春荷知晓,也不会告诉她的,她和春荷的主仆情分早就没了,春荷一直都是镇南侯府的下人。   她的卖身契也是捏在镇南侯府。   京城中还有她的家人。   若是春荷告诉她这些,等于叛主。   “你起来吧,我并不想为难你。”朝朝看着春荷,心中隐隐有了后悔,她其实不应该问的,但问都已经问了,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   春荷有些不安的站在一旁,想问什么又不敢问,朝朝和五年前相比又太多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少了许多的善解人意。   像是这样的情况,若是在以前,朝朝大概早就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了。   朝朝也不想越描越黑,便温柔的请她去看看玖玖有没有回来。   打发走春荷以后,朝朝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开始研墨,铺纸,将纸张压平之后,朝朝开始提笔写信。   【夫人】   朝朝提笔写下两个字,一时之间心绪万千,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用上这么极端的手段。   在她得知阮氏会来雍州之后,心中便有了这个念头。   裴铮听不明白她的话,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朝朝不想去理会。   既然他不愿意走,总还是有人,可以劝他走的。   朝朝并不想破坏自己平静的生活,怀远县是个很好的地方,徐府是一个很好的归处。   阿姐是个很好的阿姐。   自从娘亲没了之后。   她失去了家,又得到了家。   但命运总是会跟她开玩笑,她已经失去了两次,再也不想失去第三次。   朝朝只想让一切都恢复到正轨。   于是,她才会提笔给阮氏写信。   她希望,阮氏可以劝裴铮邹,字里行间皆是她的肺腑之言,通篇都是,为了裴铮“好”。   朝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可以虚伪到这种地步。   她写完了书信,便把纸张放到一旁晾干。   之后拿起信封,开始模仿裴铮的字迹。   朝朝从前,是不认识字的,不认识,也写不了。   所以模仿起来的时候,特别的方便。   裴铮教她写字的时候,教的也是他自己的字,朝朝从记忆深处翻找出裴铮对阮氏的称呼。   写下了【母亲大人亲启】这几个字。   落款处,写上裴铮的名字。   当一切都做完之后,朝朝便将写好的书信折好,一股脑儿的塞到了信封里面,她根本就不敢去看一眼。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快一些将这封信送出去。   朝朝带上了私房钱,径直的出了门,去到黄少爷家的镖局,委托他们送一封书信。   黄元毅今日不在镖局,但镖局的人都知道朝朝的身份,很是热情的接待她,“柳小姐过来托镖,我们怎么好收银子的,这要是被我们大少爷知道,可不得了,迟早都是一家人。”   朝朝却浅浅的笑起,将这些话轻轻巧巧的挡了回去,“伯父和黄家叔父是旧识,我既然有要事想托,总不好去其他的镖局。有些事成不成八字还没一撇,就不必多说什么。”   镖局的管事亲自迎了出来,朝朝的态度挺坚决,该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她会把银子给够,唯一的要求便是即刻出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书信送去。   “这是给那些门房的打赏。”朝朝考虑问题非常的细致周到,便是连门房的打赏都考虑在内。   这趟买卖,其实非常好赚钱。   于是管事的立刻清点人手,不出半个时辰,便出发了。   朝朝看着他们从镖局离开,又逗留了好一会儿,去了另一个镖局转悠了几圈,才回了府。   她回去的时候,徐云和玖玖都已经回来了,两个人看着朝朝很是兴奋。   “姨姨,这是玖玖给你买的糖葫芦。”玖玖高高兴兴的捧着个糖葫芦过来。   朝朝知道玖玖身上有一个荷包,但是里面早就没了铜板,朝朝原本也很想给他一些零花钱,但小小的孩子很有原则,说他不能要姨姨的钱。   就连春荷想要给他,也都被玖玖给拒绝了,所以朝朝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钱是哪儿来的。   “我今日帮云姨姨算数,云姨姨给我的工钱。”玖玖漂亮可爱的脸蛋上满是骄傲的神情,迫不及待的要和朝朝分享今日的事情。   朝朝这才知道,确有其事。   他赚了一些铜板,便迫不及待的要去给朝朝买糖葫芦,一路上更是一个都舍不得吃,全部都拿了回来。   朝朝看着那双真挚的眼眸,只觉得自惭形秽。   她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的母亲,这般绝情,这般狠心。   不仅不认他,竟然还要千方百计的把人给送走。   朝朝只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玖玖。   她眼中的痛楚和愧疚太过强烈,玖玖虽然不知道那种感情名为愧疚,可他很敏感,还以为朝朝不开心,小心的问她,“姨姨,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不高兴?”朝朝有点儿担心,但很快就出声哄她,“这个果果很甜很甜的,玖玖特意挑的果果,不是酸酸的。”   朝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掉下。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痛苦极了。   朝朝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怨恨过裴铮,昔日的一切,她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所以她可以不过多的计较。   可是这会儿,她很想问问裴铮,为何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痛楚。   面前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朝朝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有点儿疑惑,“姨姨,你不喜欢吗?”   朝朝如何能够拒绝的了玖玖?   她蹲下·身,极快的接过那一串糖葫芦,她泪流满面,但是面对玖玖的时候,却很努力的想让自己笑出来。   “姨姨,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玖玖还是很担心,并且很善解人意的开口,“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要紧的。”   “没有,我很喜欢。”朝朝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珠,扶住玖玖的肩膀,很认真的告诉他,“姨姨其实,是因为高兴才会哭的。”   玖玖像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高兴还会哭,总以为朝朝是在哄自己,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是真的吗?”   朝朝用力的点了点头,“当然,玖玖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喜极而泣?”   她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学识,很好的和玖玖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玖玖这才用力的点点头,相信朝朝真的喜欢自己买的糖葫芦,坐在一旁和她献宝,“卖糖葫芦的大叔说,这些红果都是很甜很甜的,姨姨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也觉得很甜。”朝朝轻声说道,她相信,这一定是她吃过的,最甜最甜的糖葫芦,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替代的了。   玖玖送完糖葫芦之后,被徐云哄去了一边,而朝朝就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接近十一月的天气很是寒凉,朝朝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根本就受不住,有丫鬟要去扶她,朝朝却摆了摆手,“你让我坐一会儿。”   谁都不要来吵她。   朝朝快要被愧疚给压垮了,她知道自己对不起玖玖,但朝朝越来越知道,她不能把玖玖留在自己的身边。   于是她抱着膝盖,一次又一次的说着对不起。   声音微不可闻,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她紧紧的咬着衣袖,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她哭的累了,终于努力的站了起来,躲回了自己的院子。   之后的每一天,朝朝都在等着阮氏的到来,她从没有过一天,这般期待阮氏的出现,只不过朝朝左等右等,没有等来阮氏,反而等来了裴铮。   一个怒气冲冲的,拿着她书信的裴铮。 第64章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十月十八这一日, 裴铮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怀远县,一起同行的人,还有荀烈。   荀烈已在雍州逗留许久, 是时候要回京城, 只是还一直放心不下裴铮, 故而磨蹭了许久。   这些日子以来, 裴铮的情况一直都不怎么好, 荀烈也是在来雍州之后, 才知道裴铮竟然患有头疾和失眠之症。   那天,他们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不仅如此, 两人甚至还大打出手,将屋子里的酒坛子都砸了个干干净净。   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是走的文官路子,谁也打不过谁。   最终,他们俩齐齐的摔在地上, 躺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 仰面朝天,看向屋子里的横梁,直到那个时候,裴铮才总算愿意和他说实话, “我总以为, 只要不承认,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裴铮语气悲痛的笑了起来。   那声音太过悲凉, 听得荀烈心中很不是滋味。   荀烈其实知道裴铮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不过他很喜欢自欺欺人, 他需要有一个人来点醒他,而恰好, 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亭曈,你若是再自欺欺人下去,你会一无所有的。”   荀烈知道裴铮的心思,知道他的想法,身为裴铮的好友,自然是希望裴铮可以得偿所愿。   但旁人是没有办法帮助裴铮的,能够帮助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你好好的想清楚,之后要怎么办,如果你还是想不明白……”   荀烈想了想这个可能,觉得裴铮若是还想不明白,也活该这个人要孤独终老。   但那之后,他们之后就离开了怀远县,一路上裴铮都是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没说,荀烈也不清楚,裴铮现下如何。   荀烈到驿馆的时候,裴铮的马车已经先到了一步,他原本还以为裴铮又要忍不住的喝闷酒,却没想到,他只不过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封信发呆。   荀烈不明所以的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东西?”   “嗯?家书?”荀烈看着上头的那几个字,有点儿疑惑,“你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给伯父伯母写家书了?若是他们看见,指不定要怎么高兴。”   “这不是我写的。”裴铮的语气有些冷淡,他看着这封信,久久都不曾有所举动,荀烈听到这句话之后,才彻底来了兴趣。   他连忙将那封信拿起来看了看,才发现上头的字迹虽然和裴铮的有些相似,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许差别来的,这根本不是裴铮写的,但能模仿成这样,也算是很不容易。   如果不认真看,足以以假乱真,“这东西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决定要冒充你?”   “他们想做什么?有没有给我写信?”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裴铮轻描淡写的开口,拿起了这封信,仔细检查了一番,他虽然很好奇里头到底是什么内容,但却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什么意思?”荀烈拿起这封信看了看,里头的内容瞧着还挺厚实的,他见裴铮这般了然的模样,心中大概有了数,“你是不是知道这封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截获下来的。”裴铮只要一想到这封信的来源,心里就觉得怪拧巴的,荀烈听到这里更是来了兴趣。   “什么?截获下来的?”荀烈的脑子里想出了各种各样的神奇想法,最后更是抓心抓肺的痒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朝朝写的,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我截获的。”裴铮的语气很是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到底掀起怎样的波澜。   荀烈听完之后瞬间就傻了眼,怎么都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么一出。   柳朝朝她,居然这么能耐得吗?!   *   朝朝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依旧每天等着消息,她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到裴铮来接玖玖,却没想到,在出门买东西的路上,被裴铮堵在巷子里。   周围没有什么人,裴铮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有话想要和她说。   朝朝本就在等他出现,如今人好不容易出现,她自然不会有所抗拒,只不过朝朝拒绝了去酒楼和茶肆的提议,就站在小巷子里,不肯挪步,“裴大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但是裴铮却许久没有开口,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朝朝,那眼神似痛似悲,还夹杂着一丝愤怒,看的朝朝很不能理解。   “裴大人,您到底有什么事?”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她的心中大致有了猜测,但看到裴铮的时候,还是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裴铮见到朝朝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根本就难以接受。   “我前几日,得到了一封书信。”裴铮如今已经不是暗示,直接明示,但朝朝却依旧装傻充愣。   惹得裴铮不得不再一次主动的开口。   他的袖子里面藏着的那一封信,那封信上面的笔迹和他很相似,但是裴铮能够确定,根本不是他写下的。   而是有人冒充的。   至于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他从始至终,只教过一个人。   裴铮看着朝朝,眼神中情绪完全,似有万千话语要说,朝朝却只当自己没看见,又问了一回,裴铮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非要装傻,裴铮的心中有些烦躁。   而朝朝同样清楚裴铮要和自己说什么,可她偏偏不愿意开口。   两人僵持不下,谁都没有让谁。   最终还是裴铮先妥协,率先败下阵来,“朝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裴大人如果有话,不妨直说,这般将我堵在巷子里的行为,实在是有失君子风范。”朝朝自从会说话之后,变得伶牙俐齿了许多。   至少在裴铮看来,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直直的往他心肺上戳,又疼又痛。   裴铮早就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君子风范,他便是说自己是君子,如今也没有几个人是相信的。   “朝朝,我并不想和你绕弯子。”裴铮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厚厚的书信,眼神有些受伤的问道,“我只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封信。”朝朝面不改色的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封家书。”   裴铮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这应该是一封家书。”朝朝轻声回答,半点都没有要避开裴铮的意思,“不知道裴大人这会儿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情?”   这封书信早在三天之前,就落到了裴铮的手中,他其实一直都派人注意着徐府的一举一动,一是为了保护玖玖,第二,就是因为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   他从不知道有朝一日,还能截获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信封上那一笔一画的【母亲大人亲启】很像他的笔迹,若不是裴铮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写过,若是他没有注意到朝朝的异样。   这封信是不是就真的要送去京城,要送到他母亲的手中了?   “你说,我还能因为什么?”裴铮咬牙切齿的看着朝朝,只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能理解朝朝的行为,“你为什么要给我母亲送信?”   “你在里面到底写了点什么?”裴铮愤怒的问道。   “甚至还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你就连给门房的打赏都考虑周全?”裴铮简直要被眼前这个人给气笑了,他以前竟不知道,朝朝竟然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他知晓的时候,信已经送出了雍州。   裴铮的一声声质问,全部都落在了朝朝的耳朵里,她听的清楚分明,但脸上却是木然一片,甚至在裴铮气急败坏的时候,还能很仔细的想一想,接下去要怎么办。   朝朝的沉默,刺痛了裴铮的心,他根本不能忍受这些,“柳朝朝,你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铮的脸上满是伤痛,仿佛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朝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铮脸上的悲伤和失落并不似作假,有些情绪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假装出来的,朝朝看的分明。   如今却想到了别的事情,她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裴铮,你这是在难过吗?”   裴铮原本很是生气愤怒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彻底的沉默下来,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朝朝问出来的。   这一回,裴铮终于冷静下来,“所以,在你的心目当中,你是觉得,我不会难过的吗?”   裴铮的这句话问的很平静。   然而朝朝的回答,却更加平静,“我当真以为,你是不会难过的。”   “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你可有考虑过我?”裴铮的声音出奇的愤怒。   而回应他的,只是朝朝唇边泛起的冰冷弧度。   “我又做了什么呢?我只不过,是把你当初教会我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学会了而已。”朝朝看着裴铮,眼神不躲也不闪,直直的看着裴铮。   因为玖玖的关系,她如今深深的怨恨着裴铮,这种情绪来的很莫名,若裴铮不出现,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但裴铮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所有的痛,所有的怨,自然是要裴铮来承受的。   朝朝见裴铮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恍惚间想起了当年,这场景如此的相似,勾起了她昔日所有的痛。   “原来,被这样对待,是会难过的?”朝朝有些讽刺的反问道。   有些话,并不需要说的太过于清楚,裴铮就知道朝朝说的是什么,镇南侯府的那些日子,不仅仅是朝朝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同时也是裴铮不愿意想起的。   他每一天都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昔日的过错。   一天比一天后悔。   他清楚地知道了她的委屈,她的悲伤,她的痛苦。   如今朝朝不过是将这一切悉数的还给他,的确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裴铮,你现在难过吗?”朝朝冷静的问他。   不等裴铮回答,便开始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会难过呢?”   朝朝看着那封并没有拆开的信,从裴铮的手里拿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拆开看了起来。   这封信送不到京城,她心中亦有所料,若能顺利送到,那是最好的,就算送不到,她也能够顺利的见到裴铮。   她本就是这两种打算。   因为朝朝发现,这个人,在躲她。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对玖玖弃之不顾,所以他企图利用孩子,来让自己心软。   但终归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又冷又硬。   甚至连亲子都可以放弃。   “裴大人想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吗?”朝朝将那张信笺抽出来,入目所及都是自己的字迹,她已忘记自己当日到底写下了什么虚伪之言,如今裴铮想知道,只能这般。   朝朝亲自将信笺递给裴铮,可裴铮却不想多看一眼,“朝朝,不要。”   “裴大人,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朝朝语气温和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宛如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的戳进裴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这是为你好。”朝朝的声音冷淡,但是她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那些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的声音,一直都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这么多年,她还是可以听见裴铮的声音,那么刺耳,那么伤人。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朝朝看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开口说道,“待你回去京城之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   ’朝朝,你是否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这些话,从来都是他告诉她的,如今她不过是复述了一次,就受不了了吗?   “朝朝…对不起。”   “你说的话好生奇怪?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朝朝明知故问。   裴铮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昔日的记忆死灰复燃,他从不知道,这些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原来是这么伤人的一件事。   当日朝朝并没有反驳什么,但是她并非心甘情愿答应的。   是他视而不见,是他以为朝朝能够接受,如今朝朝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竟然不能承受吗?   既然不能承受,当年为何舍得伤害她?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朝朝…不要说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一向喜欢着人调查我的行踪,不然也不会发现这封信的。”朝朝看着裴铮,软软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瞧着,并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多了些意味不明。   “我和李家少爷,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与他并无男女之情,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朝朝面色平静。   裴铮听完这句话之后,脸色惨白一片,血色全无。   伤人伤己。   她知道,裴铮同样也想起来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昔日在镇南侯府,你说你是为我好,我便是不情愿,也到底还是接受了,如今在雍州怀远县,我说我是为你好,你为何不愿意接受?”朝朝很是疑惑的问他。   而裴铮,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朝朝面前,哀求道:“朝朝,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裴铮,你现在难过吗?”   裴铮白着一张脸看她,已然没了任何的言语。   “既然你这么难过,那你当初为什么就觉得,我能够接受?”   裴铮只觉得自己如今,溃不成军。   是啊,他到底为什么觉得,朝朝可以接受? 第65章 可是我不愿意【二更】   巷子里面非常的安静, 这是裴铮特意选择的地方,当时挑中它,本意是为了和朝朝好好的说话, 如今这弊端也显得一清二楚。   他可以很清晰的听见朝朝的声音, 就算想要假装听不见也办不到。   他想要躲, 可朝朝就站在他的面前, 一步都未曾挪动,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冷静, 仿佛这些事情,早就已经不能让她有半分触动。   裴铮看着朝朝,喃喃说着对不起, 说着抱歉,说着都是他的错。   朝朝听得很清楚,但没有要回应的意思,那封信在朝朝的坚持下, 依旧读完了。   上面写的, 字字句句都是为他好,希望他可以回镇南侯府,继承他的世子之位,那样才是圆满的结局。   他可以拥有让人艳羡的未来。   裴铮明明是不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的, 可在阴差阳错之下, 他还是知道了,并且听得清清楚楚。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当真, 是这么想的。”朝朝念完信上的内容, 将信笺折叠好, 装回了信封里面,“这封信, 裴大人是要带走,还是还给我?”   那信是朝朝写的,她也丝毫没有避讳。   当着裴铮的面也是如此。   裴铮早已没了任何反驳的力气,面对朝朝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太大的胜算,如今更是溃不成军,“给我就好。”   这封信,裴铮需要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的看清楚,这件事情为什么会错的那么离谱。   朝朝并不阻拦,只是将那封信放到他的手中。   “裴大人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吗?”朝朝抬眸看向裴铮,很是认真的开口,“那是因为,我希望裴大人可以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既然裴大人不愿意抽身,那我就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裴铮看着她的模样,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是有多恨他?   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朝朝…我…”他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如今裴大人总算不会对我避而不见,那有些事情我们也可以好好的商议。”朝朝全程冷静不已,不能接受的人,一直都是裴铮。   他看向朝朝,神色有些不明,似有些哀怨,也有些痛楚。   朝朝看的清楚分明,却没当一回事,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来,“裴大人这一回来,打算什么时候接玖玖回去?”   裴铮没有开口,显然是没有想好。   “前些日子是玖玖的生辰,他一直都很挂念你,还问我,你为什么不出现,所以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接他。”朝朝很冷静的说道。   裴铮看着朝朝,很快就开口解释起来,“我那时候还在源县,实在是赶不回来,源县的情况很是严重……”   “裴大人的心中心系百姓,这是一件好事,您不需要对我解释,只需要和玖玖解释就好。”朝朝飞快的打断裴铮的话,她从来也没否认过裴铮是个好官。   但她的确是没有资格听这些解释。   明明朝朝说的都是事实,但听在裴铮的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我…”   裴铮看着朝朝,承诺会和玖玖解释清楚。   朝朝从不否认裴铮对玖玖的付出,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对着谁,她都没有说过半分不是。   但朝朝更想知道裴铮到底打算何时去接孩子,“不知道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接玖玖?是今日,明日,还是后日?”   她耐心的问着。   朝朝的心情多少是是有些厌烦的,她即不能将孩子永远地留在身边,就不想贪图那一时的快乐,无论对她还是对玖玖,都不是什么好事。   “朝朝,我最近没有时间…”   “裴大人,您应该忙完了才对。”朝朝打断裴铮的话,并不想听他的任何借口,“您昔日说,为了雍州的百姓,麻烦我照顾玖玖一段时间,我并没有拒绝,如今雍州的灾情已然控制住,您是不是也应该来接孩子回去了?”   裴铮看着朝朝,总觉得眼前的人变得越来越陌生,她的容颜似乎没有怎么变,但其他方面,变得彻彻底底,“你就这么想我快些接走玖玖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看着朝朝模样还有点生气,“你就这么舍得玖玖吗?”   朝朝完全不明白,裴铮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她到底舍不舍得玖玖,难道裴铮看不出来吗?   “裴大人,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您不仅学会了自欺欺人,也学会了明知故问。”朝朝正视着 裴铮的眼睛,不闪也不躲,她看着他,眸中有万千情绪。   还有对他的…失望。   裴铮竟有些没法直视她的眼眸,他淡淡的避开,“你明明是舍不得玖玖的。”   “是,我的确舍不得。”朝朝承认的干脆利落,并无半点隐瞒,那是她的亲生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当然舍不得,这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既然你舍不得,为什么不和他多住一段时间?”裴铮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讨好,冷硬的眼眸都软了许多。   他看着朝朝,模样非常的真诚,“我希望你们可以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你知道的,玖玖很想你。”   “玖玖想的是他的娘亲,不是我。”朝朝将着两者之间区分的明明白白,而且陪着玖玖?她以什么立场陪着玖玖呢?   “我与你如今毫无关系,玖玖为什么要待在我的身边?”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裴铮的心中有着最深切的期盼,他想告诉朝朝,他一定会扫平一切的障碍,属于她和玖玖的未来,他一定会亲手奉上。   再也不会让他们承受委屈。   只是口说无凭,裴铮只想待日后办到了,再同朝朝提起。   他满心的期待,只不过出师未捷,朝朝上一回没能好好的回应他,这一回倒是冷静非常,“可是我不愿意。”   “什么?”   “我不想和你重新开始。”朝朝的声音冷的宛如一块冰,裴铮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她给冻住,冷得彻彻底底。   她到底还是说出口了。   她说,她不想和他重新开始。   裴铮就算心中早就有所感,可朝朝没有说出口之前,他依旧是可以自欺欺人的,但是现在,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我的确舍不得玖玖,但他不能继续待在我的身边,因为我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资格留他在我的身边。”朝朝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玖玖留在身边。   即使以她现在的能力,也能养活玖玖。   但养活一个孩子,和教养好一个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裴铮可以给玖玖的,她给不了。   裴铮想要她给的,她不想给。   这天下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朝朝的确舍不得玖玖,但这一回,朝朝并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再为了什么去妥协。   “裴大人可能明白?”朝朝的话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裴铮如何能听不明白,不过是不愿意听明白而已。   “你给我一点时间。”裴铮低声开口,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告诉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然后,您又可以躲起来,避而不见了对吗?”朝朝很想告诉他,很多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的,拖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她的心意已决。   裴铮避无可避,只能答应下来,“我明日就去徐府接玖玖。”   朝朝还想说些什么,可裴铮却是苦笑起来,“朝朝,你好歹给我一些时间。”   “玖玖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他会看出来的。”裴铮既然已经答应就绝不会反悔。   朝朝同样知道这一点。   两人约定好第二日去徐府接孩子。   朝朝和裴铮说定一切之后,就转身离开,她没有一丝的留恋,而裴铮却连阻拦的立场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条巷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日落西山,裴铮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要回驿馆。   而不是一直在此处逗留。   *   驿馆之中,荀烈焦急的左右踱步,如果不是不合适,说不定就要出去看看。   就在他越等越着急的时候,裴铮回来了。   荀烈连忙跑上去问他的情况,“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荀烈所有的询问,他都有回答。   只是不说话。   荀烈猜测了好一会儿都没猜出个所以然来,着实有一些发愁。   “裴铮,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没事。”裴铮终于开了口,只是他的语气比荀烈以为的根本没有好多少,声音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我想休息一会儿,明日要去徐府接玖玖。”   他垂眸,想起自己的孩子,眼眸中多了一些温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玖玖,要以最好的模样去见他,不然我的孩子会难过的。”   荀烈见裴铮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只能顺着他。   他看着裴铮强迫自己入睡。   看着裴铮闭上眼睛假寐。   心中着实不忍。 第66章 我姓裴,我叫裴念卿   朝朝回到徐府的时候, 徐云又带着玖玖一块儿玩蛐蛐,以前朝朝还会担心,他们俩会不会玩物丧志。   实则玩物丧志的只有徐云一个人, 玖玖玩一会儿还会想着今日的功课没有做, 很快就去书房练字, 但徐云从不会想自己的账本有没有看完。   玖玖起初对蛐蛐的兴趣还是很大的, 但玩了几日之后, 就没了兴趣, 在他看来远不如书本中的知识来的有趣。   只不过徐家是商贾之家,没有门路,也没有办法寻来那么多的藏书, 有一些东西,他们更是闻所未闻。   每当这个时候,玖玖就会很怀念刺史府中的书房。   他曾经对朝朝提起过,里面都是书, “而且, 爹爹说过,日后也会为玖玖建造一个漂亮的书房。”   朝朝便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和裴铮的不同,有些东西当真只能裴铮给他。   玖玖原本就有些兴致缺缺,看到朝朝回来之后, 立刻就扔下了蛐蛐朝她跑了过来, “姨姨,你回来啦?”   “嗯。”朝朝软软的应了声, 问他今日想吃什么。   “要做糕点吗?”玖玖有些好奇的问道, “什么都行, 不过,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桂花糕。”   甜而不腻, 清香扑鼻。   朝朝却是摇头,“今天姨姨下厨好不好?玖玖是不是还没有吃过姨姨做的饭菜?”   徐云听到这话,诧异的抬起了头,眼神中多了一些深思,但是玖玖却什么都不知道,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姨姨做的饭菜一定是最好吃的。”   “你都还没有吃,怎么会知道呢?”朝朝嗔道,“你是不是在哄我呢?”   “才没有这回事。”玖玖听到这里急急忙忙的反驳着,“我没有哄你,虽然没吃过,但肯定是好吃的。”   “因为姨姨做的糕点就很好吃。”   朝朝眼看孩子越来越着急,软软的笑了起来,让人带他下去玩,而她自己则去了厨房,和厨娘说了自己的打算。   “那我们今日可是乐的轻松,谁不知道朝朝小姐的厨艺很好。”厨娘们笑着打趣,开始帮朝朝打下手,厨房里的气氛好极了。   所有的食材都是现成的,处理起来并不会很复杂。   朝朝忙碌了一会儿,瞧见水缸中还有一尾鱼,又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思当中。   鱼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徐家之前没人喜欢吃,所以徐家的厨子也不会多买,倒是朝朝来了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买鱼。   朝朝原本不知道,还以为徐云喜欢。   直到后来,她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好,朝朝才知晓,原是徐云以为她出生江南,会喜欢。   惹得朝朝哭笑不得。   扬州很大,虽然都是江南,可她从前并不临水而居,去京城之前,她连码头和船都没有见过。   所以对这鱼也并没有什么执念,徐云也是后面才知道,这件事竟然是个乌龙。   但是吃的多了,徐云也觉得这鱼的味道不错,所以徐家的厨子也就隔三差五的买。   各地的特色不同,这鱼在徐府的厨子手上,大概就是鱼块。   但是在朝朝的手上,就有各种各样的做法。   于是,徐云就爱上了江南的美食。   朝朝看着这条鱼,把它给捞了出来,开始处理。   她记得裴铮是不怎么喜欢吃鱼的,但是玖玖很喜欢,这一点让朝朝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也许是因为她发现了孩子的喜好。   朝朝做了很多的菜,只恨不得什么都搬到桌上去,最后还是她发现自己的行为太过于荒诞,将菜酌情减少了一些。   饶是如此,桌上也有八菜一汤,把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若不是徐云心有所察,都要以为他们家这是提前过除夕。   徐兴文夫妻俩也估摸着知道了什么,满脸慈爱的看着玖玖,让他多吃一些,“朝朝做的菜,味道那是好极了。”   “只不过呀,朝朝现在已经很少做菜,这一回我们是沾了玖玖的光。”   玖玖听完之后,脸红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吃着菜。   饭厅的气氛和往常别无二致,玖玖吃完饭之后就过来和朝朝说话,“我答应了徐爷爷和徐奶奶,今天晚上陪他们一块儿睡。”   徐父徐母有含饴弄孙的心愿,但徐云并没有成亲的打算,他们劝过,哄过,一直都不大如意,说到后来徐兴文也不愿再提。   不想伤了女儿的心。   只是顺着徐云的心意,至于那黄少爷,徐家长辈也没有了要撮合的打算,只是想着他们若自己有缘分,也是件好事,若是不成他们也不想多管。   这不玖玖的出现,就让徐家父母爱不释手。   玖玖也是个孝顺孩子,时不时的就会去陪他们俩,很好的满足了徐兴文夫妻俩的心愿。   “那你要早些休息,徐爷爷和徐奶奶的年纪大了,不能太晚睡的,你也还是个孩子,也要早点休息。”朝朝的声音十分温和,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玖玖自然不会有所察,高高兴兴的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走了。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玖玖在这里有了很多很多自己的东西,朝朝的柜子里也有很多为他准备的东西。   小到里衣,大到外衫,她虽没有言明过,但全部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   她将所有的东西都找出来,垒在了床上。   春荷进来时便瞧得分明,“姑娘这是…”   “我在收拾玖玖的东西,你家大人说明日就会来接玖玖回去。”朝朝看到春荷也没有隐瞒,将这件事情和她说清楚,“你和岑大夫也可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春荷的模样一瞬间变得茫然起来,她看着朝朝,有些想问朝朝呢。   但又觉得这些话,似乎没有询问的必要。   朝朝并没有给自己收拾东西的打算。   “奴婢知道了。”春荷轻声应道,说自己是来给玖玖取寝衣的,朝朝便将衣服找出来递给她。   这里是朝朝的住处,她住的地方不算小,却也没有很大,里头只有一个柜子,放的都是她自己的衣裳。   玖玖和她同住,东西少不得要和她放在一起,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但时间一久,就放在了一处。   这是自己的孩子,朝朝对待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心软。   她将那些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折叠好,包了起来。   只是东西总有收拾完的时候,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好好的休息,但朝朝是睡不着的,便去了厨房打算做些糕点。   正在她忙碌的时候,徐云却举着灯笼出现,“你果然在这里。”   “阿姐。”朝朝轻声喊她,“你怎么过来了?”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徐云将灯笼吹灭,又点上了一支蜡烛,看见她正在做糕点,心中了然,“玖玖是不是,快要走了?”   朝朝点头,并没有否认,“明天,他的父亲会过来接他。”   “什么?”徐云一个没忍住,声音又大了许多,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怎么会那么着急?”   “我今日遇见了裴铮,便问他打算何时过来接孩子。”朝朝说的轻描淡写。   徐云根本没有想过朝朝会那么平静,她看着朝朝分外的心疼。   “我知道你很舍不得他。”徐云从厨房的碗柜中找出香油来,她看着朝朝面前摆了那么多食材,大概就知道朝朝想做什么。   “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他。”徐云就没有见过像玖玖那么可爱的孩子。   “他相貌可爱,也许是因为我,但他言行举止之间的礼貌却并不是我教会的。”朝朝分的很清楚,徐云其实也知道,但这话听得多了,就有些恼她太清醒。   “阿姐,我若是不清醒…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朝朝根本不敢去想那样的未来。   如今这样就好。   徐云看着朝朝,满脸的心疼,而朝朝却只是笑,将一盆的面粉放到徐云面前,让她帮忙和面。   “这东西我也不会啊…”徐云看着那面粉头疼不已,“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这些东西。”   “没关系,只是把这些面粉搅合起来。”朝朝今夜是不打算睡了,明日裴铮不知什么时候过来。   她只想多给玖玖准备一些糕点,让他可以带着路上吃。   这些日子,朝朝给玖玖做了很多吃的,每一样他都很喜欢,但是孩子的口味还是有自己的偏好,朝朝便会多做一些。   不知不觉厨房的桌子上已经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   看的徐云叹为观止,“三个食盒都要装不下了,朝朝,你可悠着点儿。”   “这么多,他也吃不下呀。”   “最近天气渐冷,这些糕点可以放很长的时间。”朝朝看着那些,总觉得还不够,她想要多为玖玖准备一点。   但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可心里的念头已经有了退缩之意,她做这么多的糕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放久了,也会坏的。   放的再久,又能有多久呢?   朝朝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她仰起头,很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徐云看的分明,连忙走过来看她,“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朝朝飞快的擦掉自己的眼泪,将剩下的一点儿面粉放到模具里面去。   之后就宛如没事人一样的生火,烧水,看的徐云又心疼又难受。   外头的天色还是黑咕隆咚的,但是更夫已经打过更,徐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时辰,她想好好的回去睡一觉,又不是很舍得把朝朝一个人扔在这儿。   只能窝在厨房里打起瞌睡来。   为了避免自己睡着,还时不时的和朝朝说话,“最近不下雨,情况也变得好起来,凉州的商铺也渐渐变得好转。”   “这是好事。”   “对…没错,那刺史大人出台了许多的政策,对商人而言都是好事。”徐云原本是不怎么想提裴铮的,但她能和朝朝说的,无非就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有些事情避无可避。   好在朝朝并不介意,反而很认真的提议道,“阿姐如果想要去凉州居住,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趁机会买下宅子。”   “我也正想和你说买宅子的事情,但是现在那谁不是还是雍州刺史吗?”   “正因为他还是雍州刺史,阿姐若是想要买宅子,才要快些做决定,如今的宅子并不贵,针对商户也有很大的优惠,若裴铮的任期到了,之后是什么政策可就不大清楚了呢。”朝朝的信虽然没有送成功,但她也没有气馁。   她都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按照裴铮的性子,总不至于再纠缠下去,那样有失身份的事情,他应当不会做。   何况,裴铮总是要回侯府继承家业的。   他若一直留在雍州,镇南侯和夫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徐云被朝朝说的心动,开始认真的研究起来,朝朝倒是不愁,她只想等裴铮走了以后再做打算。   直到天色大亮,朝朝才将那些糕点全部做好。   将它们分门别类的装在食盒里面,满满的四大盒,看的徐云目瞪口呆。   那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朝朝对玖玖说不出口的思念和爱意。   徐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   *   巳时一刻,徐家的大门被敲响。   门房一如往常的去开门,却看见了阔别已久的贵人,“裴,裴大人?”   裴铮送玖玖来的那一日,也是他在,今日同样是他,所以能很好的认出裴铮来,“您是来找朝朝小姐的吗?”   裴铮轻轻颔首。   门房很快就跑了进去,不多时徐府的管家亲自迎了出来,请裴铮进去。   今日徐兴文夫妻并不在府中,而是出去走亲访友,徐云约了人谈生意,本来想要推脱的,但朝朝却劝她不要如此。   离别本就感伤,何必让玖玖更伤心一点?   只要不看到,他的伤心也会少一点。   徐云听到这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酸了。   便在用早膳的时候,和玖玖说了许多话,之后匆匆的去谈生意,不过是托朝朝将自己给玖玖准备的礼物送给她。   是以裴铮过来的时候,整个徐家只有朝朝在。   他过来之时,朝朝正和玖玖坐在一处看书,通常是玖玖念,朝朝在一旁听着。   裴铮被朗朗的读书声吸引,驻足门前,认真的听了起来。   直到玖玖的读书声停下,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玖玖。”   “爹爹。”玖玖看见裴铮,一时之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放下书本就朝裴铮跑了过去,裴铮便蹲下·身,将冲他跑来的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爹爹,你怎么一直都不来看玖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玖玖有些委屈的看着裴铮,那些从未流露过的心情也只会在裴铮的面前表现出来。   他趴在裴铮的肩膀上,豆大的泪珠一直掉。   裴铮抱着孩子语气温和的哄着他,说自己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并不一定可以听得懂。   但裴铮却没有散漫敷衍。   只是认真的回应他。   玖玖在裴铮的安抚下终于不再激动,他抱着自己的父亲,满心满眼都是依恋,“爹爹…那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爹爹是来接你走的。”裴铮的脸色还是有些糟糕,他昨日勉强自己好好的休息,也不过是比平时多睡了一个时辰而已,他醒来的时候,荀烈已经睡着。   他不想把人吵醒,便躺在床上盯着房梁。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往的每一回,裴铮失眠无法入睡,他都会起来处理公务,或是给玖玖布置后面几日的功课。   从未有过这般闲暇的时候。   他盯着房梁看了许久,明明已经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但朝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在脑海中浮现。   他不仅仅是头疼,更多的还是心疼。   裴铮也总算知道,当年在侯府,大夫为何会说她多思多虑,曾经的裴铮很不理解,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的无助。   多思多虑吗?   裴铮只觉得头疼欲裂,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啊…   他一夜未眠,荀烈睡得好好的起来,看见他还醒着,差点儿没骂人,但荀烈还是好脾气的闭嘴,出门置办东西去了。   荀烈马上就要回京,难得来一次雍州,便想着要带一些当地的特产回去。   而裴铮就掐着时间来接玖玖。   只不过玖玖听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些抗拒,“走?”   玖玖只是很想念裴铮,但是一直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会儿冷不丁的听见,楞是没有反应过来,“我…我们要到哪里去?”   “自然是去刺史府,和爹爹回去。”裴铮的脸色平静,语气自然,但他的心里的情绪,唯有自己明白。   玖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明白,他大概知道自己是要离开的,但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他看着裴铮,又看了看朝朝,很小声的问了一句,“那,姨姨去不去?”   “姨姨不去。”裴铮飞快的回答道,似乎是担心朝朝会说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话来,索性自己开口。   “你要和爹爹回去,只有我们两个人。”裴铮轻声说道。   玖玖轻轻的点了点头,安安静静的跟在裴铮的身边。   玖玖的东西,朝朝在昨日就已经收拾好了,这会儿只是等岑大夫和春荷。   朝朝亲自将做的糕点尽数交给福财,满满四大盒,看的所有人都心生诧异。   “里头都是玖玖喜欢吃的糕点。有些可以放的久一些,有些需要早点吃完。”   “我在上面都写了标注,不会弄错的。”   福财接过,很快就提着糕点出门。   玖玖一直跟在裴铮的身边,三人坐在堂前,谁都没有说话。   这还是头一回,他们一家三口单独相处,只是三人心思各异,没有人有空停下来寒暄。   裴铮有心想要和朝朝说话,但朝朝却只顾得上看玖玖。   “回去之后要好好的听话。”   “我知道。”玖玖的声音有点儿委屈,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些颤音。   朝朝知道,她是因为舍不得。   她同样也很舍不得,“姨姨知道,玖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有些话都不需要特意的交代,你自己就清楚。”   玖玖低着头,期期艾艾的走到她的身边,他有些话想说,但心中知道那些话并不合适,便什么都不提,只是放在了心里。   春荷和岑大夫的行李并没有很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徐家的主人都不在家,朝朝也没有要留裴铮用饭的意思,便和管家一起送裴铮和玖玖出门。   玖玖随着父亲走过那些熟悉的道路,离别的情绪在心中渐渐蔓延,若先前只是模糊的感觉,这会儿他就知道什么是真实。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裴铮并不忍心苛责孩子。   朝朝就更加不会有所催促,任由玖玖这般走路。   但再长的路,也都会有到尽头的时候,朝朝将两人送至门外,看着玖玖被裴铮抱上了车,又看着他自己上了车。   马车的门被关上。   她便转身回府,命人将门关上。   只不过她很快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是玖玖跑过来的动静,“姨姨,姨姨…”   朝朝听到这声音,心中猛然一颤,她正在犹豫,门外的孩子却哭了起来,“姨姨,姨姨你开开门,玖玖有话要跟你说。”   朝朝克制不住,命人打开了门,大门不过亮出了一条缝,玖玖就从外头闯了进来,紧紧的扑到她的身上,抱着她的腿怎么都不肯放手。   这场景很是熟悉,宛如他们第一回 见面。   那时候朝朝想,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如今知道他是谁家的,心中更是多了一分疼惜。   昔日她只想把那个孩子推开,而如今,她只想把眼前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要放开手。   朝朝将孩子抱在怀中,温柔的问他,“玖玖,怎么了?”   “姨姨,我有话要和你说。”玖玖的声音闷闷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姨姨…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朝朝的确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问过。   “姨姨…我的名字…我,我姓裴,我的名字叫做裴念卿。”玖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悲伤,他明明知道离别在即,可还是紧紧的抱着朝朝不肯放手。   朝朝听见这个名字,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曾拒绝知道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以让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知道了。   这名字背后究竟有何意义,朝朝也同样清楚。   朝朝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无声的安慰着,她克制自己,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任由裴铮出现,将人抱走。   “姨姨,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朝朝认真的回应道,她怎么会忘记呢?   朝朝又一次的目送他离开,只不过这一回,她没有转身,而是看着他们的马车一点一点的走远。   玖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和她挥手,“姨姨,你不要忘记我,你不要忘记我。”   玖玖的声音渐渐地笑了下去,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再也听不见。   朝朝这才往回走去,她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走的极快,回到住处之后,她才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蹲在地上,任由泪水滴落。   再没了走路的力气。 第67章 爹爹,我真的能找到娘亲吗?   马车距离徐府越来越远, 但是玖玖的情绪却一直都不能平静下来,他趴在窗户上面,目光一直追寻着早已经消失不见的宅子。   明明就已经看不见了, 但是玖玖却一直都不放弃, 还是忍不住的要往外看去, 大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外。   裴铮看到他这般模样, 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本不想让玖玖不开心, 可还是会担心孩子的安全,很快就将他给抱了回来。   “玖玖,不要再看了, 我们该回去了。”   玖玖明明听到了裴铮的声音,但他却根本不舍得收回自己的视线,只是轻声的问裴铮,“爹爹, 玖玖一定要离开吗?”   裴铮的心情同样不能平静, 只觉得分外难受,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玖玖面临分别。   他也想满足玖玖的愿望,让他快乐一些。   可事实上,裴铮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玖玖和他的母亲分开。   “玖玖, 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它是难以两全的。”裴铮克制着心中难受的情绪, 试图和玖玖解释。   但玖玖只是有些茫然的看着裴铮。   裴铮也不知道玖玖这个年龄的孩子, 到底能不能听懂这些。   就在裴铮发愁的时候, 他听见玖玖很认真的告诉他,“爹爹, 我想和姨姨一起生活。”   “我很喜欢姨姨。”   “为什么…我不能和姨姨一起生活?”玖玖的声音稚嫩可爱,问的问题近乎天真。   初听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仔细的想一想,却让裴铮觉得疑惑,玖玖对朝朝的依恋,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从未见过玖玖这么黏着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裴铮看着玖玖,很难不多想,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试探的问道:“玖玖,你告诉爹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铮想问朝朝,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和朝朝的关系,但玖玖却自顾自的淌眼抹泪。   听到父亲说话,很是疑惑的抬起头,“我知道什么呀?”   “爹爹难道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玖玖吗?”   裴铮见他的模样与平时别无二致,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马车悠悠的往驿站走去,玖玖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就算他再怎么反对都是没有用的,也就卸了心思。   安安分分的坐在马车上面,眼泪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擦干,玖玖走到裴铮的身边,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满是依恋,“爹爹,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玖玖?”   “当然是想的。”裴铮飞快的回答道,他怎么可能会不想玖玖呢?   他每一天都在想念玖玖。   从出生到现在,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的时间。   “玖玖也好想你。”玖玖轻声的说道,他靠在裴铮的腿上,和裴铮说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都是在徐府的时候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裴铮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仔细问起,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很是愉快。   徐府去往驿站的路并没有太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但是裴铮今日的目的地并非是驿馆,而是要去凉州,所以就显得有些路途遥远。   荀烈已经买完了当地的特产,和父子二人回合。   待他看见玖玖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有些呆愣,“这…这…怎么还真的一点也不像你?”   玖玖的长相的确不像裴铮,他更像朝朝,用裴铮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起初荀烈是根本不相信的,还以为裴铮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早就没了理智可言。   结果今日一看见,果真是这么一回事。   裴铮抱着孩子,指着荀烈让他来认认人,“这是荀烈叔叔。”   玖玖听到父亲的介绍认认真真的问好,看的荀烈心软不已,“好,好,玖玖啊,我是你荀烈叔叔。”   “玖玖知道的,方才爹爹已经介绍过了。”玖玖说的认真,若是一般人,听到这儿也许还会觉得有些尴尬,但荀烈半点都不尴尬。   他看着玖玖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明明自己有马车,但非要挤上来和父子俩一起乘车,“玖玖啊,叔叔家里还有哥哥和姐姐,你要不要和他们认识认识?”   玖玖不太能够理解荀烈的热情,便忍不住的看向裴铮。   见到父亲冲着自己点点头,他才高兴的答应,“好呀。”   “那玖玖回京之后,就可以找他们一块儿玩。”   谁知玖玖听到这里,倒是没了先前的热切,他礼貌的谢过荀烈,但对于这件事情早就有了应对的经验,他冲着荀烈摇了摇头,很坚定的说道,“玖玖不会离开爹爹的,爹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荀烈听到这话,只觉得不信邪,开始各种和玖玖说起京城的好处,说到最后都惹得玖玖有些烦躁,“叔叔,玖玖说过了,不想去的。”   荀烈:“玖玖,京城当真是很好玩的,也许只是你还不习惯?”   他是当真希望玖玖可以去京城,想着也许因为玖玖想去,裴铮也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是荀烈根本没有想到,玖玖到底有多坚持,“不要。”   并且固执起来和他爹简直一模一样,他毫不犹豫的拒绝,“玖玖永远都不会离开爹爹的。”   荀烈虽然觉得遗憾,但也不想惹得孩子不开心,只能放弃。   而玖玖也不怎么想和荀烈一块儿玩了,只是一个劲的躲在裴铮的身后,坚决不搭理荀烈,就担心他忽然又胡说些什么。   玖玖的严重,有着对裴铮最真挚的感情,那全然的维护和信任,让裴铮的心情都愉悦不少。   那毫无保留的爱意,看的看的荀烈好生羡慕,他家中的两个孩子,都是更黏着娆。   殊不知,荀烈羡慕裴铮,而裴铮却更羡慕荀烈。   至少,荀烈的孩子不需要忍受母子分离。   去往凉州的路途到底遥远,裴铮很快就把荀烈赶了下去,任由他死皮赖脸也不为所动。   直到荀烈走了,玖玖才愿意从裴铮的身后探出头来,“爹爹,那个怪叔叔走了吗?”   “嗯。”裴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的摸了摸玖玖的头发,“他走了,玖玖不要害怕。”   玖玖还是软软的依偎在裴铮的身边,寸步不离,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玖玖不会离开爹爹的。”   “嗯,爹爹知道。”裴铮从不会怀疑孩子真挚的感情。   他想,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朝朝,还有了玖玖这么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孩子。   父子俩许久未见,玖玖对着裴铮就有说不完的话,裴铮总是很认真的回应他。   说的累了,玖玖就会将朝朝送给他的糕点拿出来吃,全部都在食盒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   食盒更是沉甸甸的,玖玖一打开,只觉得惊喜非常,入目所及皆是自己喜欢吃的。   小小的手忍不住的在眼睛上面揉了揉,想要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裴铮看见,略有些嫌弃道:“不要用你的脏手揉眼睛。”   “将手洗干净再吃东西。”   马车已经出了怀远县,官道上很是冷清,裴铮便让人将马车停了下来,倒了些水给玖玖洗手,等到擦干之后,··才允许他开始吃糕点。   玖玖很是大方的分了裴铮一些,“爹爹,姨姨做的糕点很好吃的。”   裴铮看着眼前熟悉的糕点,思绪又不可控制的回到了许久之前,他当然知道朝朝做的糕点很好吃,因为以前,这些东西都是朝朝做给他吃的。   那时候,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形影不离,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分开。   谁知现在,朝朝只想和他划清界限。   他心痛难耐,却已经无计可施。   裴铮接过玖玖手中的糕点,声音有点儿喑哑,“这是姨姨给玖玖的,爹爹不要。”   裴铮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去面对这些糕点。   他心中甚是怀念过去,还能想象的到糕点的味道,可摆在眼前的时候,却是不敢去触碰的。   “姨姨给了玖玖,那就是玖玖的。”玖玖将那块糕点郑重其事的放在裴铮的手心里面,“玖玖可以自己做主。”   裴铮看着手心里的糕点,缓缓的拿了起来,在玖玖的注视下,轻轻的咬了一口。   味道一如既往,但又多了一种别的滋味,他忍不住的再尝了尝,直到一块糕点吃完,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那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但裴铮根本做不出和小孩子抢东西吃的行为,尝了一块之后就再没有吃过,便看着玖玖雨露均沾的将所有的糕点全部吃了一块。   裴铮当时看见四个食盒的时候,只是有点儿疑惑,但看着朝朝将食盒一层层的打开,那些疑惑就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了好奇,他很想知道朝朝到底给玖玖做了多少种糕点。   为何数都数不清。   朝朝吃的不亦乐乎,每一种都尝一块,就在玖玖吃到第七块的时候,裴铮还是忍不住伸出手阻拦,“不能再吃了,你已经吃了很多,会积食的。”   玖玖听到这话,有些委屈的看着他,但裴铮却坚持,丝毫不为所动。   玖玖见状只能恋恋不舍的将糕点全部放了回去,小心翼翼的舔了舔手指。   裴铮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不忍直视,“你这个…”   玖玖却睁大眼睛,懵懂的看向他,“爹爹,你怎么了?”   “罢了罢了,你高兴就好,将手擦干净。”裴铮选择眼不见为净,玖玖偷偷的看了裴铮一眼,见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又忍不住的去拿糕点。   裴铮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却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在玖玖的小爪子放到食盒盖上的时候,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玖玖。”   吓得玖玖立马就将自己的爪子给缩了回来,他好奇的看了看裴铮,爹爹不是在睡觉吗?   怎么能看到自己的?   玖玖原本想着,等裴铮睡着了之后,自己再偷偷的吃一块糕点,但是很可惜,他没有等到裴铮睡着,反而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裴铮见身边没了动静,大致清楚他是睡着了,只见小小的孩子坐在地毯上面,软乎乎的趴在马车的坐凳上。   瞧着可怜又可爱。   胖乎乎的小手还捂着自己的眼睛,裴铮看的分明,脸上浮现了点点笑意,他将睡着的孩子抱在了怀里,温柔的替他盖上了毯子,吩咐福全驾车的时候小心一些。   福全了然的放缓了速度。   一切,仿佛是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有裴铮和玖玖。   但是裴铮知道,有些事情是再也回不去的,就像他知道了朝朝的下落,就绝无可能放手。   诚然,她说的那些话,让自己很是心痛,甚至难以理解。   可裴铮如今已经冷静下来,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他避无可避,便坦坦荡荡的承认。   裴铮更是自虐一般的回忆着朝朝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话起初听到的时候,痛彻心扉,只要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宛如被利刃所刺。   只要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其实现在也没有多少的改变,他的心同样很痛很痛,但他却已经学会习惯。   他不知道朝朝当年是怎么习惯的,但痛苦绝对不会比自己少。   裴铮如今只想明白,她当年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他想,也许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体会到朝朝的心情。   才可以更好的明白她的委屈。   马车出了怀远县之后,又行了几个时辰,最终他们找到一家驿馆留宿,怀远县到凉州的官道,并没有很多人。   如此,裴铮也就不需要和荀烈挤在一间屋子里面。   玖玖醒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用晚膳的时间,他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由的想起朝朝做的菜,心中又开始冒起了酸泡泡来。   但是玖玖却什么都没有提,他敏锐的感觉到,爹爹好像不是很愿意他提起朝朝姨姨。   他乖乖的自己吃着饭,虽说有点儿挑食,但大体上还是很乖的。   这一幕看的荀烈好生羡慕,“我们家的那两个,可从来不会这么乖。”   荀烈家的两个孩子,前后不过差了一岁,他和姜娆也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总是会打架。   荀烈拦不住,也根本不想拦,看着姐弟两个人打架,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裴铮每次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都会染上一丝羡慕,他也很希望玖玖可以有个兄弟姐妹相互扶持,至少不会让他那么的孤单。   只可惜…   晚饭过后,裴铮照例哄玖玖睡觉,但是他发现玖玖没有再缠着他要讲故事,反而自己主动说起要自己睡。   裴铮看的有些意外,“你在徐府的时候,都是自己睡的吗?”   “两位姨姨都很忙,她们要算账,只能偶尔陪着玖玖,玖玖已经长大,是男子汉,不会害怕的。”玖玖的声音有点儿轻,说出来的话也是底气不足的。   裴铮却走上前,将他揽在怀中,告诉他如果害怕的话可以说出来的。   “爹爹,我不害怕的…”   “没关系,爹爹允许你害怕。”裴铮每次看到玖玖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的想起朝朝来,也因此他对玖玖总是有着诸多的宠溺。   “玖玖长大了…”   “你可以慢一点长大。”裴铮温柔的抚摸着玖玖的头发,告诉他不用那么着急,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一点一点的长大。   “若是害怕,可以告诉爹爹,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有爹爹陪着你。”   “你还有爹爹在,只要是爹爹能为你办到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推辞。”裴铮承诺道。   玖玖沉默了许久,伸出手抱住了裴铮的胳膊,“爹爹…晚上陪玖玖一块儿睡好不好?”   “好。”裴铮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玖玖抱着裴铮的胳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他许久,直到裴铮都有些按耐不住,“为何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玖玖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看着裴铮,问出了一个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问题,“爹爹,我真的能找到娘亲吗?”   小小的孩子开始变得迷茫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够见到母亲,这件事情一直都放在他的心里。   他问过朝朝,也问过徐云,得到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   玖玖的心就开始慌乱起来,他思来想去唯一可以询问的人也只有父亲,但是父亲一直都没有出现。   如今好不容易见面,玖玖自然不想放弃的。   “玖玖这是,想你娘亲了吗?”裴铮的声音有些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点什么   玖玖用力地点头,告诉他,自己其实每天都会想念母亲,“别人都有娘亲,为什么只有玖玖没有?”   他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疑惑。   裴铮开始意识到,玖玖已经长大了,昔日的那些借口和谎言,放到日后也许是用不了的。   他总有一天要面对玖玖的疑问。   “当然…”裴铮不忍心去骗他,也不忍心让他失望,同样的他也不想让自己太凄惨。   “玖玖一定可以找到娘亲的。”裴铮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承诺道,他已经亏欠玖玖太多太多。   再不能让他失望。   “爹爹答应你,以后,我们会一起陪你过生辰的。”裴铮说的非常认真,但是玖玖眼中的情绪,却是裴铮看不懂的。   他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裴铮看着玖玖的模样,就开始忍不住的深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不知道究竟哪里有问题。   不多时身边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玖玖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哭过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他睡得很快,也很安稳。   但裴铮却毫无睡意。   他开始担心,是不是玖玖知道了什么。   只是他回忆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找到玖玖发现真相的证据,玖玖甚至连朝朝的名字都不知道。   裴铮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玖玖的背上拍了起来,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从前他只是想不明白,朝朝为什么会离他而去。   就算想明白之后,他的心也是不承认的。   如今,他总算是可以站在朝朝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出了错。   他设身处地的站在朝朝的立场上去想问题,裴铮才惊觉,那些所谓的为她好,分明就是最伤人的刀。   一刀一刀的割在她的心上,伤的她体无完肤,他也许有所察觉,却总是忽略。   他也许知道她会伤心,却从不知道,她会那么的伤心。   尤其是当朝朝说出她和李林不过是合作伙伴各取所需之时,裴铮才明白,当年朝朝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问他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裴铮当初觉得疑惑,那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为什么她不能理解。   如今情况对立,两人易地而处,裴铮只要一想到朝朝告诉他,会因为某些原因,某些手段,而和李林成亲。   他整个人都要疯狂起来。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   完完全全的不能接受。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为何有些事情自己做得?朝朝就做不得?   他会这么痛,这么难以接受,为何就觉得朝朝不会痛,为何就觉得她可以接受?   裴铮越想越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他怎么能够那么自私?   也难怪,朝朝会这般的排斥他。   那一天晚上,裴铮想了许久,想到的都是自己的错处。   自从朝朝跟他回到镇南侯府的那一天开始,她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很委屈。   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只要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给她自己的爱,他们就可以偏居一隅之地,天长地久。   殊不知,这些爱,都是建立在伤害之上。   裹着蜜糖的砒·霜,也掩盖不了内里是毒·药的事实。   朝朝究竟为什么,可以忍受那么久?   她想要离开,是因为忍受不了了吧…   恍惚之间,裴铮想明白了朝朝为什么会愿意承受那些委屈,那是因为,她还爱着他。   同样的,他也想明白了,朝朝为什么不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她如今是不爱他。   裴铮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杯子,身边依偎着一个热乎乎的孩子,明明已经非常的温暖,可裴铮却觉得浑身冰冷,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他抱紧了手臂,依旧觉得冷。   他觉得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气,冷到了他的骨头里,也冷到了他的心里。   他终是学会了站在她的立场上设身处地的去思考问题。   可是这一切仿佛已经来不及。   他们之间错过的不是五天,不是五个月,而是整整五年。   裴铮开始惶恐,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追上这五年的距离。 第68章 母亲大人亲启   玖玖依偎在裴铮的身边, 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铮在玖玖彻底熟睡之后,悄悄的起身,披着衣衫, 坐到书桌前面开始写信。   当裴铮提笔在洁白的信笺上写下【母亲】二字时, 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封被自己藏在箱子最底层的那封信。   一模一样的称呼, 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那封信里面的内容, 裴铮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想起来, 就会痛不欲生。   但裴铮这会儿已无暇去想别的事情,只是提笔,一字一句写下自己心中所愿。   裴铮自五年前来凉州, 成为雍州刺史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虽然每年都可以见到父母,但是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交流。   父母来到凉州时, 只是很单纯的过来见一见玖玖, 顺道劝劝他,放下过去,跟他们一起回京城。   每一回,都是不欢而散。   时间一久, 父母就没有再提什么, 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玖玖的身上,一门心思的想要带着玖玖回京城, 裴铮知道, 父母一直都没有放弃, 他们心中是什么想法,裴铮一清二楚。   不过是想借着玖玖, 来让他就范。   但裴铮从来都不为所动,所以裴元勋和阮氏每一回,都是失落而归。   这些年,他也收到过很多的家书,裴铮也会回信,但是从未主动的给父母写过一封信,起初,他只是在逃避,他尚来不及抚平心中的伤痛,不知要和父母说些什么。   后来,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年复一年的想要玖玖和他回去京城,想要让一切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裴铮的心中很是厌倦。   他心中的目标,一直都是找到朝朝。   至于其他的,一直都没有仔细的想过。   直到如今,裴铮才总算将心中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彻底的理清楚,所以才能这般冷静的坐着桌前,给阮氏写信。   他的思绪已经逐渐清明,当想通一切之后,就再也没了自欺欺人人的能力,曾经的种种宛如一叶障目,当那片叶子被拿开,眼前的所有都变得清晰起来。   豁然开朗。   【母亲亲启:儿此行…】   那是裴铮给阮氏写过的,最多的书信,上面原原本本地写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原委,也写清楚了他未来的打算。   白纸黑字上写下的都是裴铮的肺腑之言。   裴铮清楚的明白,他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柳朝朝,他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有办法将这个人忘记。   以前不会忘记,以后也不会忘记。   裴铮并不愿强迫自己忘记朝朝,昔日种种皆是他心中最美好的记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玖玖,裴铮都不会轻易妥协,他都希望可以和朝朝重新开始,拥有未来。   至于父母,他希望父母并非妥协,而是尊重祝福。   曾经他亲手犯下的错误,总要亲手改正,其中会遇到多少的困难,裴铮尚不可知。   但他心中已有决断,便不会有所退缩。   裴铮完全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页的纸,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算计,也没有任何的手段,有的只是满心的赤诚。   就连裴铮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他不知道母亲看见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可裴铮却没有任何退缩之意,那封信被他装的好好的,打算明日一早交给荀烈,让他带回京城。   将书信写完,裴铮依旧没有睡意,只是铺开了纸,想要给朝朝写信。   他看着空白的信笺,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落笔,愣了整整半个时辰,也只是刚刚写下了她的名字而已。   道歉的话,他已经说过许多次。   而朝朝的态度也异常的坚决,裴铮只要想到她的拒绝,心就会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裴铮知道,如今不是逃避的时候。   过去的事情裴铮并不想多提,这其中的种种,是他只要想一想,就是不能接受的。   但是……   若他再那么糊里糊涂下去,只怕朝朝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那天晚上,裴铮一个人坐着发呆,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直到天色大亮,隔壁传来了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荀烈打开房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裴铮,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是刚刚醒过来,还是没睡觉?”   裴铮没有说话。   荀烈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是后者,他看着裴铮气不打一出来,“我说你是想要干什么?你是要成仙了吗?白天不睡,晚上不睡的。”   他气呼呼地骂了一大堆,想起裴铮的种种离谱行为来,更觉得气不顺,“你是觉得自己不需要休息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很不好?”   荀烈昨日还专程去问过岑大夫,他才知道裴铮的情况是非常糟糕的,“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   裴铮这才轻轻的点头,对这件事情,他其实还是有所了解的,“都是一些小毛病,不妨事。”   这番话说的荀烈愤怒极了,什么叫做都是一些小毛病?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严重。”荀烈烦躁的骂道,见裴铮完全不当一回事,心中更是恼怒不已,“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自然是听见的。”裴铮轻声开口,让荀烈不要那么大声,省的把孩子给吵醒。   “你,我…”荀烈气不打一出来,但听到这话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裴铮,岑大夫已经跟我说过,你的头疾非常的严重,他还说你一直都睡不好,这些事情可大可小,要不你还是跟我回京城,然后去找太医瞧瞧,可好?”   对于荀烈的心意,裴铮心中是感动的,但他还有不回京城的理由,“雍州百废待兴,这里的百姓还需要我。”   裴铮的借口,永远都是那么的方便,只要他还是雍州刺史的一天。   这些都能够成为他的借口。   “我知你是关心我。”裴铮的语气很是平和,平和的荀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看着裴铮,像是想知道,这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但裴铮眼神一片清明,瞧着不像是出问题的。   那眼神里闪着荀烈极其熟悉的光。   “昨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荀烈有些小心的问道,总觉得裴铮目前这样瞧着有点儿古怪,“你是不是,不小心受什么刺激了?”   裴铮并没有理会荀烈,将昨日写好的书信,郑重其事的交给荀烈,让他回京的时候顺便去一趟镇南侯府。   荀烈满脸狐疑的接过,看着信封上头的字样,不由的有些好奇,“这不会又是柳朝朝写的?”   “这是我写的。”裴铮干脆利落的承认。   这一举动,让那个荀烈觉得更加奇怪了,裴铮这几年都没有主动的写过家书,真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天。   “成,我帮你送信。”荀烈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但依旧满脸狐疑的看着裴铮,总觉得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但如今裴铮好好的,即没有喝醉酒,也没有一言不发的折腾,瞧着比以往都正常了不知道多少。荀烈就算是想要了解,也无从下手。   他偷偷的看了两眼,也没观察出有什么问题来,便苦口婆心的劝他,“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考虑,你总要为玖玖考虑考虑的,他还这么小,你若是万一有点什么事情,玖玖怎么办?”   荀烈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是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没想到裴铮竟然还真的听进去了,“是吗?”   “你说呢?”荀烈不答反问,很想问问裴铮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今日就要回京,荀烈不想横生枝节,免得问的太清楚,回头把自己给气死。   裴铮尚未来得及回答,屋子里就传来了玖玖的哭声,原来是他睡醒了,找不到人一时情急之下才哭了起来。   裴铮听见这话,就完全顾不上荀烈,径直的走了进去,荀烈倚靠在门边,很清楚的看见裴铮熟练的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他,温柔的擦掉玖玖脸上挂着的泪,小小的孩子软软的依偎在裴铮怀中,轻声的喊着爹爹,“爹爹你去哪里了?”   “就是去外面走走。”裴铮将衣服从箱笼里面找出来,熟练地给他换起衣裳来,这一幕看的荀烈目瞪口呆,他过来凉州的时候,玖玖并不在裴铮的身边,是以荀烈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   他原本以为,应当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   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一样。   那些零零散散的小衣服,在裴铮的手中化腐朽为神奇,荀烈完全不知道裴铮究竟怎么将那些小衣服给穿好的。   直到那掉眼泪的小娃儿都从床上下来,开始洗漱的时候,荀烈的脸色还是那么震惊。   他万分不理解,为什么做这些事情的人是裴铮。   难道都没有丫鬟在的吗?   “爹爹,我今天想吃汤包。”   玖玖拉着裴铮的手开始提要求,在徐府,他是最听话的小客人,从来都是主人家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的。   如今回到了裴铮身边,玖玖才开始跟裴铮撒娇。   对于玖玖的要求,裴铮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他少不得要和玖玖讲道理,“这里不是刺史府,也不是客栈,只是一个驿馆,也许并没有汤包,今日我们还要赶路,也来不及做汤包,明日可好?”   玖玖环顾四周,发现并非是是熟悉的地方,总算相信了裴铮说的话,有点儿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直到坐上马车,还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生着闷气。   裴铮留了福财陪他,自己则是去找荀烈商议一些事情。   岂料荀烈这会儿,完全没有要好好处理公务的激情,只想知道裴铮带孩子为什么那么熟练,“太离谱了。”   “真的是太离谱了。”荀烈连连感慨,目不转睛的看着裴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那么耐心的照顾孩子的?”   裴铮听荀烈这般感慨的提起这些事情,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从他们离开京城之后,玖玖便是有他亲自照顾的。   福财和春荷,也只能打打下手而已。   起初是因为心中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只有孩子在跟前的时候,他才会冷静一些,为了不让自己陷入疯狂,裴铮便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的身上。   会每天关心他是不是饿了?是不是累了?是不是渴了。   父母和孩子之间,也许天生就会有血缘关系的吸引,玖玖还小的时候,只喜欢让裴铮抱着。   谁抱都不行,到了别人的怀中,就会哭闹不止。   可是一开始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的,起初,他抱的孩子并不舒服,都是由乳母抱着的。   每一回裴铮想要抱一抱他,玖玖都是拒绝的,他看着旁人从他怀里带走那个小小的婴儿,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   裴铮并不愿意玖玖不认识自己,宁愿忍受婴儿无休止的啼哭,也不愿意将孩子交给别人。   从那之后,他便承担起了照顾玖玖的责任。   “他已经没有母亲在身边,原本就会比别的孩子更可怜一些,我自然不能不管他。”裴铮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片平静。   荀烈这会儿终于知道,裴铮到底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当初他离开京城,一意孤行的带走孩子,京城中许多人纷纷猜测,就连荀烈也不能很好的理解,有传言说,裴铮是因为喜欢那个孩子。   荀烈之前是不相信的。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也只能道一声佩服,“你果然很喜欢这个孩子。”   荀烈的感慨落在裴铮的耳朵里,却只换来他轻轻哂笑,人人都说他爱玖玖,可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最初他也只是因为那是朝朝的孩子,他才会期待着。   才会为这个孩子,做了诸多的努力。   他从前不愿提及,如今倒是坦荡了许多,“因为,那是我和朝朝的孩子。”   他的名是念卿,他的字是玖玖。   无一不揭露着裴铮的心思。   “那…你打算日后怎么办?难不成就一直留在雍州?”荀烈自然是希望裴铮可以回京,但也不能把刀架在裴铮的脖子上逼着他做决定。   最要紧的是,这一点依誮用都没有。   “自然是想要朝朝回心转意。”裴铮看了一眼荀烈,没有半分的难以启齿,反而托付他一件事,   若是得空就烦请姜娆可以探一探母亲的口风。   “但是……”   荀烈想说,柳朝朝不是一点儿要回心转意的意思都没有吗?   荀烈从前没有见过柳朝朝,对她唯一的印象,还是昔日她纵火逃离时,他去现场勘测的证据,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很是了不得。   胆大心细。   之后听说了她的事迹,更觉得她时个心智坚定的人。   如今来了雍州,去了怀远县,能听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裴铮想要她回心转意,恐怕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成,有什么消息,我会传信给你。”荀烈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之后,两人又说了许多的话,荀烈敏锐的发现,裴铮的心境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他少了一些迷茫,对有些事情愈发的坚定。   荀烈对于他的这些转变,自然是欣喜的。   马车一大早就从驿站出发,荀烈因为还有要事,便不绕道凉州,打算直接去往京城,裴铮和荀烈,就要在这里分开。   分别的时候总是非常的感伤,有很多话,都还来不及说,可又仿佛什么都不需要说,“作为朋友,我总是支持你的。”   荀烈轻声说道。   那些争吵,那些怒斥,那些失望,也不过仅仅是因为他在乎而已,他在乎裴铮,在乎他们之间的情谊,“我希望能早日见到你如愿以偿。”   裴铮敛去心中所有的情绪,缓缓的点头,“长珩,珍重。”   因为即将分别,就连玖玖也没有继续躲在马车上,而是走下来,认认真真的和荀烈道别,“荀叔叔,一路多保重。”   明明还是软乎乎的声音,却故作稳重的说话,惹得荀烈很想发笑,他蹲下·身郑重其事的和玖玖道别,“玖玖若不愿和荀叔叔回京城,日后和你爹爹一块儿回来可好?”   玖玖认真的点头,“荀叔叔再见,等玖玖和爹爹回去京城之后,一定去看你。”   “还要去看府上的哥哥和姐姐。”   荀烈得了玖玖的保证,心情好了许多,冲着父子俩潇洒的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虽不知道裴铮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想通的,但总觉得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不用再看见裴铮的满目悲伤,也不用看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荀烈在裴铮的眼中看见了生气。   看见了他的坚定。   荀烈心有所感,他想他们应当很快就会重逢。   父子俩目送着荀烈的马车离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裴铮才抱着孩子上马车,“不生爹爹的气了?”   玖玖抬起头看了裴铮一眼,对裴铮的话有点儿不满,“我从来都不生爹爹的气。”   他只是今儿个早上起来,因为没能吃到汤包,而有些不开心罢了。   裴铮听到这话,不由自主的将玖玖抱了起来,“爹爹一直都知道,玖玖事最贴心的孩子。”   玖玖原本还是一脸正经的模样,但是这会儿被裴铮抱着,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脸,他有些想要挣扎,“爹爹,玖玖已经长大了…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你抱着的。”   “没关系,在爹爹这里,玖玖可以永远是孩子。”裴铮抱着他上了马车,玖玖也实在是受不住诱惑,软软的靠在裴铮怀里,“爹爹。”   “嗯?”   “玖玖好喜欢你。”   “爹爹也很喜欢你。”裴铮语气温和的开口,并无半点敷衍。   “玖玖最喜欢的是爹爹。”玖玖看着裴铮,很是坚定的开口,裴铮不明所以,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爹爹知道。”   马车缓缓的朝着凉州城驶去,裴铮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温柔的哄着他再睡一会儿,玖玖早上醒的早,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裴铮看着马车外头的景色,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也不知朝朝如今怎么样。   裴铮始终相信,朝朝并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   怀远县·徐府。   朝朝自送走裴铮和玖玖之后,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掉眼泪,她不知道自己掉了多久的眼泪,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克制住情绪。   但在徐兴文夫妻俩和徐云回来的时候,朝朝已经停止了哭泣。   倒不是她冷酷无情,实则朝朝心痛的已经麻木,但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便是再痛也要承受的。   家中没了一个孩子,就少了很多的欢声笑语,那天晚上用饭的时候,徐兴文唉声叹气的,时常看着玖玖的座位发呆,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如今已经和家里人离开了。   徐兴文夫妻和徐云都很难受,唯一看起来不难受的,只有朝朝,她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连一点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   当天晚上,徐云过来和朝朝一块儿睡,前些日子因为家中有玖玖在的缘故,他们已经许久都没有同床共枕的机会。   “朝朝,你真的不难受吗?”   “我难受。”朝朝并无半点隐瞒,她的确是难受的,只是她的也没有什么表情,旁人瞧着她这般,只当她是在说假话。   “可是我哭不出来了。”朝朝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非常,并无半点泪痕,她哭不出来了,悲伤仿佛也有界限一般。   ”是阿姐不好,不应该提起玖玖的。”   “没有关系,我也很想他,只是…”朝朝看着许云,缓缓的开口,“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朝朝只觉得很累很累,她莫名的想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但怎么都睡不着。   徐云前一天晚上陪着朝朝做了许久的糕点,这会儿早就撑不住了,朝朝却盯着床幔开始默默的数数,但是眼前浮现出来的,全部都是玖玖的影子。   她不受控制的想起玖玖数数的时候:一个玖玖,两个玖玖,三个玖玖……   朝朝想到这儿,浅浅的笑了起来。   她想,有这些回忆在,她也可以挨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她的玖玖啊,一定要健康快乐的长大。 第69章 突生变故   朝朝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 谁曾想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那一觉她睡得很沉很沉,直到正午时分, 才悠悠的转醒。   她醒过来的时候, 不知今夕是何年。   徐云也是一样, 睡在朝朝的身边, 满脸的迷茫, “我怎么感觉这么累?”   朝朝冲着她浅浅的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阿姐前日陪我一块儿做糕点,睡得太晚。”   徐云也终于想起这件事,她哪里是睡得太晚?那日根本就不曾歇息, 她无奈的看了朝朝一眼,“这也只有你,能让我这么陪着…”   倘若是换一个人,徐云才懒得搭理。   两人就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终于逐渐的清明过来, 可即便如此,她俩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许久未曾有这般悠闲的时候,这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要到十一月。   “再过几个月就是除夕, 等到除夕已过, 就又要开始忙碌。”徐云开始计算起日子来,她爹娘因为快到除夕的缘故, 如今还在家中。   徐云忙不过来的时候, 徐兴文还会帮着搭把手, 但这样的快活日子也没有几日,等到一过元宵, 她爹娘肯定会出门云游。   “阿姐是不想算账吗?”朝朝轻轻的笑了起来,但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羡慕的,只不过这情绪来的极淡,很快就被她敛去。   “算账这都是小事儿,这不还是有你在?”徐云半点没把朝朝当成外人,但凡是有机会,肯定要把朝朝喊过来一块儿算账。   “除夕过后,就到了枸杞采摘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担心的。”徐云说起这些的时候,那些欢快的情绪情绪敛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阿姐是在担心那几个波斯商人吗?”   “自然是担心的。”徐云没有隐瞒朝朝,之前和她们签订契约的波斯商人,是头一回来怀远县的,当时来的时候,怀远县的诸多商户,差点儿都挤破了头。   最终因为朝朝的缘故,这份幸运落在了她们家。   当初为了促成契约,朝朝和徐云更是亲自爬上了贺兰山,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签订契约之后,波斯商人当时就买走了不少的黑枸杞。   价格丰厚,付银子也是十分爽快,让一众商户都羡慕不已。   之后,他们又续了约,原本是想着明年可以大赚一笔,但是今年怀远县下了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明年的收成到底怎么样。   “这次的雨下的太大,当时我们只顾着怎么救灾,虽然有所担忧,但到底是顾不上。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心中的忧虑也越来越大。”徐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们提前和波斯商人签订了契约。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对于每年的收成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即使他们要的稍稍多了一些,徐云也觉得能吃得下。   谁也没有想过怀远县会突降大雨,还是年来难有的暴雨,雍州处处受灾,有些地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阿姐是担心,不能如期交货?”   “自然是担心的。”徐云告诉朝朝,不仅仅是因为这暴雨,自从下了雨之后,她就发现今年的气候和往年很不一样,徐云并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   但是枸杞生长需要自然条件,如今却…   “我不仅担心不能如期交货,我还担心,能不能交出货来。”自从下暴雨的那一日开始,徐云就在担心这件事情,只不过那时候雍州处处受灾,她赖以生存的家乡都快要保不住,徐云只能将这些事情压在心中。   “阿姐,你先前盘账的时候,让我算一算铺面上还有多少现银,难道是因为打算直接赔给他们银子吗?”朝朝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事情。   怪不得这些日子,云姐只要一有时间,就在不停的盘账。   “我们收了人家的订金,若到时间交不出货来,是要赔银子的。”徐云心中有所感觉,明年的枸杞收成是不会好的。   “可是,这是天灾,并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朝朝一听到徐云这么说,心里也着急起来,“阿姐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早些告诉你有什么用呢?”徐云摸了摸朝朝的头发,“如果明年枸杞的收成真的不好,那就是在下雨的那一日便已经注定,我们根本阻止不了暴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早些告诉你,不过是多一个人提心吊胆。”徐云想的很明白,这是天灾,那里是她们操碎了心就可以挽回的?   若真的造成损失,也只能说是老天爷不赏饭吃。   何况朝朝那些日子,已经过得够艰难了,何必再操心这些事情。   “那…阿姐打算如何?”   “如今到了十一月,贺兰山上已经开始下雪,大雪封山,根本就上不去,我们也不知枸杞长势如何,但总不能太过乐观。”徐云早早的就想好了对策,只等明年开春之后,才能去山上瞧一瞧情况。   黑枸杞都是自然生长,人为根本干预不了。   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便打算早些准备好银子。   就在她们俩讨论的时候,外头的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大小姐,朝朝小姐,外头来了几个波斯人,听他们身边的人说,是过来找您二位的。”   朝朝和徐云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有些惊讶,波斯商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并且还找找上门来了?   “我爹呢?他在何处?”   “老爷和夫人今日出门喝茶去了,管家已经将人先带去了正厅,但是他们点名道姓的要找您二位。”丫鬟飞快的说道。   徐云和朝朝签订下契约一事,她们也是知道的,如今还没有到枸杞收成的时候,波斯商人就找上门来,很难让人不多想。   可现在也不是惊讶的时候,徐云飞快的下了几道命令,让人去将她爹娘给找回来,至于她和朝朝,这会儿也躺不住。   急急忙忙的起来换衣裳。   “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着天寒地冻的,这些波斯人跑来这里做什么?”徐云随口抱怨道,所谓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朝朝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在意这句话,想的出深。   直到丫鬟替她们俩上妆的时候,朝朝还在发呆,看的徐云有些惊讶,“你这呆呆的,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这些波斯商人,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时候,西边应该下雪了才对。   波斯商人要来辰过,须得经过葱岭,大雪封山…他们怎么过来的?   “你这么一说,也的确如此,但人家已经找上门来,我们总不能避而不见。”徐云总想着要跟他们做生意的。   不好把人晾在一旁。   朝朝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就算心中有所怀疑,也得见了人再决定。   堂屋里,管家正在泡茶。   游刃有余的招呼着几个波斯商人,管家早些年也是跟着徐兴文走南闯北的,自然也见过不少的波斯商人,打招呼的话,也都会说那么一两句,但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两句。   他泡的茶,他们并不爱喝。   但管家也没有尴尬,只是做好了自己分内的事。   在朝朝和徐云没有出现之前,堂屋里很安静,偶尔还能听见他们用波斯话小声的交谈,可具体说了什么,管家是听不懂的。   跟他们在一块儿来的那个人,应当是辰国的百姓,但他轻易不说话。   直到朝朝和徐云出现,这诡异的气氛才总算被打破。   徐云和朝朝率先出了声,那些人瞧见正主来了,很热情的冲着她们打招呼。   原本大家语言不通,还需要人翻译他们的话,但现在因为有朝朝在,徐云这边就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他们很高兴的和朝朝攀谈起来。   朝朝听得认真,偶尔会回上一两句,但让朝朝觉得很奇怪,他们一直在东拉西扯的,也没有说明白这次来到底是因为何事。   总不能是过来和她话家常的吧?   对于波斯商人而言,她才是那个异族,她的确会说他们的语言,但朝朝知道,她说话的口音肯定很奇怪。   就像,听波斯商人说他们的话是一样的。   朝朝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沉得住气,和他们攀谈,直到实际差不多,才委婉的问了一句他们的来意。   波斯商人听完这话,便认真的看向朝朝,眼角还含着笑意。   他们那边的人,高鼻梁,蓝眼睛,头发是红棕色的,和辰国的百姓很不一样,朝朝并不能很好的欣赏他们的模样,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奇怪。   一般人眼角含笑,她会觉得是善意。   可眼前这几个波斯人这般,朝朝就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   “我们是想问一问,明年的枸杞可会如期交货?”   朝朝听见这话,眉头紧锁,徐云今日才同说她说起这些担忧,话还没有谈完,波斯商人就过来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朝朝便将他们的诉求告诉了徐云。   徐云心中也觉得疑惑,但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因为今年的天灾,所以明年的黑枸杞也许不会有那么多,徐云想和波斯商人协商。   看能不能减少一些货量。   “徐小姐,是要违反契约吗?”   “自然不是违反契约,只是在商议。”朝朝心平气和的说道。   徐家的库房里,还是有黑枸杞的,那原本是徐云给辰国的一些商人准备的。   在来的路上,徐云就和朝朝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若真的要违约的话,她也想和辰国的商人来商议赔款之事,一来是因为不想丢人丢到国外去。   二来,语言想通,更加好协商。   朝朝便向他们说明了如今的情况,她们的打算是先给少量的,待之后枸杞的收成好了,将欠下的补上。   波斯商人却并不怎么乐意。   朝朝开始和几位波斯商人解释,其实泡茶只需要少量,并不需要那么多。   结果这几人完全不肯听朝朝解释,非要她们按照契约的货量交付,说黑枸杞在自己的国家有多么多么的受到关注。   谈来谈去,她们只有一个目的,必须要那么多。   如果拿不出来,就是他们违反契约。   “可这是天灾,并非是我们之故。”朝朝想起了当日签下的契约,上头的条款她看的清清楚楚,“虽说有不能如期交货就赔款的这一项,但是这是特殊的情况。”   只是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谁能想到雍州会下暴雨?   谁签订契约的时候会将这一项纳入条款?   “柳小姐,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不过是想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按时交货。”对方咄咄逼人。   朝朝虽然听懂了,但她却没有回话,佯装自己没有听明白。   这时候,和波斯商人在一块儿的辰国人开了口,将雇主的话重复了一次。   和朝朝听到的别无二致,甚至语气还重了些。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们违反契约,让她们赔付银钱。   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乱了起来,那辰国人在煽风点火,波斯商人的情绪很是激动,吵吵嚷嚷的,他们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到最后,朝朝都只能听得懂大概的意思。。   朝朝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淡淡的开口,“契约订的是在明年,如今只是说了也许会发生的情况,但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她的这番话,将吵闹不休的人全部都怔住了,“就算要我们赔款,不也得等到我们交不出货才是?”   “可谁都知道今年下了暴雨,枸杞的长势肯定会受到影响。”那充当中间人的辰国人开了口。   “哪有那么多肯定的事?”徐云很快就明白朝朝的意思,站在她的身边冷声开口,“也许明年还是一切安好呢?”   徐云虽然心知肯定会受到影响,但也知道输人不输阵,总不能什么都没有确定,就要自认倒霉。   她们方才被人给饶了进去,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这会儿就想来要求赔偿,岂不是吃相太过难看。   对方好似也自知理亏,说完自己的诉求之后,便离开了。   只留下徐云和朝朝两个人,气的咬牙切齿。   但她们也知道,这会儿根本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是要想一想怎么办才好。   徐兴文回来的时候,波斯商人已经走了,待听说这件事之后,也陷入了沉思当中,按照他多年来的经验,这件事情太过于蹊跷。   但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徐兴文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是夸赞了两个孩子临危不乱,无论是徐云想到的解决方法,还是朝朝最后说的那些话。   都让徐兴文倍感欣慰。   他们的确是要协商,却也不是一味的畏畏缩缩。   徐兴文宽慰了两个孩子,便让她们先去休息,但朝朝和徐云如何还休息的好?   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他们为何连协商都不愿?若是因为语言不通,担心麻烦,可我自认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们解释清楚,为何不愿意?”   “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徐云无奈的按住额头。   但她们这会儿已经无暇去想明白波斯商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不愿协商,唯一要做的就是解决问题。   “阿姐,明年的枸杞,真的会受到影响吗?”   “十之八·九。”徐云是当地人,家中一直做得事这些生意,她当然清楚。   只是具体会受到多少影响,如今不得而知。   徐云想到这里,一刻都闲不住,直接跑去找徐兴文,问他认不认识什么有经验的山农,好大致的估算一下,会有多大的影响。   徐兴文很高兴徐云能够想到这些事情。   这件事,无论是一开始的寻求合作,还是如今出了问题要解决,徐云都没有让徐兴文失望。   “还有很多的时间,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是有什么需要爹爹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徐兴文的心中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但他却没有告诉徐云,只希望徐云可以自己想到。   这次是个危机,同样也是个磨练的机会。   徐云默默地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书房。   回到住处的时候,朝朝已经开始研究那份契约,契约一式三份,是在商行签订下的,上头有波斯文,也有辰国的文字,朝朝看的很是仔细。   这份契约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赔款的这一项,属实有些无奈,若是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只能从这里找。   “阿姐,我想去一趟商行看看。”朝朝轻声说道,“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和他们协商。”   “你怎么还想着和他们协商?你也瞧见了他们的态度,真的是气死人了。”徐云气呼呼的说道。   她从朝朝手里拿过契约,越看越头疼。   “自然协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赔款的数额太大,不是赔不起,而是赔了之后,其他的生意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若是再有些别的事情,恐怕家里就要伤筋动骨。”   朝朝说的话,徐云又何尝不知道?   雍州有商会,怀远县的是雍州商会的分部,只是里头大多数都是男子,对徐云很是看不起。   尤其是这一回,她们得到了这个机会,商会中的人不知有多眼红。   本就是水火不容的竞争关系,他们怎么可能会帮忙?   说不准还会落井下石,借机嘲讽。   “再难也要试一试的。”朝朝说的认真,徐云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阿姐知道,我会去找他们的。”徐云并没有要逃避自己的责任,只是怎么找,何时去找,就需要好好的考虑一番,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庆幸的是,她们还有时间。   这是徐云唯一的优势。   但很快,这件事情就出现了其他变故,明明契约订的时间是明年,可就在不久之后,怀远县就传出了徐云要违约。   闹得沸沸扬扬的。   徐云出面解释过几次,但效果都不是很好,她原本想找个何时的时间去商会同会长商议,结果闹到这样,竟成了商会会长过来找她。   问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要违约。   为何波斯商人会有这样的担忧。   “波斯商人是我们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和他们做生意,总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商会的会长轻声说道。   徐云便又解释了一次,说明了情况,同时也说了自己的诉求。   但会长什么都没说,很快便离开了。   徐云见状,气的不行,可气过之后,只留下了满腔的无奈。   *   怀远县发生的这些事情,裴铮都清清楚楚,他虽然回了凉州,也接回了玖玖,可关于朝朝的事情,他也一直都放在心上。   一直着人打听消息。   裴铮一直都知道雍州会有波斯商人过来,不仅仅是波斯,从西域来的商人有很多。   他们一年往返,春日来,秋日回,如今已是十一月,这个时候还在辰国,实在奇怪。   “波斯商人不是应该已经回国了吗?”   “有小部分回逗留。通关文牒也并没有限制他们不能这个时候在大辰,只是临近除夕,大辰的商人没太多心思做生意,而他们国家也有自己的节日要过,所以往年这个时候才看不见人。”福财仔细的解释道。   但裴铮却只是冷笑,“不是说这批人已经回国了吗?”   “葱岭大雪封山,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飞过来的吗?”   福财在一旁伺候笔墨,听到这里也有些疑惑,“大人您是怀疑,柳姑娘被人给算计了?”   “这还需要怀疑吗?”裴铮不答反问,这件事情明显就是背后有人在捣鬼,只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福全去查查,到底是谁下的手。”裴铮毫不犹豫的吩咐道,“查一查徐家可有什么生意上的劲敌,有没有得罪过谁。”   这件事情,都不需要他来猜测,但凡脑子没坏的都能够明白,这是一场针对徐家的阴谋。   但裴铮也不能妄下论断,商人逐利,也许还有这些原因。   “大人,那属下查明真相之后要怎么做?是直接将这件事情解决吗?”福全有些疑惑的问道。   福财和福全跟着裴铮已久,对于裴铮的手段也是耳濡目染,这件事情查清楚幕后黑手便能够解决。   福全本以为裴铮会让他放手去做,但裴铮却只是让他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查清楚之后就来回话,莫要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要节外生枝。”   福全有些莫名,但还是听从主子的吩咐。   福财研完了墨便站在一旁伺候,面色有些纠结。   裴铮看的分明,“想问什么?”   “奴才,就是好奇,大人为何不让福全去处理这件事。”   “朝朝不会愿意我插手。”裴铮语气淡淡,像是再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若是之前的他,大概真的会直接出手摆平,甚至连掩人耳目都不屑去做。   但如今他却明白,朝朝未必会感激他。   而他,当真不想再做什么让朝朝反感的事情。 第70章 默默守护   将近年关, 原本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应该在准备过除夕,可因为这件事情,徐云在外奔波。   朝朝则在家中盘账, 徐家一片的愁云惨雾。   徐云让朝朝将所有的账本全部放在一起, 好好的清算一遍, 查一查到底有多少现银。   想来是要做两手准备。   可朝朝依旧觉得, 这件事情不应该这样收场, 分明就是天灾。   如今天灾都还没有过去, 就又迎来了人祸,谁都看得出来,这件事情是旁人有意为之, 就是针对徐家的阴谋。   只不过他们根本不清楚是谁做的。   明眼人只有那么几个,更多的是被蒙蔽之人,那些人并不会想到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三人成虎, 听得多了便会想, 是不是徐家真的有什么问题。   以讹传讹变得越来越严重。   这些日子以来,其他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徐云烦不胜烦,只能尽量的去解决这些事情,并在暗中想法子将幕后之人调查清楚。   朝朝在家中算了几日账, 只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实在是太过被动,他们应该想些别的法子才对。   但徐云这几日很忙, 朝朝时常都看不到人, 有些事情也没有办法同她商议。   于是朝朝便去找了徐兴文, “伯父,我想去出去瞧一瞧。”   徐兴文正在书房里看账册, 听到这话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瞧一瞧?”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同阿姐商议,但这会儿找不到阿姐在何处。”朝朝寻了一个理由说服徐兴文,“我也想出去看一看,外头到底是怎么说的。”   朝朝的目的,其实是想看一看辰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想。   她想起了曾经裴铮和她说过的话。   律法会还每个人一个公平。   她其实已经记不得这句话是裴铮什么时候告诉她的,但此时想起来,朝朝无疑是激动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看。   但这些事情不能和徐兴文明说。   徐兴文没有阻拦她,让管家陪着她一块儿去。   “如今家中多事之秋,云儿也是奔波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徐兴文冷静的开口。   朝朝得了答复之后,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她来怀远县五年,头一年她忙忙碌碌只想着要怎么活下去。后来遇见了徐云,几番波折,才有了如今的造化。   她在这里,也不过是几年时间。   对这里的人情世故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这一回的事情,徐云不让她插手,朝朝其实清楚,这也是阿姐对她的保护和照顾。   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总要想法子,帮助阿姐渡过难关才对。   县衙中每天都是人来人往,虽说县令成日里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正常情况,没有人喜欢来县衙。   朝朝也是头一回来此处,心中多少是有点忐忑的。   她看着面前的鼓,有一些犹豫。   管家跟着朝朝一路,如今看着她站在鸣冤鼓前头,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朝朝小姐,您是要敲这鼓吗?”   朝朝默默的点头,她虽然心中忐忑,但也只是沉默一瞬,便毅然决然的敲了起来。   因为有人敲鸣冤鼓,衙门里很快就跑出来几个衙役,将朝朝给带了进去。   直接压着她跪了下去。   “下跪何人?”县太爷的声音有些冷漠,朝朝听得清楚分明。   可正是因为这份冷漠,才让她的心变得逐渐清明,“大人容禀,民女柳朝朝…”   她跪在地上,陈诉了自己的来意,她也并非是要状告波斯商人,只不过是想要借辰律一看。   怀远县地处偏僻,县衙的确有辰律,但很多律法是百姓们日常都用不到的。   也只是在颁布的那一日,会命人誊抄一份,张贴告示。   大家伙儿都只是看过就过,有些人瞧见了问一嘴,读书人记得的会多一些。   一些地里刨食的,压根就不关注这些。   朝朝也不过是知道个模糊的概念。   她此番过来,也只是想找一找有没有应对之法,但她不过一个平民,要想见到县令,也只有另外找寻方法。   “大胆!”县令一拍惊堂木,“就因为和这个原因,你竟然击鼓鸣冤,是要蔑视公堂吗?”   朝朝并未辩解,只是跪在地上陈情,无论县令说什么,她都没有太多的反驳,最终县令因为她蔑视公堂打了十板子,就要将人赶出去的时候,师爷却快步的走了上来,对着县令轻轻咳嗽一声。   “大人,这并不违反律法…”   县令狐疑的看了师爷一眼,像是有些不理解师爷今日为何这般多事,但师爷一直是他的智囊团,师爷的话,他还是要听一听的。   便遂了朝朝的意,只是她不能将书带回去,只能在县衙里看。   朝朝便提出要誊抄一份。   县令皱起眉头,可师爷又将人拦住,准予了这件事。   原本是想让人领着朝朝去后院抄的,但管家却拦在了前头。   师爷大概瞧出他们有何顾虑。   之后,便一脸坦然的让人去取来辰律,便在这公堂之上隔了一道屏风,让柳朝朝在后誊抄。   朝朝被打了十板子,虽说衙役没有下狠手,但朝朝还是被折磨的够呛。   她原本以为自己白来一趟,如今能够得偿所愿,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她跪在案桌之前,打开了那本辰律,上头密密麻麻的记载了许多的东西。   朝朝随意的翻了翻,但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   这辰律记载的有些详细。   朝朝想了想,便不打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查找,反而是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的誊抄。   陪着朝朝过来的是徐府的管家,看着朝朝这模样,也自告奋勇的要来帮忙,“朝朝小姐,不需要找相关的律法了吗?”   “很难找。”朝朝心中有了别的打算,管家便守在一旁,看着朝朝跪在案桌之前,誊抄了几个时辰,直到她的手臂酸软无力,才停下来。   她亲自去找了师爷致谢,直说还没有找到。   师爷倒是半点也不着急,“柳姑娘明日也可以来,若是想,也可以早些过来。”   师爷的态度让朝朝有些疑惑,她虽然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但现在的情况却让朝朝开始担心起来。   为何忽然之间,变得这般好说话?   “柳姑娘不必担心,只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刺史大人曾说过,希望百姓们都能够熟识辰律,但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如今柳姑娘有这样的想法,对我们父母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师爷说的认真。   他巧舌如簧,终是让朝朝相信,这是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   朝朝这才知道,原来又是因为裴铮。   “多谢师爷,我明日会一早就过来的。”朝朝欠身致谢,最后一步一缓的走了出去。   直到人影都瞧不见,县太爷才走了过来,“你刚才跟那丫头说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师爷淡淡的看了县令一眼,对于这个上峰,他当真是一点儿想法都没了,但好在是个坏人,对于自己也算有知遇之恩,总不好不搭理他,“只不过,这话到底多了点水分。”   想要让百姓们熟识辰律,这是多麻烦的一件事?   识字的都没有几个,这样的政策怎么可能达成?   师爷从不管这些事。   “大人,您这消息这么不灵通怎么行?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雍州暴雨,刺史大人和京城来的大理寺卿一直在赈灾,来过我们怀远县?”师爷一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裴铮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并没有太隐藏自己的行踪。   有些事情只要有心之人去查探,就能清楚。   而师爷就是这个有心之人,“柳姑娘和那刺史大人有点儿关系,似乎是相熟之人。”   师爷并没有猜测太多,只是给上峰透一个底,免得上峰不知轻重的把人给得罪了。   “这?”县令大惊失色,怪师爷怎么不早些说,“我方才还把人给打了,要不要去瞧一瞧?   “大人,您秉公执法并没有问题,她击鼓鸣冤,所为的却是要看辰律之事,的确和冤案没有任何的关系。”师爷开始给上峰吃定心丸,“属下也只是想到了这一可能,并没有太确定,您也不需要太过特殊对待。”   “若柳姑娘和刺史大人当真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至于得罪人,若是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落得个好名声。”   师爷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就将很多事情都考虑的清清楚楚。   “如今怀远县的事情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想必大人您也听说过。”师爷其实并不太想管这些事情。   县令也是一样的。   当官的总有一股子清高在。   士农工商,是天然的阶级,当官的看不起平民百姓,看不起商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县令和师爷好歹还有些家国情怀在。   虽然都是商人,可他更看不起的是波斯商人,“这件事,你可得盯的紧些,刺史大人想要雍州繁华,出台了一系列对商人有利的政策,若真如你所言,这柳朝朝真有什么身份背景,要牵扯的事情可就多了。”   师爷点头答应。   朝朝早晨是坐着马车出门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被婆子们扶着进屋,徐兴文夫妻俩一看这情况瞬间傻了眼,“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就去瞧一瞧。”   怎么瞧得一身的伤?   “我没事。”朝朝白着一张脸,冲着徐兴文夫妻俩摇了摇头,又问徐云有没有回来。   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朝朝让管家将她誊抄的辰律拿了出来,她一页一页的翻,一页一页的看。   因为坐不得又只能跪在了书案前,看的徐兴文夫妻俩心疼不已,连忙把管家拉到一旁,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朝朝小姐不是去找人的,她去了县衙,担心县太爷不见她,直接就敲了鸣冤鼓,县太爷以蔑视公堂的罪名,打了她十板子…”管家一脸无奈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徐兴文走过去问朝朝可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朝朝摇了摇头,“我明日再去县衙誊抄,总能够抄完的,若是辰律中没有有用的条款,这也不算白抄,要是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我们也可以用这些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朝朝看了看辰律,发现很多东西,都是以前他们不知道的。   多知道一些知识,总是没有错的。   徐兴文知晓朝朝的心意,也说不出阻拦的话,只是让厨娘今日不要睡得太死,要是她饿了,还能随时吃口热的。   朝朝白日里誊抄,到最后手臂已经酸软无力,抄到后来那个字已经龙飞凤舞,根本就看不清楚。   如今刚刚好了一些,她便打算将这些整理出来。   免得什么都忘记了。   徐兴文请来大夫为朝朝看诊,朝朝虽然觉得这伤有些难以启齿,但并没有隐疾讳医。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办。   岂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徐云归来的时候,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跑去看朝朝,才发现她趴在榻上看辰律,整个人无奈极了,“你怎么那么大胆?”   “怎么就跑到县衙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徐云担心不已。   “听我爹说,你还骗他只是去找我的?”   “我若是告诉伯父要去县衙,他一定会拦着我的。”朝朝轻声开口。   徐云听了只觉得叹为观止,“我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说谎。”   朝朝却没有回应徐云说的话,她骗过的人很多很多,头一个受害者就是裴铮,从他们重逢之后裴铮的种种表现来看,她的离开大概真的让裴铮很难接受。   “你明日也要去吗?”   “要去的。”朝朝认真的回应,“辰律并不是什么不能看的机密,相反每次有新的律法颁布,不也是要张贴告示的吗?只是不识字的人居多,所以没有人去注意这件事。”   “这一回,我虽然挨了打,但是也达到了目的,师爷更是允许我可以誊抄带回,日后能不能有用尚未可知,但是现在我们却可以借势…”朝朝小声的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日子盯着徐府的人那么多,朝朝虽然姓柳,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徐云的关系。   她若是进出衙门几次。   旁人可不就要想入非非。   徐云想了想,虽然有些心动,可还是很担心朝朝的安危,“但是这…”   “我并不需要告诉别人,我是去做什么的,由得他们猜测就好。”朝朝坚定的开口。   “阿姐,县太爷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我又不是犯了什么事情,总不至于对我做什么。”朝朝的态度很是坚决。   徐云只能默默的点头,并且告诉了她自己今日的收获,“商会那边的态度还是暧·昧不明,只说波斯商人是我们很重要的合作伙伴,不能让朋友寒心。”   徐云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气愤不已,冷静下来想一想,只觉得非常悲哀。   她们都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阿姐可有查出来,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朝朝开门见山的问道,却换来徐云苦涩的笑容。   “若是能这么简单就查到,我也不用这么愁。”徐云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如今明年能不能交出枸杞,已经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最要紧的还是遏制住这股不知道哪里吹起来的歪风邪气。   徐云一直都知道,怀远县商会这些人一向是不服她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而已,就这么简单。   这一次的事情,徐云心中也大致有所猜测,大概就是有人蓄意报复,后头还有人煽风点火,商会的这群人只是不作为。   想要看着她垮下去。   “无非就是那么些个跳梁小丑,还以为我会怕他们吗?”徐云虽然说的坦然,但这几日也累得够呛。   她知道朝朝的心意,于自己而言也是满心的欣慰,“我明日还要去…”   “朝朝你就…”   徐云对着朝朝说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随后就坐在地上睡了过去,朝朝看了无言以对,若是之前,自己还能把人搬到床上去,但这会儿根本没法子。   只能不遗余力的把徐云喊醒,让她去床上睡。   徐云也迷迷糊糊的跑到了床上睡。   丫鬟走进来瞧见这一幕,愣在了当场,“朝朝小姐,这,奴婢…您…”   丫鬟看了看徐云,又看了看朝朝,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你下去吧,去阿姐院子里同伺候的人说一声,她今日就睡在这儿了。”朝朝轻声吩咐道。   丫鬟得了肯定答复,这才出去了。   而朝朝实在是睡不着,趴着难受,躺着也不舒坦,最后还是挑灯夜读。   从头到尾,朝朝都没有想过要找裴铮求助。   而徐云,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她们只想用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   *   凉州·刺史府。   裴铮批示完公文之后,便去检查玖玖的功课,玖玖看到是裴铮过来,立马把眼前的东西藏了起来。   看的裴铮有些莫名,“玖玖这是有自己的秘密了吗?”   “是什么秘密?都不能告诉爹爹了吗?”   玖玖有些纠结,他看了看裴铮,不知道要不要给他看。   裴铮本没有窥探孩子秘密的意思,只是随口问了几句,但看见玖玖那么纠结,便有了旁的想法,“玖玖,有什么是爹爹不能看的吗?”   玖玖还是将手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不给裴铮看。   裴铮正想哄他,就见到福全走了进来,“大人,查到了。”   裴铮便没有再去管玖玖做什么,转而看向了福全,“说说。”   “这次是因为一场纠纷…”福全事无巨细的说清楚自己查到的一切,事情和裴铮料想的没有太大差别,不过就是一些和徐家有仇的商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想要蓄意报复,原本还没想好要用什么阴谋诡计。   刚好遇上了这件事,便顺水推舟。   “是吗?”裴铮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些事情很是厌恶,“技不如人,竟还要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至于那商会,只是单纯的不想管这件事情。”福全没有说清楚原因,但是裴铮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世人大多轻贱女子。   这就像是一件约定成俗的事情。   “朝朝呢?”裴铮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结果福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惹得裴铮开始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柳姑娘想要去借辰律看,但因为辰律一向都是存放在县衙的,她就去敲了鸣冤鼓。”福全忐忑的解释着。   之后的事情也不需要福全明说,裴铮也都明白了。   敲了鸣冤鼓,她并无冤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可以走出衙门。   但朝朝能想到去查辰律,这属实让裴铮没想到,“虽说有些莽撞,可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福全还没有说什么,一旁的玖玖便跑了过来,仰起头看向裴铮,“爹爹,为什么是最好的办法呀?”   “嗯?”裴铮看着玖玖,像是才看到他在自己的身边。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玖玖完全不知道爹爹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仰起头看他,“爹爹,你说话呀。”   “姨姨怎么了呀?”   裴铮挥了挥手,让福全先下去,裴铮看向玖玖,心中那股奇怪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最近这些日子,裴铮一直都担心,玖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经过几日的观察,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玖玖,你当真…”裴铮想问,又害怕弄巧成拙,有些事情憋在心里难受不已。   “怎么了?”玖玖疑惑的看向裴铮,“我就是想知道,姨姨是不是出什么事。”   裴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事情都告诉了玖玖。   他听得一知半解,问出来的问题也让裴铮哭笑不得,“为什么姨姨要挨打?”   这在玖玖的眼中,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同样的,在裴铮看来,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他从前甚至不能很好的理解。   “因为,姨姨和我们不一样,和你,还有爹爹,都很不一样。”裴铮的声音又轻又淡,夹杂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这些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并非如此。   当他站在朝朝的立场上去看待所有的事情时,裴铮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多。   裴铮便更加的束缚。   裴铮不知道怎么和玖玖解释所谓的阶级观念,他从前不会放在心上,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是因为他是享受特权的人。   所以,他才会将这一切都忽略的彻底。   出生就是如此,他并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的对和错,这也是裴铮才明白的道理。   “玖玖,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的。”裴铮开始忧虑,要如何来教导孩子。   裴铮并不希望玖玖从小就明白阶级观念,不想他变得目中无人。   却又不想他和自己一样,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裴铮只觉得头疼,但想到朝朝,裴铮还是打起精神来好好的和玖玖解释。   他不希望,朝朝会因为这些事情,要远离他。   被她厌恶,是这世上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第71章 喜欢姨姨,爹爹会不会不高兴?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 裴铮一向是很较真的。   在某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可以选择哄骗孩子,但有些原则性的事情上, 他从不会敷衍玖玖。   于是, 裴铮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让玖玖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可这些差别, 本就是很细微的, 玖玖尚且年幼, 并不是很能理解。   裴铮也并没有强求, 只是温和的冲着他展颜,“等到玖玖长大之后,就会明白的。”   玖玖没有听到满意的答复, 有点儿不大高兴的撅起了嘴,“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裴铮没有回应他,玖玖便有些难受起来,“你总说玖玖长大就会明白, 玖玖长大就会见到娘亲,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   玖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却没有哭出声来, 他见裴铮看着他, 很快就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但是脸上那难受的情绪却没有办法掩饰, 看的裴铮心疼不已。   他走过去, 将玖玖搂在怀里, 轻轻的擦掉他的眼泪,语气温和的哄着人, “玖玖很快就会长大的,玖玖如今不是已经懂得很多的道理了?”   “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玖玖当然也要一天一天的长大。”裴铮将孩子抱坐于膝上,不停的安慰他。   可玖玖却赌气不肯说话。   面对玖玖的委屈,裴铮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直在和他说话,直到玖玖终于冷静下来,窝在裴铮的怀里不肯放手,“爹爹,我有一些不太开心。”   “嗯?”裴铮有些疑惑,“怎么不开心了?可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能和爹爹说说吗?”   玖玖靠在裴铮的怀里,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他,有些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犹豫再三,只是轻轻的喊了一句,“爹爹…”   “怎么了?”裴铮耐心十足,语气愈发的温柔,玖玖见父亲没有任何不悦和反感,总算是放松下来了。   “为什么不开心?”   “爹爹…我有点想娘亲。”玖玖有些委屈的看着裴铮,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什么,娘亲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是不是,一点都不想玖玖的?”   有些委屈,藏在玖玖的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如今全部都被勾了出来,爹爹是他最亲近的人,面对爹爹的时候,他早就没了顾虑。   裴铮其实明白,随着玖玖渐渐的长大,他迟早要面对来自玖玖的疑问。   他还小的时候,有些事情是可以哄过去,但有些事情,他迟早是要面对的,“怎么会呢?她很想你的。”   朝朝只是很单纯的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是他连累了玖玖,“爹爹是不是曾经和你说过,娘亲很喜欢你。”   “她也很爱你。”裴铮说的这些话,完全不是在哄玖玖开心,他想起昔日朝朝有身孕的时候,情绪已经变得非常糟糕,根本就不爱搭理人。   唯有看着腹中孩子的时候,目光才会多几分柔软。   裴铮心疼的闭上眼睛,这些异常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玖玖听见这话的时候支棱起了耳朵,心思微微一动,可他想起了朝朝对他的态度,心里就难受的不行,“可是她不认我。”   裴铮原本的思绪还有一些涣散,听到这话瞬间呆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玖玖,“你说什么?”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的,直直的盯着玖玖,一字一句的问他,“玖玖,告诉爹爹,你刚才说了什么?”   裴铮惊讶不已,心中也有些慌乱,他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精心想要隐瞒的事情,还是被玖玖知道了,裴铮有些头疼,“玖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铮的神情有些震惊,故而声音都大了一些,玖玖听到这里,心中有些害怕,他看着裴铮又不敢开口。   沉默以对。   只是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我…我…”   “玖玖,你知道了对不对?”裴铮笃定的问道,他看着玖玖万分心痛,“你告诉爹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裴铮只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知道?   玖玖看着父亲,眼睛一瞬间变得红红的,他抿着唇,低下了头。   裴铮不愿意吓到玖玖,他心中只余满满的心疼,他不知道玖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玖玖是以什么心情看待这件事的。   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对着自己问了出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对他开口?   裴铮只觉得自己块心疼疯了。   “玖玖不怕,爹爹在这里。”   “你告诉爹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你只有告诉爹爹,爹爹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的问题。”裴铮将人抱在怀里,温温柔柔的哄着他,在裴铮如此耐心的哄劝之下,玖玖才愿意将开口和他说话。   原来,不是朝朝说的,朝朝比谁都想要隐瞒这件事情。   只是人多的地方,难免是非就会多,徐家虽然算不上高门大户,好歹也算是殷实人家,府中丫鬟仆妇一大堆。   裴铮将玖玖放在徐家,一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允许他将孩子带走。   若路上有个万一,裴铮只怕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二来也是他的私心,想要玖玖可以和朝朝多待一段时日。   他想玖玖可以开心一些。   这原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是裴铮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出在徐府的丫鬟身上。   裴铮那日去徐府,声势浩大,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朝朝便顺水推舟,解释玖玖是因为特殊的原因,才会暂居徐府。   明明一切都非常的顺利。   但是裴铮忽略了一件事,玖玖长得实在是太像朝朝。   随着玖玖在徐府居住的时间越长,有一些风言风语也逐渐的出现。   “她们都说,朝朝姨姨可能是我的娘亲…因为我们真的长得很像很像。”玖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拿起了裴铮书桌上朝朝的小像。   无论看几次,裴铮都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开口说他们长得不像。   “然后呢?玖玖是怎么发现的?”裴铮已不知道自己该用怎么样的心情来询问玖玖,他看着孩子时不时的抹了抹眼泪,又偷偷的看向自己。   裴铮只觉得心疼不已。   那感觉太过于熟悉。   每当裴铮发现自己无法满足玖玖的时候,都会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他多想玖玖是无忧无虑的,可往往事与愿违。   “我…我…”玖玖说话间,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这一回一只手都擦不过来,他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小眼睛,用了很多的勇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完整,“玖玖很高兴,就去找了姨姨…然后就听见姨姨和云姨姨说,不能让玖玖知道。”   “不能让玖玖知道,姨姨是玖玖的娘亲。”   玖玖当时整个人都呆呆的,他傻愣愣的坐在外头,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谁也不知道玖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着他,但一切就那么的阴差阳错,让他听了个正着。   之后,这件事情就一直被他放在了心里,和谁都没有提起过。   他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   也并不知道可以问谁,他原本是想去问春荷的,只是到后来,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从那一日开始,玖玖多了观察人的习惯,他时常会观察朝朝和徐云,也会观察府中的人。   他的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其实都不能很好的理解,但唯独这件事情,玖玖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时候,他确定了一件事,朝朝姨姨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只不过,娘亲似乎不想认他。   玖玖那段时间,一直都呆呆的,也不大爱出去玩,也不怎么缠着朝朝,时常一个人坐着。   惹得朝朝很担心他。   但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玖玖情况,但却被玖玖糊弄了过去。   裴铮听到这儿心中宛如明镜似的,朝朝也许不了解玖玖,但是裴铮了解他,想来他就是那个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朝朝并不好糊弄,小孩子的情绪也很真实,玖玖的心里藏了事情,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但因为他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所以朝朝才没有发现。   只当玖玖是想爹爹了。   想来他是在朝朝面前死撑着的。   “玖玖…”   裴铮已经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玖玖心中的想法,但又不敢多问,生怕多问一句,就会让玖玖更加的难受。   “娘亲为什么不愿意认我?”   这是玖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他的心情很是纠结,眼里满满的都是疑惑,裴铮告诉他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他因为相信自己的父亲,所以一直都相信,母亲是爱着他的。   撞破事实之后,玖玖其实很难以接受,但他却没有办法去质问朝朝,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朝朝姨姨,一直是一个很温柔的存在。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暖暖的。   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不仅仅会哄他睡觉,还会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虽然对他的态度有些淡,但更不喜欢别的孩子,云姨姨说,朝朝姨姨根本不喜欢小孩子。   玖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朝朝姨姨是喜欢自己的。   那时候玖玖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纠结,这些变化都被朝朝和徐云看在眼中,她们俩虽然不知道玖玖为什么不高兴,却没有对他置之不理,反而很耐心的陪着他。   直到玖玖重新得开心起来。   所以……   他当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靠自己已经想不明白,玖玖终是忍不住的询问了裴铮。   “为什么娘亲不想和玖玖一起生活?”   “是因为玖玖不乖吗?”   孩子的眼睛漆黑透亮,里头却是满满的疑惑,他已经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有依靠父亲。   “不是这么一回事。”裴铮打断了玖玖的喋喋不休,不忍再听到这些话,“娘亲并不是不想和玖玖一起生活。”   “玖玖不要怪她,有些事情,爹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但是爹爹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有错,也是爹爹的错。”   “娘亲不认你,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玖玖这么聪明,其实是可以理解爹爹的话了,对吗?”   “娘亲是为了让玖玖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才让玖玖留在爹爹的身边,娘亲其实很爱你的,玖玖其实知道的对吗?”裴铮不想敷衍孩子,只能尽力的和他解释。   很努力的想要玖玖了解朝朝对她的爱。   那些合适得体的衣裳,那些精致可口的的糕点,都能够让玖玖感受到这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玖玖才会变得那么纠结。   他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娘亲她,还没有办完自己的事情吗?”玖玖的声音有点儿委屈。   玖玖一直都记得裴铮和他说过的话,也对此深信不疑,那些假的不能再假的理由,如今听在裴铮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分外难堪。   一个谎言,当真是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裴铮看着玖玖那全然信任的模样,当真狠不下心再隐瞒他,“玖玖,爹爹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深深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裴铮如何能够想到,他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要和孩子来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些,都是爹爹的错。”裴铮白着一张脸,和玖玖说起了很多的事情,他并没有和玖玖解释他们之间那错综复杂,又纠结的关系。   但裴铮还是和玖玖浅显的解释了一番,如今的状况。   “娘亲不是不认你,只是这都是爹爹不好,爹爹让她伤心了,她在生爹爹的气。”裴铮摸了摸玖玖的脸颊,看见了孩子眼里的迷茫,在心中微微叹气。   “是爹爹连累了你。”   “是爹爹让她伤心了,所以事情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裴铮半真半假的开口解释,玖玖听的很是认真,眼也不咋的看着他,他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是没听懂。   裴铮姑且就当他是听明白了。   “不是玖玖的错吗?”   “怎么会是玖玖的错呢?”裴铮爱怜不已的看着他,坚定的开口,“都是爹爹的错。”   这一番解释总算让玖玖安静下来,但是他的心情却依旧不好,朝朝不愿认他这件事情,给了玖玖很大的打击。   “爹爹,你刚才在说什么……”玖玖窝在裴铮的怀抱里,神情还是有许多的纠结,“唔…姨姨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是,她遇到了一些麻烦。”裴铮听见玖玖的称呼,微微的一愣,却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尊重他的称呼。   “那要怎么办?”   稚嫩可爱的声音传到了裴铮的耳朵里,他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心,即使心中还有事情不了解。   甚至还有些不高兴。   但裴铮知道,他们的孩子,一直都是一个心软的人。   “玖玖是在担心吗?”   “不担心。”小小的孩子有些口是心非,说话间又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裴铮,见父亲看向自己,又有些别扭的别开眼,“也,也没有不担心……”   裴铮看了他两眼,心中有些无奈,“玖玖这是在生气吗?”   玖玖摇了摇头,他说自己没有在生气,只是有一点不开心而已。   裴铮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玖玖,只是很认真的告诉他,朝朝到底有多么的喜欢他,玖玖却只是垂着眼眸。   很轻的问了一句,“如果玖玖喜欢朝朝姨姨,爹爹会不会不高兴?”   “什么?”   “爹爹和朝朝姨姨……”玖玖已经知道了,那个不是姨姨,是自己的娘亲,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坦坦荡荡的喊出那个称呼,依旧称呼“姨姨”,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父母之间的关系。   脸上的神情有些纠结,“爹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为什么会这么问?”   “祖父和祖母,吵架的时候,就是分开住的……”玖玖很聪明的学会了举一反三,努力的开始找寻着父母为何不住在一起的证据。   想到最后,也只能想到吵架这一个解释。   裴铮虽然没有想要瞒着孩子,但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便默认了玖玖说的话。   “你喜欢她,爹爹为什么要生气?”裴铮只觉得玖玖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些年,无论是选择亲自将孩子带在身边,还是选择亲自教养孩子。   归根究底,就是想要让玖玖可以记住自己的母亲,裴铮并不想玖玖把朝朝忘记,也并不想他提起母亲的时候,是一脸的陌生和不在意。   “因为…你们两个人吵架了。”玖玖有些纠结的说道,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他总担心,自己喜欢母亲,会惹得父亲不悦。   “玖玖喜欢娘亲…但是更喜欢爹爹。”小小的孩子脸上露出的是和年龄并不相符的纠结,他担心和母亲太过要好,会让父亲不开心。   可又实在说不出讨厌母亲的话。   孩子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朝朝对他的好。   虽然,娘亲并不在自己的身边,可她好像真的是有苦衷的。   “更喜欢爹爹吗?”裴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在玖玖的心中,自己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但从来不知道,他在孩子的心中,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我怕爹爹不开心……”   裴铮紧紧的抱着孩子,将他压到自己的怀中,玖玖有一些难受,想要抬起头来,却一直不得其法,“爹爹,我难受。”   可是裴铮却不为所动,他并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   这委实有些太过丢人,玖玖被裴铮抱的很很紧,身上的温度,透过这个拥抱传递,玖玖抓着裴铮的已经,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窘迫。   他虽然有点儿不习惯,但到底是没有拒绝。   “玖玖不用担心爹爹不开心,玖玖这么小,就可以想明白那么多事,爹爹很欣慰。”裴铮最感动的,大概是听见玖玖说“最喜欢他”,但他最欣慰的还是玖玖能够善于思考。   |“爹爹和你娘亲,我们只是吵架而已。”裴铮很快就适应了这个理由,并且认真的像玖玖保证,“ 爹爹答应你,一定不会再惹你娘亲生气,这样玖玖就不会为难了,是不是?”   他原本是想摇头的,但是在父亲的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那,爹爹一定要好好的道歉。”   “一定要让娘亲原谅你。”玖玖说的分外认真。   裴铮郑重其事的点头,向玖玖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的道歉,取得朝朝的原谅。   父子俩头一回将这些话说开,这对于彼此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玖玖依旧被他抱坐在膝上,但玖玖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还和裴铮说起了自己的打算,“玖玖要给娘亲写信。”   “恩?”裴铮听到这里,心中多少有些尴尬,因为他先前也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付诸于行动,可信始终都没有送出去。   裴铮的心中有点儿微妙,他按了按额头,和玖玖说话,“你娘她,很忙的,也许没有时间看你写的信。”   “这样啊…”玖玖听到这里,有点儿失落,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来,说没有关系,“玖玖可以每天都给娘亲写信,这样等到她有空的时候,一定就可以看到。”   裴铮这心里就觉得更微妙了。   脸色也逐渐变得不好看起来。   偏偏玖玖机灵的时候是真的机灵,不懂察言观色的时候,也是真的不懂,“爹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铮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很坦然的将孩子从膝上抱下去,让他自己走着,“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总不能动不动就赖在爹爹的怀里哭。”   他说的冠冕堂皇。   但玖玖却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他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刚不是爹爹把他抱上去的吗?   “爹爹,你是不是在生玖玖的气?”   “我没有。”裴铮矢口否认。   玖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决定不搭理爹爹,自顾自的去给娘亲写信。   本来还想问问爹爹,要不要一起写的。 第72章 他写下了很多思念【二更】   自从玖玖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和裴铮说起之后, 他心中压着的那些事情,总算是放下了。   原本有些忧虑的孩子,又变得开心起来。   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   原本思念的娘亲, 是存在于画像之上的, 就像是一个模糊的虚影, 他只能知道, 那是自己的娘亲而已。   而现在思念的娘亲, 则是存在于自己的回忆里。   他可以清晰的知道, 娘亲到底是什么模样,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最要紧的是, 玖玖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爹爹说的,娘亲对他的喜欢。   这对于玖玖而言,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这会儿, 玖玖很是高兴的坐在书桌前给朝朝写信。   玖玖在裴铮的书房里, 是有一张小书桌的,裴铮处理公务的时候,玖玖便会在一旁练字,只是如今他没了练字的兴趣, 只想着和朝朝写信。   只不过, 在称呼这上面,玖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他不想让娘亲知道,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所以, 在信笺上,玖玖写下的还是【朝朝姨姨】。   玖玖的字写得并不算难看, 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个个字练起来的时候好看,全部写在一张信笺上,就显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有些大,有些小。   但他写的非常认真。   没一会儿就写好了满满的一页纸。   上头写了自己对朝朝的思念,也写了他回到凉州之后遇到和发生的事情。   玖玖看了眼坐在书桌前批示公文的爹爹,开始纠结着要不要写一写爹爹。   但是…   爹爹和娘亲,好像还在吵架?   玖玖是个很善于思考和联想的孩子,他想起了祖父和祖母吵架的时候,两个人谁都不会搭理谁的,每当那个时候,玖玖夹在中间就很为难。   爹爹也曾经告诉过他。   千万不要掺合人家夫妻吵架。   于是,玖玖毫不犹豫的放弃在信里面提起爹爹,只是告诉娘亲,他很想念她。   玖玖用自己不太熟练的字,写了很多很多话。   写了满满当当的好几页纸,看的裴铮有些好奇,究竟是有多少话要说的?   裴铮原本只是想要偷偷的看一眼,结果一看就挪不开视线,他看着玖玖将砚台里头的墨全部写完了,又将那些信纸全部放好,满满当当的塞到信封里面去。   最后眼巴巴的递给了裴铮,“爹爹,你陪我去寄信好不好?”   裴铮挑起了眉头,看着那鼓鼓的信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你究竟写了什么?”   “没有写什么呀?就是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娘亲说。”玖玖虽然喊着娘亲,但信封上写的还是朝朝姨姨。   歪歪扭扭,字也是一大一小。   裴铮看见这几个字,有点儿不忍直视,“你这个字到底是怎么练的?”   他接过那封信,状似不经意的捏了捏,“你是不是,在说爹爹的坏话?”   “没有没有。”玖玖一听这话,飞快的摇了摇头,就差指天发誓的证明自己的清白,“玖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爹爹,肯定不会说爹爹坏话的。”   裴铮:“…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他有点儿头疼的摁住额头,心想倒也不必这般见外。   稍稍的提一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偏偏玖玖特别的实诚,“对,玖玖什么都没有提。”   裴铮:“……”   他默默的别开眼,已经不想去看那鼓鼓囊囊的信封,虽然心里有点儿不满,但到底不舍得让玖玖失望,将那封信郑重其事的放好,承诺他,“等爹爹处理完公务,就带你去驿站寄信。”   “谢谢爹爹。”玖玖语气甜甜的开口,他蹭在裴铮的身边,讨好的摇了摇他的手,忽而突发奇想地问他,“爹爹,这个是不是,就是家书呀?”   软乎乎的语气,戳中了裴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心猛的一颤,但很快就敛去了失落,亲昵的刮了刮玖玖的鼻子,“是,这就是家书。”   “那,娘亲收到的话,会不会高兴?”玖玖的神情很兴奋,还夹杂着一点忐忑,裴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很肯定的告诉他,“会,她一定会很高兴。”   之后,裴铮继续处理公务,而玖玖乖乖的坐在一旁等着裴铮。   一点儿也没有打扰的意思。   自顾自的玩耍着。   春荷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朝朝不仅给玖玖准备了衣裳,还给他准备了许许多多的玩具。   虽然玖玖从不缺玩具,但有些东西,意义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玖玖很珍惜朝朝送他的那些玩具。   裴铮没有空陪他的时候,他就会选择让这些玩具陪着自己。   直到裴铮将手头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完,玖玖才放下手中的玩具,期待的看着父亲,“爹爹,现在可以去驿站了吗?”   裴铮微微颔首。   他拿起桌上的那封信,刚要起身时,又从一堆的书册中,翻出了另一封信来。   那上面的字迹比起玖玖的来,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那是裴铮在怀远县回凉州的途中,下榻驿馆时候,写下的书信。   他心中忐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寄给朝朝。   虽说信封上的字迹飘逸好看,但裴铮还是将玖玖的书信压在了上头,将这一切全部都盖了起来。   掩耳盗铃一般。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从书桌前起身,牵着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玖玖离开刺史府。   父子俩人结伴而行,来到了驿站。   他将地址仔仔细细的写好,最后在差役过来收家书的时候,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两封信给分开了。   “同一个地址…分两次送出。”裴铮说完就将手中的信件递了出去,他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生怕自己会后悔。   玖玖看的分明,却没有第一时间问,直到两人都走出了驿站,他才好奇的开口,“爹爹,你刚才在做什么呀?”   裴铮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看着玖玖,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若非因为玖玖,他竟连寄信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裴铮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朝朝。   但已经不知从何说起。   更不知道要找什么机会说。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   或是闹的很不愉快。   裴铮其实并不想这样。   所以,他只能将所有的心事,都写到信里,以期可以送到朝朝的手中。   只不过,这封信已经写好了很久,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寄出去。   “爹爹也给你娘亲写了信,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看。”裴铮坦荡的说着这些话,他既已决定不再自欺欺人,自然也不会利用玖玖,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   这是他答应过朝朝的事情。   *   几天之后,怀远县,徐府。   朝朝看着一前一后送到的两封书信,陷入了沉思当中。   她看着上头的落款,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谁送给她的。   玖玖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可上头的几个字,她看着却觉得分外可爱,她将那封信拿在手中,由衷的喜悦着。   至于另外一封…   “退回去吧。”朝朝淡淡的开口,再也没有去看一眼,转身回府。   留下送信的人站在外头,愣愣出神。   朝朝将玖玖写给她的信带了回去,还没走到住处,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起来。   玖玖的字朝朝看过很多回,这还是头一次瞧见他给自己写信,上头说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诸如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学了什么。   与其说是家书,倒不如说这是玖玖写给她的日常,这让朝朝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愿意了解孩子的近况。   那封信很厚很厚,可因为字迹间隔太大,上头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多少,朝朝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只是在最后,玖玖说期待她回信的时候,有些犹豫起来。   她其实并不知道该不该给玖玖回信。   但是朝朝知道,自己收到信的时候,心情是喜悦的。   朝朝骤然变得贪心了起来,她想要更多的了解玖玖…   “朝朝,你在干什么?”   就在朝朝发呆的时候,徐云极快的从外头走进来。   看见朝朝面前的信笺,有些惊讶道:“这是什么东西?哪家的儿郎给你的?”   “我们家儿郎给的。”朝朝轻笑着开口,将那些信笺整理起来。   徐云一听就来了兴趣,“是玖玖送过来的吗?”   朝朝轻轻点头,找出了一个匣子将这封信郑重其事的放了进去,转而问徐云,“阿姐怎么过来了?可有什么事情吗?”   她有些惊讶,实在是因为徐云这几日都在外奔波,她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候瞧见徐云。   “别提了,今日出门遇见了黄元毅,他又对着我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当真是…”   一言难尽。   徐云因为这些事情忙的脚不沾地,偏偏黄元毅还非要过来找她,明明都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怎么就非要纠缠?   “所以阿姐就回来了?”朝朝疑惑的问道。   徐云无奈点头,满心的无奈,“我当真是没有什么力气去应付他。”   在外人看来,黄元毅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家中富贵,长相敦厚,是婚配的首选之人。   但就是这个在外人看来非常不错的人,却让徐云觉得分外焦躁。   她知道黄元毅不是坏人,但她就是头疼。   只是徐云的这份苦恼,唯有朝朝可以理解。   “不如,我去找黄少爷谈一谈。”朝朝冷静的开口,“刚好这几日我也不用去县衙。”   朝朝身上的伤口已PanPan经好了许多,坐卧行走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因为她最近几日经常出入府衙,怀远县的风向又有了一些变化。   至少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朝朝帮不了徐云太多,便想着替他解决麻烦,   “算了。”徐云并不想把朝朝也牵扯进来,何况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心里有些气不顺而已。”   明明她已经拒绝了黄元毅很多次,但为何总有人不死心的想要撮合他们俩?   甚至还有人说,若是她和黄元毅成了亲,也许就能解决困境。   徐云听见这话,差点儿气笑了,他们莫不是以为,她只要成了亲。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带过了?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可笑的事情? 第73章 不敢言语   徐云对于黄元毅,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她这些年并非是没有遇到过对她抱有好感的人,只不过他们都败在徐云的冷漠之下。   她对所有追求者, 都是一样的态度, 不从不接受, 也没有任何的暧昧。   久而久之, 所有人都明白了徐云的心意, 对着她敬而远之。   大家都知道徐云曾经的未婚夫, 也知道那个人在她的心目当中到底占据怎样的地位。   没有人想去和一个早已不在的人作比较,死亡总是会让一些感情变得愈发鲜明。   所以,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但是黄元毅很不一样, 就像是一个另类,无论徐云怎么拒绝,他都是锲而不舍,而徐云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无感, 到现在的头疼。   她当真一点也不想看见黄元毅。   更荒唐的是, 每个人都觉得黄元毅对她用心良苦,这般喜欢她,他们若是成亲,肯定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要是徐云嫁给了黄元毅, 定然是美事一桩。   徐云对此烦不胜烦。   无论是父母, 还是一些长辈,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都是这个意思, 在他们看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徐云一个女人, 成为了徐家的掌权人,本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女人就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才对。   所以徐家的长辈很是看好黄元毅,父母虽然只是提过一次。   见她心中不悦,便在没有提过。   父母虽然开明,但是徐云知道,他们的心里其实也希望她能够有个安稳的家,可能够给她安稳的人,已经不在,之后的每个人,都是将就。   而徐云最不喜欢,也最不愿意忍受的就是将就。   但是父母很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若说这天底下唯一有可以理解她的人,大概只有朝朝。   所以徐云才会过来找朝朝。   “我当真不明白,黄元毅到底要做什么?”徐云的心中是真的反感,没一回见到黄元毅,徐云都觉得头疼。   但是因为黄家的伯父和她爹是好友,徐云便不能将事情做的太过。   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朝朝比谁都可以了解徐云的感受,对此很是心疼,“阿姐若是不愿见到他,日后我们提前找人打探他的下落,绕开他走就好。”   朝朝当着徐云的面只是安慰她,可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等到徐云又一次出门的时候,找来了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让他去想法子将黄元毅约出来。   实则黄元毅成日里想要偶遇徐云,朝朝若是想见黄元毅,只需要尾随徐云即可,但朝朝并不想被徐云发现。   便有了约谈这一幕。   在还算熟悉的酒楼里,朝朝和黄元毅对面而坐,这是他们第二回见面,头一回是朝朝假借徐云的身份见他。   当时黄元毅认错了人,说了许多的话。   那些话说他是发自肺腑也不为过。   但朝朝至今都觉得很奇怪,黄元毅明明连人都认不得,为何能够说自己对阿姐有多么多么的爱慕?   那日的相看是被裴铮给打断的。   如今的情况和昔日多少有些差别,虽同样都是孤男寡女相处,但更紧张的人明显是黄元毅。   “柳,柳姑娘。”黄元毅对着朝朝,紧张的差点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朝朝却开门见山的问黄元毅,到底是有何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黄元毅被朝朝问的一头雾水,他看着朝朝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惊失色道,“我,我哪有什么目的?”   “你接近我阿姐,到底有何目的?”朝朝并无半点迂回,只是一个劲的盯着他看,她的眼神有些犀利,黄元毅被朝朝看的有些心虚。   “我…我…”黄元毅对着朝朝,总是莫名的有些心虚,也许是因为之前闹出的事情太过于尴尬,以至于现在都还有些面对不了。   “我只是爱慕徐姑娘,我…”黄元毅结结巴巴的解释。   “你既然爱慕我阿姐,为何能将我二人混淆?你我头一回见面,你并未发现我不是阿姐。”朝朝问的犀利,黄元毅就更加紧张起来。   她心中一直有很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黄元毅不是什么好人,但黄元毅家世清白,家中长辈和徐伯父也是熟识之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是因为,我爹说我不能尾随女子。”黄元毅小声的开口,“我也只是幼年的时候见过徐云,但是她后来定了亲。”   徐云定亲之后,黄元毅和她就没了交际,只是他一直记得这个人。   朝朝听见这话,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   “黄少爷,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你应该知道,我阿姐并不喜欢你。”   朝朝开门见山的说话,也没有半点迂回,黄元毅听得清楚分明,心中有点儿不大服气,小声的反驳道,“也,也不是,我,我也不差吧。”   “徐姑娘见着我的时候,都是微笑着,应当也是不讨厌我的?”   黄元毅反驳的话有点儿底气不足,朝朝一听便明白了七八分,徐云虽然算不上一个很和善的人,但她是个商人。   有些人情世故,她心里清楚明白,所以从不会把事情闹得很僵,便是心里再不喜,也不会很明显的表现出来。   “黄少爷,我很想知道,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说你爱慕我阿姐,可你当真喜欢我阿姐吗?”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种种行为,给徐云带去了多少麻烦吗?   “我,我其实就是想和她说说话,我,我想帮帮她,我知道她最近很忙碌,我就想帮她。”黄元毅默默的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的看着朝朝,“我就只是喜欢她。”   朝朝看了一眼黄元毅,缓缓的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说话,可黄元毅自己却泄了气,“我知道,徐姑娘一定是讨厌我了。”   “她每一次见到我,说不了几句话,都要绕道走,但是,但是…”黄元毅说了许多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爱慕徐云。   朝朝只是默默的听着,最后让黄元毅慎言,“黄少爷,我知你家世显赫,在怀远县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或许还有很多人说我阿姐不识好歹,但我阿姐和你并没有太多的关系,还请你不要说那么多让人误会的话。”   “柳,柳姑娘,你可不可以帮帮我?”黄元毅病急乱投医,忍不住的寻求朝朝的帮助。   “只要你愿意帮我,徐姑娘一定会接受我的。”黄元毅说的非常笃定。   朝朝却有点儿听不懂了。   却也没有直白的拒绝,反而开始套话,“黄少爷说笑了,我何德何能……”   “不是的,在徐姑娘的心中,你非常的重要。”这是黄元毅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所以,只要柳姑娘帮忙说情,我想徐姑娘肯定会愿意接受我的。”黄元毅一腔热情,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朝朝的身上,而朝朝听了许多,却半点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她不想说太多说教的话,同样也不想去告诉黄元毅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徐云。   阿姐的心中有伤,她如今根本就放不下,虽然人人都说要从过去走出来,可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除非有一日阿姐自己想要走出来。   不然朝朝不会去提半句。   朝朝不想帮黄元毅,绝非是看不上人,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真真正正的打动阿姐,让她从过去走出来。   若是这都办不到,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朝朝虽不想帮黄元毅,但也不愿徐云为此烦恼,“黄少爷,阿姐最近很是烦恼,黄少爷的种种另眼相待,给阿姐也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我…我…”黄元毅涨红了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柳姑娘,我,我并非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黄元毅结结巴巴的解释,看起来真挚又诚恳,而朝朝不为所动。   “黄少爷,你若是想要阿姐接受你,至少不能让阿姐讨厌你。”   朝朝认真的开口,缓缓的说了一句。   不喜欢和讨厌,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   黄元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有听懂,呆呆傻傻的坐着。   而朝朝就坐在一旁,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在朝朝想要离开的时候,黄元毅轻轻的开口,有些颓丧的问道,“柳姑娘…徐,徐姑娘会接受我吗?”   朝朝没有和黄元毅多说什么,她只是希望黄元毅不要做什么让徐云反感的事情。   最后,朝朝从酒楼里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见徐云站在街道的对面看向她,朝着她招手。   朝朝快步的跑了过去,“阿姐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的。”徐云牵着朝朝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她们俩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朝朝期期艾艾的开了口,“阿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徐云当真是没太大的感觉,朝朝来找黄元毅,是因为什么,她心知肚明。   那是朝朝对自己的情谊,徐云又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   “其实也不用特意的跑一趟,不过就是有一些麻烦,其实也没什么。”徐云最多也只有几句抱怨,但朝朝却不太能够接受她烦恼。   “难得出来一次,不如我们今日就在外头用膳吧,回府之后也是大家坐在一块儿长吁短叹,很没有意思。”徐云认真的提议道。   朝朝欣然应允,还说今日的饭钱她来付。   “那我就沾光了?”徐云笑着开口,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去。   酒楼里,只留下黄元毅一个人呆呆的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   *   裴铮和玖玖都给朝朝写了信,只不过两封信是分开送到的,朝朝收了一封,另外一封退回。   这件事情,裴铮还不知道,但是裴铮留在怀远县的侍卫,已经知道了。   几人皆是福全的下属,跟着老大办差那么久,对于主子的一些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   这件事情要多尴尬,那就有多尴尬。   如今这封信还在驿站,不日就要退回,几人站在一处,开始商议要怎么办。   “若是退回去,大人会不会生气?”   其余的几人瞧了眼说话的那个,心说这说的是什么废话,能不生气吗?   但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要不要先禀告老大知道?”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他们几个你一眼我一语,总算是做好了决定,将这件事飞鸽传书给福全知道。   故而,朝朝不愿意收裴铮的书信这件事,福全成了第二个知情人。   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差点气的骂娘。   这都是什么事?   福全气的差点儿撕碎手中的纸条,更是恨不得将远在怀远县的那几个崽子抓回来揍一顿。   但这件事情他既已经知晓,就不能不当做一回事。   只能期期艾艾的去找裴铮。   就在福全结结巴巴不知道要怎么样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裴铮却好似早有所察,“是怀远县有什么消息吗?”   福全点头。   裴铮看了他一眼,便问究竟有什么消息。   再得知朝朝不愿收他的信,要将他的信退回时,裴铮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没有给扔了,已经是极好的一件事。”   福全就站在裴铮的身边,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看着主子有一些心疼。   “大人…”福全不懂裴铮为何要这般做。   “好在,她没有撕了对不对?”   总比假意收取,最后将这些书信撕碎更好。   福全有些不忍再看,而裴铮早已经冷静许多,不会去计较这些事情。   比其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朝朝只是不愿意收他写的信,这对于裴铮而言,已经是很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那些波斯商人如何了?”裴铮并没有再去理会这件事,早在短短的一瞬,裴铮就做好了决定。   书信退回来,再寄一次就是。   “那些波斯商人还逗留在怀远县,他们似乎是想要利用自己异族的身份,给怀远县的商会施加压力,想要迫使徐家低头。”福全将他们调查的结果统统都呈上。   裴铮看的分明,心中只余冷笑,“长得丑,想得还挺美。”   福全没有搭话,只是询问主子之后打算怎么办。   “怀远县的商会,似乎很看重这些波斯商人,还有徐家,商会本就不看好徐云,这件事情也许不会那么容易。”   “去找商会的会长聊一聊,或者是,去找怀远县的县令聊一聊。”裴铮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解决那几个波斯商人,可他如今却只能在凉州干着急,不仅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做了什么,也要掩人耳目。   “找县令聊一聊?”福全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得已还是要请裴铮明示,“还请大人直说。”   裴铮难得的停下了批示的动作,略略的掀了掀眼皮子,看向福全,眼神里带着点儿责备,像是再说,这么简单还需要我来教?   福全被这眼神看的有些难受,“大人,属下是个侍卫。”   福全认认真真的开口,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他一个侍卫,真的不会搞这些阴谋诡计,“这种事情,福财更加擅长。”   裴铮都懒得搭理他。   福全只觉得有点憋屈,但这种事情早已不是头一回,就算憋屈,也早就已经习惯,“还请大人明示。”   裴铮依旧懒得搭理,只让福全自己动动脑子。   但福全的脑子哪里有裴铮的沟沟壑壑?   “大人,您也不想属下将这件事搞砸对不对?”福全硬着头皮道,“万一…万一搞砸之后被柳姑娘知道…”   福全的话只说了半句,便很理智的闭了嘴,生怕再说下去,裴铮就会恼羞成怒。   虽说主子现在的模样也没有好太多。   裴铮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终是冷笑着开了口,“去找怀远县的县令,让他约束好百姓,莫要让异族太过嚣张。”   福全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握这个度,只不过没有胆子再去裴铮面前废话。   只能期期艾艾的出门,去找郡守和师爷帮忙。   郡守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碌,因为这天灾,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但他也知道这事儿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劝自己看开些。   打起精神来建设家乡。   福全去找他的时候,郡守正在看郡县志,听到福全的难处,心中不由的一动。   “郡守大人,您得帮帮我?”福全已经病急乱投医。   好在郡守不是个喜欢坑人的,福全既然已经求到了他的头上,总是要替他想想法子的。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说的太明白?   “怀远县的县令只不过是个中庸之辈,但是怀远县的那个师爷,却是个聪明人。”郡守给福全出了主意,这件事情还是要从师爷下手为好,师爷知道了之后,定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说服县令。   之后再由县令出面。   转手几道,就不会有人知道太多,这样想要掩人耳目也可以更加方便。   “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福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看向郡守,“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法子,让人不要察觉?”   这就要看说话的方式,得让人毫无察觉,面对旁人福全其实也没有这么被动,但是柳朝朝…   福全还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可是一个将他们大人骗的团团转的人。   看似柔弱,实则坚定。   当初说了要回家,结果他们翻遍了扬州,人家却压根就没有过江南。   并且连南方都没有去,直接跑的远远的。   “这…”郡守略略思考,就给福全指了一条明路,福全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另一边,裴铮却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给玖玖找一个书院去上学。   他成日里在自己的身边玩闹,也不是个事儿。   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玖玖又趴在门边看他,“爹爹,你忙完了没有呀?”   裴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拿过手边的公文,淡淡道,“还没有。”   “那玖玖在这里等你好不好?”玖玖小声的说着话。   裴铮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允许他一个人待着,只是玖玖之前一个人待着,喜欢玩玩具,而现在一个人待着,就想要给朝朝写信。   他对朝朝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见这人的时候还会有些担心,朝朝是不是不喜欢他,如今都看不到人了,玖玖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只不过玖玖近日来,瞧不上自己的纸,便磨磨蹭蹭的走到裴铮的身边,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来,“爹爹,可不可以把你那漂亮的纸给玖玖一些?”   裴铮看了眼自己书桌边上的纸,又看了看玖玖手中的,淡淡的皱眉。   “为何要我的?”   “自然是这些漂亮啊。”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他想要用漂亮的纸给母亲写信,又有什么问题?   若是以往,裴铮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反对。   可是今日,他却忽然不想遂了孩子的愿。   尤其是知道了自己写的信被朝朝退回之后,裴铮看着玖玖,便多了一丝哀怨。   只是那情绪实在太过古怪,也不好让孩子察觉。   “玖玖,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字其实并不好看?”裴铮轻声开口。   玖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他抓了抓头发,还是想要裴铮的纸,“爹爹,也许玖玖有漂亮的纸写字,这个字就能写的更好看了也说不定。”   裴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玖玖完全没有听懂父亲话语里的意思,只是眼巴巴的看向那一摞纸,裴铮被他看的有些受不住,还是将手边的纸地给了他。   玖玖兴奋的抱着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又开始高高兴兴的给朝朝写信。   裴铮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反而还有些羡慕。   至少他可以无忧无虑的给朝朝写信。   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爹爹,娘亲会不会给我回信?”玖玖有些好奇的问道。   裴铮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无法代替朝朝给玖玖回应,只能让玖玖自己去找答案。   “你可以自己问一问娘亲。”   至少玖玖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朝朝不喜,这是他才应该担心的事情。   玖玖正在很努力的给朝朝写家书。   而裴铮还是认认真真的批示着公文,等到将公文都批示完毕之后,才开始提笔给朝朝写信。   只不过他写的东西和玖玖的很不一样。   他写下的,更多的还是忏悔。   裴铮不知道这些书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朝朝的手中,但是他希望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朝朝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第74章 幕后之人   福全得了郡守的指点, 亲自去了一趟怀远县,临走的时候本是想要带上小少爷的书信,顺道送过去, 偏偏玖玖不给他。   非要自己去驿站寄出去。   这让许多人都不能理解。   但玖玖非常的坚持, 说这就是写家书的意义。   裴铮和玖玖的书信, 一直都是分开的, 朝朝每一回收到的时候, 都会留下一封, 退回一封。   留下玖玖的,退回裴铮的,连多看一眼都吝啬。   驿站已经收到了许多, 每一回瞧见,都是如临大敌,不知道是要退回去,还是要怎么处理。   但送过去人家不收, 这寄信之人也不是无名之辈, 到最后他们只能原路退回。   裴铮头一次收到退回的信件时,整个人呆愣当场,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 可倘若说很在意, 倒也是没有的。   他早已经知晓结果,又岂会太过难受。   裴铮只是很随意的将那封信放在了边上, 没有再去看一眼, 等到忙完了手头上的公务, 才将那封信又拿了过来。   上头的封口都市完好无损的,他仔细端详许久, 才在那封信的背面,稳稳的划上一个“一”字。   只不过,这封信并非束之高阁,裴铮将它放在了一旁,想要等到玖玖有家书要寄出的时候,一同寄出。   *   裴铮和玖玖近日来都因为家书在发愁,京城的镇南侯府,阮氏也同样为了裴铮的家书而犯愁。   当阮氏收到荀烈送过来的家书时,她非常的惊讶,她从未想过,裴铮还愿意往家中寄家书。   一别五年过去,阮氏叶不是没有收到过裴铮的家书,但往往只是回信,这般主动的,还是头一回。   她心中有些激动,小心翼翼的将家书打开,待看清里头的内容之后,阮氏心中骤生出许多的烦躁来,怎么还是柳朝朝?   方才心中那隐秘的期待,早已经消失,阮氏想到方才的期待,只觉得自己尤为可笑。   这封信很长很长,阮氏逐字逐句的看过去,不仅知道了裴铮已经寻到心心念念的人,也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   阮氏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看着那封信久久不能言语,将信纸死死的拽在手中,力气很大,险些要将纸张戳破。   直到张嬷嬷敲门进来,阮氏才冷静下来。   张嬷嬷见主子面色不愉,有些担心的走到她身边,“夫人,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阮氏见张嬷嬷进来,手上也没有遮挡之意,那些信纸还在她手中捏着,张嬷嬷早有所觉,但眼神规规矩矩的,没有乱瞥,“夫人,可是出事了?”   “亭瞳寄来了书信,说是找到了柳朝朝。”阮氏没有要隐瞒心腹的想法,将手中的书信拍在桌上。   面上还带着愠怒。   “这…”张嬷嬷心中一惊,实在没有想到,世子爷居然还能找到人,毕竟他们都觉得,世子爷这辈子都可能找不着人了。   张嬷嬷看了一眼夫人,知晓夫人心中未必是高兴的。   夫人原本还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就想法子让世子爷回京,他们也好一家团圆。   如今世子爷得偿所愿,怕是根本不愿意回来。   “呵,可笑,真的是可笑极了。”阮氏怒极反笑,看着桌上的那叠纸,心中骤然涌现出一股恨意,“亭瞳说…他要和柳朝朝在一起,他要娶柳朝朝为妻,希望我和侯爷不要阻拦。”   阮氏轻轻的阖上双眼,比起震怒,她的心中更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她昔日极力阻止的一幕,如今终于成真,阮氏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从前对裴铮的事情不加以反对,不过是不想有今日的事情发生,她总觉得,裴铮遇上柳朝朝之后,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阮氏了解裴铮,所以不闻不问。   只希望裴铮可以自己想明白他身上的责任,阮氏从没有想过要让柳朝朝当自己的儿媳妇。   谁知,这些事情到底是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现在竟变成了这般。   “那,夫人您的意思是…?”张嬷嬷有些担忧的问道。   张嬷嬷知道,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她知道,夫人和世子爷之间,一直都僵着的,夫人和世子爷两个人的性子很相似,夫人不会主动开口提,世子爷也不会主动说。   当初世子爷离开京城,夫人虽然面上瞧着是妥协了,但张嬷嬷心里头清楚,夫人根本没有妥协,   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只要世子爷不主动提,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世子爷主动的提了出来,所以夫人才会这般的惊讶。   “按照我的意思,自然是不允的。”阮氏轻声说道,她早已不知如今到底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但这是裴铮头一回这般袒露自己的心事。   裴铮像是没有了任何的顾虑。   只是直白的告诉她,自己的喜欢,和自己想做的事情,连阴谋算计都不曾有,只是请她谅解。   也正因为如此,阮氏才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夫人…”张嬷嬷欲言又止的看向阮氏,结果阮氏却陷入了沉思当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裴铮的诉求,只是希望她和裴元勋不要阻止,甚至连求他们成全都没有。   裴铮像是知道阮氏在担心什么,他在心中将阮氏所担心的那些事情悉数告知,无论是他和朝朝如今的关系,还是朝朝对他的态度。   都写的清清楚楚,阮氏甚至连暗中调查的功夫都省下。   阮氏睁开眼睛,才发现张嬷嬷一脸紧张的看向自己,“怎么?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担心我会做什么?”   “奴婢不敢。”张嬷嬷只是想知道阮氏的打算,“您知道的,奴婢虽然心疼世子爷,可奴婢更心疼的人是您。”   张嬷嬷跟了阮氏那么多年,她的心若有偏向,自然也是偏向阮氏的,“若是您坚决不同意,奴婢自然也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可是这些年,奴婢看的出来您的心中并不好受。”   张嬷嬷不敢妄自揣测,但她最希望的还是阮氏可以阖家团圆。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后悔?”阮氏的脾气有些不好,但张嬷嬷陪了她这么多年,主仆二人早就有了旁人难以触及的默契。   “我的夫人,您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何况您原本也没有做错什么。”张嬷嬷轻声劝道,并非是一时意气哄人胡说的。   而是她当真没有觉得,阮氏做错了什么。   站在阮氏的立场上,她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亭瞳一点也不理解…”阮氏有些沉痛的闭上眼睛,她只要一看到这封书信,就觉得心里拧巴的不行,她一直都知道裴铮对柳朝朝的感情。   只是昔日,裴铮自己还看不透,阮氏就想着,他也许这辈子都看不透,才是一件好事,没想到…   阮氏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分外头疼,无奈之下将这封书信往边上一扔,恼恨道,“我再也不管这事儿了。什么都不会去管。”   “但凡他能够让那柳朝朝名正言顺的进镇南侯府,我定不会再反对。”阮氏冷笑连连。   张嬷嬷小心的陪在一旁,劝阮氏消消气。   阮氏早已经不是生气,而是根本不知道拿裴铮怎么办。   她从前奈何不得,之后也奈何不得,阮氏到最后,已然没了任何法子,喃喃道:“既如此,还来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张嬷嬷伺候的就更小心了。   夜里,阮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想了许多许多,明明就想要撒手不管,到底还是点起灯,提笔给裴铮回信。   她心中气不过,并不想答应裴铮,但又想到这是裴铮头一回对她如此坦率,当母亲的怎能狠得下心来。   枯坐在书桌前许久,直到墨汁晕染了整张纸,阮氏才回过神来。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本想给裴铮写信,但临到头来,还是将写下的书信,寄给了裴元勋。   *   朝朝完全不知道裴铮做了什么,而裴铮也全然不知,母亲因为自己的那封信开始辗转反侧,许久未眠。   自从福全亲自去找了怀远县的师爷之后,事情开始变得好办起来,带有郡守印信的文书,就是最有利的东西。   师爷略略的问了几句,就成竹在胸,“还请官爷回凉州之后转告郡守大人,在下一定将这件事情办的顺顺当当的。”   福全完全不直要怎么和这个师爷打交道,本着多说多措,少说少错的原则,福全对着他略略开口,“过犹不及。”   师爷多聪明一个人,自然会拿捏其中的度。   福全办完事就准备离开,刚出府衙大门,就碰见柳朝朝迎面走来,福全看到朝朝的时候,总有些莫名的心虚,于是他就侧了个身子,躲了起来。   直到朝朝走进了府衙,他才松了一口气。   没走几步,福全见到了一直在怀远县的那些下属们,问他们可知道朝朝是来做什么的。   “柳姑娘大概是过来状告嫌犯的。”其中一人摸了摸下巴说道。   “柳姑娘这些日子经常来县衙抄律法,许是找到什么解决的法子了也说不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均对这些事情耳熟能详,福全听着听着,只觉得事情朝着一个很诡异的方向发展。   福全有一种他们世子爷可能在做无用功的感觉。   但这些话,福全也不能当着几个下属的面直接说出来,只问他们那几个波斯商人如今还在何处。   “还在城里住着,已经找人盯紧了,但情况并没有很乐观。”几人有点儿烦愁的说道,毕竟他们根本就听不懂波斯商人说话。   但是从经验来看,这几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哪有正经商人,会成日窝在客栈里面嘀嘀咕咕的?   何况这群人长得贼眉鼠眼,看着就更让人讨厌了,肯定是在密谋些什么。   福全并不想太被动,让他们去找个精通波斯话的人过来,去听听他们几个究竟在说什么,只不过他们几个非常的自作聪明,很理所当然的告诉福全,“柳姑娘听得懂啊。”   “是啊是啊,柳姑娘是真的厉害。”   福全:“……”   他虽然知道这几个人看着不太聪明,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不聪明,福全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闭嘴。”   若是这一切能够让柳朝朝知道。   那里还会有这么麻烦?   精通波斯话的人,要说难找,其实也并不难找,如若不然,这些波斯商人也不能顺顺利利的在大辰做生意。   只是这人选,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找到。   但福全也没有太着急,只是让人去远一些的地方找,等找到人之后,就带过来。   因为朝朝总是去衙门抄律法的缘故,让许多人开始投鼠忌器起来,原本百姓们大多是不愿意进县衙的。   仿佛是对那个地方有着天然的畏惧,其实朝朝也不例外,她只是强迫着自己要冷静,要勇敢。   待真的走进去之后,朝朝就明白过来,其实也没有太糟糕。   她今日过来,其实是想问一问师爷,要如何写诉状。   师爷前脚刚刚得了凉州大官的指点,这会儿当事人就过来了,他心中有些计较,原本对这朝朝的态度就不差,如今更是热情了一些,“柳姑娘,是要写诉状?”   朝朝因为从前哑言,对于旁人的态度总是很敏感,如今见到师爷这般,心中有点儿疑惑,但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是…近日,民女熟读律法,发现了一些事情,还想请师爷解惑。”   朝朝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打量着师爷。   可师爷也是人精中的人精,哪能发现不了?不动声色的让朝朝打消了顾虑。   师爷原本不过是想在柳朝朝面前卖个好,只想随便的听一听,那里知道这姑娘还当真将这些事情说得有理有据的。   甚至还找到了幕后之人。   那幕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嫉妒徐云的对家——金家,做生意比不过徐云,耍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倒是挺厉害的,生意场上一直都有竞争。   要说金家和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也没有,纯粹是对方看不惯徐云,认为她一个女人成日里抛头露面很是不检点,总在想方设法地要搞垮徐云。   宛如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因为裴铮的暗中帮忙,给了徐云许多的机会,她本就是个聪明人,裴铮又不动声色的将证据摆到她的面前,徐云若是再发现不了,那就是个傻子了。   最要紧的,她根本就不是傻子。   徐云找到了幕后之人,她俩一致认为不可以姑息,所以朝朝才会直接来衙门。   “这件事情,柳姑娘可有确切的证据?”师爷认真的问道。   朝朝点头,“证据自然是有的。”   师爷便好人做到底,让衙役领着朝朝去找状师,之后的事情非常的顺利,朝朝在状师的帮助下写好了诉状。   直接敲了鸣冤鼓,状告幕后之人。   金文德被官差带走的时候,还窝在怡红楼的软床上,左右各搂着个美人,睡得不亦乐乎。   被人喊醒的时候,人都没看清就开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也敢来吵我?”   最后还是金文德身边的两个花娘率先反应过来,推了推不知死活的人,“金爷,是衙门的人。”   金文德的瞌睡全部都被吓醒了,麻溜的从床上爬起来,但动作一直都哆哆嗦嗦的,和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像极了一块软骨头。   诉状递上去没有多久,衙门就传唤二人上公堂。   朝朝的脸上毫无惧色,徐云也是一样的。   这一次,徐兴文夫妻俩没有出面,来的便是朝朝和徐云。   几人一照面,金文德就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对着她们俩破口大骂,“臭婆娘。”   朝朝和徐云对此充耳不闻,想来这称呼也听的多了,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倒是县太爷一直记挂着朝朝。   见金文德这般说话,忙拍起了惊堂木,“肃静——”   金文德狠狠的瞪了徐云和朝朝一眼,原本以为会让她们俩害怕,谁知道她们俩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文德,有这功夫叫骂,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该怎么求饶。”   “徐云你这个……”   金文德刚要叫骂,又被惊堂木给震慑住了。   金德文要狡辩,可朝朝花了大价钱请的状师可不是开玩笑的,很快金德文就败下阵来,最终输的一败涂地。   县太爷本想重罚金德文,但却被师爷给阻拦,这姑娘心细如发,若是再做的过些,只怕是要被察觉。   于是,师爷给县太爷使了个颜色,县太爷会意,只是按照辰律,加以处罚。   金德文被打了二十板子,罚了五百两银子。   这些钱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两个女人逼迫到这种程度,甚至还被打了一顿,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金文德而言如何能够接受?   被下人抬回金家的时候,金文德脸色低沉,眼睛里差点儿喷出火来,“徐云,柳朝朝!”   “好,你们两个,可真是好样的!”   “你们就保佑自己,不要落在我的手里面。”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恨不得将那两个女人除之而后快,金夫人闻讯赶来,心肝儿肉的大喊起来,“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就没点脑子的吗?”金夫人指着一群小厮骂道,尤其是金文德身边的男人,更是遭殃。   这一回柳朝朝和徐云足够的果断,直接报官。   证据确凿,金德文便是想要走些歪门邪道,也来不及。   金文德本就因为这件事烦躁不已,金夫人的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更让他心烦意乱,“你说我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样?整个怀远县都传的沸沸扬扬的,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听见。”   “我被两个臭娘们骑到头上,你说我怎么了?!”金文德的眼睛里仿佛淬了毒似的,只恨不得将徐云和柳朝朝抓来,狠狠的鞭打一顿。   这一次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万分不服气,毫不犹豫的推开自己的母亲,“你滚出去。”   “儿啊,为娘只是关心你,想看看你的伤势…”   “用不着,赶紧滚出去,还有不准对温先生不敬。”金文德说的温先生,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   金夫人一向溺爱金德文,被这般对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身边的人要小心伺候着,不要惹少爷生气。   金德文身上疼的不行,身边小厮给他上药的时候,疼的他呲牙咧嘴,张口就骂:“轻点,蠢东西,你是要疼死我吗?”   金文德凶狠的瞪着他,“你要是再敢弄痛爷,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小厮连忙跪在地上请罪,金文德让他继续伤药,但小厮实在是不敢。   小厮抖的不行,实在是不敢做什么,最后还是金德文身边的一个男子开了口劝他,“少爷何必动怒,这件事情是我们失了先机,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男子一边分散着金德文的注意力,一边让小厮快些动手上药。   金德文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那你说,要怎么办?”   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今日对簿公堂,也只是说了关于徐家的流言,看来这两个小娘子,手段还是嫩了些。”   “你的意思是?”   金文德听到这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连忙命小厮出去,那男子见他如此上道,亲自过来替他上药。   “我的意思,自然是…要再添一把火。”   当天晚上,金德文身边的男子,走进了客栈,被一直盯着他的福全,看了个正着。   只见那人走了进去,叽里咕噜的不知和那些波斯商人说了点什么。   福全一句话都没听懂,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让人抓紧时间去寻人,至于这里的事情,则事无巨细的禀告给裴铮知晓。   而裴铮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要掩人耳目,到底给朝朝带去了多大的危险。 第7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怀远县这里发生的一切, 很快经由飞鸽传书,送到了裴铮的手边。   裴铮早就知晓这幕后黑手是谁,但因为这幕后之人隐藏的极好, 他也是用了一些手段, 才调查出来的, 所以裴铮就算想要给证据, 也是一点一点地给, 并不想直接给让她们觉察出问题来。   裴铮一直都不知道, 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时候,畏首畏尾, 做了什么都不敢让朝朝知道。   送过来的这些消息,他其实都心中有数,按照朝朝的性子,她定然是会去报官, 金文德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骄奢淫逸之徒,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裴铮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   倒是福全提起的这个会说波斯语的男人,让裴铮有些在意, “温先生?”   怀远县发生的这些事情, 目标极其明确,裴铮有理由怀疑, 操纵这一切的, 应该是这个叫做温先生的人。   裴铮可没觉得金文德那样的脑子能笼络来像“温先生”这样的存在, 这个叫温先生的,潜伏在金文德的身边, 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若他一直潜伏在怀远县,究竟有什么目的?   “福财。”裴铮想了想,冲着外头喊人。   福财麻溜的跑了进来,“大人。”   “让春荷收拾东西,我们去一趟怀远县,去把郡守和师爷都叫来,我有事情要吩咐。”裴铮冷声说道。   福财很快就应了下来,立马出去办事。   裴铮的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叫温先生的人,他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因为没有见过,不知情况,所以裴铮很是担心。   朝朝和波斯商人来往尚算密切,若是这温先生和波斯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知会不会连累到朝朝?   裴铮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便瞬间做了决定,与其在凉州想入非非,倒不如直接去看个究竟。   玖玖得知要去怀远县,高兴的不行,因为想要早点儿出发,甚至都没有瞎折腾,只是让春荷替他收拾东西。   春荷这边在收拾东西,裴铮这里也没有闲着,很快找来了郡守和师爷,仔细的交代了一番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   就毫不犹豫的带着玖玖离开凉州,留下郡守和师爷两人面面相觑。   “郡守大人,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对头?”师爷有些疑惑的问道。   郡守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大对头,但就算不对头,这是他能够说的吗?   “好好做事。”郡守拍了拍师爷的脑袋,“裴大人去怀远县,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还是不要过多置喙。”   郡守虽然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但他其实心里比谁都都要烦躁,刺史大人这一走,凉州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就又落到他的头上来?   “但是大人,您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师爷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郡守冷淡的开口,半点不想搭理人,难不成上峰撂挑子跑路,他还要高高兴兴的不成?   没有气急败坏,郡守觉得,他已经是极其有修养的一个人了。   *   怀远县·徐府。   因为朝朝和徐云两人的坚持报官,抓到了幕后黑手,金文德被打了二十板子,赔了五百两银子,更要求他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向徐云道歉。   虽说金文德不一定愿意道歉,但朝朝和徐云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人总会消停一阵子了。   官府的告示一贴出来,徐云就让人雇了几个读书人去大肆宣扬,待知晓这是有人恶意陷害之后,百姓们也都知道是一场误会,徐家的生意都好了起来。   徐府众人也一扫先前的阴霾,聚在一块儿吃饭。   “若不是朝朝,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就让那姓金的自食恶果。”徐云狠狠的咬下一口羊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阿姐说笑了,这证据都是你找到的,幕后之人也是你调查到的,我不过是尽了一些绵薄之力。”朝朝并不敢居功,而说起这件事情,徐云也觉得有一些奇怪,她总觉得这一回调查的时候。   非常的顺利。   简直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但这件事情,徐云没有当着朝朝的面说出来,只是告诉了徐兴文,可她爹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便冷淡道:“顺利难道不好吗?非要成日里苦哈哈的,调查不到任何的头绪,你才觉得满意?”   徐云被刺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的抓抓头发。   她总担心,这件事情会不会和那一位有关。   但那位刺史大人自从回了凉州之后,就再没了消息,徐云也不想这么自作多情。   即便对象不是自己。   所以对这些事情,她也按下不表。   今日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很高兴,徐云更是兴奋的给朝朝倒起酒来,“还是我们朝朝厉害…”   徐云深知如果没有朝朝,她们才不会有那么顺利。   倒在碗里的酒都是一些果酒,家中人人都喝得,就连徐母兴致上来的时候,也可以浅酌两杯,朝朝便没有推辞,接过酒杯喝了起来。   朝朝浅尝截止,徐云却喝了很多,朝朝知道徐云最近很不好受,所以并没有反对,陪着徐云一块儿喝酒,结果两人喝得有点多,徐云更是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徐母想要说什么,却被徐兴文劝住。   最终,她们俩饭也没有吃几口,就被赶下了桌,离了父母之后,徐云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跌跌撞撞的回到住处,抱着一壶酒,毫不犹豫的坐在地上。   朝朝看的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云竟然有了这样的习惯,“阿姐,地上凉。”   “没事,我就想坐一会儿。”徐云的眼中一片清明,全然没有方才在席上的模样。   “阿姐,你没喝醉?”朝朝有些惊讶,想到方才徐兴文夫妻俩那无奈的眼神,她有点儿头疼,“你既然没喝醉,为什么要说那么话…伯父和伯母,都快要被你给吓死了。”   “他们俩才没那么容易就被吓到。”徐云满不在乎的开口,“我爹明白的,所以他会去安慰我娘。”   朝朝体谅徐云的不容易,也并没有多言什么,徐云看着朝朝那担忧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好笑,“好好的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可不兴愁眉苦脸的。”   徐云一个劲的逗着朝朝笑,而朝朝却有些笑不出来,问她之后的事情要怎么办?   “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徐云把酒壶举过头顶,将里头为数不多的酒全部都倒在自己嘴里。   “阿姐,你少喝一点,会喝醉的。”朝朝脸上的模样很是焦急,从不是作假。   徐云看着朝朝,便忍不住的轻笑起来,这清清淡淡的果子酒,其实并不会给她带去多少的醉意。   她出门在外和人谈生意时,喝的从来都是烈酒。   只是这些话,徐云并不想在朝朝的面前提及,免得又让她担心,“好,我少喝一些。”   徐云扔掉了酒壶,靠在朝朝的肩膀上,也许是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虽同样是女子,但是朝朝骨架纤细,瞧着小巧玲珑,站在徐云身边的时候,就像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   是以从来都是徐云护着她多些。   这是头一回,徐云这般依恋的靠在朝朝身上,朝朝起初觉得有些诧异,再回过神来之后,很努力的支撑起身体,让徐云靠着。   这番举动让徐云心里高兴了不少,她亲昵的刮了刮朝朝的鼻子,明明是很聪明的一个姑娘,有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傻气?   “我知道阿姐这几日过的很是艰难,可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朝朝有些难受的开口。   徐云却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骂道,“这说的都是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没有帮我呢?你明明已经帮了我许多许多。”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去县衙写诉状。”   “波斯商人这件事,也是可以的。”朝朝的语气非常坚定,“商会这般的不作为,本就是他们的失职,今日这状师的诉状写得极好,我也知道他住在哪儿…”   朝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惹得徐云焖笑不已,她知道朝朝的打算,是想把商会的这些人一起给告了,但朝朝却没有明说,只是很忐忑的和她提了提。   徐云心中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很好的主意呢。   但他们生活在是非之中,又如何能够彻底的脱离俗世?   “商会这件事情,我们只能徐徐图之,如今流言解决,对我们来说,虽然也是好事,可金文德这个人,别看名字有德,实际上此人缺德的很,得罪了这人,后患无穷。”徐云一想和他进水不犯河水。   偏偏金文德跟犯了病一样,成日里头死咬着她不肯放,惹得徐云烦不胜烦。   “这一回,他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指不定心里会生出什么阴暗心思。”徐云按了按额头,虽说对这些事情早就已经清楚,但多少还是厌烦的。   “我知道。”朝朝想起金文德那怨毒的眼神,也觉得有些忧心忡忡,她平日里足不出户,但是徐云却是要在外行走的,“阿姐,他会不会报复你。”   “我难不成还怕他?”徐云轻嗤一声,将自己和金文德的恩怨娓娓道来,说是恩怨都算不上,他不过是看不上徐云是个女人而已。   就这么简单,这个理由,甚至都不能算是理由。   “事已至此,也不用去管他,阴沟里的老鼠,总是见不得光的。”徐云随意的打着哈欠,坐在地上指天骂地的,骂得最多的还是商会,连那几个波斯商人也没有落下。   骂道最后,徐云都骂累了,只可惜她还没喝醉,便拉着朝朝一块儿喝酒,但朝朝却没答应,“阿姐,你明日还要出门呢。”   “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去。”徐云开始口是心非,但朝朝劝了两回之后,她就把酒壶给放下了,叫了水,兀自去净房沐浴。   待出来之后,直接往朝朝的床上一趟,喃喃道:“明日还要去商会找一找他们的会长。”   徐云无奈的开口,朝朝明白她的心情,她什么都办不到,只能在一旁耐心的安慰她。   “有时候想一想,当真没有意思得很,我本想联合一些商户和商户讨个说法,但是他们的态度都非常暧·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摆明了是在和我周旋。”徐云的心中也不是不难受的,明明不是没有办法可以想。   明明她已经做了许多的努力,可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要受到这样区别的对待。   朝朝很心疼的抱着徐云的胳膊,但徐云也只是发了发牢骚,温柔的安慰着朝朝,“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他们还给我这个薄面,比起以前可好太多了。”   徐云虽然有些沮丧,但也只是对这朝朝发了发牢骚,很快就打起精神来,这些人既然没有办法对她视而不见,总是因为他们对他有忌惮的地方。   徐云很快就睡了过去,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了门,早出晚归成日里忙忙碌碌的,但是今日很不一样,徐云刚走在路上,就有人主动来寻她。   徐云的记忆力不错,认出来了来人就是先前和波斯商人在一块儿的男子。   “徐姑娘留步,请留步。”那男子看着徐云,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只不过他应当是不怎么擅长做这种事,瞧着还有些吓人。   “你有事?”徐云当然记得眼前的这个男人,那日和波斯商人不欢而散之后,徐云也曾想过去找他们再商议,只是他们的态度非常坚决。   从来都不愿意和她们多谈,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姑娘,今日可有空?”那男人语气不算亲切,但是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若是平时,徐云说不定玖能和他们谈谈,但是今日她实在是没有空。   徐云微笑着婉拒,说今日还有要事要去办,对方也并不阻拦,笑了笑便让她走了。   这还真的不是徐云的推脱,她今日的确是有事,要去商会一趟。   本也只是去碰一碰运气的,谁曾想她今日来到商会的时候,竟然破天荒的见到了会长。   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徐姑娘。”会长冲着徐云笑了笑,惹得徐云满心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却是一件怪事连着一件怪事。   “会长…您这是?”徐云想问,他是不是疯了,可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以不变应万变,会长今日却很不一样,以一种还算热情的姿态对着徐云。   话说了几句,全部绕到了波斯商人头上去,“徐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这毕竟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商人之间,是不需要情谊的,只需要利益。   “是吗?”徐云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两句,对面的会长心情也算是不错,两人东拉西扯的扯了一堆之后,徐云便提出告辞。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古怪,徐云不敢轻易下定论,还是决定回去和父亲商议一番。   路过一家零嘴铺子的时候,倒是习惯性的去里头买了些东西,这是玖玖还在徐府的时候,她养成的一些习惯。   到后来,徐云发现,朝朝其实也挺爱这些零嘴,就没改,若是有空路过,总会给她带上一些。   徐云回家的时候,恰逢徐兴文不在家,徐云便直接去找了朝朝。   朝朝坐在桌前忙忙碌碌,徐云走近一看,才晓得这人是在学着怎么写诉状,别说,写的还挺有模有样的。   “你还真的打算状告他们?”   “只是有备无患。”朝朝冷静开口,见徐云归来,便放下手中的笔,转而问起她来,“阿姐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别说,还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徐云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朝朝,朝朝是越听越觉得奇怪,姐妹两个坐在一块儿,纷纷想不明白,波斯商人和商会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转变。   而且还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他们是要做什么?”朝朝皱了皱眉,“难道是有什么阴谋不成吗?”   “这我也不大清楚。”徐云单手托腮,拿起一旁的墨块开始替朝朝研墨,“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日金文德的事情有关系。”   “金文德挨了打,罚了银子,甚至还要公开道歉,这件事情本就会掀起轩然大波的。”徐云看的更透彻一些,她认为此事和金文德脱不了干系。   实则他们的态度转变,的确和金文德有些关系,但是关系并不大。   商会是因为被怀远县的师爷敲打过,所以不得不给徐云面子,而波斯商人那边,则是有不同的打算。   他们原本是和徐云合作的,只不过有更好的利益驱使,自然是选择更合适的,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契约精神。   何况,金文德开出的条件,对于波斯商人们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所以,他们才会纡尊降贵的过来找徐云。   “阿姐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问一问爹爹的意见。”   他们的态度转变的实在是太快,快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速度,“还是在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朝朝的心中也是这个意思,徐云还找了许多人去盯着商会那边,她的本意就是好好的和波斯商人协商这件事情,只不过他们不愿意罢了。   先前态度这般强硬,如今倒是愿意,耍着她们玩吗?   徐云为了保险起见,便想着再观察观察。   这本是很谨慎的做法,但她们总有查不到的东西,有时候想要查到的真相,也是旁人想要她们知道的真相。   徐云根本就不知道,波斯商人打的是什么注意,在商言商,她总以为波斯商人这般作为,是为了要多讹银子。   裴铮留在怀远县的这些侍卫们也听不懂波斯话,并且还被勒令不准被发现,精通波斯话的人还没有找到,所以他们被动的很。   至于裴铮,他还在路上,尚未赶到。   徐云让人盯了波斯人几日,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就决定主动出击,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一日,朝朝和徐云一同出门,去了一家经常去的酒楼。   她们到的时候,波斯商人已经来了,几人一见面,甚至都顾不得说些别的,一坐下就谈起了枸杞的事情。   外头天寒地冻,酒楼里生了不少的火盆,可坐在外头到底是有些冷的,有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开始抱怨起来。   朝朝听的分明,却一点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坐到厢房里面的确很暖和,但徐云从不习惯谈生意的时候和人同处一室,何况对方还是异族?   这一次的谈话看起来颇为顺利。   波斯商人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嘴脸,对着她们俩和颜悦色起来,但徐云却没有那么容易相信,正好商会那边如今对她们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于是几人就约定,去商会签个文书,也好当做证据。   波斯商人倒也是欣然同意。   朝朝听到这更觉得古怪起来,一路上一直都防备着他们,结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去了商会之后,老老实实的做了公证。   还说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相互体谅的。   仿佛他们是最和善的人,先前的咄咄逼人,不是他们一般。   朝朝和徐云拿着那张文书走出商会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两人有些不明所以,波斯商人到底是怎么忽然改变主意的?   两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愣是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之后的几日,也是风平浪静的,这件先前一直梗在她们心里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揭过了?   朝朝不敢相信。   徐云也不敢相信。   第三日的午后,朝朝在府中写诉状的时候,丫鬟进来说波斯商人要找她帮忙。   朝朝无奈的按住额头,很想让这些人去动一动自己的脑子,这么明显的陷阱,为什么觉得她会跳下去?   就算想要骗人,聪明点儿,手段高明一些,不行吗?   找她帮忙,她能帮什么忙? 第76章 关于朝朝的一切   朝朝听见侍女的话, 心中着实有些想笑,“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有时间。”   他们过来辰国做生意, 身边带着的也是精通两国语言的人, 怎么可能需要她的帮助?   这话说出来, 想必是没有什么人会相信的。   朝朝并不打算出面, 也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 先前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何况这几日她们本就担心波斯商人会出什么幺蛾子,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想节外生枝。   可因为对方如今的身份特殊,朝朝想了想, 还是没有将个人的情绪太过外露,“你告诉他们,如果有事可以去县衙报官,我们怀远县的县太爷, 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侍女得了答复, 很快就出去了。   朝朝则继续写着那诉状,她并不清楚能不能用得上,但总想着把这些写出来。   不多时,侍女又走了进来, 这一回不是带来话, 而是带来了一封书信,递给了朝朝, “朝朝小姐, 这是门房刚刚送过来的。”   朝朝这些日子经常会收到书信, 所以送到徐府的书信,门房就会直接送过来, 但是她看着书信的时候,却忍不住开始皱眉。   她虽然退回过裴铮许多书信,但是裴铮的笔迹,她却是认识的,玖玖的字她也很熟悉,这   一回上面的笔迹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朝朝疑惑,“这是哪里来的?”   “那些波斯人走了吗?”   “奴婢已经将您说的那些话尽数转达,他们并没有多言什么,很快就离开。”   “这书信是门房送过来的,门房说是一个小乞丐拿来的。”侍女有些紧张的说道。   她看着朝朝一脸凝重的模样,不由的有些担心,“朝朝小姐,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侍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小乞丐自然是不会写信的,估计是有人借着小乞丐的手,将这封信送过来的。   朝朝立马打开信看了起来,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柳朝朝,你想徐云活命吗?】   这句话,看的朝朝心惊肉跳的,愣是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急急忙忙的检查起信封来,最后在背面瞧见了一个很小的金字。   这是?金文德送来的吗?   朝朝原本就在担心金文德会不会伺机报复,难道自己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去隔壁院子里问问,今日大小姐去了何处。”朝朝立马开口吩咐,但她却等不及丫鬟去问,直接自己跑了出去。   但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大小姐没有告诉我们,老爷也许知道。”小丫鬟轻声说道。   朝朝立马就想去找徐兴文,结果管家告知朝朝,徐兴文今日出门,并未在家中。   “朝朝小姐,找老爷可有什么事情?夫人还在府中,您若是有事也可以找老爷商议。”管家很细心的说道。   但朝朝却只是摇了摇头,并且让管家保密,“还请您不要告诉伯母,我刚才来过。”   朝朝看了一眼管家,知道这件事情光是她一个人并没有法子很好的解决,于是心一横,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管家,“您看一眼。”   管家看到那封信,整个人都傻了,怎么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这?”   “朝朝小姐,这可信吗?”   “宁可信其有。”朝朝捏着那封信,止不住的慌乱,她一个劲的劝着自己要冷静下来。   “让人出去找一找,看看情况如何。”朝朝冷静的开口,她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件事,却又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   整个人担心的不行。   “我立刻就召集人手出去找大小姐的下落。”管家当机立断,只是这件事情还要瞒着徐母,于是两人分头行动。   小厮出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告诉朝朝,徐云常去的一些铺子里根本就找不到人。   掌柜的们都说已经瞧见大小姐离开了。   “是吗?”朝朝听到这里,只觉得心慌意乱,纸上的那些话又在脑海中浮现。   朝朝将纸张又翻来覆去的检查起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是谁送来的。   管家已经派人去找了徐父,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得而知。   那封信一直都在朝朝的手上,纸张都已经被她给揉搓烂了,她大概确定为什么有人会将这封信送过来给她。   是想要引她出去,朝朝知道,这个时候在府中才是最好的决定。   但是她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坐以待毙。   于是,朝朝给管家留了字条,便毅然决然的出了徐府,朝着金府的方向走去。   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朝朝的侍卫甲一见她出现,很快就跟了上去,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在朝朝面前显身,就被人给缠住。   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一早就知道甲一的存在,直接冲着他过来。   侍卫都是镇南侯亲自选了,放到裴铮身边的,虽说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可如今被缠住,竟一时之间难以挣脱。   甲一只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他任务在身,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见朝朝越走越远,也顾不得跟眼前的人纠缠,直接拿出了怀中的信号弹点燃起来。   这信号弹的颜色特殊,他的兄弟们瞧见,很快就会过来。   对方一看他来这一手,便下了狠手,惹得甲一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来对付人。   原本一对一也是有些胜算的,偏偏对方不讲武德,也点燃了信号弹,暗中躲着的人一块儿出来了。   一时之间,场面上变得乱糟糟起来。   他们个个下了狠手,若非甲一机智果敢,这会儿指不定要落入怎样的境地,但是很快,待甲一的帮手赶到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连人都已经找不到。   那些人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你好好的放什么信号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柳姑娘不见了,分头去找。”   “什么?”人群中有人惊呼,只觉得不敢相信,“不是让你好好的守着柳姑娘?”   但大家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人。   “柳姑娘出来了?去哪里了?”   “找人要紧。”   众人沿着柳朝朝离开的方向分头找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反而碰上了说要回凉州的福全,几人十分惊讶,“老大,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要回凉州吗?”   福全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话,只是让他们几个统统去驿馆,“世子爷过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会儿要怎么办,他们才刚刚办砸了任务,主子就过来了?   但他们也并非不知轻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给福全知道,留下一个人去向世子爷禀告,其余的则继续寻找柳朝朝的下落。   只是这向裴铮禀告的人选,需要好好的斟酌,几人你推我让,宁愿去面对穷凶极恶之徒,都不想面对裴铮。   最后这事儿落到了一直跟着朝朝的甲一的头上,为了避免传错话的风险,甲一也只能自己挺身而出。   何况他和对方交过手,更加的有经验。   裴铮一来到怀远县,玖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朝朝,他好不容易才将人给劝下,两人这会儿就在驿馆里面大眼瞪小眼的。   福全带着甲一过来的时候,裴铮的心猛然一跳,还没等他们开口就追问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福全用力的点了点头,让甲一上前,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   裴铮皱起眉头,“可知道波斯商人来找她所为何事?”   “据说是想要柳姑娘帮忙,但柳姑娘并未同意。”甲一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精通波斯话的人已经找到,但还在路上,尚未到怀远县。   甲一他们对波斯人说的那些话基本都是连蒙带猜,这一次能知道,是因为说话的那个是跟在他们身边的辰国人。   波斯商人来了又走,甲一因为想知道波斯商人背后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见朝朝并没有离府的打算,便跟上了波斯商人。   一路上波斯人都老实本分,离了徐府之后,就回了客栈,一点儿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客栈有甲二和甲三在,甲一就回来了。   结果一回来就瞧见柳朝朝出了府,他刚要跟上便发生了意外。   “去查清楚,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裴铮冷静的开口。   甲一立刻领命离去。   “之前让你去调查那个温先生,可有什么眉目?”裴铮的话锋一转,开始问起福全来。   “那人很是神秘,属下只能查到他是突然出现在金文德身边,其余的什么都查不到。”福全将这几日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尽数的说出,“而且,对方的身手应该不差,属下也不敢跟的太近了,生怕被发现。”   裴铮柠起眉头,今日徐府门前发生的这些事情,让裴铮陷入了沉思当中,估计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唯一没有暴露的,也许只有福全。   裴铮心中焦急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出去将事情调查清楚,但他看向了一旁的玖玖,心中渐渐生出一股无奈来。   他想要亲自去调查,但是玖玖…   “爹爹,需要玖玖做什么?”玖玖像是知晓裴铮的为难,主动问了出来,裴铮看着面前的孩子,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爹爹要出去看看,需要玖玖和春荷还有福全在一起,千万不能乱跑,好不好?”裴铮仔仔细细的交代着。   玖玖用力的点了点头,裴铮离开之时,玖玖却拉住了他的手,“爹爹,娘亲会不会有危险?”   裴铮知道自己方才和福全说的话,玖玖听懂了大半,如今正在担心着。   他轻轻的摸了摸玖玖的脸,很认真的回应他,“玖玖放心,你娘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倘若真的有事,也会是他先有事。   福全本想和裴铮一起去,但裴铮只是明他保护好玖玖,“要是驿馆不安全,就带着玖玖去县衙。”   福全立刻应声。   裴铮本以为朝朝是去找了波斯商人,结果赶到客栈一看,那边风平浪静的。   甲二看见裴铮过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裴铮已经无暇去理会他们的称呼,只是问他们可有看见朝朝过来。   “柳姑娘?柳姑娘并未过来。”甲二认真的想了想,很肯定的回应道,“柳姑娘平日里也不会来这边,只有徐姑娘会来,但是今日也没有见着人。”   “这几个波斯人呢,现在在何处?”裴铮冷声问道。   他的心中一直萦绕着一种担忧的情绪,事情其实已经发生,只是裴铮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绷着一张还算冷静的皮子,强迫自己不要太担心。   “那几个波斯人自从外头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客栈里,一直没有出去。”甲二已经在这里盯了他们很久,盯到现在,已经将那些波斯人的习惯都琢磨的一清二楚。   “想法子进去看看,瞧瞧他们还在不在里头。”   裴铮当机立断,甲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先前不打算打草惊蛇,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可能会错过?   于是,甲二找了福财一块儿,两人勾肩搭背的走着,福财还有些拘谨,“你搭着我的肩做什么?”   “自然是去看看那几个波斯人一天到晚关着门在搞什么鬼,老子早就看他们几个不顺眼。”甲二拎着一壶酒,随意的喝了一口,揽着福财一块儿往前走。   福财原本还有些拘谨,但这会儿也放开了许多,学着甲二的样子开始拎起酒壶来。   期间有无数的人被甲二给撞到,他们很快陷入混乱当中,但是甲二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只留下他们几个骂骂咧咧的打了起来。   甲二扭头看了一眼,轻笑一生,继续加快步伐往前走。   那几个波斯人住的位置,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还没有走到门前,就被人拦了下来,“客官,客观,您往这边走,小的带您走。”   “做什么要往这边?我们要去喝酒,喝酒!”甲二三分醉都能演到十分,如今演技更是炉火纯青,将个醉鬼的模样演绎的十乘十。   甲二看了一眼店小二,也很顺从,随着店小二去了另一边,店小二刚要说话,想将他们俩骗的远一些。   福财就趁着人不注意,将手边的酒壶摔了,酒液全部顺着楼梯落下,溅在了别人的脸上。   底下那群人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店小二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甲二他们俩,只能先去安抚客人。   趁着店小二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福财和甲二直接跑到另一边,打开门进去,才发现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甲二完全收齐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和福财对视一眼,纷纷觉得要出事。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两人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是甲二很清楚的知道,这几个人根本没有出去,所以,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吗?   甲二拧起眉头,给福财使了一个眼色,福财就去门口守着,给了他时间,让他好好开始查探。   只不过属于他们的时间并没有很多。   楼下的混乱很快就已经了结,店小二就带着人上楼,听着脚步声,甲二和福财不得不继续装成醉鬼的模样,营造出走错地方的假象。   店小二赶到的时候立刻就将两人请了出去,“客官若是喝醉了,我们隔壁的房间也能够好好的休息,不如小的带您过去?”   “这儿不行吗?”甲二随意的看了一眼,“我瞧着这里就很好,不如我们就住在这里。”   福财点了点头,迎合了两句,“我也觉得这里不错。”   “两位爷,可真是不巧,这儿有人住呢,我们这里的客房都是极好的,一定给您安排一间一模一样的。”店小二花言巧语的说道。   甲二和福财两个如今装成醉鬼,也不好太有个性,只能跟着店小二出去,最终选了间最大最好的屋子住下,跌跌撞撞的付了银子之后。   甲二就干脆利落的关上大门。   试图从后面翻窗离开。   可怜福财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也要跟着一起翻着窗户,“那几个波斯人,会不会也这么翻窗户走了?”   “不会。”甲二万分笃定的回答,“我和甲三一直守在这家客栈的前后,但如果是翻窗户,守在后面的肯定就会看到,甲三去帮忙不过一刻钟,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跟我提起过瞧见什么异常。”   “但是你瞧刚才那个地方,他们应当已经离开许久。”   所以甲二觉得是那个房间里,有什么暗道之类的地方。   甲二没管福财,率先跑了出去,向裴铮报告这件事情,裴铮摸了摸下巴,决定不再被动下去,让甲二带着他的令牌去找怀远县的县令,让他带着捕快过来搜查。   裴铮吩咐完之后,就什么话都不说了,甲二看着他,试探的问了一句,“世子爷,这以什么罪名搜查?”   “这还需要我来教你?”裴铮冷淡的看了甲二一眼,这一眼看的甲二差点想要骂人。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想办法,最终给那些波斯人按上了一个危害大辰的罪名,这罪名可大可小。   他们本是在怀疑波斯人,倘若冤枉错了人,按这么个罪名也有借口可以找。   县令原本就很烦这群波斯人,如今有了这么个借口,立刻就带着捕快冲到了客栈,开始搜查起来。   甲二混于其中,开始调查。   福财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和裴铮回合,裴铮却没有等甲二那边搜查的结果出来,直接问路边的百姓真不知道金府在何处。   可怜福财才刚刚下来,就又要和裴铮一块儿奔波,到了金府之后,裴铮坐于马车里头,福财去叫门,这种事情福财是非常有经验的。   金府很快就出来了人,却说他们家少爷今日不在府中,一早就出了门。   “那温先生呢?”   “你们是…?”那门房打量着福财,似乎是在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福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小哥行行好,我们是想找金少爷做生意的。”   金府的门房本就是个势利眼,原本不想搭理,只想着把人给打发走了就是,如今看在银子的份上,倒是给福财透露了一点。   “温先生早上是和少爷一块儿出门的,至于去了何处,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若是想要偶遇少爷,那就别想了。”那门房得了好处,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少爷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高攀的上的。”   福财见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就又塞了一块银子过去…   很快就问到了自己想问的。   “大人,问出来了,那温先生和金文德是一起离开的,他们今日一早就出门,应当去了城外。具体何处并不知晓,那门房说金文德的伤都还没好,可能是有什么大事。”   福财说的很是仔细。   那门房还透露,金文德自己出门的时候,还会交代行踪,唯有和温先生一起出去时,经常找不到人。   裴铮并没有把金文德放在眼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叫温先生的人头上,也只是派了福全去跟着温先生。   如今金文德不在府上,那个叫温先生的,同样也不在。   去了城外吗?   “召集所有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朝朝的下落。”裴铮冷着脸下完明明,什么阴谋诡计,他都已经不想去理会,如今只想知道朝朝去了何处。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乱跑的人,即使知道他一直派人调查她的行踪和下落,也从不会刻意的躲起来。   如今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福财放了信号弹,很快甲一就出现在裴铮的面前,说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有一个小乞丐往徐府里送了一封信。   “可知道信的内容?”   甲一有些挫败的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他调查不出太有用的东西。   裴铮却很快的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忽然问道,“徐云在什么地方?”   他一直很好奇朝朝会因为什么事情急匆匆的离开,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乱跑的人,但裴铮如今已经找到了答案,便是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切也许是和徐云有关系。 第77章 努力的活下去   贺兰山山脚下, 破茅草屋中。   朝朝和徐云两个人被捆着,随意的扔在一旁。   徐云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看见朝朝在自己的身边, 瞬间愣住了。   那些绑了她们的人, 并没有让她们闭嘴的意思, 徐云的嘴上没有绑着布条, 所以她还能够说话。   “朝朝, 朝朝, 你醒一醒?”   徐云原本还担心朝朝会醒不过来,但没想到朝朝根本就没有晕过去,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阿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云心中有很多疑问,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朝朝。   “阿姐,你是被金文德抓过来的吗?”朝朝冷静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金文德的?”徐云看着朝朝,脑子里窜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你难道是自投罗网的?”   徐云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朝朝,就像是在看自己家中那不听话的妹子一般,“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阿姐,先别顾着骂人, 我们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出去吧。”朝朝很快就安抚好徐云, 又问了徐云之前的事情。   徐云点了点头,今日她去商铺巡视完, 原本是想去商会的, 但是没想到还在路上走着就遇到了一个店里的伙计, 说是有急事要请她回去一趟,徐云便跟着他走了。   结果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就被人敲晕,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了将她打晕的人说起了金文德来。   至于跟着她的那些家丁们,估计早就被解决了。   “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应该在家中才对?”徐云对朝朝出现在此处很是疑惑,心中别提有多担心了。   朝朝却没有立刻回应徐云的话,而是仔细的观察起周围来,这里是一间茅草屋,茅草屋看起来有些陈旧,可能很久都没有人居住。   她这一路上虽然一直都在装睡,但是闭着眼睛,不能很好的感知外界,实在是没有办法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外面好像没有人在,是不在此处?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暂时离开?朝朝想的头疼,看见徐云直勾勾的盯着她,直到有些事情这会儿不解释也不行了。   “金文德写了信给我,问我还想不想你活命。”朝朝轻声的解释了一句。   徐云原本就有所猜测,这会儿知晓事情原委,却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不要命了?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你还要跑过来,我们俩都落的这个下场,我爹娘怎么办?”徐云心里着急的不行,朝朝的心里也很着急。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太着急。   “阿姐,金文德满身戾气,他既然抓了你,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将我引过来的,他恨得可不仅仅是你,还有我。”朝朝的语气很平静,“那日,他看起来更恨我。”   那日金文德的表现就足以说明一切。   其实朝朝不出现,金文德也许不会对徐云做什么,但是朝朝却根本不敢赌。   但是她也实在闹不明白,金文德抓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报复吗?   朝朝原本是想问徐云的,但是徐云才刚刚醒过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   “阿姐对金文德可有什么了解?”   “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朝朝又问了一次和之前同样的问题,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她想万一能有用呢?   徐云心中也很是慌乱,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挣扎着坐起,和朝朝背靠着背一点一点的分析起金文德这个人来。   朝朝听得很仔细,每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在徐云的描述下,金文德就是一个自私,自大,没有什么脑子,却偏偏非常狠厉的人。   他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同情心,在路上若是有猫儿狗儿挡住了去路,都会被金文德一脚踹开。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想要报复她们俩,能想到这样的计划吗?   朝朝看着她们俩手脚上绑着的绳索,甚至都没有去解开的打算。   怀远县如今早就已经下雪,城里还好一些,若是城外,积雪很厚,贺兰山上大雪封山,贺兰山脚下也同样如此。   她们这会儿就算能够挣脱绳子,也没有办法出去。   朝朝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不仅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还听到了外头风雪肆虐的声音。   她一路上醒着,默默的估算着距离,猜测并不会很远,所以这里应该是在贺兰山?   “朝朝…你在听什么?”   “阿姐…好像有人过来了。”朝朝让徐云装睡,两人很有默契的躺在一处。   不多时,茅草屋的门被推开,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这大冷天的,可冻死老子了,那两个臭婆娘在哪儿?”   是金文德的声音。   金文德走进来一看见两人躺在地上,很是高兴,甚至都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走过来踹了人一脚,“醒醒。”   这一脚踹在了朝朝的身上,她佯装刚刚清醒,满脸疑惑的抬起头来,她看向金文德,警惕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金文德看向朝朝,那双眼睛里面满是厌恶的光,“柳朝朝。”   朝朝听见这个声音,却下意识的想要躲避,金文德看到她这般落魄的模样很是兴奋,他纡尊降贵的蹲下身,捏起朝朝的下巴,“怎么不嚣张了?”   “你倒是继续嚣张啊。”   “怎么就不嚣张了?你不是还要告老子吗?你继续去告啊。”   “你要是好好的跟老子道个歉,老子也许还能大发慈悲放过你。”   下巴被捏的生疼,朝朝皱起了眉头,可牙关却还是咬的紧紧的,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金文德死死的捏着朝朝的下巴,见她拒不悔改,最后将人狠狠的摔在地上,朝朝无法躲闪,侧脸和下巴重重的磕在地上,只觉得疼痛不已。   她久久没说话,只是看着金文德,但金文德显然不乐意被朝朝这么看着。   抬起脚就要踢,“谁准你这么看着老子的?”   金文德完全就是一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朝朝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只不过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金文德被人给拦住了。   “少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金文德听到这个声音,就克制住自己的满身戾气,停了下来,却还是满身不服气,“这个臭娘们。”   朝朝这才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斗篷帽檐将自己的身子和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根本就看不清楚。   朝朝听见金文德喊他“温先生”。   不多时,徐云也被金文德用同样的方法给弄醒,这会儿两个人靠在一处,面前就是金文德。   他看着徐云和柳朝朝落到自己的手中,别提有多高兴,“柳朝朝,徐云,你们俩也有今天?”   这番话听的朝朝有些莫名,她完全不明白金文德为何对她们有那么大的敌意,但现在也不是去弄清楚他想法的时候。   “金少爷,不知你绑了我们俩,到底有什么目的?”朝朝不卑不亢的开口。   金文德见到她这般低声下气,心情别提有多舒坦,他见着朝朝,冷哼一声,“目的?呵。”   金文德的目的,当然是要把这两个臭婆娘处之而后快,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两人。   只不过温先生劝他不能这么做,金文德自己能力不咋地,但是他一向都很敬重温先生。   温先生不让做的事情,金文德也不会去做。   在金文德的心目当中,这温先生是比父母还要重要的存在。   只不过金文德还是有些不甘心,“温先生,这两个婆娘,真的不能打一顿吗?”   金文德跃跃欲试,已经拿出了特制的鞭子,他只想把眼前这两个女人留在自己的手中,活活的给折磨死。   但是温先生却还有别的目的,“少爷,我们的时间有限,这两个女人姿色不错,如果卖到波斯去,可以大赚一笔。”   这是温先生的目的,也是温先生去找波斯商人商议之后的结果。   那些波斯商人和温先生关系匪浅,此番会来怀远县率先发难,也是温先生的主意。   但是,金文德显然是不愿意,把人卖到波斯去,只能得到几个银子?照他看来,还是把人给折磨死为好。   于是,他们头一回有了分歧。   朝朝和徐云将这些话全部听在耳朵里,明白金文德和温先生之间有了分歧。   只不过朝朝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并不知道,金文德和温先生这两个人,是这会儿有分歧,还是会一直分歧下去。   两人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最终还是金文德败下阵来,同意了温先生的决定,朝朝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并没有去想着挑拨离间,不然这会儿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茅草屋中起初只有金文德和温先生,后来又来了一些波斯人,温先生将她们俩交给了波斯人。   他们全程都是用波斯话交谈的,甚至也不怕被朝朝听见,朝朝有些怀疑,这温先生究竟是不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朝朝不敢去看温先生,总觉得自己要被他给看穿。   他们俩上了波斯人的马车之后,徐云才开始和朝朝说话,“我们现在是要被带去哪里?”   “也许是波斯。”朝朝冷静的开口,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我方才听他们说要连夜去波斯。”   徐云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也许是波斯?   徐云忍了半天,都没忍住,差点儿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破事?   “我刚才听了一会儿,觉得金文德和这个温先生之间,有点儿不可告人的秘密。”徐云告诉朝朝,金文德是一个满身戾气的人,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嫖赌,烂泥扶不上墙,整个人无用极了。   若非因为他是金家唯一的男丁,金家估计不会让他这么折腾。   “要知道,他对待自己的父母,都不见得有对待这个温先生这么的恭敬。”徐云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方才两人产生分歧之后,竟然也是金文德妥协,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温先生的来路很不简单,但是我们现在也实在没有办法脱身。”朝朝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   外头风雪肆虐,她们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在马车里面倒是还能好一些,若是去了外头,说不准还没跑两步路,就要被冻死了。   朝朝只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金文德的心思很好猜,但是温先生的心思却一点都不好猜,如今温先生不在此处,朝朝倒是想去和外头驾车的波斯人聊一聊,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朝朝和徐云两个人就开始商议对策,“阿姐,我们不能这么被动下去。”   “至少我们得夺取主动权。”朝朝看上的是这两马车,但是她们只有两个人,面对这些波斯商人,到底是被动了一些。   “你打算怎么办?需要我怎么配合吗?”   徐云很快就,之后两人开始不遗余力的解开手腕上的绳子,朝朝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咬开绳结,徐云好几次都想要让朝朝放弃,但是她却只是让徐云不要说话。   “没有人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阿姐,你还是省一点力气。”朝朝冷静的说道,她一点一点的咬着绳结,直到牙齿酸痛,才总算将绳结弄的松散,保持着一个可以解开的状态。   只要徐云一挣扎就可以挣脱。   朝朝做完这一切便没了动静。   反而是对着外面的波斯人说话,“快点来人啊,我阿姐生病了,你们快点过来看看啊。”   朝朝说的是波斯语,外头的波斯人听得很清楚,但是他们却根本不想过来看,几个人对视一眼,生怕朝朝耍什么花样。   “徐姑娘身体很好,不会生病的。”   外面的波斯人油盐不进,无论朝朝说什么,他们都没有要进来看一看的意思,说到最后朝朝都已经没了脾气。   见他们当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朝朝也就歇了心思。   但是朝朝却开始思考起来,这些波斯人是真的要把她们带去波斯吗?   如今大雪封山,根本就走不了太远,何况他们几人还是异族,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这般大摇大摆的,也许还没有出雍州,就会被阻拦。   “阿姐,把绳子解开,我们还是先跑要紧。”朝朝原本是不想这么莽撞的,但是这几个波斯人总是忍不住要开口交流。   他们虽然忌惮朝朝能够听得懂,可也没有太把朝朝放在心上,想着她一个异族,能听懂多少他们的语言?   于是压低着嗓音交谈了起来,这一听可不得了,朝朝知道他们的打算,朝朝担心的事情,他们也同样很担心。   于是就打算将她们卖到窑子里去。   朝朝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便让徐云将绳索挣脱开,两人互相帮忙着,总算是把绳索给解开了。   朝朝看着地上的绳索,有些疑惑为什么没有人过来确认一番她们如今的情况,“阿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古怪。”   徐云冷静的点了点头,古怪自然是很古怪的,但她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两人就跟个没头苍蝇似得,朝朝往后面一看,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所以说,她们两个如今的情况非常的不乐观。   就是跳车,下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不是死了就是残废。   马车里面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就算是想要找一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朝朝最终拿了那些绳子,和徐云商议了一番。   徐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我会驾车。”   朝朝握着绳子,开始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头一回,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是朝朝并不想坐以待毙。   朝朝和徐云两个对视一眼。   一起开始行动,马车的门被猝不及防的打开,朝朝将手中的绳索套在那个波斯人的脖子上,毫不犹豫的勒紧。   压力迫使他放开了手中的缰绳,改用双手去扯脖子上的绳索,朝朝趁着这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波斯人踹了下去。   另一边,徐云也如法炮制,将人给踹了下去。   她们俩的速度很快,打的对方猝不及防,才有这样出奇制胜的效果。   最后,徐云接过缰绳,开始驾车疯狂的在雪地里窜。   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但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的被他们卖去窑子里,那是朝朝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同样,徐云也不能接受。   徐府的管家知道朝朝是出来找人的,也知道是金府的人绑走了徐云,只要报官,拿出确切的证据,金府就不足为惧。   徐兴文不会放任不管。   唯一棘手的大概就是温先生,但是朝朝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温先生的态度,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根本不想管金文德的死活?   身后的波斯人穷追不舍,徐云紧张的控制着马车在雪地里狂奔,这举动太过危险,谁都不知前路究竟如何。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之后只会越来越危险。   后头的波斯人也不要命似得追赶她们。   朝朝想,她们俩若是被抓住,后果也许不堪设想,“阿姐,就算是活不下去,我们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好。”徐云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困境。   她们对这个地方根本就不熟悉。   因为不熟悉也就少了许多的顾虑。   但是波斯人经商走的都是这一条路,他们对此很是熟悉,眼看徐云的马车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的心中反而有了不少的顾虑。   真的要追上去吗?   因为这一念之差,徐云和朝朝终于甩掉了身后的人,但她们却没有任何的松懈,只想着快一点到安全的地方。   但茫茫大雪,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她们俩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驾车,很快就因为风雪的缘故,迷失了方向。   马儿狂奔了一路,在这样的雪地里,已经走不动了。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们原本还想着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会儿却根本就出不去,朝朝看着周围的景色,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阿姐,是我连累你了。”   “说的什么傻话?”徐云笑着看向朝朝,“若不是你,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徐云看着茫茫的大雪,心中也不是不恐惧的,可若说有很多的恐惧,倒也是没有。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指不定会有多害怕,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有朝朝在。”徐云早就已经没有驾车,四周都是茫茫的白雪,根本就看不清楚方向。   雪地里一片寂静,不仅没有人影子,就连车马的痕迹都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还不如省一点力气的好。   徐云的手掌早就已经被磨破了皮,上头有许许多多的血痂,朝朝只看一眼就觉得疼。   但徐云却不怎么在意。   两个人窝在马车里面,谁都没有料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但徐云的内心却很平静。   “这会儿什么人都没有,我们也可以好好的说说话了。”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我出来的时候,伯母还在家中,伯父不在,管家已经出去寻他,他们知道是什么人带走了我们。”朝朝轻声的说道,这个时候却想起了金文德送过来的那封信,那上头只有一句话。   信封背面的那个金字,其实是朝朝检查之后才发现的,这会儿朝朝却开始想,那个字是不是旁人写上去的。   现在想来,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那个温先生。   朝朝不知道温先生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也不清楚他是冲着她们两个人来的,还是顺带。   但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天色越来越暗。   很快就什么都看不清,两个人躲在马车里面,依偎在一起取暖,这个时候,徐云却和她说起了自己的未婚夫,“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来,我总是害怕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就有一种要活不下去的感觉。”   “会很想跟着他一起走。”徐云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神一片平静,仿佛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如今天寒地冻,过了今日也许就没有明日。   明明是很可怖的地方,但徐云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朝朝,你不应该来的。”徐云看着朝朝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些可惜,如果朝朝不过来,她也许还会少一些遗憾。   “不可能。”朝朝毫不犹豫的打断徐云的话,“我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陷入危险的。”   这是朝朝的坚持。   “但是我们现在很危险,可能就要死在这里。”徐云说起死亡的时候,心里也是一片的平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中有一些激动,也有一些愧疚。   愧疚是给父母的,而激动却是留给自己的。   未婚夫离开徐云,已经足足七年,若真的有轮回,他如今应该已经好几岁了。   但徐云却一直都没有办法走出来。   那就像是心底最深最深的伤痛,只要是轻轻的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但是她曾经答应过他,会好好的活着,所以她好好的活,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喜欢的人。   因为总忍不住会比较。   才发现每一个人,都比不上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总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很惶恐,但因为朝朝你在,所有的惶恐,似乎也都变得不足为惧。”   “我原本以为我要一个人孤独下去了。”徐云靠在朝朝的肩膀上,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这个伤瞧着还真的有一点疼。”   “阿姐…”   “但是不要紧。”徐云随意的看了看,她不太在意这件事情,更在意的还是别的事情。   两个人依偎在一块儿,说起了很多关于从前的往事。   越说,徐云的心情似乎就变得越好。   她当真是没有办法去接受别人的,自从未婚夫离开之后,每一天对于徐云而言,都是煎熬。   如今,尚不知结果如何,但徐云早已经没了恐惧。   “朝朝,你说我如果死在这里,他会过来接我吗?”   朝朝没有办法回答,但是心中也很想知道,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她的夫君,会来接她吗? 第78章 你是来,接我的吗   朝朝和徐云两个人在暴风雪中瑟瑟发抖。   而裴铮直接追到了城外, 命令他们沿着县城周边开始搜查。   县令得了命令,带着捕快去了客栈,如今查到什么还不得而知, 徐兴文原本还在想犹豫要不要去报官, 但因为福全的出现, 毅然去了官府。   金府也被人团团的围住。   金文德回城后, 还没有进府就被人给抓了, 他本想去问温先生要怎么办, 一转身才发现温先生早已没了影子。   金文德整个人都傻了眼,“温先生呢?温先生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可惜没有什么人回答他,温先生根本不在此处。   裴铮的人在怀远县城外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线索, 正在犯愁之际,得知他们抓了金文德之后,便动用特权,将金文德押到了自己的面前。   金文德在旁人面前还能嚣张跋扈, 可一到裴铮面前, 立马就怂了,“大,大人。”   “柳朝朝和徐云在何处?”裴铮半点都没有迂回,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金文德听到这里, 瞬间瞪大了眼睛, 心中有些慌乱,“柳, 柳朝朝和徐云?”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 就算再怎么蠢也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这个男人,很明显就是来找柳朝朝的。   “我…我…”金文德这下彻底是慌了, 他想要扯谎,但裴铮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举动。   “我的耐心有限,不要扯一些有的没的。”裴铮冷漠的开口,心中恨不得将金文德碎尸万段,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金文德死死的绷着,咬紧牙关不说话。   裴铮渐渐没了耐心,“究竟说还是不说?”   他冷漠开口,金文德一开始的确被他吓到,但是这会儿却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温先生跟他说过的话,于是,金文德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不知道。”   裴铮听见面前的人这般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柳朝朝和徐云?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她们两个。”   “你为什么要抓我?你们当官的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金文德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铮见金文德死不悔改,他也没了和人迂回的打算。   直接就让人把金文德绑了起来,“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裴铮一字一句的重复金文德说过的话,“既然你心中是这么想的,若是不满足你,岂不是有些过意不去?”   裴铮挥了挥手,让侍卫将金文德带了下去,“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问出我想知道的事。”   甲一等人默默的点头,金文德就这么被带了下去,镇南侯府出来的侍卫,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裴铮如今铁了心的想要知道朝朝的下落,自然是不会放过金文德。   也没有严刑拷打。   只是将他埋在了雪地里面,四周安安静静的,雪落无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金文德根本就受不住,很快就败下阵来。   甲一算着时间将金文德带出来,不过是三个来回,金文德就受不住,将什么都交代了,甚至还很贴心的亲自带裴铮过去。   裴铮虽然心中不屑,倒也没有拒绝金文德的殷勤。   “就是在这个地方,后面温先生就将她们两个都卖给了波斯商人,她们就被带走,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金文德破罐子破摔,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之后他就和温先生回城,结果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抓了。   金文德也觉得自己很冤枉,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波斯商人?”裴铮皱起眉头,让甲一把金文德带回去,也不用放回去,先关押在牢中,“不得探视,不得保释,等我回来之后我要亲自审问。”   裴铮的一句话,就注定了金文德的结局。   甲一很快就将金文德带回城里,亲自交代了县令。   客栈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并且在里面找到了一条地道,波斯商人就是朝着这一条地道出去的,甲一将这里收集到的证据悉数整理了之后,直接窜进了地道里面。   甲一举着火把,在地道里面走了很久,出去之后,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城外。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已经全部都被控制起来了,甲一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去追赶裴铮,到了之后才发现裴铮已经离开,只留下甲二等着他,见他赶来立刻迎了上去,“世子爷往那边去了,说是大雪封山,让我们不要擅自行动。”   甲一和甲二回合之后,沿着兄弟们留下来的线索,很快就追了上去。   雍州很大。   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   风雪很大。   他们却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的。   一路上,他们看见了车辙的痕迹,裴铮的手中有雍州的地形图,这本是极其有利的一件事情,但因为现在大雪纷飞,压根就什么都看不到。   那些车辙的痕迹也是隐隐约约的。   这地形图上的路线根本就看不出来,如果想要对照除非是让人下去扫雪,但裴铮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   于是他也只能大致的判断。   好在他们人多势众。   现在裴铮唯一担心的就是朝朝的情况,那群波斯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若是有什么万一…   他一边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想法,一边又忍不住的要胡思乱想,最终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   甲一和甲二沿途追了上来,甲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报告给了裴铮。   “沿途搜寻那些波斯商人的下落。传令下去,若是在州界处看见异族,不问缘由,统统拦下。”裴铮冷冷的下令。   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试过仗势欺人。   如今行使一番特权,当真能够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会因为权利趋之若鹜。   “是!”   “是!”   一声声的应和,并没有让裴铮心安,他的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在路上找到了那一群波斯商人。   一行有六人,五个波斯人,还有一个看样貌应该是辰国人,裴铮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和他们打一声,直接就将人团团围住。   把人控制住之后,甲一他们很快就去上去查看,结果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世子爷,没有发现。”   “世子爷,我们这边也没有。”   波斯人的行李很少,一共就只有两辆马车,裴铮让人将他们统统都带到跟前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波斯人听不懂裴铮说话,裴铮自然也没指望他们可以听懂自己说话,于是就将目光放在了那个辰国人的身上。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不过是精通两国语言,特意被聘请来当翻译的,原本是昨晚这一桩买卖就要散伙,但他们昨日买了两个女人,想要再赚一笔卖个大价钱。   这就还需要他。   原本承诺会给他一大笔好处费,但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   那两个女人跑了。   如今他们在雪地里迷了路,甚至还被人逮了个正着。   “这位官爷,小的也不知道,那两个姑娘跑了。”他哆哆嗦嗦的开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裴铮略略一抬下巴,甲一会意,立刻就将两个波斯人拖死狗一般的拖上来,捏着下巴仔细的检查起来,“世子爷,是绳索的痕迹,他们的脸上也有痕迹,看来没有说谎,的确是从车上滚下来的。”   “她们往那哪个方向去了?”裴铮还算冷静的问道。   但甲一他们几个全部知道,这已经是世子爷的极限了,若还是问不出柳姑娘的下落,谁都不知道世子爷究竟会怎样。   波斯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说话,裴铮却失了耐心,让旁边的男人转告他们,“你告诉他们,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就封了雍州和波斯的通商途经。然后将他们几个遣送回波斯。”   裴铮深知打蛇打七寸,波斯商人最看中的是什么,他就要毁了什么。   严刑拷问又有何用?   但把人遣送回国,他们国家的人,自然会找这几人的麻烦。   果不其然,当翻译将这些话悉数说出之后,那些波斯人总算是变了脸色,再也没有交头接耳想要瞒天过海的心思。   “大人,他们说那两位姑娘顺着另一条路过去了,那边是一片广袤的沙漠,就算不下雪的日子也很容易迷路,如今风雪肆虐,更加不知道去了何处。”   翻译说完这些,整个人也开始抖。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男人忽然变得可怖起来,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在松软的雪地上,明明是不会痛的,但是他还是觉得痛。   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面前的这一片雪,已经变成了冰。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一下一下的凿地,很快就将额头磕破,建德鲜血淋漓,但裴铮都不为所动。   只是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磕头。   “知道她们是从哪个方向去的是吗?”裴铮的声音很冷,那些波斯人明明是听不懂辰国的语言,但是这一刻,他们仿佛能够听懂一般。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比贺兰山上的冰雪还要冷,还要利,“前面带路,若是找不到她,那你们几人就统统给她陪葬吧。”   那一刻,他们几人仿佛听到了厉鬼在耳边低语。   因为裴铮的坚持,那些波斯商人没有办法,迫于淫·威,只能和裴铮一块儿在茫茫大雪中大海捞针。   尚未下雪的时候,他们还能够找到方向,如今这个情况,谁都说不好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波斯人不过走了一段路,就开口求饶,“大人,不行,真的不行。”   “前面实在是太大了,会迷路的。”   “我们会死在暴风雪里的。”   求饶的声音不住的传来。   夹杂着异国的语言,裴铮听得真切,却半点都不愿意理会,“找人。”   他虽然还冷静着,但也只是维持表象而已,裴铮看着茫茫风雪,心中不是不恐惧的。   这茫茫大雪,他到底要去那里找人?   裴铮心中的惶恐,从没有表露出来过,但这会儿,他还是很担心。   他端坐在马车里面,心却早就已经飞的老远老远,马车的帘子被裴铮打开,外头风雪肆虐,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裴铮的脸上,一直冷到了他的心里。   裴铮不舍得放下车帘,可看着看着,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绝望,雪地里一览无余,也许是老天垂怜,风雪渐渐的小了下去,他们的视线也好了许多。   这会儿都可以下车,徒步行走着来寻找车辙的痕迹。   几个波斯商人铆足了劲的开始辨认地方,甲一他们则开始耐心的勘察雪地里的痕迹,方才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   将一切的痕迹都已经掩盖住,甲一和甲二耐心的寻找了很久,才看见了一些凌乱的车辙痕迹,看得并不真切,但只要有迹可循,他们就还有一线希望。   雪地上的痕迹被清扫出大半,他们顺着痕迹找过去,才发现这地方当真大得很,车辙乱的一塌糊涂,足以证明她们当时面临的情况究竟有多么的紧张。   “找到了没有?”裴铮冷着声问道。   他的手指用力的敲着马车的边沿用力的敲了敲,以此来平复心中的情绪。   可是得到的回应永远都是暂时还没有下落,裴铮听这些话,听得心浮气躁,却不得不告诫自己要耐心。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裴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陪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也越来越紧张,他们开始担心,若是找不着人…   和波斯商人在一块儿的翻译不敢去触裴铮霉头,只能看向甲一,委婉的开口,“这位军爷,这天寒地冻的,可能…可能…”   甲一默默的看了一眼翻译,直接亮了刀子,“不该说的别说。”   甲一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   但是这些话,又有谁敢在裴铮的面前提及?   他们世子爷的心思,他们几个又怎么会不知道?说一句不中听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世子爷如何会甘心?   而他们也不敢想象,之后会面临什么。   *   朝朝和徐云紧紧的依偎在一块儿,外头的风雪已经渐渐的停了,她们俩穿的都不算单薄,可也并不算厚实,起初还能说说话,到后来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并不会驾车,而徐云的手,也并不适合驾车。   原本还想等着风雪停下就离开,可马儿早就没了力气,从一开始的焦躁不安,到如今的归于平静,朝朝想要出去看一看,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们俩心中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谁也没有说出那个答案来。   只是还相互鼓励对方,千万不要睡过去,“朝朝,你觉不觉得冷?”   外头的风从马车的缝隙处渗透进来,吹到了骨子里面,朝朝很冷,却哆哆嗦嗦的说自己不冷,她握着徐云的手,使劲的揉搓着她的胳膊,“阿姐,你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朝朝啊…”徐云看着朝朝,半晌都没有动静,她当真觉得很冷,也很累,“我有些累了。”   “我知道阿姐很累,可是阿姐,你不能这样放弃好不好?”   朝朝愿意陪着徐云一起死,却不想等死,她只想努力到最后一刻,“阿姐,你不要睡过去。”   “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下,若是睡过去了,谁都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朝朝无法面对。   “可是朝朝,我真的好累。”   “朝朝,我看到他在等我。”徐云说的非常认真,脸颊上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只觉得脸上宛如刀刺,“朝朝,他等了很久了是不是?”   朝朝不知道徐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明明本来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想着要出去,去追寻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影子,徐云的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仿佛是要透过风雪,去追寻七年前的爱人。   朝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给拽住,“阿姐,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云却是不信,她打开了马车的车门,指着外头告诉她,“你看,他在那里等我。”   “外面什么都没有!”朝朝抓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用力的将她的手指掰了下来,一字一顿的告诉她,“阿姐,外面,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徐云根本就不能接受,她疯了一般的想要出去,朝朝死死的将人给抓住,怎么都不肯放手。   她将马车的车门用力的关好,隔绝了那一片雪海,“阿姐,我娘曾经告诉过我,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云怔怔的看向朝朝,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朝朝要和她说这些。   “朝朝?”   “阿姐…我并不害怕,我只是不想放弃。”   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谁都想过一死了之,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值得牵挂的人。   徐云那疯狂的模样终于安静了下来,她看着朝朝无奈的笑了起来,其实她们如今难道不也是在等死吗?   没有人会来救她们的。   就算她们再怎么坚持又能如何?   最终不还是逃脱不了结局?   徐云早就已经绝望了,但是看着朝朝的模样,她还是有些不忍心,只能顺着朝朝,“我还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母亲。”   “我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朝朝抓着徐云的手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曾经的过往。   那是母亲去世的时候,彼时朝朝尚且年幼,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那一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心头,经久不散,那就像是一道沉重的影子,一直跟着她。   朝朝很想随着母亲而去,而她娘好像也看出了这一切,临走的时候告诉朝朝,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娘告诉我,我跟着她一起去的话,是见不到她的,我若是活着,还能时时刻刻的想着她。只要我还记着她,她就还活在我的心里。”   “因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徐云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变得混乱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   外头寒冷非常,早已经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朝朝紧紧的抱着徐云,靠在她的身上取暖。   后来,朝朝撑不住的睡了过去,这一回换徐云开始喊她,她二人不知在这马车里头坚持了几个时辰。   最终等来了裴铮。   当裴铮看见那小小的马车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甚至都等不及车夫将马车停稳,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   “朝朝,朝朝。”   空旷的雪地里回荡着裴铮的声音,朝朝迷迷糊糊的皱起眉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但是她已经太累太累了,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去回应。   裴铮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车边上,拉车的马不知何时受了伤,如今早已经冻成了冰雕,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马车门,只见朝朝和徐云紧紧的依偎在一块儿。   裴铮小心翼翼的靠近,却根本不敢碰她,只是大声喊着让大夫过来,岑大夫几乎是被甲一拽着到马车跟前的,他仔细的把了脉,终于松了一口气,“世子爷放心,没有什么大碍。”   只不过因为她们俩身上的体温很低,也不易挪动,他们便将这马车架换两匹马拉着,朝朝和徐云依偎在一块儿。   裴铮却只想陪在朝朝的身边,寸步不离。   只不过因为徐云也在场,到底有一些尴尬。   好在马车够大,岑大夫也跟着在一块儿,四个人同处一车,朝朝和徐云在昏迷中,裴铮眼中只有朝朝,岑大夫医者仁心,早就没了那些歪七歪八的心思。   是以人人都觉得他们会尴尬,偏偏,四个人谁都不尴尬。   一路上,岑大夫都在想方设法的让她们俩清醒过来,只可惜收效甚微,好在两人的求生欲极强,外加岑大夫医术高明。   不知过了多久,朝朝终于幽幽的转醒,她迷茫的睁开眼睛,看向了面前的人。   朝朝的眼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她看着裴铮,仿佛是在看久违的爱人。   裴铮早已经记不清,上一回朝朝这么看他是在什么时候,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激动,“朝朝……”   而朝朝却只是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但她的手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裴铮看穿朝朝的意图,抓着她冰冷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朝朝,我在这里。”   “阿阳…”朝朝看着他,明明已经很累,却还是忍不住的睁大眼睛,想要将眼前的人看的更清楚一些,她睁大了眼睛,眼泪因为承受不住生理上的疼痛,而落了下来,“你是来,接我的吗?”   裴铮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待听完她说的话之后,只余下了苦笑。   时至今日,裴铮已经明白,在朝朝的心目当中,裴铮和阿阳,是两个人,她将这两个身份区分的明明白白。   阿阳是她的夫君,而裴铮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裴铮早已经知道这一切,如今更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企图占据她心里的位置,这份疼痛来的猝不及防,而他却甘之如饴,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是…朝朝,我……来接你了。”   裴铮苦笑连连,不愿再去考虑其中区别,他想,只要她愿意,称呼他什么都没有关系。   但裴铮很清楚的知道,若朝朝此刻是清醒的。   她才是最不愿意的人。 第79章 爱屋及乌   怀远县的冬天, 总是特别的冷。   以往的冬日,裴铮都是感受不到冷的,他出生钟鸣鼎食之家, 成长路上顺风顺水, 最大的苦难, 大概就是如今。   他唯一冬日挨冻的时候, 还在东水乡, 那年的冬天是真的很冷很冷。   裴铮知道, 朝朝其实很怕冷。   他紧紧的将人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她,时不时的喊着她的名字。   朝朝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 身体已经很累很累,明明早就已经撑不住,可朝朝看着眼前的人,却根本舍不得闭上眼睛, “阿阳…”   她口中念叨的, 一直都是那个心心念念的称呼,裴铮的心已经痛的快要麻木,可依旧稳稳的应着,“我在。”   朝朝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 只是怔怔的看向他, 裴铮知道,她如今根本不甚清明, 若是她清醒着, 决计不会允许自己靠的这般近。   朝朝不舍得闭上眼睛, 但她的身子根本就撑不住,岑大夫全然不知她到底是以什么毅力支撑着的。   裴铮同样也很不舍, 但他却不能这般自私。   于是在裴铮的示意下,他岑大夫在朝朝的穴道上扎了一针,她最终沉沉的睡了过去。   朝朝的身上很冷很冷,裴铮紧紧的拥着她,仿佛抱着一块冰雕一般,他的心慌乱一片,时不时的命令车夫走快一些。   外头天寒地冻,路面上都是积雪,很多地方也早就已经结冰,马车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何况这车架根本就禁不住那么快的速度。   车夫小心的解释了几句。   裴铮拧起好看的眉,他其实未必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心中担忧,难免会乱了方寸。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很快就被岑大夫给堵了回去,“世子爷,莫要吵醒柳姑娘。”   裴铮看向怀中的人,忍了忍,到底是没再开口。   外头跟着的侍卫个个都是耳聪目明的,自然将岑大夫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一个个感慨万分。   到底还是要柳姑娘啊…   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进了城之后,路就好走了许多,马车直奔徐府,岑大夫早就吩咐了侍卫率先去徐府。   等他们到了之后,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徐兴文夫妇俩接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朝是被裴铮抱进来的,而徐云则是徐府的婆子给背进来的。   朝朝和徐云的身上都已经出现了冻伤,岑大夫便让侍女们帮忙给她二人泡药浴。   他一个男大夫,并不方便入内,便在外头等着。   一同等着的还有裴铮和徐兴文夫妻俩。   三个人都非常的焦急,好在徐兴文还有些理智,对着裴铮千恩万谢。   “裴大人…小的又一个问题,斗胆的问一句,不知您是在何处,找到小女二人的?”徐兴文有些忐忑的开口   裴铮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直到徐兴文又问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裴铮听到这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徐兴文将朝朝视如己出,原本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过去的五年,就如同他知道的一般,朝朝过得并没有很糟糕。   但裴铮的心情却非常的微妙,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失落。   但面对徐兴文,还是纡尊降贵的给了回应,“出城之后,走了不少的路,便遇见了。”   裴铮的声音不算温和,可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耐心,何况,他也确实没有说假话,他的确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徐兴文看出来,裴铮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故而很安分的闭了嘴。   什么都没有多言。   徐兴文从朝朝透露出来的事情当中,大致能够猜测到她和裴铮之间的关系,他万分疑惑,裴铮怎么会将朝朝送到徐府来。   徐兴文原本以为,裴铮会将朝朝带走。   而事实上,裴铮原本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他原本是想命人将徐云送回徐府的。   只是他想起了朝朝对徐云的感情,以及她对徐家的感情。   到底是妥协下来。   裴铮并不敢保证,朝朝醒过来若是瞧见陌生的环境,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并不敢赌。   所以,他到底还是妥协了,将人送来了徐府。   几个人在外头等待了半个时辰,直到侍女替她们俩穿好了衣裳,岑大夫才推门而入,替两人把脉。   自然身后也跟着好几个人。   “脉象不算平稳,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两位姑娘都需要静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的照顾便是。”岑大夫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裴铮听的。   他的本意是想将两个人放在一处照顾。   徐兴文夫妻俩听懂了,便接过话茬道:“那就在此处吧,这是朝朝的住处,她和云儿姐妹情深,两人时常一块儿住,并无不妥。”   “两个孩子在一处,我们也放心。”徐兴文紧接着说道。   可裴铮却压根不理人,语气冷淡道,“朝朝由我来照顾。”   徐兴文试图和裴铮解释什么。   但裴铮的态度很是强硬,并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意思,“徐老爷若是有意见,我带朝朝离开便是。”   徐兴文夫妻俩心口堵着一口气,却拿裴铮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   最终,只能将徐云送回她自己的住处,让岑大夫两处的跑,岑大夫住在徐府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识过岑大夫的医术,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多亏了岑大夫。   有岑大夫照看徐云,他们本就是很放心的。   朝朝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裴铮便一直守在床边,哪儿都没有去。   看着朝朝昏迷不醒的模样,裴铮却恍惚的想起了自己当初受伤的时候,他轻轻的碰了碰朝朝的额头,有些好奇的问道,“当初,我也是这么躺着的吗?”   裴铮其实很想问一问朝朝,彼时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她?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朝朝善良,但也是头一回,直面朝朝的善良,同样的境况,裴铮明白,自己是做不到朝朝这般善良的。   这一回救徐云,也不过是顺便而已。   他并不是很在意徐云的死活,却因为朝朝在乎,而变得在乎起来。   这是裴铮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想,爱屋及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裴铮一直守在朝朝的身边,无论是喂药,还是喂水,都亲力亲为,不做这些的时候,便坐在朝朝的身边,跟她说话。   还会瞧着时辰,并不会打扰她休息。   丫鬟进来过好几次,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几乎从贴身女使,沦为了无用之人   一时之间徐家的气氛就变得非常的诡异起来。   徐兴文夫妇俩倒是时常来看朝朝,裴铮虽然没有阻拦,但因为有他在的缘故,徐兴文夫妻俩总是很拘谨,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待在徐云的院子里。   波斯商人涉嫌绑架,如今已经被尽数关押,之前和徐家签订的契约,自然也因为波斯商人的种种行为而作废,徐云和朝朝尚未清醒,但案子已经开始审理,所以徐兴文也不得不代替女儿和波斯人对簿公堂。   那大概是徐兴文最硬气的时候,他花了重金去寻了状师,让波斯商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原本按照辰律,应当是判处流放之刑,可因为他们几个是异国人,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目前还是关押在牢中。   原本压在徐家心上的事情,就这么忽然没了,徐兴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女儿们的遭遇而感到痛心。   从中煽风点火的金文德,也被徐兴文给恨上,从那之后没少找金家的麻烦。   岑大夫说朝朝没有那么快醒过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朝朝一日未醒,裴铮便守一日,但时间并不会这样就静止,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裴铮去处理。   这已经是福财不知道第几次来找裴铮,他明知道裴铮不乐意见到他,还是硬着头皮出现,“大人,奴才有要事禀告。”   就在福财以为这一次也要无功而返的时候,裴铮终于出现了,“何事?”   “怀远县的县令求见,客栈中挖出的那条地道,已经勘测完毕,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关在大牢里,县令说要请您示下,还有先前的波斯人…”福财事无巨细的统统说了一遍。   可裴铮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让他们等着。   福财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主子的改变,试图和他解释,“…大人,这事情有些紧急。”   “那就让县令自己决定。”裴铮语气平淡的说道,“都是科举出仕的人才,总不会这些还要我来教。”   福财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世子爷这会儿是真的不想管事,便将这些事情暂时延后,说起了别的事情来,“大人,小少爷还在驿馆等您,您要不要回去瞧一瞧?”   裴铮原本已经不想理会福财,但听到这儿之后,神色还是有些触动。   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他似乎,真的忘记了玖玖。 第80章 相顾无言   裴铮的心中, 骤然涌现出一些愧疚来,他才发现,自己将玖玖忘得彻底, 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起。   直到这会儿福财提起, 裴铮才反应过来。   “玖玖他, 可还好?”   福财见自家主子总算对除了柳姑娘之外的事情有了些在意, 忙迫不及待的开口禀告, “福全寸步不离的护着小少爷, 只是小少爷很担心您,一直想要来找您。”   “他还很担心柳姑娘。”   福财事无巨细的禀告,裴铮心中清楚玖玖的担忧, 但他这会儿却有些左右为难。   他不可能不顾朝朝,但也不能再单独将玖玖留在驿馆,只一瞬间,裴铮就做出了决定, “你去一趟驿馆, 让福全将玖玖送过来。”   裴铮虽然并不想让玖玖知道朝朝的情况,免得他伤心难过,但裴铮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那温先生如今还下落不明。   从他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这温先生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裴铮尚不明确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是玖玖,他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够放心。   说起温先生, 便不得不提金文德, 人是被甲一亲自送回来的, 如今还关在怀远县的大牢之中。   福财小心的问裴铮可要去提审金文德,但裴铮如今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金文德未必知晓温先生的背景, 先关着。”裴铮并不想浪费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事情。   福财立马答应下来,趁机劝说裴铮好好的休息,“大人,您一直在此处也很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裴铮淡淡的看了一眼福财,“我不需要休息。”   福财直接败下阵来,脸色有些颓丧的走到外头,恰好遇见岑大夫端着药过来,瞧见福财的模样,就知道事情不是很顺利,小声的问他,“世子爷怎么说?”   “世子爷说,他不需要休息。”   岑大夫:“……”   岑大夫身为一个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宅心仁厚,在怀远县遭遇天灾的时候,免费义诊,挺身而出。   也不是没有碰见过患者的家里人闹事,但岑大夫没一回都能够很耐心的替他们解决困难,他时常的劝说着周围的人,要耐心一些,大度一些。   就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遇见裴铮都要受不住。   “啥玩意?”岑大夫一听这话心里就来气,“什么叫做不需要睡觉的?他以为他是谁?”   可怜福财挨了岑大夫好一顿骂,心中委屈的不行,“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岑大夫冷哼一声,捧着药膏走了进去。   裴铮见是岑大夫来了,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朝朝到底什么时候回醒过来。   岑大夫当然也很想朝朝快些醒过来,不为别的,至少能让他们的世子爷正常一些,只是面对裴铮的疑问,岑大夫也很无奈。   “世子爷,老夫不过是个大夫,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哪能算到柳姑娘什么时候醒过来?”   裴铮倒也没有强人所难,只是问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岑大夫直说是治冻伤的药膏,裴铮便亲自接过,抹在了朝朝的手上,岑大夫瞧见裴铮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什么时候世子爷对自己的身子有对柳姑娘一半的上心,那就万事大吉了。   “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裴铮有些疑惑的问答。   岑大夫心中憋着好大一口气,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裴铮给嫌弃了?   “世子…”   “若没有什么事情,就去看看徐家姑娘,朝朝很担心她。”裴铮二话不说的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岑大夫想说什么,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最终只能气恼的离开。   福财离开没有多久,玖玖就被接了过来,他看见朝朝昏迷不醒,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小小的孩子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很紧张的看向父亲,“爹爹,姨姨这是怎么了?”   “姨姨生病了,在休息,很快就会醒过来的。”裴铮对玖玖没有太多的隐瞒,用了他可以理解的方式向他解释这件事情。   岑大夫也在一旁打圆场,才让玖玖相信,朝朝是真的病了。   之后,父子俩人就一块儿守着朝朝醒过来。   徐府的气氛骤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但是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却半点都不觉得有问题,依旧我行我素。   第二天的下午,徐云醒了过来,她看着自己好端端的活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瞧见守了她很久的父母,心中愧疚极了,抱着爹娘哭了一场。   徐云在喝药的时候,得知了朝朝的情况,很想去看一看朝朝,但却没有办法。   一来是身子不允许,二来是徐云得知玖玖也在家中,她的冻伤比朝朝严重一些,脸上也有。   她担心玖玖会发现什么。   只能按捺着性子,但对于裴铮照顾朝朝这件事,徐云还是有些不满的,“您怎么就让他照顾朝朝了?我们府中是没有人了吗?”   徐兴文不过看了一眼徐云,闺女刚刚死里逃生,他并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徐云好好的休息,莫要胡说八道。   但徐云依旧对这件事很是不满,问徐兴文能不能让裴铮离开。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   徐兴文原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教训徐云,但实在是没忍住,“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那是谁?那是雍州刺史,你爹我不过是一介商贾,哪有什么资格让他离开?”   “我看你是被风雪吹坏了脑子,什么话都敢随便乱说。”   徐云抿唇不言。   徐夫人立马开始打圆场,说徐云不是个孩子,是有分寸的,也不过是担心朝朝。   徐兴文知晓,女儿在外头定然不会胡说八道,但他谨慎惯了,自然不能放任徐云心中有这个念头,“退一万步说,那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若非因为裴大人,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有命在?”   徐兴文的脸色难看极了,徐云捧着药碗久久都没有说话,看的徐兴文又心软起来,他坐到徐云的身边,亲自喂徐云喝药,“你平日里是最通透的一个孩子,今儿个怎么好端端的忽然犯起浑来了?”   徐云心说自己哪里是犯浑?不过是在忌惮朝朝和裴铮之间的关系。   但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和父母提起。   免得徒增烦恼。   徐云喝了药之后便睡下了,但她根本就睡不安稳,时不时的就要打发丫鬟去瞧一瞧朝朝醒来没有。   丫鬟一天要去好几趟,但没一回都没有带回来好消息。   徐云躺在床上,思绪飘得老远。   朝朝是在得救之后的第三日午后醒来的,她醒过来的那一天,阳光很好,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了地上。   仿佛在这陈旧的摆设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朝朝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用手去遮住这刺眼的阳光。   床幔很快就被人放了下来,很好的挡住了阳光。   她睡得太久太久,只觉得浑身疲倦,脑子也有些不甚清明,甚至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觉得头疼欲裂,不仅仅是头,就连身体也很痛,很沉重。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朝朝,你醒了?”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朝朝觉得很熟悉,但她却没有记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朝朝忍不住的想要睁开眼看个究竟。   待她终于用尽力气睁开眼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却也觉得有些陌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   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番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自然是不怎么好受的。   但他现在也没有空去管这些,只是看着朝朝,问她如今可还好?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仅如此,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小小的孩子趴在窗前,眼巴巴的看向她,“姨姨,你还好吗?”   朝朝听清楚那是玖玖的声音,她温柔的看向玖玖,冲着他笑了笑。   裴铮说了许多,但是朝朝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愣愣的看向裴铮,她开始思考,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清醒的时间渐渐长了,朝朝的脑子也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周围,发现这是自己的住处,所以她们是得救了吗?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朝朝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她原本以为,她会和徐云死在茫茫的风雪当中。   朝朝看着裴铮,大概明白过来她们为什么可以得救,若非因为裴铮,她们如今早就丧命。   面前这人应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朝朝知道自己这会儿应当要感谢他才对,但是这句谢谢,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裴铮,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朝的异常也终于引起了裴铮的注意,他有些担忧的看向朝朝,轻声问她,“朝朝,你怎么了?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朝朝看向裴铮,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可声音却像是卡在嗓子里似得,始终没有办法张口,看的裴铮很是着急,“你到底怎么了?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冲着裴铮摇了摇头,裴铮见状,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来不及去找别人,自己冲了出去找岑大夫。   屋子里,只留下了朝朝和玖玖。   玖玖乖乖的趴在床边看她,“姨姨,你好一点了吗?”   面对玖玖,朝朝总是有着不一样的耐心,她浅浅的笑了笑,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但是朝朝很快就发现自己手上包裹着的布条,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玖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捧着朝朝的手,问她疼不疼。   朝朝摇头,“不疼的。”   那些药膏很是有效,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   岑大夫是在熬药的时候,被裴铮找到的,面前的男人火急火燎的开口让岑大夫跟他走。   但岑大夫却坚持要将药熬好,“这是给柳姑娘的药。”   只一句话,就让裴铮败下阵来,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岑大夫端上了药,带上了药箱和裴铮走。   两人来到朝朝跟前,裴铮原本想要扶她坐起,却被朝朝不着痕迹的避开。   裴铮的手僵硬在当场,他缓缓的将手收回,轻声道:“我替你叫侍女过来。”   朝朝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裴铮就明白了,在她的心中,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等到朝朝好不容易坐起,岑大夫给她把了脉之后,也只说是有些冻伤,外加感染了风寒。   “柳姑娘,老夫给你开一些药,这药可要按时的吃,还有按时泡药浴,药膏也不能落下,不然冻伤溃烂就会留疤。”岑大夫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朝朝听得分明,认真的点了点头。   “多谢大夫。”   岑大夫把完脉就去一旁的院落瞧一瞧徐云,临走时候还将玖玖也带走了。   只留下裴铮和朝朝两人大眼瞪小眼。   朝朝的侍女早就受不住这里的压力,却还是尽职尽责的待在此处,哪儿也没有去。   朝朝看的分明,也不想连累别人,便吩咐侍女先下去,“去看看阿姐好些了没有,你同她说,等我好起来之后便去看她。”   裴铮怔怔的看着她,朝朝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裴铮甚至都以为她又不能说话了,结果…   “所以,你只是不想和我说话,对吗?”裴铮的语气有些失落。   朝朝看着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会激烈,可如今面对裴铮,她的心情一片平静。   毫无波澜。   “也不是…”朝朝轻声开口,在裴铮的疑惑当中,缓缓的解释起来,“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裴铮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合适,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但这会儿已经开口,她便不能再逃避下去,“谢谢您,救了我和阿姐。”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的换上敬语,平静的道谢。   连一点儿疑惑都没有。   因为朝朝心中很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可以找到她和徐云的,只有裴铮。   她是真心感激裴铮。   不至于让徐伯父和伯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裴铮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怔怔的看向朝朝,心情变得分外失落。   “朝朝,你知道,我并不是图你感谢。”裴铮说的很直白,但朝朝却比他更加的直白。   “可除了感谢,我根本不知道该和您说些什么。”屋子里很安静,也许是顾及玖玖随时都会回来的缘故,谁都没有说起别的事情来。   朝朝的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她怎么都揭不开。   裴铮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很近很近的距离,但这会儿,朝朝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裴铮离开。   但他目前的身份很不一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朝朝做不出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情,却又说不出什么善解人意的话来。   故而只余下了僵持。   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徐兴文夫妻俩的出现,才打破了僵局,“朝朝啊,你终于醒过来了。”   徐母一把将朝朝搂在怀中,柔声的安慰着她。   朝朝在徐夫人的怀中,总算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伯母,我没什么事,阿姐呢,她还好吗?”   “云儿昨日就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喝药,她一直都记挂着你,我们听说你醒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徐夫人一直在淌眼抹泪,心情非常的激动。   徐兴文站在一旁,也是一样的姿态。   他们就像是一家三口一般的亲密无间,唯独裴铮一人,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第81章 早就已经没了期待   徐兴文夫妻俩过来之后, 屋子里那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三人坐在一处说着话,是不是的传来一些欢声笑语。   他们夫妻俩一直都很担心朝朝, 但先前总没有什么机会过来看她, 如今见她醒来, 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他们三人待在一块儿, 宛如一家三口一般的亲密无间, 唯有裴铮一人, 像极了局外人。   他站在不远处,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   只能远远的看着。   在场的几个人, 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只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时候说些什么合适,索性就开始装傻。   可裴铮最终没舍得让朝朝为难,   裴铮一走, 徐兴文夫妇俩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徐母忍不住的将朝朝看了又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朝朝冲着徐夫人轻轻的笑了笑,“伯母, 我没事的, 您放心。”   徐夫人看了眼朝朝,又忍不住的看向外头, 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徐兴文快速的打断, “好了,朝朝醒来就好, 我们还是让她好好休息。”   徐兴文不想打扰朝朝休息,但朝朝却巴不得他们俩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些时候。   只因为他们俩在,她就不需要面对裴铮。   朝朝如今当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裴铮,仿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但这些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处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兴文夫妻俩离开,他们俩走了之后,朝朝便靠在床上发呆。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要好好休息,只是这几日她睡得实在是够久,现在压根就睡不着。   不多时朝朝的侍女走了进来,将桌上的温水递过来,“朝朝小姐。”   朝朝看着这水,心中还有些差异,像是有些意外,为何侍女会递给她一杯水,这其实是她为数不多的习惯,一直都没有人知道。   朝朝并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子,虽说在徐府,她的待遇和徐云差不了多少。   但她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归属感,从不会将别人的好意当成是理所当然,即使徐兴文夫妇俩找了丫鬟伺候她,她也从不会趾高气昂。   能自己做的事情,她也不会麻烦别人。   她其实,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在朝朝院子里当差的丫鬟,其实是人人羡慕的,因为朝朝根本不是那种事多的主子,但丫鬟却一直很担心,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朝朝换掉。   如今看见主子露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表情,心里也是直打鼓,忙不迭的开口解释道,“这,这是裴大人说的。”   “什么?”   朝朝原本只是疑惑,这下子是彻底的愣住了,“你说…什么?”   她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这些居然是裴铮交代的。   “裴大人说,比起热茶,您更喜欢温热的白水。”丫鬟小声开口,朝朝接过那只杯子,这杯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但朝朝看到面前的丫鬟越来越紧张,到底还是捧在了手心里,“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丫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朝朝没有别的吩咐,便出去当差。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这让朝朝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开始思考。   她其实也没有想到,居然又和裴铮见面了,并且他还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朝朝想要报答他,但心中又开始忐忑。   她到底能怎么报答裴铮?   朝朝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面对裴铮,但是没有想到,她一直都没有见到裴铮,反而是见到了早就被岑大夫带走的玖玖。   玖玖住在徐府一个多月,对这里的一切也是熟门熟路,他去见过岑大夫之后,很快就回来找朝朝。   见到她的时候迫不及待的扑了过去,“姨姨。”   朝朝见到玖玖的时候,心情也好了许多,抬起裹满了布条的手掌,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玖玖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一看姨姨。”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看着朝朝的时候又有些忍不住的要掉眼泪,“姨姨,你是生病了吗?”   朝朝不知道裴铮是怎么和玖玖解释这件事情的,她和裴铮虽然从来都没有聊过这些事情,可到底还是有一些特殊的默契在,她不会当着孩子的面拆台。   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已经好了很多,玖玖不用担心。”   玖玖却还是忍不住的趴在朝朝的床边,一直陪着她。   朝朝这会儿心里很乱很乱,根本不知道要和玖玖说些什么,好在玖玖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从不会问一些让朝朝觉得为难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他问的都是朝朝的情况如何,会不会很难受。   再然后,他问的都是朝朝有没有收到自己写的信,朝朝笑着开口,“玖玖给我寄的信,每一封我都收到了。”   那一字一句的思念,总是让朝朝满心震撼,她有时候都在想,玖玖不应该这么惦记她才对,朝朝一直觉得,玖玖记着她并非是什么好事,可每一次收到玖玖的信,她的心中其实是期待的。   这份期待,让朝朝的心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那,姨姨为什么不给玖玖回信?”玖玖问的有些小心,生怕让朝朝为难。   朝朝其实并不是不愿意回信,只是心中当真纠结,但这些纠结,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和玖玖言明,只能开始给自己找借口,“我只是…不知道玖玖的住址。”   “什么?”玖玖原本还有些委屈,但这会儿却睁大了眼睛,似有些疑惑,“姨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玖玖也知道,如果要写信,一定要知道地址是不是?”朝朝循循善诱,让玖玖误以为她不回信,真的是因为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那…是玖玖的错。”玖玖从善如流的道歉,说是因为自己太疏忽,不然就可以早一点收到朝朝的回信。   可怜朝朝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回信。   如今就算是编造,也编不出来。   “不是,是姨姨的错。”朝朝再面对玖玖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的感情,实在是太过于真挚,以至于朝朝总是非常的愧疚。   朝朝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管这些事情的,所以她放手的彻彻底底,从不去干涉裴铮怎么教育孩子。但是…为什么每一次发生的事情,都这么出乎她的意料?   明明,她早就做好了这一生都见不到玖玖的准备。   “好了好了,别你的错我的错了。”外头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朝朝和玖玖两个人同时循声望去,看见徐云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是被个婆子背着进来的,这姿态其实很不好看,但徐云是半点也不在乎,只想早点看见朝朝。   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的让婆子把她放在朝朝的床边,还没坐稳就忍不住的问道,“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阿姐,你怎么来了?”   朝朝虽然惦记着徐云,但自己这会儿当真是走不动,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去看徐云,她没想到徐云竟然直接过来了。   “这还不是担心你。”徐云本来也还在担心自己过来是不是合适,主要是顾虑玖玖,结果她这边正在担心,玖玖就跟着岑大夫去看她了,说想她可以快些好起来。   有玖玖这样的举动,徐云怎么可能还会害怕?   这不玖玖前脚刚走,徐云后脚就迫不及待的找了过来。   朝朝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什么事情,“阿姐,你怎么样?岑大夫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冻伤有些严重,现在可都好了?”   “当然好了。”徐云满不在乎的开口,把岑大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得,“岑大夫的医术是真的高明,你也知道冻伤一般都很难好,你看他调配的膏药,我现在都已经好了许多,他还特意的告诉我,脸上的伤也会好起来的,不会留疤。”   得知这个消息的朝朝,总算是放下心来。   两人凑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有着说不完的话,但也因为有玖玖在,她们也有很多话题是不能够提起的,比如关于她们的这一次的获救,比如关于裴铮。   就是不能提起的事情。   玖玖这几日跟着裴铮一块儿守着朝朝,裴铮常年熬夜,早就已经习惯,但玖玖还只是个小孩子,根本就受不住,她听着徐云和朝朝说话,没一会儿就开始揉眼睛。   朝朝看着玖玖,一直之间有些愣然,她有些疑惑的问道,“裴铮在哪里?”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出去了。”徐云其实并不喜欢关注裴铮,但却因为朝朝的原因,害得她不得不关注。   小小的孩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朝朝和徐云如今都行动不便,朝朝便抽出了一旁的枕头,让玖玖跟自己一块儿睡,玖玖迷迷糊糊的,靠在朝朝的身边,很快就睡了过去。   朝朝的手一下一下的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看的徐云很是感慨,“玖玖真的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朝朝没有回应徐云的话,她何尝不知道,玖玖是个乖孩子?   任何知道内情的人,瞧见他们俩,眼中都会流露出可惜,即便是徐云也不例外。   每次看见那可惜的眼神,朝朝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他这是睡着了吗?”徐云有些小心的问道,凑上去看了一眼。   朝朝轻轻的点头,将里头的另一床被子拉出来,盖在了孩子的身上。   徐云便让朝朝往里头挤一挤,给她让一些地方,朝朝依言照办。   两人亲密无间靠在一块儿,说起了当日的事情。   徐云只是受伤了,却并没有失忆,对当日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她们俩当时面临的事怎样的情况。   “我爹说,是裴铮救的我们俩?”徐云刻意压低了声音。   朝朝知道,迟早有人会来和自己说这件事情,她也没有太意外,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这几日也一直都是他在照顾你的吗?”   徐云冷静的问道。   可对于这件事情,朝朝就有些不大清楚了,“听说,是这么一回事。”   徐云看了朝朝一眼,问出了很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那朝朝,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朝朝被问的有些懵,“阿姐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什么叫做我以后打算怎么办?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心思的吗?”   她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下来,徐云当然知道朝朝的心思,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和裴铮划清界限,原本也的确是那么做了,但现在裴铮摇身一变,成为了她的救命恩人。   若是朝朝的态度冷淡些,只怕还有不少人会说她不近人情。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层尴尬的关系在,朝朝才觉得很头疼,“他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又如何?我和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俩这也算是扯平了。”   朝朝说完这句话,徐云睁大眼睛看她,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你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   徐云只是客气了一点,她心里想的是这何止是有道理,这是非常的有道理。   “那我今晚就在这里陪着你吧。”徐云大大咧咧的开口,她知道朝朝对裴铮的态度,但也知道父母心中是怎么想的。   徐云并没有告诉朝朝,早在来这里之前,父母就和自己谈过这些事情。   有些事情其实很不好隐瞒。   徐兴文夫妻俩早就知道朝朝和裴铮之间的关系,只不过他们俩从不是多事的人,所以一直都没有过问。   这一回他们也清楚的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裴铮到底出了多大的力。   徐兴文对裴铮很是感激。   同样的,他也看到了裴铮对朝朝的用心,所以这心里头便产生了撮合的念头,想要让他们可以再续前缘。   徐云永远记得徐兴文那语重心长的话,“朝朝还这么年轻,你难道不想她可以有一个好归宿?”   徐云却是满脸的不服气,她有些烦躁的反驳道:“若那人真的是朝朝的好归宿,朝朝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的地步?”   徐云的话让徐兴文渐渐沉默下来,徐云趁热打铁,告诉爹娘,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是他们都不清楚的,所以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的好。、   但是徐兴文的心中,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打消。   这些事情徐云并不想让朝朝知道,免得徒增烦恼。   可徐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朝朝心知肚明,两人相互的看了看,皆明白彼此眼中的意思。   但朝朝还是拒绝了徐云的提议,“阿姐,我一点也不想逃避。”   “有些事情,我总是要自己去做的。”朝朝自认为自己已经把话和裴铮说的很清楚,但他就像是没有听明白一般。   朝朝知道,裴铮也许是故意的。   但,也没有关系,“我会把话和他说清楚的,一次说不清楚,就两次。两次说不清楚,就三次。”   朝朝想,她总有一天,能把话和裴铮说清楚的。   徐云看着朝朝,满心只余下了佩服,两人谁都没有多提那日在风雪中的事情,那一天她们两个同样都很脆弱。   同样的失去了信心,差点儿绝望。   朝朝清楚的听见徐云在呼唤她未婚夫的名字,同样的,朝朝喃喃低语的声音,徐云也听得清清楚楚。   姐妹俩自有默契,从不会触及彼此的伤疤。   但因为徐云知道,裴铮和阿阳是同一个人,这心情就变得非常微妙。   她怎么都没有办法,将朝朝口中那个温柔的存在和裴铮结合起来。   徐云的伤也很重,并不能在这里就留,很快徐云的奶娘就亲自过来,要带徐云回去,徐云在离开的路上,遇见了匆匆赶回来的裴铮。   他的手中,还带着一些糕点,徐云眼尖,认出来那是朝朝很喜欢的糕点。   徐云心中的确是不待见裴铮的,但正如她爹所言,裴铮的身份很不一般,所以她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满,也不能视而不见,便让奶娘扶着她,给裴铮行礼,“参见裴大人。”   裴铮略略的点头,算是回应。   看着她的时候,还同她说起了波斯商人的事情。   这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插曲,却在徐云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昔日也不是没有见过裴铮,但没一回见到的时候,他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这是他们单独见面,没想到裴铮竟然还会和她打招呼?   徐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直到回去住处的时候还有些懵逼,可她冷静下来想一想,就明白过来时怎么回事,这件事儿跟他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裴铮还算和颜悦色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朝朝。   若非因为朝朝,裴铮大概是一句话都不会想和徐云多说的。   徐云还想起裴铮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波斯商人的事情,但徐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包糕点上面。   朝朝说,她的夫君,是这天底下最温柔的人,徐云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瞧见裴铮拿着糕点。   莫说是徐云,就是朝朝自己,看见这糕点的时候,也是很难以接受的。   他在外面敲了敲门,询问朝朝有没有休息。   朝朝着实没有弄明白,裴铮这是闹得哪一出,她有话想和裴铮说,自然不会对他避而不见,“裴大人,请进。”   裴铮一进屋,就看见朝朝半靠在床边坐着,玖玖睡在了他的身边,当爹的有些意外,“他睡着了?”   朝朝轻轻的点头,“睡下了。”   “裴大人似乎觉得,很奇怪?”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铮轻声说道,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太方便而已,因为不知道玖玖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   他和朝朝之间的谈话,其实并不适合让小孩子听见。   尤其是,不方便让玖玖听见。   因为玖玖他什么都知道。   “裴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朝朝开门见山的问道。   裴铮这会儿却有些尴尬,若他早知道玖玖睡在这处,这会儿便不会急着过来。   他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朝朝,“我也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吃这些。只是我走遍了怀远县的糕点铺子,都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味道。”   朝朝不过是看了一眼包装纸,就知道是哪一家的糕点,那家铺子距离徐府,尚有一段距离,她看着放在面前的糕点,想起了徐云说的话。   “您不是出去,处理公务了吗?”   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去买这些糕点?   “回来的路上去买的。”裴铮轻声开口,“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朝朝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感动,有的只有浓浓的悲哀,原来,不是只有她的夫君阿阳,可以知道她的喜怒哀乐的。   原来,镇南侯府的世子裴铮,同样也可以知道她是否开心。   只是从前,他并不在意。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啊。   不在意,所以可以放任她受尽委屈。   而朝朝却因为太在意,而下意识的忽略掉自己的委屈。   朝朝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救了,明明…明明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痛?   “裴大人…我本以为那一日,我们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朝朝看了一眼眼前的糕点,没有接过,也没有拒绝。   只是她的神情,还是很冷很冷,“若是你忘记了,我也可以再提醒你一次。”   他当然还记得朝朝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朝朝当时的神情,都没有忘记,朝朝见他没有说话,便打算再说一次。   只不过还没有开口,就被裴铮打断,“朝朝…可不可以不要当着玖玖的面,说这些?”   面对裴铮,朝朝早已经可以硬起心肠,只是面对玖玖,她到底还是舍不得。   “玖玖可能随时都会醒过来,他这么聪明,你也不想苦心隐瞒的事情被他发现,对不对?”裴铮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说过再也不要利用玖玖,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拿玖玖当借口。   他曾经想过,要不要告诉朝朝,玖玖已经知道了真相。   裴铮这几日一直在纠结这件事,但是他想起玖玖在朝朝醒来的时候,对她的称呼,那一刻裴铮知道了玖玖的打算。   他并不想被朝朝知道。   而裴铮,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并不想让朝朝知道。   朝朝看了一眼玖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裴铮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朝朝同样也看向了面前的糕点。   这的确是她喜欢的糕点没有错。   她的口味,数年如一日,从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但朝朝却根本不想吃,“裴大人,我不需要。”   裴铮看着那些糕点,心情变得颇为失落,“那朝朝现在,喜欢什么?”   “是糖葫芦,还是糖人?”   裴铮一连说了好多东西,朝朝没听到一次,心中就多一分悲哀。   她早已不知这份悲哀是因为什么,只是看着裴铮,心中还是会难受,“裴大人,我的心情好或着不好,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同你当真没有什么关系。”   “你救了我和我阿姐,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一次,我从前也救了你一次,就当我们两不相欠。”朝朝到底还是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她只想和裴铮两不相欠。   朝朝早就已经对裴铮没了任何的期待。 第82章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对于朝朝要说的话, 裴铮其实早就有了预料,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承受不住的,可没有想到, 当真正听到的时候, 在朝朝说出两不相欠的那一刻, 自己竟然还能够这么平静。   “两不相欠吗?”裴铮默默的重复着朝朝的话, “朝朝, 你当真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朝朝听到这话, 心中颇有些不平静,难道她说的话,那么像假的吗?   她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真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没了机会,只因为玖玖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们, 这才打断了他们俩的话。   朝朝顾及玖玖, 裴铮也是同样的心情。   裴铮这会儿竟下意识的开始感激起玖玖来,若非因为玖玖,他如今根本不知道怎么招架,这般的卑微, 当真是世间少见。   “他睡在这儿也很不方便, 不如我带他离开吧。”裴铮轻声说道,朝朝心中是很舍不得玖玖的, 不过是一段时间未见, 她的思念都已经快要溢出来。   但是朝朝从来都是一个清醒而又克制的人。   知道不应该给自己希望, 也不能给玖玖希望。   于是,她慢吞吞的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裴铮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她,却被朝朝冷淡的拒绝,“我自己可以。”   裴铮早已经说不清楚自己这是第几次被拒绝,有些事情见识的多了,到底也就变成了习惯。   朝朝费劲的起身,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裴铮将玖玖从温暖的床上抱起来,此时天气寒冷,冷不丁离开了温暖的床铺,玖玖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哭出来。   裴铮熟练的开始哄着他,玖玖可怜巴巴的睁开眼睛,瞧着让人很是心疼,朝朝也不例外。   她虽然不想给玖玖什么希望,也不想给自己借口,可同样受不住这么大冷天的折腾孩子,“让他睡在这儿吧。”   “什么…”裴铮一愣,显然没想到朝朝竟然会松口,故而忍不住的追问了一句。   朝朝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自然不会反悔,“他也睡不了多久的,就让他睡着吧。”   “外头天寒地冻,你把孩子抱出去,他会受寒的。”只有亲自带过孩子之后,才知道一个孩子到底有多么的脆弱。   随随便便的一场风寒,就可以带走一个孩子的性命。   朝朝如何舍得玖玖冒这样的风险。   裴铮同样也不舍得,很快就将玖玖放了回去。   玖玖很快就睡了过去,不知忧愁,但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尴尬的,裴铮这个时候想到了离开,可朝朝却请裴铮到外头坐坐。   朝朝不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很多人都告诉她,裴铮守了她很久。   所以,朝朝早就已经不畏惧旁人说什么。   “你有话要对我说?”裴铮敏锐的问道,但他也知道,这些话并不是他想听到的,这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逃避的心思。   朝朝轻轻的点头,并不给裴铮任何逃避的机会,“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就在外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让玖玖听见,又可以看顾到玖玖。   裴铮就连逃避都办不到,只能随着朝朝一起走到外间,他正襟危坐,仿佛是在接受什么审判。   朝朝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裴铮却率先的找到了话题,“金文德和波斯商人,如今都被关押在大牢之中,那些波斯商人不日就会被遣送回国,关于一些处罚条例和赔偿,会有专门的官员去交涉。”   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涉嫌两个国家,专门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门的官员去做。   朝朝一愣,没想到会听见这一番话,“那些波斯商人,是什么来路?是,骗子吗?”   朝朝有些担忧的问道,裴铮看着朝朝有些忐忑的眼眸,很容易就猜测到她的心思。   因为这件事情是她促成的,所以朝朝一直都很担心,徐云会遭此劫难,是否因为她的缘故。   “他们不是骗子,的确是正正经经的商人,但商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裴铮没有说的太明白,原本也是想要找一个借口糊弄过去,但是他看着朝朝,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问一问,朝朝的意思。   “朝朝,你想知道真相吗?”裴铮忐忑的问道,不知自己这话问的合适不合适。   朝朝一愣,有些不明白裴铮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想知道真相吗?   “关于,波斯商人的?”   “是。”裴铮看着朝朝,很耐心的在等着她的答案,朝朝咬了咬唇,她虽然很想拒绝,但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   “我想知道。”朝朝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想糊里糊涂的,也不想被隐瞒。   裴铮看了朝朝一眼,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温先生是金文德背后的人,同样也和波斯商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他们彼此之间是合作,可能这一次的行为就是温先生授意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得而知,因为他们一直都没有抓到人。   “那群波斯人起初和你们合作也是真心诚意的,只是后面受到了不少的挑唆。”裴铮的心中也充满了无奈,那些挑唆,说穿了,当真是没有太多的水平。   朝朝和徐云并没有什么错。   只是因为,她们是女人,这就像是原罪一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朝朝有些感慨的开口,裴铮听见她的话,只觉得有些奇怪,她有些感慨,可神情却并不意外。   这让裴铮有些疑惑,“你不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朝朝不答反问,“人心中的成见,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她曾遭受过很多的质疑。   朝朝知道,徐云遭受的质疑,比她还要多。   “我和阿姐,早就已经习惯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无奈,裴铮心中也很清楚,所以他原本是不想告诉朝朝的。   对于波斯商人,朝朝 的心中其实是有一些想法的,但她实在是没想到,居然还是你这么一回事。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朝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最让她意外的还是裴铮,她并没有想过,裴铮竟然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这不仅让朝朝很意外,也让她忍不住的想入非非。   朝朝并不想膈应自己,便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裴大人,您为何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   “我以为,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从前,裴铮从不会和她说这些事情。   她脸上的疑惑很真,并不似作假,裴铮原本的确是不想告诉她的。   但在那一瞬间,他还是问了出来,并没有自作主张。   “我想,你应该会想知道真相。”裴铮淡淡开口,“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没有人希望被蒙在鼓里。”   朝朝听到这番话,心中又不可避免的泛起了波澜。   她的心中多少是有些难受的,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她?   朝朝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何总想说上几句话刺他,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好没意思,索性闭嘴不言。   可裴铮今日却宛如有读心术一般,竟破天荒的和她解释起来,“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也并非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而是不想你难过。”   他总想着要保护她。   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方法却总是错的。   以至于到最后,就错的非常离谱。   “我总想着,将一切都处置妥当,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也就不需要难过,也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你。”裴铮自嘲的开口。   朝朝并没有说话,说话的人,一直都是裴铮,“那日,你问我可为何觉得你不会难受…”   有些事情,当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有些话如今想起来,同样也觉得痛苦。   裴铮日日夜夜的饱受着凌迟之痛,可他看着朝朝,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她的心。   只是凭借着本能,一点一点的道歉。   “昔日种种,皆是我的错,我想的清楚,也想得明白,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   朝朝这才明白,为何裴铮会有这么奇怪的举动。   原来是他终于学会了,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终于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了吗?其实这本是不需要裴铮去考虑的事情。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哪里需要去思考这些呢?   朝朝知道,裴铮满心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就算她明确的说了自己不愿意,明确的表示她不想和裴铮重新开始。   他依旧没有放弃。   甚至当真学会了设身处地的为她着相,一点一点的改变,一点一点的,勉强自己。   可,覆水难收。   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再相信裴铮一次?   朝朝办不到啊…   裴铮的眼中,满是期待,可朝朝的眼中,却只有悲伤。   他们之间,怎么还会有未来呢?   早就已经没有了啊。   “裴铮,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朝朝看向他,毅然决然的开口。   裴铮看向朝朝,心中却有了逃避的情绪,他并不知道朝朝想和自己说什么,可看着朝朝的模样,   他忽然有一些不想知道了。   裴铮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过了很久才想明白,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朝朝,我并不想听什么故事。”裴铮下意识的拒绝,“朝朝,从前是我的错,是我不够了解你…才会让你受了许多的委屈。”裴铮轻声的开口,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道歉。   只是每一回,不管他说的到底有多么的诚恳,朝朝总是不为所动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   裴铮原本以为自己会无法忍受,但人的潜能当真是无限的,在他习惯被这般对待之后,有些事情似乎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朝朝,我知你心中痛苦,我也知道,这些伤害都是我造成的我,一直想要弥补。”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的错。   “你若心中有气,只管冲我来就好。只要你可以消气。”裴铮说的认真,朝朝就眼也不眨的看着他,听他说起这些话来。   她心中有气吗?   朝朝扪心自问,的确是有的,但也没有很生气,她更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们之间,仿佛是认知出了偏差,裴铮始终没有办法相信,她的决绝。   朝朝在想,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让裴铮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   她垂眸看着脚尖,沉默许久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积攒无限的勇气,最终朝朝还是抬起头,看向了裴铮,“裴大人,我还是同你讲一个故事吧。”   裴铮本是想要拒绝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拒绝,他安静非常,在朝朝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从前,在一个很美很美的小山村里,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她家境不算富庶,但也不算清贫,她自己更是十里八乡的美人,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纷纷想要娶她做正头娘子……”朝朝其实并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只不过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而已。   故事中这个十里八乡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娘。   平头百姓家出生的姑娘,她的命运仿佛生来就是注定的,在乡下出生,在乡下出嫁,生子,平安的度过这一生。   只可惜啊……   往往事与愿违。   “她原本可以找一个疼她,爱她,护她的人度过一生,但她却在将要定亲的那一年,遇上了省城来的大商人,那大商人长得儒雅非常,风度翩翩,不像商贾更像是个书生,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贵气的宛如年画上的仙人……”朝朝一字一句的将母亲说过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母亲本是不知道什么风度翩翩和儒雅,那些词也是听旁人念叨过,小心翼翼的记在心里。   情窦初开的年纪,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不知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从那一日初遇开始母亲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那个商人。   商人在村子里逗留了多久,母亲的心就跟着悬了多久,谁都看得出来母亲的心思。   但是商人不可能永远待在村子里,他不过是偶然路过,离开的那一日,那姑娘哭的很惨很惨,从出生开始就不知忧愁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得了相思,懂得了哀伤。   也许年少的初遇总是那么的美好,姑娘舍不得心上人,她的心上人也同样的舍不得她。   分别的时候,男子承诺她,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那姑娘就拒绝了很多很多的提亲,一门心思的等着她。   “后来呢?”裴铮忍不住的问道。   朝朝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顺着裴铮的话往下想,“后来啊,那男子真的回来接她了呢,和所有负心薄情的人很不一样,但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裴铮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朝朝的神情很是悲伤,这一刻裴铮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她的情绪,她并不是在为了自己而悲伤。   “他还是成了薄情寡义之人,他早就已经娶妻生子,急匆匆的归家,是因为他的妻子,给他生下了长子。”朝朝的眼神中溢满了浓浓的悲哀。   男人的花言巧语,是这世上最有力的武器,那姑娘虽然年纪小,但也隐隐约约觉得,给人家做妾,并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出路,但她一腔心思全部都在男人的身上。   被他哄了两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为此,她瞒了父母,辞别家人,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未知的路。   成为了那商人的妾。   姑娘长得漂亮,年岁还小的时候,尚且看不出什么,待长到十六七岁,五官渐渐的舒展,那漂亮   变成了摄人心魄的美,这般容颜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偏偏她根本不懂得利用,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最单纯的性子。   这样的女人,是最好欺负的。   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自己掉眼泪。   和商人离开之后的第三年,姑娘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商人很高兴,亲自为女儿取了名字。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朝朝的名字,是朝气蓬勃之意,因是女孩子,所以她爹给她取得是叠字。   但是妾室和庶女并不能被偏爱,因为有人会嫉妒,有人会不满,她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就可以将她压制的死死的,只因为这个姑娘,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是一个卑微的妾。   但那男子的夫人和他门当户对。   岁月静好的时候,他可以享受妾室的温柔小意,可当真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够帮助他的,还是自己的夫人。   渐渐的,父亲就不再来娘亲的院子,她娘总是很难过很难过,时常的会哭泣,会落泪,更多的时候,是抱着朝朝哭。   哭的那么伤心,哭的那么难过。   父亲偶尔去看她,她也是哭泣,哄了一两次之后,便失去了耐心。再后来,父亲的妻子给她找了另一些美妾,再后来,朝朝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曾经带着偏爱的名字,也渐渐成了一个笑话。   幸而,幼时的她并不懂这些,幸而她的娘亲,渐渐的不再天真。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也学会了手段,学会了生存。   她依附家中的女主人,只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活命的机会,只是家中女主人同样的忌惮她。   就算她已经去了最偏远的庄子上,命运也同样没有放过她。   朝朝一直都不记得,她早在幼年时候,就见识过这天底下最险恶的人心,笑里藏刀,心口不一。   若非她有娘亲的庇佑,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天的火烧的很大很大……”朝朝亲眼目睹娘亲为了保护她,被人砍伤,瞧见娘亲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她躲在床底下生生的被吓的哑言。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会说话。   后来,她娘就带着她离开了,一路上风餐露宿,她的记忆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母亲用娇小的身躯,一直都护着她,她并没有吃很多的苦。   外祖父家是回不去了,她们辗转反侧的来到了东水乡。   朝朝并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带她走,她后来才知道,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根本不想放过她娘,而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对她的孩子下手。   到东水乡之后,朝朝总是看见母亲,盯着外头出神,她起初不懂,后来才懂。   可懂的时候,早已经成了故事中的人。   “朝朝……”裴铮心中震撼,从不知她心中还有这些往事。   朝朝从不曾和任何人提及过,她本以为这些秘密,会一直藏在她的心里,如今说出来,就连朝朝自己,也难以相信,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已经不记得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的清楚。   但裴铮已经听明白,她的心中,在害怕,“朝朝,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裴铮试图说服朝朝,不要再记得这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朝朝抬起头,坚定的看向裴铮,“故事中的姑娘,是我的娘亲,她年轻时为爱冲昏了头脑,一心一意要当人家的妾,本以为可以幸福一生,谁知道她的幸福那么的短暂,不过短短的几年而已。”   “她心力交瘁,抑郁而终。”朝朝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越来越轻,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坚毅,“她临终之前告诉我,朝朝,你要答应娘,‘万万不能,当别人家的妾。’”   纳宠谓人娶妾。   女为人妾,妾不娉也。   “朝朝……”裴铮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他心有所感,那些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过往,最终会成为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   朝朝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我因为爱你,失去了原则,违背了诺言,甚至连自尊都不要了。”   “我日日夜夜哄骗着自己,你不过是恢复了记忆,你还是我的夫君……”   “我告诉自己,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我们……”   “我当所有人都不存在…”   而事实上,若裴铮没有定下婚约,她当真愿意欺骗自己一辈子,只是她骗不下去了,纸包不住火,自欺欺人终究不得长久。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看不透,是我不愿意承认。”   她心底的伤痕,根本没有办法痊愈,那场大火一直在她心中燃烧着。   朝朝早就没有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第83章 这一次换他来   朝朝的声音, 很轻,但却很坚毅,她在忏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裴铮并不知道, 朝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他知道, 自己如今是怎样的心情, 这些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 都快要碎了。   裴铮以前, 竟然从不知道,朝朝的心中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   他更不知道,朝朝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会哑言。   才会说不出话来。   但这些事情, 裴铮竟然从来都没有问过,他对朝朝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是阿阳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去追问她的过去, 只因为不懂。   待他恢复记忆之后, 对周遭的一切都疲于应付,也没有想过问起这些。   所以这会儿听见,才会这般的惊讶。   她的自我厌弃,裴铮都听得清楚分明, 但这一切却并非她之故。   而是, 他的错。   “朝朝…这不是你的错。”裴铮忍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裴铮的声音很坚定, 但朝朝却摇头, 不是她的错, 又能是谁的错?   这些都是她自己做下的事,“我娘说过,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是我太贪心。”   以为一切都可以和从前一样,其实早就已经不一样,是她太执着。   “是我…不明白。”   “朝朝,你听我说。”裴铮紧紧的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冷静下来,朝朝看向裴铮,终于从回忆里抽身。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裴铮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让你失了原则,违背诺言,丢弃自尊的人,是我。”   “让你日日夜夜哄骗自己,受尽委屈的人,是我。”   “让你痛苦落泪的人,也是我。”   “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裴铮每说一句话,朝朝的泪就落下一分,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下。   她本是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眼泪就这么控制不住。   一滴又一滴,全部顺着脸颊落下,落在了裴铮的手上,砸痛了他的心。   “不是你看不透,是我看不透。”裴铮抬起衣袖,仔细地擦拭着她的眼泪。   像这般亲密的举动,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   但如今朝朝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只是怔怔的看向裴铮,听着他说的那些话,陷入了疑惑当中。   她在想,为什么裴铮会说出这些话来?   是为了哄自己的吗?   而裴铮早就已经没了自欺欺人的想法,只想安慰朝朝,让她不要再难过,“不是你贪心,是我太贪心,想要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却又肆无忌惮的伤害着你。”   “是我在重重困难之前,选择了退缩,选择了最容易最简单的路,让你一个人受尽了委屈。”裴铮轻轻的触碰她的脸颊,将那些晶莹剔透的泪珠悉数擦去。   “是我,根本不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只觉得荒唐又离谱,他这么爱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才能够舍得伤害她?   这些话,裴铮和母亲说过,和荀烈说过,但他从来都没有和朝朝说过。   没有告诉过她,她到底有多重要。   朝朝在他身边的时候,裴铮当真以为,名利,地位,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但当朝朝离开的时候,裴铮才明白,那些当真都不重要。   “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是我从没有好好的去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裴铮开始认错,他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心中忏悔。   因为那些可笑的,作祟的自尊心。   让他没有办法面对朝朝,面对朝朝的时候,也只能说上一句“我错了”,裴铮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无法想象有一日他竟然会当着朝朝的面,忏悔他做错的每一件事情。   这无疑是将他的自尊狠狠的扒下来,踩在脚下。   偏偏做这件事情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你是我的妻子,我本该护着你,爱着你,但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到,不仅如此还默许母亲的提议,让你受尽委屈。”   由妻到妾,是他欠朝朝的。   “婚书上写下的是你我的名字,而我一开始,却只想着逃避。”   “却又舍不得放你自由,放你离开。”   “你怀玖玖的时候,辛苦又忐忑,那本该是我最体谅你的时候,可我却在和你商议,要将孩子抱给别人养育…”裴铮看着朝朝的眼睛,这些话都快要说不出口,如今想想都觉得残忍,他当时究竟是怎么说出来的?   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甚至还觉得,是为了朝朝好。   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这些,都是我的错。”裴铮坦然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朝朝的眼泪早已经决堤。   她原本真的以为自己是不会再哭泣了,不会再因为裴铮而哭泣。   但眼泪总是那么的诚实,并不受朝朝的控制。   “我…”   “所以朝朝,这些事情从不是你的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裴铮很努力的想要让她,不要在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错的人是他,为什么痛苦的人,要是朝朝?   “我怎么能,那么残忍的,将你辛苦生下的孩子交给别人养育?让他喊别人母亲?”   “是我看不透,是我的错。”裴铮一字一句的忏悔,这些话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够说出来。   如今说出来之后,仿佛这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他只想让朝朝知道,错的人从不是她,而是他。   “所以朝朝,不要难过,也不要哭泣,更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这些从不是你的错。”裴铮一直哄着她,用自己的方式哄着她。   裴铮不知效果如何,便是收效甚微,也没有想要放弃。   “朝朝,别哭。”裴铮耐心的替她擦掉了眼泪,可她的眼泪却宛如决堤一般,根本就擦不完。   到最后裴铮也是听之任之,只要她能开心一些,无论她做什么都好。   朝朝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她曾经以为都过去的事情,却根本就没有过去,那些伤痕一直都在自己的心里,不过是结了一层浅浅的痂,随意一碰,就会掉落。   一直刺痛着她。   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朝朝看着裴铮,已然失了言语,他曾经说过自己错了,却从没有说过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为何?”   朝朝克制住自己的哽咽,轻声的问了出来。   裴铮似有些不明白朝朝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朝却很认真的问他,“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从前不是不会这么想的吗?   为何如今,变了模样。   裴铮看向朝朝,久久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声音中带了一些叹息。   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因为,他开始了思考。   他开始学会了换位思考。   裴铮看着朝朝,说出了这些他从不会与人道的话,“我想,若是我被这般对待,一定会受不住。”   便是先前,朝朝说过的那些话,就让裴铮难以接受。   而他当时却是真的那么想,甚至差一点点,就付诸于行动。   “所以朝朝,是我的错。”裴铮已然不知道说了多少句的对不起。   朝朝听得清楚分明,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唯有掉眼泪,她明明是一点都不想哭的。   却在裴铮一声又一声的忏悔当中,哭的不能自己。   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说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过去,朝朝原本的目的只是想告诉裴铮。   她再也没有办法不顾一切。   她如今的种种结局,都是因为昔日的任性,她已经错了一次。   可事情的发展,却和自己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尤其是裴铮的态度。   她从没有想过,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之后,眼前的人还能一如既往的说出和她重新开始的话。   “朝朝,过去是我不懂。”裴铮认真的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忏悔。   的确是他的错,是他看不明白,是他不懂,朝朝在自己的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朝朝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裴铮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离开之后,裴铮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如今他更是明白,她心中到底有怎样的伤,这些都是他曾经不知道的。   所以这一切,怎么可能是朝朝的错?   一切仿佛都变了味,和朝朝预想当中的很不一样,她抬起眼,眼中满是惊讶。   像是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裴铮的心情却要平静很多,他开始思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挽回朝朝的心。   原来,他做这些事情,是并不会觉得厌烦的。   原来,他最想要的,只是想和朝朝在一起。   “朝朝,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此卑微的请求,和裴铮很不相符。   朝朝根本就想象不出,裴铮请求的模样,但有些事情就这么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依旧会觉得惊讶。   只是这会儿,自己却连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比起裴铮来,朝朝心中是不是更喜欢阿阳?”裴铮想,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从不理解到接受,再到坦然接受,也不过就是短短一瞬。   裴铮想,他何必去纠结这些事情?   朝朝喜欢的人,是裴铮还是阿阳,又有什么关系?两个人不都是他吗?   如果朝朝喜欢的话,裴铮并不介意成为阿阳。   朝朝许久都没有说话,这些事情出乎她意料之外,更没想到事情居然能变成这样,尤其是裴铮说的话,为什么每一句,自己都有些听不懂。   什么叫做?   她更喜欢阿阳?   “若是朝朝更喜欢阿阳…那也没有关系。”裴铮轻声的开口,带着一股朝朝根本看不懂的决绝,他慢条斯理的替朝朝擦掉了眼泪,拿过一旁的药膏解开她手掌上的布条替她上药。   看的朝朝,疑惑非常,她在想,裴铮到底想做什么?   偏偏裴铮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替她擦干了眼泪,上好了药,便提出了告辞,“朝朝,我明日再来看你。”   朝朝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而他就那么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带走玖玖。   而朝朝也忘记了这件事,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外头出神。   怎么都没有想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般。   她自揭伤疤,只是想让裴铮知难而退,但朝朝看他那模样,是半点都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   她一直坐在外间,直到夜幕降临,玖玖醒过来哭着找人,才回过神来。   朝朝的行动不怎么方便,便出声安抚孩子,玖玖一听到朝朝的声音,立马就不再哭泣。   反而很贴心的说道,“姨姨,你慢一点走,我不怕的。”   朝朝听懂这些话,更是心疼的不行,不知不觉就加重了步伐,快步的走到内室。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方才出去的时候,天色还是大亮的,如今却黑了下来。   朝朝摸到火折子点上了灯。   她看见玖玖小小的一团坐在床上,白嫩的脸颊上有浅浅的睡痕,不仅如此,脸颊上还有不少的眼泪。   他醒来的时候,是哭过的。   然而他却为了让朝朝安心,什么都没有说。   见朝朝盯着他看,玖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脸颊上的泪,小胖手随意的抹了抹,他冲着朝朝展颜一笑,“姨姨。”   朝朝看的分明,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她走到床边,小心的摸了摸玖玖的脸,“对不起。”   玖玖却摇了摇头,半点都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   “爹爹呢?”   “你爹爹他…”朝朝有点儿为难的开口,开始找起借口来,说裴铮临时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去处理,“你当时睡得香甜,所以你爹爹他就决定不吵你。”   事实上,朝朝自己都不知道裴铮去了何处,她当时的思绪比谁都要混乱,早就没了其他的心思。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并没有怀疑母亲说的话,何况爹爹原本就经常有事。   于是玖玖便心安理得的待在朝朝的身边。   “那…给姨姨添麻烦了。”玖玖对朝朝的称呼并没有改变,虽然知道了朝朝的身份,但还是称呼他为姨姨。   这件事情让裴铮很不理解。   并且裴铮什么都闻不出来。   这是玖玖心中的秘密,就算他和爹爹的关系亲密无间,玖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朝朝对此一无所知。   她见玖玖醒来之后,吩咐吩咐厨房去准备一些玖玖喜欢吃的东西。   朝朝和徐云行动不便,饭食都是送到住处。   朝朝如今食不得荤腥,只能吃一些流食,两人坐在一处用饭的时候,玖玖看着朝朝面前的粥,心中多少是有些负罪感的。   “姨姨,要不我也喝粥吧。”   朝朝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玖玖,轻轻的摇了摇头,“你还小,要多吃一点,要好好的长身体,姨姨是因为病了,所以才吃不得别的。”   最终在朝朝的劝说下,玖玖才没有真的陪她一块儿喝粥。   夜晚的时候,徐兴文夫妻俩本是想要过来将玖玖带走的,但玖玖却不愿意,只想和朝朝在一起。   徐兴文夫妻俩也不勉强。   朝朝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玖玖很乖很乖,扯过自己的被子,安安静静的睡在一旁。   结果,朝朝因为睡得太多根本睡不着,玖玖也因为白日里睡得太久,没有一点睡意。   朝朝很努力的没有发出声音,玖玖也是同样,但睡着和装睡,本就是不一样的,没一会儿就被发现了。   “姨姨,是我把你吵醒的吗?”小小的孩子在黑暗之中发出了疑问。   朝朝听到这话,浅浅的摇了摇头,做完这一切才发现,玖玖根本看不到,便出声回应他,“没有,我还没有睡。”   玖玖在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缘故之后,便彻底放松下来,他心中很激动,还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玖玖抬头看她,虽然并没有看的很清楚,但小小的孩子也没有放弃。   黑暗中,朝朝似有所感,低下了头,“玖玖,有什么事情吗?”   玖玖轻轻的摇头,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总是会忍不住的观察朝朝,仿佛是想要从她的身上,瞧见一些别的,但玖玖看着看着,也只能感觉到,朝朝对自己的好。   他是一个,很能够分辨别人情绪的孩子。   加上父亲告诉他的那些话,所以玖玖早就已经没有了纠结,“姨姨,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你要和我说什么?”朝朝看着玖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娘亲来,她没有提及这一切的时候,很多事情,她都没有极其。   如今她说起了过往,自然也想起了母亲对自己的呵护,如果让娘亲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她。   “姨姨,你是不是和玖玖一样,睡不着?”   “是,姨姨睡不着。”   “那,我们说说话,好不好?”玖玖稚嫩的声音响起,朝朝不要阻止,便答应了他。   随后,朝朝起床去点了灯。   玖玖抓着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玖玖看着朝朝,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写信的时候,明明有很多的字都不会写,他还能洋洋洒洒的写下厚厚的一叠,但是现在,人就在自己的面前,玖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傻乎乎的看着朝朝笑,“姨姨,我有一些想你了。”   朝朝看着玖玖,心中也是酸涩的不行,玖玖说,他想她了,在朝朝的心目当中,自己何尝不是呢?   “姨姨也很想你。”朝朝轻声说道,“这一次能够见到玖玖,我很开心。”   玖玖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他和朝朝待在一块儿,起初还有一些拘谨,后来两人之间交谈的也越来越自然,但说的都是一些趣事,玖玖很想问一问朝朝。   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原谅爹爹。   但玖玖想到了自己和爹爹之间的约定,便告诫自己,一定不能露馅。   到最后,小小的孩子有些撑不住,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朝朝却是没有睡着,她替玖玖掩了掩被角,便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她想不明白,裴铮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而回到驿站之后的裴铮,却马不停蹄的开始给父亲写起了家书,离家五年,裴铮写的家书屈指可数。   若说写家书给阮氏,是裴铮想要寻求母亲的帮助。   那写了家书给父亲,便是裴铮心中有了决断。   福财就在一旁替裴铮研墨,看着裴铮写下第一个字时,心中有了一些一样的情绪,“世子爷?”   裴铮却没有理会福财的声音,只是自顾自的写下家书。   这不是什么嘘寒问暖的怀柔政策。   而是他的决定。   裴铮在心中告诉父亲,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心中,到底想要什么。   他在信中请父亲好好的保重身体,莫要那么快的禅让爵位,再等一等。   等玖玖长大。   “儿自知,愧对父亲,只希望父亲,莫要太过生气…吾儿念卿自幼聪慧,定能够承担侯府职责。”裴铮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愧疚。   这是裴铮心中早就有的想法。   子承父职,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玖玖原本,就是要承担这份责任的,不过是提早一些而已。   福财不过是随意的瞥到了这些字迹,差点儿吓得说不出话来,“世子…”   “您当真要这么做吗?”   裴铮蹙眉,难不成他看起来很像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裴铮将书信收好,让福财连夜送去驿站寄出去。   福财不敢有异议,立马就去办了。   裴铮想起了今年年初收到的圣上口谕,要调他回京城。   裴铮想,这一切还是要看朝朝的意思,若她觉得在雍州,是极好的一件事,那么他们日后,就在雍州。   朝朝不愿的事情,他都不想要再强迫他。   这一回,所有的原则,所有的诺言,所有的一切,换他来妥协。   从前,是他看不透,在自己的心中,朝朝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如今他懂得,也不想要逃避。   只想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   如果她的心中,只有阿阳,那裴铮也愿意,将阿阳还给她。   只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悲伤。 第84章 是来兑现承诺的   当裴铮写完家书的时候, 已经很晚很晚,他这一回,不仅仅给父亲写了信, 连带着母亲和两个姐姐, 都没有落下。   甚至是自己从不待见的姐夫, 也有了这个荣幸。   裴铮给每一个人写的信, 都是不一样的。   若说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大概就是他在信中, 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他和朝朝的过去,他们的曾经, 还有裴铮为自己选择的未来。   他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家人。   他提笔时,并没有想过,他们收到书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在裴铮的心目当中, 已经是他为自己选择好的未来, 再也不会改变,他的未来里,不能没有柳朝朝。   若得家人的祝福,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若他们不祝福, 也是他要操心的事情。   裴铮只想在朝朝原谅他, 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时候,能够得到的是他家人的祝福, 而非不理解。   这其中若是有种种的辛苦和艰难, 他独自一人承受便好。   裴铮写完家书之后, 便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些卷宗,这一回他来怀远县, 是因为朝朝失踪,他丢下了凉州所有的事情。   可到了这里也没有闲着,大牢中还关押着很多人。   怀远县的县令已经审问了大半,唯独金文德,单独关押着,并没有审问。   这个人,裴铮要亲自审。   他如今看的卷宗,是关于客栈一案的,在怀远县挖地道本身就不是什么小事,县令将掌柜和伙计们分别关押,轮番审问,如今所有的证据和供词都摆在自己的面前。   此事事关重大,少不得需要裴铮来处理。   裴铮虽和父亲言明,不愿再当这个世子,但属于他的责任,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避。他如今的身份还是雍州刺史,自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办。   将这些供词全部看过去,裴铮的心里便大致有了决断,提笔给荀烈写信,可怜福财才刚刚回来,又被派遣出去。   这一回手上的书信还多了很多。   裴铮将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完之后,已经是三更天了。   次日一早,裴铮就穿戴整齐要出门,福财看了一眼天色,很为难的拦住了自家主子,“大人,这会儿才卯时,柳姑娘和小少爷不一定醒了。”   福财只觉得这些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世子爷不觉得有问题,柳姑娘和小少爷也都没觉得有什么,福财喊着喊着,也就习惯了。   “谁说我是去找他们俩的?”裴铮淡淡的看了福财一眼,“难不成在你的心目当中,我便是这般不务正业?”   福财被噎的不行。   有些话梗在心里头,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说之前,他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们世子爷是遇到柳姑娘之后,就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出现了,家书都能够一连写上六七封,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但这些话,福财还是不敢说。   裴铮要去怀远县府衙,福财和福全,自然是跟着一块儿去的,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县令才刚刚到府衙,一见到裴铮如临大敌,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战战兢兢的过来行礼,“刺史大人。”   裴铮略略的点头。   县令急急忙忙的让师爷去把这几日的卷宗找出来,让裴铮过目,可裴铮却淡淡的拒绝,“不必。”   怀远县县令审理的案子,裴铮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他唯一想要知道的便是和徐府有关的事情。这一回过来,也是为了提审金文德。   县令和师爷虽不明白刺史大人为何这么一大早过来审犯人,但县令圆滑惯了,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多想,但是师爷就忍不住的多想。   直到刺史大人的背影都瞧不见了,还是没收回自己的目光。   金文德被狱卒从牢房中带到裴铮面前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看着裴铮,有些迷茫,“大人?”   裴铮微微颔首,随意的看了一眼金文德,也没有和他迂回,淡淡道:“本官有些事,要问你。”   “你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有任何的异议,往后这辈子,就待在此处吧。”裴铮淡淡的威胁道。   金文德一个商户子,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本就已经吓得腿软,可怜这几日,压根就没有人来探望他,他每日苦苦支撑,差点儿要活不下去,这几日听着边上死囚说话,更是把他吓得瑟瑟发抖。   他不死心,找了狱卒去打听,结果知道的消息,差点把他吓死。   金文德一直在等裴铮出现,因为他终于发现,他是被裴铮亲自过问,灌进来的,换言之,也只有裴铮才能决定他的生死。   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好不容易出现了,金文德哪里还有别的想法?   自然是裴铮想知道什么,他就说些什么,“您问,您问,小的若是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您。”   金文德被关了几日,早就没了原先的嚣张气焰,只留下了卑微。   裴铮随意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打断金文德的殷勤,“温兴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什么时候遇见温他的。”   “什么?”金文德傻愣愣的抬眼,压根没明白裴铮说的温兴是谁。   福财见他一脸的疑惑,便善意的提醒道:“就是温先生。”   金文德的心跳的宛如打鼓,他其实心中早有所感,是因为温先生,可从前没有仔细的想过,如今仔细的想想,才惊觉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温先生,温先生是我在波斯和辰国的相邻的州府遇见的,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因为遇见温先生,我才谈成了一单生意……”   在金文德的叙述当中,不仅仅是裴铮,就连福财和福全也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人废物起来,能有多么的废物。   金文德做生意一向很不行,若非金家家大业大,就按照金文德的习性,只怕早就败光了家产,家业的归属,一直都是金家长辈头疼的事情,金父虽然溺爱儿子,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家业交给金文德。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温先生出现了,因为温先生的出现,金文德终于谈成了生意,并且也有了盈利,因为这件事,金家长辈对金文德刮目相看,从那之后,金文德在金家也有了越来越多地位。   故而金文德将温先生当成了再生父母。   “他出现在波斯和辰国交接的郡县,难道你都没觉得有问题吗?”   听完了金文德的叙述,裴铮还没有说话,福全就忍不住的问出声来,这件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福全想,他们镇南侯府的侍卫们,随便找个人出来问问,估摸着都觉得这温先生有问题,可金文德居然…   居然没觉得有问题?   金文德低下了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他开始自欺欺人,“温先生他,帮我谈成了生意。”   “你可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裴铮没有功夫理会金文德,只是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但金文德却是摇头。   裴铮一看见他那个模样,就知道金文德心中在想什么。   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裴铮冷笑一声,看向身边的人,“福财。”   福财听到声儿,立刻就拿出密信,慢条斯理的告诉金文德,他那个所谓恩人温先生,到底做了多少好事。   “促成的那些生意,都是温兴的产业,你付了那么多的银子,可有收到什么货?”裴铮淡漠的问道。   “这一回,你投入了那么多,甚至还抵押了府中的几间铺子,如今可有回应?”   金文德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一时之间脸色煞白,“不,不可能,不会的。”   “你父母也并非不顾及你,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有功夫来搭理你。”   “他们正在处理上门的债主。”   裴铮仿佛知道金文德最在意的是什么,便往他最痛的地方戳去,金文德这会儿就根疯了一样,整个人扑了过来,可还没有扑到裴铮的跟前,就被福全给拦下,“做什么?!”   “大人,大人,您救救小的。”金文德这下子彻底的慌了,结结巴巴的开始说话,裴铮随意的掀了掀眼皮子。   声音冷漠的可怕,“本官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点本官乐意听的。”   金文德这一回终于什么都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裴铮听着,神情淡漠的可怕。   随后又命人将他给关了回去。   金文德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什么什么都交代了,可裴铮依旧不放过他,“大人,大人,小的已经什么都说了,您就放过小的吧。”   “大人,大人……”   金文德的声音,一直回荡在牢房里面,裴铮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半分表示。   只是吩咐人好好的关押着金文德,“温兴身份不明,唯恐是他国奸细,金文德和他的关系颇为密切,为避免惹出什么乱子来,先暂时将人关押。”   福全和福财立马应声。   虽说他二人都没觉得金文德有这样的能耐,可主子说有,那便是有的。   *   审问完金文德,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裴铮走出府衙,瞧着天色已经大亮,便回驿馆换了一身衣裳,径直去了徐府。   并且这一回,不让福财和福全跟着。   他二人就被留在了驿馆里头,大眼瞪小眼,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朝朝昨日睡得极晚,今早却醒的很早,虽然没有睡几个时辰,可精神却清醒的不得了,她这会儿已经能够坐起身来,不需要一直躺在床上。   裴铮差门房送来拜帖的时候,朝朝和玖玖两个,正和徐云坐在一处用早膳。   徐云原本是自己单独用膳的,实在是太过无聊,才过来一块儿蹭。   原本三人在一处,有说有笑的,可门房进来之后,这热闹的气氛就戛然而止。   徐云和朝朝对视一眼,都没太明白裴铮此时的行为。   朝朝看了一眼玖玖,孩子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依旧自顾自的吃着东西,就当自己没听见似的,但朝朝知道,玖玖是听见的。   不知他是处于什么原因,而没有说话。   “姨姨,你怎么不吃?”玖玖见朝朝看着他,多少有点儿心虚。   “玖玖,你爹爹来了。”朝朝轻声开口,只见玖玖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姨姨,爹爹是过来接我的吗?”玖玖轻声的嘟囔,极不情愿的模样。   惹得朝朝有些莫名。   “你这是怎么了?不想你爹爹吗?”   玖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心中有点儿不大开心,他自然不是不想念裴铮的,只是爹爹一直在。又不会消失不见,但是娘亲就很不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着了,比起爹爹来,他当然想待在娘亲的身边。   这幅纠结的模样,惹得朝朝有些想笑,“这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玖玖捧着一碗粥,到底是点了点头,依旧没办法说谎,“我很想爹爹的。”   朝朝并不知道裴铮为何还要特意的让门房过来送拜帖,这几日他来徐府,就宛如回家一般的自在。   虽说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实便是如此。   朝朝并没让裴铮等多久,在玖玖用完早膳之后,便牵着他的手来到堂屋,他们俩到的时候,裴铮正在品茶。   徐兴文夫妻俩在一旁裴铮。   见到朝朝出现,徐兴文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朝朝,裴大人是来接孩子的。”   朝朝轻轻的点头。   徐兴文夫妻俩更是非常的有眼力见,很快就离开了,将堂屋留给了他们三人。   昨日裴铮说的那些话,还在脑海中未曾散去,朝朝此番并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裴铮,仿佛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就在她为难之际,玖玖却率先出了声,“爹爹,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裴铮的视线一直落在朝朝的身上,见她一切都好,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有空来回应玖玖的问题,见他小脸上满是纠结,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不想爹爹来接你?”   玖玖心里还是有些纠结的,但面对父亲,依旧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皱起眉头,很为难的说道,“没有,玖玖很想爹爹的。”   裴铮非常了解玖玖,知道他如今是在口是心非,便笑着和他说话。   只见玖玖的脸色越来越纠结,越来越不开心,朝朝总觉得,若裴铮再多说几句,玖玖可能就会哭出来。   朝朝看了一眼玖玖,又看了一眼裴铮,很理智的没有说话,她尚没有弄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对于别的事,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而裴铮这一回,也并不是完全来接玖玖的。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朝朝商议,只是朝朝和裴玖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有些话不能当着玖玖的面言明。   裴铮便将玖玖带到一旁,哄他出去玩。   自此,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堂屋中原本还有挺多的下人伺候,但徐兴文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们全部调走了。   朝朝见状便觉得更尴尬了。   可尴尬的,似乎只有朝朝一人,裴铮瞧着那是半点都不尴尬,甚至还能冲着她笑,“朝朝。”   那笑容让朝朝的神情都变得恍惚。   昨日的种种皆在眼前付现,朝朝看着裴铮,心情变得颇为复杂,不知要如何面对。   而裴铮却并未和她多言昨日,只是和她说起了玖玖来。   “玖玖如今也该到了启蒙的年纪,我便想着要给玖玖找一找夫子。”   朝朝听到这里,略有些疑惑,像是没弄明白,裴铮为何要同她商量这些,“你是玖玖的父亲,这些事情你自己决定便好。”   “玖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裴铮轻声说道,“他的学问,从前大多数都是我教的,并非我如今不愿教他,只是他也长大了,需要和同龄人相处,去书院念书才是最好的选择。”   “凉州也有不少书院,亦有名师,朝朝意下如何?”   裴铮说的每一句话,朝朝仿佛都听得懂,可合在一块儿,却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何意,他这是在和自己商量吗?   为什么要和自己商量这些?   “…你可以自己决定。”朝朝的声音有些冷淡,她还是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可裴铮却半点也不气馁。   认真的告诉朝朝,他见许多人给孩子选书院,都是父母一块儿的。   “虽然玖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总是会长大的。”裴铮并不敢和玖玖保证什么,他也不知道朝朝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原谅他。   但裴铮自从重遇朝朝的那一日,便从未想过要放弃,虽然他现在甚至就连一点点的希望都看不见。   可经过五年时间,裴铮早已经明白过来,除了朝朝,他谁都不想要。   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只有眼前的人。   “等他长大之后,很多事情就无法隐瞒,玖玖如今已经有记忆,可以记住很多的事情。”裴铮开始和朝朝说话,试图说服她。   “我希望,玖玖日后回忆幼年时,也有你的参与。”   “我也希望,玖玖可以一直记得你。”   他们之间血脉相连,朝朝原本就是没有办法放下那个孩子的,昔日种种,她都没有任何的参与,如今冷不丁的让她来决策这些事情。   朝朝心中觉得荒诞,但却又有隐秘的期待。   她的神色有些僵硬,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些话,只是想到了裴铮和玖玖的身份,凉州是雍州最繁华的地方,一直都是雍州百姓向往的城镇。   可凉州和京城比起来,却又不值一提。   “裴大人不打算,带玖玖回京城吗?”朝朝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承认,自己都快要被裴铮给说服了,裴铮描绘的未来,实在是太好太好。   朝朝很难不心动。   但她却在即将答应的时候,想起了裴铮的身份,想起了玖玖的身份。   因为裴铮的缘故,朝朝还曾经特意去打听过官员的任期,按照裴铮的身份地位,他怎么可能一直留在雍州呢?   连带着玖玖也是如此。   “至少这几年,他是不会回去京城的。”裴铮说的笃定。   朝朝却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这几年…和他?   只是玖玖吗?   她心中有些疑问,却没有问出声来,裴铮却开始和她解释起自己的打算来,“我已和家中长辈言明,自己日后的打算。”   朝朝听到这话,似有些意外,她心中隐隐有所觉,却并不敢相信,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她所想的吗?   朝朝没有言语,裴铮看着朝朝,眼中一片赤诚,“我曾经做过很多很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   “可是我,从不曾欺骗于你。”   对于这件事,朝朝是相信的,裴铮纵使有千般不是,也的的确确,从来都没有欺骗过她。   无论是什么事情,好的,坏的,他对自己都没有任何的期满。   “所以我已和家中长辈言明,让他们另觅继承人。”裴铮并不想在当什么镇南侯府的世子,他从前的人生,是早就已经注定的,错误已经造成,他自然要弥补对朝朝的伤害。   “你说…什么?”   另觅继承人?   他是不要再当这个世子了吗?   朝朝心中有了一个很荒诞的念头,她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有些离谱,她想,这怎么可能?   可裴铮之后的话,却证实了她的猜测,“玖玖自幼聪慧,定然能够承担的起侯府传承的责任。”   裴铮说的理所当然,朝朝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懂,“…玖玖?”   他如今也才不过五岁。   继承人和玖玖又能够扯上什么关系?   “家中还有几位庶弟,最大的也不过比玖玖大上七八岁,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何况,父亲心中属意的继承人,从不是他们,能承担责任的,唯有玖玖。”   在族谱上,玖玖是他的嫡子。   “原本我是应该送他回京城的。”   “只是他尚且年幼,我父亲常年不在京城,府中唯有母亲在,她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何况隔辈亲…我母亲时常溺爱玖玖。”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中也有着诸多的无奈。   对待自己的时候,阮氏总是严厉的,可看着玖玖,她却总是不一样。   “府中闲言碎语不少,他在我身边,我便能为他遮风挡雨。”   “等到他再年长几岁,可以自己判断是非对错,便是他离开父母的时候。”裴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孩子在父母的身边,笼统不过十几年光景。   如今只是早一些而已。   朝朝愣了愣神,并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问裴铮什么,她担心自己一旦问出来之后,有些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我…是来兑现承诺的。”   “我说过,若裴铮和阿阳,你更喜欢的人是阿阳…我也甘愿。”   这一回轮到他来不顾一切,裴铮说到做到。 第85章 我可以等   朝朝听到这话, 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尚未弄明白,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 如果她更喜欢的人是阿阳, 他也甘愿?   这句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个意思吗?   朝朝觉得自己根本就听不懂, 也快要被自己的猜测折磨的不行。   虽然这个人在自己的面前, 但她偏偏什么都不能问。   也什么都问不出口。   裴铮见她不言语, 还以为她是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他在朝朝的面前站定,分外认真的告诉她, “我是想告诉你,若是你,更喜欢的人是阿阳,我也可以舍弃裴铮的身份。”   他说的很是轻巧, 殊不知这些话到底在朝朝的心里, 掀起多少惊涛骇浪,她呆呆的看向裴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以…舍弃身份?”   这是朝朝从未想过的情况,她永远都记得裴铮是怎么认真的告诉她, 他是镇南侯府的世子。   让她一点一点的改变着属于自己的习惯, 所以朝朝的心中,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奢望。   可现在, 裴铮说的是什么?   他可还记得自己昔日所言?   “对。”裴铮看着朝朝, 坦然开口, “若是这个身份,曾经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 那么不要也罢。”   他的坦然,就仿佛是一把钝刀,生生的扎到朝朝的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   “我…你…”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   朝朝也并不清楚,裴铮做这一切,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经过深思熟虑。   她的心中涌现出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朝朝不敢相信。   她甚至都想去掐一掐自己,看看这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只不过朝朝还没有动作,裴铮就先拦住了她,“我说的都是真的,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同样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   裴铮的话,打消了朝朝所有的胡思乱想。   她的心中很是震撼,但她还是说不出任何话来,她不知要和裴铮说什么,也不知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合适。   而裴铮并没有要强迫她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甚至都没有催促一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根本算不上好,可裴铮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说来也是可笑。   这么多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晚了那么久,他才明白这一切。   说到底,裴铮的心中也是忐忑的。   他将自己的担忧,害怕,毫无保留的袒露在人前,他昨夜未眠,想了许许多多的可能。   裴铮想过朝朝会接受他,会原谅他,同样也想过朝朝会拒绝他。   他如今站在朝朝的面前,根本没有自以为的冷静,他的心情非常非常的忐忑,只担心自己会被拒绝。   朝朝的心情同样很不平静,她对裴铮,从未有过什么奢求,当初的种种已经过去,朝朝从不否认自己的曾经。   只是昔日的每一天,她过得太累太累。   那宛如在深渊峭壁上独行的日子,她早就已经不愿去想,前路漫漫看不到边际,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后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那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裴铮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但那个人只是在悬崖的对岸,给她搭建了一座金色的囚笼,他站在那一头,温柔的对着她说:“朝朝,来到我的身边。”   然后裴铮就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行走艰难,终于踏进了那座牢笼。   他从未想过要陪她一起。   也从未想过,她愿不愿意。   等到她终于挣脱束缚,离开那座囚笼,他如今却告诉自己,若你不喜欢那囚笼,我也可以来到你的身边。   他同样可以舍弃那金碧辉煌的一切。   但是…太迟了啊。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面前的人期待的看着她,可朝朝几次张口,却并非欲言又止,而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想如果自己这会儿还是不会说话的,那该有多好。   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说,不用担心说出来的话,到底合不合适。   朝朝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却又不知道要怎么答应。   她愣在当场,以为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需要回答。   朝朝根本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玖玖都在外头转悠了一圈马上就要回来,他站在门外往里头探了探脑袋,看向裴铮。   像是在询问自己这时候进来是不是方便。   裴铮却对着玖玖摇了摇头。   小小的孩子听懂了暗示,继续在外头晃悠,只是外面多少是有点儿冷的。   玖玖将自己的小手揣在兜里面,开始思考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进屋。   爹爹和娘亲,到底有没有把话说清楚?   爹爹为什么可以那么笨?   道歉都不会吗?   玖玖在胡思乱想,一边埋怨着父亲,一边冲着自己的小手呵气。   就在这时候,徐云将一个手炉递给了玖玖,“给。”   玖玖略略的抬起眼,看见了徐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云,姨姨?”   “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徐云将手炉塞到了玖玖的手心里,将玖玖的一双小手都捂在上面,手炉有点儿大,玖玖的手有些小。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覆盖上去,感受到了那点点温度。   玖玖浅浅的笑了起来,“谢谢云姨姨。”   “客气什么?”徐云的手在玖玖的头上轻轻的摸了摸,让他不要在意,两个人一同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景色。   这样的景色,他们俩都已经看得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里头并不好去打扰。   徐云说自己不放心过来看看,可具体不放心什么,也没有和玖玖说的太清楚。   她看着玖玖,又看看堂屋,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纠结的,父母说过的那些话,徐云其实都记得,也都听在了心里。   她起初反对的很激烈,可冷静下来之后,也默许了。   朝朝和她的情况很不一样。   她的未婚夫已经过世,天地之间,她再也寻觅不到那个人的存在。   可裴铮还活着。   裴铮做的这一切,他们其实都是看在眼里的。   徐云只想朝朝可以过得快乐一些,如果能够给她快乐的人是裴铮,她也并非是一定要拆散他们的。   “云姨姨,你还痛不痛?过来会不会很不方便?”玖玖担心的看着徐云,听到这些话,徐云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没有很痛,很快就会好的。”徐云摸了摸玖玖的额头,但却忘记了自己如今手上还缠着布条,稍稍的一用力,玖玖的额头上就红了一大片,看着很是可怖。   “我…”徐云的声音有些尴尬。   但玖玖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握住徐云的手,问她手还疼不疼。   “不痛。”徐云笑眯眯的开口,搂着玖玖一块儿看着外头的雪。   两人谁都没有谈论起在屋子里的两个人,只是看着满院子的雪突然有所感慨,“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这样。”   “爹爹说,江南的冬天,很冷很冷的。”玖玖认真的说道。   徐云是雍州人,他们徐家虽然也做生意,只是这生意涉猎到底也在临近的地方,并不会到那么远的江南。   江南在徐云的心目当中,也就是一个地方而已。   但因为朝朝的缘故,江南这个地图上的地方,也就变得亲切起来,走在路上的时候,听人提起江南,都会停下来多听一耳朵。   如今听到玖玖说起,也就没有打断,“江南,是什么样子的?”   朝朝很少提及江南,或者说,对于过去,朝朝根本就不想说起,徐云并不是一个喜欢挖人隐私,揭人伤疤的。   但凡朝朝不愿意说的,她从来都不会去逼迫。   玖玖对于江南,其实也并不了解,很多都是父亲告诉他的,“爹爹说,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就算是寒冬腊月,入目所及也是绿油油的一片。”   绿草如茵,从来都不是说说的。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玖玖摇头晃脑的背了几句诗,“应该是很漂亮的地方吧。”   “对。”徐云笑意盈盈的看向玖玖,“那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两个谁都没有去过江南的人,开始了无端端的幻想。   话说到最后,徐云甚至开始好奇,不知道江南会不会下雪。   两个人面面相觑,恨不得这会儿就冲进去把朝朝找出来问个究竟,但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外头。   只要一安静下来,他们就会忍不住的想知道裴铮和朝朝如今在做什么,索性就什么都不去想,勉强着彼此在一块儿看雪景。   好在两人之间非常的熟悉,凑在一块儿也不会有任何的突兀。   “姨姨,要不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玖玖并不是想乱跑,只是这种时候,在这个外头吹冷风,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他爹爹看起来不像是个会道歉的,也许还要很久。   徐云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她牵着玖玖的手,跑到堂屋去,敲了敲门。   屋子里的两个人,转身看向他们。   依誮徐云有点儿尴尬,“那个…我是想说,我带玖玖回我院子里去玩一会儿。”   玖玖在一旁很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裴铮对于这一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唯有朝朝,神情有一些纠结。   但徐云根本就不给她纠结的机会,带着玖玖便离开了。   玖玖甚至还能回过头,对着朝朝挥挥手,“姨姨再见。”   朝朝这会儿脑子里的思绪有些混乱,她看着玖玖和自己打招呼,便也胡乱的挥了挥手。   玖玖离开之后,堂屋中又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裴铮气馁。   他反而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既然玖玖有人照顾,要不要出去走走?”   “什么…?”朝朝有些愣神,出去走走?   “你看起来似乎很为难。”裴铮一针见血的说道,“我其实并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复我。”   “若是你还没有想好,还没有想明白,晚一些答复我,也是没有关系的。”   裴铮现在的耐心很好很好。   若是从前,他是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有这一天,说是卑微都不为过。   但裴铮却一点儿也不讨厌如今的自己。   只觉得,早该如此。   “这里是徐府,总是有很多的不便。若是你有什么话想要问,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么都可以好好的说。”   裴铮说的话太具有诱惑,鬼使神差之下,朝朝竟然真的答应了和他出去走走。   消息传到正院,徐兴文听到这里,总算是欣慰了一些,“只希望从今以后,一切都安好。”   徐兴文很是激动,但徐夫人的心里,却又一些忧虑,男女的思维,本就有着很大的差异,徐夫人一直都想着徐云说过的那些话。   若他当真是良人,怎会让朝朝从前吃那么多的苦。   徐夫人并不知道朝朝先前到底吃了多少苦,但心中还是会有所担忧。   “老爷,这样当真好吗?”   “夫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徐兴文并不是迫于权势才会想让朝朝和裴铮和好如初,他只不过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这一回,裴大人是怎样照顾朝朝的,你我都是看在眼中,若非是裴大人,云儿和朝朝,早就没了性命,她虽不是我的女儿,可在我们家这些年,我相信夫人也是将朝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徐兴文极少会说这么一大段话。   如今说出来,也是因为真的很担心。   “裴大人和朝朝之前,究竟有怎样的过去,我们都不清楚,如今我们也不是要撮合,只是…孩子们的事儿,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徐兴文冷静的说道。   徐夫人先前也许还不明白,但是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徐兴文心中的打算。   若他们可以和好如初,自然是最好的。   “那云儿…”   “云儿如此聪慧,心中如何没有想法呢?”徐兴文从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蠢货,何况徐云应当比谁都希望朝朝能够开心。   “我们膝下唯有云儿一个孩子,她幼时总是多孤单,在遇到朝朝之后,每次瞧着她们两个有商有量的,老夫心中也是欣慰。”徐兴文说起从前时,总是有着诸多感慨。   徐夫人听到这儿,却有些不大好受,“老爷是怪我没能再生一个?”   “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徐兴文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是越描越黑,压根就没想到老妻竟然还会胡思乱想。   “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闹别扭了,这件事情我们不是一早就已经说好的?只要云儿这一个孩子。”徐兴文开始熟门熟路的哄着老妻。   最后哄着哄着两人就一块出门赏雪去了。   消息传到徐云这里,徐大小姐整个人都傻了,合着所有人都出门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带孩子?   徐云苦笑连连,要不是自己这会儿根本就动弹不得,她也很想出去玩一玩,只可惜啊…   徐云收敛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摸了摸玖玖的手,“我们还是继续画画吧,姨姨从前可不知道,玖玖原来画画也这般的好看。”   一番话把玖玖说的脸蛋红红的,更加卖力的开始画画,“姨姨,我再给你画别的,等玖玖再长大一些,就可以给姨姨画丹青。”   “好,那姨姨就等着玖玖的丹青。”   *   朝朝和裴铮出了徐府的大门,便去了一家酒楼,朝朝的思绪很混乱,基本都是顺着裴铮走,她原本以为,裴铮是随便的选了一家酒楼。   等回过神之后才发现,选的酒楼竟然是她经常来的。   “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裴铮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忐忑。   朝朝没有说话,她的确是不讨厌的。   因为朝朝的沉默,裴铮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自作主张了?   “若是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也可以换一个地方。”裴铮这么想着,便很快有了决定,“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这一回,你来选。”   裴铮说过自己不会再自以为是,便把这一切贯彻的彻底,就连选一个酒楼都开始担心起来。   他方才是一时忘了,才会这般。   但朝朝却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没关系,这里就好,不需要太费心。”   选什么地方的酒楼,是谁来选,又有什么关系?   朝朝昔日在乎的,从不是这些事情。   她从前都不在乎,如今又怎么会在乎?   裴铮见她神情淡淡,也就歇了坚持,只是这一回,他并没有点菜,反而是询问了朝朝的意思。   朝朝看着面前的店小二,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这是她头一回,和裴铮一同外出的时候,由她自己来选择,从前满桌的菜肴,都是裴铮的决定。   但朝朝,是真的不介意这些。   这其实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就是这一件小事,让朝朝很不习惯,只是菜单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朝朝也没有任何的推辞,随意的选了一些点心。   她才用早膳这会儿根本吃不下别的。   裴铮更简单,只是点了一些茶。   他原本是想点酒的。   裴铮也知道喝酒伤身,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若是点了酒,眼前的人是会听之任之,还是会阻止他。   裴铮并不知结局是什么,也害怕知道朝朝的反应,索性就什么都不点了,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点心上的很快很快,朝朝看着面前的糕点,缓缓的拿起一块尝了起来,酒楼里的糕点滋味很不错。   但她却半点没有欣喜,只是分外的迷茫。   裴铮也尝了一块,却只是笑着告诉她,没有朝朝做的好吃。   “是吗?”朝朝浅浅反问,印象中她只有在很久很久之前,才给裴铮做过糕点,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   怎么可能还记得住呢?   “其实,我做的糕点,味道并不是很好。”朝朝想了想,还是很坦率的和裴铮开口。   裴铮听到这些话,不知为何开始心慌了起来。   只是他却耐心十足,并没有立刻打断他。   朝朝将手中的糕点放下,“也许,你早就忘记了我做的糕点是什么味道的,只是一直记着,想象着,它是很好的味道。”   “…你说这些话,是何意?”   朝朝垂下眼眸,拿过桌上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她的脸上还有很多的迷茫,她像是很不能理解,自己竟然会拒绝裴铮,可她却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也许…你喜欢的,只是你想象中的柳朝朝。”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裴铮的心开始慌乱起来,他从未想过,朝朝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这些话对他而言,无异于是拒绝。   朝朝在这一路上,同样也想了很多很多,五年的时间,从不是说说的而已。   朝朝想,若是当初,她刚刚离开的时候,重遇了裴铮,他若是和自己说起这些话来,她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一年,两年,三年…   她都是会答应的。   而不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太久。   很多事情,她都已经记不清楚,她也快要记不清楚,她记忆中的阿阳,是什么模样。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纱。   她清楚的知道眼前到底是什么在阻碍着他们,可想要跨越这阻碍,却总是很艰难。   她说的这些话,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裴铮…我永远,都不可能一直是你记忆中的模样。”朝朝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的残忍,但她的残忍,从不是对着裴铮。   她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你说,你要把阿阳还给我?可是,阿阳早就已经不在了。”   “你便是舍弃了身份,舍弃了一切,可过去的时间,永远都回不去,失去的人也已经失去。”   朝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恐惧是什么。   “你不是他。”朝朝非常笃定的开口,“便是舍弃了身份,你也不是他。”   裴铮和阿阳,从来都是两个人。   并非是舍弃了身份,就能够变成另一个人的。   “朝朝。”裴铮飞快的打断了朝朝的话,他心中的忐忑,在这一刻成了真,他本就担心自己会被朝朝拒绝,如今想来,他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我记得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去。”   “一切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你心有疑虑,我会一直一直的陪着你。”   “陪着你,找到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为止。”   “我喜欢的人,是柳朝朝。”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是柳朝朝,我都爱她。”   就算面前的人,说出那么狠心绝情的话,裴铮都没有办法苛责,只是在想,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朝朝这般防备。   甚至连一点点的信任,都难以给予。   “所以朝朝…你不用这么快的拒绝我。”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一点一点的温暖着朝朝冰冷的心,“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原谅的那一天。”   余生漫漫,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 第86章 不要勉强自己   裴铮说的话, 一字一句都在朝朝的脑海中回荡,他们明明已经把话给说开了,但是气氛却变得越来越诡异。   朝朝说不出话来, 裴铮更不会提出告辞之语。   最后, 那桌子上不仅仅有了糕点, 也有很多的菜肴, 一半是朝朝点的, 另一半是裴铮点的。   裴铮瞧着午时接近, 便提出要一同用午膳,朝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答应了下来。   桌上不仅仅有菜肴, 还有许多的酒,这一些是朝朝点的。   她来到雍州之后,不知何时有了喝酒的习惯,从前她和裴铮, 没有好好坐下来一块儿用饭的机会。   故而裴铮是没有发现的。   朝朝并没有什么酒瘾, 只是爱上了这个味道,今日她并不想克制自己,也并不介意裴铮知道了会如何。   她只想好好的吃一顿饭,喝一顿酒。   裴铮对朝朝总有一种莫名的纵容态度, 他并没有过多的干涉, 在朝朝给自己倒酒的时候,甚至还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朝朝。”   这一声称呼, 让朝朝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她看向面前的人, 一不小心就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瞳仁里。   那眼中的情绪,是那么的熟悉, 熟悉的让朝朝的心猛的一颤,她握着那壶酒,几乎快要握不住,她看着裴铮,心中颇为犹豫。   但裴铮却一直看着她,很耐心的等待着。   既不说话,也不催促。   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这酒…”朝朝想了半晌,都没想出一个很合适的理由来,裴铮觉察到她眼中的拒绝和不情愿。   也并没有强迫她,只是默默的收回了手,放弃了这一杯酒。   朝朝的心中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酒。   裴铮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兀自给自己叫了一壶酒。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面对面的坐着。   他们俩点的,都是雍州当地的菜肴。   其实,他们两个谁都吃不太习惯,朝朝自幼长在江南,裴铮是京城人士。   他们习惯的口味,和雍州的都很不一样。   口味不同,饮食习惯也是不同的。   只是今日,眼前的这些菜肴,却是一点一点的少了下去。   “我来雍州那么久,还没有好好的吃过这里的饭菜。”裴铮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是诸多感慨。   他从前忙碌,对饭菜这些,都只是匆匆的对付一口,每日里扑在公务上面,有更多的时间便是花在玖玖的身上。   好不容易有什么闲暇,也都是在思念之中度过,哪里有空去品尝美味佳肴?   昔日在京城的种种享受,仿佛已经成为了过眼烟云。   而朝朝,对这些其实都不讲究,只是偶尔有一些偏好罢了。   朝朝也唯有在徐云的面前,会多出几分真性情,会缠着徐云说要吃些什么。   徐云对她,总是纵容的态度。   今日,她看着这一桌子菜,倒也是吃了不少,“阿姐说,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味道极好,她每一回来,都会点。”   “是吗?”裴铮看着那道招牌菜,伸了伸筷子尝了尝,“的确是不错。”   “朝朝可喜欢?”裴铮又问了一句。   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阿姐每一回谈完生意,都会带我出来吃饭。”   “每一回,都会点上一些招牌菜。”   “有时候是这里,有时候又是另一家,怀远县很多酒楼的掌柜,都认识我和阿姐。”   在朝朝平淡的话语当中,裴铮了解了很多很多。   其实这些事情,裴铮也是一早就知道的,他知道朝朝刚来雍州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   也知道,她和徐云究竟是怎么阴差阳错成了如今的关系,她和徐云一开始,也并非如此融洽。   只是这些话,从前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如今从朝朝口中听说,又是另一番感觉。   他的心中又嫉妒,也有感激。   他继续徐云和朝朝如今的关系,也感激在朝朝最痛苦的时候,还有徐云陪在她的身边。   只是有些话,说了也是徒增伤感。   裴铮不想说起这些,便生硬的转移话题,“朝朝,要不要尝一尝这酒?”   他将自己手边的酒推了过去,这是雍州的烈酒。   和女子喝的果酒很不一样。   裴铮见朝朝诧异的看向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酒,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唐突,“你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   就在裴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朝朝将眼前的酒杯递了过去。   裴铮的心中虽然有些意外,但瞧见之后,还是给她倒了一杯。   朝朝看着酒杯里的酒,轻轻的晃了晃,端到了嘴边轻抿了一口,这酒很烈,朝朝有些不太习惯,忍不住咳嗽起来。   裴铮原本也只是想找些话和朝朝说。   瞧见之后,便有些担忧,“若是不习惯,不必勉强自己。”   朝朝看着裴铮,轻轻的摇头,她并没有勉强自己,只不过是被这酒给呛了一口,待仔细的尝一尝,倒觉得滋味不坏。   裴铮看了一眼,垂着眸,浅浅的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勉强自己就好。”   朝朝将这话听得分明,却没有认真的去辨别他话中的意思,不要勉强自己吗?   裴铮见她不怎么说话,便很认真的告诉她:“朝朝,没有人可以勉强你,我也不能。”   朝朝听见这话,神情又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吗?   朝朝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着之前的事情,那样会让自己变得很痛苦,但有些记忆当真没有那么容易可以忘记。   从前勉强她最多的人,难道…不是裴铮吗?但有些话说出来,当真是没有太大的意义。   朝朝索性就不说了。   只是默默的喝着酒,喝完了一壶酒,便将酒杯放在了一边,再也没有去碰一碰的打算。   朝朝的心中,不免是有一些遗憾的,在裴铮的面前,她到底还有些拘谨,这一顿饭,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直到面前已经没有什么菜肴,裴铮才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朝朝,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朝朝想起来再还没有吃这顿午膳之前,裴铮也说了同样的话,要不要出去走走。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如今他又问起了这句话来…   他们可以走到哪里去呢?   “我还没有赏过雍州的雪景。”裴铮说的真诚,但这些话语里面有几分真诚,几分假意,其实也只有裴铮自己知道。   他不过是想要和朝朝多待一段时间。   朝朝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的回答,就在这时候,她想起了裴铮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不必勉强自己?   朝朝垂下眼眸,淡淡的拒绝道:“我不想去。”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如今的情况,和他们重逢的时候很不一样,昔日重逢,朝朝只想和裴铮划清界限。   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现在,她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微妙起来。   朝朝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给裴铮一个机会?   但她却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只是朝朝知道,她的心总是会忍不住的动摇,既然,前路漫漫,那她,也就不必勉强自己。   当朝朝颤着声说出自己不想去的时候,裴铮并没有任何的异议,没有半点的坚持,反而唤小二过来结账,“既然你不想去,那我送你回去。”   裴铮结完账之后,便亲自送朝朝回徐府,两人是一同出来的,这时候自然也一同回去。   两人一同坐在马车里头,安安静静的,快要到徐府的时候,朝朝忽然问起玖玖来,“你不接他回去吗?”   裴铮和玖玖曾经开诚布公的谈过,对于他和朝朝的事情,玖玖一知半解,但他已经知道,朝朝是自己的母亲。   他可以把孩子接回去,也可以把孩子留在朝朝这儿。   玖玖会很高兴。   但这一切都要看玖玖和朝朝的意思,“气候愈发寒冷,很快就要到腊八,腊八之后便是除夕,我会很忙。”   将近年关,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我想着开春的时候便送玖玖去书院,打算这段时间给玖玖物色好书院,至于这些日子,还是让他高高兴兴的玩耍。”裴铮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玖玖很喜欢朝朝,如果朝朝愿意的话。   他是想把孩子留在怀远县的。   “若你不反对,玖玖也愿意,我自然是不反对的。”裴铮说的很认真,只将决定权都放在了他们两个人手中。   “物色书院?”   “是,玖玖也到了要启蒙的年纪。”裴铮说晚些时候会让人把那些书院的介绍,悉数都送到徐府,让朝朝帮着一块儿参谋参谋。   朝朝自然也想起了这件事情,只不过她原本以为裴铮只是说一说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放在了心上。   还这般的雷厉风行,晚上就要将书院的资料送过来。   “我恐怕…是没有办法胜任的。”朝朝的声音中流露着淡淡的拒绝,但裴铮却开口鼓励她,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朝朝这才勉强答应下来,“我只是稍稍的看一看。”   裴铮的心中是欢喜的,她还以为朝朝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他。   没曾想换一个说法,她就答应了。   果真,她待玖玖,就是好。   “你还是将玖玖先带回去吧。”朝朝想的有些深远,在那些日子的接触中,朝朝就发现了,玖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若是她在府中看一些书院的介绍。   保不齐会被玖玖发现。   到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玖玖解释。   朝朝想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裴铮,“玖玖可有问过什么吗?”   “玖玖要,问我什么?”裴铮略显疑惑的看向她,“你想问什么?”   “玖玖可是相信了,我说的话?”朝朝心中有了很荒诞的念头,她总觉得玖玖发现了什么,可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只是这些念头一直都在她的心中,怎么都没有办法消散。   朝朝先前没有机会,如今提及这些,便问了出来。   “嗯?”裴铮淡淡抬眸,看向朝朝,见她眼中有着真切的担忧,便很快的明白过来,朝朝到底在担忧什么。   有时候,他也不得不佩服朝朝的敏锐,对于这件事情裴铮先前也有诸多的纠结,但他已经答应了玖玖,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至于玖玖为何不该称呼,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玖玖虽然还小,但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   “玖玖只是觉得你很亲切。”裴铮浅浅的笑了起来,还是决定隐瞒这件事情,对于孩子的心意,裴铮一直都很珍惜,从不会轻易的践踏。   “因为你长得,很像他的娘亲。”裴铮笑着开口,“这就是玖玖心中,对于你的所有感情。”   “他说,在他的心目当中,朝朝姨姨,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裴铮说了许多的话,总算是打消了朝朝心中的疑惑。   说完了正事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好在很快就到了徐府。   裴铮和朝朝一同进府。   一个是回府,另一个则是去接孩子的。   玖玖原本在府中,是要陪徐云说话的,甚至还想着要给云姨姨露一手,画些画。   可有些事情发生的,往往猝不及防,在徐云的逐渐夸赞中,玖玖当真迷失了自我,开始画起了丹青来,只是这个时候画的丹青,自然是不怎么样的。   徐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真的相信玖玖会画丹青,顺着他的意一动不动的坐着。   折腾了几个时辰,两个人都也有些沉默。   听门房说朝朝和裴铮回来之后,他们俩才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玖玖毫不犹豫的跑了出去,扑到朝朝的怀里,“姨姨,你回来了?”   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问他玩的怎么样。   “我在给云姨姨讲故事。”玖玖只是提了讲故事,绝口不提丹青这件事。   惹得徐云在背后,对着朝朝苦笑。   玖玖满心以为,爹爹和娘亲一起回来已经解开了误会,可没想到爹爹是来接自己的。   玖玖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声音也有点儿难受,“要,要回去了吗?”   “对,玖玖要和爹爹一起去凉州。”裴铮牵着玖玖的手,让他和朝朝徐云道别。   玖玖的心里有些难过,但他却是礼数周全,半点都没有要撒泼耍赖的意思,“那,朝朝姨姨,云姨姨,玖玖先随着爹爹回去,日后…日后再来探望。”   小小的孩子咬着唇,将这些话说了出来,朝朝和徐云送他们俩出府,到了府门外,玖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她二人瞧见心疼的不得了,但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铮带他离开。   等送走人之后,徐云才有心情开始关心朝朝,“你今日出去了很久。”   平时,朝朝是不会出去那么久的。   尤其是和裴铮在一块儿,她恨不得立刻就回来。   “嗯。”朝朝的声音又轻又淡,透露出一股迷茫,她看向徐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阿姐,他说要将阿阳还给我。”   “啊?”徐云初初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没有听明白,刺史大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把阿阳还给你?”徐云只觉得自己完全不理解,她甚至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在风雪中冻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话。   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徐云,正在她为难要解释的时候,徐云却拦住了她。   “等等,等一等。”徐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开始努力的思考起来,“你让我先想一想,让我好好的想一想。”   “裴铮要把阿阳还给你?他要怎么还给你?”徐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根本就不够用,这俩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但她知道朝朝不会拿这些事情来开玩笑,既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裴铮跟她说了什么。   徐云想了又想,忽然想起朝朝说过的一件事,脸色变得非常古怪,“他要怎么把阿阳还给你?难不成还能让自己再失忆一次?”   朝朝:“……”   她罕见的沉默下来,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徐云的话,徐云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朝朝始料未及的。   “…难道不是?”徐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朝朝。   后者虽然没有回答她,但是从朝朝的眼神当中,徐云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我这不是,觉得好奇。”   徐云干巴巴的笑了起来。   朝朝的眼睛里,多了些隐隐约约的笑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随后又换上了惆怅,“他说,他要放弃镇南侯府世子的位置。”   从此不再当那个世子。   只希望他们两个可以重新开始,只希望朝朝可以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   “你,答应了?”徐云小心的问道。   但她看着朝朝那模样,并不像是高兴的,“还是说,你没有答应?”   朝朝摇了摇头,说自己还没有想好。   徐云轻轻的揽过朝朝的肩膀,让她不要想太多,“朝朝,你只需要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   朝朝只觉得自己如今是什么话都听不明白了,徐云说的这些话,让她很是疑惑,“阿姐的意思是?”   “他不是说,要将阿阳还给你?既如此,你且看一看,他到底要怎样将阿阳还给你。”徐云很是中肯的建议道。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若是待你真心,你一定可以感觉得到。”徐云说的笃定。   但她却不明白,朝朝的眼底,为何常有苦涩。   真心吗?   她也曾有裴铮的真心,只是那份真心,和她以为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朝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幸福。”徐云说的真诚,朝朝并不想让她担心。   浅浅的点了点头。   只是那双看向窗外的眼,总是有着许多的愁绪。   *   当天晚上,裴铮就将那些书院和夫子的介绍,尽数送到了徐府,朝朝将那些全部都放到了书桌上。   甚至都来不及等到第二日,当夜就开始研究起来。   里头的介绍都很详细,从这书院的创始人,到夫子的人品,还有这个书院出了多少有名的秀才和举子,都一一的列举在内,朝朝看完之后,只觉得感慨万千。   果真,裴铮可以给玖玖的,永远都是她给不了的。   朝朝比对了很久,终于比对出了两家书院,剩下的就不是她能够决断的,她将书院选定之后,头一回提笔给裴铮写信。   她觉得很是新奇,又感慨万千,重遇裴铮之后,她像是每一天都活在挣扎当中。   徐府的小厮是在次日清晨才将这些书信送到驿馆的,送到的时候,裴铮正命人收拾行李要回凉州。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同样的也放弃不了自己的责任。   所以还是决定带玖玖回凉州,只是玖玖看起来很不开心,裴铮的心中也是有点儿难受的,他轻轻的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先和爹爹去凉州,等腊八的时候,爹爹再带你来怀远县好不好?”   在裴铮耐心的安抚下,玖玖总算没有再任性,和裴铮一块儿踏上了回凉州的马车。   就在这时候,徐府的小厮跑过来送了信。   只见玖玖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把拿过信,“是姨姨给玖玖的吗?”   裴铮和玖玖都知道那是朝朝送来的,父子俩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翘首期盼着,裴铮的心里更是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但当他看见上头的落款,忍不住笑了起来,从玖玖的手中抽过那封信,唇角上扬,“这封信,是给我的。”   玖玖:“……”   他默默的看了一眼亲爹,只觉得非常的奇怪,玖玖原本还是想要忍耐的,但他实在是忍不住。   尤其是爹爹脸上的表情,让玖玖瞧了很是不开心,“爹爹,你到现在都没能让娘亲原谅你,娘亲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一番童稚之语。   让裴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裴铮就算不打开书信,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他只不过是有一些自欺欺人罢了,但这些事情,裴铮是不会让玖玖知道的。   “小孩子不要多话。”   玖玖坐在马车里头瘪着嘴,又恋恋不舍的看着怀远县。   明明都还没有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第87章 柳姑娘,我不可以吗?   雍州的气候很冷很冷, 好在马车里头很暖和。   福全在外头驾车,玖玖和裴铮一块儿坐在车里,裴铮早就知道朝朝写给他的书信里面是什么内容, 故而也并不急着要拆开。   但玖玖在一旁却着急的不行, 时不时的想要探出头, 看一看情况, 只不过每一回抬头, 都没有看见爹爹有拆开信的举动。   玖玖只能可怜巴巴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举动,自然让裴铮察觉了,他略略的转头问道,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看一看爹爹。”玖玖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更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的心思,何况玖玖也觉得, 这不是什么很好的行为。   对于玖玖的口是心非, 裴铮也没有要去戳穿,但玖玖到底还是个孩子,并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心思,他所有的想法, 都写在了脸上, 裴铮不说话,只是想看一看, 玖玖可以忍到什么时候。   但是玖玖很快就忍不住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坐到裴铮的身边,“爹爹, 你不看一看,姨姨写了什么吗?”   玖玖的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好奇,他抓心挠肺的想要知道,这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裴铮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想看?”   玖玖立刻摇头,奶声奶气的回答,“玖玖不想看,这是爹爹的信,玖玖不能看。”   他拒绝的非常坚决,但是也很纠结,最终拉住了裴铮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爹爹,你看一看好不好?”   “你既然不想看,又为什么要我看?”   “玖玖只想知道,姨姨在书信里面,有没有提到过我。”   玖玖回答的很认真,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这番话惹得裴铮哭笑不得。   他眼中的期待裴铮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当爹的还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孩子,这封信里面,满满的,提起的都是他。   和自己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裴铮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玖玖,朝朝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这么一比较,他实在是太惨太惨,所以裴铮不是很想告诉玖玖这些,免得眼前的小家伙太过得意。   “爹爹现在有点忙,等我们到了驿馆之后,才能好好的看。”裴铮说的很清楚,玖玖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很好的答应下来。   并没有任性。   马车驶出怀远县,玖玖的神情和从前一模一样,时不时的想要往后头看看,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裴铮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问。   有些话问的太明白,也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但孩子的眼神实在太让人难受,裴铮忍耐再三,依旧没忍住。   “等到腊八的时候,爹爹再带你过来。”裴铮轻声开口,玖玖神情愉快的答应下来。   “爹爹…玖玖今年,能和娘亲一块儿过除夕吗?”玖玖抬起头,颇为认真的问道。   只不过这些话当真是把裴铮给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一块儿过除夕,裴铮并不敢和玖玖保证什么,孩子如今已经越来越大,对他的话会有所期待,裴铮不忍心让孩子失望。   “如果玖玖想和你娘亲一块儿过除夕,也许可以。”裴铮谨慎地回答道,他想,朝朝也许会拒绝自己,但是她一定舍不得拒绝玖玖。   但这一切还是要看朝朝的意思,“等下一回,玖玖见到娘亲的时候,亲自问问她的意思,可好?”   玖玖听懂了,很高兴的点了点头,“谢谢爹爹。”   他看着父亲,本是想问一问,爹爹到底有没有和娘亲和好,只是玖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问出口。   再这样高兴的谈话之中,他看着裴铮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那,爹爹呢?”   “什么?”裴铮神情温和的看向他,轻声问道,“玖玖想说什么?”   “爹爹不一起吗?”玖玖的神情有些难过,看着裴铮的时候,充满了期待。   但裴铮只是冲着他轻轻的摇头,“爹爹现在可不敢跟你保证什么,也许除夕的时候,爹爹也和往年一样忙碌,若这会儿就答应了你,到时候办不到,你岂不是会很伤心?”   玖玖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他看了一眼裴铮,默默的点了点头。   心中虽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可脸上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失落,因为玖玖的心中,依旧期待着和父母在一块儿。   裴铮缓缓的将孩子揽到自己的身边,他不是不懂玖玖的期待,若论起期待来,他并不会比玖玖少,“爹爹答应你,若是有机会,一定能陪着玖玖的。”   *   朝朝得知府上的小厮将书信送出去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从小厮的口中知道裴铮带着玖玖去了凉州。   “裴大人说,凉州城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所以就不亲自过来道别,还希望朝朝小姐可以见谅。”小厮宛如背书一般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让小厮先出去。   裴铮为何不亲自告别,朝朝其实并不想去深究,但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起裴铮昨日说过的那些话。   每一句,都记在脑海里面,记得清清楚楚,朝朝不禁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到了这一刻,朝朝也不得不承认,裴铮一直都很能影响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她一人独处时,总会忍不住想入非非。好在徐云很快就差丫鬟过来寻她。   丫鬟看着朝朝,笑意盈盈道:“朝朝小姐,大小姐说,您的伤势比她轻一些,她行动不便,还请您过去一趟。”   徐云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但朝朝也不会计较这些,听到之后只是默默的点头。   很快就收拾一番过去了,朝朝到的时候,徐云正在整理一些纸张,朝朝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一些画,她有些疑惑的问道,“阿姐,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玖玖给我画的。”徐云非常骄傲的开口,虽说这丹青画的有些不怎么样,可徐云还是觉得,孩子画的很不错。   故而要将这些画好好的收藏起来。   “玖玖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能耐,叫我十分的佩服。”徐云看着其中的一幅画,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开始和朝朝分享起昨天的趣事来。   “这小家伙好玩的紧,还自告奋勇的说要给我画丹青,诓骗我坐了好几个时辰。”徐云嗔怪的说道,但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   听的朝朝忍俊不禁。   “朝朝啊,他怎么能够那么可爱?”徐云每一次见到玖玖,都忍不住的感慨万千。   朝朝却只是只是浅浅的笑,她的心中,还是从前的想法,玖玖长得可爱,也许和她有不少的关系,但玖玖的性格好,讲礼貌,那是裴铮教的好。   朝朝从不会否认裴铮的付出。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想起了裴铮来,好似这些日子,她总会无端端的想起裴铮,每一次想起的时候,心情总会变得沉重。   徐云见朝朝这个模样,心中有点儿担心,小心的问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朝朝浅浅的笑了起来,“阿姐不用这般小心,我并没有觉得不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这不是…玖玖和那谁回去了,我担心你会想他。”徐云自己就很想玖玖,将心比心自然觉得朝朝也会想。   “我自然是想他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朝朝总是会忍不住的想念玖玖,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孩子一直都不在自己的身边,孩子好与不好,和自己的关系也不大。   徐云正愁不知道怎么安慰朝朝,朝朝的丫鬟玖走了进来,还带来了一封请柬,“朝朝小姐,这是李公子送过来的。”   李公子便是李林,不仅朝朝知道,徐云也知道,朝朝看着这封请柬,一时之间有些疑惑,“李公子送过来的?”   “是,李府的下人送到府上的。”丫鬟将请柬送到,朝朝挥了挥手,她便退下了。   徐云有些疑惑地凑过去看,“快点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写的什么,李林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给你请柬了?”   李林对朝朝的心思,徐云是知道的,其实朝朝自己也清楚,但李林从没有主动的说明白过,朝朝自然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李林一反常态的给朝朝送来请柬,让朝朝心生疑惑,“李家…最近是有什么事儿吗?”   朝朝有些奇怪的问道,她当着徐云的面,打开了请柬,仔细的看了起来,才发现是李林邀请她外出,说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她说。   徐云见朝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便忍不住的凑过来看了看,“到底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奇怪?”   朝朝见状便把手中的请柬递给徐云,“你自己看一看。”   徐云匆匆地看了过去,脸色变得和朝朝一样的古怪,“李林怎么忽然邀请你出去了?他不是一直都把话憋在心里,怎么都不肯说出来吗?”   徐云心直口快的说道,朝朝见状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后者飞快的捂住自己的嘴,“我什么都没说,我没说。”   朝朝只是默默的摇头,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请柬送到了家中来,朝朝少不得要认认真真地回应。   刚好徐云这里也有纸笔,朝朝便写下了回信,说明拒绝的缘由。   回帖很快就送了回去,李林之后再没送任何的请柬过来。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让朝朝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她和徐云都收到了李府的请柬,这一回是李家老太太的寿宴。   邀请徐府的女眷上门去作客,特意点名是府上的女眷,她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请柬送到了府上,朝朝和徐云都没有办法拒绝。   就算明知道李林心中打得什么主意,她们也没了拒绝的先机,徐云皱起了眉头,“这李家是想做什么?不知道本小姐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吗?为什么要请我们去?”   朝朝根本不知道李林心中想做些什么,“也许,我当时不应该拒绝他的,若是去见了,也许就没有今日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连累阿姐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傻话?你不想见李林,本就没有什么错,谁知道这个李林忽然发了什么疯。”徐云气恼不已,她告诉朝朝如果还是不想去,那就不要去了。   他们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并且徐母也也亲自过来了一趟,对她们俩说,如果真的不愿意去,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这些话朝朝在这几天,经常可以听见,好似每一个人都担心她会勉强自己。   但朝朝决定去李府的寿宴,还真的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   她不知道李林为何忽然有了这样奇怪的举动,书信送到府上,太过正式,若是因为自己的一句不情愿就拒绝,日后旁人提及,还不知会说些什么。   这件事情是因为她而起的,她总要讲这件事情好好的解释清楚。   免得日后,后患无穷。   “阿姐不用担心,我们且去看看就好。”朝朝的神情很是淡定,徐云见状也安心下来。   “我们就是去看一看,若是不好玩,早些回来就好。”徐云说的轻松。   但她们俩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但凡是参加寿宴,都是盛装出席的,这一次李老太太的寿宴,同样举办的隆重。   李家是怀远县有头有脸的人家,李家老太太高寿,本就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儿,更因为怀远县今年遭遇天灾,已经很久没有热闹的事情发生。   百姓们迫切的需要一些热闹的事情,转移一些注意力,忘记一些阴霾。   所以这一回李老太太的寿宴办的空前隆重。   这一回的寿宴来的非常突然,徐夫人根本来不及准备新衣裳,便将准备在新年穿的衣裳取了出来,红艳艳的衣裳,如今穿着倒也是很合适。   至于过年的衣裳,另外准备就是了。   到了李家寿宴的那一天,朝朝和徐云陪同着徐夫人一块儿来到了李府,外头已经门庭若市。   徐夫人带着她们俩进门,朝朝和徐云跟在徐夫人的身后,和每一个宾客打过招呼,有些认识,有一些是不认识的。   朝朝和徐云两个,就跟木头娃娃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最后来到了李家的老太太面前,作为寿星,李家老太太今日可谓是红光满面,朝朝和徐云都分别给李老太太准备了生辰礼。   东西都是府中库房里面找出来的,很符合送礼的标准,但是李老太太看着朝朝,神色多少带着点儿淡淡地失望。   只是那失望藏的很深很深,稍纵即逝,这才没有让人看出来。   朝朝倒是觉察到了,但那目光太淡,以至于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李老太太到底还记得自己今日是宴会的主角,并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和徐夫人聊了几句之后,便让朝朝和徐云出去玩了。   徐夫人则是和一些夫人们在一块儿。   席面都是分开的,朝朝和徐云两个分在了未婚的席面上。   她们俩虽然还没成亲,但在这些地方,一向都是格格不入的,她们俩一个是寡妇,一个死了未婚夫,都不是什么吉利的人。   这也是头一回,她们俩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只见她们两个坐在一处,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好在她们姐妹相伴,也不会显得特别无趣。   “这里的点心倒是味道不错,朝朝,你觉不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徐云环顾四周,忽然开口。   朝朝早就发现有人在看着她们俩,但她并不怎么在乎,“早就已经发现了,但这也没有什么,不要去理会就是了。”   徐云原本也没怎么想搭理人,她常年行走在外做生意,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只是觉得莫名的新鲜,便问朝朝,京城里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的。   谁知朝朝却只是冲着徐云摇头,“我不知道。”   “嗯?”徐云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难道,那谁从未带你去过?”   徐云对裴铮的称呼总是很多变,直呼其名并不是很合适,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就是大·麻烦。但是违心的称呼大人,徐云也有点办不到。   索性就有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代称,反正朝朝也能听得懂,徐云也就不去勉强自己。   “没有。”朝朝的表情很是平静,在京城的时候,她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热闹的寿宴,从未参加过,当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况。   那时候,她并不是裴铮的妻子,妾室哪有资格去参加寿宴呢?   “想来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朝朝默默的开口,并不觉得两个地方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阿姐,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朝朝并不太想坐在这儿接受那么多人的围观,何况坐在这儿,她总容易想东想西的,恰好徐云也不喜欢。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就决定出门走走。   李家地方不算小,也有很多漂亮的地方,朝朝和徐云选了一个没太多人的回廊,两个人坐在一处聊了聊天。   就在这个时候,李林过来了。   “柳姑娘,徐姑娘,好…好巧。”李林有结结巴巴的开口,“没,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李林轻声说道,但朝朝和徐云都很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巧合?   也不知道李林在暗地里等了多久,只是人家都找到跟前来了,朝朝和徐云也不能当做人家不存在。   “李少爷,你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朝朝开门见山地问道,徐云知道了朝朝的打算,见状便说去边上走一走。   此处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柳,柳姑娘,我…我…”李林看着朝朝,神情还是有点儿紧张的,明明面对父母和长辈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他看着朝朝,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没用,怎么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呢?   李林的神情越来越紧张,但朝朝却没有任何的催促的意思,语气温和道:“李少爷,你可以慢慢的说。”   朝朝今日的目的,只是想将有些话说的清楚一些,李林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朝朝也不想自欺欺人下去。   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真没有意义。   “柳姑娘…我…我…”李林看着朝朝,欲言又止,他的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些许害怕,但是看着朝朝,又仿佛生出了许多的勇气。   “柳姑娘,我一直都心悦于你。”李林纠结挣扎了许久,还是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已经很久很久。”   久到李林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柳姑娘,我想娶你为妻,不知你可否应允?”   朝朝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没有想过,李林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要娶她为妻?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少爷,我们之间不合适的。”朝朝浅笑着拒绝李林,“你知道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嫁给你为妻。”   “柳姑娘,你这是拒绝了吗?”   朝朝想,自己应该说的很清楚,也不知道李林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问题,她应当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柳姑娘若说的是寡妇这个身份,我,我并不介意。”李林说的很急切,同时还和朝朝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柳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非是有什么企图,我对你是真心诚意的。”   李林说起了和朝朝的初见,说起了每一回遇见她的时候,都能够看到她不同的一面。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也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朝朝而着迷,李林知道朝朝身份成谜,也知道她身上围绕着许多的流言蜚语。   也曾痛苦过,纠结过,挣扎过。   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放弃,所以,说服了父母,说服了长辈,将一切都处理好了,才忐忑的过来问朝朝的意思。   谁知,竟然被拒绝了。   实则李林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甘心而已,李林原本并不会那么冲动,只不过那一天,他看到了朝朝和裴铮。   李林的心中涌现出了一股很强烈的危机感。   他觉得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如果再等下去,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 第88章 到处危机四伏   李府今日寿宴, 到处都很热闹,朝朝和徐云选的这一出回廊却很安静,仿佛和那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这块角落很是僻静, 像是被众人遗忘一般, 但徐云还是站在不远处守着, 一边等着朝朝, 一边注意着外头的情况。   虽说大辰男女大防并不严重, 但徐云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周围非常的安静, 朝朝只听得见李林的声音,她愣愣的,有些难以理解。   朝朝其实, 大概能够觉察到李林的心意,他隐藏的并不高明,只是李林什么都没有说,并未过明路, 她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回李林给她送请柬, 朝朝想过很多种可能,她甚至有想过李林会对她表明心意,但从没有想过李林竟然要娶她为妻。   这样的承诺,朝朝根本承受不起。   她的心中是有些震惊的, 震惊过后, 便是无尽的惆怅,“李少爷, 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李林听见朝朝这么说, 只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 从头顶往上浇下来,凉到了他的心里, “柳姑娘…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心想要娶你为妻。”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家的会立刻差媒人上门提亲。”李林说的非常急切,他的心中被慌乱笼罩着,他本想徐徐图之,一点一点的打动朝朝。   但李林一直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他不想惹得朝朝反感,所以一直都克制自己。   就算要接近朝朝,也是找足了理由。   找到一切可以找到的借口。   这一回徐家蒙难,徐府上的女眷被绑架,这件事情其实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不过因为他爹和徐父相熟,才略知一二。   李林知道消息以后,很是担忧,没有人知道李林其实也做了很多的努力,但他们家没有什么门路,李林甚至都去求了黄元毅。   但他们的人还没有出发,就传来朝朝平安脱险的消息。   李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了无尽的担忧,他想要过府探望朝朝,可又担心太过唐突。   只能每日辗转反侧,时常去徐府门口徘徊,躲在暗处不敢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李林看见了裴铮,裴铮平日里穿着便服,李林自然是认不出他的。   起初还以为是徐家的客人。   直到李林无意间撞见,他和朝朝一同外出去了酒楼,李林才开始慌张,恰好那时候遇上了黄元毅,对方见他失魂落魄,说出了一个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儿。   “柳姑娘和他似乎是认识的。”黄元毅原本不想说这些事,担心破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只是这会儿李林自个儿都撞上了,黄元毅也就说了出来。   李林听罢,人都差点儿疯了,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黄元毅和李林是死对头,但他俩其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只不过喜欢对着干,平日里相处上有一种诡异的融洽,黄元毅这还是头一回瞧见李林这般的气急败坏。   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我这不是,担心有风言风语破坏柳姑娘的名声,你也知道徐姑娘多紧张她这个义妹,万一她知道这是我这里传出去的,岂不是更不愿意搭理我。”   李林听完解释,也彻底的没了脾气,黄元毅有自己的顾虑,他不怪他,只是因为这件事,李林的心中便多了担忧。   他只是老远见过裴铮一眼,但李林不是傻子,从对方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并非是普通人。   这些年,李林一直很努力的说服爹娘和家中长辈,让他们可以接受柳朝朝。   只不过她的身份摆着,父母心中很有顾虑。   李林就一直僵持着。   如今父母好不容易松了口,李林的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朝朝说这些事儿,但朝朝却拒绝了他。   她不愿意见他。   李林的心中却无端端的想起那日朝朝和裴铮见面的场景,心中多少是有一些幽怨的。   他不明白,朝朝为什么不愿见他,却愿意见别人。   也许,李林的心中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所以,才会趁着祖母寿辰,请求母亲给徐家送去请柬,还在上头表明是请徐家女眷。   李林心中非常忐忑,他头一回生出了强硬的心思,很担心朝朝会不愿意过来。   好在,她还是来了。   并未让自己太过难堪。   朝朝听到这番话,若说心中没有想法,自然是假的,但也仅仅只是诧异,她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对她表明心意的人,他们有一些是被她的容颜所惑,有一些是觉得很合适。   可当他们知道朝朝是个寡妇之后,就开始了犹豫。   其实就算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娶她为妻,更多的人是纳她当妾。   当她是个漂亮的玩物,摆在家中。   李林和那些人,并不一样。   他是想要娶她为妻的,只可惜,李林来的晚了。   她遇到的第一个说要娶她的人,是她的夫君。   早在很多年之前,在她还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的时候,那个人就毫不犹豫的说,要娶她为妻。   “李少爷,你以后会遇到一个更好更合适的人,就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并不值当。”朝朝并未拖泥带水,拒绝的干脆利落,并不给李林一丝一毫的幻想。   但李林显然不能接受,“什么叫做不值当?柳姑娘,在我的心中,你是最值得的人。”   “我心悦于你,想要娶你为妻。”   “我并不介意你寡妇的身份,也请柳姑娘不要妄自菲薄。”   李林说了许多许多,朝朝自然也听得很清楚,她的感动和震惊并不是假的,可她不能接受也是真的。   “多谢李少爷的厚爱,只是我并没有成亲的打算。”朝朝轻声说道,她不知道要和李林说些什么,这会儿说什么都像是借口,她索性就什么都不多言。   可李林的心态却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他听见朝朝那么说,又不受控制的想起裴铮来,说的话也有些不经过脑子,“柳姑娘不愿,是因为什么事,还是因为什么人?”   “旁人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李林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朝朝听见这话,猛然抬头看向李林,她所知道的李林,并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些来,所以李林是知道了什么吗?   还是,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李少爷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朝朝不卑不亢的问道。   李林却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看着朝朝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他匆匆忙忙的道歉,“对,对不起。”   朝朝一愣,轻声问道,“李少爷,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李林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的种种行为,实在是太过疯狂,他怎么就将这些话说出来了?   明明…他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   “柳姑娘,对不起。”李林郑重其事的道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李林觉得自己要越描越黑,他只是心中有些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有些口不择言,但有些话已经说出口,李林不知道朝朝会怎么想他,故而开始忐忑。   朝朝看着李林的模样,心中的气恼也不知不觉少了一大半,只是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让朝朝开始不确定起来。   她并不知李林是心中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总之,柳姑娘,我绝对不是故意胡说的,还希望你可以谅解。”李林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想走,朝朝看在眼中,忍不住的喊住他。   “李少爷请留步。”朝朝快速的出声喊道,李林原本已经走了,听到这里只能停下脚步。   他缓缓的转身,神情略微尴尬,“柳姑娘。”   “方才我们还没有把话说完。”朝朝轻声开口,并没有想要拖着。   李林听到这话,神情更加的僵硬,“柳,柳姑娘,这件事还请你好好的考虑一番。”   李林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来的,他看着朝朝,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想要逃避。   “李少爷,我们…”   “柳姑娘…请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可以吗?”李林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哀求,他看着朝朝脸色愈发的不对劲起来,瞧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朝朝从未见过李林这副模样,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忍心的,她看着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李林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飞快的跑远了。   朝朝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徐云见李林走了,才溜溜达达到朝朝的身边来,“他这是跟你说什么呢?怎么就这么走了?”   朝朝很快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在心中叹气,“等回去之后,我在同你细说。”   这里毕竟是李家,免得隔墙有耳。   这些事情,多少是不合适被别人听见的。   徐云轻轻的点了点头,尚来不及说什么,前厅有人来喊开席,让朝朝和徐云快些过去,两人便没有多言,跟着丫鬟一同入席。   这顿饭朝朝吃的有些食不知味,徐云的身上还有些伤,饮食上多有顾虑,等到好不容易可以回去,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坐在车上的时候,徐母看着朝朝,似乎有些话想要说,但她见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说生意,根本没有将李家的寿宴放在心上,便什么都没有提及。   只是回去之后,和徐兴文提了一嘴,“老爷,李家说想要同我们做亲家。”   徐兴文正在喝茶,也没怎么听得太明白,随口问了一句,“做什么亲家?”   徐夫人一看见徐兴文这模样,心中烦不胜烦,怒道,“他们家说,要娶朝朝。”   “什么?”徐兴文这会儿才总算回过神来,“要娶朝朝?这是谁的主意?”   “李家老太太单独请我说了话,言语间有流露出这个意思。”徐夫人有点儿头疼,李家的确是很好的一门亲事,若他们不知朝朝心意,自然不会拒绝。   但如今朝朝心中是什么想法,他们都还尚且不清楚,怎么能在这时候乱点鸳鸯谱?   徐兴文这会儿茶也不喝了,“要不要问一问朝朝的意思?”   徐夫人也觉得分外头疼,“朝朝和云儿总是无话不说,明日先探一探云儿的口风,也许她会知道什么。”   徐兴文夫妻俩都希望家中两个孩子可以过得幸福,故而总是会忍不住多思多虑。   这边长辈两个心中惆怅。   另一边,徐云听说之后,整个人都傻了,“什,什么?李林居然居然…”   “阿姐,你别一惊一乍的,轻一些。”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这才坐了下来,脸上依旧是震惊的模样,但声音已经轻了不少,“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还以为…”   徐云还以为李林要憋很久呢。   朝朝随意的扯了扯唇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那日我和裴铮外出,似乎被他撞见了。”   “什…么?”徐云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又没有办法思考,她让朝朝暂时不要说话,然后自己开始捋起前因后果来。   “你的意思是,李林忽然有这样奇怪的举动,是因为他撞见你和那谁一块儿外出,等不住了?”徐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少爷这么隐忍的一个人,都忍不住。”徐云摸了摸下巴,忽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   “那,裴大人是不是,也快要坐不住了?”   徐云脸上看热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惹得朝朝有些无奈,嗔怪的看向她,“阿姐。”   “我不就是想一想,想一想。”话虽如此,但徐云的心中还是有一些遗憾的,裴铮不在这里,当真是太遗憾了。   徐云怕朝朝看出她的兴奋,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问道,“那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有拒绝他?”   “我原本是想拒绝的,只是李少爷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很快就打断了我的话,走了。”   朝朝的说法已经给足了李林面子,徐云当时看的清清楚楚,李林是自个儿跑的。   想来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但徐云却什么都没有问,朝朝乐意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朝朝不愿意说的,徐云也不会去好奇。   “那,你的心中是怎么打算的?”徐云轻声的问道,朝朝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她还能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自然是要和李林说清楚的,不然岂不是白白的耽误他,“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他把话说清楚的。”   朝朝根本就没有要成亲的打算,从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的。   “阿姐不是说起了凉州的生意吗?如今怎么样了?”朝朝开始转移话题,徐云见她不欲多谈,也就没有再去理会。   专心的和她说起生意来,“原本和波斯商人倒是有很大一单生意,这些事情你也知道,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不瞒你说,我心里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今年遭遇天灾,若是按照签订的契约来履行,他们少不得要赔偿。   如今这情况,其实也尚可,可以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对此,徐云很是满意。   “明年的枸杞收成应该不会太好,所以就要去看一看旁的生意。”徐云说起做生意来,就会很兴奋。   两人原本只是随意地聊一聊,可聊到后面当真是越聊越觉得可行,两人说干就干,直接拿出账本开始计算起来。   晚膳又是送到房里去用的。   徐兴文原本还担心她们俩是不是身子不适,结果送饭的下人回来禀告,说是两位小姐正在算账。   惹得徐兴文夫妻俩面面相觑。   “你这个女儿啊,当真是有你昔日的风范。”徐夫人嗔怪的开口。   “云儿这孩子可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身子不适?尽胡闹,居然还带着朝朝一块儿折腾,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晚一点算的?”徐兴文虽然嘴上埋怨着,可心里头别提有多骄傲。   昔日总有人嘲讽他只得一个女儿,徐兴文却顶着所有的压力,将家业全员都交给徐云,女儿到底是没有让他失望的。   多年夫妻,徐兴文心中在想什么,徐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吃饭。”   一个两个的,都是一个样。   徐兴文立刻扒了几口饭,想着快点儿吃完去瞧一瞧女儿。   至于今日这件事,徐兴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朝朝和徐云都已经是这个年纪,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们当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何况朝朝都不是他的亲女,这其中的微妙平衡,只能他们自己把握,徐兴文也担心说多了生分。   这件事情在徐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可在凉州刺史府,却像是刮起了暴风雪一般。   裴铮带着玖玖回凉州,连带着侍卫也带走了许多,但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人保护着朝朝。   那些人一边探听这温兴的消息,一边注意着徐府的一切。   这些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他们几个得知这消息后,立刻就上报。   很快,裴铮就知道了这件事,当天,刺史府中所有人都遭了殃,无论是去禀告的,还是路过的,统统都见识到了裴铮的冷脸。   福全和福财尤其凄惨。   紧接着就是郡守和师爷,整个刺史府全部沦陷,无一能够幸免。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裴铮语气冷淡的开口,“难不成还要本官手把手的教?”   郡守跪在地上认错,“大人,是下官的疏忽。”   师爷亦在一旁瑟瑟发抖。   两人好不容易等裴铮骂完,才出了书房,就又听见里头传来裴铮发脾气的声音,吓得他二人莫名其妙,“大人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这几个月来,大人的脾气都好了许多,怎么忽然又…?”   郡守和师爷都莫名其妙,本想找个人去问一问,但略略观察,才发现整个刺史府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两人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了?”   郡守也摇了摇头,也找不到人询问,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公文,他还是决定,先去办事儿,免得又挨一通数落。   书房之中,福财和福全也不能幸免,说实在的,他们俩这会儿根本就不敢往裴铮跟前凑,但凡说错一句话,就会遭受裴铮的雷霆怒火。   福财和福全两个今日要报告不好的消息,在外头磨磨蹭蹭的猜拳。   你推我让的,谁都不想进去。   被里头的裴铮瞧见,他冷笑连连,“杵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点滚进来。”   福财和福全两人脸一白,只能可怜巴巴的“滚”了进去。   “大人。”   “大人。”   “让你们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裴铮冷着声问道,瞧见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心中别提有多么的烦躁,他的心早就飞得老远老远,只想亲自去瞧一瞧那叫李林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裴铮却生生的克制住自己,强迫自己在这里处理公务。   “回大人的话,一直都没有发现温兴的下落,我们去的地方,都已经被清理过了,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是属下无能。”福全跪在地上请罪。   裴铮冷笑连连,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看着福全的眼神,就足够福全羞愧难当。   “是属下无能。”   裴铮甚至连话都懒得回应,只是看向一旁的福财,“你呢?”   “奴才也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福财战战兢兢的开口,生怕裴铮怪罪。   但裴铮似乎是发了太多的脾气,这会儿已经没有发脾气的欲望,淡漠的看了他们俩一眼,“收拾东西,去怀远县。”   福财和福全两个诧异的抬起头,他们不是才刚刚从怀远县回来?   还没半个月,怎么就要走?   “大人,凉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郡守大人说将近年关…”   “闭嘴。”裴铮淡淡开口,“这些事情我心中有数。”   裴铮的心中有数,便是将这些公务尽数带走处理,凉州还有郡守在,他一点也不担心。   可怀远县若是再不去,指不定朝朝就真的要和旁人成亲。   裴铮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他才离开不过半月,怎么就能发生这般离谱的事儿?   “我去怀远县,自然是有要紧事的。”裴铮淡淡开口,丝毫没觉得自己是在不务正业,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平淡道。   “你们也不想玖玖伤心,不是吗?”   福全和福财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主子怎么说,她们就怎么答应。   裴铮虽然是拿玖玖当借口,但他也不能真的利用玖玖,免得惹朝朝反感。   他不过是想去看看李林究竟要做些什么,待在凉州被动的等待消息不是他会做的事。   与其胡乱猜测,倒不如亲自去看看。 第89章 把话说清楚   裴铮要去怀远县, 自然会带着玖玖一块,他并不放心把玖玖交到别人的手上,还是放在身边更加的安心。   每一次去怀远县, 他们都是住在驿站的, 有时候偶尔还会住在客栈。   往返几回之后, 裴铮总觉得不是很方便。   所以这一回, 裴铮开始想要不要在怀远县置办一座宅院, 也省的每一次去, 都要收拾一大堆的东西,每一次都很浪费时间。   倒不如在怀远县置办宅院,请几个奴仆打扫。   裴铮开始和玖玖讨论这件事, 玖玖听完之后瞬间睁大了眼睛,“爹爹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裴铮摸了摸玖玖的脑袋,告诉了孩子自己的打算。   实则心中还有憋得我想法, 朝朝虽然没有故土难离的心思, 但是裴铮知道,朝朝很喜欢徐云,也很喜欢徐府。   比起去凉州,朝朝更喜欢待在怀远县。   这些事情, 只要是明眼人, 都能够看的出来,甚至都不需要去问。   玖玖听说爹爹的打算之后, 更是高兴, 兴冲冲的和裴铮商议起来, “要有很大很大的院子。”   “好。”裴铮笑着答应下来,父子俩开始规划宅院里头要放上一些什么, 要多大的院子,要什么时候去买。   时间就在他们的交谈中一点一滴的过去。   和玖玖说的多了,裴铮心中那些若有若无的焦躁,也渐渐的消散了不少。   怀远县距离凉州,还有不少的路程,如今天气寒冷,若是强行赶路也有不少的麻烦。   不得已在驿馆歇下后,裴铮就显得心事重重。   和玖玖说话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玖玖看在眼里,默默的问道,“爹爹,你是不是不开心?”   裴铮一直都知道玖玖聪明,但还是惊讶于孩子的敏锐,不由好奇道,“怎么这么觉得?”   “爹爹不开心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说话。”玖玖说的很认真,裴铮却觉得很奇怪,他记得自己平日里也是不怎么说话的。   怎么玖玖就能够觉察出区别来?   “爹爹,你又因为什么不开心?”玖玖的这句话,问的实在太过犀利,裴铮只觉得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他又因为什么不开心?   难道在孩子的严重,自己经常不开心吗?   裴铮想,他还能因为什么不开心?   “爹爹不过想起了一些事,心情有些不太平静罢了。”裴铮敛起自己的情绪,勉强的笑了笑,尽量不想让玖玖看出什么来,但玖玖却一直看向他。   漂亮的眼睛里多了些许不安,“爹爹,你不是说,腊八的时候,再去找娘亲吗?为什么我们现在就去?”   玖玖已经没了最初的兴奋,这会儿开始想入非非,想着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就如同上一回一样。   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   裴铮有时候觉得,孩子太聪明,也是一件让人很为难的事情,一些事情当真没有办法隐瞒。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都不能够随意的忽悠他,裴铮想了想,很认真的回应道,“因为爹爹想你娘亲了,所以想要早些去见她。”   玖玖听到这里,神情立马轻松下来,只是却没有轻松太久,又有些不大高兴,“那为什么玖玖想娘亲的时候,爹爹不带玖玖去?”   “那是因为玖玖还是个孩子,爹爹已经是大人,自然想去哪里就能够去哪里。”裴铮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负罪感。   惹得玖玖气呼呼的。   但裴铮的这番话,玖玖又陷入了沉思当中,他在想,爹爹虽然这么说,但他和娘亲之间的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爹爹…娘亲还在生你的气吗?”   裴铮淡淡的看了一眼玖玖,只觉得这孩子真不愧是自己亲生的,直到往哪儿戳刀最疼,这番话若是换一个人问出来,裴铮指不定要怎么不满。   但换成玖玖,裴铮就没了脾气。   不仅不能发脾气,还得好好的回应孩子的话。   “不曾。”裴铮木着一张脸,努力的忽略掉自己心中那些诡异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爹爹和娘亲之间,还有不少的事情没有解决,所以…你娘她还在生我的气。”   裴铮的这些话说的多少是有些底气不足的,他心道若朝朝当真是在生他的气,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朝朝如今唯一的诉求,是和他划清界限。   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裴铮就庆幸,他还好有玖玖在,若是没有玖玖在身旁,想来朝朝是根本不愿意见他的。   思及此,裴铮对玖玖便多了几分期待,“玖玖,这一回见到你娘亲之后,可否帮爹爹一个忙?”   玖玖听到这话,只觉得新奇不已,他没想到还能够帮到爹爹?   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事儿呀?”   裴铮看着玖玖,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非常时刻非常手段,有一些事情,他也顾不得太多,“见了你娘亲之后,若无什么要紧事,你就一直和她待在一块儿,可好?”   玖玖只觉得这个要求颇为莫名其妙,他抬起眼看了看父亲,半点没有搞明白,“爹爹,为什么呀?”   “因为…”裴铮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什么很合适的理由来,僵持在当场。   玖玖等不及,自己给自己找起了缘由,“爹爹是想让我骗娘亲吗?”   裴铮:“…爹爹不是这个意思。”   玖玖皱起漂亮的笑脸,为难的看着父亲,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欺骗?   那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娘亲?   “爹爹,玖玖虽然很喜欢娘亲,但娘亲很忙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很多时候我都是和徐爷爷他们在一块儿的。”玖玖说的认真, “爹爹,云姨姨说过,男孩子不能那么黏人的。”   裴铮:“……”   “玖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并不想一直跟着娘亲,他也有其他事儿的。   “是,是吗?”裴铮只觉得有点儿尴尬,玖玖却唯恐亲爹听不懂,很细心的补充了一句,“玖玖不想打扰到娘亲。”   “老是打扰女孩子们,会被讨厌的。”   裴铮:“……”   合着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还有,这些话都是谁交给玖玖的?   “爹爹,你也不能去打扰的。”玖玖生怕亲爹做出什么惹母亲反感的事情,立马说道,“娘说过,她不喜欢说谎的小孩子。”   “玖玖不能帮爹爹撒谎。”玖玖非常的有原则,“我不想让娘亲讨厌我。”   裴铮听到这儿,已经彻底的歇了心思,孩子的世界里,非黑即白,他体会不了其中的差别,若让玖玖人为自己是在撒谎,这恐怕得不偿失。   裴铮只是觉得,自己当真有些不择手段,竟然将主意都打到了玖玖的身上,说是黔驴技穷也不为过。   裴铮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玖玖全部都看在眼中,他看了一眼父亲,小声道,“爹爹,你是不是在生气?”   “没有。”裴铮飞快的回答道,他想,自己不管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不高兴的,“玖玖是个很有原则的孩子,爹爹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爹爹方才,只是觉得有些羞愧…”裴铮摸了摸玖玖的头发,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行为,哑然失笑,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玖玖有些听不懂,但他却很能感知父亲的情绪,在觉察到父亲并没有生气之后,他也就没有多问什么,靠在裴铮的身上开始打起瞌睡来。   玖玖睡不惯驿馆的被褥,每一回都是自己带的,这一次裴铮提及要在怀远县买一座宅院,玖玖的心情就变得雀跃起来,“爹爹,在怀远县买一座宅子,娘亲会和我们一块儿住吗?”   这大概是一个孩子最真切的期盼。   裴铮却依旧不敢轻易的答应,唯恐让玖玖失望。   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但因为玖玖那期待的眼神,裴铮只觉得自己难受的很。   最终只能说出一些不确定的话来,“若是你娘她愿意的话。”   若是朝朝愿意,不仅仅是怀远县的宅子,便是凉州的宅院,也可以。   她想住在何处,便住在何处。   玖玖听懂了这句话,但却不知道父亲心中有多么的纠结,他乐呵呵的告诉父亲,只要他们买一座很漂亮很漂亮的宅院,娘亲一定会愿意和他们一块儿住的。   “要按照娘亲的喜好来布置。”   “要有娘亲喜欢的东西。”   “爹爹,你知不知道,娘亲喜欢什么呀?”   “直到。”裴铮苦笑着回应玖玖,他知道朝朝所有的喜好,只是他从前,一直把这些放在心里。   玖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话语里是一个孩子对母亲最真挚的期待和爱意。   裴铮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孩子哄睡着的,只是看着玖玖的时候,心中涌现出诸多的愧疚来。   若非他当年行事荒唐,玖玖如今应当是最幸福的孩子,他可以承欢父母膝下,会拥有这天下最温柔的母亲。   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每日眼巴巴的想着自己的娘亲。   思及此,裴铮的心中便愈发不是滋味。   他和玖玖待在一处,玖玖睡得香甜,而裴铮却怎么都睡不着,他的心中原本就有些担忧,临近怀远县,这份担忧便愈发的明显起来。   裴铮一直知道李林的存在,也多多少少明白李林的心思,只是裴铮先前并没有太把李林放在心上。   他调查过李林的为人,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年,还停留在原地。   裴铮并不知晓李林为何改变了主意,但这件事对裴铮而言,无疑是麻烦。   何况李林带来的不仅仅是麻烦,还有裴铮心中那深深的恐惧。   也许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的明白自己昔日究竟有多么的过分,裴铮的心中渐渐变得不自信起来。   所以,他开始恐惧,开始害怕,担心朝朝会对他失望。   担心,她当真会选择旁人。   这份担忧把裴铮折磨的够呛,说是寝食难安也不为过。   裴铮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自己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中已经快要被恐惧淹没。   只有见到朝朝,才能够拯救。   翌日一早,玖玖还在睡梦当中,就被亲爹给喊了起来,抱上了马车,玖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爹爹,天亮了吗?”   “天还没有亮,但是我们需要赶路。”裴铮觉得在路上多耽误一天,就是夜长梦多。   玖玖抱着裴铮很快就睡了过去,小小的孩子在父亲身边很是安心,根本顾不得如今是什么时辰。   因为裴铮的坚持,他们不出几日就来到了怀远县,到地方之后,福全就驾车去驿馆安置,福财则是去了掮客瞧一瞧宅院买卖的事儿。   毕竟这些事情,他们世子爷是根本就不懂的。   福财只能记下两位主子的各种要求,紧接着去找宅院,至于裴铮,便送了拜帖到徐府。   朝朝这边正在考虑今日要不要约李林见面,没想到裴铮还过来凑热闹。   拜帖送到府中的时候,徐云正和她在一处商议明年开春要选购的货,朝朝一脸无奈的接过,徐云瞧见这拜帖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哟,我们裴大人的速度,怎么那么快?”徐云夸张的开口,“这凉州和怀远县的距离可不近吧。”   朝朝看了一眼徐云,半晌都没有说话。   那拜帖被朝朝虚虚的拿在手中,徐云只要凑过来就能瞧见,她心中好奇的跟猫挠似得,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并没有凑过来一探究竟。   朝朝随意的将拜帖扔到一旁,冲着丫鬟道,“你去告诉他,我不想见。”   朝朝此话一出,莫说是丫鬟,便是徐云也有些惊讶,因为她认识朝朝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过朝朝有这样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了朝朝一眼,只见朝朝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不一样,徐云心中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试探的问道:“当真不去见?”   “不见。”朝朝想也不想的拒绝道,她想起了自己如今遇到的这些事情,归根究底,都是因为裴铮的缘故。   若非因为裴铮,李林也许不会特意过来告诉她这些事情。   若非因为裴铮,她也不必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朝朝从前拒绝过很多人,但他们和李林都很不一样,她没有遇到过李林这样的人,就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害李林。   在这个时候,裴铮却出现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朝朝就算是猜,也可以猜得到,朝朝也知道自己如今很不理智,可是她一遇到裴铮的事情,就容易变得不理智起来。   朝朝一直都觉得非常的悲哀。   “阿姐,我只是很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可以影响我那么深,那么远。”朝朝只觉得这些事情分外的离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过多久,才能够放过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够不受到裴铮的影响。   对于这种事儿,徐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样说起来,她倒是轻松很多,于是徐云单手托着下巴,有些不负责任道,“许是因为,我的未婚夫已经没了?”   朝朝诧异的抬起头,徐云略微有些尴尬的别开眼,“我也不是诅咒那谁的意思,只是,事实…”   因为人已经不在,所以这些烦恼也随之消散。   徐云自己早就没有这样的烦恼,有些事情她从来都不愿意多想,那就是心里的疤,只要一触碰,就会痛彻心扉。   只不过经历生死,徐云对许多事情都已经看淡许多,也能够大大方方的想念未婚夫。   朝朝的情绪有点儿古怪,她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般,但徐云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耐心的安慰她,“你是个很理智的人,就算没有我们,你也可以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只是你依赖我,才会在我面前显示出真性情,阿姐觉得很开心。”   朝朝看着徐云,浅浅的扯出一个笑容来。   她知道,但凡遇到裴铮,她的心就会克制不住的动摇,只不过有时候动摇的多些,有时候动摇的少些。   可朝朝并不知道要怎么去相信裴铮。   裴铮在怀远县这件事让朝朝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她尚有一些事情还未曾解决,她还没有和李林说清楚自己的答案。   若这时候出门去见李林。   只怕会撞上裴铮。   当朝朝将心中的担忧尽数告知徐云的时候,徐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堂堂正正的,为什么不能出门?”   “你想今日和李林把话说清楚,就今日;想明日,就明日。不需要去理会旁人什么。”徐云说的笃定,给了朝朝许多的勇气。   朝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因为裴铮的出现而乱了方寸,事实本就如此,她想何时出门,就何时出门。   朝朝到底还是尊重内心,选在了今日和李林说清楚。   但李林收到邀约的时候,心中却有了慌乱,他踌躇许久,根本就不想出门,李林身边的小厮正在为自家少爷选衣裳。   可看见少爷兴致缺缺的,小厮心中有些奇怪,“少爷,您不出门吗?”   “我…”李林看着小厮,心中不知为何,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不如…我今日还是不出门吧,徐府的邀约就回绝了吧…”   “可是柳姑娘…”小厮有些不明白了,“少爷不是一直都在等柳姑娘的回应,如今怎么?”   李林见小厮一脸的疑惑,心中泛起苦涩的笑容来,李林不知道怎么解释,何况这些心思,也不足为外人道。   李林的心中产生了退缩之意。   但小厮却已经替李林找出了衣裳,“少爷,不如就穿这一套,颜色瞧着很是不错。”   李林并未仔细去看,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他虽然磨磨蹭蹭的,可还是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酒楼,朝朝已经在了。   李林看的分明,可却怎么都走不过去。   犹豫了许久,他才上前,“柳姑娘。”   朝朝见到李林,轻轻的点了点头,“李少爷,冒昧邀约,还请不要见怪。”   李林迷迷糊糊的落座,口中说着不会见怪,可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慌乱,他看着朝朝,若有所思,“柳姑娘…不知你今日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李林明知故问,他心中早已明白,朝朝要和他说什么,甚至要说的话,都大致清楚。   但他心口不一,总是会忍不住的追问。   朝朝选的时间,在午膳过后,晚膳之前,桌上只有一些茶点,朝朝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李林也看的分明。   她连一顿饭,都不愿意和自己一块儿用啊…   他点心中泛起苦涩的笑容,面上却没有任何的流露,“柳姑娘,我原本以为,你还需要很久,才会给我答复。”   朝朝默默的抬起头,给李林倒了一杯茶,“李少爷,我其实当真没有想过,你竟会在心中存有这样的想法。”   朝朝说这番话的时候,心情也有些微妙,她本以为…   李林是被她容颜所惑,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若是面对的,是一些不怀好意之人,朝朝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但面对李林,她就变得有些拘谨。   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伤了李林的心。   朝朝对李林无意,却也不想践踏旁人的心意。   “给柳姑娘带来了困扰,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李林苦笑着开口。   但朝朝的心中,哪里是这个意思?   “李少爷,在我的心目当中,你一直都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是一个正人君子,从未趁人之危,也从不是轻浮浪荡的人。”朝朝轻声说道。   说出来的时候,朝朝的心情也颇为沉重。   她越说,就越觉得,李林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他的好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但李林越听,越觉得自己没有了希望。   “柳姑娘,即使你把我说的那么好,可是在你的心目当中,依旧不愿意接受我,是吗?”李林苦笑连连,他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心中一直不能接受。   如今朝朝把话和他说的那么清楚,李林心中还是难受的紧。   “柳姑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吗?”   朝朝摇头,李林足够好,只是她不能接受而已。   “既然不是,那柳姑娘,只是对我无意是吗?”李林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宛如自虐一般的问这个问题。   可他却很固执的想要知道答案。   他甚至很想问问朝朝,是不是因为自己比不上那个人,所以她才会拒绝? 第90章 你不能厚此薄彼   李林呆呆的看着朝朝, 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从前,很喜欢听朝朝说话,如今也是一样, 他想要听朝朝把话说清楚, 只是他越听, 越觉得和自己想象当中的, 很不一样。   原来, 有些事情当真是他的痴心妄想?   原来, 他喜欢的姑娘,是真的一丁点儿也不喜欢他啊。   李林默默的听着,将桌上的茶水尽数喝下, 一口又一口的猛灌,俨然是将这些,当成了酒水来灌。   他的模样,瞧着颓废极了。   朝朝有些不忍心去看。   但她依旧选择将自己心中的想法, 尽数的说出来, “李少爷,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我的缘故。”   朝朝一直都知道,李林是个很和善的人。   只是她不能因为李林和善, 就勉强自己接受。   这样做, 对李林很是不公平。   同样的,对她也不是什么可以接受的是。   桌上不过是一些糕点和茶水, 很快就见了底, 李林并不饿, 他只是想做一点什么事情,不会显得自己很无措。   但桌上的茶点有限, 很快桌上的茶点见了底,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到了尽头,直到这会儿,李林还是没有办法,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但属于他们的时间,已经没有了。   酒楼里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喧嚣的场景,他像是和这些热闹格格不入,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耳朵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纱,什么都听不真切,什么都听不明白。   他只能看见朝朝,也只能听见朝朝的声音。   李林看着朝朝,欲言又止,他几次三番的想问,临到头来依旧选择放弃。   李林只想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无论他怎么逃避,该来的总会来。   徐云的丫鬟,找了过来。   徐云今日和朝朝一同出门,朝朝过来见李林,而徐云则去见了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不浪费任何时间。   徐云和对方早已经在接洽,只是天寒地冻的,他们会面也并不这么着急。   她今日外出,偶尔想起对方住在附近,便试探着送了拜帖过去,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曾想对方刚好有时间。   于是,他们就顺道的谈了生意。   一些细枝末节早已经沟通完,徐云和对方洽谈的非常愉快,顺利的签订契约之后,丫鬟过来禀告,朝朝哪儿还没有结束。   “这是有多少话好说的?”徐云只觉得莫名其妙,打发丫鬟去看一看。   丫鬟远远的瞧上了一眼,说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坐着。   这话听的徐云愈发疑惑,只是坐着?这还有什么好坐的?   朝朝又不喜欢李林,做什么勉强自己?   徐云又略略的等了半柱香时辰,实在等不及了,就让丫鬟去找人,“就和朝朝说,天寒地冻的,我伤还未好,让她送我回去,我们赶着回家。”   丫鬟很快领命而去,徐云开始收拾起东西来,顺道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李林这一回的举动出乎徐云的意料之外,但她却料到了裴铮的举动。   徐云想起裴铮如今在怀远县,不由的开始想,玖玖在不在怀远县。   虽然有些慌那高不可攀的裴大人,但徐云还是非常想念玖玖。   徐云的丫鬟去了酒楼,老远就瞧见朝朝,不卑不亢的走了过去,“朝朝小姐,大小姐在外头等您呢,说是她伤口疼,问您忙完了没有?”   这番话听在李林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分外恍惚,心中有所觉察,看来,他不应该继续强求。   李林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对着朝朝拱了拱手,“柳姑娘,我先告辞了。”   李林仓皇失措的站起,避开了朝朝,只因为他不想让朝朝出声让他离开。   “李少爷路上小心。”朝朝并没有挽留的意思,李林听的分明,他点脚步微微一顿,冲着朝朝点了点头。   踉踉跄跄的离开了,那背影瞧着,当真有些失魂落魄。   瞧着着实让人鼻子发酸。   可朝朝却什么都不曾多言,她一点也不想打扰李林。   更不想给李林无谓的希望。   李林离开之后,朝朝便随着丫鬟一块儿去找徐云,“阿姐在何处?”   “大小姐在前头呢,说是太冷,不想动。”丫鬟浅笑着请朝朝往前走。   朝朝并不介意,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意外碰上了带着玖玖的裴铮。   父子俩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朝朝,两人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   “朝朝…”   “姨姨!”   父子俩一同出声,只可惜裴铮的声音比不过玖玖,被掩盖在其中。   等他再想说话的时候,已然失了先机。   玖玖兴奋的朝着朝朝跑了过来,“姨姨,你怎么在这里?”   朝朝看见玖玖,原本有些惆怅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好,她蹲下.身,握住了玖玖的小手,“你怎么在这里?冷不冷?”   “不冷,玖玖有手炉。”玖玖指了指裴铮,朝朝这才发现,那个手炉在裴铮的手中。   裴铮见朝朝看向她,下意识的开始解释起来,“因为他拿不住,我才帮他拿的,没有要抢他手炉。”   朝朝听罢,微微的点了点头,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误会。”   裴铮略略的松了一口气,看着朝朝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他似乎想问朝朝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但到底没能问出来。   玖玖不懂父母之间的暗流汹涌,只是拉着朝朝的手兴奋不已。原本父亲是告诉他,娘亲很忙很忙。玖玖早就歇了心思,还以为自己今日见不到母亲了。   如今看见,自然是喜出望外。   “姨姨,你怎么会在这里?”玖玖的模样很是欣喜,朝朝看得分明,笑着回应他。   “出来有些事情。”   裴铮却开始在心里计较,她外出究竟所为何事,朝朝拒绝他,裴铮其实心中早就有数,被拒绝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失落。   他原本是想打探朝朝的下落,抢占先机制造一场偶遇,但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就被裴铮自己放弃了。   他按耐住自己心中那些卑劣的想法和情绪,耐心十足的等待着朝朝。   本以为这些日子无缘相见。   没曾想竟然有这般造化。   裴铮自然是欣喜的,看着朝朝的时候,更多了一丝庆幸。   他在庆幸,幸好,他没有耍什么阴谋手段。   “玖玖为什么在这里?”朝朝软声问道,她看着眼前的孩子,再一次体会到了那句孩子一天一个样是什么意思。   才不过几日未见,玖玖又长大了一些。   “和爹爹一块儿去看宅子。”玖玖语气欢快的回答道,“爹爹说要在这里买个宅子。”   玖玖这话说的太过迅速,裴铮就算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但裴铮也只是稍稍的尴尬了一瞬。   很快就稳住心神,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朝朝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没有多问,这毕竟是裴铮的事情。   “是吗?”朝朝浅浅的笑了笑,问玖玖可有看到什么漂亮的宅子。   玖玖用力的点点头,“有一些宅子特别特别的漂亮。”   “有多漂亮呀?”朝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玖玖见今日朝朝同他说这么多话,心情更是兴奋的不得了。   “就是很漂亮很漂亮的。”玖玖本想说,姨姨一定会很喜欢,但是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他纠结再三,还是没有告诉朝朝这些话。   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些话是不应该说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徐云也走了过来,她看见玖玖,没有朝朝的顾虑,直接跑过来将孩子抱起来转圈圈,“玖玖,你怎么来了?有没有想云姨姨。”   玖玖看着徐云,害羞的点了点头,他想让徐云把自己放下来,但徐云这会儿很兴奋,根本听不到玖玖的话。   玖玖也只能满脸无奈的让徐云抱着。   “玖玖饿没饿?云姨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徐云二话不说的就要带着玖玖离开,因为彼此都太过于熟悉,玖玖并没有拒绝。   裴铮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朝朝倒是想要拦着,可面前的两个人早就勾肩搭背的走了,瞧着着宛如哥俩好。   也不知是何时发展起来的关系。   玖玖和徐云一离开,此处便只剩下了朝朝和裴铮,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别提有多尴尬了。   裴铮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朝朝,不知你现在,可有没有时间?”   徐云带着玖玖走了,朝朝这会儿其实是有时间的,她拒绝裴铮纯粹是不想见他,如今在闹市碰上,朝朝就连个借口都找不到了。   “你找我,可有什么事吗?”朝朝问的拘谨。   裴铮看着她,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起来,“非得是有事,才可以找你吗?”   朝朝安静的看着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中的情绪却显而易见,像是在说,不然呢?   除此之外,他们为何还要见面?   “朝朝,我这一次过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裴铮郑重其事的开口。   可这样的话朝朝其实听到过很多次了。   他每一次都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朝朝每一次都听的云里雾里。   最终她会问自己,这些事情当真是重要的吗?   “不知朝朝可否赏脸,喝一顿薄酒。”裴铮瞧了眼此时天色,只觉得今日老天都在赏脸。   虽说离晚膳时间尚早,但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时间,等到酒过三巡,也到了晚膳时分。   若是有机会,大抵是可以用一顿便饭的。   裴铮只想和朝朝单独相处。   这一回的酒楼,是朝朝选的,她并没有特别的喜好,不过是随意的选了一家。   既然避无可避,索性就既来之则安之。   两人一块儿落座,裴铮点了两坛子酒,是给自己的。   朝朝选了两壶酒,是从前没有尝过的。   他看着朝朝,眼中闪过一些笑意,“朝朝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喝酒的?”   裴铮观察入微,早在先前就发现了这件事。   他瞧着有趣,但朝朝似乎不怎么想让旁人知道这些,所以他也不会提。   今日他会提及,是因为有些话想要和朝朝说。   他也不过是碰一碰运气,好在朝朝并未拒绝。   裴铮的心情忽然就好上了许多。   朝朝听见这话,却是抬头看他,“怎么?裴大人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喜欢喝酒这件事,只有徐云知道,她并没有和别人提及过。朝朝裴铮是如何知晓的。   她只当这人手眼通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不知做了什么。   “你误会了。”裴铮浅浅摇头,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朝朝反感。   “荀烈每一年,都能够收到全国各地的美酒,并非是地方巴结他,而是他费尽心机花了极大的力气寻来的。”裴铮看着朝朝,轻声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过是对酒有些偏好,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对此知之甚少,并不如荀烈。”裴铮说的简单。   他哪里是对酒有所偏好,他分明只喝烈酒,只不过这些酒水对他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裴铮根本就喝不醉。   “我说这话不是旁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你喜欢,我一定会想法子替你寻来。”裴铮郑重的说道。   并非是他小气,不愿给朝朝惊喜,只是这些酒到底来自全国各地,无论是运输,还是促藏,都很费功夫。   裴铮的确是想要讨朝朝欢心,但又不想劳命伤财。   若是朝朝不喜欢,岂不是罪过?   朝朝听懂了他点话,可正因听懂了,才会觉得奇怪。   竟没有怪她吗?   朝朝面露诧异的看着裴铮,看的他都有些担忧起来,还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但他仅仅只是提了这一句。   “朝朝可是不喜欢?”裴铮轻声问道,开始想着若朝朝真的不喜欢,他应该要怎么办?   朝朝摇了摇头,只是心中多少有些震撼,“你…为何会觉得,我喜欢?”   她自认为隐藏的极好,从没有什么人发现,徐云知道那是因为她亲口说的。   裴铮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像是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拿过酒杯,替朝朝满上一杯酒,“自然是,瞧着你喝酒时候的模样发现的。”   她那隐秘的喜悦,根本就隐瞒不住。   裴铮也是那时候发现,那些年朝朝的心情,似乎很糟糕。   而他从来都没有发现,只以为她过得很好。   如今再来说这些,瞧着到底有些可笑。   裴铮的心里有着诸多忐忑。   生怕她会想起什么来。   可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朝朝根本没有想起曾经,只是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大人其实不必这般费心。”   “没有必要,也并不值得。”   这是自己的喜好,和裴铮有什么关系?   “怎会没有必要?”裴铮看着朝朝,非常认真的开口,“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   “只要你高兴,那就什么都值得。”裴铮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温柔,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唯有这一个目的。   “只要你喜欢,那就什么都成。”   这些话,朝朝其实听过很多回,她早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和自己说过,印象中裴铮也是说过的。只是那个时候,朝朝并不知他说这些话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都没有办法弄明白裴铮的心意。   他的真心,总是隐藏在背后,抽丝剥茧也寻觅不到。   朝朝只能感受到他隐隐约约的在意。   她并不知在裴铮的心目中,自己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朝朝日日夜夜的想着,直到伤痕累累,直到身心俱疲。   终于选择了放弃。   如今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事情了,裴铮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想要她高兴。   只想要她高兴而已。   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在错过。   裴铮如今给她的,是她五年前才会期待的东西。   她现在要来,有什么用处呢?   “裴大人说笑了,我每日都是很高兴的。”朝朝浅浅的笑起来,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我在怀远县的日子,总是很愉快的。”朝朝见到裴铮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心拧巴的不行。   每一回看到他,心都会起伏波澜,久久都不能释怀,她备受影响,很是烦恼。   “不知裴大人今日,来寻我是想要说什么?”朝朝轻声道。   她问的直白,裴铮也没有丝毫的隐瞒,若是从前,他指不定要怎么寻找借口,可如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我听闻了一些事。”裴铮直白开口,并无半点迂回,“我心中焦急,所以迫不及待的来此处见你。”   朝朝的心猛然一颤,她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抬头看裴铮。   他如今说的话,自己像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   朝朝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这问题太过于执着,这天下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需要答案?   “朝朝,我在害怕。”裴铮分外的坦然,他坦然自己的惶恐,自己的担忧。   所有的一切一切。   都袒露在朝朝面前,没有任何的隐瞒。   朝朝已然听不清裴铮的话,她恍惚抬眸,想要确认自己听到的这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朝朝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裴铮的耐心早就已经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折磨的支离破碎。   他看着朝朝,坚强不覆,内心早已经摇摇欲坠。   “朝朝。”他出声喊她的名字。   朝朝抬起头,愣愣的看向他。   “可不可以,再等一等我?”裴铮自知自己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但他心中的惶恐就要溢满。   昔日,十个李林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如今,只这一个就让裴铮如临大敌。   恨不得朝朝永远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裴铮想告诉朝朝,有些事情,李林能够办到的,他也可以办到。   李林可以给她的。   他也可以。   所以,朝朝,能不能不要选择别人?   “父亲和母亲已经收到了我的书信,我已和他们说明了自己的心意。”裴铮看着朝朝,眼中是炽热的感情。   就如同他对父母说的话一样。   他虔诚的写下自己对朝朝所有的心意。   昔日种种,皆没有放下。   他错了许久,自要弥补。   原本,裴铮还想要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父母接受。   等到朝朝原谅他。   再说出这句话。   可如今,裴铮已经等不及,他心中害怕,再等下去一切就会变得无法挽回。   “朝朝,我们再成一次亲,好不好?”裴铮忐忑的问道。   朝朝却失手打破了酒杯。   她听到裴铮这番话,只觉得非常可笑,她这么想着,也当真笑出声来,“裴铮,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什么叫做,再成一次亲?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迎娶你为妻。”裴铮的眼中,是真挚的爱意,朝朝看的分明,此时此刻却觉得难以忍受。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性子和善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每每遇上裴铮,她都能够变得非常不理智。   “够了!”   朝朝出言,呵止裴铮。   “你不要再说了。”朝朝打断裴铮的话。   朝朝的心情起伏,似有些无法忍受。   裴铮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软刃,狠狠的扎到她的心里。   眼前的这一幕,让朝朝恍惚间,想起了从前,她想起阿阳和自己表明心意的那一天。   他心思简单,从不隐藏自己直白的感情,他说要和她在一起。   本以为这就是一生。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阿阳,成亲要凤冠霞帔,那个傻子就当真去置办。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朝朝却都不清楚。   他说,别人有的,我的朝朝也要有。   那是阿阳给她的,最纯粹的真心。   可如今朝朝听到这话,只觉得难以忍受,“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她无法忍受,裴铮带着阿阳的记忆,说出这些话来。   这会让朝朝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朝朝…”裴铮的眼中略过一些受伤的情绪,他看着朝朝,眉宇间泛起微微的苦涩,“为何他说得,我便说不得?”   “这不公平。”裴铮看着朝朝喃喃道,“你不能厚此薄彼。”   朝朝听到这番话,眼中的冷色更甚,“公平?”   “裴铮啊,自从你恢复记忆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公平了。”   镇南侯府从未给过她公平,裴铮又为何要来问她要公平? 第91章 无法相信裴铮   朝朝的这番话, 说起来还有些刻薄。   她原本,是不会说这种刻薄的话的。   在裴铮开口之前,朝朝从不知道, 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光光是他说的这些话, 就让自己无法忍受。   正如她所言, 自从裴铮恢复记忆之后, 朝朝就不知道什么是公平了。   在镇南候府, 她从未感受过公平。   那个时候,没有人想过要给她公平,为何这个时候却要来问她要公平?   裴铮听到这些话的时候, 心中大为震撼,他张口欲言,想要解释,想要和朝朝说, 些什么, 但把所有的话在脑海中转了一遍之后,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和她解释。   仿佛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不过是…”   他不过是,想要让朝朝能听他把话说完,但朝朝不等裴铮把话说下去, 就飞快的打断道:“不要, 再说下去。”   “你不要说话。”朝朝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这会儿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她只希望裴铮可以止住这个话头, 永远不要再提及。   那句“我们再成一次亲”让朝朝难以接受, 她看着他许久,也同样沉默了许久。   却任嫌自己的拒绝不够彻底, 当着裴铮的面又一次开口,表明自己的决心,“我什么都不想听。”   朝朝如今一点儿也不冷静,只希望不要听到裴铮的,不管他说的是什么话。   她的反应太过于激烈和突然,让裴铮诧异极了,他愣愣的看向朝朝,有些难以置信,裴铮还记得他们重逢时候的场景。   也还记得朝朝每一回见到自己时候的态度。   虽然每一次的见面,都可以称得上很糟糕,但他们之间到底还是可以和平的相处,只是今日,裴铮却从朝朝的话语中,听出了讥讽。   这是从前从未有的。   她甚至连听一听,都不愿意。   朝朝的模样,让裴铮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将这些话说下去。   他不过是将自己心中所愿,悉数说出,没曾想会惹的朝朝如此反感。   裴铮迫切的想要解释,可碍于方才的种种,他就连解释都有些不知所措,“朝朝…我…我…”   朝朝也知道是自己的反应过激,她看了裴铮许久,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询问裴铮的意图,“你究竟为何要这么说?”   “关于公平,我当真没有想到别的。”裴铮开口解释,他不知道朝朝究竟因为什么而反应如此的强烈,但细细想来,也唯有两件事。   他只是瞧着李林的坦荡,心中艳羡罢了。   只不过这些话,裴铮却终究说不出口,“阿阳”那个名字,仿佛是一个禁忌一般,深深的锁在裴铮的心里面,他知道,那也是朝朝心中的禁忌。   他想,自己方才还是太过于冲动,他不应该提及的,裴铮想说自己没有想到。   可他当真是没有想到吗?   裴铮都不敢确定什么。   有些事情当真是不能深究的。   裴铮答非所问。   朝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心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又清晰了一些。   李林和她说明自己的心意,和她说婚嫁求娶,朝朝心中只有无尽的惆怅。   她因无法回应李林的感情,而觉得愧疚。这种情绪,和喜欢无关,仅仅只是因为那份心意,很值得珍惜。   可面对裴铮的时候,朝朝根本想不到这些,她听到这些话,心中想的却是…   裴铮想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朝朝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才惊讶的发现,原来…   她对裴铮也没了公平可言。   那些她不知道怎么排解的情绪,那些她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说到底,是她不相信罢了。   朝朝的思绪越来越清明,越来越清晰,她看着裴铮,眼神变得非常复杂。   朝朝的眼神中蕴藏着无限的悲哀,裴铮看的分明,却觉得自己很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看着他?   “朝朝?”   裴铮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但什么都没有问,他心中慌乱不已,故而开口道歉,“你不要生气,若是不想听,我不说便是。”   他明白,朝朝这般看着他,是因为“阿阳”,但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他如今能找到的最快捷的一条路,便是道歉。   裴铮的脾气比起之前来,实在是好的太多太多,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朝朝并不知道,那是因为在自己的面前,在旁人面前,裴世子依旧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看着裴铮,久久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本就奇怪又尴尬,那稍稍缓和的模样,也不过是朝朝并没有太计较的缘故。   如今,她冷下了脸。   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一次陷入了僵持。   “朝朝,你不要生气。”裴铮将她今日的怪异,归咎于生气,朝朝将这些话全部都听在耳朵里。   却并不想苟同。   “我没有生气。”朝朝淡淡道。   裴铮听见她这般冷淡的语气,心中忽然有所警觉。   他如临大敌,甚至都不敢去看朝朝。   “那…”裴铮下意识的想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心中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想要出声阻拦。   但朝朝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真的没有生气。”朝朝说的分外认真,她不过是觉得悲哀罢了。   “既然你没有生气,那…”裴铮找着借口想说什么,只是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朝朝就率先开口说话。   “裴铮,我只是不相信你。”   朝朝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还有浓浓的哀伤。   她当真是没有生气,就算要生气,朝朝也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气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是不能放下,气自己明明心中无法信任,却还要自欺欺人。   “什么?”裴铮似有些难以接受,他仔细的看着朝朝,像是要弄明白,这番话究竟何意。   什么叫做不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他?   他看着朝朝,固执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朝朝看着他,心中清明一片,“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朝朝看着裴铮,到底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们之间,早就没了信任可言。   也许在很多事情上,朝朝都可以信任裴铮,可唯独这件事情,她是一点也没有办法信任的。   裴铮想过许多种可能,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抬起头看她,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解,像是不明白,朝朝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不相信他说的话?   是不相信自己的心意,还是不相信,他说会娶她为妻?   裴铮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是愣神的看着朝朝,他的心中泛起浓浓的不安,飞快的开始思考问题,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句“我们再成一次亲”,想来是这句话惹恼了朝朝。   朝朝言语之中的怪罪,裴铮听得清清楚楚。   找到了问题所在,他自然是想要问一问清楚,“朝朝…你不信任,什么?”   他问这些的时候,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朝朝的眼中,是浓浓的悲哀,裴铮的眼里也不予多让。   只是这悲哀是因为自己。   朝朝抬眸,神色复杂的看向裴铮,她不知道要怎么和裴铮解释自己心中的感受,可同样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去原谅和相信裴铮。   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放过彼此。   只是眼前的人,好似并不愿意。   她不相信什么?   朝朝想,自己还能不相信什么呢?   她不相信的,是裴铮啊。   “我不相信你。”朝朝轻声道,这些话带着些许残忍,听得裴铮精神恍惚起来。   他看着朝朝,想要确认一番,但又控制不住的想要退缩,什么叫做不相信他?   为何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合在一起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明白?   “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相信你。”朝朝轻声说道,她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微微的钝痛,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但如今她当真难受。   她的信任,早就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去。   “不。”裴铮这会儿总算是听明白了,她并非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她是根本就不信任他这个人了,“不可能。”   “我不相信。”   裴铮打断她的话,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朝朝…我不相信。”裴铮看着朝朝,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迷茫,“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对我,我也不相信,我们之间会变得如此。”   裴铮如何能够相信?   在他的心目当中,一切都已经开始往很好的地方发展,怎么忽然之间,就变了模样。   只因为那一句话吗?   朝朝拿过桌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裴铮倒了一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接下来的话,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才能说出口。   最初,朝朝是不清楚的。   她从前将裴铮和阿阳,看做是一个人。   “我可以信任阿阳,却没有办法相信裴铮。”朝朝闭上眼睛,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和裴铮回到京城,回去镇南侯府的时候,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的夫君找到了记忆,她在为自己的夫君感到高兴。   她和裴铮一块儿,回到了那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心中有所忐忑,可因为信任,她依旧勇敢。   只是事情往往和她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   裴铮也和记忆中的夫君,变得很不一样,朝朝一点一点的明白其中的差距,明白了到底是不能强求的。   所以,朝朝选择了放弃。   朝朝的这番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也许会云里雾里,但是裴铮却听得很清楚,她可以信任阿阳,却不能信任裴铮。   原来重逢至今,她依旧将阿阳和裴铮,当成是两个人。   在她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是裴铮,而不是阿阳。   她可以信任的人,是自己的夫君,而他,不是他的夫君。   所以,是这样吗?   裴铮也终于明白,为何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朝朝的反应会那么大,因为他是裴铮,他不是阿阳。   有些话阿阳说了,朝朝会开心。   而他说了,却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在你的心目当中,我永远都不是他,对吗?”裴铮轻声问道。   朝朝没说话,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的心中,就是那么想的。   她从前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只是方才,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朝朝才惊觉,原来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   朝朝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自我折磨,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所以,你只想要阿阳,是不是?”裴铮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来的,他问出声的时候,朝朝的心猛然一颤,她的心情非常非常的复杂。   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她再也找不到阿阳。   可心中总有一些残存的希望。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可以纯粹。   裴铮从没有想过要欺骗朝朝,他当时说要将阿阳还给她,原本就不是欺骗之语,可事实上,要如何将阿阳找回来,裴铮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越是了解朝朝的想法,他就越觉得这希望是渺茫的。   到了今日,他更加的明白,也许穷尽一生,他都没有办法找到阿阳的,因为找到的那个人,也根本就不是朝朝心里的那个人。   他想告诉朝朝,不要钻牛角尖,那个人就是他,一直都是他。   事实就是如此。   但裴铮看着朝朝,却舍不得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她,伤害她。   朝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眼前的酒喝了下去,冷冷的酒,却让身上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只是她的心,还是很冷很冷,她看着裴铮,同样的很痛苦。   裴铮想问的问题,她同样也很想问。   是不是非要阿阳不可。   她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明白了,的确非要阿阳不可。   朝朝也很想让裴铮阿阳还给自己,但这么不切实际的话,朝朝连说都不会说出口。   他们之间不过维系着表面的和平。   裴铮说要把阿阳还给她的时候,朝朝是心动的,可心动过后,仿佛也不剩下了什么,她的心依旧在撕扯,依旧在比较。   依旧会担心,眼前的这个人,值不值得相信。   她早就没了毫无保留,毫无顾忌的信任。   但这份信任,朝朝从前,也是给过裴铮的,最初的最初,她根本不会去计较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时候,不管是裴铮也好,是阿阳也好。   在她的心目当中,都是她的夫君。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所以她才要在夹缝中求生,想要留住自己美好的愿望。   不至于让自己记忆中的夫君,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她才会那么的固执。   朝朝想起刚刚离开京城的时候,她曾经病了一场,那时候还在船上,那艘船要开很久很久,她带着干粮躲在船舱底下,不知是忽然放松了下来,还是因为离别的愁绪。   朝朝病的很重很重。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思念和怨恨交织纠缠,她分不清自己是想他还是恨他。   朝朝昏迷不醒,甚至都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可最后她还是醒过来了,从那时候开始,朝朝就将一切都放在了心里。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统统都不想再记起。   “朝朝不愿意接受,是因为,我不是阿阳,是不是?”   裴铮一字一句的问道。   悉数都说到了朝朝的心里去。   她握着酒杯的手,逐渐开始用力,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   “抱歉。”裴铮开口道歉,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朝朝看在眼中,却又开始迷茫,她想问裴铮为什么要道歉,听到这样的话,难道不应该生气才对吗?   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了解裴铮了。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裴铮轻声说道,“是我,太操之过急。”   “是我不好,又让你难受了。”裴铮的语气很是温和,看不出先前的愤怒,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对朝朝,有的只是包容。   这让朝朝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我只是很害怕而已。”裴铮垂下眼眸,和朝朝如出一辙的动作,开始给自己倒酒,他们俩的行为是如此的相似。   故而,谁都没有出声去阻止对方。   “我害怕你会选择别人,会接受别人。”裴铮的害怕一直都不是假的,他是当真开始害怕了。   也许知道的越清楚,害怕的也就越明白。   在裴铮的心中,他的确是看不上李林的,只是有些事情,他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朝朝怎么想。   在他心中上不得台面的人,也许在朝朝的心中,就是另一番模样。   “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来。”裴铮轻声道歉,“才会急着和你表明心意。”   只是那些话,同样都是发自肺腑,所以,他拒不承认自己说错了话。   但裴铮如今明白了,李林不是威胁,再来几个李林,都不会是威胁。   在朝朝的心中,谁都比不上阿阳。   就连他自己,也比不上。   这个认知,对于裴铮而言,即是幸运,也是不幸。   他和阿阳是同一个人,只要他活着一天,阿阳就会永远活在朝朝的心中,但朝朝并不承认。   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都是他的错,再多的苦果,他也只能自己往下咽,怪不得任何人,“你若不想再听,我不说便是。”   “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裴铮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朝朝也记得裴铮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怎么都寻求不到出路。   彼此痛苦着。   “是我考虑不周。”裴铮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真诚的和朝朝道歉。   “我今日出来,本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情,如今…事情变成了这般,这是我的错。”裴铮浅笑着开口,事实上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但他知道,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继续下去。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就算是裴铮也不能免俗。   裴铮想要将这件事情一笔带过,朝朝同样都没有说话。   “我已给玖玖选好了书院,夫子也是之前中意的,过了除夕之后,便要送他去书院念书。”裴铮开始和朝朝说起别的事情来。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朝朝忘记先前的那些事情。   “玖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尚不知要怎么和他说起。”裴铮有些为难的开口,“他之前,都没有去过书院,便是启蒙也不曾请过夫子,我心中尚且忐忑,他到底能不能接受。”   裴铮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说的都是一些别的事情,朝朝被动的听着。   听了许多和玖玖有关的事。   她轻声的提出自己的建议,“玖玖应当会适应的,去书院念书,才是他如今应该做的事情。”   朝朝知道裴铮在刻意的转移话题,她心中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却也没有反驳。   任由裴铮这么做。   他们今日本就是偶遇,是裴铮始料未及的。   裴铮说的那些话,让朝朝难以接受,也同样让裴铮始料未及。   “玖玖说,想去尝一尝一家酒楼的饭菜,我原本今日想带他去的。”裴铮和朝朝说起这些事情,还没等朝朝说什么,就紧接着问她,今晚有没有空。   愿不愿意和玖玖一块儿用晚膳。   “玖玖很想你。”裴铮只说了玖玖,却没有说自己。   朝朝并没有拒绝,也没有问裴铮去不去,他们之间都已经把话说的这般直白,裴铮在与不在,似乎没有了太多的关系。   只不过到了地方朝朝才知道,裴铮不在,过来的只有徐云和玖玖。   玖玖看着朝朝,依旧兴奋,高高兴兴的扑到她的怀里,“姨姨,我们好久都没有一块儿出来吃饭了。”   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爱热闹。   明明是一样的菜肴,但是出来吃的,总是比府中厨子做的要好吃一些。   朝朝看着徐云和玖玖,心中略过意思疑惑。   徐云对着朝朝耸了耸肩,“裴大人说有要事要处理,得麻烦我们照顾一下孩子。”   这摆明了就是借口,徐云虽然知道裴铮日理万机,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再怎么日理万机,裴铮都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的。   “既然裴大人有事,我们还是不多打扰。”朝朝顺着裴铮的谎言补充了一句,牵着玖玖的手坐到桌边。   三个人很愉快的坐在一处开始点起了招牌菜来。   说话间,玖玖还告诉她们俩,爹爹在怀远县买了宅子,“以后,玖玖也可以请两位姨姨到家中来做客了。”   徐云微微一愣,看向了朝朝。   朝朝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她在玖玖的碗中填上了一只饽饽,冲着他点了点头,“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和你云姨姨一定会去的。”   玖玖的模样瞧着就更高兴了。   还学着朝朝的动作,给她们两个夹菜。   三人在一处的时候,总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徐云和玖玖在说话,而朝朝则是在一旁听着。   用过晚膳之后,玖玖便拉着她们俩出去玩。   主街上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她和徐云牵着玖玖的手,走过了许多热闹的街。   直到玖玖累了,趴在朝朝的肩膀上睡了过去,在暗处跟着玖玖的侍卫们才现身,同样也是朝朝熟悉的人。   朝朝将玖玖交给福全,轻轻的在他背上拍了拍,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事情也没有交代。   福全看在眼中,心中也是不解。   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福全抱着孩子告辞,朝朝和徐云也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一路上朝朝很安静,徐云有心想问,但欲言又止。   方才裴铮过来寻她和玖玖的时候,脸色分外的难看,让徐云着实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见到朝朝,神色也是分外不愉,徐云心中别提有多担心,正在思考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朝朝却率先开了口。   “阿姐,我好像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放过我自己了。”朝朝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徐云认识她那么久,从未见过她这么绝望的时候。   即使当初重遇裴铮,朝朝也不过是伤心而已。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徐云坐到她的身边,将朝朝抱在自己的怀里,温柔的安抚着她,“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朝朝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过是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强求,她却不知道要怎么放手。 第92章 多了一个人的记忆   福全去接玖玖的时候, 裴铮正在看公文,今天下午,他脸色不耐的回到了驿馆, 所有人都以为, 裴铮又要大发雷霆。   但事情却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裴铮回来之后, 什么话都没说。   只让他们将从凉州带来的那些公文找出来,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耐得下性子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福财今日守在酒楼外头, 听到了一些话,对一些事情不能说全部了解,但也算得上是一知半解。   心中着急不已。   但他们的主子, 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甚至还能着手处理公务。   只留下他们几个时不时的抓心挠肺,宛如失了智一般,甲一甲二看向福财。   福财更是来回踱步,最终实在是担心不已, 壮着胆子跑到了裴铮面前, “大人,小少爷这会儿还没回来,您要不要去看看?”   “福全不是已经去接了吗?”裴铮淡淡道,飞快的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批注, “怎么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还不曾。”福财冷静的说道, 同时小声的提议,“大人, 要不奴才陪着您出去瞧一瞧?”   “不必。”裴铮想也没想的拒绝, “福全认得朝朝, 他也认得路,一定会将玖玖带回来的。”   福财听到这番话, 只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懂了,他可还记得主子先前时候为了和柳姑娘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有多么的努力,就算没有机会,也得创造个机会。   如今这机会都摆在眼前了,怎么忽然不要了?   福财想不明白,裴铮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愿。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驿馆外头等着他们回来。”裴铮一句话,将福财想说的全部都堵了回去。   福全很快就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抱了回来,瞧见福财站在外头,愣了愣,“你不在里头伺候着,跑外头吹风干什么?”   福财哪里是自己愿意吹风?   虽然裴铮刚才说了一句让他出来吹风,可福财知道,那是主子的玩笑话。   他只不过是有太多的事情没搞明白,人傻了,想要出来吹吹风,醒一醒脑子,“大人今日没有同柳姑娘一块儿用膳,回来之后瞧着怪怪的。”   福全心说巧了,他遇见了柳姑娘,也是怪怪的。   只是这话,福全实在是不好说,便开口敷衍,“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伺候主子才是要紧事。”   福全将孩子往怀里裹了裹,便抱着玖玖进了屋。   裴铮见他回来,也没有多言什么,只问福全玖玖今日过的开不开心。   除此之外,别的一些事情漠不关心。   福全一一作答之后,裴铮便让福全先退下。   这下子,福全总算明白,福财为何会这般担忧,这看起来当真有些不太对头,福全走到福财身边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福财抬起头看他,冷哼一声,“我能知道什么?不是你说的吗?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伺候主子才是要紧事。”   福全:“…我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世子爷瞧着有点奇怪。”福全今日还没有见过裴铮,只是得了吩咐,让他安全的将小少爷带回来。   他本以为福财又开始想东想西的,才会说那句话。   可福全见过裴铮之后,便知道福财并非多想。   这才过来问他。   谁知方才一句话把人给得罪狠了,导致福财这会儿根本不爱搭理他。   “我如何能知道?”福财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若是能知道世子爷心中在想什么,我也不必这么愁。”   他们都能猜到大概的缘由,却根本猜不中根本。   福财就算担忧,也只能将担忧放在心里。   “你今日去接小少爷,可瞧见柳姑娘,那柳姑娘如何?”福财冷静的问道。   但福全却只是摇头,“你知道的,柳姑娘一直都是一个模样。”   冷静仿佛没有情绪似得。   从前也只有见到世子爷的时候才会开心些,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发呆。   她从前还不会说话,除了世子爷之外,谁都不知道柳姑娘在想些什么。   “是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福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么明摆着的事情,还有什么好问的吗?   福全也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便又问他,“那你可知道他们发生了何事吗?”   福财这下子是真的绷不住了,气呼呼的破口大骂,“我上哪儿知道去,你见世子爷什么时候,做事需要跟我们交代的吗?”   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这是自己想知道就能知道的吗?   两人站在一处,根本商量不出一个好主意来,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灰溜溜的守在外头。   屋子里的灯点燃了一夜,福财和福全也在外头守了一些,谁都没有离开。   裴铮是早上的时候,才从屋子里走出来的。   吩咐他们去送信。   福财和福全纷纷应了声,但裴铮却没让他们两个都走,留下了福财问话,“前些日子寄去京城的书信,可有回信。”   福财默默的摇了摇头,“许是路途遥远,所以侯爷和夫人尚未收到书信,世子不妨再多等些时日。”   裴铮微微颔首,让他在驿馆好好的守着玖玖,若是孩子醒过来,就带他一块儿去看宅子,这些事情都是福财在办的,他熟门熟路。   听到裴铮这么说,心里也没有太过惊讶,“是,奴才明白。”   “若是玖玖喜欢,买下来即可,不必再回来过问我的意思。”裴铮轻声说道。   福财立刻就答应下来,但还是忍不住的问主子,“那,若是小少爷选的宅子太大了些…”   “只要价钱不过分,任凭玖玖高兴。”   有裴铮的吩咐,福财就知道要怎么拿捏其中分寸。   随后裴铮就离开了驿馆,福财不知道主子去了何处,也不便多问。   只能去屋里守着小少爷醒来。   裴铮离开驿馆之后,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换上了便服,独自一人走在怀远县的大街小巷之中。   他看着街边那形形色色的男女,看了许久许久。   他们的嗓门很大,有些话裴铮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听得到,面前的事两个做小买卖的摊贩。   不过是一些日常抱怨的小事,妻子埋怨丈夫做事不小心,他和妻子吵了起来。   两人吵完之后,就谁也不搭理谁,但还是在各自埋怨着。   他像是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但后来,裴铮又看见他们俩很快就和好了。   因为有人来找茬,丈夫虽然还在生妻子的气,但也是第一时间,保护了她。   裴铮看了好一会儿,淡淡的收回了目光,这世上,有恩爱眷侣,也有吵架之后会和好的夫妻,有埋怨了一辈子,却谁也离不开谁的老夫妇,可他唯独不清楚,自己和朝朝,算是哪一种。   他看了许久,也思考了许久。   最后回到驿馆,依旧一言不发。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玖玖也回来了,他很高兴的过来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座很漂亮的宅子,“爹爹,玖玖很喜欢,已经做主买下来了。爹爹要不要去看一看?”   “等过几日,爹爹有空了,再去瞧一瞧。”裴铮笑着说道,言语之中并未敷衍,只是他这会儿当真没有什么兴致去看什么宅院。   他只是在思考,要如何解开这个困局。   但无论裴铮怎么想,都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玖玖见父亲没有空和他说话,便拉着福财的手,说是要去买一些宅子里用的东西。   小小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掮客同他说了许多,玖玖聪明全部都记在了心里。   孩子出去之后,屋子里又空了不少。   裴铮将桌上的公文又翻了起来,上头要处理的事情,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他想起被他留在凉州的郡守和师爷,又想起了朝朝出事时候,郡守和师爷也同样将凉州治理的好好的。   其实有没有他在凉州当真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们并不是没有才能的人。   所以,就算他不是这个雍州刺史,想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裴铮想到这里,便开始给荀烈写信,只是将近年关,也不知道这些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收到。   做完这一切之后,裴铮便去找了岑大夫。   岑大夫正好在整理药箱,瞧见是裴铮还有些惊讶,“世子爷,您怎么过来了?”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岑大夫跟在裴铮身边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裴铮单独过来找他,让岑大夫很是惊讶,“您有什么事情要找老夫?莫非是终于想着要好好的治疗头疾和失眠了?”   岑大夫因为裴铮失眠这件事,别提有多上心,但无奈这人根本就不配合。   裴铮听到岑大夫的话,也没有否认,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   岑大夫听到这棱模两可的话,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不知道岑大夫有没有一种,能让人失忆的药。”裴铮问的坦荡。   “什么?”岑大夫听到这儿直接傻了眼,他看了看裴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世子爷莫非是在跟老夫开玩笑?”   裴铮却半点都没有玩笑的心思,“我在很认真的问你。”   “有没有什么药,是能够让人失忆的。”   岑大夫这才明白,裴铮说的都是真的,他是当真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他看着裴铮,有些想要忍耐,只不过岑大夫试了又试,还是没能忍住,“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人的记忆到底有多宝贵,难道您不清楚吗?”   “多少失忆的人,想要找到曾经的记忆,可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想起,可是您好端端的,竟然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失忆?”岑大夫只觉得眼前这人疯的不轻。   但裴铮神色淡淡,半点都不受影响。   倒是岑大夫,听着这话自己开始着急上火。   “没有没有,不可能会有让人失忆的药。”岑大夫气呼呼的拒绝裴铮。   可裴铮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竟然还很心平气和的开口,“不知岑大夫可有什么法子,能研制出让人失忆的药物?”   岑大夫:“……”   他觉得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所有的好脾气,都要败在裴铮的手中,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岑大夫想也没想的拒绝了,甚至把裴铮给赶了出去。   这还是头一回,裴铮过来找岑大夫,反而被拒绝。   他在这儿碰了壁,却没有气馁。   反而开始自己查阅书籍,想要找一找有没有能够让人失忆的药物。   或者是能够让人失忆的办法。   *   朝朝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一番话,让裴铮有了这般极端的念头,她昨日回到府中,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许久才算是缓过神来。   朝朝想着想着,无端端的开始气恼起来,这一切都是裴铮的错。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可能陷入这样被动的境界。   她昨夜不知什么时候才睡过去,今儿个一早也没有人来吵她,等朝朝睡醒后,将丫鬟喊来一问,才知道是徐云吩咐过的。   “大小姐说了,不要吵醒您,让您好好的休息。”丫鬟见朝朝醒来,麻溜的要伺候她梳洗,却被朝朝拒绝了,反而问她可知徐云去了何处。   丫鬟笑盈盈的开口禀告,“大小姐去首饰铺子了,说是要给朝朝小姐您选一些首饰。”   朝朝知道徐云不在府中,也没有太着急起来,让丫鬟出去忙碌。   她靠坐在床上,看着外头的景色,思绪回到了许多许多年之前,她尚在镇南侯府的时候,那时候她也很喜欢坐着发呆,看着外头的景色。   这么多年,朝朝其实很少想起当年的事情了。   那些记忆,随同着裴铮一起,都被尘封了起来。   如今她又自虐一般的挖了出来,若问朝朝缘由,她也未必可以回答出来。   朝朝还歪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徐云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朝朝,朝朝,有个事儿要告诉你。”   “什么呀?”朝朝微微抬眸,看向走进来的人,“难不成是谈成了一笔生意?”   “没有。”徐云走到朝朝身边,告诉她隔壁的房子卖出去了,“你猜猜,是卖给谁了?”   朝朝本想说人这么多,她怎么能够猜得到?   但想到玖玖说过的话,又想到徐云这般兴奋,她心中倒是有了一些想法,“卖给裴铮了吗?”   “额…”徐云也觉得自己这关子卖的,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这不是一猜就能够猜出来?   但总不能在朝朝面前太丢脸,自己好歹还是她的阿姐,“猜对了一半,不是裴铮的,是玖玖的。”   “嗯?”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壁的宅子,其实早就已经在挂卖,朝朝一直都是有留意的,原本想买下来居住,只是自己稍稍的提过一次,徐兴文夫妻俩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甚至有些伤心。   朝朝一直住在徐府,他们夫妻俩都已经习惯,若是搬出去,谁都不乐意。   原本徐云也说要买,被徐兴文给揍了一顿。   理由是她还没有成家。   后来那宅子就一直空着,陆陆续续的也有人过来瞧过,都没有定下来。   徐云便托人留意着,她原本是想要偷偷买下来的。   结果竟然被玖玖买下来了,徐云本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今日出门的时候,碰见了和她关系不错的掮客。   掮客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只是和徐云关系好,顺势提了一嘴,掮客不过是觉得有些稀奇。   谁知徐云却猜了出来,想来也是,那么大的宅子说买就买,买主还是个孩子,徐云认识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我去打听了才知道,这宅子的是玖玖的。”徐云只觉得大为震撼,知晓这事儿以后,就直接跑回来和朝朝说了,“你说,那谁这是在干什么?”   “我如何知道?”朝朝轻声反问,她并没有去过问裴铮的事情,哪里知道他竟然会买个宅子送给玖玖?   “我还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这宅子是玖玖自己选的,然后他选好之后,就付了银子买下了。”徐云说的煞有介事,其实这些事情,都不需要费心的去打听,早就在怀远县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毕竟这样的事儿可不少见。   “是吗?”朝朝随意的应了一句,“裴铮一向疼爱玖玖,就算真有其事,也实属正常。”   朝朝想到这里,便看向了隔壁宅院的方向,只是隔着一堵墙,什么都瞧不见,但因为距离太近,朝朝便开始担忧起来,“阿姐方才说,这宅子是玖玖自己选的?”   徐云听见这话,很坦然的点头,“是啊,这事儿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他们都说太儿戏,但也有不少人羡慕玖玖的。”   毕竟能眼也不眨的买下一座宅子,换谁谁不羡慕?   “你是在担心什么?”徐云忽然问道,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难道,你是担心,这是裴铮故意的?”   朝朝没说话,但心里却有了这样的想法。   徐云了然的笑了笑,“你想到的事情,我也想到了,但这件事还真和那谁没关系,我特意打听过,当真是玖玖随便选的。”   “他们看宅子的时候,都是从另一条街过的,根本不走我们这头。”徐云也觉得,事情太过于奇妙,只能说缘分使然。   “是吗?”朝朝听到这话,默默的低下了头,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竟又开始怀疑裴铮。   “对,当真没有关系的。”   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云倒是很兴奋的跟她说话,“这可是玖玖的宅子,我们要不要去选一些礼物,到时候庆祝玖玖乔迁?”   “这…要送什么才合适?”   “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反正就去瞧一瞧,看上什么我们就买,都是送给玖玖的。”徐云说着就把朝朝从床上拖了起来,“你都已经睡好久了,怎么还要睡?”   朝朝受不住,被徐云生生的拖了起来。   她的手中还拿着去首饰铺子买的簪子,“来试试我给你新买的。”   “我还有首饰的。”   “这怎么能一样?这可是我给你买的。”徐云二话不说就将让人过来给朝朝梳洗打扮,徐云自己不爱打扮,但她却很爱打扮朝朝。   看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都想要给朝朝买回来。   等到朝朝打扮好,徐云就将她给拽了出去,朝朝好不容易才让徐云走慢些,“阿姐,你今天怎么就那么高兴?”   徐云摸了摸鼻子,有点儿尴尬,“有吗?”   “没有吧?”   徐云其实也没有别的目的,不过是把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总想着要出去走一走。   她带着朝朝去了不少的铺子,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合适的礼物,但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又不少姑娘认出了朝朝和徐云,问她们俩朝朝头上的簪子,可是新品。   “这不是…”徐云想说这就是她让铺子里做着玩,哄朝朝开心的。   “是呢,这是我们铺子里新到的货,很快就会上市,但是可以先订…”朝朝一见到她们感兴趣,便顾不得其他,开始和人攀谈起来。   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将主动权交给了徐云。   徐云只觉得哭笑不得,但她见朝朝不介意,就没有去拆台,让朝朝配合着展示头上的簪子。   众人说话间,都被徐云忽悠的找不着北,当即就要买,徐云便高高兴兴的带着姑娘们去了自家铺子。   朝朝自然也跟着一块儿去。   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朝朝碰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李林老远看见朝朝,神情有一点儿尴尬,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要迎面走来,还是转身离开。   朝朝却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打了招呼,“李少爷。”   “柳,柳姑娘。”李林有些拘谨,早没了先前的自信,不过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就转身离开。   走到拐角处,却被黄元毅拽住一顿数落,“你说说看你,你可有点什么用。”   李林原本和黄元毅凑在一处,那是针尖对麦芒,这会儿却半点没有回嘴,看着黄元毅惨笑连连,“我只是不想让她,讨厌我。”   李林远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他这几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每当李林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朝朝说过的那些话。   李林也许不是心甘情愿想要放弃的,但他当真不想让朝朝失望,也不想让朝朝讨厌他,所以很多事情,他不会去做,也不能去做。   这话听着很是窝囊,但黄元毅却说不出任何讽刺的话,只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如果不然,怎么会躲在暗处不出去?   便是再怎么荒唐,也不想让徐云讨厌他。   朝朝没有太把这次的偶遇放在心上,她跟着徐云一块儿去了铺子,结果还没走进去,就看见了裴铮,这一次轮到朝朝开始思考,是不是需要躲起来。   但裴铮根本就没有看见她,直接去了对面的医馆。   朝朝愣了愣神,有些疑惑的想着,裴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医馆?   他的身边,不是有岑大夫在吗?   岑大夫医术那么高明,裴铮还需要在外头找大夫吗?   朝朝本不想管太多,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站在外头看着,只是裴铮进去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出来。   不像是去抓药的。   何况,抓药也并不需要他亲自去。   朝朝心里头有点烦,只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她竟然又开始担忧起来了?   但她很快就说服自己,不去管这些事,裴铮身边有大夫在,他自己也不是个小孩子,不需要她去担忧什么。   她打定主意之后,便踏进了首饰铺子,只当自己没有见过裴铮。   而裴铮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医馆的事情,已经被朝朝知道,他找到了大夫,冷着脸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大夫,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人失忆的?”   大夫的反应和岑大夫一模一样,半晌没反应过来,“这位官人,莫不是在说笑?”   “并不是。”裴铮垂下眼眸,开始半真半假的说起故事来,“我知道,人的记忆是很宝贵的东西,可当一些记忆变成痛苦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要怎么记住。”   他半真半假的说着自己的悲惨往事。   大夫听着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同情的模样。   大夫瞧着裴铮,久久不曾开口,对于这让人失忆的药物,依旧闭口不言,只是在裴铮离开的时候,给他准备了不少的安神茶。   同时告诉裴铮,他的诉求,只怕没有人能够满足:“这位官人,老夫曾经救治过的失忆病人,是因为意外导致,只能说他们是福大命大,倘若这刻意为之…只怕是…”   大夫的话还没有说完,裴铮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刻意为之,只怕会适得其反。   虽然大夫们都拒绝了裴铮的要求,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放弃,开始混迹于怀远县的大街小巷,希望能遇到一些能人异士。   来帮助他达成愿望。   并非裴铮想要行歪门邪道。   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挽回朝朝的心意,他的脑海中,多了一个人的记忆。   所以,在朝朝的心目中,他不是阿阳。   只要他还记得,无论他做了什么,朝朝都是反感的。   所以,裴铮想,也许少一些记忆,他们之间的阻碍,就能够更少一点。 第93章 世子爷失踪了   时间过的飞快, 转眼就到了腊月,隔壁的屋子已经易了主,搬家的动静闹的很大, 玖玖在知道自己选的宅子就在徐府边上的时候, 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本来只是想要离娘亲近一些,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机缘。   玖玖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 还专程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 去徐府送了请柬, 邀请徐家众人和朝朝一块儿去参加乔迁之喜。   因为,那是他的宅子,上头写着屋主的名字, 是裴念卿。   请柬送到徐府的时候,徐云觉得新鲜极了。   她只知道玖玖的小名叫玖玖,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的名字。   “裴念卿。”徐云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像是想到了什么, 轻轻的笑了起来, “玖玖的这个名字,当真取的妙极了。”   朝朝看了徐云一眼,没有说话。   对于这个名字,朝朝其实也是没有想到的。   “当初我离开的时候, 并不知道玖玖的名字。”   所以这个名字, 是裴铮自己的决定,朝朝并不清楚。   但“念卿”是何意, 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我们的裴小少爷, 亲自送来了请柬, 我们总不能不给面子。”徐云看着那请柬爱不释手。   上面的字统统都是玖玖自己写的,虽说瞧着有点儿不大好看, 但徐云瞧着就是开心。   “朝朝,你可有想好要送玖玖什么?”   朝朝有点儿犯愁,她着实不清楚要送玖玖什么,“还有些日子,我们还可以慢慢的想。”   朝朝并不着急,但徐云却非常的着急,只觉得这日子都已经迫在眉睫。   朝朝怎么还可以这么不紧不慢的?   于是这件事情,到底被提上了日程。   随着他们乔迁日子的接近,朝朝的心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了。   就隔着一堵墙的距离。   日后…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那谁毕竟还是雍州刺史,总不能一直待在怀远县的,他到底是要回凉州的。”徐云出声安慰朝朝。   “你不是也说了吗,除夕过后,玖玖便需要去书院念书。所以能见面的日子,本也就不多。”徐云轻声安慰朝朝。   可朝朝却笑的有些勉强,“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些。”   “那你是在担心什么?”   “也没有担心,就是,腊八快要到了。”朝朝想到腊八,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当初,她就是在腊八这一天,诓骗了所有人,离开了京城。   她从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那么隐忍。   朝朝在雍州的时候,虽然也过腊八,但因为无人知道她的过去,所以,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如今裴铮和玖玖都在怀远县,近在咫尺,朝朝的心情就变得恍惚起来。   这样特殊的日子,总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腊八怎么了吗?”徐云有些莫名,“我们不是每一年都去寺庙祈福领腊八粥?”   在徐云的心目中,腊八也只记得一个腊八粥。   毕竟那粥她不爱喝,朝朝也不爱喝。   但徐府也有份资助寺庙的腊八粥。   故而她们俩每一回都要去领。   明明可以送到家里来,但她们却喜欢和旁人一块儿排队。   “今年倒是可以带着玖玖领一份。”   朝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朝朝看了她一眼,默默的答应下来,“和阿姐比起来,我倒是惭愧许多。”   “啥?”徐云听的莫名其妙的。   “阿姐总是什么都想着玖玖。”   “这倒也不是。”徐云见状出声安慰她,“因为我没有太多的顾虑,所以可以毫无顾忌的对玖玖好。”   徐云很喜欢那个孩子,不仅长的可爱,而且特别的有礼貌。   朝朝轻轻的笑了笑。   眼中染上了些许惆怅。   …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腊八这一天,徐云早早的将朝朝喊了起来,“今天人会非常的多,我们要早一些过去。”   徐云不顾朝朝的意愿,生拉硬拽的将人喊起来,“快点起来,不能太晚了。”   朝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胡乱的应和着,“好,我知道了。”   “你不要着急,时间还早。”   “早什么早?”徐云气恼的开口。   就在两人打扮的时候,门房过来回话,说裴小公子来了,正在外头等候。   朝朝和徐云有些惊讶。   徐云不等朝朝发问,率先问出声来,“只有玖玖一人吗?”   “是,裴大人不在。”   徐府的门房,基本都认识裴家父子,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朝朝和裴铮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   只以为裴大人看上了他们朝朝小姐,所以才经常过来。   至于裴小公子,以后说不定就是他们朝朝小姐的继子。   “那将玖玖带进来。”徐云当机立断。   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就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锦衣。   肤色红润,眼神灵动可爱。   瞧着漂亮极了。   “姨姨。”玖玖高高兴兴的扑了过来,徐云眼疾手快的将孩子拦了下来。   “可别过去了,你朝朝姨姨在画眉毛。”徐云笑盈盈的开口,牵着玖玖的手站在了一旁。   玖玖是个很说得通的孩子,徐云不让他乱跑,他就不会乱跑,“那云姨姨,你为什么不画?”   “自然是因为我长的不如你朝朝姨姨好看。所以就打扮你朝朝姨姨。”徐云随口胡诌,半点不心虚。   这话说的很是坦荡。   玖玖却握着徐云的手,说的非常认真,“但是玖玖觉得,云姨姨很漂亮。”   “玖玖很喜欢云姨姨。”   孩子的眼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和纯粹,徐云本不过是随意的哄他。   结果听到这番话,心中酸酸涩涩的。   “云姨姨也很喜欢玖玖。”   在玖玖出现之前,徐云从不曾想过,她竟然有朝一日会这么喜欢一个孩子。   “等你朝朝姨姨收拾好了,我们就去寺庙领腊八粥,玖玖之前有没有去过?”   玖玖摇了摇头,“以前腊八的时候,爹爹都很忙,我有时候一天都见不着爹爹。”   但这也只是玖玖近两年的记忆,更早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也记不住这些事情,都是听旁人说起来的。   朝朝听在耳朵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腊八这一天,日子特殊了一些。   等到朝朝收拾完,徐云和玖玖两个都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两人的动作如出一辙,双手托腮,眼巴巴的看着她。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望穿秋水。”两个人摇头晃脑的开始念叨。   “是我太慢了,抱歉,让你们俩久等了。”   朝朝笑盈盈的道歉,但等了许久的两个人,却齐齐的摇头。   纷纷说明他们等待是应该的。   惹的朝朝忍俊不禁。   随后,三人就一块儿出了门。   三人手牵着手去寺庙排队,非常的引人注目。   怀远县的百姓们都很注重腊八,今日几乎是全城是百姓都来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儿等着领腊八粥。   玖玖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忍不住的东看西看。   “姨姨姨姨,怎么那么多人呀?”   “因为今天很热闹。”   人多的地方,麻烦也会接踵而至,朝朝和徐云便一左一右的牵着玖玖的手。   许久都没有放开。   玖玖知晓她们是担心自己,很是乖巧。   寺庙门口排着的队伍很长很长,一直看不到头,他们随着队伍的蠕动,终于来到了中间。   朝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太爱说话,说话的大多都是玖玖和徐云。   两人你来我往的。   好不热闹。   徐云和玖玖说话,总是不能略过裴铮去,谈着谈着便又说起了裴铮来。   徐云随口问了一句裴铮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玖玖有点儿惆怅的开口,“我已经好几日没有看见爹爹了,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忙,让我一定要乖乖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偷偷的看了朝朝一眼,“爹爹说,如果当真有什么急事,就让我来找朝朝姨姨。”   血缘关系,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联系。   除了裴铮,玖玖最亲近的人便是朝朝。   裴铮一直都相信,但凡玖玖有什么事情,朝朝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朝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裴铮原来不在怀远县。   怪不得,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看到他。   他那日去医馆,当真没有别的事情吗?   朝朝想到这里,心中无奈,她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想这些了?   朝朝没问裴铮去了何处,徐云倒是问了,只不过玖玖也不知道。   徐云便歇了心思,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一人领了一碗腊八粥。   他们随后将这些粥带回了府中。   腊八粥都是一样的味道,但因为是他们辛辛苦苦排着队领回来的,这意义就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三人坐在一处吃着碗里的腊八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将这碗腊八粥吃的干干净净的。   玖玖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感慨道,“我第一次发现,腊八粥原来也挺好喝的。”   玖玖这满足的感慨,听在徐云的耳朵里,她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就连朝朝都觉得,他们俩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腊八粥了。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腊八粥便成了禁忌,她轻易是不会碰的。   这一回因为有玖玖陪伴,朝朝竟也不知不觉的吃完了。   因为玖玖除夕过后就要去书院,所以这些日子都在准备。朝朝也不知道裴铮究竟是怎么和他说的,小家伙比起以前来更加认真了。   今天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想着玩闹,反而开始练起字来,看的徐云叹为观止。   不如孩子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为了不被孩子给比下去,徐云发愤图强的开始算账,本想拉着朝朝一块儿。   但朝朝却笑着拒绝,转而找出碎布给玖玖准备香囊和荷包。   玖玖的喜好很好猜,她喜欢一些漂亮的猫儿和狗儿。   朝朝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只胖猫,便开始细细的描绘起来。   想要绣一个漂亮的荷包给他。   书房里只留下了玖玖和徐云两个人。   徐云已经被玖玖比的要怀疑人生。   她很想让玖玖休息一会儿,但这样的话自己也实在是说不出,因为眼前的孩子看起来实在是认真。   “云姨姨,做事情要专心,你不要老是看着玖玖。”   小小的孩子皱起了没有,认认真真的说话。   听的徐云一愣一愣的,“姨姨就是稍稍的看了眼。”   玖玖抿着唇,又一次告诉徐云,要专心一些。   徐云忙不迭的点头,“是,是,云姨姨知道,知道。”   徐云心说玖玖这是哪哪儿都好,但就是这做事儿太过于古板,这一板一眼的,以后长大了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模样。   不会变成书呆子吧?   徐云这边忍不住的开口腹诽,玖玖一概不知,还是端端正正的坐着练字。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才渐渐停歇,徐云早就已经算不动,这会儿躺在软榻上头发呆。   瞥见玖玖这个小古板朝她看过来,神情瞬间紧绷起来,“我这也不是要偷懒,就是有些累了所以想要休息一番。”   徐云紧张的解释,谁知玖玖只是略略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人都是会累的,累了就休息,是很正常的事儿,姨姨不必为此内疚的。”   玖玖解释的认真,徐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心里头拧巴的不行,也不知是不是徐云的错觉。   后来,徐云终于明白,她能够和玖玖和谐相处的时候,永远都是一起玩闹的时候。   其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   这一天下午,徐云觉得自己已经快被个孩子打击的不行,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昏,她满心欢喜的等着裴铮过来接玖玖,但一直都没有人来。   过了约定的时间,裴铮还没有出现。   玖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这会儿玩闹也顾不上了,眼巴巴的看着门外,怎么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无论徐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离开。   可外头实在是太冷。   徐云没有办法,只能去找朝朝。   卧房里头,朝朝正在劈丝分线,她本意是想要绣一只小猫,但总是不怎么满意,所以丝线越用越多。   几乎把所有的颜色都用上了。   徐云带着玖玖来找她时,朝朝正在绣猫眼睛,外头传来动静的时候。   朝朝便下意识的将香囊藏了起来,慌乱之中扎破了手指。   一阵刺痛。   她本意是想给玖玖一个惊喜的。   她忙不迭把香囊塞到被子里去,才没让血珠子滴到上头。   朝朝强忍着疼痛问道,“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因为…”   徐云的话还没说完,玖玖便眼泪汪汪的开了口。   “姨姨,爹爹还没有来接我。”   “什么?”朝朝愣了愣神,“你不是说,他不在怀远县吗?”   “可是爹爹答应过玖玖,今天会回来接我的。”玖玖眼泪汪汪的看着朝朝,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福全和福财也没有来。”玖玖越想越觉得担心,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姨姨,是不是爹爹出了什么事?”   不知为何,朝朝觉得手指被戳破的地方更加疼了,她脸色白了白,不知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耐心的安抚着玖玖,“山高路远的,也许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玖玖不要担心,你爹爹身边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保护着,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朝朝故作轻松的安抚着玖玖。   玖玖原本非常的担心,在母亲的安慰下总算是好了一些,可他在屋子里怎么都坐不住,时不时的就要朝外头看过去。   心早就已经飞的老远老远的。   朝朝见状也不想继续拘着玖玖,主动牵着他的手到外头去等着。   腊月的天气,寒风彻骨,玖玖却固执的站在外头,怎么都不愿回去。   他站在门外,等着他的父亲来接他。   朝朝牵着玖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冷,她将孩子的手捂在了手心里面,轻轻的呵气,“玖玖,不要太担心,好不好?”   玖玖看着朝朝,总算是点了点头,朝朝瞧着他担忧的模样,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极好,最要紧的是玖玖非常信任裴铮。   裴铮没有归来,玖玖只会想到是不是爹爹出了事,而不是别的。   这份信任让朝朝觉得很神奇。   因为她的心中早已经没了对裴铮的信任。   这认知让朝朝感慨不已,裴铮辜负了她,到底没有辜负他们的孩子。   “姨姨,我好想爹爹。”玖玖抹了抹眼泪,开始和朝朝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爹爹这些日子好忙好忙,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爹爹,就算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   这让玖玖很不习惯。   他不知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随着年岁渐长,玖玖也知道,父亲有时候会做很危险的事情。   朝朝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玖玖,说来说去的都是一些苍白无力的语言。   玖玖如今最想要的就是裴铮出现在他的面前,但这件事儿显然是没有办法办到的。   “他那么喜欢玖玖,怎么可能会让你失望呢?”朝朝温柔的看着玖玖说道。   “但是外头很冷,玖玖还是个孩子,会受不住的,玖玖也不想让你爹爹担心的,对不对?”   玖玖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一步三回头的随着朝朝回到堂屋。   里头拢着火盆,一下子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玖玖捧着一个小手炉,眼泪又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裴铮没有回来,连带着福财和福全也没有出现。   晚上的时候,玖玖不过勉勉强强的扒了几口饭,朝朝将他抱在怀里哄着,他最终含着眼泪在朝朝怀里睡了过去。   徐云举着灯走了过来,“睡着了吗?”   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才刚刚睡着,可有消息?”   徐云默默摇头,“还没有。”   怀中的孩子非常的不安,朝朝也没有把人给放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将孩子彻底的哄的睡了过去,“这件事情怎么发生的这么突然?”   “福财不是早上还将玖玖送过来了吗?之后去了哪里?”朝朝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禁开口问道。   “玖玖过来之后,我们不久带着出去玩了么,他们之前都是傍晚时候才来接,至于其他时候人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我们两个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徐云还真没注意到福财去了何处。   “那谁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忠心耿耿的,从未出现过忘记来接孩子的情况,难道?”徐云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但怎么都说不出口。   朝朝同样担心,“也许,只是路上有风雪,耽搁住了。”   她心中没有底,只能拿着哄孩子的话,来哄自己。   朝朝这些年经历的太多太多,便是自欺欺人,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我爹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回音,朝朝你先不要着急。”   徐云的话在耳边响起,但朝朝抿着唇,有些口是心非,“我没有着急。”   “是是…”徐云也不想跟她计较这些,从善如流的改了口,“你没有着急是我想多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瞒着玖玖才是,总不能让他发现。”徐云忧心忡忡的。   说到这里,朝朝也很是担心,玖玖迟早要醒来,她到底要面对玖玖的疑问。   可朝朝根本不知道明日要怎么样安抚玖玖的情绪。   就在她们俩愁眉不展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动静,“朝朝小姐,外头有人找您。”   朝朝听到这儿,和徐云对视了一眼,立刻就走了出去。   徐云却没跟上,在室内守着玖玖。   外头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福财和福全,三人都熟识,互相一照面,便省下了寒暄。   朝朝只见到了他们俩,并未见到裴铮,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尚来不及问什么,对方便先开了口。   “柳姑娘,小少爷如今可还好?”   “玖玖睡着了,你们俩这是?”   朝朝想问他们从何处来,也想问裴铮如今在哪里,但她还是没能太坦率。   好在眼前这两人就是过来告诉她这些消息的,只见二人脸色凝重的看着朝朝,语气有些沉重是开口,“柳姑娘,世子爷他,失踪了…”   朝朝听到这话,惊愕不已,直接愣在当场,“…什么叫做,失踪了?” 第94章 怎么会失踪的?   福财和福全脸上的焦急神情不似作假, 身上风尘仆仆的,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赶回来的。   朝朝看着他们俩,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想问些什么, 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呆愣在当场, 许久才想起这儿是什么地方。   她木着一张脸, 将福财和福全请到了府中, “进去说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堂屋里的火盆虽然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在,朝朝一边生起火盆, 一边让人去给他们俩上茶,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怎么会失踪的?这是怎么一回事?玖玖说…玖玖说他,是有事才会离开怀远县的。”   朝朝还以为, 他是去办事。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 裴铮也经常会外出,不过几日便会回来。   “是…世子爷的确是因为有事,才离开怀远县的,但是…但是…”福全看着朝朝, 欲言又止, 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也在斟酌着, 有些话到底该不该说出口。   朝朝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 看见他们俩为难的神情, 主动的开口,“若是不方便, 也可以不用告诉我。”   “不是,柳姑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福财立马开口解释,“我们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后,会不会给您还有徐姑娘带来麻烦。”   福财立马开口解释,虽说世子爷再三的交代过,这些事不能让柳姑娘知道,但这会儿人都不在这里,他们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么多?   自然是要想尽一切法子。   何况,福财和福全也想让朝朝知道,他们的主子到底为她做了多少。   “我们俩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索性就原原本本的告诉您。”福财的口才更好些,这些事情就由福财开口说起。   朝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她和徐云被绑架的事情背后,还有这样的内幕。   先前,朝朝和徐云被绑架,这件事情明面上来看,是波斯商人的错,他们被金家教唆,想要趁机整垮徐家。   起初瞧着,是商人们互相逐利,从而连累了她们两个。   可背后的事情却和温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温兴原本是在金文德的身边,金文德被关押之后,温兴却下落不明,但现在温兴已经被抓,可他们世子爷却下落不明。   “你的意思是,裴铮会失踪,和这个叫温兴的人脱不了干系?”朝朝很仔细的听着,最终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福全和福财对视一眼,默默的点头。   “这个叫温兴的,先前一直都在外头逃窜,我们得到了很多线索,都没有办法把他抓捕。所以世子一直都很担心,一直想要将他绳之以法。”   朝朝听到这里,却觉察出了一些问题来,这世上其实有千千万万的冤案,每年在外逃窜的江洋大盗也是多如繁星。   莫说京城的刑部和大理寺,便是怀远县的县衙,都有不少。   这个叫做温兴的,虽然看起来有一些棘手,但本质也是掀不起太大风浪的。   不然也不至于会隐匿。   朝朝看了福财一眼,忽然出声问道,“这件事情,难道和我有关系吗?”   并非是朝朝太过自以为是,但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别的缘由。   福财和福全并没有否认。   “这件事情,和柳姑娘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因为温兴其实,是冲着徐姑娘来的。”福财见朝朝猜测出来,便将他们调查到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温兴认识的人,是徐姑娘先前的未婚夫,温兴出生在大辰和波斯交界的地方,二十多年前,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太平,温兴的父母分别是大辰和波斯的百姓……”   这其实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一男一女比邻而居相爱了,他们生下了爱情的结晶。   但是因为边境并不太平,他们的爱情也是不太平的。   温兴的父母先后死于战乱,只留下他一个孩子,艰难的长大。   因为血统的缘故,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受欢迎的。   温兴成长的过程很是艰难,直到他长大之后,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将自己的容貌隐藏的严严实实的,才有了能够喘息的机会。   朝朝想起了自己当日见到的“温先生”,的确如福财等人所言,根本就看不清容颜。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可是,我阿姐的未婚夫已经…”   朝朝其实并不太了解徐云的未婚夫,只是从徐云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那是个很优秀的人,他豁达,大度,为人讲义气,做生意的时候诚实守信。   对待爱人更是一心一意。   那些年不是没有人看上徐云的未婚夫,比徐家家境好的,比徐云涨的漂亮的。   但他却一个都没看上,只一心一意的爱着徐云。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这一直都是徐云心里的一个结,也因为如此,事情都过去了好些年,徐云还是没能走出来。   “那个叫温兴的,既然认识阿姐的未婚夫,为何要这么对阿姐?难不成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他要报复到阿姐的身上?”朝朝只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但事情的离谱程度,却超乎朝朝的想象。   因为调查的结果,温兴和徐云的未婚夫关系很好,“当初徐姑娘的未婚夫,还想过要邀请温兴来参加婚礼。”   有这样的关系在,他们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温兴为什么要伤害徐云。   温兴的主要目标是徐云,朝朝纯属被连累,但又因为朝朝的缘故,裴铮对这件事情诸多上心。   甚至觉得那是一个隐患,想方设法的要祛除。   “我们调查的结果便是如此,温兴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他尚且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所以世子爷很担心。”福财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主子卖的干干净净的。   “但是温兴一直都躲在暗处,前些日子总算是有了点眉目,原本这事儿应当是我们去的,可世子爷不放心,非要亲自去。”   裴铮为什么想亲自去调查,朝朝只需要想一想,就可以知道。   她知道,裴铮这是为了自己。   “温兴的目标虽然不是您,是徐姑娘,但世子知晓您和徐姑娘关系匪浅,若是徐姑娘有事,您定会伤心…”   所以,裴铮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其实就是爱屋及乌。   但这些事情,裴铮从来都没有说过,甚至都没有让朝朝觉察到一点,只是默默的将这些事情做了。   “裴铮如今在什么地方?”朝朝冷静的问道。   “世子原本是去凉州边上的一个小山村里头调查线索,他为了掩人耳目,而决定自己一人前往,我们在外头埋伏,结果虽然顺利的抓到了温兴,但世子却下落不明,如今温兴还被关在凉州的大牢里。”   说话的人是福全,朝朝听完之后,怔怔的看向他,“凉州的大牢?”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福财和福全完全没有想到,朝朝竟然会这般的敏锐,就连福财也是今日才知道裴铮失踪的事。   “世子失踪,是五天之前的事情,福财是今天才知道的,因为世子答应今日会回来接小少爷。”福全无奈的开口,事情到这里,就全部都能对得上号了。   朝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没有派人去找吗?”她的心情有些微妙,面对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已经派人去找了,只不过…”   福全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朝朝也能够听出来。   朝朝也知道并没有那么乐观。   她不禁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不是裴铮头一回失踪,早在很久之前,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朝朝后来了解到,那一年,镇南侯府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找裴铮。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没有找到人,最让人觉得疑惑的是他们找的地方距离东水乡并没有太远。   可他们就是没有找到裴铮。   有时候,事情往往就是那么的奇怪,说一句造化弄人也不奇怪。   “所以你们这次来是?”朝朝看着他们俩,认真的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议吗?”   找人这种事儿,她一点都不擅长。   报官?裴铮自己就是官,想来福全他们已经有了对策,他们这一回来找自己,唯一的原因就是玖玖。   果不其然,福财和福全是让她来拿主意的,“柳姑娘,这件事情,到底应不应该让小少爷知道?”   裴铮这会儿不在,但是裴铮的心思,福财和福全,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世子爷对小少爷的在乎,他们几个都是看在眼里,如今可以做主的,也只有朝朝一人。   “让我,想一想。”朝朝心中乱极了,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玖玖原本就在担心裴铮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她若是这会儿去告诉玖玖…   朝朝简直都不敢想象,玖玖的模样。   所以这件事情,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柳姑娘,小少爷这几日,还要烦请您照顾一番。”福全特意的从凉州赶回来,便是亲自来见柳朝朝这一面的,孩子留给朝朝,但福财他得带走。   “倘若找到世子爷,还需要福财照顾他。”   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强硬的让他们把玖玖带走,福全和福财来去匆匆,可今夜对于朝朝而言,就是一个未眠夜。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玖玖解释这些事情。   是要继续隐瞒,还是和盘托出。   让朝朝很是犯愁。   福全看着朝朝,又忍不住补充一句,“我们世子从不要丫鬟伺候的。”   福全说完这句话,就带着福财走了。   她听着那句话,有些无奈,朝朝岂能不知道福全的意思?   只是这些事情,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朝朝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很努力的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回忆着自己像玖玖这般大的时候,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娘,又是怎么对待她的。   她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直到后头生起的火盆又暗了下去,周遭变得冷冰冰的,才回过神来。   她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徐云守在玖玖的身边,支撑着头颅睡着了,屋子里很暖和,玖玖睡得很好,朝朝看着看着,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会亮起来。   那个时候,玖玖就会醒过来。   朝朝叫醒了徐云,让她就在这儿睡,徐云也不讲究,就睡在了床上,她似乎有些累,什么话也都没有问。   但朝朝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将藏起来的荷包拿了出来,点了灯开始绣荷包,她心绪不宁,荷包也绣不了多少,只是朝朝根本就不想停下来。   她迫切的希望自己可以冷静。   可以想清楚,到底要怎么和玖玖解释这件事。   冬日的夜,格外的漫长。   油灯耗了又耗,朝朝手中的丝线,很快就用完了,但是手上的荷包还没有成型,她尚且没有睡意,便拿出丝线,打算将荷包绣完。   朝朝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直到徐云醒过来喊她,“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坐在这儿绣荷包?柳朝朝,你是疯了吧?”   朝朝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声点,不要把玖玖给吵醒了。   徐云披着衣裳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身上的衣裳,瞬间明了,“你这是一晚上都没有睡?”   朝朝点头,小声说话,“我在想事情。”   徐云差点儿破口大骂,心说能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来想的?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那谁有消息了?”   “不算是好消息,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玖玖。”朝朝想了一晚上,已经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玖玖,却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他。   所以才怎么都睡不着。   徐云对于朝朝的决定很是支持,“我小的时候,也很不希望爹娘有很多事儿都瞒着我。”   “玖玖那么担心,我们瞒着他反而会胡思乱想。”   朝朝轻轻的笑了笑,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当一个母亲。   也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好母亲。   但朝朝也希望,玖玖日后长大,回忆往昔的时候,不会对她有太多的失望。   天亮之后,玖玖便醒了过来,他看着朝朝,眼中满是期望,朝朝知道,这期望并不是因为她,而是玖玖想要知道,裴铮的事情。   朝朝走到他的身边,亲自给他穿好了衣裳,将手边的荷包给他戴上,“玖玖,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玖玖抓着那个漂亮的小猫荷包,尚来不及高兴,就担心的看着朝朝,“…是,是爹爹有消息了吗?”   孩子总是那么的敏锐,便是想要欺骗都办不到。   朝朝轻轻的点头。   在她平淡的叙述中,玖玖知道了,父亲现在下落不明。   他还不知道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会儿找不到父亲。   玖玖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的,“爹爹说,他肯定会回来的。”   “什么?”   朝朝本以为,玖玖会很担心,也以为他会很难过。   怎么都没有想过,玖玖会是这样的表现。   “爹爹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定会回来的,下落不明的话…”玖玖很努力的转动着自己的小脑袋,回想着裴铮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爹爹说,我们找不到他,别人也找不到他,所以他肯定是安全的。”玖玖的眼中是不容置疑的信任。   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到底和他说过些什么。   也不明白玖玖为什么会那么的笃定。   但这份信任,似乎也感染了她,“是,你爹爹一定会没事的。”   也许,上天当真是对裴铮有所眷顾,七日之后,朝朝接到了福全传回来的消息,在一座小山村里,找到了裴铮,他虽然浑身是伤,但是被人救下了。   只不过一直都昏迷不醒。   岑大夫说有亲近之人陪着也许会好一些。   他们已经将人送回凉州,此番来信是希望朝朝可以带着玖玖去凉州。   朝朝看到书信的时候,心情多少有些微妙,她前些日子还在请求神佛,如今裴铮当真得救,她的心里头却觉得怪怪的。   徐云便问她在想什么。   “难不成,你想知道,是谁救了他?”   朝朝咬了咬唇,没说话。   “你是不是担心,又是个姑娘救了他?”   朝朝这回是彻底不想搭理人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她虽然心情微妙,但并没有拒绝福全的提议,当日就带着玖玖登上了去凉州的马车。   徐云本是要陪着她一块儿去的,可临近除夕,徐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只能目送朝朝和玖玖离开。   朝朝也是这一回才知道,裴铮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在她的身边。   一路上,玖玖心急的不得了,若非夜里驾车太过危险,他连驿馆都不愿意待,这一路上若非有朝朝在,当真是谁都拦不住他。   五日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凉州。   马车的目的地很明确。   玖玖的目的也很明确,马车停到刺史府门外,他下了马车就往里头闯。   朝朝跟在他的身后,但她根本就跟不上玖玖的步伐,在偌大的府中迷了路。   但是福财很快就迎了出来,“柳姑娘,这边走。”   朝朝心中的确担心裴铮,便没有矫情什么,跟了上去。   主卧内,岑大夫正在给裴铮施针,裴铮如今的情况看起来好了一些,只是身上有多处的擦伤,不仅如此,还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   他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朝朝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事情想问,但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得,根本问不出口。   “爹爹,爹爹!”玖玖站在裴铮的床边,不住的喊着他,但裴铮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岑大夫,爹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玖玖担心的问道。   “等药效过了就会醒。”   朝朝一直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并没有靠前,也没有走远,她的注意力悉数的放在裴铮的身上,根本没有仔细的看周围。   等到岑大夫施完针,收拾药箱要走的时候,朝朝才动了动。   她的目光,不小心的瞥到一件熟悉的东西。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摆设,都非常的熟悉,这下子,她也顾不得什么,开始不住的打量起来。   脑海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有什么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朝朝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她有些怀疑的看向这一切,可是越看,眼前的和一切就越是熟悉,熟悉的朝朝都要把遗忘的记忆悉数的想起来。   那是她,在镇南侯府时候住的屋子。   所有的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朝朝有些莫名,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想出去找春荷,恰好春荷断了药走了进来,“柳姑娘。”   春荷一看朝朝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发现了什么。   这屋中的摆设,若说熟悉,春荷也同样的熟悉。   “您若是想知晓什么,稍后奴婢统统都会告诉您的。”春荷轻声说道,从容的从朝朝的身边走过,将手中的药递给岑大夫。   那碗汤药,可以说是硬生生的灌下去的。   朝朝看的分明,若有所思。   “柳姑娘不必担心,世子这并非是昏迷不醒,只是老夫用药让他睡着了,这些年他失眠缠身,许久都没有好好的睡一觉,长此以往对身体的损伤极大。”岑大夫很是耐心的解释。   先前几日,的确是昏迷不醒的。   岑大夫也很着急。   但之后岑大夫见他并无大碍,便想着让他多休息休息。   好好的养一养身子。   朝朝并未说什么,岑大夫也没有非要得到她回应的意思。   之后,岑大夫离开,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了朝朝和玖玖。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有人都想给他们机会,但朝朝却不知道要怎么迈出这一步。   她缓缓的坐在床边,看着裴铮虚弱的模样,想起了他们初遇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伤的比现在要严重许多,掉在了河里,伤口因为泡水的缘故而显得狰狞,发白。   朝朝当时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从水里拖上来,结果洗好的衣服却顺着水流飘了下去。   现在想来,当初还是太过于年幼无知。   才会救下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从而,多了那么多的伤心事。   她并不后悔救了裴铮,可却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   她的感情,被困在了过去。   可他们,根本就回不到过去。 第95章 你是要当他后娘吗   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朝朝都能够听到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直就这么坐在裴铮的床边,等着他醒过来。   玖玖同样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 他将小手搭在床沿上, 缓缓的靠近, 把下巴放在了手背上, 乖巧的看着裴铮, 又时不时的看着朝朝, “姨姨,爹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这幅守护的姿态,看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大家伙儿只消瞧上一眼, 就知道他们父子俩的感情极好。   可朝朝不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时候,玖玖同样是这么守护着她的。   面对玖玖的疑问,朝朝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她一点都不敢保证, “岑大夫不是说过了吗?只要等药效过了,就会醒过来。”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这药效过了是什么意思。   玖玖不问,朝朝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她虽然安静的坐在一旁, 但总是会忍不住的开始打量周遭的布局。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似曾相识。   让朝朝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   岑大夫来过一趟,查探过裴铮的情况, 但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朝朝也没有多问, 只是看着裴铮,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朝本以为,自己是待不了多久的,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直坐在裴铮的身边。   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想着等他醒过来。   时间过的很快,玖玖早就撑不住睡了过去,最终被福全抱了回去。   朝朝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是刺史府,最安全的应当就是玖玖的。   裴铮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看着十分的凄惨。   额上还有不少的伤口,脑袋上还裹着些布条。   岑大夫过来换药的时候,不经意的和她说起裴铮受伤的事。   “世子和温兴起了冲突,但是不敌对方,最终温兴被捕,世子却下落不明,后来听救他的老乡说,世子被人关在了山洞里面,若不是老乡刚好要去找东西,只怕世子根本就…”岑大夫说了很多。   所有人都说裴铮命大,这几乎不可能的生机都能够被他遇见。   岑大夫说着,朝朝就听着。   但是一直都没有说话,她看着裴铮身上的伤,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岑大夫看她没有什么反应,便提着药箱出去了。   主卧很安静,除了岑大夫会偶尔的进来,之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朝朝一直坐在他的身边,没有去看外头的景色,也没有注意到什么人来了或者走了。   仿佛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春荷过来给她送饭菜,“柳姑娘,您吃点东西吧。”   朝朝听见春荷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还记得自己有事想要问春荷。   原本还想着去找她,如今春荷过来了,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朝朝总算是动了动,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觉得手脚都开始发酸。   她走到外间,只见春荷已经将饭菜都摆好。   这一幕何其的相似。   朝朝看向春荷,眼眸中情绪万千。   春荷像是知道朝朝心中的疑惑,放下饭菜之后也没有离开。专程的等待着,“柳姑娘。”   朝朝点了点头,对着春荷开门见山的问道,“这个地方…”   她想问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又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这个地方,是世子爷亲自布置的,来到雍州之后,世子爷根本不要丫鬟伺候,也不让人进来,所以没有人发现,还是有一回小少爷跑了进去,奴婢过来寻他时才发现,同您昔日的住处很像。”   春荷说的都算保守,朝朝方才很仔细的看过,与其说很像,倒不如说是一模一样。   就连一些桌子上的刻痕,都被人为的制造了出来。   朝朝其实并不明白,裴铮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柳姑娘离开之后,世子的情况就一直很糟糕,他成日成日的将自己关在您住过的屋子里面,谁劝都不听,当时不管送多少东西进去,都会被摔出来。最后还是夫人抱了小少爷过去,世子才算是好了些。”春荷说起那段日子,就算如今也是心悸有余。   那段时间人人自危,生怕主家一个不高兴就要发落什么人。   其实,春荷原本也是要受牵连的,可因为裴铮仁慈…   不,世子爷那并非是仁慈。   而是因为,她曾是柳姑娘的丫鬟,所以才能被网开一面。   甚至还让她照顾小少爷。   春荷看着朝朝,忍耐再三,还是将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朝朝听罢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呆愣,“你说…什么?”   “柳姑娘,当真是如此。”春荷这么说,并非是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让朝朝知道一些真相,只是想让她知道,世子到底为她都做了些什么。   “奴婢是您的丫鬟,主子失踪了,奴婢自然是要受到牵连的。”春荷语气平静的说道。   她被关在柴房里,心里却很平静,没有太大的抱怨,她想,朝朝一定是受不了了,才会那么决绝的离开。   “我…”朝朝看着春荷,心中愧疚不已,她当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开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那你…”   “是我的不是,连累了你。”朝朝从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一出。   “柳姑娘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春荷没有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当一个旁观者,看了那么久。   总觉得世子爷和柳姑娘之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们明明…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抱歉…我不知道。”朝朝的心中有些愧疚,而春荷却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也根本就论不了对错,她当初一心的担忧着朝朝,对于自己,却没有想太多。   何况朝朝给她的温暖,足够她感激不尽。   “柳姑娘不必介意,奴婢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承蒙世子不嫌弃,让奴婢得以照顾小少爷。”春荷笑眯眯的开口。   “您不知道,小少爷真的非常可爱,他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很多的欢乐。”   春荷对于裴铮的这个安排,那是打心眼里的欢喜。   朝朝冲着春荷扯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心中没由来的有了些愧疚。   “您快一些用饭,这些都是奴婢做的,您尝一尝奴婢的手艺有没有什么改变。”春荷的声音很是活泼。   朝朝轻轻的笑了笑,勉强的吃了几口。   “你的手艺,愈发好了。”   春荷的笑容更加好看了。   “小少爷也说奴婢的手艺好。”   朝朝并没有什么胃口,春荷也不勉强,将饭菜收拾好便出去了。   朝朝朝屋子里看了看,到底还是没有离开,她想,自己还是希望裴铮可以平平安安的。   不为别的,只为玖玖。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朝朝默默的走回了屋子里,岂料裴铮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   他像是有些疑惑,正在四处打量。   听到动静之后,朝外头看来,满眼疑惑的望向朝朝。   朝朝吃了一惊,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尴尬,“你,你醒了?”   裴铮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愣愣的看向她,看的朝朝有些莫名,“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是觉得她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其实莫说裴铮,就连朝朝自己也很不习惯。   裴铮动了动,想要坐起来,只是浑身上下那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尝试了许久,却以失败告终。   朝朝抿着唇,走到他的身边扶他起来,“你小心一点。”   但裴铮却一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朝朝,许久才问出一句,“你…是谁?”   朝朝听到这话,诧异的抬起头看他,她认真的看着裴铮,像是在确认他的这番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是他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   “你不认识我?”   这话说的就更让人奇怪了,裴铮下意识的问道,“我应该认识你吗?”   朝朝看了裴铮许久,心中渐渐的慌乱起来,冲着外头喊人,“岑大夫,岑大夫。”   岑大夫没有进来,进来的是福财,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先到了,“柳姑娘,怎么了?”   福财站在外间,克制的问道。   朝朝却让他们赶紧请岑大夫过来一趟,“裴铮醒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外头人仰马翻起来,岑大夫很快就被人找了过来,但他尚未明白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这安神药是他亲自调配的。   只会让人充分的休息,根本就没有什么副作用。   “柳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岑大夫轻声问道。   朝朝指了指裴铮,“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朝朝说的有些保留,只说裴铮不认识自己,并没有说别的,但岑大夫却没有那么乐观,径直的走了过去检查起来。   做了许多的检查,问了许多的问题,最终发现,裴铮当真是不认识他们了。   岑大夫:“……”   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他有些疑惑,转身问起朝朝来,“柳姑娘,世子醒来的时候,只有你在他的身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朝并没有介意什么,“我方才同春荷谈话,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他醒了过来,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最后他问我是谁。”   她还算平稳的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至于内心到底有什么波动,也唯有朝朝自己清楚。   “这…”岑大夫只觉得有些为难起来,“意思是说,您进屋的时候,世子就已经醒了?”   朝朝点头。   “是有什么问题吗?”   岑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默默的摇了摇头,若说有什么问题,他如今还当真看不出什么来。   他仔细的检查过裴铮身上所有的伤,都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最大的伤口就是额头上的,会这么凄惨纯粹是因为极度虚弱导致的。   岑大夫是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裴铮为何会把什么都忘记?   岑大夫回想起之前裴铮问自己的那些事情,心中不由的有些别扭。   难不成是?   岑大夫心中有了些想法,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是不方便说出来的,何况世子当时也只是说说罢了?   “老夫还是再仔细的看一看为好。”   岑大夫发了话,朝朝就很自觉的往后站了站,但是她却没有离开。   这让岑大夫有很多话,都不方便问。   最终只能问了一些小问题。   裴铮对答如流。   “老夫暂时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因为山里的环境缘故。”岑大夫斟酌着开口。   朝朝听的云里雾里,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为何是环境所致?”   她只觉得万分不解。   岑大夫又开始耐心的和他们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终归就是一句话,天气太冷,空气稀缺。   唯恐伤了脑子。   “什么?”   “这怎么可能?!”   随着岑大夫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几个人一听会伤了脑子,纷纷都喊了起来。   “岑大夫,你快点想想办法。”   “这可不行。”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纷纷传到岑大夫的耳朵里,他少不得得一一安慰过去。   在场唯一没有反应的人,就是朝朝。   岑大夫有意无意的看着她,就连福财和福全也看向她。   但朝朝如今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也和福全他们一样,听到这话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朝朝并没发现他们在看着自己,只是脸色非常的糟糕,许久才问了一句,“岑大夫,确定吗?”   岑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道就是不能确定,他才这么说。   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岑大夫便是不确定,也要确定,“十之八。九。”   屋子里乱糟糟的,可话题的中心人物,却一反常态的安静,所有人都围绕着岑大夫转悠,唯有朝朝一个人,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   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脸上也有着显而易见的无措,朝朝看的分明,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好似从前,他们初见的时候,裴铮也是这个模样。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仅仅看着她陌生,他看着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朝朝的心绪变得复杂极了。   裴铮虽然忘记了很多事儿,但他却极其敏锐,“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朝朝默默的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裴铮却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多嘴问那么一句,只是尚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他留心的听了很多人的话,大概知道了他们和自己关系匪浅。   所以…   自己到底是谁?   屋子里还是闹哄哄的,岑大夫被他们吵的头疼,干脆利落的躲了出去,“我还要给世子准备药方。”   福全和福财抓不住人,两人又开始相互埋怨起来。   若是从前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只不过今日他们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以至于一时忘了规矩。   裴铮这会儿失了记忆,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也并未阻止。   朝朝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上头,当然也没有注意到。   所以让福全和福财吵的酣畅淋漓,他们等吵完之后才发现了问题。   齐刷刷的跪下来请罪。   裴铮愣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许久才发现他们是和自己说话,抿着唇沉默了半晌,“你们,先出去吧。”   福全和福财的眼中流露出不少的担忧。   纷纷看向朝朝,“柳姑娘,这…”   这一眼,看的朝朝也有些许无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听你们主子的话吧。”   等人走了之后,裴铮才看向朝朝,问道,“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朝朝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失去记忆从来和一个人的智力好坏无关,裴铮虽然才刚刚醒过来,但已经从许多人的只言片语当中,觉察到了什么。   他这会儿看着朝朝,很显然是想让朝朝给他一个答案。   朝朝沉默了好一会儿,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玖玖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爹爹,爹爹你醒了?”   玖玖看到裴铮,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扑过去,被眼疾手快的朝朝拦住,“玖玖,小心一点,你爹爹他身上有伤。”   玖玖这才停住自己的脚步,睁大眼睛看向裴铮,“爹爹,你还好吗?”   哪知裴铮只是愣愣的看向玖玖,像是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喊我…爹爹?”裴铮有些疑惑的开口。   玖玖听出裴铮语气里的陌生,有点儿无措的看向朝朝,“姨姨,爹爹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玖玖话刚说完,一大一小两个人都齐刷刷的看向朝朝。   裴铮一直没得到朝朝的回应,刚见到玖玖跑进来,他还以为…   结果下一刻就听见玖玖喊她“姨姨”,可见事情不是他猜测的这般。   朝朝被他们俩看的,实在无言。   “你爹爹他,是…”朝朝本想说裴铮是在跟他开玩笑,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在欺骗孩子吗?   故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玖玖期待的看过去,“姨姨,我爹爹他怎么了?”   裴铮虽然不知道自己和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却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为难,于是自己主动的开口。   “你说,我是你爹爹?”   玖玖这才看向裴铮,默默的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玖玖一听见这话,脸上的神情愈发不安了,“爹爹,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铮看见眼前的孩子,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我,我叫玖玖。”玖玖看着裴铮,认真的说自己的名字,“我还有个名字,叫裴念卿。”   再一次听见裴念卿的名字,于朝朝而言,照样能撩动她的心弦。   裴铮却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会给孩子取这样的一个名字。   “好,玖玖,我现在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可能…”裴铮对自己如今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的。   只能说上几句只言片语。   “爹爹是伤了脑子吗?”玖玖听懂了这么一句,哭的愈发厉害起来,“爹爹会变成傻子吗?”   裴铮:“……”   这话说的,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并不是傻子。”   裴铮很努力的想告诉他其中的区别,但他却忽略了玖玖到底只是个孩子。   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一些事情。   何况他平时又各种黏着裴铮,爹爹在玖玖的心目当中,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冷不丁的被裴铮忘记,是玖玖根本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这一回没有办法往裴铮的身上扑,玖玖便索性往朝朝的身上扑,“姨姨,爹爹不记得我了。”   朝朝把孩子抱在怀中,极尽安抚,“他只是暂时忘记了,并不会一直忘记的。”   玖玖扑在朝朝怀里,委委屈屈的,根本就哄不好。   朝朝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在她的印象中,玖玖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乖巧的孩子。   这还是头一回,弄的她手足无措。   “你把他给我。”裴铮见朝朝不知所措,一脸的为难,便自告奋勇的让她把孩子给自己。   他来哄。   若裴铮没有失忆,朝朝肯定不会迟疑,但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起来,“你,可以吗?”   裴铮心中直打鼓,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办到,“我先试试,你把孩子给我。”   朝朝抱着玖玖,缓缓的走到裴铮身边。   裴铮虽然失去了记忆,可肢体反应很诚实,他像是天然就知道,怎么样抱着玖玖才是最合适的。   小家伙到了爹爹怀中,还在淌眼抹泪,整个人沉浸在被父亲遗忘的悲伤当中。   “玖玖,我肯定会记起你的。”裴铮非常笃定的开口。   在裴铮那真诚而略显笨拙的话语当中,玖玖总算安静下来,最后提出要去找岑大夫问一问情况。   朝朝本是想陪他一起去的,可这个提议很快就被玖玖反驳。   “姨姨还是陪着爹爹吧,玖玖一个人就可以的。”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心情还是十分不好。   孩子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她还记得方才裴铮问自己的那些话。   这会儿就更不知道怎么回答。   裴铮同样也记得这件事情,他不知朝朝的尴尬,想了很多很多。   诚然,那个孩子肯定是自己的,但可能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   孩子又很黏着她。   但孩子对她的称呼是姨姨。   裴铮的脑子转的飞快飞快,脑海中蹦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你,是要当玖玖的后娘吗?”   朝朝:“……” 第96章 我肯定很爱玖玖的母亲   裴铮的这一句“后娘”, 让朝朝迟迟都说不出话来,她那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裴铮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朝朝愣在当场, 原本就沉默这会儿就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但裴铮很显然, 还在等着朝朝的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了?”   朝朝心说自己这会儿还能说点什么?他不都已经笃定了吗?自己要当玖玖的后娘。   她还要说什么?是反驳, 还是承认?   朝朝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和裴铮交谈, 索性就闭口不言, 但失去记忆的裴铮,显然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他看着朝朝皱起了眉头,又问了一次,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朝朝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并不想当玖玖的后娘。”   “你不用想太多,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朝朝语气平淡的开口, 但不知为何, 裴铮听到这些话之后,非但没有任何的高兴和松一口气,反而觉得心里怪怪的。   “是吗?”裴铮的语气不太好,时不时的盯着朝朝看, 看的朝朝有些莫名。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裴铮的眼中多少有些心虚, 听见这话微微的咳嗽了一声,“既然, 你不是想当玖玖的后娘,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心中的想法, 都非常直白的问了出来,朝朝听到这里, 心中也不是不新奇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好似她有什么目的一般。   她会在这里,是因为担心裴铮,同样也是因为玖玖。   但是这些原委,也是根本解释不清楚,朝朝想了想,便对着裴铮说道,“我在这里也的确不方便,我喊人来伺候你。”   裴铮听到这里要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朝朝就转身离开了内室,徒留他一个人在生闷气。   好好的怎么就那么走了?   难不成真的是他想错了?   只是,她为什么就能这么走了?   裴铮的情绪瞬息万变,根本就理不清楚头绪。   朝朝出门之后,随便找了一个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让他去把福财找过来,虽说福财和福全都跟在裴铮的身边,若论细心,自然是福财更加的细心。   福财被小厮喊过来,急急忙忙的跑到朝朝跟前,“柳姑娘,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想,你们世子爷如今更需要你们。”朝朝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她的语气甚至能称得上平静。   福财听了只觉得非常疑惑,“世子爷,要奴才伺候?”   福财听着觉得非常的恍惚,事实上,直到现在福财都不敢相信,他们主子是真的失去了记忆,还以为是久久没有达成目的,而采取的极端手段。   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你快些进去吧,我去看看玖玖。”   福财心中泛着嘀咕,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内室。   屋子里,裴铮这会儿正靠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外头,直到福财走进来,才略略的抬起了眼,“你是谁?”   “…世子,柳姑娘已经走了。”福财小心的提了一句,言下之意是想告诉主子,不用继续装下去了。   就是想着要给主子一些面子,所以没说的太明显。   但裴铮显然没有理解福财的良苦用心,“她走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还非得告诉我一声?”裴铮的心里头有点儿烦躁,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心中的烦躁。   偏生福财这会儿要撞到他跟前来,自然承受了他的怒火。   “世子…您。”福财看了一眼裴铮,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瞧着这会儿并没有什么人在,故而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这句话问的裴铮的脸直接就黑了下来,难不成还有假的吗?   “不然呢?”   福财惊恐万分的瞪大眼睛,使劲的咽着口水,只觉得这件事情非常的出乎意料。   “您…您…这…”福财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一个劲的开始担忧,这失去记忆了,可怎么办?   惹得裴铮烦不胜烦,“闭嘴。”   他虽然有挺多的事儿想不起来,但并不代表成了一个傻子,之前听了那么多话,也不是白听的。   “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须得将话全部都说清楚。”裴铮冷静的开口。   福财忙不迭的点头,他哪儿敢在这种事情上面作假?   “世子您请说,只要是奴才知道的事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裴铮问出了三个自己目前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至于朝朝,裴铮对她的态度很是复杂。   只要一想到她,这心里头就觉得奇奇怪怪的。   让他有些难受,索性就暂且放下。   福财听到这些问题,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他一开始还担心世子要问什么,若只是问这些,那他还真的可以好好的说一说。   于是,在福财的叙述下,裴铮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不解,“那我不好端端的待在京城,为何要跑来雍州?”   户部侍郎和雍州刺史,这已经不是比官职大小的区别。   京官和地方官,怎么比?   福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死的心都有了,心说他就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不还有更麻烦的事儿等着他来解释。   “那是因为…一个人。”福财斟酌着开口,他打定主意,只要裴铮不明着问,他就绝不明着说。   于是,主仆二人就进行了一场审讯一般的谈话。   裴铮问一点,福财就答一点,绝不多话。   惹得裴铮烦不胜烦,只能自己胡乱的猜测,“是因为玖玖的母亲?”   福财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世…世子,您这是想起来了吗?”   难不成失忆这么快就会好?   还是说世子完全就是嫌生活太无趣,拿他们寻开心的?   “不曾。”裴铮语气平淡的出声,打断了福财的幻想,“只是猜测出来的。”   裴铮很确定先前见到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结合孩子的名字,他就能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串联起来,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将孩子取名“念卿”呢?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裴铮却是不清楚的,只不过他能够问。   “玖玖的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裴铮冷静的问道。   福财却被问懵了,他再一次的崩溃,疑惑,为什么柳姑娘非要把他给喊过来受折磨,这些问题哪里是他可以回答得了的?   “这…”   “难不成,是去世了?”裴铮有些紧张的问道。   福财听到这儿,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朝朝来,他想他大概清楚为什么柳姑娘不愿意待在这里了。   恐怕他们的世子爷刚才没少语出惊人。   “世子爷莫要瞎想…小少爷的母亲并没有去世,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不和您二位住在一处而已。”福财很努力的将一些事情用稍稍合理的方式说出来。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发生了一些意外?”裴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都想不明白,能出什么意外。   “不住在一块儿?”   福财听着裴铮重复着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只觉得心慌不已,眼皮突突的跳,要多紧张就有多紧张。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危机意识,福财觉得自己这时候根本不应该待在这儿,生怕世子爷会问到柳姑娘。   但这天底下的事情,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的。   福财还没有想到借口脚底抹油,裴铮便开口问他方才在这里的女人是谁。   福财:“……”   要不干脆杀了他吧,总比让他来回答这些要好。   “那是…那是…”福财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裴铮解释朝朝的身份,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玖玖虽然知晓朝朝是自己的娘亲,这件事裴铮也清楚,但福财和福全却是全然不知情的。   他们顾虑世子如今失去记忆,生怕他说漏了嘴让小少爷难过,便开始找借口,只不过这借口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好找。   “很难说吗?”裴铮显然没了什么耐心,语气冷淡的看着福财,福财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子…您和柳姑娘的关系,着实有一些复杂,奴才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不如,不如…您亲自去问吧。”福财说完这些话,径直的跪在地上请罪。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免得到时候世子恢复记忆,拿他们开涮。   好在裴铮也没有太计较,挥了挥手就让他走了。   他开始努力的思考这些事情,虽说身子还有些疲倦,但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只是脑子并不算清明,也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总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   他的脑子模模糊糊,很是不舒服。   裴铮的卧室连通着书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书房。   书房里很是拥挤,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籍,书桌上还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文书。   很是神奇,裴铮本以为自己是不认识的,但是当他拿起这些的时候,那些文字就自动的跃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了这些东西。   裴铮确定,这些都是自己写的。   这一间书房,也是他的。   因为是自己的所有物,裴铮就没有太多的顾虑,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于是裴铮翻出了许许多多昔日的画作。   他从前大概还爱纵情山水。   可这五年来,他画下的每一幅画都是朝朝。   失去记忆的裴铮将这些画悉数翻了出来,只觉得有些疑惑,这画像上的人,为何同今日的女子这般相似?   裴铮只觉得难以理解。   从而又开始翻箱倒柜,直接把书房里所有的画作都翻了出来。   他将那些画看了又看,翻了又翻,脑海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些古怪又荒诞的念头。   他握着画纸渐渐的收紧,用力,只觉得难以启齿,他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   当裴铮在书房天人交战的时候,朝朝去厢房找了岑大夫。   只不过岑大夫这儿,这会儿是人满为患,根本就没有空去管朝朝。   他看着福全,不知道说了几百遍,“老夫当真不知道世子爷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过来,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这都是说不准的。”   岑大夫心中直犯嘀咕,他只觉得这件事儿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他还想着找个机会试探试探究竟是真是假。   哪能这么凑巧?   世子前些日子才问他有没有失忆的药,这会儿就失忆了?   “岑大夫,爹爹到底什么时候会想起玖玖来?”玖玖拉着岑大夫的手问道。   岑大夫虽然不耐烦瞧见福全,可面对玖玖的时候,倒是耐心许多,“小少爷不必担心,老夫看过世子爷的情况,并没有太糟糕。”   “也许不久,就可以恢复记忆的。”   毕竟没有什么致命的外伤,头骨也没有任何的损伤,不像是被人敲了脑子的样子。   岑大夫虽然是这么说了,但玖玖和福全还是不怎么放心,一直围绕着岑大夫转悠。   以至于朝朝那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她正想着要不要先走,但岑大夫眼尖,很快就瞧见了她,摆脱掉两个烦人的家伙,径直走到朝朝的身边,“柳姑娘留步,老夫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向姑娘请教。”   朝朝一愣,却没有拒绝岑大夫,顺势的留了下来,“不知道岑大夫想要问什么?”   岑大夫看了一眼福全,福全就将玖玖给带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才有机会好好的问朝朝一些事。   “世子和柳姑娘初遇的时候,便是失忆的模样,不知柳姑娘可还记得当日的情景?”岑大夫也不清楚问这些到底有没有用,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   多问问,总是有好处的,也许还有不一样的启发。   “当初…”随着岑大夫的话,朝朝也开始回忆起了当时的事情,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对上各种细节。   最后发现,同样都是失去记忆,可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裴铮这一回,要比之前好上太多太多了。   至少还能正常的思考。   岑大夫又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但朝朝都一一回答了出来。   岑大夫听完,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朝朝,“时间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没想到你还记得真清楚。”   岑大夫不过是随意的开口,但这句话往深了想,就有不一样的意义了,朝朝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是冲着岑大夫笑了笑。   “柳姑娘和我们世子,当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吗?”岑大夫虽然一直都醉心医术,可对于一些事情也是略知一二的。   若是换了旁人,他也许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可有些事儿看在眼里,当真觉得…   可惜极了。   “岑大夫,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同样的话,朝朝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回,有很多很多的人,想要劝她。   她同样无意和旁人多解释什么。   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其实自己都不清楚。   说的多了,总是没有任何的意义,她和裴铮能有怎样的未来,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只能将一切都交给时间。   “老夫多话了。”岑大夫本还想劝一劝眼前的人不要那么固执,但这些话说出来,总觉得没有太大的意思。   他根本就劝不了什么。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顺其自然就好。   “不知道柳姑娘这一回要在凉州待多久?”岑大夫忽然问道。   这些话,倒是把朝朝给问住了,她当真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这个时候回怀远县,她定然是放心不下的,“我也不知道,姑且再住一段时间吧。”   岑大夫摸了摸胡子,什么话都没有说。   朝朝并没有在岑大夫的住处停留太久,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去什么地方,她来这里的时候,一直担忧着裴铮,之后便一直在正院守着裴铮。   如今人是已经醒来了。   但朝朝也陷入了迷茫当中。   只是她的忧虑并未持续多久,春荷就过来请她,说是早早就给她安排好了客房,“小少爷说,要离他的院子最近。”   “玖玖是自己单独住的吗?”朝朝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   见春荷微愣,还以为是自己问错了什么,“抱歉…”   “您不用道歉的,您想知道什么,奴婢都会告诉您的。”春荷只是见着朝朝,莫名的有些心酸罢了。   “小少爷虽然有自己的院子,但大多数时候是和世子一块儿住的,世子脾气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拿小少爷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春荷同朝朝说起一些有趣的事情来。   “世子爷总说要让小少爷已经长大了,要让他自己单独的住,但是每一回晚上都要偷偷的去瞧小少爷睡得好不好。”春荷说起这些不仅有些感慨,“就如同当初,世子爷趁着夜色来瞧您是一样的。”   任谁都能够看出来,裴铮的在意。   只是这些话说起来,就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伤感了。   朝朝勉强的笑了笑。   并没有接话。   她只要知道,裴铮是爱着玖玖的,那就足够了。   春荷安排的客房距离玖玖的院子很近,玖玖这会儿不知道被福全他们带去了什么地方。   一时半会儿估摸着是回不来的。   春荷记挂着朝朝许久未曾休息,想让她好好的歇息一番,但朝朝显然是没有这个福气的。   她尚未坐下,外头裴铮就找了过来。   他失了记忆,行为处事到底有几分不一样,并未让人找她过去,而是亲自找了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朝朝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略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她却没有拒绝,只是冷静的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裴铮看了看左右的人,抿着唇不说话,春荷等人很有眼力见,纷纷的退了下去,只是每个人临走的时候都看着朝朝欲言又止。   “柳姑娘…”   能在内院伺候的,都是裴铮平日用惯了的人,对于一些事情,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主子不靠谱,能依靠的也只有和主子关系匪浅的人。   朝朝被他们这么看着,少不得答应下来。   但一转身,就看见裴铮阴沉着一张脸,“你倒是惯会收买人心。”   朝朝:?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裴铮,只觉得他说的这些话,自己根本就听不懂。   “什么叫做?收买人心?”   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若非是你收买人心,他们怎么会对你言听计从的?”裴铮的眼神很是犀利,朝朝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裴铮这般模样。   只是朝朝想起岑大夫说过的话,他说裴铮最近的情况可能会有些不太对劲。   朝朝只当他有些不太正常。   “你怎么又不说话?”裴铮皱起眉头。   朝朝的确是不想说话,尤其是不知道怎么和裴铮说话,“你过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总不至于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哪有这个必要?   “我…知道你是谁了。”   裴铮的开场白是朝朝始料未及的,她呆呆的看着裴铮,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   朝朝心中好奇,可依旧什么都没说,安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知道你有话要同我说,我一直都在等你要说什么。”朝朝的耐心其实也不算太好。   因为她觉得裴铮有些莫名其妙的。   裴铮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告诉你,你是不会得逞的。”   朝朝眼中的疑惑就更深了,她不由的开始想,裴铮这是疯了吧。   这说的都是什么梦话?   “我要,得逞什么?”朝朝越听越觉得疑惑,眼神中闪过许多的迷茫,也许是太过于惊讶,竟不自觉的顺着裴铮的话往下说。   裴铮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画像全部拿了出来,“你长得很像玖玖的母亲。”   这句话,朝朝并非是第一回 听见。   玖玖说过很多回,但她却是第一次听裴铮这么说。   “我想,我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会留你在府中的。”裴铮的想法非常的特别。   朝朝听了好一会儿都还没听明白。   “我不知道我失忆之前,到底跟你发生过什么,承诺了你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应该是很爱她的。”裴铮看着那些画像,非常认真的开口。   他当着朝朝的面,告诉她,自己的猜测。   他让朝朝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些事情统统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他一定很爱很爱画像上的人,一定很爱玖玖的母亲。   所以才会给孩子取名念卿,才会不辞辛劳的将孩子带在身边。   朝朝从未想过,事情竟然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她听着这番话,心中已不知是什么感受。   她想,自己应当是觉得喜悦的。   可她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而一直在说狠话的裴铮,见到她眼泪的时候,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你哭什么?”   难不成是对自己使用苦肉计?   裴铮虽然在心中给她定了罪,但当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还是有些不自在,他甚至都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重了些。 第97章 奇怪的心思   朝朝瞥见裴铮的眼神, 才知道是自己落了泪,她飞快的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回过神来,却瞧见裴铮死死的摁着自己的手, 那动作和神情太过古怪, 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你是手疼吗?”   朝朝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 但裴铮的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来, 黑的宛如锅底, 极快的否认道,“我没事。”   朝朝见状便没有多问,裴铮见她的注意力终于不在自己的身上, 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摁住自己的手,哪里是因为手疼,分明是因为刚才瞧见她的眼泪,竟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替她拭去泪珠。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 才遏制住这股冲动。   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裴铮怎么都想不明白, 想了许久才确定。   这一定不是他的想法,是这具身体的肢体记忆。   这认知让裴铮的心中多了几分郁气。   裴铮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看起来五彩斑斓,朝朝看着他, 迟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略显尴尬, 朝朝的脸色有些糟糕,裴铮的模样瞧着更是古怪。   他因为不想让人瞧见自己的心虚, 故而凶巴巴道, “你听明白了没有?”   嗓门有些大, 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在虚张声势。   朝朝自然是听明白的,她只是不懂, 裴铮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这些想法,在她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   朝朝心中觉得有些荒诞,但还是顺着裴铮的话往下说,“我有听明白。”   明明是顺从的话语,也是裴铮此行的目的,但他听到之后,心里又开始拧巴的不行。   裴铮心想着,怎么就这么轻易妥协了?   不是应该再挽回一下吗?   裴铮看向朝朝,心情非常不悦。   那眼神太过于直白,朝朝便是要忽略都不行。   裴铮看向她,朝朝同样也看着裴铮,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句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惹的他好生烦躁,“你是要赶我走?”   “这府邸是你的,我没有什么资格赶你走。”朝朝的语气很淡,她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再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   这些虽然都是事实,但裴铮依旧烦躁。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朝朝,因为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些什么,最终只能转身离开,将朝朝一个人撂下。   明明应该是裴铮占据上风的,但也不知为何,瞧着竟是裴铮落荒而逃一般。   被丢下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但朝朝这是头一回,没有心痛的感觉。   只因为,这一回她知道,裴铮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裴铮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言犹在耳,就算朝朝想要告诉自己这些是假的都办不到。   她看着裴铮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寻觅不到任何的影子才收回了视线。   *   裴铮气呼呼的离开,守在外头的小厮瞧见立马迎了上去,“世子爷。”   裴铮微微颔首,“…玖玖呢?”   “小少爷应当和福侍卫出门了。”小厮的消息还算灵通,很快就让裴铮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儿。   他默默的点头,还没走几步一个踉跄,忍不住的扶住一旁的墙壁,顺势摁住了自己的额头。   小厮见状立马扶助裴铮,“世子,您没事吧? ”   “奴才这就去请岑大夫过来。”小厮扶着裴铮回去正院,裴铮心中很是不喜,几次三番的想要挣脱小厮的手,无奈却败在身体状况之下。   如今这情况,他根本就没法自己行走。   好不容易回到正院,裴铮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从未想过只是走几步路,就能够累成这样子。   这让裴铮不得不怀疑,自己先前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岑大夫被人紧急的喊到了正院,他瞧着裴铮那模样,心头无端端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您是从外头回来的?”   裴铮没有说话,岑大夫却是没停下,“好端端的,您又在折腾什么?不知您的身子才刚刚有些好转?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岑大夫烦躁的开口。   裴铮听着岑大夫的絮絮叨叨,也没有多言什么。   “您大病初愈,身子尚未好全,还有些虚弱,万不能到处乱跑。”   他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才发现裴铮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世子,您到底有没有在听老夫说话?”岑大夫心头火起,说话的态度也渐渐的差了起来。   裴铮这才缓缓抬眸,“你刚说什么?”   岑大夫:“……”   他当真觉得,遇上了裴铮之后,他的修养和耐心都要差一大截。   “罢了罢了,您将手伸出来。”   “老夫再给您号号脉。”岑大夫决定不和裴铮一般计较,一边搭上了裴铮的脉搏,一边开口试探。   “世子,您和柳姑娘,还没有和好吗?”   裴铮原本对一些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听到这儿之后,眉头微微一挑,显然这件事让他很是在乎。   “柳姑娘?”   裴铮足足想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个柳姑娘到底是谁,他想起这些的时候,心情又变的微妙起来。   他心中有诸多疑问,没法在朝朝那儿得到答案,却又不想让旁人觉得自己有多在乎。   故而只将这些事情埋在心里,自己多番查探,如今听岑大夫冷不丁的提起,便有了试探的心思,“我和她,吵架了?”   “我们两个因为什么吵架?”裴铮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道,心中疑惑满满。   岑大夫抬起头,很仔细的端详着裴铮的神情,“世子,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这些话问的裴铮烦不胜烦,这一天天的,还需要他说几次才行?   为何每一个人都要问这样的问题?   难不成他失忆很像是假的吗?   “我便是忘记了,又如何?”裴铮语气冷淡的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岑大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到裴铮的脉搏没有丝毫的紊乱,显然是没有说谎的。   看来,世子是真的不记得了。   想来也是,若还记得,醒来见着柳姑娘在身边,那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将她赶走?   裴铮本不想过多理会这些事情,但心中却又忍不住的计较。   只是心里拧巴着,有什么疑问也只会自己折腾自己,并不想说出来。   岑大夫根本不知道裴铮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他知晓裴铮是真的失忆之后,一时之间也没了言语。   “世子,那您这会儿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岑大夫小声的问道。   裴铮缓缓摇头,“我没事。”   “那您和柳姑娘?”岑大夫这会儿还不知道裴铮对朝朝的态度,他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又开始苦口婆心的试探。   哪知道这会儿裴铮对朝朝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闻言只是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铮的态度,是岑大夫始料未及的,他觉查到这一点之后,只觉得分外疑惑。   难不成失忆之后,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这怎么得了?   “世子,您是把柳姑娘给忘记了吗?”岑大夫只觉得这件事□□关重大,故而忍不住问了又问。   但他的种种行为,却让裴铮很是反感,于他而言朝朝如今不过是个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府中的人对她的态度都非常的奇怪,这让裴铮很是不解。   丫鬟小厮年岁不大,当墙头草是很正常的事儿,但当看起来非常稳重的岑大夫都开始追问这件事。   就惹得裴铮开始怀疑自己,“我…应该记住她吗?”   难道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吗?   难不成还另有隐情?   “…是。”岑大夫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还是没有办法违心的欺骗。   “您应该记住柳姑娘的。”岑大夫看着裴铮那满脸疑惑的模样,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因为,她就是小少爷的母亲。”   裴铮听到这话,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很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任何效果,“你说?什么?!”   她就是玖玖的母亲?   这怎么可能?   裴铮根本就不相信岑大夫说的话,只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你在骗我?”裴铮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如果她真的是玖玖的母亲,为何她不承认?”   “为何玖玖叫她‘姨姨’?”   “为何,我说起玖玖母亲的时候,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是有反应的,朝朝当时,在落泪。   只是让人疑惑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让裴铮根本就不敢相信。   “编造出这种谎言来骗我?究竟有何意义?”   岑大夫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从未想过裴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世子,老夫有什么必要编造谎言来骗您?”岑大夫的声音透露着些许无奈。   心说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何况您的书房中有那么多的画像,您随便去找一找,不就能够知晓真相了?”   岑大夫开口说道,整个刺史府的人,都知道裴铮喜欢躲在书房里画画,画像上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明了,只要裴铮亲自去看一看,自然会真相大白,但岑大夫显然是低估了裴铮的能耐。   他早就已经寻去了书房,并且找到了画像。   只不过,裴铮的想法是异于常人的。   他知晓画像上的人是玖玖的母亲。   却并不知道在自己醒过来之后见到的女人便是画像上的人。   他一直认为那是两个人。   只不过长得很相似,甚至还替她们的相似找到了借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更加荒唐的想着,他是不是因为久久找寻不到人,而找到的替代。   不然裴铮根本没法解释,为何玖玖对她的称呼会是那么的怪异。   岑大夫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只是感慨一句造化弄人,他着实没有想到,世子爷的想象力竟然会那么丰富。   屋子里安静极了,岑大夫许久都没有说话,因为他觉着,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不管用。   裴铮时不时的抬起头看向岑大夫,一共看了三次,那眼神实在是太过直白,惹得岑大夫按耐不住的开了口,“世子,您若是有什么话要问,您就只管开口,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裴铮抿着唇,原本是不想问的,但实在是没忍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那女人,当真是玖玖的母亲?是我的妻子?”裴铮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   岑大夫却不知道要怎么和裴铮解释,裴铮如今的心思,简单直白又好懂。   在他的心目当中,他孩子的母亲,自然是自己的妻子。   可他们的情况却是那么的不一样。   朝朝是玖玖的母亲,却不是裴铮的妻子。   “老夫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柳姑娘的确是小少爷的母亲。”岑大夫说的笃定。   但后半句,却没有解释。   “只要其他的事情,老夫其实也不是特别的清楚。”岑大夫并没有托大,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大夫,对于主家的事情,哪能一清二楚?   “是吗?”裴铮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他想起今日自己的种种行为,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那说的都是什么话?   最让裴铮觉得难堪的是,他竟然当着柳朝朝的面,说自己有多么的在意玖玖的母亲。   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裴铮这会儿知道事情的真相,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心说这些都是什么事儿?   但裴铮又想起朝朝的反应,她应当是知道的。   自己失忆了,可她没有失忆。   所以她是知道的吧?   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肯说出口?   这认知让裴铮的心情变得不悦起来,但他也不想就这么给朝朝定罪,“所以,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吗?”   岑大夫没有说话,无声的默认了。   这让裴铮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   裴铮又想起福财说过的那些话,自己和玖玖的母亲,因为有了一些矛盾,所以才没有住在一起。   但是裴铮却不知道这个矛盾是什么。   “她…是生我的气吗?”裴铮不耻下问。   但关于朝朝和裴铮的事情,没有人有资格置喙。   “世子,有些事情说起来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您和柳姑娘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外人能够左右的。”岑大夫说的很中肯,并没有添油加醋。   他们之间的事情也只能让他们自己来解决,也不是没有人劝过,这不都无功而返了吗?   “……”裴铮他看着岑大夫,许久不曾言语。   岑大夫见他脸色不怎么好,本着医者父母心,又给裴铮开了不少的安神药。   “世子,您如今身子骨有些不好,切忌多思多虑,要好好的养伤,养好身子才是。”   裴铮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冲着岑大夫随意的挥了挥手,让他先行离开。   岑大夫没有多话,提着药箱就这么走了。   屋子里的人都已经走了,裴铮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这事情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他坐在桌前,想起今日种种,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很想去找柳朝朝,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没来得及行动,自尊便又压垮了他。   才刚刚撂下过狠话,若是这个时候就去找她,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上赶着?   失忆的裴世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没有失忆之前是什么模样,如今还能想到丢不丢面子。   他这会儿可谓是坐卧难安,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今天的事情,想着自己给朝朝撂下的狠话。   想着朝朝那哭泣的模样。   又想着朝朝那全然无畏的神情,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裴铮的心情变得不善。   他从未想过,竟然会被一个人影响成这样。   在裴铮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时候,朝朝靠在软榻上头假寐,她虽然累极了,但在陌生的地方,却是根本就睡不着的。   何况她的心中,始终都是担心裴铮的。   外头总是会有消息时不时的传到朝朝的耳朵里,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无论如何,朝朝并不讨厌这些。   只是听的多了,难免会生出几番惆怅来。   今日种种,都让朝朝确定了一件事情,裴铮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但是…   她也同样明白了一件事,裴铮就算失去了记忆,他也不是阿阳。   只是失去了记忆的裴铮。   这般钻牛角尖,当真没意思极了。   朝朝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朝朝总算是睡了过去,但她也没有睡多久,便惊醒过来。   因为裴铮,正在窗户外头喊着她的名字,“柳朝朝。”   “柳朝朝,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朝朝听见这称呼,心中不是不诧异的,这是她头一回,听见裴铮连名带姓的喊着自己。   他对她的称呼,有过许许多多中,娘子,朝朝。   却从没有这种。   她按了按发痛的额头,慢吞吞的走了出去,“怎么了?”   站在窗户底下的人,脸色比起之前来又更加难看了几分,看的人莫名其妙。   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这又是怎么了?   “…你没事吧?”   裴铮木着一张脸,在朝朝的面前站立,他在住处想了很久很久,虽然心中还在生着朝朝的气,却已经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府中不少人看着他都是欲言又止,所以裴铮开始猜测,他和柳朝朝之所以分开,可能错在自己。   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但因为失去了记忆,裴铮并没有太多的真情实感。   他如今最直白的感受便是朝朝的不在乎。   可裴铮找寻到的证据,却让他明白,自己是在乎的。   并且很在乎。   朝朝的不在意,把他折磨的够呛,他根本不能够忍受。   于是,裴铮便无视岑大夫的嘱咐,直接找了过来。   “我没事。”裴铮随意开口,声音轻轻冷冷的,“柳朝朝,我知道了一些事。”   不知为何,朝朝的心里骤然生出一些抗拒情绪来,她忽然有些不想听了,谁知道裴铮又会不会语出惊人。   “…是吗?”   朝朝的回答有些勉强,裴铮自然是能够感受到的。   他抬眸,语气也有点儿不满,“怎么,你不想我知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朝朝并不想和裴铮硬碰硬,便尽量的顺着他的意思。   可裴铮却一点儿都不满意,他看着朝朝并无半分迂回,“你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把朝朝直接就给问懵了,她哪里就骗他了?   “你明明就是玖玖的母亲。”裴铮看着她,直白的开口。   朝朝猛然抬起头看他,裴铮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心中涌现浓浓的不悦,“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是玖玖的母亲?”   朝朝没有说话,既定事实已经出现,她就算再怎么否认都是没有用的。   “既如此,你为什么要骗我?“裴铮有些想不明白,“今日,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为何什么都不说?”   “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我的确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朝朝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想被他带着走。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裴铮的话题很是跳跃,一下子就说起了另一件事。   朝朝沉默,她和裴铮之间的事情,她其实都说不上是生气。   她摇了摇头,直白道,“我没有生气。”   “你既然没有生气,又是为何不愿承认?”裴铮有些疑惑,失去了记忆之后,他比先前要坦率很多。   同样的,想法也古怪了许多。   朝朝尚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裴铮便抬起了手,制止她开口,“等一等,这件事情稍后再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你。”   朝朝缓缓的歪了歪头,心中难得有了些好奇,“你问。”   “玖玖为何会唤你‘姨姨’?”裴铮开门见山的问道。   若非因为这个称呼,他也不会越想越偏,以至于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他不知道,我是他的母亲。”朝朝轻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裴铮再一次忍不住。   “你说什么?”裴铮惊讶极了,“玖玖他并不知道?”   他震惊的模样不似作假,这让朝朝更加明白,事情究竟朝着一个怎样的方向发展。   但她并没有解释玖玖为什么不知道。   正当她绞尽脑汁开始找理由和借口的时候,裴铮却率先替她找好了借口,“是因为玖玖不乖吗?所以你才不认他?”   朝朝:“……”   他可真是,愈发会为自己开脱了。   裴铮这般想法,玖玖他知道吗? 第98章 因为,我喜欢你   裴铮这话说的笃定极了,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像是亲眼所见一般,那自信满满的神态, 看的朝朝都有些恍惚起来。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这般自信的。   “怎么了?”裴铮见朝朝一直不说话, 便率先问了出来,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见朝朝这般, 还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   “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裴铮又问了一次, 只觉得自己分外无辜,“若是因为这事儿,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你冤枉?”   “我如何不冤枉?明明是玖玖的错, 你却连我一起怪罪?”   朝朝看了一眼裴铮,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他那些语出惊人的想法,她只是恍惚的想着,若裴铮恢复记忆, 想起今日所言, 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明明这个人还失忆着,但朝朝都已经开始考虑他恢复记忆之后了,她到底还是觉得,裴铮会恢复的。   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朝朝不愿看着裴铮继续误会玖玖, 轻轻的摇头, “这件事情和玖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误会他。”   “玖玖是个很听话很乖巧的孩子。”朝朝语气淡淡道。   可她说的话, 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裴铮如今的记忆一片空白, 他对玖玖所有的印象,全部来源于刚刚醒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玖玖哭哭啼啼的,怎么哄都哄不好。   裴铮只觉得头疼。   他想着朝朝说的他听话乖巧,只觉得这件事儿还是不能全信,“你也不必为他开脱。”   裴铮如此说道。   朝朝只觉得跟他完全没有法子沟通,只想离这个人远远的。   她看着裴铮,眼神里多了些许不满,裴铮看的分明,更觉得奇怪,“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裴铮,你是听不懂人说话了吗?”朝朝的心里有点儿恼,他到底要这般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去?   裴铮疑惑的看向她,“…?”   “我已经说过,这些事情和玖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非要往他的身上扯做什么?”朝朝的语气有些不善,裴铮一开始没觉得,但这会儿已经听得很清楚。   “是,是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总之你还是莫要胡乱想了。”朝朝有点儿烦躁的开口。   裴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至于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朝朝就不大清楚。   可裴铮还是没能知晓他们之间为何吵架,便追着朝朝问她,“既然不是玖玖的缘故,那是因为何故?”   朝朝没有回话,只是浅浅的瞥了裴铮一眼,这一眼看的裴铮分外难受,因为朝朝的眼神,他又克制不住的想入非非。   府中只有这么几个人。   和朝朝有关的,那就少之又少。   不是玖玖…不是玖玖的话?   裴铮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向朝朝,“难不成,是和我有关系?”   朝朝这一回没有说话,裴铮却从她的沉默当中觉察到了什么,他有点儿惊讶,也有点难以相信,“真的是我的缘故?”   裴铮的神情看起来古怪极了,在他的心目当中,是根本没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有关系的,咋一听见这话,只觉得难以接受。   “我…这…”裴铮看着朝朝,有些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很想不明白,怎么会和自己有关系。   但是裴铮这会儿不仅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庸,也可以接受自己做错事,他只不过是稍稍的晃了晃神,就已经能够坦然的接受。   “那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裴铮问的直白,朝朝却是沉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裴铮等的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句,这一次语气重了一些,“柳朝朝,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朝朝想,自己应该不是生气才对,但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裴铮自己的心情,就在她出神的时候,眼前的人又着急的问了起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是很难开口吗?”   这个问题要好回答很多,朝朝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的确是很难开口的,只因为她不知道要和裴铮说什么才合适,就在她开始思考要不要敷衍了事的时候,裴铮却不问了。   “罢了罢了,你若是不想说,便不提吧。”裴铮随意的开口说话,朝朝听在耳朵里,觉得有点儿新鲜。   她像是从未见过裴铮这般模样,无论是昔日的阿阳,还是先前的裴铮,都不是这样的。   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所以朝朝更加明白了一件事,裴铮就算真的失忆了,也不会变成阿阳的。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裴铮说的话,听着还挺善解人意。   但下一刻却又让人哭笑不得,“反正,我还是觉得,我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朝朝的心中略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没有回应裴铮的话,任由他独自一人在哪儿乱想。   裴铮得知朝朝的身份之后,心中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转变,他还记得自己先前说过的那些混账话,便开口同她道歉,“我先前忘记了一些事,所以言语上多有冒犯,你别生气。”   他说的话,很是浅显易懂。   他的眼中是真挚的歉意,丝毫没有弄虚作假,抛开一切不谈,朝朝面对他的时候,当真是没有办法生气的,“我没有生气。”   朝朝的这句话,说的棱模两可,不知是在回应裴铮现在的问题,还是回应他先前问过的话。   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更不强求裴铮明白。   裴铮本就记不得什么,哪里还能区分得出这些细微的差别来?   他听见朝朝说不生气,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奇迹般的有了转变,“既然你不生气,那不如你同我说说,为何不认玖玖?”   这件事情一直让裴铮很是在意,但他却不能问别人,思来想去朝朝是最好的突破口。   只是裴铮什么都不知道,忘了前尘往事,忘了是是非非。   哪里能想得到,不过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却是最直白的残忍。   朝朝看了看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冲动来,他既这般好奇,自己为何又要藏着掖着?   “自然是因为,认不起。”   身份不配罢了。   但失忆的裴铮却是理解不了这些的,他只是很单纯的觉得疑惑,很单纯的想着,是不是因为朝朝在生他的气,是他连累了玖玖。   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朝朝的时候,朝朝的心中涌现了浓浓的悲哀。   她笑裴铮想的简单。   但又有些艳羡的想着,若一切当真可以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若一切都是裴铮所言,他们不过是吵了架,闹别扭,就好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朝朝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有一点复杂,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你说。”   并非朝朝怜惜裴铮,只是这些事情说出来,她只怕自己就要先承受不住。   裴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朝朝不想同他说话,若是搁在之前,他肯定受不住要走,但这会儿他却顺从心里的想法,一直赖着不肯走。   “你若是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他说的很是好听,但凡听到的人,估摸着都要感慨裴铮一句善解人意,但这话听在朝朝耳朵里,她却莫名的觉得有些憋屈。   “裴世子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的话,你请回吧。”朝朝淡淡的下了逐客令,但是裴铮这会儿根本不慌,无论朝朝说什么,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趁着玖玖还没有回来,不如我们俩说说话?”   裴铮的话让朝朝愣神,这人当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怎么了解这个孩子,要是万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玖玖不开心可怎么办?”裴铮把话说的很明白,就是拿玖玖当借口。   并且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玖玖不是那么小气的孩子。”朝朝下意识的开口解释,却正中裴铮下怀。   “所以,我们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谈一谈为好,不然我惹他生气怎么办?”裴铮笑盈盈的开口,朝朝默默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并不怎么了解玖玖,今日的情况,也是我头一回遇见。”朝朝没有说假话,在她的记忆中玖玖一直都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从未有这般闹腾的时候,如此可见,在裴铮身边的玖玖,和在她身边的,根本就是两个模样。   朝朝也不知心里头是什么感觉。   但终归是有一点失落的,只是因为这失落是她自找的,所以朝朝根本就没有表露出来。   “什么意思?”裴铮忽然问道。   还想再仔细的追问下去。   但他很快就瞧见朝朝不自觉的摸着手臂,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什么问题,他来的太着急,朝朝出来的也很着急,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刚才就一直站在外头说话。   如今天气寒冷,站一会儿还成,若是站的久了,那是谁都受不住的,裴铮想也没想的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脱了下来,披在朝朝的身上,“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不知道冷的吗?”   厚厚的氅衣披在身上,立马就隔绝了周围的寒冷,这氅衣上还带着裴铮身上的温度。   朝朝根本就没来得及拒绝,她下意识的用手扶着,扭头看了这衣裳一眼,听着裴铮抱怨的话语,朝朝抬起了头。   正所谓五十步笑百步。   裴铮自己也没有穿的多暖和。   这会儿失了氅衣,轮到他不停的哆嗦,她想将身上的氅衣还给裴铮,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裴铮发现,他极快的制止了她,并且将氅衣紧紧的裹在朝朝的身上,“我不怎么冷。”   念及裴铮身上有伤,朝朝也并非不近人情,知道这人一时半会儿是不愿意走的,便松了口请裴铮进屋,“你进来说吧。”   裴铮闻言心情变得极好,他原本是想要矜持些的,但如今的他当真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一句话而已,就让他的眼中满是笑意。   那笑容太多灿烂,朝朝只要朝他看过去就可以看的分明,但朝朝只想当做没有看见,她住的屋子虽然是客房,但里头布置的很是精美,朝朝并不知道那些都是裴铮和玖玖的心血。   只以为刺史府的客房都是这般华丽,也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裴铮一进屋,就感觉好了许多,“你这里还挺暖和。”   朝朝并没有搭话,进了屋子以后,就要将氅衣还给裴铮,但屋子里燃了炭火取暖,并不需要这般厚重的衣裳,裴铮便随意的放在了一旁,“我只是担心你受凉,你也不必要这样同我划清界限。”   这话说的就让人有些无奈了。   朝朝并不理会,只是问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什么都成,我就是想知道,玖玖的事儿。”   “我也说过了,对于这些事情,我是不怎么清楚的,玖玖是跟着你长大的。”朝朝轻声说道,并且告诉裴铮,“玖玖是你一手带大的,他很喜欢你,也很依恋你。”   “是吗?”   “这是玖玖告诉我的。”   对于这件事,朝朝心里连一点儿嫉妒的想法都没有。   她从未陪伴过玖玖,又怎么能奢求这些。   “我带大的?”裴铮有点儿不敢相信的反问道,“我还会带孩子?”   他总觉得朝朝是在欺骗自己,“你说的是真的吗?还是说你故意骗我呢?”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朝朝不答反问。   本以为都这么说了,裴铮应当会相信,岂料裴铮如今的想法很是不一样,他听见这话,下意识的开始反驳,“怎么会没有好处?你之前不就是在骗我?”   这话说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接。   朝朝唯有沉默以对。   裴铮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觉得闷闷的,“我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竟然,连孩子都不要了?   只是这句话裴铮却没有问出来,他像是心中有所感应,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所以话到嘴边,还是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你没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朝朝收起那些淡淡的哀伤,努力的打起精神来应付裴铮,“你只是做了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得,正确的事。   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出裴铮是错的。   但裴铮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正确的?”   朝朝默默的点头。   “既然是正确的,我为什么会那么难受?”裴铮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我去书房的时候看见了许多的东西,那上头,无论是诗词字画,还是随手写下的随笔,无一不透露着悲伤。”   他只是看到那些,都会不舒服。   “只不过有些难找…”   裴铮嘀嘀咕咕的开口,他哪里知道,因为之后,他就没有这个时间去做这些事情,那些都是他刚来雍州的时候写下的。   朝朝抬眸看他,心想着他原来也是会难受的吗?   “我还是有些不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裴铮的眼中,处处透露着迷茫,朝朝并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   眼前的人,对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他却固执的要找寻一个答案。   “岑大夫只是告诉我,你是玖玖的母亲,但是他们为何都称呼你为柳姑娘?”裴铮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仅仅是称呼,他就觉得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但岑大夫却不想在多说什么,裴铮光靠自己想象,根本就想象不出什么来。   朝朝垂下眼眸,想起了裴铮白日里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说着自己的想象,自己的理解,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玖玖的母亲。   若是能活在想象当中,本也是极好的。   朝朝并不是个残忍的人,原本是不想说出来的。   裴铮的疑惑太多太多,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的缠绕着他,而他却带着这一身的疑惑来询问朝朝。   既如此…   那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们喊我柳姑娘,自然是因为,我仅仅只是玖玖的母亲而已。”朝朝这话说的虽然还有些含蓄,但裴铮已经听明白了。   她只是玖玖的母亲,没有别的身份?   “什,什么?”那一瞬间,裴铮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几个念头,什么无媒苟合,什么私相授受,什么私定终身的,全部都冒了出来。   但他根本没法将这些念头和眼前的人结合在一块儿,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朝朝,“是…我不愿意负责吗?”   裴铮轻声猜测道,但他又想起朝朝说过的那些话,他若是不肯负责,怎么会愿意把玖玖养大,甚至还给孩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显然,这事儿肯定不是出在他这里的。   所以…   “是你不愿意,负责吗?”   朝朝只觉得裴铮这话说的,是愈发离谱了,“裴铮,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猜测来猜测去,裴铮只觉得自己头都开始疼了,他看着朝朝无奈的问道,“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   朝朝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上赶着找虐的,但裴铮不介意,她也不会介意的,“故事很长,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裴铮却没有听故事的兴趣,只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过去种种,甜蜜痛苦交织纠缠,竟也能用寥寥数语来概括,“你失忆之时我救了你,我们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之后你恢复记忆回到家中,要另娶他人。”   朝朝说的每一个字裴铮都能听得懂,也都能够听得明白,但是他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分外疑惑,这些都是什么事儿?   “不可能。”他毫不犹豫的说道,“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裴铮一直都想知道真相,他曾猜测过真相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但从未想过,真相竟然是这般。   “我不相信!”裴铮出声嚷嚷道。   但朝朝却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这般姿态让裴铮开始不确定起来,他开始心虚,难道真的有这样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裴铮无法相信,却败在朝朝的落寞之下,有些话仿佛都不再需要多说,他已然清楚了其中原委。   这会儿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纵使心中有万千的疑问,也不想再这时候纠缠。   “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生气的?”裴铮看着朝朝,眼中多是心疼。   “这事儿实在是离谱,你若是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裴铮仿佛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件事,并且想到了解决的法子,“这是我的错。”   “你若是生气,要发脾气还是要打我骂我都成。”裴铮说出豪言壮语,又觉得有些郁闷,这些事儿,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我说过的,我并没有生气。”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罢了。   “既然没有生气,那我们和好?”裴铮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不然岑大夫总问我们有没有和好,他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这些事,也怪难为人家。”   朝朝:“……”   她自是已经明白裴铮如今惯会语出惊人,但没有想到,他说的这些话,竟能让自己一句都招架不住,什么叫做和好?   裴铮见朝朝没有说话,心中又开始着急,他眉宇间泛起点点燥意,“你怎么了?”   “倘若,我不愿意呢?”朝朝淡淡抬眸,看向裴铮。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对于一些事情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只有朝朝把什么都记得,她甚至都不能对着眼前的人说什么。   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就,明日再问。”裴铮说的坦然,“或者过几日再问。”   “若是你有一日不生气了,一定要告诉我。”裴铮说的真诚,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不然你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倘若胡乱猜测,也许你又会生气。”裴铮开始想入非非,他从头到尾即便是误会了朝朝在生气,也从没想过放弃,只是想着要怎么让她消气,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要怎么和好。   朝朝自然也能够听出来,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裴铮却根本没听明白,“什么为什么?”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朝朝在想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很喜欢你。”裴铮说的直白,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朝朝却抿着唇,开始钻牛角尖。   “你明明说,你喜欢的是玖玖的母亲。”   这句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就有些奇怪了,他抬眸看了朝朝一眼,“玖玖的母亲,不就是你?”   这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第99章 我想你可以高兴   裴铮这话说的非常笃定, 朝朝都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她诧异的看着裴铮,而裴铮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是我说错什么了吗?”裴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当真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原本他的心中还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因为见着朝朝有些移不开视线, 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色起意之人。   如今倒是半点没有心虚, 并且给自己的异样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她是玖玖的母亲, 而自己喜欢的人就是玖玖的母亲。   所以, 裴铮没了任何的愧疚。   他说的这些话,朝朝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听得清楚分明, 明明知道事情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可心中却非常的不悦。   她罕见的瞪着裴铮,“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为何?”裴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的看着她, “我还有许多的话要问你。”   被嫌弃的人一点也没有自觉,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就让朝朝不高兴,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   “难不成我是又说错话了?”裴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儿无奈,“柳朝朝, 我若是说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你直说成不成?”   裴铮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猜测, 总觉得自己不管怎么猜测, 都是错的。   “你什么都没有说错。”朝朝有些言不由衷, 但裴铮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又生气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无奈了,他们见面至今, 裴铮已不知问了多少回,她是不是在生气,好似她多么的爱生气似得。   “我没有生气。”   但裴铮显然是不相信的,“胡说,你明明就生气了,我瞧着你的脸都绿了。”   朝朝:“……”   朝朝抿着唇,久久不曾言语,裴铮仿佛终于聪明了一回,“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他看着朝朝,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瞧着你不高兴,心里总是会很难受。”   “我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我一定是不希望你难受的。”   他的眼中,是笃定的神情。   他说出的,都是最真挚的话语。   眼里的情绪都是骗不了人的。   他这会儿什么都不记得,只顾得上自己心中最直白的情绪,裴铮不懂,朝朝却是懂的,可因为懂她的心情便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我当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心中有些感慨而已。”面对这样的裴铮,朝朝也不知不觉的说了真话。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明明一开始,她是希望裴铮可以醒过来的,如今人已经醒了,却变成了这般,眼前的人看起来很不一样,却又透露出不少相似的地方。   种种迹象都让她明白,眼前的人,还是裴铮。   他只不过失去了记忆。   “感慨什么?”裴铮下意识的问道,见朝朝还是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是无奈。   “为什么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柳朝朝,你能不能高兴一些?”他的眼中满是担忧,“虽然我不记得你说过的这些事,但我想你也不至于会骗我,一定是我做错了事。”   “我和你道歉。”   “你也可以暂时不原谅我。”裴铮原本的想法并不是这个,但是话到嘴边,他就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变成了这般,“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原谅我了,再原谅。”   “我不强迫你。”   朝朝听到这话的时候,神色微动,脑海中浮现了另一个声音,比起眼前这人的张扬肆意,那声音就多了几分苦涩。   但两人说的话,却是一样的。   他说:朝朝,没有人可以勉强你,我也不行。   然后,他真的就做到了。   再也没有强迫过她,就算是失去了记忆,潜意识里也没有强迫她什么。   “你想不想出去玩?”裴铮突发奇想的说道。   朝朝诧异的抬眸,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不想出去玩。”裴铮说着话就拉着朝朝起身,不由分说的拿起一旁的氅衣往她的身上披,“我说,我们出去玩。”   裴铮的动作又快又着急,拿起的氅衣便是先前被他扔在一旁的那一件,是他的衣裳。   “等一等,这是你的衣服。”朝朝急急忙忙的开口,裴铮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将衣裳往自己身上一裹。   “那你的衣裳呢?”裴铮嘟囔着,就要去翻箱倒柜,朝朝不太清楚这个人现在怎么那么的不讲究了。   偏生她的衣裳就放在不远处,裴铮眼尖,很容易就看到了,他将衣服拿过来,亲自给朝朝穿上,比起对付自己,对待朝朝倒是耐心许多,“这样就不会冷了。”   他的笑容很是好看,带这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果真是忘记了一切,若是先前的裴铮,想来是不会有这样的笑容的。   “我们出去。”裴铮不由分说的牵着朝朝的手,他们俩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亲密的行为,当她的手被裴铮握住的时候,朝朝只觉得难以置信。   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裴铮却没有听她的,“我们两个人一块儿,若是不靠近些容易走丢。”   朝朝压根就懒得听这种歪理,“我不是玖玖,不会走丢的。”   “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裴铮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直接就把这话给说了出来,“万一我走丢了怎么办?”   朝朝:“……”   她当真是败给裴铮了。   在裴铮死乞白赖的努力下,朝朝终于陪他出门了,刺史府的每一个人都瞧见了他们手牵着手出去的那一幕。   这些事儿传到不同的人耳朵里,引起了不一样的效果。   福财和春荷只觉得他们的好日子总算是不远了。   福全和玖玖两个各怀心事,福全生怕小少爷看见之后难过,正在想方设法的安抚玖玖。   殊不知玖玖比谁都要兴奋。   只是苦于如今爹爹失去了记忆,他根本找不到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倒是岑大夫,瞧见 这一幕之后,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没想到世子失忆之后,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若真是如此,他当初应该早一些帮忙才对。   岑大夫开始暗暗的后悔。   而出了刺史府的两个人,全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两人心思各异,根本不是众人想的那般。   朝朝被裴铮紧紧的牵着,她想要挣脱,但裴铮的力气却很大很大,紧紧的捏着她的手,“你别乱动,我会走丢的。”   朝朝:“……”   她念着裴铮是一个病人的份上,并没有和他太计较,岂料裴铮是愈发的过分了。   凉州比起怀远县,自然是要热闹不少的。   更因为临近除夕,凉州城灯火通明,有许多卖年货的,卖春联窗花的还在摆摊。   朝朝见得多了,并没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但裴铮却稀罕的不得了,拉着她的手走过去,“我喜欢这个。”   裴铮看着朝朝说道。   朝朝定睛一看,才知他说的是个年画娃娃,是一个剪纸的窗花,上头的娃娃胖乎乎的,瞧着很是好看。   “要这个。”   朝朝看了一眼裴铮,不大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对着自己说话。   她想也许是裴铮这会儿有些不大清明。   于是,朝朝解释了一句,“你若是喜欢,可以自己买。”   但裴铮却满脸无辜的看着朝朝,轻声的说道,“可是,我没钱。”   他原本也是观察了好久,才知道买东西是要付银子的,就在他信心满满要付钱的时候,裴铮才发现自己没钱。   他甚至还偷偷的躲在角落里将身上仔仔细细的搜罗了一遍。   所以,他只能依靠朝朝。   朝朝在裴铮期待的眼神之下,鬼使神差的付了钱。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个例,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就超出了朝朝的想象,裴铮像是根本没有上过街一样。   瞧见什么都想要,瞧见什么都想买。   偏生是个没钱的主,每一回都眼巴巴的看着朝朝,“想要这个。”   起初朝朝还会替他付银子,但几次三番之后,她也来了脾气,尤其是裴铮这一回开口就问她要五十两银子,朝朝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这是又要买什么东西?”   裴铮睁大眼睛看向朝朝,但面对朝朝的追问,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想要一对玉佩,上头刻着两只憨态可掬的老虎,色泽其实并不是很好。   但裴铮看上一眼便喜欢上了。   只是裴铮有自己的私心,不想告诉朝朝,“就当是我问你借的,等到回府之后,我便还你。”   裴铮有这般的想法,其实也是没错的,他的身份地位,虽然自己这会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他想自己好歹不会是什么没钱的主儿。   只要回府之后,一切都好办。   可朝朝并不这么想,裴铮这会儿什么都不记得,瞧着就傻乎乎的很是好骗,五十两银子并不是什么小数目,朝朝担心他被骗。   于是一个有意隐瞒,一个非要追问。   谁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说到后来,裴铮也来了脾气,“你到底借不借给我?我就是想买个自己喜欢的东西。”   朝朝看了他一眼,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他手上提着的一大堆东西,冷笑一声,心说这也是他喜欢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大堆。   “你若当真喜欢,就自己去想法子。”   朝朝并不搭理他,裴铮的脾气也很倔强,朝朝不搭理他,他索性也不去求她,“好,我自己想法子就自己想法子。”   裴铮气呼呼的说道。   说话间就要往反方向走去,朝朝眉头一皱,心中有点儿恼,明明是不想去管这个人的,但还是忍不住的朝那边走去,她在心中默默的告诫自己,并非是因为裴铮,她只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   若裴铮有什么事情,玖玖一定会伤心的。   结果朝朝在这儿把自己给说服了,裴铮那边又出了状况,他瞧见朝朝过来,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你不要跟过来。”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朝朝。朝朝气极了,“谁要管你。”   自此,两人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朝朝离开的时候,瞧见了甲一跟了上去,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根本就不需要她担心,镇南侯府的那些侍卫们,怎么可能不顾裴铮?   她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在街上走走停停,最后走到了一家小摊子前头,售卖的东西并没有她喜欢的,但朝朝只是稍稍的的犹豫了一会儿,便问道,“老板,有没有小馄饨?”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婆婆,见到朝朝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有的,姑娘坐一会儿。”   朝朝这才放松下来,坐在街边等着她的小馄饨。   她想自己今日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裴铮陪他出来的。   朝朝在心中告诫自己,日后万万不能这般的好心。   而另一边,裴铮着急忙慌的跑回了原先的铺子,瞧见那对玉老虎还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要这一对。”裴铮指着那对玉老虎说道。   掌柜的对裴铮很有印象,因为方才他就出现过,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姑娘,怎么现在就一个人了?   掌柜的并没有想挖人隐私的想法,他是个生意人,生意找上门来,自然是做生意要紧,“官人好眼光,这玉可是极好的,一对要五十两银子…”   裴铮的身上没有钱,他思来想去就把自己身上的玉佩摘了下来,“我同你换。”   老板看见被拍在柜台上的玉佩,整个人都傻了,瞪大了眼睛,“官人莫要同我开玩笑,这玉佩的价值可是不菲,换这对玉老虎,着实可惜了……”   老板的话虽然这么熟,但他的眼睛却像是黏在了玉佩上一样,一直都挪不开。   “可惜什么,你到底换不换?”裴铮心中着急,他也不是不知道这玉佩的价值,只是他心里头更想要那对玉老虎。   老板这下子就更纠结了。   甲一和甲二躲在暗处,心中也着急的不得了,“世子知道那是什么玉佩吗?”   “世子这会儿都失忆了,应当是不知道的。”   “那我们要不要出去?”   “别着急,先等等。”   两人商量好之后,便又躲在了暗处观察着。   老板见裴铮是真心喜欢那对玉老虎,便耐心的询问他为何要换。   一说起这事儿,裴铮就气恼的很,“还不是因为出来的匆忙没有带银两…柳…不对,我娘子她…”   裴铮想起朝朝说过的那些话,当然,他只记得前半句,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些事,被他认定是错误。   错误自然没有被记住的必要。   他们既然已经成亲,可不就是他娘子吗?   裴铮有点儿羞赧的说出这句话,“我娘子她不愿意借我银子,可我又不想告诉她我要买什么…”   在老板的追问下,裴铮总算是可以将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好在老板也是性情中人,并不想坑裴铮,两人便立下了字据,将玉佩暂时的抵押,等到裴铮将玉老虎的钱拿来,就把玉佩还给他。   这对裴铮而言,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等到他将玉老虎拿在手里,才想起朝朝不知道去了哪里。   裴铮这下开始心慌了,什么都顾不得,走街串巷的开始找人,甲一和甲二在后头看的,叹为观止。   “世子失忆之后,这行为举止倒是和先前很不一样。”   “谁说不是?”甲二挠了挠头,“我们要不要告诉世子一声柳姑娘在什么地方?”   “有些事情不该我们操心,我们还是别说话为好。”甲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的模样,作为最早跟在主子身边的人,对主子的想法,不说十分,七八分总是能够理解的。   若他们这会儿上前,主子不见得会高兴。   “那…”甲二看了一眼自家大哥,心中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真的不说吗?世子都已经往反方向走去了。”   甲一:“…咳,这凉州城也就这么点大,总能找到的。”   兄弟二人忐忑不已,但谁也没有这个时候出面,免得弄巧成拙。   而朝朝则是坐在摊位前头,吃了一碗又一碗的小馄饨,灌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   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这个时候应该要离开才对的,而不是找一个显眼的位置,占据着人家的摊位,又因为心中过意不去,而点了一碗又一碗的馄饨。   朝朝再吃下第三碗馄饨之后,终于放下了勺子。   一旁的婆婆依旧慈爱的看着她,“姑娘,你若是有事,可以在这里坐一坐,不用再吃馄饨的。”   朝朝的意图被拆穿,面上多少有点儿羞赧,“谢谢婆婆。”   她坐在一处,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若问朝朝到底在等什么,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而裴铮,却开始漫无目的的找人,“柳…柳朝朝,朝朝。”   他大声的呼喊着,但根本就找不到人,裴铮不禁有些担忧,朝朝究竟去了哪里。   他不停的寻找着,什么地方都没有找到她,裴铮却没有放弃。   一直在找她。   他找了很久很久,根本就没有想过也许会找不到人,只是耐心的找着。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朝朝,他直接跑了过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看见裴铮的那一刻,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一般。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你在找我?”   “当然。”裴铮坐到了朝朝的身边,“你在这里吃什么?”   朝朝没有回答他,裴铮也不怎么气恼,招呼摊主过来,“和她一样就成。”   摊主看了一眼裴铮,给他下了一碗馄饨,当颗颗饱满的小馄饨上桌,裴铮被彻底勾出了食欲。   他甚至都来不及和朝朝说别的话,“这小馄饨的味道当真不错。”   朝朝看了他一眼,“你刚才去哪里了?”   裴铮吃完了面前的小馄饨,有些意犹未尽,朝朝一看,便又点了一份。   裴铮见状,笑的眉眼弯弯,“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小馄饨本就是尝个鲜。不顶饿的。”朝朝轻声说道,她也不过是来尝个味道。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朝朝,心中有点儿抱怨,“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朝朝想,她应该是知道的,“那为什么还要找?”   既然找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放弃?   朝朝同样也很想问,她已经拒绝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他不放弃?   “自然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裴铮回答的理所当然,他的心中很是担心担心,却什么都没说,见着朝朝也只是稍稍抱怨,“就是有点儿难找,不知道你在哪里。”   裴铮说起自己走了多少多少的路,找了多少多少的地方。   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我还以为,你走了。”   朝朝默默的听着他说话,她听着听着,许久都没有说话,她别开眼,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掉眼泪。   裴铮像是有些后知后觉,“你又生我的气了?”   这句话,朝朝已经听的快要麻木了,但她的回答却和之前是不一样的,“是,我生气了。”   裴铮原本还以为,她又会说自己没有生气,但是没想到这一回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这…你先不要生气。”裴铮听见这话,心中有些慌乱,他拿出怀里的玉老虎,郑重其事的放到朝朝的手心里。   “我只不过是想送你个东西。”这玉老虎是一对的,他们俩的属相都不是这个。   这是玖玖的属相,“若是玖玖知晓,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朝朝看着躺在手心里的玉佩,许久没有说话。   玉佩被雕琢出老虎的形状,躺在朝朝手心里的,是一只圆润饱满的老虎。   “送给我的?”朝朝轻声问道。   裴铮用力的点了点头,“是,送给你的。”   “我瞧上第一眼,就很喜欢。”   朝朝把这块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的端详着,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裴铮是哪里来的钱买这个的。   “五十两银子?”   裴铮点头,等着朝朝夸赞。   “你是哪里来的银子?”   “这…”裴铮被问住了,“我…”   “你的玉佩呢?”朝朝一眼就看见了裴铮腰间少了块玉佩。   “我,拿去换了…”裴铮余下的话还没说完,朝朝就坐不住了。   将裴铮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我看你是疯了…”   裴铮在被朝朝拽起来的时候,都还觉得有些疑惑,这怎么同他想象当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第100章 我送你的礼物   朝朝的反应, 和裴铮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他被朝朝拽着走的时候,手中还捏着个勺子, “哎哎, 柳朝朝, 我手里还有个勺。”   朝朝闻言停了下来, 让裴铮有时间把他手中的勺子放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就又被朝朝拽着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问他,“你这玉佩到底是哪里买来的?”   “赶快退回去。”   一对玉佩, 一块捏在朝朝的手中,一块还捏在裴铮的手里,他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遇到这样的事儿, 裴铮瞬间傻了眼, “为什么要还回去?”   “这是我花钱买的。”   “自然是因为这玉佩太贵。”朝朝想也不想的回答。   “怎么会呢?只要五十两银子,有两块呢。”裴铮是会算账的,因为他怎么算都没觉得自己是亏的。   “那你可知道,你原本的玉佩值多少银子?”朝朝烦躁的开口。   裴铮大概是知道那玉佩值钱的, 但具体值多少钱, 他还真没有算过,如今见朝朝这般比较, 心中就有些不大高兴, “柳朝朝, 你怎么能这么庸俗呢?”   “这两个哪里是能这么算?”   朝朝烦躁,裴铮比她更加烦躁, “这玉佩虽然才五十两银子,但是在我心中这些就是无价之宝。”   “哪里是金银可以衡量的。”裴铮语气不善,凶巴巴的开口。   朝朝听到这番话,停下了脚步看向他,“你这话是何意?”   裴铮见状,声音稍稍的低了一些,“我,我没别的意思。”   “我只是说,在我心中,这玉老虎的价值更高些。”   他看着朝朝,有点儿气弱,根本不敢过多的说废话,“你…你明白吗?”   朝朝看着他,眸色冷淡,“我不明白,我庸俗。”   裴铮:“……”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裴铮下意识的开始解释,“我,我刚才说错话,你不要介意。”   裴铮承认自己方才是口不择言,请朝朝谅解,朝朝这会儿当裴铮是个病人,都不怎么同他计较。   只是他原本的那块玉佩,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若朝朝没有记错,是他的信物。   朝朝没有说话,只是冷淡的看着裴铮,看的裴铮颇为心虚,“柳朝朝,你不是说你不生气吗?”   “我何时同你说过,我不生气的?”朝朝语气淡淡。   裴铮狐疑的看了过去,大惊失色,“你,你之前不是说不生气的?”   “这是两码事,你不能将这些事情混为一谈。”朝朝虽然停下了脚步,也听懂裴铮的意思,只是她没有去回应,只当自己没听明白。   裴铮看着朝朝,和她说,那是送给她的礼物。   “是我特意买了要送给你的。”   “那家玉器铺子在什么地方?”朝朝轻声说道,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这玉佩换回来。   朝朝明白这是裴铮送给自己的礼物,其实她并不知道送玉器到底有没有不一样的寓意,只是这种成双成对的东西,总能触及到朝朝敏感的神经。   她总觉得成双成对这样的,并不适合她和裴铮。   裴铮原本心中就不怎么情愿,如今见朝朝这般坚持,心中就更加不是滋味,“我若是不说呢?”   裴铮就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论朝朝说什么,他都不肯透露一点半点的。   “你能怎么样?”   朝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松开了裴铮的手,走在前头。   裴铮在后面追赶她,朝朝也没有停下脚步。   裴铮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说,朝朝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哪里想到她竟连追问都不曾再有。   “哎…柳朝朝,你要去哪里?”裴铮下意识的问道。   朝朝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朝着来的方向走去,她的记忆力不错。   还清楚的记得他们之前去过哪些地方。   裴铮原本还是无所畏惧的态度,这会儿瞧见之后,整个人都开始慌乱起来。   但是脸上还是丝毫都没有表露出来,就好像自己一点儿也不担心一样。   直到朝朝越走越近,就快要找到那家铺子,裴铮才终于开始慌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柳朝朝,你不会真的要去换吧?”   “你说呢?”朝朝淡淡反问道。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吗?”裴铮有些受伤的问道,“我送的东西,就这么不入你的眼吗?”   朝朝没有说话,她的本意绝非如此,裴铮显然是误会了。   他的神情很是激动,生气的瞪着朝朝,只是朝朝像是并不在意,他越想越生气,到了最后竟似有了委屈。   “柳朝朝,你就这般不喜欢我送给你的东西吗?”   裴铮又问了一句,他如今的想法十分单纯,心中只有最纯粹的爱恨。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朝朝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本不想解释,可裴铮的失落实在是太过明显,那双眼中有着太明显的委屈。   让朝朝的心猛然一颤,不自觉的就开始解释起来,“我并非是不喜欢你送我的礼物,只是你换出去的那块玉佩,太过贵重。”   朝朝的本意便是想把那块玉佩换回来,五十两银子,她身边是有的。   而裴铮非要和她掰扯一番到底是哪一个的价值更高一些。   “我说了,在我的心里,就是这对玉老虎更值钱一点。”   “这不是玉老虎值钱不值钱的问题。”朝朝摁了摁额头,正准备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裴铮。   但裴铮却认定朝朝是要将玉老虎和玉佩换回来,她就是不喜欢自己送的东西。   “柳朝朝,你非要这么做吗?”   “若是你当真不喜欢,就还给我。”裴铮堵着气,将玉老虎从她的手里一把拽走。   那温润的触觉消失的时候,朝朝只觉得神情还有些恍惚,“我只是…”   裴铮冷哼一声,坚决不肯将玉老虎给她,见朝朝还是要往铺子里走,他便转身离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朝朝也是踏进了铺子之后,才发现裴铮没有跟着一起来。   “……”   朝朝压根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闹成这般。   她的确不知道要怎么接受裴铮送的礼物。   可在听到裴铮说的那些话之后,要将玉老虎还回去的心情就不知不觉的淡了七八分。   朝朝也不知道裴铮去了什么地方,只是如今踏进了铺子,总不好空手而归,她在心中轻叹一口气,走向了掌柜所在的方向,“掌柜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刚才……”   朝朝语气轻缓的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莫说老板就是当事人,她说的这般清楚,便是店里随便一个伙计都能听的明白。   何况老板对朝朝说的这件事非常有印象。   “那官人说要拿玉佩换那对玉老虎,可在下瞧了瞧,那块玉佩实在是贵重,因此根本就不敢收。”老板苦恼的开口。   “可那官人生怕那对玉老虎被什么人给买走了,非要换…”老板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经过说的明白。   朝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裴铮早就和老板有了约定,会拿银子来赎回玉佩。   她一时之间有些无言。   裴铮为何都不告诉自己?   “姑娘,玉佩您是这会儿拿回去,还是等明日?”老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朝朝冲着老板笑了笑,从荷包中取出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老板。   “这是雍州通兑的。”朝朝手中的银票是徐云给她的,她要带玖玖来凉州时,徐云特意准备的。   就担心她没有银钱傍身,会被欺负。   若阿姐知道她拿银子给裴铮赎回玉佩,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朝朝将玉佩拿到手里,慢慢的走出铺子。   街市上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但是朝朝却不知道裴铮在什么地方,她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情绪,似内疚,似难堪。   她就算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今日这件事,像是她做的不够妥当。   许多事情,仿佛就是一个轮回,今日更好似注定要多灾多难似的。   她和裴铮,为何永远都要陷入彼此寻找当中?   不是他来找她,便是她去寻他。   朝朝眼底略过一丝惆怅,但她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听见裴铮喊她,“柳朝朝。”   他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鼎沸的人声中,差点儿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朝朝下意识的转头去寻找,可转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裴铮就站在人群中,可以清楚的看见朝朝的动作,他抿着唇,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气恼。   显然这会儿还没有消气。   他不自觉的瞪着朝朝,像是很疑惑,这个人为什么就看不见自己。   他方才分明看见朝朝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裴铮一阵的紧张,当时脑子里一阵空白,正在想着要做出怎样的表情,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   结果,柳朝朝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气的裴铮一口血哽在喉间。   他气急败坏的往前走了一步,让他的身形更加明显了一点。   结果,朝朝还是没有看见他。   裴铮:“……”   柳朝朝是故意的吧?   她一定是故意的,裴铮气的差点儿转身离开。   他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着,却到底没舍得转身离开,他又往前走了一大步,摸了摸自己的嗓子,清咳一声,屏气喊道,“柳朝朝。”   这一回声音清晰了很多,柳朝朝很快就看到了他。   她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已经跑远了吗?   “呵。”裴铮冷笑连连,却没有说出一句讽刺的话,他看着朝朝,脸色依旧不好看。   但心却诚实的很,迈着步伐朝她走了过来。   “我若是不在这儿等你,你是不是就顾不上我了?”裴铮的声音有点儿酸。   他看着朝朝,语气中充满了抱怨。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我在这里等你。”裴铮气呼呼的说道。   随后又忍不住的瞪着朝朝,“你就这么不管我的吗?”   朝朝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他和记忆当中的那个人,真的很不一样。   “我正准备去找你。”朝朝轻声说道,她并没有欺骗裴铮,方才她是真的打算去找裴铮的。   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裴铮就出现了。   朝朝本以为他走的很远很远,并没有想过,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那当然。”裴铮回答的飞快,可又觉得回答的这么快有些丢面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我是才回来的。”   这会儿无论解释什么,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朝朝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裴铮其实当真是没有走远,他方才转身离开,以为朝朝会追上自己,结果那人转身就走进了铺子里。   那一瞬间,裴铮当真是气的不行,但是生气过后又觉得是自己太小家子气。   他为何非要同柳朝朝计较?   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大度些。   “那块玉佩,我已经和老板约好,明日就赎回来。”裴铮轻声的解释了一句,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心中虽然还是觉得,那玉老虎更加重要,依旧觉得郁闷,但面对朝朝的时候却是下意识的开始解释。   “你不要因为这个生气的气。”裴铮想,自己的行为真是跌份极了。   但解释起来的时候,却半点都不含糊。   “这事情是我不好,没有和你解释清楚。”   裴铮在认认真真的解释,朝朝在认认真真的听,明明是很简单很小的一件事情。   也不知为什么会闹的那么复杂。   但朝朝很快就发现,这好像是头一回,他们将原原本本的一件事情,说的清清楚楚的。   从前,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时候。   “你怎么不说话?”裴铮说了许多话,见朝朝什么话都没说,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打鼓。   朝朝摇了摇头,将手微微的抬起,示意裴铮伸出手。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朝朝。   她将一块玉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你从前告诉我,这块玉是很要紧的东西。”   “我并非是看不上你送的玉老虎,我只是不希望你日后想起今日的一切,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朝朝不过是想把一切会发生的意外,都规避了。   朝朝对这块玉佩一知半解,却还记得他说过,那是很要紧的东西。   “嗯?”裴铮看着这块玉,着实没有想到,他随手晃了晃,很想努力的想起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索性也不勉强自己。   “多谢。”裴铮虽然不记得,却本能的相信朝朝说过的话,她既然这么说,便肯定有原因。   “那,这玉老虎,你还要不要?”裴铮这会儿心里眼里,想的唯有他认定“价值千金”的玉老虎。   被朝朝拒绝,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朝朝的模样瞧着有点儿犹豫。   她的手还未收回来,却再也伸不出去。   裴铮的耐心不是很好,将这块玉强硬的带到她的手中,“就当是为了玖玖。”   裴铮给她找好了理由。   朝朝也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就当,是为了玖玖。   她握紧手心,没有去看那块玉石一眼,可那形状早就已经记在了自己的心里。   怎么都忘不掉了。   今日过的当真算得上是惊心动魄。   明明他是想要找朝朝出来玩的,但裴铮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裴铮无奈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对着朝朝道:“不如,我们回去吧。”   “这会儿天色也已经晚了。”   朝朝抬起头,又默默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我们回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我们这个词。   重逢之后,每一次说起“我们”,都是很心酸的,哪里有像现在这样的平静?   裴铮走在朝朝的身边,开开心心的将玉老虎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朝朝看的有些发愣,那里本来挂着的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而那块玉佩,如今却被裴铮给收了起来。   并且他半点没觉得有问题。   裴铮现在就像是一个很好哄的孩子,他走在前头,时不时的喊着她的名字,“柳朝朝。”   “嗯。”   “柳朝朝。”裴铮喊了一次又一次,也不知又犯了什么病。   朝朝一开始还愿意应和几句,到最后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从街市到刺史府的路不远也不近,裴铮却只觉得没一会儿就到了。   心中有些许惆怅。   进了府邸之后,玖玖很快跑了过来,扑到裴铮的怀里,“爹爹,爹爹,你到哪里去了?”   裴铮这会儿已经很能坦然接受玖玖就是自己的孩子,熟门熟路的把孩子给抱了起来。   “跑的这么着急?都多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呢?”   裴铮装模作样的训斥道。   但玖玖却一点都不慌乱,只是拉着裴铮的手就往室内走去。   玖玖原本还在伤心爹爹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但是这会儿却觉得爹爹失忆了,当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啊。   爹爹今日居然和娘亲一块儿出去玩了!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爹爹,你今天晚上陪玖玖一块儿睡觉好吗?”玖玖的心里好奇极了。   恨不得拉着裴铮说上三天三夜的话。   但是裴铮这会儿的心思全部都在朝朝的身上,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朝朝早就已经走了。   他有些不满的看着玖玖。   玖玖却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高高兴兴的拉着裴铮的手往回走去,“爹爹,爹爹,你今日去哪里玩了?告诉玖玖好不好?”   裴铮面对玖玖的时候,当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原本不会这样的。   “好,好,你倒是慢一点。”裴铮被玖玖拉着往回走去。   回廊里响彻着玖玖的欢声笑语。   他们父子俩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朝朝则是去了客房。   她的手心里还握着那块玉佩。   玉佩上的玉老虎憨态可掬,瞧着很是可爱。   她到了卧房之后,终于忍不住的将这块玉佩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今日发生的每一幕,全部都记在她的脑子里面。   朝朝从没有想过,裴铮失去记忆之后会是这样的性子。   她看着那玉老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送给我的礼物吗?”朝朝想起了许久之前,阿阳送给自己的礼物,那面铜镜,在她离开京城之后,还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那是她少数带走的东西。   裴铮曾经送过她无数价值连城的首饰和珠宝,但那些东西都不是她喜欢的。   这一只玉老虎。   并不算名贵的东西,却让朝朝的心骤然软了下来。   那份心意,她当真是没有办法辜负的。   “可是…你会想起来的。”朝朝看着那只玉老虎,轻声说道。   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你现在只是暂时的失去了记忆,但你迟早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就和以前一样…”   等到想起来的那一天。   迎接她的又是什么呢?   朝朝当真是不想再去承受一次了。   那一夜,她独自枯坐到天明,手中的那只玉老虎,被她细细的把玩着。   一直都没有放开。   那一天,玖玖和裴铮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玖玖知道了,失忆之后的父亲,很是不一样。   虽然变得有些陌生,但很是有趣。   很快玖玖便适应了这样的裴铮。   腊月以至,除夕也已经不远。   朝朝的本意是想送玖玖过来见裴铮的,裴铮已经醒了过来。   本来她是应该离开的。   可是岑大夫每一天都会告诉朝朝,裴铮的情况其实很不容乐观,“柳姑娘,您也发现了,世子的性情和之前一点都不一样,若是有什么意外…那小少爷。”   然后,朝朝就很轻易的妥协了。   裴铮的言行举止,非常的统一。   他说会求得朝朝的原谅,当真就每一天都来问她。   有时候是送一些字画。   有时候是送一些吃食。   这样的日子裴铮过的不亦乐乎。   朝朝在拒绝了几次之后,也渐渐的陷入了迷茫。   她对失忆的裴铮,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也许是岑大夫说的太过严重,也许是阿阳的世界也曾经一片空白,所以她的心肠根本就硬不起来。   所以裴铮这些日子过的非常非常的不错。   一切的一切都自己在一个很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幸运不会眷顾每一个人的。   就在他们打算一块儿过除夕的时候。   裴铮却想起了一切来。   他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想起了自己失忆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想起了朝朝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想起了如今。   这一瞬间,裴铮只觉得如坠冰窟。   为何偏偏是今日想起? 第101章 一念之差   裴铮这些日子, 可谓是过的非常滋润,虽说朝朝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 但其实只有裴铮不清楚, 周围的人都非常明白。   朝朝如今的态度, 实则已经好了很多很多。   裴铮这些日子, 凭借着自己的坚持不懈, 总算是可以不用被朝朝赶走, 她在凉州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裴铮如今的官职还是雍州刺史。   他平日里也很忙碌,但失去记忆之后, 处理很多事情,总会有这样和那样的偏差。好在有郡守还有师爷从旁协助。   他虽然时不时的语出惊人,可公务到底还是顺利的完成了。   就是郡守和师爷两个,时常的提心吊胆。   若非快要到除夕, 并没有太多的事情, 不然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郡守大人,您说大人这个情况,到底要持续多久?”   郡守和师爷, 对于他们的刺史大人和那位柳姑娘的事情, 大概是知道一些的,其实这些事儿, 对于他们而言, 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俩, 一门心思都在建设雍州上头。   但是现在…刺史大人的情况已经很严重的影响到了正常的建设工作,故而师爷开始着急起来, 忍不住的开口问郡守。   “这…”郡守摁了摁自己的额头,也有点儿头疼,“别慌,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郡守强撑着说道。   “虽然刺史大人现在做事有一点不太靠谱,但是…事情其实也没有很糟糕不是吗?大人不也还是能够好好的处理公务?”   就是说的话着实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但是这问题真的不大。   “唉。”师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好在马上就要过除夕了,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除夕,等除夕过了之后,希望一切都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爷的虔诚祈祷,裴铮这一日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不已。   福财进屋来伺候的时候,便瞧见裴铮捂着额头,当小厮的见状可谓是吓了一跳,“世子,您怎么样,还好吗?”   裴铮胡乱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福财不敢胡乱的做主,很快就将岑大夫找过来了,岑大夫也不敢大意,立马就握着裴铮的手开始号脉。   他虽然在朝朝面前说了很多的话,其中当然有夸大其词的意思,但事实上裴铮的情况,也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裴铮摁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得疼痛不已,但他也没有隐疾讳医,只是让岑大夫快些看,“我答应过玖玖,今日要陪他一块儿去赶集。”   “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这些呢?”岑大夫有点儿烦躁的开口。   裴铮一边按着额头,一边小声的抱怨着,“那不然呢?你若是不快些看,柳朝朝肯定不等我。”   一番话说的岑大夫和福财都沉默下来了,岑大夫给裴铮瞧了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世子,您现在是什么感觉。”   “头疼。”裴铮飞快的回答道。   他只觉得头疼的宛如有几千根针在扎着一样,同时脑海中还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他看的并不真切,也不知道那些画面到底是什么。   岑大夫也不敢胡乱的施针,只是给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福财很快就拿着药方出去熬药,等到药端上来的时候,裴铮一饮而尽。   立刻就冲了出去,看的福财和岑大夫一阵无言。   福财的手中还端着一个空碗,他默默的走了过来,“岑大夫,世子这记忆,到底还能不能恢复的?”   “应当是可以的。”岑大夫实际上也不敢保证什么,只是他这些日子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仔仔细细的检查,只能说身上并没有很明显的外伤。   按照道理来说,是不会失忆的。   裴铮走的很是着急,但是今日的状况当真不是很好,头一直都很痛,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就让他走的举步维艰。   等到他好不容易来到玖玖的院子,发现朝朝正在给他整理衣裳,玖玖的脖子上有个漂亮的小围脖,看着很是厚实,戴上之后又不会显得穿着臃肿。   裴铮前些日子瞧见朝朝在做东西,只不过小孩子用的围脖有些小,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如今才知道是给玖玖的。   虽然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裴铮的心中还是有些嫉妒的。   他走了过去,脸色原本就因为头疼而显得有些糟糕,如今一瞧见这事儿,脸色就愈发的难看了。   朝朝才替玖玖戴好围脖,就见他走了过来,见他脸色有些不好,疑惑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裴铮的心中是欢喜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在是太过丢脸,不过就这么问了一句,自己怎么就这么高兴了?   “我没事,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点头疼。”裴铮故作镇定的说道,但是那惨白的脸色,却是根本骗不了人的。   “要不要让岑大夫给你瞧瞧?”   “岑大夫已经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裴铮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多,很快就把地上的玖玖抱了起来,“还是快些出门,我找人打听了,听说今日会很忙。”   裴铮抱着玖玖飞快的往前走,甚至有点儿逃避的味道。   朝朝面露疑惑的跟在他们俩身后,玖玖被父亲这么抱着,当真是不大舒服,虽然这个爹爹也很有趣,可见多了也不新鲜。   玖玖更希望可以和朝朝待在一块,“姨姨…”   “姨姨什么姨姨?你成日里缠着姨姨,难道她就不累吗?”裴铮装模作样的开口。   朝朝听见这话,缓缓的皱眉,她只觉得,事情有点儿古怪,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他们俩走出了府邸。   除夕当日,外头也同样热闹。   这一日,也有不少人在外头摆摊,卖的是一些窗花对联,只是比起前些日子的要便宜不少。   这些东西其实早就已经买好了,他们今日出来,纯粹是带着玖玖出来玩的。   顺便瞧瞧能不能买到什么烟花爆竹。   旁人有的,他们玖玖也要有。   原本,朝朝是不想出来的,只因为裴铮说,玖玖长那么大,他们还没有一起陪着玖玖一起过过除夕。   他像是越来越明白,要怎么让朝朝心软。   于是朝朝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这会儿他们两个在前面走着,朝朝就在后面看着。   玖玖很是高兴,牵着裴铮的手不停的往前面跑去,而裴铮就在一旁看着他,时不时的提醒她不要乱跑。   这样的场景,仿佛已经发生过千百万次,裴铮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很熟悉的画面,记忆中好像也是同样的场景。   只不过只有他和玖玖,没有别人。   裴铮按了按自己的头颅,只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抓着玖玖的手,逐渐开始用力,“玖玖,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玖玖还那么小,如果遇到什么陌生人…   裴铮开始克制不住的想入非非,他们俩就在路边停了下来,非常的突兀,也非常的让人想不明白,朝朝发现了端倪,很快就追了上去,“裴铮,你怎么了?”   这一回,他到底没有再倔强,“我有些头疼。”   “那…我们找个酒楼休息一会。”朝朝原本是想说要不要回去,但是她想起裴铮今日的坚持,话到嘴边到底改了口。   而裴铮本就是不愿回去的。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好。”   于是一行三人,很快就找了一家酒楼,今日除夕,酒楼这些地方虽然还是热闹,但其实并没有很多的生意,里头也有很多的空位。   朝朝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扶着裴铮坐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当真没事吗?”   “我没事…”裴铮一脸惨白,看的玖玖担心不已。   “爹爹,爹爹…”玖玖抓着他的手不停的晃悠,惹得裴铮有点儿晕。   “你倒是消停些。”裴铮无奈的开口,虽然有些嫌弃,但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语气中的宠溺。   裴铮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朝朝点了一些热茶和点心,他勉强自己喝了几口热茶,玖玖也对点心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裴铮的身上。   裴铮实在是撑不住,最后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朝朝和玖玖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裴铮没有动静之后,躲在暗处的甲一和甲二终于出来了,“小少爷,柳姑娘。”   “把他带回去吧。”朝朝轻声开口,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她一转身,瞧见玖玖也是这神情,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不用担心,我们这就回去找岑大夫。”   玖玖乖巧的点了点头。   朝朝让甲一和甲二先护送裴铮回府,而她则打算带着玖玖走回去,稍稍的绕一绕远路,不知能不能找到卖烟花爆竹的。   并非朝朝没心没肺,只是她毕竟不是大夫,早一刻回去,晚一刻回去,相差并不会很大。   于是,朝朝带着走回去,路面遇到了买烟花爆竹的,她将每一种都买了,最后带着玖玖回了府。   回去之后,恰好看到福财正在熬药。   岑大夫则是在房中为裴铮施针。   见到朝朝进来,不等她开口,就主动的说道,“世子也许是头疾犯了。”   朝朝抿唇,想起了一件事,她看着岑大夫,纠结许久还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我还在怀远县的时候,曾见过裴铮去医馆……”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些,但没想到岑大夫听到这话之后,仔仔细细的问朝朝到底是什么时候,时间有些久远,她其实也记不太清楚。   但随着岑大夫的追问,一些事情到底还是想了起来,岑大夫的脸色却愈发的凝重起来,看的朝朝有些担心。   “岑大夫,是有什么问题吗?”   “柳姑娘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碍。”岑大夫笑的有些勉强,对着朝朝半真半假道,“老夫的心中,自然是不大开心的,世子有什么事儿还需要去医馆问?他将老夫当什么了?”   岑大夫的这个解释,倒也是说的过去,只是朝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朝朝本以为裴铮没有那么快的醒过来,便没有在这里打扰,打算去看一看玖玖,她一直都知道,玖玖很担心裴铮。   才一出内室,就看见玖玖蹲在福财的身边,守着那一炉药,小小的孩子,认真又执着,看着可怜又可爱。   见到朝朝过来,也只是喊了一声,“姨姨。”   “玖玖在这里给你爹爹熬药吗?”朝朝轻声问道。   玖玖看了一眼朝朝,轻轻的点头。   但却没有说话。   直到福财熬完了药,将药端进去之后。   玖玖才扯了扯朝朝的衣袖,“姨姨,我有话想要问你。”   朝朝原本是要牵着玖玖的手一起进屋的,这会儿被拉住,心中着实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早上是不是就病了?”玖玖试探着问道。   问朝朝,父亲是不是因为要陪他出去,才会病的。   “这和玖玖没有关系。”朝朝蹲下·身,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不要胡思乱想,哄他进去看一看裴铮,“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定很希望可以第一眼就看到玖玖的。”   玖玖见状,很快就跑了进去。   而朝朝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玖玖一直都不知道裴铮有头疾。   朝朝看向福全,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他的运气这么好?竟一次都没有在玖玖面前发作过吗?”   福全听闻此言,无奈的苦笑道:“哪里是世子运气好,不过是他能忍罢了。”   在外人面前,死死的绷着。   在小少爷面前,更是像个没事人一般。   除了他们几个亲近之人,又有谁知道,他久病缠身?   一句话,道出了多少心酸和往事,朝朝站在门外,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上前。   她知道裴铮还没醒过来,便在隔间外头等着他醒过来。   一直都没有进去。   许多人走过来,看到了朝朝,朝朝知道有很多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她并没有去在意。   她今日瞧见了裴铮的脸色,竟比那天醒来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   所以,从前他是一直都忍着的吗?   朝朝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受。   裴铮是这天傍晚的时候醒过来的,他在除夕这天晕倒,府中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准备年夜饭,只希望裴铮可以快一点好起来。   而裴铮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按了按额头,想起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原来不过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吗?   为什么竟然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   许许多多的事情想起来之后,裴铮的精神变得很差很差,他一时之间难以承受,无奈的闭上眼睛,以期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如今是什么时辰?   今日是除夕,已经过了子时了吗?   朝朝呢?   她可还在这里?   裴铮这会儿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多思多虑,但他却根本克制不住,总忍不住的想东想西。   就在裴铮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却听到了外头有人声传来。   那声音很熟悉,是岑大夫的声音,“柳姑娘,世子一直都没有醒,你也没有用膳,多少吃一点。”   听到了最想知道的事情,裴铮很快就支棱起了耳朵来,他没有等多久,便听到了朝朝的回应,“多谢岑大夫,我还不怎么饿。”   “裴铮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朝朝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期待的问题,但岑大夫当真是保证不了。   “老夫无能,老夫无能啊。”   朝朝随意的扯了扯笑容,“岑大夫言重了,只是今日的事情将玖玖给吓到了,所以我才…”   岑大夫自然也是理解的。   “不知他的记忆,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朝朝的话,不仅仅让岑大夫惊讶,已经醒过来并且恢复记忆的裴铮,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随着苏醒的时间越长,裴铮的记忆也愈发的清明。   他想起了他失忆时候朝朝对自己的态度,和先前简直就是两个模样。   他失忆的时候,朝朝对他很是包容。   裴铮并不知道,她的心中是否有移情的作用,但基于他对朝朝的了解,她应该是当自己是个病人,所以才会有怜悯。   不和他计较。   一旦朝朝发现自己恢复记忆…   裴铮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心中没由来的涌现出一股恐惧。   只是他说过,不会再骗她的,他从前,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可是重逢之后,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裴铮还在天人交战,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他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来人要做什么,他看不见,也听不着。   慌乱之中竟毫不犹豫的闭上了眼。   “裴铮,你不是说,今日还要一块儿包饺子守岁吗?”朝朝的声音就那么突兀的在裴铮耳边响起。   他忍不住的动了动手指。   这细微的反应隐藏的极好,并没有被人发现。   朝朝自然也是没有的,“如今才堪堪傍晚,你若是醒来,我们也能一块儿包饺子守岁。”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儿稚气,只是这个时候她唯一可以想到的便是这个法子。   裴铮自然也想起了今日是除夕,他早就和朝朝提出要一块儿包饺子和守岁,朝朝没有明着拒绝,也没有明着答应,裴铮一直都很苦恼。   没想带今日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就在这么一瞬间,裴铮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   他装模作样的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向床幔,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扭头看向朝朝,挣扎着起来,“饺子…守岁!”   他倔强的模样,惹得朝朝有些无奈,但她的眼中,却是由衷的喜悦。   “那你也要好起来才可以。” 第102章 除夕之夜   裴铮终于醒过来了, 这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裴铮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很快就被人拦住, “等岑大夫过来看过, 你再起来。”   “不行, 饺子。”裴铮在那一瞬间, 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将这件事情隐瞒下去, 至于到底能隐瞒多久,他其实不清楚。   至少这段时间,必须要瞒住。   岑大夫很快就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又是一番折腾,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头疾复发,须得好好的修养。   裴铮这会儿哪里还能坐得住?   早就迫不及待的从床上起来,期待的看着朝朝, “饺子…”   “厨娘们还在准备馅料, 时间还来得及。”朝朝轻声说道。但裴铮还是不管不顾,非要起来,很快又闹得人仰马翻。   好在这样的事情,最近这些日子, 已经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他们也都已经习惯。   不多时玖玖得到消息就跑了过来,把裴铮撞了个满怀, 在场的所有人都忙不跌的去分开父子二人。   而后裴铮就眼睁睁的看着朝朝去拦住了玖玖, 告诉他走路要小心一些, 不要横冲直撞的。   裴铮看了之后,心中骤然涌现出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只觉得自己当真无药可救。   裴铮挣扎着要起来, 玖玖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人非要去厨房,但厨房里还有厨娘在准备年夜饭,若当真让他们父子俩过去,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最终,朝朝还是将两人拦了下来,让人将醒好的面和调好的馅全部拿到正院来。   就在外间包。   这已经是朝朝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但这件事情却并没有得到裴铮和玖玖的采纳,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糟糕,都是不同意的。   理由还如出一辙,包饺子这种事儿,当然还是去厨房更合适些。   朝朝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个,看的父子俩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最后的最后,还是在正院包着饺子,也不知先前为何要折腾那么多。   厨房调制了好几种馅料,都是裴铮和玖玖喜欢吃的,裴铮看了一眼,没发现朝朝喜欢的,便借口外出,让福财吩咐厨房去准备。   不过是多添一种馅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去怀疑什么。   福财也没有多问。   只是当馅料送过来的时候,朝朝看着那些,心中有点儿疑惑。   后头送来的的确是她喜欢的没错,但这其实只是一种平常的馅料,并不是什么难寻的东西,家家户户包饺子,都会准备的。   她抬起头,不经意的朝裴铮看过去,之间裴铮正和玖玖一块儿对着手中的饺子皮较劲,两个同样金尊玉贵的人,从来都没有包过饺子,这一会也是赶鸭子上架,若非特殊原因,朝朝根本就不想教他们。   父子两个其实什么都不会,玖玖时常往厨房跑,还知道一个大概,但是裴铮就真的是一问三不知。   两人都是半桶水。   可偏偏不服输。   谁都不想轻易的妥协。   朝朝见他没什么反应,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许糟蹋粮食。”   她原本还想忍耐的,结果看到这里那是根本就忍耐不了,被他们霍霍过的饺子皮,哪里还能吃?   玖玖和裴铮两个的态度倒是一模一样的,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饺子皮,规规矩矩的看着朝朝。   “姨姨,要怎么办?”玖玖不耻下问,就连裴铮也是一脸求教的眼神看着朝朝。   除夕夜这样的日子,自然是不适合生气的,朝朝也不例外,她耐心的教他们两个怎么包饺子。   这其实还是朝朝来到雍州之后才学会的。   在扬州的时候,他们过年是不吃饺子的。   玖玖和裴铮两个都学的非常认真,一点一点的放馅料,一点一点的捏着褶子,只是这东西初学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和那样的问题。   馅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褶子不是不好看,就是捏不住。   修修补补,包出来的饺子就是歪歪扭扭的,丑的千奇百怪,破的令人发指。   玖玖沉默了,裴铮…   也沉默了。   说起来,他拥有的记忆还挺多,只可惜就算他当年还是阿阳的时候,有朝朝手把手的教他,他也包不出饺子的。   因为,朝朝教他包的是汤圆。   “没关系,多练习就好。”朝朝轻声说道,听着倒是挺善解人意的,若是朝朝没有将他们父子俩包的饺子单独放在一边的话。   裴铮和玖玖当真是会感动的。   父子俩看的分明,但是谁都没有说话,毕竟他们都知道自己包的饺子是什么模样,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有些事情原本就是需要熟能生巧的。   虽说他们俩第一次包的不好看,但次数多了也有了长进,虽然比不上朝朝的,可好歹是能让人看的过眼的。   对此裴铮和朝朝非常满意。   “朝朝,你看。”   “姨姨,你看。”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朝朝邀功,该说他们真不愧是父子吗?   不管是想法还是行动,都是一样的。   朝朝随意的点了点头,夸赞了几句,“比之前的好了不少。”   只得了这么一句夸赞,就让两人高兴的不得了,于是两个人更铆足了劲的要好好包饺子。   无形之中竟然形成了竞争的意识。   看的朝朝无奈至极。   饺子馅儿只有那么一些,朝朝这些年在雍州,学会了很多很多东西,就是饺子的包法都有好几种。   她把每一种不一样的馅儿用不一样的包法区分开。   至于裴铮和玖玖包的那些?   自然是他们俩自己吃。   冬日的夜黑的极快,他们的饺子刚刚包完,年夜饭也准备好了。   裴铮自然而然的拉着朝朝的手去前厅,一手牵着玖玖。   他的手上还沾了不少的面粉,也没有要打水洗一洗的意思,朝朝的手指有些凉,裴铮自然也感觉到了。   于是就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朝朝的心中又略过一丝奇怪的情绪,总觉得有些奇怪。   到了前厅之后。   年夜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刺史府的人口不多,今日的年夜饭,准备了许多。   朝朝看着这些,无端端想起了那日李林祖母的寿宴。   也是这般。   她在京城的时候,并没有机会和裴铮一起过除夕,所以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除夕的,在徐府的时候,他们是围坐在一块儿的。   说着欢声笑语。   那样的除夕,才是朝朝记忆当中的除夕。   她和裴铮在一块儿过除夕的日子,其实只有那么两年,一年开心,一年伤心。   两极分化,那么的纯粹。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连一点折中都没有。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玖玖的边上,玖玖很是高兴,但裴铮却并不高兴。   他想和朝朝坐在一处,但裴铮直到,这事情有些难。   菜是一道一道上来的。   让朝朝稍稍的有些不习惯,但入乡随俗,只是朝朝却有些想念徐伯父和徐伯母。   徐云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她虽然很不待见裴铮,但也不能真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徐云不在乎裴铮,但是却在乎朝朝,同样也很在乎玖玖。   于是安慰朝朝,他们过完除夕之后,就会来凉州。   因为黄元毅的缘故,徐云已经打算在凉州买宅子,父母也都已经同意,不出意外正月里就能将这件事情给落实下来。   朝朝对此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除夕夜想起,难免有些惆怅,这些年的除夕,她都是和徐云一块儿过得。   朝朝心中感慨,面上自然是有表露的。   裴铮看的分明,下意识的关切了一句,“朝朝,怎么了?”   “铛——”朝朝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碰撞的声音让热闹的景象戛然而止。   不少人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姨姨,你怎么了?”玖玖的手中还捏着一柄勺子,他看到朝朝的勺子掉了,径直的将自己手中的递过去。   “姨姨,玖玖的给你。”   玖玖笑的开心,朝朝的笑容却多多少少带了依誮一些勉强,她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更甚,她抬起头,看向裴铮。   浅浅的笑了起来,“我没事。”   她抿着唇,看向裴铮,“我就是想起了云姐,之前除夕都是和云姐一块儿过的。”   裴铮看着她,很清楚的可以感觉到朝朝对于徐云的在乎,这让他心中有些难受,只不过裴铮早就有了自知之明,知道他不论怎么比较,都是比不过的。   倒不如让朝朝开心些,“你如果…想回去看他们…”   裴铮说了半句话,很快就不说了,他现在失忆,根本就不记得徐云和徐府的一切。   于是裴铮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朝朝倒是直白很多,当着裴铮的面直接问他,“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裴铮开始装傻,眼神瞧着和之前的别无二致,他冷哼一声。   转过头不理她。   朝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想在除夕夜追问这些事情,掉在地上的勺子早就有人来替她换掉。   倒是玖玖的神情颇为遗憾,他本来是想让姨姨用自己的。   刺史府的人基本都是和裴铮从京城过来的,厨子自然也是特意请的,他们吃的惯。   可对于朝朝而言,无论是哪里的东西,她都是吃不惯的。   她原本只是想随意的吃一些,但后面的事情就变得不一样起来,之后上来的菜,都是朝朝喜欢吃的。   扬州菜。   朝朝原本就觉得怪异,如今更甚。   她开始时不时的看着裴铮,但是眼前的人,却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同前几日一样,惹人生气。   让人哭笑不得。   朝朝总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年夜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外头放起了烟花,凉州虽然比不上京城,但在裴铮的治理下,也逐渐富庶。   除夕这样的日子,放些烟花总还是不会太吃力的。   玖玖高高兴兴的拉着朝朝和裴铮的手往外走。   “爹爹,那个烟花好好看,你能不能抱玖玖起来?”玖玖是个很有孝心的孩子,他看了看身边的母亲,毅然决然的将主意打到了父亲的头上。   裴铮下意识的要去抱他,但随后立刻咳嗽了一声,“呵,你怎么那么麻烦?”   玖玖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抱不抱我?”   裴铮这才抱起玖玖,但脸上却挂着些嫌弃的表情,瞧着当真是有些做作。   玖玖被裴铮抱在肩头,自然看的见外面的漂亮烟花,他兴奋的抓着朝朝的手,许久都没有放开。   他这些日子,惯会这么做。   裴铮并不制止,朝朝也是一种默许的态度,但朝朝这会儿却在仔细的观察着他们两个。   她和玖玖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玖玖满心记挂着他的娘亲。   之后,玖玖虽然黏着他,但还是时不时的想起自己的娘亲。   如今,为什么会变了模样?   朝朝的心中多了许多的疑惑。   外头的烟花很是灿烂,今日除夕夜的确热闹。   吃过年夜饭之后,玖玖想着要出去玩,裴铮也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原本这样的提议,到了朝朝这里,是会被她否决的。   但是今日,她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好,那我去换一身衣裳。”   朝朝的笑容里多了许多的包容,只不过沉浸在欢愉当中的父子俩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一个只顾着高兴,另外一个则是想着,她对旁人,就是比对自己好的,只要那个人没有记忆,无论多么荒唐过分的要求,她都会满足。   朝朝换了一身衣裳,特意从包裹里头,找出那只玉老虎,她原本是不打算戴的,只是今夜…   她默默的垂下眼,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玉佩挂在了腰间。   外头的车马已经套好了,凉州热闹,有许多的百姓和富商,也不全部都是在家中守岁的,酒楼茶肆这样的地方,灯火通明。   从不会缺寻欢作乐的人。   “姨姨,上元节的时候,我们也一起来好不好?”玖玖稚嫩可爱的声音响了起来。   朝朝从前没有留心,这会儿却在想,玖玖说的“我们”到底是谁?   是她和裴铮,还有他自己吗?   可是,他们三个人,怎么会是玖玖眼中的“我们”呢。   他眼中的“我们”不应该是,他的父母和他自己吗?   玖玖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因为已经不想再要自己的母亲了吗?   但是她和裴铮之间…   朝朝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她想着的事多陪陪玖玖,裴铮说的是他们一家三口。   所有人都知道玖玖是她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玖玖是她和裴铮的孩子。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有人反对,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甚至都乐见其成的撮合他们,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玖玖不知道,玖玖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一个那么喜欢自己母亲的孩子,会容许别的女人,站在自己父亲的身边吗?   朝朝代入自己,她是办不到的。   若那个女人,很像自己的母亲。   她就会高兴吗?   朝朝想,她不会高兴的,她只会觉得膈应,只会觉得难受。   所以,玖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想法?   长久以来,朝朝因为玖玖黏着自己,对他总是诸多的纵容,想着要补偿他,从而忽略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一旁的玖玖又开始喊她,朝朝笑着应声,然而心中的那些异样情绪,却越来越深。   她竟然忽略了这么久吗?   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随着最后一朵烟花落下,玖玖的眼中略过不少的遗憾,“没有了。”   “你如果喜欢的话,上元节的时候再带你看。”裴铮轻声哄着孩子。   玖玖高高兴兴的靠在父亲的身上,问他喜不喜欢看烟花。   “喜欢。”裴铮下意识的回答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朝朝的身上,其实裴铮并不是喜欢看烟花,他只是喜欢和他一起看烟花的人。   记忆中,他只和朝朝一起看过烟花。   加上今日的这一次。   是第三次。   朝朝满腹心思,下意识的摸着腰间的玉老虎,裴铮看的分明,心中不知是愉悦还是不悦,看着那只玉老虎,默默的别开了眼。   他想,自己肯定是嫉妒的。   只有失去记忆,才能够得到她的温柔吗?   裴铮只觉得颇为悲哀。   热闹的地方都是勾栏酒肆,那些地方并不适合带孩子去,他们也只不过是在外头晃悠了一圈,便打算回府。   今夜还要守岁。   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回去的时候,也是怎么样的。   只是除夕夜,尤其是和裴铮一起过除夕,总会让朝朝想起很多的往事。   她还记得那年的扬州,热闹非凡。   也同样记得那年的京城,寒风刺骨。   今夜的热闹,她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如何都感受不到。   朝朝牵着玖玖的手,再想一件很久之前被她忽略掉的事情。   她的情绪并没有隐瞒,很快就被裴铮察觉到了,他担忧的看向她,问道:“朝朝,你没事吧?”   朝朝的脚步一顿,很快就恢复如常。   摇了摇头。   轻声的回应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饿了。”   “那姨姨,我们回去吃饺子。”   “快些回府。”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说的都是关心的话,朝朝的脸色却愈发的不好看起来,她像是知道了什么,只是还不能确定。   这一路上,朝朝一反常态的和玖玖说话。   玖玖虽然聪明,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觉得娘亲今天有点不太一样,但根本就没有怀疑。   裴铮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忽略了,只觉得朝朝若是愿意亲近玖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们俩从来都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   回到府中之后,厨娘就开始准备下饺子,他们一家三口包的饺子,自然是不多的。   父子俩包的饺子,松松散散的,勉强只能挑出几个来。   最后饺子上桌。   裴铮和玖玖一眼就瞧出哪些是他们自己的杰作,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吃进肚子里,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种诡异的满足。   朝朝尝了尝饺子,基本就确定了一件事。   只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他们坐在一块儿守岁。   朝朝头一回知道,裴铮是怎么守岁的,这本该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她却晚知晓了整整五年。   盘子里的饺子一个一个的没了,朝朝吃的很是满足,许久都没有尝到过的味道,让她非常的怀念。   守岁要到子时,玖玖很快就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有些事情一旦有了怀疑之后,许多的细节都能够想起来。   同时,她也会忍不住的想入非非。   朝朝摸了摸玖玖的脸,实在有些忍不住:就这么喜欢她吗?   喜欢到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吗?   还是说…   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朝朝的心里很乱,根本顾不得和旁人说话,裴铮全程都在看着朝朝。   直到,刻漏落到了子时。   直到,外头又燃放起了爆竹来。   朝朝心中有些恍惚,原来已经过了除夕了吗?   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没有回过神来。   “朝朝,除夕安康。”裴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朝朝猛然抬起头来,她看着裴铮,眼眸中的情绪,让裴铮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朝朝看着裴铮,本是想冲着他笑的,只是尝试了几次,怎么都笑不出来。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可以不在乎的。   直到今日朝朝才确定一件事,她是在意的,因为那一年没有一起过除夕,她无比的在意。   裴铮说的那句除夕安康。   她从未回应过,甚至还在庆幸,还好自己不会说话。   一样的话,她从前不会回应,如今也不会回应的。   她抱着玖玖,缓缓的站起身来,温柔的捂住他的耳朵,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将玖玖交给一直等候着的春荷。   让春荷带孩子去休息。   裴铮看着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他看见她,缓缓的走到自己的身边,越靠越近,他应该是欣喜的,只是这会儿却怎么都欣喜不起来。   “朝朝…”   朝朝看着裴铮,轻声问道,“裴铮,你恢复记忆了,对啊?” 第103章 你是怎么发现的   朝朝的这句话, 让裴铮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当中,他方才想要逃避的情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 像是有些不明白, 自己怎么就露馅了。   为什么会被她发现?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题?   裴铮没有说话, 只是呆呆的看向朝朝, 这个时候, 他脑子里的思绪转的飞快。   似乎是在纠结, 要承认,还是否认。   现在的情况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我…我…”裴铮支支吾吾的,想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恢复记忆, 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借口,在他沉默的时候,朝朝又一次开了口。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裴铮只觉得这儿根本就待不下去,他的确打定主意要欺骗朝朝, 也曾经想过会被朝朝拆穿, 但他根本没有想到,忽然一天都撑不过去。   他默默的别开眼,不愿面对朝朝,也不想回答她的话, 但朝朝就站在他的面前, 等待着他的回应。   长时间的沉默,让朝朝皱起眉头, “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话听着耳熟极了, 是失忆之后的裴铮, 经常和朝朝说的一句话,他当时很是惶恐, 每当朝朝沉默不语,不说话的时候,他就会发问。   如今却是朝朝再问他。   裴铮却什么都不想回应,只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想要装傻,朝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裴铮,你是醒过来的时候,恢复记忆的,是吗?”朝朝 的语气很平淡,她虽是疑问。   但神情却十分的笃定。   裴铮却死活都不承认,假装不知道朝朝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朝朝如何能够想到裴铮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怔怔的看向裴铮,想要问问他,可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懂。”裴铮飞快的反驳道,“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   “不,有什么事情,我们后日再说。”   裴铮的模样有点儿慌乱,他说完这些话转身就想离开。   说是想要落荒而逃都不为过。   朝朝只是很安静的看着他,眼眸中无波无澜,裴铮原本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结果还是败在了朝朝的眼神之下。   “你不要这么看我…”他的坚持,原本就并不怎么牢固,看见朝朝的眼神,那就更加不能承受了。   朝朝缓缓的看向他,缓缓开口,“裴铮,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听到这些话的裴铮神色明显一僵,原本就不怎么能迈得动的步伐,如今就像是灌了铅一般。   裴铮很不明白朝朝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自认为,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却没想到…   他无奈的苦笑着,“你是如何发现的?”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朝朝抿着唇,她看着裴铮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也有些难以理解。   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这难道很难发现吗?   他表现的那么明显,处处都是破绽,处处都和先前的不一样。   “你失忆之后,从不会喊我朝朝。”   她轻声的说道,光光是一个称呼,其实就有很大的区别。   失忆之后的裴铮,只会喊她柳朝朝,每一次,都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他只会喊她柳朝朝。   从不会喊她的名,仿佛连名带姓的喊她,就可以捍卫自己的尊严似的。   朝朝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裴铮沉默下来,他如何能够知道,竟然败在这个上头?   他觉察不到这些细微的差别,却能够觉察到朝朝不一样的态度。   他先前失忆,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朝朝的态度就要和善许多。   如今他什么都想起。   朝朝却非要在这个时候询问自己。   他看着她,心中溢满了委屈,“就非要是今天吗?”   非要在除夕之夜,问他这些?   朝朝心想,今日和明日,又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发现了端倪,自然会忍不住的去追问的。   自己也并非是无凭无据,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就很不一样。   朝朝的沉默,让裴铮的心情变得愈发恶劣起来,他看着她,心中泛起微苦,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他看着看着,心中多了些许怨怼,竟胡乱的口不择言起来,“除我之外,你待任何人,都是和善的。”   他声音中的苦涩,怎么都掩盖不住。   任谁都能听出来,话语中的悲凉。   朝朝自然是听得分明的,她看着裴铮,其实很想告诉他,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会发现,也仅仅是因为,觉察到了不同。   这份不同旁人有没有觉察到,她不清楚。   可在朝朝看来,却非常的明显。   她不想装聋作哑,也不想装模作样,所以才会这般直白的问他,“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朝朝听见自己的话,发现她的声音竟然如此的冷漠。   她明明是想问他,身子可还好些。   明明是想问他,记忆恢复之后,可有什么不适。   但话到嘴边,竟然成了这样。   心中的秘密被拆穿,裴铮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微微的掀了掀眼皮,苦笑道:“你不是都已经发现了吗?”   既然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   非要他亲口承认才是吗?   裴铮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非常糟糕,除夕夜瞧见的漂亮烟花时候带给他的喜悦已经悉数消散,留下的唯有一片苍凉。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不会隐瞒你。”裴铮强迫自己还站在原地,强迫自己一字一句的和朝朝解释,“今早醒来的时候,便有所感。”   那时候不过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并不连贯,他只是头疼。   还以为是什么后遗症,并不知道是因为要恢复记忆。   “待醒来之后,便想了起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他心中的秘密尽数道出,他觉得很是难以启齿,但还是没有任何的隐瞒。   他的神情有些颓废,说是破罐子破摔也不为过。   裴铮就这么站在朝朝的面前,宛如等待着审判。   朝朝看着他,其实也有许多的话要问,比如问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问他为什么明明恢复记忆,还要隐瞒。   可这些理由,只要稍稍的想一想,就可以想明白。   她有些恍惚的想着,当真需要问吗?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隐瞒了?”裴铮这会儿像是被刺激过了头,原本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事情,这会儿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朝朝本是沉默的态度,但到底遂了裴铮的愿,“你为何,要隐瞒我?”   “为何?”裴铮眼中的情绪,没有丝毫的隐瞒,他望向朝朝,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他想,朝朝是明白的。   “自然是因为,想要同你一起过除夕。”   自从那年以后,他再也没有好好的过一次除夕。   他很想和朝朝一起,好好的过除夕。   “可是……”   朝朝想说什么,但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裴铮打断了,他像是知道她的未尽之言。   “若是你知晓我恢复了记忆,定然不会愿意和我一起过除夕的。”   这半年多以来,裴铮已经很清楚在朝朝的心目中,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起初震惊、不解,各种不愿意相信。   徒劳挣扎。   到最后发现,只要是他,就不可以。   “我……”朝朝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心中明白。”裴铮早已经有所觉悟,“所以…我才会对此有所隐瞒。”   一念之差,他到底是没能坦诚。   他心中愧疚,可如今看来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没有错的。   若是他早早的坦诚,莫说是初一,便是除夕之夜,也不会好过的。   “你既一早就发现,为何不一早就拆穿?”裴铮的声音很是平静,唯有他自己知晓,心中到底有多么的紧张。   朝朝起初只是不太确定,后来是因为…   觉察到了裴铮的想法,从而放弃了。   记忆中的除夕,其实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但她也不是见不得旁人快乐的人,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只是还不确定。”朝朝口是心非道。   “呵…”裴铮苦笑连连,他看着朝朝,只觉得自己尤为可笑,不是早就已经明白了吗?   为什么,还会有所期待?   不是早就清楚,在她的心中,自己根本就不算什么吗?   为何在听到之后,还会觉得难以忍受?   “因为不太确定,所以什么都不说,也因为已经确定,便再也没了顾忌?”裴铮的声音有些咄咄逼人。   他说的那些话,伤人又伤己。   这让裴铮不得不重视一件事情,她因为不在乎,才会无所顾忌。   只是话虽如此,他看着她的时候,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恢复记忆,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朝朝不过是不想被人隐瞒着,发现端倪和异样之后,她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也曾经想过要来问清楚。   当时不过是心中气愤,也未曾想过问清楚之后要如何。   此番她看见裴铮,亦说不出什么话来回应。   “是没有话要和我说吗?”裴铮见朝朝不言语,自言自语的开了口,“也对,你本就是不愿和我说话的。”   裴铮对这一切都已经太过于熟悉,眼前的这个人,当真是讨厌他的,他已经非常的清楚。   朝朝的手藏在袖子里头,微微的动了动。   她依旧沉默,和从前别无二致。   她将一些话说的清清楚楚,连一点点隐瞒都办不到。   裴铮看向他,唇边扯出来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朝朝,你已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如今你想怎么做?”   是和从前一样,一走了之吗?   还是和原先一样,和他保持距离。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吗?   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所缓和,只要他恢复了记忆,只要他还是裴铮。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是吗?   “…你方才不是说想要回去休息?天色渐晚,你不如早些休息。”朝朝轻声开口。   但裴铮这会儿如何还能安安稳稳的去休息?   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自欺欺人的事情他做了许许多多,如今一切都被拆穿,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自欺欺人?   “朝朝,你告诉我,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裴铮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的开始想入非非,“你是不是,并不想我恢复记忆?”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只是看着朝朝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   也是极好的。   至少那个时候,朝朝面对自己,并非是这样的表情。   “我从来都没有这般想过。”朝朝的语气很平静,如同她的心情一样,她对裴铮恢复记忆的这件事情。   似乎并没有半点惊讶。   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我知道,你迟早都是会恢复记忆的。”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而他恢复记忆之后,他们之间,也如同先前料想的那般。   变得无话可说。   “你原来这般的,讨厌我啊…”这个认知让裴铮的心又痛上了一分。   他忽然觉得有些怨恨起来。   为什么记忆却在这个时候恢复?   “我其实并没有讨厌你。”朝朝想,她对裴铮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比起讨厌和喜欢或者厌恶这些直白的情绪。   她更想和裴铮保持距离。   因为她面对裴铮的时候,是无措的。   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   既如此,当然是离开的远远的,彼此之间再无交集,只是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并不会如她所期待的那般发展。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失去记忆的裴铮很是坦诚,因为和他待在一处的缘故,朝朝也变得坦诚了不少。   她没有说谎,也没有说假话。   朝朝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所以才会想要逃离,躲避。   有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裴铮是不知道的,他如今听见,只觉得有些悲哀。   原来是没有办法面对他啊。   “你早一些休息。”裴铮轻声说道,说完这句话,就很决绝的离开了此处。   朝朝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一些不安。   但是一抬头,就见不到裴铮身影,她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明显了,“……”   朝朝压下心中的情绪,强迫自己回到住处,告诉自己要好好的休息,也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裴铮是不会有事的。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陈诉事实,“他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这是在刺史府不是吗?   这是他的地方,他的府邸,怎么可能会有事?!   朝朝就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但是坐在软榻之上,却是半点都没有睡意。   守岁的时辰一过,外头就渐渐地安静下来。   朝朝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中一直想起方才的那一幕。   实在睡不着的她,到底是没忍住起来了,朝朝的心中在担心裴铮,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只不过她刚刚走到外头,就看见福全和福财脚步匆匆的从她面前经过。   两人瞧见她,纷纷停了下来,“柳姑娘。”   “你们俩这是?”朝朝有些奇怪的问道。   福财和福全两个对视一眼,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和朝朝说,但如今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方才世子不知为何,一定要去看一眼小少爷,我们几个也没有多在意,然后这会儿找不着世子在哪里了。”福财有些着急的说道。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就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无论是小少爷的院子,还是世子爷的院子,我们都找不着人。”   换而言之就是,裴铮整个人不见了。   福财和福全这会儿,其实也是想去见朝朝的。   想问一问她,知不知道裴铮去了何处。   更想问一问他们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怎么都找不着人了。   “柳姑娘,之前…之前…”福财有些为难的问道。   而朝朝的神情,显然要坦荡许多。   想起之前,朝朝默默的垂眸,对着这两个裴铮信任的下属轻声说道,“我之前只是问他,是不是恢复了记忆。”   福财和福全满脸震惊的看着朝朝,像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什么?”   “世子恢复记忆了?”   “这怎么可能?”   “为何我们什么都没有察觉?”   两人此起彼伏的话语传来,一个比一个震惊,朝朝看着他们俩,又沉默起来,她看着福财和福全,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会没有发现。   明明全部都是破绽。   “你们就…什么都没有察觉吗?”朝朝疑惑的问道。   福财和福全两个听到这话,那脸色更是难看,察觉?他们当然什么都没察觉…   若是察觉,如今怎么会跟个没头苍蝇似得。   “敢问柳姑娘…世子是真的恢复记忆了吗?”福财到现在还是不怎么敢相信。   朝朝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双方各怀心事,一个想知道裴铮是如何恢复记忆的,另一个却想知道裴铮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说是鸡同鸭讲都不为过。   “甲一甲二他们倒是一直都跟着世子,只是他们的主子就是世子,主子若是发了狠不让他们说出来,他们也没有法子…”   福全原本都做好了威逼利诱的准备。   可惜,甲一和甲二是真的不知道裴铮去了何处。   今天这样的日子,裴铮又是一个和善的主子,自然不会苛待属下,于是在裴铮说自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到处走走的时候。   也没有人阻拦他。   原本他们也不会想到裴铮失踪这么一说。   可谁让他们都找不着裴铮在何处,众人凑在一块儿一合计,才知晓一直都没有见着他。   所以他们才担心起来。   朝朝也很意外,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会儿被人追问,她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裴铮会去什么地方? 第104章 离家出走?   没有人知道裴铮去了何处, 福财和福全更是在见到朝朝之后,才知晓他们的世子已经恢复了记忆。   这和他们料想的全然不一样。   众人愁眉不展的站在一处,愣是找不到一点儿解决的法子, 一个个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朝朝看着他们, 问道, “你们想一想, 裴铮平日会去什么地方。”   朝朝本以为, 集思广益, 总能找到一点儿线索。   但谁能够想到,裴铮平日并不会去什么地方,福财看着朝朝, 半是无奈半是发泄的说道,“世子平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待在书房。 ”   一是处理公务,二是为了作画。   这些年, 在裴铮的心中, 仿佛只有两件事,建设雍州,寻找她。   好像也还有第三件事情,就是养育他们的孩子。   但福财和福全哪里能不知道主子的心思呢。   做的这一切, 还不都是为了柳姑娘吗?   除此之外, 他们的世子爷,仿佛没有了任何的兴趣。   除了一些特殊的时候, 裴铮从不会外出, 但凡外出, 也是为了公务。   他兢兢业业,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建设雍州上头。   这些事情, 朝朝是不知道的,她大概知道一点,但并没有仔细的去了解过。   对此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些,她却不知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   她自己可以忽略,可以告诉自己不要想起,但朝朝根本阻止不了旁人的行为。   只能默默的听着。   “柳姑娘…您来府中这么久,可有去世子的书房看过?”福财忽然问道。   朝朝一愣随即摇头,她住在刺史府,本就是做客一般的存在,又怎么好去裴铮的书房随意翻看?   其实裴铮的书房,从不会对朝朝设防,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书房里,有许许多多关于朝朝的东西,她只需要瞧上一眼,就可以知道许许多多的秘密。   只是朝朝早就已经把自己的位置摆的端端正正。   但福财和福全两个,却还是希望他们可以重归于好,原本他们也觉得没有了希望。   只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一幕,让他们多少是生出了期待的。   朝朝并没有去过裴铮的书房,而裴铮也不会主动的提出来,只因为他觉得那个书房里面,放了许多让他难以启齿的东西。   彼时失忆的人,只知道自己的心中隐隐约约在乎着柳朝朝。   他不知道自己和柳朝朝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旁人的说辞都是不一样的,他自己又想不起来。   就算再怎么迫切的想要知道,都无从下手,书房里的一切倒是直白,裴铮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很深的联系,很深的羁绊。   但是,裴铮却是这满屋子的“证据”无所适从。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缠着朝朝,说出许多让人无法招架的话,但再某些方面,却有着莫名其妙的矜持。   他不想让朝朝知道和看到书房里的一切。   只希望将这些东西,全部都藏起来。   可若朝朝想知道,裴铮是不会阻拦着她的。   但是这么久以来,朝朝从来都没有去过书房,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过。   裴铮对此多少还是有一些郁闷的。   “柳姑娘…您要不要去看看?”福财壮着胆子说道,这个提议,其实非常的僭越。   可是福财当真想让朝朝知道,这些年他们世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想让朝朝看的清楚一些。   这个提议让朝朝的心中产生了一些怪异的感觉,她的心中骤然生出了一些冲动来。   她仔细的想了想,竟然是心动的。   “裴铮不在,擅自去他的书房,怕是不太好。”   朝朝轻声说道,虽然未明说,但任谁都能够听的出来她话语里面的抗拒。   她并不想知道裴铮的过去。   可事实上…   朝朝并不是不想知道,对于裴铮过去的五年,她其实是害怕知道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人吧。”朝朝并不想他们将目光全部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便出声建议道。   福财和福全自然是想找到裴铮的,只是这会儿谁都不敢确定主子在什么地方。   与其大海捞针的找。   倒不如坐下来合计合计。   随后,众人齐聚堂屋。   甲一和甲二这会儿酒已经彻底的醒了,对于跟丢主子这件事,二人只觉得难辞其咎。   “平日里,世子爷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酒肆和茶楼。”   甲一和甲二回忆道。   他们俩跟着朝朝之前,一直都是跟着裴铮的。   对于主子的一些行踪,倒是更加的了解一些。   裴铮早就没了别的爱好,除了喝酒便是喝酒。   对于这件事情,府中的亲信也不是没有劝说过的。   但是裴铮哪里是听劝的性子?   再加上他每一回喝醉了,都能多睡一会儿。   故而他们每个人对刺史大人爱喝酒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才属下两个已经派兄弟们出去找,若是找到世子爷,他们会传消息回来。”甲一极快的说道。   但其实他们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你们再仔细的想一想,比如说…有什么地方,他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朝朝很努力的回忆裴铮的喜好。   但她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并不了解裴铮。   福财和福全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来。   一个个在堂屋眉头紧皱。   “我想到了!”福财激动的喊了起来,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朝着福财看了过去。   福财虽说跟着裴铮早就见识过许多的市面,但这会儿被这么多人瞧着。   到底也是有点儿紧张的。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我,我…我只是猜测而已。”福财看着众人轻声的说道。   “还在京城的时候,世子就很喜欢去护城河,一个人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沿着护城河走路。”   福财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他。   显然是有些不信任的。   福财看着他们,不满的皱起眉头,“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我也说了,是在京城的事情,现在我也不清楚。”   福财的声音越来越弱,但基于福财跟了裴铮那么久,他的话多少还是有一些可信度的。   只不过凉州根本就没有护城河。   虽说没有护城河,但,凉州是有城墙的。   所以大家伙儿虽然觉得福财有些不靠谱,但好歹是有了一个方向。   于是,福全和福财就要去找寻裴铮,可是后来福财却留在了府中。   只因为他们的小少爷还在府里。   福财不放心。   原本他是要跟着一块儿去的。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想对裴铮反应淡淡的人,竟然会主动给的提出要去找人。   他们从未想过。   反应过来之后,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福财更是自告奋勇的留下看家。   因为他知道,比起自己,世子更想见的人,一定是柳姑娘。   此时不过四更天,天还黑漆漆的。   朝朝手中提着灯笼。   走在凉州城里。   她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个侍卫,朝朝没有推辞。   凉州没有护城河,裴铮原本的习惯若是想要维持,就只能去城墙边走走。   可凉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真的要在城墙边上找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朝朝一边走着,一边开始迫使自己回忆过往。   只是她能回忆起来的,都是一些零碎的画面。   朝朝也许知道阿阳喜欢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裴铮喜欢什么。   他的话言犹在耳。   他说自己对谁都是和善的,唯独对他不是。   朝朝其实是想反驳的,但当真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反驳。   那些会暴露心思的话,朝朝是半个字都不想提。   事情究竟是怎样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她也不清楚。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外头的,除了他们,也只有更夫。   打更的声音响起,朝朝知道时间又过去了一些。   她的心中充满着担忧,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裴铮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地朝着城墙走去。   外头的天黑漆漆的很是荒凉。   她想着裴铮的喜好,想着他的性子,可脑海中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番认知,让朝朝皱起了眉头。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她沿着城墙边走过,多么希望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么久了,什么人都没有瞧见。   朝朝在心中默默的念着裴铮的名字,毫无希望的时候,只能寄希望于满天神佛。   她早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的路,也不知道自己在心中祈祷了多少次。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依旧,什么人都没有瞧见。   她心中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   再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之后,也许是老天终于看不下去,朝朝终于在城墙的某处,见到了裴铮。   他伫立在城墙前头,单手抚摸着城墙上的刻痕。   这一幕显得严肃而静谧,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而朝朝自然也是猜不到的。   她站在他的不远处,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了他很久很久。   久到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朝朝才出声喊他,“裴铮。”   裴铮听到朝朝的声音,有些诧异的转身,他其实知道身后有人来了。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朝朝。   他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不喊我?”   裴铮从府中出来的时候,心情非常的恶劣。   但他从来都没有办法对朝朝恶语相向。   不过是想着自己安抚自己。   之所以会选择出来,也是因为如此。   “我不想打扰你。”朝朝淡淡道。   方才她看着裴铮,只觉得他是不想要被人打扰的。   “你过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裴铮有些担忧的问她。   “难道是玖玖?”   除了玖玖,裴铮也不知道朝朝还会因为什么出现。   这样的裴铮,朝朝也很熟悉,他对于玖玖,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朝朝默默的摇头,“玖玖没事,昨日睡得太晚,这会儿还没有醒过来,是福财和福全,他们两个找不到你,很担心你。”   “是吗?”裴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他看向朝朝,有些克制的问道。   “那你呢?”   朝朝听清楚他的话,却想要装傻。   她沉默着不说话,可裴铮却半点也不害怕被打击。   继续问她,“福财和福全担心我,那你呢?可有担心我?”   朝朝的心里,其实是担心的,但是这些话,她是说不出来。   她担心到辗转反侧,根本就无法入眠。   所以才会从卧房里走出去,所以才会知道福全和福财一直在找他。   “连你都出来了,这般大张旗鼓吗?”   “他们以为你不见了。”朝朝避重就轻,不想去回应裴铮的话。   “甲一和甲二,说你支开了他们。”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说出来的话也是无波无澜。   裴铮看向朝朝,心中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怨气,又冒了出来。   “我不过就是想要出来走一走。”   “一个人,大晚上的在城墙边上走一走吗?”朝朝的问题有些犀利。   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天都还没有亮的时候,一个人,一个侍卫都没有带,跑到城墙边上散步。   这件事情无论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是很荒唐的一件事。   但裴铮唯有如此,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其实有想过,会有人来找自己,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过来找自己的人,竟然会是朝朝。   只是这样的一个认知,就让裴铮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他看着朝朝,只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医。   裴铮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看着朝朝时,变得炽热起来。   那眼神太过于热烈,朝朝自然是能够感受的到。   “他们找了你很久。”   “我一直都在这里,哪里也没有去。”裴铮不想在那样的情绪之下,伤人伤己,所以才会选择离开。   “只有你找到了我。”   裴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又激动了一些。   朝朝其实很想说,自己会找到裴铮,仅仅只是凑巧而已。   按照她的本意,自然是不想和裴铮有太多的瓜葛,可如今他们之间的瓜葛,已经太多太多。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朝朝轻声的问道。   声音中多少是有一些无奈的,她看着裴铮,当真是无话可说。   “我原本是想站一会儿就回去的,但是你来了。”裴铮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和先前的神情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自然不是。”裴铮笑着看向她。   此时太阳渐渐的升起,东方露白。   天将破晓。   温暖的阳光洒在裴铮的身上人,像是在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瞧着好看极了。   他站在阳光之下,冲着朝朝轻轻的浅笑,“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才有了许多的勇气。”   这话听起来怪异极了,朝朝心想,他难道还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   “朝朝,你不要这般看着我。”裴铮的声音和从前一样的温柔。   看着她的时候一如既往。   “我自然有许多害怕的事情,也有许多办不到的事情,我是人,自然会害怕。”   裴铮就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她心中的所思所想,皆逃不过裴铮的眼睛。   那笑容实在是太过于蛊惑人心,朝朝看着看着,竟不自觉的被感染,吸引。   同样的,也让朝朝很是担忧。   “裴铮…你想做什么?”   裴铮却只是对着朝朝笑,他说,“朝朝,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许是那天的阳光,实在是太过温柔。   那日的裴铮,瞧着实在是太让人觉得放心不下。   朝朝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直到两人一同坐上了马车回怀远县。   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怎么会答应这些?   “玖玖…”   “我会让人给福财送信,他们会好好的照顾玖玖。”裴铮没有丝毫的过意不去。   他们此番出行,什么人都没有带,甚至就连行李都没有。   裴铮只是问她,愿不愿意陪他去一个地方。   那双眼眸中,不仅仅有期待,还有哀求。   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让人觉察到了。   朝朝的心便又不受控制的疼了起来。   以至于,她竟然答应了下来。   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朝朝是不会驾车的,所以这驾车的事情就落到了裴铮的身上。   马车行驶的方向,朝朝再是熟悉不过。   只是她不知道,裴铮为什么要去怀远县。   “你去怀远县是要做什么?”   朝朝轻声问道。   裴铮倒也是没有卖关子,只问朝朝,知不知道贺兰晴雪。   朝朝来雍州许久,且一直都住在怀远县,自然知道贺兰晴雪。   “我来雍州许多年,一直都听人提起贺兰晴雪的美景,却无缘一见,每一次不是因为忙碌,便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好不容易这会儿忙里偷闲,可以去瞧一瞧这令人赞叹的美景。”裴铮一边驾着车。   一边和朝朝说话。   就仿佛是闲聊一般。   六月暑日,青羊溜山之巅,蓝天晴空,白雪盖顶。   山腰绿茵葱葱,山顶皑皑白雪。   这,就是贺兰晴雪。   可是…贺兰晴雪的景象,是在六月。   朝朝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裴铮,如今才不过正月,若你想要看真正的贺兰晴雪,还需要半年。”   朝朝的话说道一半便没有再开口,因为她敏锐的发现,裴铮其实是知道的。   他略略的侧过脸,温柔的看向朝朝,“半年啊,那太久远了。”   “何况…”他的声音顿了顿侧过了大半张脸。   裴铮看向朝朝,声音更是温柔的不像话。   “只要是和你一起,是不是六月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想和朝朝一起看贺兰晴雪而已。   但是半年的时间,太久太久,裴铮根本就等不了。   朝朝听的分明,她的心因为裴铮的话,渐渐开始动摇。   因为无法回应他。   所以唯有沉默。   从凉州到怀远县的路,裴铮早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次。   当然是熟门熟路的。   路过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驿站,裴铮要了两间上房,“我就住在你的隔壁,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喊我。”   在朝朝还在疑惑的时候,裴铮就已经把什么事情都考虑好了。   驿站并不是很繁华,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是极好的事情,朝朝坐在床沿上,刚刚在思考要怎么休息。   只听见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哪位?”   “是我。”裴铮清冷的声音响起,朝朝的神情微微僵硬住,到底还是去开了门。   “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放在马车上面的被子,我担心你睡不惯,所以给你取来了。”裴铮的神情有些淡淡的,可做出来的事情,却与他淡漠的神情很不相符。   瞧着殷勤极了。   朝朝看了一眼,没有接过,裴铮抿着唇,有些不大情愿道,“这是玖玖的。”   言下之意便是让朝朝,不要嫌弃。   朝朝接过被子,缓缓的关上了门。   此处有些阴冷,有这么一床软绵绵的被子,自然是极其幸福的一件事情。   可外头的环境,还是让朝朝心生警惕。   根本就睡不安稳。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裴铮的失眠到底有多严重。   朝朝睡得晚,过了子时才有睡意,那个时候裴铮是没有睡着的。   后来她中途醒来,不知时辰。   但外头的天色还是昏暗的,那个时候隔壁的烛火还没有熄灭。   朝朝见到这一幕,心中有些担忧,睡意渐渐的消散了七八分。   隔壁的烛火一直都没有熄灭,夜里太过安静。   只有一点点动静也听的清楚分明。   朝朝听的很清楚,裴铮他一夜无眠。   后来朝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天色大亮。   裴铮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的过来敲了敲她的房门,“朝朝,你醒了吗?”   “我醒了。”朝朝轻声应道。   她打开了门,看着站在外头的裴铮,即使一夜没睡,这个人也是精神奕奕的。   是已经习惯了吗?   朝朝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你没事吧?”   “是我晚上吵到你了吗?”   两人一起开口说话,意思却是截然不同。   朝朝缓缓摇头,“岑大夫说你的失眠很严重。”   “岑大夫惯会杞人忧天,不过是少睡几个时辰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铮故作轻松的开口。   但是朝朝的神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她跟着裴铮一块儿出门,看着他在驿馆的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之后又踏上了去怀远县的方向。   “这里的早膳味道并不怎么好,玖玖很不喜欢,还是去前头好一些,有许多好吃的。”裴铮说的是前边的一个小镇子。   朝朝依稀有一些印象,只是上一回和她一起来的,还是徐云。   她看着裴铮,想起昨日的事情,便忍不住的开口道,“你当真不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你昨日并没有睡。”   裴铮听见这话,心中升起隐秘的欢喜,他想,自己当真是有些无药可救的。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能让他高兴那么久。   从前的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根本就不会珍惜。   “无妨。”裴铮淡淡开口,他告诉朝朝,他们要赶路了。   “今日可以到另一个镇上,我们就住在客栈,然后第三日一早出发,就到怀远县了。”   裴铮说出自己的规划,朝朝才发现,他竟然这般的着急。   六七日的路程竟然被他压到了一半,“冬雪未化,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裴铮原本只是习惯,他先前会那般着急的赶路,是因为想要早一些见到朝朝。   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他为什么还要那么着急?   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裴铮的速度缓和了下来,“都听你的。”   朝朝心中觉得裴铮的种种行为很是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只是告诉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因为不赶时间,他们走走停停,整整五日才到怀远县。   徐兴文夫妻俩带着徐云去了凉州,本是要和朝朝一块儿会和去看宅子。   但朝朝如今却跟着裴又回来了怀远县。   这些事情说一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   裴铮在怀远县买了宅子,但那宅子是玖玖的,且这一回,只有他和朝朝两个人。   所以,裴铮去客栈包下了一个院落。   朝朝不懂裴铮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举动   但裴铮什么都没有解释,只说自己有这个需要。   她没有过多的干涉。   裴铮安顿好之后,想要立刻去贺兰山。   却被朝朝拦住。   “一路上舟车劳顿,贺兰山近在咫尺,也不是没有机会见,明日再去吧。”   裴铮看着她,神情温和的摇了摇头,“朝朝,我担心夜长梦多。”   这些话,让朝朝本能的皱起了眉头,她想说自己已经答应回陪他去看贺兰晴雪。   自然是不会食言的。   “我不会骗你。”   裴铮看着她,笑容就更深了,“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我只是会舍不得而已。”   他的话说的极轻,说是呢喃都不为过。   朝朝自然是听不见的,所有的一切,唯有裴铮自己知晓。   是真的会舍不得啊,他担心自己继续和她朝夕相处。   那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勇气。   又会分崩离析的溃败。   面对朝朝的时候,他从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第105章 我把阿阳还给你   朝朝其实来过贺兰山, 不过每一次都不是过来玩的,每一次都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过来。   这般纯粹的过来看山,还是头一回。   这山无疑是很美的, 只是爬的次数太多, 看的机会太多, 再美的山山水水也变得没有吸引力起来。   “今日天气不好, 应当是看不见你心心念念的贺兰晴雪了。”朝朝缓缓开口。   但裴铮半点都没有被打击到。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朝朝, 心说自己哪里是心心念念要看贺兰晴雪呢, 他心心念念的,唯有朝朝一人而已。   “也许有的时候,遗憾才是常态。”裴铮说着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话当借口。   自然这些话朝朝就更不可能相信了。   她看着裴铮, 想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已经见到了贺兰山,打算要怎么办?”   “我想,去山上看一看。”裴铮缓缓的走到山脚下, 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朝朝听到这里,只觉得眼皮子开始乱跳。   这个时候,冬雪未化,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才会想去山上看一看?   去看什么, 去看雪吗?   “你是疯了?”朝朝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她看着裴铮, 没好气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 那上头到底有多冷?”   “你知不知道,山上的积雪到底有多厚?”   “贺兰山顶上的雪终年不化的, 你知不知道那上面有多冷?这个时候你要上山?你是疯了吗?”   朝朝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那么长的一段话,尤其是对着裴铮。   更是一反常态。   裴铮听到这些话,他的心情又有了一些变化,他知道,自己又被朝朝影响到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明知故问,其实心中早就有了感觉,也知道朝朝这是在担心自己,但人总是会得寸进尺,什么都不确定的时候,只想着得到她的些许关怀。   如今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想着她亲口说出来。   对于裴铮的明知故问,朝朝的心中是有些烦躁的,她听的清楚,却不想正面回应他,“这件事情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当然。”裴铮回答的理所当然,他看着她郑重其事道,“自然是重要的,并且很重要。”   “朝朝,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思。”   裴铮说的笃定。   她一定明白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朝朝自然是明白裴铮的心思,只是她总是忽略,不愿意正面的给予回应,她总是什么都不想说。   “裴铮,你到底想做什么?”朝朝不想和裴铮拐弯抹角,也不想和他一起讨论这些事情,她心中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一直萦绕着,但她很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种种情绪缠绕,让朝朝心烦意乱。   竟没了耐心。   语气也渐渐重了起来,“这里冷的不得了,我当真没有什么心情陪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裴铮却是很贪婪的看着她,因为他发现,他当真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朝朝这般鲜活的模样。   他那天醒来的时候,想起来的并非是一个人的记忆。   他还想起了别的,想起了朝朝和他的过去。   那时候的朝朝,和现在很不一样,就算那个时候,她并不会说话,但吵架的时候,气势却不减半分。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朝朝就变了一个模样。   “我只不过是在绝望当中找到了一点希望,从而太过激动罢了。”裴铮说了一句让人云里雾里的话。   朝朝根本听不懂,她皱着眉,看向裴铮,“你到底在说什么?”   “若是听不明白,其实也没有关系,你只要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好。”裴铮说这话的时候,又往山的方向走过去几步。   越靠近山脚,温度就越低,偶尔吹起的一阵风,将些许雪粒子吹到人的脸上,刮得生疼。   大雪封山,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要上山。   当地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时候的贺兰山有多危险,也不会靠近。   但裴铮却毫无顾忌,依旧往前走。   “裴铮,你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吗?现在根本不能上山,你想要干什么?”朝朝的声音很是着急。   裴铮听得分明,他心中的那名为愉悦的情绪便更甚了。   他感受到了朝朝的担忧,故而心中升起隐秘的欢愉,那欢愉越来越深,越来越盛。   裴铮便又往前走了一步。   长长的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很快地上就陷了进去,积雪没过鹿皮靴,朝朝看着雪地里的脚印,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想要阻止。   才一说话,就被裴铮给打断。   “我只是想上去看看。”裴铮说的非常平静,但在朝朝听来,却是荒唐又离谱,上去看看?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你到底要去看什么?”朝朝忍无可忍的问道,这里除了大雪,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朝朝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裴铮。   这让她无端端的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当时她还在镇南侯府,那个时候她刚刚和裴铮回去京城没有多久。   她想要给裴铮绣一个荷包,裴铮随手画上了一幅画,上头是山山水水,裴铮告诉她,那是美不胜收的风景。   朝朝的心中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那些山山水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裴铮说起那些山山水水的时候,心情却很不一样,眼中的向往之色,是朝朝根本不能理解的。   那个时候,那件事情给了朝朝很大很大的打击。   她理解不了。   一点儿都理解不了。   直到现在,都理解不了。   如今看着这一幕,朝朝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裴铮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却不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还以为是她对这冰天雪地有所不满,于是他开口安抚道,“不会很久的,你只需要在这里等我就好。”   裴铮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却又开始担心朝朝到底愿不愿意等他。   对于这些事情,他终究是没了信心。   于是,他婉转的开口,“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话题绕来绕去,绕了许久,朝朝问了又问,都没有问清楚裴铮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摁了摁自己的额头,出声喊住裴铮,“你站住。”   裴铮的脚步一僵,却只是稍稍的停顿了一会会儿,他甚至都没有转身,只是毅然决然的往前走去。   雪地里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因为雪下覆盖的土地高低不平的关系,这一连串的脚印也是有深有浅。   她就这么愣在当场,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走的不快也不慢,但却走的非常坚定,没有任何的回头。   朝朝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慌乱,“裴铮,你回答我,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这么冷的天,他到底是要发什么疯?   裴铮的心中还有着犹豫,他显然是不想告诉朝朝,自己要去做什么的,只是一直在安抚她,“朝朝,只要再过一会儿就好。”   他一步一步的朝着山脚走去,朝朝原本是站在原地的,但这会儿却怎么都站不住,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   “裴铮,你站住。”朝朝的心情变得很是慌乱,“你回答我,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裴铮的步伐很是坚定,根本不会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上山的路原本是这里的百姓们一点一点走出来的,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台阶。   如今全部都被白雪覆盖着,唯有一点点的痕迹,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痕迹,裴铮往前走上一步,差点儿脚下打滑。   可裴铮却半点不在乎,稳了稳身影,就要继续往前。   朝朝在他的身后看的清楚分明,知晓裴铮是真的打算上去,忍无可忍的喊道,“裴铮,你站住!”   他听得分明,却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朝朝越走越着急,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摔在软绵绵的雪上,并不会很疼,但是身后的动静却让裴铮的脚步有了停顿。   他转身看向朝朝,心中有了些许犹豫。   朝朝看向他,停住了起身的动作。   两人之间隔了老远的距离,遥遥相望,她看不清裴铮脸上的表情,裴铮也看不明她的眼神。   此间如此的空旷,即便隔了老远的距离,也能听得见彼此的声音。   朝朝看着他,甚至都忘记了从地上起来,她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说出了一句颇为荒诞的话,“裴铮,你是要去看贺兰晴雪吗?”   看一些,她根本就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吗?   时至今日,朝朝都不能明白,这些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下雨的时候,她会想到的事淹没的良田,下雪的时候,她会想的是百姓们怎么过冬。   朝朝没有办法忘记以前的日子。   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风景到底有什么魅力。   “不是。”裴铮回过头,见她没有什么大碍,便放弃了往回走的想法,“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想和你一起看贺兰晴雪。”   “只是这些风景,我如今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裴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算大,朝朝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她猛然抬起头看向他。   “就像我们还在东水乡的时候,最头疼的不就是冬日的雨雪。”裴铮坦然的笑了起来,说起这些往事。   那时候,他们过得是底层百姓的生活。   裴铮恢复记忆之后,对一些事情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直到他成了地方刺史,才明白那些百姓们的冬日,过得到底有多么的凄苦。   也明白他说起壮丽的山水风光时,朝朝为何是那样茫然的表情。   原来他们从哪个时候就开始有了分歧。   “既然,你不是去看风景的,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朝朝的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急切。   她一直在追问,可裴铮却一直都在避重就轻。   朝朝见裴铮不说话,也歇了追问的心思,挣扎着从雪地里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前追赶,她的速度不慢,但是裴铮的速度更快。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走上去的。   也许是因为人迹罕至,雪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那些松软的雪还没有变成坚实的冰,这才让他走了上去。   但这个消息对于朝朝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眼看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朝朝早就没了耐心,“裴铮,你若是不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番话成功的让裴铮的身影一僵,他顿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裴铮,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朝朝的语气尽显冷漠,裴铮原本还很坚定的心,在这一刻却有了动摇。   朝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裴铮,你到底要不要选择告诉我。”   他沉默下来,但没有转身。   “裴铮!”   他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骤生许多的忌惮,他还能想干什么呢?   不过是…想要成全自己而已。   “我只是想把阿阳还给你。”   如果,在朝朝的心中,他无论如何都比不过阿阳的话,那不如由他来将一切都恢复原样。   “什么?”朝朝满脸错愕,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阿阳还给我?”朝朝喃喃低语,不敢置信的反问道,“你要如何把阿阳还给我?”   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昔日你救我的时候,我记忆全失,那时候我记得,我是从断崖处摔落下去,老天垂帘,下头是个深潭,后来我挣扎着凫水,离开了那深潭,一路漂流到你的面前…”裴铮同样也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包括当时是怎么受的伤。   一切都只能用机缘巧合来解释。   “江南的山自然是不高的,断崖也同样的如此,我仔细的想了想,前面那个高度就恰好很合适。”裴铮说这话的时候,态度非常的自然,像是再说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   朝朝听到这儿,愣在了当场,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合适什么?什么合适?”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然是高度合适。”裴铮想了一会儿,如是说道,“从这个上面摔下来,应当是可以达成心愿的。”   “你要达成什么心愿?”   他说一句,她问一句。   朝朝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裴铮说的话,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要我忘记了一切,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了,不是吗?”裴铮如今的想法异常的简单,也异常的单纯。   “我把阿阳还给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裴铮的声音有些悲凉,也有着哀求,他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上演什么苦肉计,而是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想法。   忘记了一切,将如今的一切都全部抹去,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朝朝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愣愣的看着裴铮,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疯了吗?”   一些质疑的话语脱口而出,裴铮听得分明,却半点没有反驳,疯了吗?   他想,自己也许早就已经疯了。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过。   “朝朝。”他认真的看着朝朝的名字,“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疯。”   “我只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的心被一个人满满的占据,他只想和那个人在一起。   再也不要分离。   “我如今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法,朝朝,你应当替我高兴才是。”裴铮的声音很是平静,并无半点激动,也无半点的赌气。   朝朝听得很清楚,同时心里有了一个非常荒诞的念头,他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方法。   “裴铮,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后果,万一…”朝朝的话说的又快又着急。   贺兰山陡峭,裴铮如今站的位置,虽不是很靠前,但依旧让人心慌不已。   “你先前会失忆,那是因为机缘巧合,纯粹就是意外而已,有些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这般主动决绝的刻意为之,会产生什么后果,你可有想过?”朝朝的声音很是着急,她早已没了从容,加快步伐朝裴铮跑去。   只是越着急,越没有法子靠近。   但裴铮却充耳不闻,只是目测着高度,想着自己在什么地方停下来最为合适,“朝朝,我还不想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着隐隐的笑容,只是隔得有些距离,朝朝根本就看不清晰。   “我并不是主动寻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若是你始终没有办法原谅裴铮,那么,我就把阿阳还给你。”他的声音很是坚定,并且也坚定不移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裴铮,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如何,裴铮当然是想过的,但是这一回的意外,却让他坚定了一件事情。   “朝朝…你知道吗?我从前不相信命中注定,只是如今我却明白了,无论遗忘了几次,遗忘了什么,我都会爱上你的。”   即使他失忆的时候,对朝朝有着种种误会。   他还是爱上她了。   不会有别人。   就算一开始有着诸多的误会,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朝朝看着裴铮,只觉得难以接受,“裴铮,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你不要这样。”   朝朝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却怎么都拉不住裴铮往前走的脚步。   他固执的往前走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朝朝越看,越觉得心慌,“裴铮,你不要乱来,你并不能确定你从这上头跳下去就会得偿所愿,万一…万一…”   她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但事实上,心中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裴铮,你不要乱来,你不要乱来!”   朝朝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这句话,但裴铮却充耳不闻,他依旧朝着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的走过去。   “我没有乱来,我只是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办法而已,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裴铮缓缓的勾起了唇,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乱来。   他当真只是单纯的想要忘记一切,和朝朝重新开始。   如果她接受不了有记忆的自己。   那就什么都忘记吧,只要把一切都忘记,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这样,你也不需要为难。”裴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却像一柄软刀子,狠狠的扎到朝朝的心里面。   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可裴铮却并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问题,“朝朝,你不要靠得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   “我希望,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裴铮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和朝朝说过任何的话。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再也没有往身后看一眼,朝朝从雪地里爬起来,快速的往前跑去。   她跌跌撞撞的跑,时不时的摔倒在地上。   而面前的那个人,却根本没有看见,“裴铮。”   “裴铮,你不要再往前走。”   “裴铮,你再往前走,我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原谅你了。”朝朝的声音染上了点点哭腔,裴铮却不敢回头。   他不想再听见朝朝的声音,他担心自己会放弃,也担心自己会舍不得。   等到裴铮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目测着距离的时候,朝朝的声音却由远及近,“裴铮,你下来。”   裴铮的脸上写满了拒绝,“朝朝,不要拦着我。”   他承认,自己心中是有赌的成分,但是他的心中当真是那么想的,要把阿阳还给朝朝。   重新开始。   “朝朝,等到我忘记了一切,重新追求你的时候,不要太欺负我。”裴铮笑着开口。   “到那个时候,我们重新开始吧。”   但一转身却瞧见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她跑到了山脚下,两人的距离又进了不少,朝朝的脖子上,不知何时横上了一把匕首。   她的眼神冷冽不少,“裴铮,你下来。”   “朝朝!”他原本淡定的情绪因为这一幕而变得崩溃,声音也因此变了调,“你不要乱来!”   “你若是从这上头跳下来,我也可以用这把匕首了结自己。”   如今早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威胁谁。   朝朝身上的这把匕首,是因为上一回遭遇了埋伏之后,特意选的放在身上。   她从没有想过,头一回用这把匕首,就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朝朝,你不要乱来。”   这下子,轮到裴铮揪心不已。   但朝朝却缓缓的抬起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她侧了侧刀刃,愈发的贴近了皮肤,“裴铮,你要不要比一比,我们俩谁的速度更快一些?” 第106章 谁为谁妥协   朝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裴铮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不再毫无情绪,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担忧, “朝朝, 你不要乱来, 刀剑无眼…你…”   朝朝却不回答, 只是往前走了两步, 手中的刀刃又靠近了一分, 刀剑无眼吗?他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出这些事情来的?   “裴铮,只允许你自己那么做吗?你自己做了,便是认真仔细的考虑清楚, 旁人做了,就是乱来是吗?”朝朝的心中自然是不悦的,她看着裴铮,心中更是难以忍受, “只准你威胁我, 不准我威胁你吗?”   裴铮沉默下来,他如今只能看的见朝朝脖子上的匕首,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想, 他哪里是威胁朝朝?   哪里是逼迫他?   他只是…没有了其他的办法而已。   所以才会采取这最极端的法子。   “我没有威胁你, 我只是…”裴铮要解释的话,却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仿佛说什么都是错的, 仿佛说什么都是借口, 他便是目的在纯粹,如今也变了模样。   “你先把匕首放下。”   “你先下来。”   “你若是再不下来, 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朝朝语气冷淡道,“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裴铮只觉得距离自己的目的,仅一步之遥。   两人谁也不让谁,可最终妥协的人,还是裴铮,裴铮起初是不情愿的,可朝朝却用匕首,再自己的脖颈上划出了血痕来。   殷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颈落下,刺痛了裴铮的双眸。   他就算是再不情愿,心中也有了答案,裴铮一步一步的从高处走了下来,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如今更是如此,并没有很长的路程,裴铮却走了很久很久,上去的时候信心满满,这会儿下来却有些狼狈不堪。   他的速度不快,但朝朝却已经没有了耐心。   “我会下来的,你先把匕首放下。”裴铮的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但朝朝却根本不为所动。   那匕首连一寸的距离都未曾挪开,“快一点下来。”   她的目光和态度都非常的坚持,就是要看到裴铮平安,裴铮就在她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快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当裴铮要接近朝朝的时候,朝朝却出乎意料的往后退去。   “朝朝?”   裴铮很不理解朝朝的行为,他看着她,只觉得难以置信,“朝朝,你…”   “裴铮,之前我只当你不清醒,现在我要你好好的回答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朝朝冷声道,显然是不相信裴铮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那些话无论裴铮说的有多么的好听,朝朝都知当他不清醒。   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他看着朝朝无奈的苦笑道。   “我只是,想把阿阳还给你。”裴铮的声音显得非常真诚,他是当真那么想的,所以才会那么做。   “你从那个地方跳下来,就是寻死。”朝朝冷着脸说道,“这底下都是山路,都是碎石,每年在贺兰山摔死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们摔下来的地方都很高。你若当真想寻死,就继续上去,从半山腰跳下来,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朝朝说的话,裴铮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他的本意当真不是要寻死。   他只不过是……   “朝朝,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我只是…”   “你只是想要再失忆一次?把什么都忘记的干干净净,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吗?”她的话语,犀利非常。   裴铮纵有千万种理由要解释,面对朝朝的淡漠,他依旧什么都解释不出来。   他原本觉得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法子,如今一听朝朝这话,就像是自己在闹什么脾气一般。   “我…”   “先不论从这上头跳下来,你是死是活,便是勉强活着,若落了个半残,你要如何?”朝朝知道自己的话说的很重。   但她今日当真被气得不行。   她只觉得裴铮做事,半点都没有考虑过后果。   “便是你忘记了一切,你也不会是阿阳的。”朝朝这话说的非常笃定,裴铮先前也不是没有失忆过,他失忆的时候,同样忘记了一切。   但他同样不是阿阳。   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连性子都变了很多,便是有一点点熟悉的影子,但是他也不是阿阳,甚至都不是裴铮。   只不过是性子有一点点的相似。   “便是你侥幸的忘记了一切,全须全尾的活着,可你也不是阿阳,你的记忆还是有一天会恢复,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朝朝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一个比一个可怕。   让裴铮毫无招架之力。   “我……”   “你打算再失忆一次吗?”朝朝冷漠的说道。   “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是要从贺兰山上再跳下来一次,还是要去河里泡一宿,看看能不能失忆?”   裴铮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朝朝仿佛把后面所有会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想了一遍,他沉默以对。   而朝朝,早就没了任何的耐心,“你可知道岑大夫为了你,操了多少的心,日日夜夜的看着医书,想要你好起来,裴铮,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为它的不可控。”   “你若是刻意为之,只会适得其反。”   “谁都不知道,下一回你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裴铮猛然被人教育了一通,这会儿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只是怔怔的站在朝朝的面前。   他看着朝朝,心中想着的却是让她把匕首放下,“你流血了…”   朝朝见他没了那股子疯劲,才堪堪的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上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血迹,朝朝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将匕首收了起来。   脖子上的伤口并不算很小,但朝朝根本就不在意,只是冷冷的看着裴铮。   问他到底清醒了没有。   “我只是…”裴铮下意识的开口解释,朝朝目光平淡的看着他,仿佛是在等着他的解释,裴铮的心里有着许许多多的想法,可是在这个时候,竟然也解释不了。   他张了张口,只觉得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   “我…”   “你若是当真出了意外,你可有想过玖玖?”朝朝的声音很是冷淡,她说这话的时候,裴铮罕见的没有反驳。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么的疯狂,可是他…   “玖玖会接受不了的。”朝朝的语气很是平淡,她越是冷静,就衬托的裴铮越是不理智,面对朝朝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唯余沉默。   朝朝甚至也不想要裴铮的解释,她只是想让裴铮好好的思考一些事情,不要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管不顾的想要从上头跳下来的时候,可有想过玖玖?”   “可有想过其他的事情?”   “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母?”   朝朝对于裴铮的父母,早就没有什么感觉,她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怪罪什么,只因为她不在乎,她在乎裴铮,才会耿耿于怀多年。   她方才想的不过是裴铮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镇南侯夫人会不会因此而迁怒她,迁怒玖玖,到那个时候,玖玖要怎么办。   朝朝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裴铮的意料。   “是我的错。”裴铮根本就没有办法反驳,开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朝朝看着裴铮,并不知道裴铮如今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无论他是否想明白,朝朝只知道,自己是很生气的。   “裴铮,如果你当真是想要寻死,不要在我的面前寻死。”朝朝冷淡的说道,她的心中未必不知道,裴铮的想法。   只是故意曲解着,并且非要把这一切往他“寻死”的方向上去靠。   她并不想去认同裴铮的疯狂。   裴铮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抬眸,怔怔的看向朝朝,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分。   他看着朝朝,轻声的解释,“我并没有想要寻死。”   “我当真只是,想达成你的心愿。”   将阿阳还给她而已。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但朝朝早就知道,阿阳永远都回不来了。   也许,裴铮自己也明白。   “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从不是他。”裴铮昔日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   他和阿阳,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也知道,在你的心目当中,所有人都不是他。”   就算他先前失去记忆,朝朝待他和善,也仅仅是因为当他是个病人而已。   “你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朝朝轻声开口。   那么钻牛角尖的事情,她从前也只是想想,根本就不会那么做。   “原来,还是错的吗?”   原来,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他看着朝朝,眼中染上了不少的绝望,他惨痛的闭上了眼睛,很想问问她,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朝朝明白,自己的心意。   朝朝收起了匕首,站在距离裴铮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看的到裴铮的痛苦,也看的明白裴铮的挣扎。   同样也能知道他的心愿。她什么都清楚,只是…当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可以回到从前。   他们之间,根本就回不到从前。   “裴铮,我当真是承受不起的。”朝朝缓缓开口,心平气和的解释着。   裴铮却觉得自己没有听明白,“承受不起…什么?”   他喃喃的问道,虽然心中有所感触,好似这个答案,会让自己难以承受,但自欺欺人早已经不能满足裴铮。   比起自欺欺人来,他更想要真实。   “承受不起,我的感情吗?”   这句话,裴铮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朝朝看着他,没有正面的回答,但心中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可有的时候,心却是最诚实的。   她说着承受不起,可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是听之任之,朝朝早就没了那种纯粹的拒绝。   就拿今日的事情来说,她也陪着裴铮过来看山看水。   甚至因为担心他,而陪着他从凉州来到怀远县,这些事情,她也清楚是因为什么。   只是她尚且不敢仔细的去想。   只怕想的太多,伤人伤己。   “是。”朝朝轻声的应道,她并不去反驳裴铮的话,直接承认下来,“我的确是承受不起你的爱。”   这份爱实在是太过于沉重。   “我也不知道,你的心中,为何这么的执着。”朝朝轻声道,“我本以为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我,这些事情并没有过去?”朝朝有些无奈反问。   “裴铮,你当真想好了之后要怎么办吗?”   “一辈子很长很长。”   “你当真想着后半生也要同我这般纠缠下去吗?”   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   “我的爹娘,也曾恩爱,也曾不顾世俗,但是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朝朝对父母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   她不知道父母之间有没有幸福的模样,但是朝朝却知道父母不幸福的模样,知道母亲死去的模样。   “我们的过去,也并不美好。”   她只能感受到无尽的痛处。   “裴铮,我也不会,再和你回京城,当你的妾。”朝朝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希望裴铮可以明白。   “我从未说过,要让你当妾。”裴铮苦笑连连,他知道朝朝根本就不信任他,这份信任曾经被他亲手弄丢。   原来,失去的东西再想要找回来,竟然是那么的困难。   “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用你喜欢的方式,用你喜欢的身份。”裴铮看着朝朝,说的非常认真,“我只有这一个想法而已。”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念头。   “用我喜欢的方式,用我喜欢的身份?”朝朝喃喃的反问道。   “那你…就更应该好好的活着。”朝朝在心中微微的叹气,劝说着面前的人,“你若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死了,是没有下辈子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你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有无畏的幻想。”   朝朝的声音有些冷漠,但她当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安慰裴铮,他不是玖玖,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安慰。   “你若是死了,关于你的一切,只会随着你的离开而彻底的消失。”   “你死了,我就更不会原谅你了。”   “我会把你忘记的,把你忘记的干干净净,直到名字都想不起来。”   “我们甚至没有任何的关系,便是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在一起。”   朝朝语气平静,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无波无澜,根本不像是赌气,更像是再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裴铮有理由相信,朝朝说的都是实话,他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朝朝定会那么做的。   “所以…我还是要好好的活着,是吗?”   朝朝没再回应,只是深深的看了裴铮一眼,这一眼看的裴铮一个激灵,仿佛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他当真只有好好活着这一条出路。   朝朝说的那些假设,让裴铮心生忌惮,其实死了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记挂着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思?   可裴铮却开始惶恐,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痛苦不堪。   朝朝见他安静下来,终于缓了缓精神,方才一直紧紧的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却浑身脱力。   她不管不顾的坐在了雪地里。   松松软软的触觉,让朝朝生出了一些恍惚来,她看着裴铮,看了许久许久,“裴铮,不要再做这种极端的事情了,好吗?”   无论朝朝说什么,裴铮如今就只有答应的份,他缓缓的点头,答应下来。   朝朝站不起来,也不想起来。   裴铮站了许久,随后席地而坐,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那曾经在心中浮现的疯狂全部都归于平静,但裴铮的心中却还是有一些遗憾的。   只是他隐藏的很好,并没有被发现。   朝朝许久都没有说话,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朝朝只觉得有一些累,她受不住,缓缓的往身后靠去,躺在松软的雪地上面。   仰面看着天空。   这天阴阴的,看得人很不舒服。   裴铮坐在她的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朝朝一直看着天空,裴铮忍不住的问她,有看到什么。   “看到太阳,快出来了。冬日也有些冷。”她期待着太阳,却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也许可以看见,也许再也看不见。   谁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裴铮也没有深究,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   天是灰蒙蒙的,看起来很是沉闷,裴铮只看了一眼就想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是因为朝朝还在看,所以他才没有收回目光。   “若是觉得冷…不如我们早些回去?”裴铮下意识的说道。   朝朝听到这话缓缓的转身,看向裴铮,她的目光很是平静,但裴铮看着她,却有些想要逃避,“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离开这里之后,我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情。”朝朝冷静的开口,她看向裴铮,轻声道,“趁着我现在还不太清醒,裴铮,你要不要趁人之危?”   裴铮愣愣的看着朝朝,像是不明白她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趁着她现在还不太清醒?   “朝朝,你怎么了吗?”他愣愣的问道。   朝朝想,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已经把暗示说的那么明显,若是裴铮这会儿提出要重新开始,她想自己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你会不会后悔?”   裴铮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他缓缓地别开眼,并没有正面的回应朝朝,而是和她一样,仰面躺在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刚好可以听到听见彼此的对话。   他看着朝朝,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朝朝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已经让人听不懂了,但裴铮却没有选择乘人之危。   他没有再看朝朝,只是仰面看着天空。   许久,他才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朝朝…我并不想趁人之危。”   “我不想你后悔,我也不想你不开心。”也许他早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唯独在面对朝朝的时候,裴铮只希望自己可以更完美一些。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朝朝的面前,早就是不堪的模样。   他缓缓的伸出手,向朝朝递过去,朝朝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避而不见就好。”裴铮缓缓的开口,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忐忑,像是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是不是会显得太过分。   “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这样就好。”裴铮轻声说道,他没有去看朝朝,只是看着天空。   还是阴沉沉的,但是却比先前多了一丝光亮。   他知道,太阳这是躲在了云层后头,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   两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谁都没有多言什么,裴铮在等朝朝的回答,而朝朝在问自己的心,究竟要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她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坚持,面对裴铮的时候也已经有诸多的心软。   面对他的请求,朝朝虽然有些犹豫,但却没有拒绝,“我答应你。”   她不会对他避而不见,因为玖玖的原因,朝朝早就办不到对裴铮避而不见,有一些事情早就在潜移默化之中有了变化。   得到这个答案,对于裴铮而言,早已经属于意外之喜。   他看着朝朝,心中骤生诸多喜悦。   朝朝看着天空,眸色却是淡淡,她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将那快要从云层里跑出来的太阳用力的遮挡住。   不去想,也不去看。   周围实在是太过于安静,朝朝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   她捂着胸口,感受着这些声音。   裴铮没有开口问,朝朝也不会主动的说。   他不知道朝朝究竟有没有原谅他,朝朝也同样不想去仔细的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原谅。   就这样吧。   她想。   爱和恨本就没有办法彻底的纯粹。   若这是裴铮想要的结果。   那就拭目以待吧。   看一看最后,他们彼此,究竟谁先妥协。 第107章 他不会怪你   朝朝一直盖着自己的眼睛, 躺在松软的雪地上,她的本意不过是稍稍的休息一会儿,但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裴铮等了好一会儿, 都没有听见边上的动静。   他缓缓的看过去, 才发现了这件事, 他心中稍稍的有一些震惊, 着实没想到, 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看见过朝朝的睡颜, 此番看见只觉得有些怀念,他偷偷的,小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朝朝?”   裴铮轻轻的喊了一句,结果朝朝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也没有什么举动,只是这么认真的看着他, 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下了雪, 原本期待已久的太阳,到底是没有出现。   但裴铮也并没有太失望。   阳光终有一天会出现的,不是吗?   只不过裴铮并没有等待太久,天寒地冻的, 他并不想让朝朝睡在雪地里面。担心朝朝会受风寒。   裴铮轻声的喊着她, 朝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看着裴铮许久不曾言语。   “很晚了, 你醒一醒, 我们要回去了。”   朝朝恍恍惚惚的起身,才发现自己原来睡在了雪地里面, 昨日她根本就没有休息好,今天更是劳累不已,才会在雪地里睡过去。   明明天寒地冻,可方才那片刻安宁,竟然比睡在客栈里还要沉,当真是怪异极了。   “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裴铮温和的回应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得风寒,若不然,我也不想吵你。”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裴铮只希望他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留在这个让人心里平静的地方。   朝朝没多说什么,顺从的站起身来,她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留下许多的血痕,朝朝也没有顾得上太多。   他们过来的时候是驾车来的,如今回去也是一样。   和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   朝朝坐在马车里面,一转身就可以看见身后的贺兰山,明明距离已经很远,但还是可以看的那个高度,那个裴铮原本准备一跃而下的地方。   她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总觉得有些难以言说,更不想再多看一眼。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朝朝靠在马车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裴铮则是尽职尽责的驾车,随后便回了客栈。   裴铮包下了一个院子,他们俩互相占据了一间屋子,瞧着井水不犯河水。   但距离却很近很近,近在咫尺。   这么近的距离,边上一点点小小的动静,就会听得清清楚楚,但朝朝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并未提出异议。   朝朝回到屋子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恍惚惚的,没过一会儿,裴铮就在外头敲门,朝朝开门,却没有让人进屋,只是抵着门问道:“你有事?”   “你受伤了。”裴铮指了指她的脖子,轻声说道。   朝朝顺手摸了摸,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伤口不想到的时候,是不疼的,如今想到仿佛所有的不适都冒了出来。   她看着裴铮手上端着的药,冲着他伸出手,裴铮虽然心底还有些不情愿,可也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将手中的药递给了朝朝,“可需要我帮忙?”   他问的很是自然。   朝朝的神情稍稍的有些僵硬,稍稍一犹豫,却点了点头,“进来吧。”   屋子里的陈列非常的简单,不过都是一些寻常客栈里有的东西,裴铮看着这些,心中却多多少少有一些郁闷,只是他隐藏的很好,没有表现出来。   朝朝将镜子放在了桌上,让小二帮忙打了一盆水,而后便自己小心的处理伤口,裴铮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只能看着朝朝一点点的处理掉脖子上的血痂。   “我…我…”裴铮起初还觉得没从那上头跳下来很是遗憾,如今看见朝朝的伤口,却又觉得心痛万分,想了许久到底开口道歉,“对不起…”   朝朝看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无奈的笑了笑,“无妨,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只是好的快一点和慢一点的区别。   “但,也会疼的。”裴铮眼中是真切的疼惜,朝朝自然看的清清楚楚,她不说话,也不反驳,更没有说什么有的没的,去刺痛他的心。   只觉得没有必要。   “上过药之后,就不会太疼。”朝朝随意的说了一句,可这番话也已经是她的极限,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安慰的话来,只是问裴铮特意过来找她,除了送药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裴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惹得朝朝疑惑,“到底是怎么了?”   “你饿了没有?不如我们出去走走?”裴铮小声的建议道。   朝朝思索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拒绝的,客栈里虽说也有提供吃食,但味道如何就不好说了,徐府倒也是能够回去,可徐家的主人都不在,朝朝一个人回去,还有许多的事情要解释。   当真是没有必要的。   她既然承诺了裴铮,便不会刻意的疏远。   所以,她应了裴铮的话,“我换一身衣裳。”   裴铮欣然应允,退到外头去等待着,说是换一身衣裳,可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她那日找到裴铮之后,便被裴铮蛊惑,陪他来到了怀远县。   如今穿的衣裳,都是在路上的成衣铺子里头随便买的,款式不见得有多好看,颜色也都是中规中矩的,若非朝朝长得好看,根本就压不住这些衣裳。   朝朝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在意,随意的换了一身衣裳,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抹上了药,药膏清清凉凉的,时不时的提醒着朝朝,今日发生的事情。   这伤口不大,却很深。   所以愈合的时间,也会很长很长。   裴铮一直很有耐心的在外头等着她,朝朝打开门,就看见了他。   两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是随便买的,但穿在他们俩的身上,当真没有太突兀。   “我们走吧。”裴铮轻声道。   朝朝随意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一同出行的日子本就是不陌生的,朝朝也渐渐的开始习惯。   她问裴铮,可有想过要吃什么。   裴铮默默的摇头,他其实是不太饿的。   “我只是担心你饿了。”   朝朝想说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快会饿,只是有些话解释起来颇为麻烦,她索性就不多说什么。   最后两人选了一间铺子,里头没有多少人,瞧着也还算是热闹。   他们两个人点了四菜一汤,两人有商有量的点菜,朝朝和裴铮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店小二却是啧啧称奇。   嘴甜的说道还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子的夫妻。   这句夫妻,刺痛了两个人的心,但小二并非故意,朝朝也不想怪罪别人,不过礼貌的笑了笑。   但她脸上僵硬的笑容,却刺痛了另一个人的心。   等到店小二走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逐渐变得尴尬,裴铮原本有些开心,但随后便劝说朝朝不要介意,“他不过是想说几句讨喜的话。”   朝朝扯了扯唇角,默默的点头。   “我知道,我没有介意。”   这话说的,比不说还要让人难受。   裴铮抿唇,最终生硬的岔开话题,“还是吃饭吧,尝一尝这家店铺的味道。”   朝朝也没有继续纠结,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最终动了筷子。   他们从凉州出发的时候,刚好是正月初一,如今也不过是正月初六,外头还是热热闹闹的,只是朝朝却无端端的想起玖玖来。   而一旦想起玖玖,朝朝就会想起一些别的事情来,一直梗在自己的心里,怎么都过不去。   裴铮全程都在关注着朝朝,这会儿更是敏锐,“朝朝,你怎么了?”   朝朝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来,她本是想摇头的,可看着裴铮,到底有些忍不住,“玖玖…”   “玖玖有人照顾,你不需要担心的。”裴铮轻声说道,“他如今已经长大,也不需要我们成日陪在他的身边。”   玖玖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五岁,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但朝朝如今哪里是担心他有没有人照顾,有没有人陪着,只是担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一边觉得不太可能,一边又觉得,他也许是真的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举动?   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朝朝心中很是担忧,她看着裴铮欲言又止,种种反常让裴铮有些疑惑,“朝朝,到底怎么了?”   朝朝捏着筷子,心中有些烦躁,也有些纠结…   她看着他,到底是问了一句,“裴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什么?”裴铮皱起眉头,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朝朝,像是不太明白,朝朝为什么会问这些话,他…   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裴铮脱口而出的便是反驳,但他却有些不确定,他仔仔细细的思考着,开始想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朝朝。   许久之后,他还真的想起了一件。   于是他的脸色就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这…我…”裴铮支支吾吾的,看的朝朝有些莫名。   她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裴铮的确是有事瞒着朝朝,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应不应该说出来,“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那就当真有事情瞒着我了。”朝朝语气平淡,她看着裴铮,稍稍的思索了一会儿,就非常确定的问道,“玖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铮这下子真的要坐不住了,他如何能够想到,朝朝竟然能猜测的这么准。   “什么?”裴铮诧异的看向朝朝,有些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朝朝淡淡道,她看着裴铮,缓缓的勾起了唇,“但是现在,我应该知道了。”   “…知道?什么?”裴铮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朝朝看着裴铮,只觉得这人有点儿可笑,她不答反问,“你说呢?”   裴铮有点儿心慌,他虽然有些懵,可也不是个傻子,这样的情况,就是猜测也大致的猜测到了,但是他却没有说话。   朝朝见他不说话,也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他问道,“玖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什…什么?他,你…你知道了什么?”   裴铮原本只是有这样的猜测,但是这会儿是真的心慌起来,他没有想过竟然会被朝朝当面问出来。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朝朝问的笃定,裴铮却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他想要反驳,想要解释,但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还要找什么借口?   这会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承认下来。   裴铮看着朝朝,只觉得如今的情况糟糕透了。   “我…”   “你什么?”朝朝冷淡的看着他,“你这会儿是在考虑还要找什么借口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裴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借口,最终败下阵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朝朝一听这话,就知晓裴铮之前,的确在隐瞒着自己。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自然是因为…玖玖对她的态度很不一般。   只需要稍稍的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其中的区别,“所以,玖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事到如今,仿佛也没有了隐瞒的意义,裴铮有些无奈的看着朝朝,试图和朝朝解释,“这件事情,的确是我隐瞒了你,但你要相信,我当真是有苦衷的。”   朝朝却只是看着他,和以往不愿听他解释的时候不同,这会儿朝朝却一反常态的讲道理,“你有什么苦衷,这会儿就一并说出来吧,恰好我如今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好好的听你说。”   “我…”裴铮如今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有苦说不出,这会儿就算是要解释,也是解释不清楚的,无非就是把玖玖卖了个干净。   先前答应孩子不告诉朝朝,是为了孩子,如今这件事情已经被朝朝发现,他却…   裴铮只觉得自己这一刻,里外不是人。   有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朝朝却还在看着他,故作疑惑的问道,“很难说吗?”   “没有。”裴铮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仿佛这样子,就可以隐藏什么,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开始掩耳盗铃。   “雍州大雨过后,我来怀远县接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裴铮有些无奈的将这件事全盘托出。   朝朝虽然心中早已经有所准备,可当她真正听到确切答案的时候,心中还是震惊的。   她没有想到,时间竟然是这般早。   “这…他…你…”这会儿轮到朝朝语无伦次起来,算了算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   朝朝无法想象,这几个月的时间,玖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能够感觉到玖玖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依恋,对自己越来越信任。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就算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能够忍耐着,一直喊自己姨姨。   朝朝瞬间变了脸色,她还记得自己说过许多许多话,那些话咋一听没什么,可若是听在玖玖的耳朵里,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玖玖的耳朵里。   一定伤人极了。   在玖玖看来,便是她,不愿意认他。   朝朝的脸色变了又变,裴铮的心情随着她几经变换,有些担忧的问道,“朝朝…你没事吧?”   朝朝抬眸,有些烦躁的看向裴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裴铮被她看的有些心慌,竟下意识的又想要扯谎,但最终还是深深的克制住了,“是…离开怀远县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了。”   并且还是玖玖主动告诉他的。   朝朝听到这话,忍耐了许久,到底是没忍住,“你为何不告诉我?”   若是别的事情,裴铮可能还会有些心虚,但在这件事情上,就显得有些理直气壮了,“那是因为玖玖。”   “是玖玖不让我告诉你的。”裴铮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一般,“玖玖已经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他和我商量过,不希望我告诉你。”   朝朝对此半信半疑。   “你应当知晓,他是一个非常有主意的孩子。”裴铮半点不心虚,因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这件事情我们应当从长计议。”   朝朝抬眸瞥了他一眼,“你要如何从长计议?”   被问及这件事,裴铮却是一脸坦然,倒不是他不想去解决这件事情,只因为玖玖也什么事儿都没有告诉过他,“他不让我过问这些事情,只说让我不要操心,他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告诉你。”   朝朝听罢,心中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奈,“这你也答应了吗?”   “这是他的心愿,我为什么不答应?”   裴铮轻声的反问道,他除了面对朝朝的时候,有一些不知所措和时常不知要怎么办之外,对于旁的事情,总是冷静又清醒的,“玖玖是个独立自主的存在,他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强迫他的。”   很多时候,裴铮对于玖玖,总是尊重的。   朝朝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她只是…   不知要怎么面对玖玖。   裴铮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劝朝朝莫要想太多,“之前怎么样,之后也怎么样就好。”   “玖玖有自己的主意,也有自己的打算。”   “你如果想好了,想要认他,那你就去亲自告诉他。”裴铮对于这件事情,也从一开始的固执到如今的坦然。   朝朝不过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若是还没有考虑好,不妨再等一等。”裴铮的声音很温和,却又很坚定,并没有因为朝朝的不愿意,而有任何的改变。   “玖玖…”   “玖玖他并没有怪你,因为在他的心中‘朝朝姨姨’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裴铮抬眸,冲着朝朝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玖玖一直都相信,一个温柔的人,不会是一个坏人。”   所以,玖玖一直都深信,朝朝是因为有苦衷,才不认他的。   裴铮忽然很庆幸,他并没有将玖玖留在京城。   他不会听到那些不好的议论。   有些想法就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   有些事情,裴铮根本就没有明说,但是朝朝却不会当做不知道,玖玖为何会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大抵和裴铮脱不了干系。   她低着头,开口对裴铮道谢。   但裴铮只是摇头,“该是我道谢才对。”   朝朝永远都不会知道,玖玖对他而言,到底有多么的重要,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在朝朝离开的岁月里,玖玖到底给了他多少的安慰。   “我已经给玖玖选定了书院,朝朝…你日后是想要在凉州住着,还是想住在怀远县?”裴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朝朝听得明白,也想的明白。   但还没有个确切的答复。   裴铮倒也不着急,“我不是要强迫你做下决定,其实,罢了,说这些也没有意思,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   “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没有关系。”裴铮告诉朝朝,若是她住不惯凉州,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你只需要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其余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什么都…可以吗?”朝朝听到这话,本能的想要反驳,但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裴铮点头应道,“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的心愿。”   也许朝朝不会相信,但是裴铮的心中却已经有所决断,只要是朝朝的心愿,他就一定会达成。   他再也不会,做出让朝朝伤心的事情。   朝朝起初并不知道裴铮所说的由他来处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   在除夕过后,正月初十的这一天。   朝朝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信上的笔迹一点也不熟悉,但是落款却非常的熟悉。   是镇南侯府寄过来的。   朝朝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却异常的平静,她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一天,当真是一点儿也不遥远。 第108章 远方来信   因为朝朝和裴铮两人一起回了怀远县。   玖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父母之间的关系终于破冰了。   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每天都很高兴。   朝朝和裴铮两个尚不知情况如何, 可留在刺史府的众人, 当真是招架不住玖玖了。   玖玖每日早上醒来时, 都会追问福全他们, 父亲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福全和甲一等人, 都已经受不住, 最终只能将这个不知道怎么解答的问题推给了福财。   福财耐心十足,问玖玖究竟是想要他们早些回来,还是晚一些回来。   每当这个时候, 玖玖就会异常的纠结。   “我很想爹爹他们,但是我又希望他们可以晚一些回来。”玖玖双手托腮,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若是他们晚一些回来,是不是误会就可以早一天解决?”小小的孩子, 已经开始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   福财和福全每一回看见, 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小少爷放宽心,等到世子爷得偿所愿,一定会立刻回来的。”福财说的笃定,玖玖总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开始日复一日的期待着父母的归来。   但朝朝和裴铮, 并没有在怀远县停留多久。   很快就回到了凉州,回到凉州之后, 裴铮回刺史府见了玖玖, 而朝朝则是去寻了徐云和徐兴文夫妻俩。   这一回, 徐家一家三口,全部来到了凉州, 也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要在凉州买一座宅子,日后打算将大部分的生活重心,都转移到凉州,怀远县地方毕竟不大。   闹出点什么动静,就有许多人议论纷纷。   何况徐云已经明确的表示过,对黄元毅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只希望父母不要乱点鸳鸯谱,徐兴文夫妻俩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很尊重徐云。   他们也只有徐云一个女儿,什么都没有徐云来的重要。   打定主意之后,便不再迷茫,他们接连看了几座宅子,都挺满意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朝朝不在,不然还能问一问朝朝的意见。   朝朝来到凉州的时候,徐云早已经怨念不已,两人一见面,徐云就抱怨开了,“你可算是出现了,我只当你都要不记得我这个阿姐了。”   “阿姐说的是哪里话?只是有一些事情给耽搁了。”朝朝笑着解释,但徐云却半点不相信,耽搁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耽搁的。   “听说,你跟那谁一起去了怀远县?”徐云明知故问。   朝朝也没有隐瞒,“是。”   “好端端的去怀远县做什么?”徐云只觉得莫名其妙。   朝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将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只是避重就轻,“他说要去看贺兰晴雪。”   徐云听到这里,狐疑的抬起了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贺兰晴雪?”   朝朝认真的点头。   “这大正月的,他要去看贺兰晴雪,他是疯了不成?”徐云原本就觉得裴铮不太正常,这会儿只觉得人是疯了。   果真,这件事不管说给谁听,都会觉得裴铮疯了。   朝朝忽然有些恶劣的想着,若是阿姐知道裴铮在贺兰山上做了什么,只怕从今往后,裴铮在阿姐的心里,就是个不正常的人了。   她想了想,到底没将这件事说出来。   “我爹娘他们选了几座宅子,有几座宅子很是好看,我想着你也会喜欢,按照他们俩的意思,是让你也看一看。”徐云知晓父母重视朝朝,却没有吃醋,反而觉得还挺开心的。   毕竟她和朝朝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这会儿就去瞧一瞧,也省的去晚了,好看的宅子都被人给买走了。”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亏得你还有一点良心,我还以为你当真什么都不顾了呢。”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要去买宅子,徐兴文夫妻俩今日要出门品茶,便没有和徐云一同过来,一家人约定了在晚上的时候见面。   徐兴文夫妻俩的心意,徐云都清楚,此番只等她们俩看好宅子之后,付了银子即可。   “这些宅子虽然会贵一些,但是地段却是极好的。”徐云一边走,一边和朝朝说起这些宅子的好处来。   周围很是方便。   “先前凉州不是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难道一个都不符合吗?”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   说起这件事,徐云也觉得挺可惜,“哎,原本是符合的,只是我还没有成亲。”   其他的也许还能想一想法子,但唯有这件事情,是根本办不到的,故而徐云都没当回事,只想着多花些银子,买来心仪的宅子。   朝朝知道,这件事在徐云这儿,已经成了过去。   至此,这件事情也不用再提了。   两人看了不少的宅子,都挺满意的,最满意的还是一座四进的宅子,无论是布局,还是陈列都很是漂亮,但价钱也是最高的。   按照价值来判断,其实是有些不值的。   可朝朝和徐云一直觉得那座宅子最好看。   随后又看了好一些,都比不上那座,最后徐云拍板,直接去买了下来,“罢了罢了,贵就贵一些,这宅子的地段那么好,若是太便宜了,指不定会有别的问题。”   徐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朝朝认真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么一回事,这宅子的无论是地段,还是布局,都是极好的。”   “边上还有一座二进的院落,距离不远,瞧着也很精致,你可喜欢?”徐云很了解朝朝。   故而去看宅院的时候,也留意了不少。   朝朝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徐云的眼,便点了头,“的确是喜欢的。”   “那你想不想买?”徐云小声的问道。   买宅子一直都是朝朝的目标,只不过之前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先前,每一回提起买宅子的时候,徐兴文夫妻俩的表情就会变得非常奇怪。   朝朝知道他们是舍不得,也明白他们当真是将自己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所以朝朝也一直都没有提。   但是她心中的想法,徐云是知道的。   “想的。”朝朝面对徐云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太多的顾虑,基本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徐云的神情就更加兴奋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现在就去买,买一座宅子也是买,买两座也是买!”   徐云怂恿着朝朝,甚至开始盘算起银子来,告诉朝朝若是银子不够,她可以借她。   “阿姐,伯父和伯母都不在,你不用这么越说越小声的。”朝朝毫不留情的戳破徐云,徐云嗔怪的看了朝朝一眼。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看破不说破?”   朝朝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们最终,还是去买了那座二进的宅院,朝朝虽然不知道,她和裴铮的未来到底会如何,可朝朝却一直都想拥有自己的家。   就算这个家,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也没有关系。   过户的文书,很快就送到了府衙,还是师爷最先发现的。   他看见之后,便将这件事情上报给郡守知道,郡守看着上头的名字,核对了一次又一次,确认无误之后,只觉得颇为头疼。   “柳姑娘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买宅子?”   郡守只觉得想不明白。   “徐姑娘不也买了吗?”师爷有点儿好奇的问道,“买一座宅子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她们俩还有这个能力可以买。”   郡守无奈的看了师爷一眼,“说你越活越回去,这话果然不是说假的,徐姑娘名下的宅子,显然是和她父母一块儿的,至于柳姑娘…应当是她自己的。”   郡守虽然觉得朝朝自己买一座宅子有些奇怪,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只不过郡守想起了朝朝和裴铮的关系。   心中觉得疑惑罢了。   郡守都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可师爷还是一头雾水,满脸茫然的看着上峰,惹得郡守好生嫌弃,“罢了罢了,你赶紧到一边去,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师爷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通数落,心中别提有多郁闷了。   “这有什么事儿,您不能好好说吗?”   郡守倒是想要好好说,但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是说的太明白,怎么行?   郡守没有再理会师爷,只是将文书归纳完整,随后又找了个机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上峰。   裴铮知道这件事之后,心中微微的有一些诧异,他从未听朝朝提及过,但转念一想就释然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说这些的份上。   何况,他一早就说过,无论朝朝要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的阻止。   但裴铮却因为这件事情,心生喜悦。   他似乎又有理由,去找朝朝说话了。   朝朝和徐云买了宅子之后,便想着要去庆祝一番,只不过人才刚刚的坐下,菜还没有点齐,朝朝就收到了一封信。   不是驿站送来的,而是镇南侯府的侍卫送来的。   朝朝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他们的打扮和甲一他们别无二致。   “是给我的?”朝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对方点了点头,“是,夫人说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只这么一句话,朝朝就知道了这封信的由来,等到侍卫走了之后,徐云才出声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朝朝拿着那封信,根本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但对于这封信的来历,倒是可以解释一二,“是…镇南侯夫人送来的。”   朝朝解释了一句,但随即想起,徐云也许不知道镇南侯夫人是谁,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裴铮的母亲。”   “什么?”   徐云的声音立马大了起来,“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给你送信?”   “大概是希望,我可以和裴铮保持距离吧。”朝朝并没有将那封信拆开,只是随意的猜测着,虽然有些不负责任,但她直觉,就是那么一回事。   徐云却是惊讶的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朝朝却随意的笑了笑,“镇南侯夫人,一直都不喜欢我。”   说是不喜欢,也许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她们之间笼统都没有见过几次的,每一次见面,阮氏对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   莫说是不喜欢,应当是不在乎而已。   “那你要不要拆开看一看?”徐云小声的建议道。   “晚一些的时候再看吧。”朝朝并不想这会儿看,她只担心自己这会儿看了,可能连饭都吃不下了。   她的心中,到底还是在乎的。   不是在乎阮氏,是在乎裴铮,所以会在意。   徐云不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只言片语当中也能够听出来,她先前过得并不好。   朝朝虽然没有看那封信,但是她多多少少因为那封信,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徐云很是好奇她之前的生活,朝朝心中也有了一些想要倾诉的心情,“我在镇南侯府住了很久,但是能见到镇南侯夫人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很忙吗?”   徐云轻声的问道,但是朝朝却只是笑了笑,“她只是很单纯的不喜欢我而已。”   这也是朝朝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事情,“或者说,她看不上我。”   想来也是,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和一个乡下哑女,原本就是不般配的,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合适。   这件事情,朝朝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那,玖玖…”   “她喜欢玖玖,和她看不上我这件事情,并不冲突的。”朝朝冷静的说道,徐云听了半天,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合适。   她只觉得那个地方,当真不是什么好归宿。   徐云没有问朝朝之后要做什么打算,有些事情就算这会儿问了,也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何况…   徐云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朝朝的态度有了些许的变化。   这变化和裴铮有没有关系,徐云还不敢说。   “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朝朝随意的开口,并没有太明确的回应徐云,因为很多事情,她自己都不清楚。   徐云也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握着朝朝的手,告诉她,她希望朝朝可以一直快乐。   朝朝听着这番话,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那封信带给她的一些不好的情绪,也渐渐的消散,用过午膳之后,朝朝便和徐云一起去了客栈,从怀远县回来之后,朝朝便搬离了刺史府。   她的东西本来就不过,不过是几件衣裳和一个包裹。   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像是一个过客一般,随意的收拾一些,就可以彻底的抹去自己的痕迹。   东西最多的,还是在徐府,徐兴文夫妻俩和徐云,总是为朝朝,增添了不少的东西。   她拒绝过,推辞过,但没有效果。   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朝朝搬走的那一天,玖玖哭的撕心裂肺的,拉着朝朝的手怎么都不肯放,朝朝好说歹说,裴铮也跟着一块儿劝他。   他才放了手。   朝朝回到客栈之后,才打开了那封信,上头的内容和她想象的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朝朝却是通过这封信,才知晓裴铮放弃了镇南侯府的一切。   并且将一切都留给玖玖。   这件事情,朝朝好像是知情的,但是她是并不相信的,只以为裴铮在开玩笑。   那封信很厚很厚,镇南侯夫人问她,当真希望看见裴铮一无所有吗?   朝朝看到这里,整个人是震惊的。   根本就没有想过,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子。   她看着那封信,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就在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敲门声,朝朝本以为是徐云,便让她自己进来。   站在门外的裴铮却有一点惊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表明自己的身份,“朝朝,是我。”   朝朝根本没想到是裴铮过来了,愣了一会儿起身去开了门,“你怎么过来了?”   裴铮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才放下心来,“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   裴铮的这个借口,找的也着实有点儿无奈,他看着朝朝到底还是如是开口,“我知晓了母亲派人给你送了信,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你。”   朝朝心说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若非是裴铮过来找她,朝朝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他提及。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朝朝轻声开口,“只是一封信而已。”   又不是镇南侯夫人亲自过来了。   裴铮难道在害怕什么吗?   就算镇南侯夫人亲自过来了,她也是一个讲理的人,总也不会做出有违身份的事情。   “我…我就是…”裴铮一时之间有些词穷,他看着朝朝,心中是真的着急,“母亲她可有和你说什么吗?”   裴铮问的小心翼翼。   朝朝看着他,半点都没有隐瞒,“镇南侯夫人说,希望我可以好好的劝劝你。”   “什么?”   “镇南侯夫人问我,是不是真的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无所有。”朝朝的声音还有点儿冷淡,裴铮听到这话。   心中溢满了无奈,“我当真没有想到,母亲会给你写信。”   “我本以为你只是有这个打算…”朝朝轻声开口,但她没有想到,裴铮已经是付诸于行动,并且还这么的声势浩大。   他当真是一点后路都没有留给自己,不仅给镇南侯和侯夫人写了信,还有自己的姐姐和姐夫。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打算。   “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裴铮轻声开口,这件事情他本以为是可以一直隐瞒下去的,却没有想到,还是被朝朝知道了。   “你不必在意,也不用劝说什么。”裴铮一脸平静的开口。   朝朝起初知道的时候,心里是震撼的,她想过很多很多,甚至都有些疑惑,她需要做点什么才好。   但这会儿见到裴铮,她只想确定一件事,裴铮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你当真考虑好了吗?”朝朝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我早在很久之前,就考虑好了。”裴铮温和的回应她,不管朝朝相信还是不相信,在她离开之后,所有的权利和地位,在裴铮的眼中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只是这些话,裴铮从未告诉过朝朝。   说这些话,当真是没有太大的意义的。   裴铮也很担心,朝朝觉得,自己说的是假话,毕竟他曾经,是真的放不开那些。   朝朝张了张口,想要问他以后,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以后这两个字就像是什么诅咒一般,仿佛只要问出来,一切就都会变了模样。   她想,还是这样比较好,只要这样就好了。   但如今的裴铮,却不会让朝朝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他像是早早的酒有了感知。   “我会好好的培养玖玖,等到玖玖长大之后,就能够承担起侯府的责任。”裴铮看着朝朝,眼中闪过一些歉疚,“我知道这对玖玖而言并不怎么公平,但是…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裴铮承认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我父亲虽然还有别的孩子,可玖玖还在,他是嫡系,若爵位由其他的兄弟继承,到时候玖玖的处境就会非常的尴尬。”   还有些事情裴铮并没有说出来,若是爵位由他庶出的兄弟承袭,玖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甚至他那些庶出的叔叔们,说不准还会迫害他的性命。   裴铮既然已经决心放弃镇南侯府的一切,就不会再有什么留恋,但是身为父亲,裴铮不可能会断了玖玖的后路。   有些事情若不早早的定下来,只怕日后会后患无穷。   “我还听说,你在凉州买了一座宅子?”   裴铮的话音刚落,朝朝就有些狐疑的看了过去,她想,裴铮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自己上午才买的宅子,他怎么这会儿就知道了?   面对朝朝狐疑的目光,裴铮当真是有些无奈的,“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并没有调查你,只是郡守刚好今日上交了宅院买卖的文书,我瞧见了而已。”   裴铮耐心的解释,朝朝也并没有太多的疑问,轻轻的点了点头。   “凉州的宅子地段的确是极好的,若是有合适的,买下来也的确是不错的。”裴铮努力的找寻着话题。   “阿姐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二进的院子,会不会有些小?”裴铮轻声的询问道。   朝朝看了裴铮一眼,淡淡道:“不会。”   “一个人住,刚刚好。”   裴铮听到这话,并没有太气馁。   只是开始思考着,要在什么地方买一座宅子,距离朝朝才会最近。   当裴铮和朝朝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朝朝的心中却略过一些疑惑的情绪,“你不是有宅子吗?”   “何况,你的任期一到,你也不一定会继续在雍州,买宅子做什么?未免太过浪费。”朝朝陈述着一个平淡的事实。   但裴铮却告诉朝朝,他不会去别的地方。   朝廷的调令,不日就会颁布下来,但是裴铮已经想好了拒绝,他不会离开雍州的,莫说这里有他为之奋斗的一切。   便是因为朝朝,他也不会轻易的离开。   “何况,我们不是已经为玖玖找好了书院吗?他还需要在凉州待很多年。”裴铮找了一个不算太假的借口。   朝朝明明知道,那个是借口,却也没有拆穿他。   他这一回过来,只是为了告诉朝朝,不要在意母亲的书信,“我会说服母亲的。”   这是裴铮对朝朝的承诺,她虽然听在了耳朵里,却没有放到心里去,她如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相信裴铮的承诺。   对此,不反驳,也不相信。   只决定将这一切都交给时间,顺其自然就好。   不相信,就不会失望。   不失望,就不会心痛。   *   裴铮从客栈离开之后,便回了刺史府,镇南侯府派来的侍卫还没有离开,甲一和甲二正和他勾肩搭背的说话。   那侍卫原本还一脸的正色,但架不住甲一和甲二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忆往事。   他们毕竟,都是从镇南侯府出来的。   便是分开几年,从前一路训练的情谊,总是不能够抹去的,于是几壶酒下肚,甲一和甲二,就很成功的把来人给灌醉了。   也把他的目的问的一清二楚。   原来是侯爷和夫人收到了世子爷的信,很是震怒,原本侯爷和夫人是不知道柳姑娘的存在的,能和世子来雍州的,自然都是他的心腹。   怎么会做背主的事情?   自然也没有提过。   但福全他们如何能想到,这些事情都是他们主子自己给说出去的。   这才让夫人坐不住,派了人过来。   甲一和甲二问清楚是能够的来龙去脉,立刻就要去邀功,哪曾想裴铮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我和母亲之间,总有一些事情是要说清楚的,不是早一些就是晚一些。”   “但是柳姑娘她…”   “母亲迟早都会知道朝朝的存在,何况母亲一直都知道,我在找她。”裴铮也从来都没有隐瞒过母亲自己的所作所为。   何况,他总不能将朝朝藏起来。   朝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存在。   这样的事情,裴铮是办不到的,就算是从前,他也没有想要隐瞒过朝朝的存在。   “是属下狭隘了。”福全立刻开口,甲一和甲二两个,也是一脸的愧疚。   裴铮知晓他们护主心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们几个,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轻举妄动。   裴铮从前不懂,但是如今却明白了。   他的所作所为,母亲也许不会怪罪于他,但说不定会迁怒到朝朝的身上,这是他从前不会去思考,但如今却开始考虑这些事情。   裴铮只希望母亲可以接纳朝朝,而非是因为自己妥协。   他知道这条路也许会很难很难走,但没有关系,他会努力下去的。   直到愿望成真的那一天。 第109章 属于孩子的承诺   镇南侯夫人的书信, 原本按照裴铮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理会的,但书信既然都已经送到她的手中来。   朝朝也不能视而不见。   这不就开始头疼, 要怎么办才好, 但思来想去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想到解决的法子, 送信来的侍卫, 就早早的被裴铮打发回京城了。   让人头疼的事情就这么迎刃而解, 让朝朝有些诧异。   他甚至还直接了当的告诉朝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你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我来处理就好。”   裴铮的说法,也不过是给了朝朝一个很合理的借口而已,朝朝也许未必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只是她现在和裴铮这不尴不尬的关系, 当真是说服不了自己,再卷入镇南侯府那个旋涡当中。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决断,朝朝自然没有在多言什么。   转眼就要到上元节,这样特殊的日子, 总会有特殊的回忆, 每年的除夕和上元节,都是朝朝非常头疼的存在。   往年只有她和徐云, 出去玩也就出去玩了。   便是心中有些许的波动, 她也能假装过去, 但是今年不一样。   早在正月十四的那一天,玖玖就送来了一封书信, 希望和她一起去看上元节的花灯,朝朝尚未来得及回应,裴铮的书信就送了过来。   父子俩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都想要邀请朝朝在正月十五的这一天出游。   并且还非常的正式,都不约而同的送了书信过来。   徐云去办过户的手续回来找朝朝,便瞧见她桌上的书信,她明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送来的,但还是会忍不住的打趣,“柳朝朝,你可真是受欢迎啊。”   朝朝没好气的看了徐云一眼,“你是来打趣我的吗?”   徐云连忙摆摆手,说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这不是羡慕的嘛。”徐云看着那两封书信,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玖玖这字,还是要向那谁学习学习。”   朝朝随意的瞥了一眼,袒护的话就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玖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   “是是是…还小,还小,是个孩子。”徐云应了两声,但这会儿可不是讨论字好不好看的时候,“你可有想好。”   “想好什么?”朝朝愣愣的问道,好像是没听明白,徐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当然是你有没有想好,明日要和谁一起出去。”   徐云一边感慨朝朝的桃花运,一边又去箱子里翻找起来,朝朝自然是没有多少衣服的,这些衣服都是徐夫人和徐云置办的。   徐云不喜欢打扮自己,却喜欢打扮朝朝。   除了做生意,徐云最大的爱好就是把朝朝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朝朝也没有反抗每一次都是任由徐云捯饬,很快徐云就找出了两套衣裳来,“你若是想和玖玖一块儿出去呢,我们就选这个。”   “你若是要和那谁一块儿出去,就是这个了。”   两套衣裳,一点都不一样。   朝朝看了两眼指了指边上那套,“我想和玖玖一起出去。”   徐云的心中略过一丝了然,仿佛早就知道朝朝会有这样的选择,朝朝也没有解释太多。   她和裴铮的关系的确有所缓和,只是她更想要陪玖玖出门而已。   徐云只是笑着给朝朝找一些首饰,“不知道玖玖明日会穿什么衣服,总要合适一点才好。”   朝朝对徐云的行为很是无奈,但却有一种默许和纵容的态度,“不如,去打听打听?”   两个人说干就干,徐云还不假手于他人,亲自去打听了一番,玖玖见到徐云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两个人都各自有目的。   看着对方,几乎用上了八百个心眼子。   结果因为玖玖还太小,并没有徐云那么的诡计多端,非但没套出话来,反而自己的想法被徐云知道的一清二楚。   最终,徐云知道了玖玖明日要穿什么衣裳,而玖玖也知道了朝朝明日会陪自己去过上元节。   小小的孩子激动不已。   到了晚上的时候也还是睡不着,春荷没有办法只能过来请裴铮。   玖玖看到裴铮,那股子兴奋的劲儿就不知不觉的少了好多,娘亲只有一个,既然娘亲决定陪自己出门,那爹爹肯定是要自己一个人了。   瞧着还怪可怜的。   于是,玖玖便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亲爹,看的裴铮莫名其妙,“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玖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怜悯,惹得裴铮无奈不已,几次三番问不出缘由来,裴铮也不由的上火,“裴念卿,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爹爹,明日上元节,您是不是会很忙?”玖玖这话一出,裴铮大概就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反常了。   平日里可从来不会主动的提这种事,这会儿不仅主动提了,而且他忙碌竟然都没有意见。   只要稍稍的想一想,就能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裴铮不是不知道玖玖也给朝朝写了书信,他也不是不知道,朝朝大概率的会拒绝他。   但知晓这件事情之后,裴铮的心情还是会变得很糟糕。   面对玖玖的时候,心情也变得有些恶劣,“爹爹明日不忙。”   “明日会很闲。”   随着裴铮的话,玖玖的脸色就变得愈发纠结起来,他偷偷的看了一眼,有点儿难受,“爹爹…这…”   裴铮看了玖玖一眼,那一眼,看的玖玖有点儿心慌,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父亲发现,这会儿沉浸在愧疚当中。   娘亲选择和自己出去,爹爹一个人不是会很孤单吗?   “怎么了?”裴铮明知故问,“玖玖是有什么事情要和爹爹说吗?”   玖玖看了裴铮一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但却是猛的摇了摇头,坚决什么话都不可能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裴铮看的清楚分明,见玖玖真的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   他的心情的确是有些不怎么好,可还不至于要去和一个孩子撒气,何况那还是自己的亲子。   裴铮的心态可以说得上是很不错了。   他也没有纠结这些事情,反而是耐心的哄着玖玖,让玖玖早一些休息,“明日不是还要出门吗?若是那么困,可怎么好?”   玖玖听见这话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裴铮,“爹,爹爹,你知道了?”   裴铮微微颔首。   许多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他的,只是这些事情,他并没有说出口罢了。   “你早一点休息。”裴铮轻声说道,但玖玖却拉着他的手,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他。   “爹爹,你和娘亲,你们俩和好了吗?”   小小的孩子能够思考的问题并不是很多,但很多事情,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在玖玖的心目当中,父母就是吵架。   只是还没有和好。   吵架的时间长了一些,仅此而已。   裴铮看着玖玖,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没有。”   “那,爹爹和娘亲,要什么时候才会和好?”玖玖的心中有很多的疑问,但是想法也是非常的直白。   他想的简单,若是爹爹和娘亲不吵架了,和好了,明天他们就可以一起去灯会。   面对孩子期待的眼神,裴铮的眼中略过诸多的无奈,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会和好。   玖玖原本还是有点儿兴奋的,但看着爹爹的模样,就兴奋不起来了,他拉着父亲的手,小声的说道,“要不然,爹爹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去做什么?”裴铮明知故问。   玖玖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隐瞒,“明日,我要和娘亲一起去看灯。”   “她已经答应我了。”   “是吗?”裴铮没有什么表情的说道,“那你明日好好的玩。”   “爹爹要不要和玖玖一块儿去。”玖玖拉了拉裴铮的手轻声说道,“你陪玖玖一起去好不好?”   孩子的眼中是最真挚的情感。   他的心愿非常的简单而纯粹。   裴铮的心,很可耻的动了,但他还是很违心的拒绝了玖玖,“爹爹明日恐怕没有办法陪玖玖去呢。”   “为什么呀…爹爹不是说,不忙的吗?”   “因为,你娘亲只是答应和你一起去,并没有我。”裴铮说的很是直白,他用一种玖玖可以理解的方式,告诉他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还在生我的气,但是你娘亲她不会生你的气,若是她看见我和玖玖在一块儿,看在玖玖的份上,她也许不会离开,但是会不高兴。”裴铮便用着浅显易懂的语言。   让玖玖明白,事情的始末。   也让玖玖知道,他这样的行为,是会让人不愉快的。   玖玖似懂非懂。   裴铮又用了别的人和事来举例,总算是让玖玖明白过来,他心中有点儿遗憾,拉了拉裴铮的手,“那爹爹怎么办?”   “什么?”   “爹爹会不会不开心?”   裴铮从来都知道,他的孩子是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孩子,从前是那么认为,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   “爹爹不会不开心的,只要玖玖觉得开心就好。”裴铮的心情的确会受到影响,但若说不开心,倒也是严重了。   裴铮想,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面前的人是玖玖,所以他才能够忍受。   玖玖在父亲的安抚下,很快就睡着了,但裴铮却怎么都睡不着,很多个失眠的夜晚,裴铮都是这么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他会想起很多的往事,会想起朝朝,会想起他们的过去。   那些过去疼痛伴随着甜蜜。   终日纠缠着裴铮,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好过。   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想起了那年的上元节,也想起了那句“京城没有朱雀桥。”   这一句话,就宛如附骨之疽一般,在他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和痕迹。   书房里的灯,又亮了一宿。   又是一年上元节,这一日,几家欢喜几家愁,玖玖今日的心情是极好的,他早早的起来,让春荷找出了昨日和云姨姨商议好的衣裳换上。   上元灯会,最热闹的时候其实是在晚上,但是玖玖今日却有些等不及,才吃过早膳,就拉着春荷还有福全出门去找朝朝。   裴铮自然是顺着他的。   朝朝没想到玖玖这么早就过来了,很快就将人迎了进来,关切的问他有没有好好的吃饭。   “吃过了。”玖玖眷恋的看着朝朝,眼眸中是不容忽视的欢喜,朝朝从前看到的时候,还会感慨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的缘故。   但知晓事情的真相之后,朝朝就明白了,哪里是什么血缘关系?   分明就是玖玖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和自己的母亲待在一起而已。   朝朝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心情就会变得很无措。   她的本意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是真的希望玖玖可以少一些难过,才会如此。   但好像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一切都向最坏的结果发展。   朝朝叹了一口气,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和玖玖说起这些事情。   “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元宵灯会要晚上才热闹呢。”朝朝故作轻松的说着话。   玖玖却说好几日没有见她,甚是想念。   “朝朝姨姨。”玖玖出声喊她,朝朝知晓真相之后,每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心中都觉得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她和玖玖,该何去何从。   “怎么了?”   她状若随意的问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们现在就出去看看好不好?”玖玖小声的说道,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忐忑,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好。”朝朝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玖玖更是兴奋的不得了,抓着朝朝的手就要出去玩。   朝朝牵着他的手,自然没有忽略他先前的忐忑,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爹爹平日里很忙的。”   “只有处理完公务,才有空带我出去玩。”   玖玖说起这话的时候,早已经是习以为常。   朝朝听着的时候,心里头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些事情根本不能怪裴铮,和许多人相比,他已经是一个很和善的父亲。   朝朝只是牵着玖玖的手,却说不出什么承诺的话来,“玖玖想去哪里看看?”   “哪里都好。”玖玖半点都不挑剔。   朝朝便牵着他的手,走在了街上,元宵灯会的确是晚上热闹,但白天也已经初见端倪,街道两旁的摊贩,都已经开始布置了。   各式各样的花灯,瞧着好看极了。   朝朝先前也只是晚上的时候去看过灯会,并不知道白天他们还要准备那么多。   玖玖也很兴奋,牵着朝朝的手一直都不愿放开。   “朝朝姨姨,我听说晚上还有猜灯谜,姨姨若是喜欢什么灯,一定要告诉玖玖。玖玖给你赢来。”玖玖很认真的说道。   很容易就让人听出他的雄心壮志来。   朝朝眉眼含笑,温柔的答应下来。   玖玖说完这话没多久,又担心自己学识不精,万一没有赢到花灯,会不会被娘亲误以为是在说大话。   便补充了一句,“如果太难得话,玖玖也没有办法。”   朝朝闻言,笑得愈发开心了。   朝朝本来是不怎么在意的,但是听见玖玖说的话之后,就开始变得在意起来。   她看了看天色,心里想着这天怎么还这么亮。   冬日的白天很短,不应该天黑了才对吗? 第110章 洛阳的美酒   朝朝和玖玖两人的想法那是一模一样, 都在等着天黑。   只不过有时候,期盼什么的时候,偏偏没有办法立刻如愿, 玖玖的耐心不算很好, 时不时的看着外头。   朝朝也同样是如此, 但她因为其他的原因, 更多的时候是把注意力, 都放在玖玖的身上, 看着玖玖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的问更多的话,“玖玖喜欢元宵吗?”   “喜欢甜的, 还是咸的?”   朝朝当真是没有什么可以问的了,便问起了这些来。   玖玖抬起头看她,心里却有些奇怪,想着元宵竟然还有咸的?   “姨姨, 怎么会有咸的元宵?”   “自然是有的。”朝朝微微的笑着, “不仅有甜的和咸的,还有水果馅儿的,云姐最喜欢的就是水果馅儿的。”   玖玖听得好生新鲜,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心中很是好奇,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玖玖想不想尝一尝?”   “可以吗?”玖玖睁大了眼睛, 显然是非常好奇的, 朝朝见他有兴趣, 便带着他去找元宵,只不过走了好多家店, 都没有找到她说的那一种。   都说是闻所未闻,有一些店家甚至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朝朝,要不是她带这个孩子,说的话也很真诚,店家都要以为是故意来找茬的。   朝朝问了几家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了。   玖玖就一直跟在朝朝的身边,见到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也有点儿着急。   “姨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为什么脸色那么的难看?   玖玖也听得懂店家说的那些话,还以为是没有这样的元宵,正在思考要怎么安慰人,只见朝朝牵着玖玖的手就回了客栈找徐云。   徐云正在房间里看账本。   虽说凉州的宅子已经买下来了,但还有很多的手续需要去办,这过户的文书啊,一个个都要签字画押。   何况乔迁之喜,总要找一个良辰吉日才行。   是以今日上元节,朝朝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徐云却要在屋子里继续看账本,朝朝回来找她这件事,让徐云好生新鲜,“你不好端端的出去玩,怎么回来了?”   “还把玖玖也带回来了?怎么外头不好玩吗?”   “也对,可能当真要晚一点才好玩。”   徐云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完全没有注意到朝朝的脸色有点儿古怪,走过去问玖玖,“怎么忽然回来了?”   玖玖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云姨姨,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适合开口。   就在为难的时候,朝朝率先开了口。   “阿姐,我今日出门带玖玖去找元宵。”   “嗯?找元宵怎么了?”徐云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很认真的和朝朝说话,“上元节自然是要吃元宵的,怎么,没有找到吗?”   “没有找到咸口的,也没有找到水果馅儿的。”朝朝的语气有点儿微妙。   徐云听到这里,总算知道朝朝为什么要回来找自己了,说起这件事情,当真还是徐云不厚道,那咸口的汤圆,自然是徐云随口胡诌的,她不爱吃甜的,然后又想尝一尝别的,只是自己厨艺不精通。   她的那些想法和主意,自然是没人会满足她的。   只当她是想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朝朝出现了,她不是这里的人,对许多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的,徐云便随口忽悠她,原本也只是开玩笑的,没有想到朝朝居然真的相信了。   她说想要吃水果馅儿的元宵,说的神乎其神。   朝朝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她们往年的时候,也不会去外头吃元宵,所以这么多年,元宵都是朝朝自己做的。   以至于朝朝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徐云也已经习以为常,然而今日却…   “这…这…”徐云想起这件事情,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她实在是没想到,朝朝今日居然突发奇想的决定去找这元宵,“这件事情,你听我和你解释。”   朝朝便安安静静的看着徐云,听她的解释,“你说,我就在这里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徐云竟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朝朝此番的表情有点儿吓人,“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哄骗你。”   当时她们的关系当真不算特别的好,所以徐云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太注意。   水果馅儿的元宵,她的确是随口胡扯的,谁知道朝朝居然真的能做出来,并且味道还很不错。   然后徐云就忘记了这件事情,一忘就是这么多年。   “所以,根本就没有水果馅儿的元宵。”朝朝的表情有点儿古怪。   徐云其实挺心虚的。   但是说起吃的的时候,就有些理直气壮了,“怎么会没有呢?要是没有的话,我这么多年吃的是什么?”   徐云的表情太过正直,朝朝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何况,东西都是人做的,里面是什么馅儿,自然也是做的人说的算,我就是喜欢水果馅儿的。”   都是汤圆皮裹着馅,里头放什么,自然是她们说了算。   煮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是出锅的时候不要放佐料就好。   朝朝听着这些诡辩,竟然奇迹般的被说服了。   徐云这会儿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朝朝带着玖玖出去找元宵,闹出了乌龙来。   “怪我,怪我,这都怪我,一开始没把话说清楚。”徐云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心虚,她看着朝朝很是诚恳的道歉。   朝朝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儿郁闷的,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被迷了心窍,居然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玖玖也想尝一尝水果馅儿的元宵吗?”徐云生硬的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元宵来。   玖玖方才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这会儿被长辈们问起,便轻轻的点了点头,“玖玖没有吃过,想要试一试。”   他偷偷的抬起头看向朝朝,还有一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那元宵若是娘亲做的,他就更想要尝一尝了。   朝朝见玖玖也很有兴趣,便打算在做一些,徐云听说以后,更是高兴的不得了,不等朝朝说话,便自己率先去找了客栈的掌柜,说是要借用一下厨房。   徐云和对方好声好气的商量着,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朝朝便重新带着玖玖出去买了做元宵需要用的糯米粉。   客栈的厨房到底比不上自己家的。   玖玖虽然陪在身边,但朝朝到底没能太注意他,只是极快的和好了面。   玖玖和徐云两个就坐在一旁看着,一边看,一边夸赞,“朝朝姨姨真的好厉害。”   徐云看了一眼玖玖,在孩子的眼中她看见了最真挚的期待,徐云每一次看见的时候,都会感慨玖玖真的很可爱。   这一次也不例外,“元宵还很好吃呢。”   玖玖闻言就更加兴奋了,他看着徐云,突发奇想的问道,“那,云姨姨会不会做?”   徐云只觉得玖玖这是在为难自己,她哪里会做这些?   “我只需要会吃就成了。”徐云大言不惭的开口,原本从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但近日来徐云却开始担心起来。   倘若朝朝和裴铮和好,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说不定朝朝就不会在雍州待着,还会随着裴铮回京城,只要一想到这些,徐云的心情就变得有些糟糕,面对玖玖的时候,也多了一些惆怅。   看的玖玖有点儿疑惑,“云姨姨,你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徐云早就听朝朝说过,玖玖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之前她还不怎么相信,这会儿一见,果然如此。   她看着玖玖,缓缓的摇摇头,“没有不开心,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觉得有一些麻烦。”   徐云半真半假的说着生意上的事情,玖玖仔仔细细的听着,偶尔还能给她出出主意,虽然想法很是稚嫩,但还真的给徐云了一些启发。   让徐云很是惊喜,“玖玖的这个提议,倒是极好的,我从未想过还能这么办。”   徐云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甚至还很兴奋的看着朝朝,开始和她夸赞玖玖的能耐,一番话把玖玖说的脸颊通红。   惹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说说笑笑之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刚好这个时候元宵也出锅了。   徐云找来小二,给了点赏钱,便让他搬着慢慢一大锅的元宵去了她们房里,元宵是五色的,朝朝在里面放的却是水果馅儿,冬日里能找到的果子种类并不多。   但徐云和玖玖还是吃的很开心。   玖玖头一回吃到这么好看的元宵,很是激动。   他捧着碗,小心的吃着元宵,看起来可爱极了,朝朝每每看见这一幕,都爱怜不已,徐云就更是直接,忍不住的给玖玖碗里舀着元宵,“多吃一点。”   徐云的这番举动,惹得朝朝很是无奈,“阿姐,太多了,玖玖吃不下的。”   徐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歉疚的看着玖玖,“啊,不好意思,姨姨就是想着你喜欢吃。”   玖玖握着勺子,咯咯的笑着,笑的很是可爱,也让徐云和朝朝的心情变得极好。   徐云每每见到玖玖的时候都想,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在,当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同样的,徐云也会忍不住的想,朝朝和裴铮的关系缓和,会不会和玖玖有关系。   但是这样的猜测有些不负责任,所以徐云并没有开口。   朝朝做了不少的元宵,一些煮了,一些还没有煮,只是被她们带了回来,徐兴文夫妻俩今早也出门去了,朝朝想着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煮一回。   闲暇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的。   朝朝和玖玖虽说一直都在等天黑,本以为时间会过得很缓慢,但其实也没有太缓慢,很快就天黑了,朝朝便带着玖玖出门。   徐云没有跟着一块儿去。   经过昨天和玖玖的“斗智斗勇”之后,徐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他很想和朝朝单独的去过这个上元节,身为善解人意的姨姨,徐云当然不会去凑热闹。   傍晚之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灯就这么逐渐的亮了起来,漂亮的花灯挂满了街道的两旁,很是热闹。   街上有不少的一家三口带着孩子一块儿出游,朝朝带着玖玖,并不算突兀。   他们俩走在街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朝朝早已经对这些目光习以为常,玖玖也没有太在乎,两人一边走一边看着,看到了许多漂亮的花灯。   玖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便时不时的提醒朝朝,“姨姨,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灯。”   这话说的太过明显,朝朝哪里能不知道孩子的心意?   便指了一个月亮的花灯,说自己喜欢那一个,玖玖便认真的走到花灯前面,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灯谜,朝朝认识字,但也仅限于认识字而已,对于学识,她承认自己是不擅长的。   所以她只是看着上面的灯谜发呆。   玖玖却很快就猜了出来,给朝朝赢来了第一个花灯,“姨姨,给你。”   朝朝接过那个花灯,笑的很是开心,“谢谢玖玖。”   玖玖轻声的说着不客气,很快又问朝朝,还喜欢什么花灯,“只要姨姨喜欢,我一定想办法赢来。”   稚嫩的脸上,是不容忽视的坚定。   朝朝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打击孩子的自信,反而是很认真的点头,“那我们再看一看?”   能不能有更好看的花灯。   玖玖和朝朝两个都很高兴,街上的灯谜有的难猜,有的简单,遇上好猜的,玖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花灯,郑重其事的将花灯送给了朝朝。   遇到难猜的,他也不会为难自己,反而很诚实的告诉朝朝,自己猜不到,“可能是我学识不精。”   就连一个借口都没有找。   朝朝每一次听见,心中都会有不一样的情绪,感动着孩子的诚实,最终朝朝的手上,拿到了七个花灯。   拿不住的时候,甲一出现了,很是委婉的问着需不需要帮忙。   朝朝见玖玖还想要去别处,便没有推辞,请甲一帮忙将这些花灯送到客栈,甲一自然是照办的。   凉州城的酒楼里,裴铮坐在二楼的厢房,看着外头形形色色的人群,每个地方的上元节都是很热闹的。   每个地方的花灯,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到了一定的时候,还会有烟火表演,裴铮没有去底下人挤人,反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厢房里看着。   外头热热闹闹的,这样的场景,他其实在心里看过了很多很多年,这会儿更像是故地重游。   每当到上元节的这一天,过去的记忆就会不受控制的跑出来,撕扯着裴铮的心,他挣扎,痛苦。   却没有丝毫的用处。   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改变,时间一久,裴铮索性就不去试图做出什么改变。   他知道的,自己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热闹的场景,他只不过是喜欢朝朝而已,乐意陪着朝朝置身热闹的场景当中。   朝朝和玖玖猜了灯谜,赢了花灯。   但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热闹,还是上元节当天的比试,只不过玖玖还是个小孩子,根本参与不了。   朝朝也不怎么在意那些,眼看人越来越多之后,便打算牵着玖玖离开,“我们还是去远一些的地方,这里的人太多了。”   “姨姨,等一会儿还会有烟花的。”玖玖想要看烟花,他觉得烟花很漂亮,更想和朝朝一块儿看。   朝朝听到烟花的时候,默默的看了玖玖一眼,那为数不多的记忆又开始在脑海中乱晃,朝朝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她想起了扬州城的烟花,同样也想起了京城的烟花,原来有一些回忆,当真是不会忘记的。   “那玖玖想去哪里看烟花?”朝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不自觉的抬起头,看向了凉州城的酒楼。   那一瞬间,她的心中略过了一丝很奇怪的想法,只是她尚未来不及想清楚,玖玖的声音就传到了朝朝的耳朵里,“想要去近一点的地方看烟花。”   朝朝那些本来就想不清楚的事儿,愈发的不愿意去想了,她牵着玖玖的手,往人群中走去。   街上有很多的人,人来人往的,朝朝担心挤着孩子,便一直护着他,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在扬州的时候,是裴铮护着她。   如今,换成她护着自己的孩子。   朝朝的心情,有一些微妙,见玖玖想要看烟花,便将孩子抱了起来,五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朝朝能做到的也只是将他抱起来。   只见平日里很是拘谨,拒绝裴铮抱的玖玖,乖乖巧巧的搂着朝朝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放手。   火光中,玖玖那精致的小脸上,染上了一层粉红,他抱着朝朝,依恋不已。   烟花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怀中抱着沉甸甸的重量,让朝朝逐渐的变得恍惚起来,她紧了紧手,一直都不愿意放开。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绽放,玖玖一直在看着朝朝,朝朝却在乎他高兴不高兴。   “姨姨。”玖玖忽然出声喊她,朝朝自然是回应他的。   “怎么了?”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想要和朝朝做一个约定,“姨姨,以后每一年,我们都一起过上元节好不好呀?”   玖玖小心的问道,他心中未必是这个想法,但是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个想法。   朝朝看的分明,明明知道有些承诺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但这个时候,她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只想答应下来。   “好。”朝朝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和自己预想的并没有太大意外,她知道,自己是不忍心拒绝玖玖的。   因为抱着孩子,所以朝朝根本没有办法空出一只手来和他拉钩,只是抱着孩子贴近自己,因为距离太近,朝朝可以感受到玖玖身上的温度。   这么多年过去。   朝朝头一次,主动的想要去亲近玖玖,她抱着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们以后…一起过上元节。”   *   裴铮过来找他们两个的时候,烟花已经燃放的差不多了,朝朝见到裴铮的时候很是意外。   倒不是意外裴铮会过来找他们,只是疑惑,他怎么自己寻来了。   本以为他会差人过来。   玖玖见到裴铮过来,激动的不得了。   朝朝便将孩子放了下来,抱了他许久,胳膊当真是有些酸痛的,玖玖一到地上,便往裴铮的方向跑了过去。   当父亲的自然不会吝啬,蹲下将孩子抱了个满怀,朝朝就站在不远处,两人见了面,却半句话都没有说上。   裴铮牵着玖玖的手走了过来,有些拘谨的和她打招呼,“朝朝。”   朝朝听见这个称呼,下意识的就想要皱眉,可却没有说别的,只是冷静的看向他,“你是来接玖玖回去的吗?”   裴铮摇头,“我有些礼物要送与你,刚刚才送过来,你是要上去瞧一瞧,还是让人给你送去客栈?”   他便是送礼,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朝朝不愉。   朝朝对礼物的兴趣并没有很大,但见面前的一大一小都很期待的模样,也没能说出太多拒绝的话,“玖玖晚上还没有吃什么东西,想来也许是饿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说的太明白,裴铮就知晓了她的心思,高兴的牵着玖玖往前走去。   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朝朝明白裴铮这是担心她会后悔。   可玖玖不知道,他一直记挂着在身后的朝朝,时不时的让父亲慢一些,“爹爹,你走慢一点呀。”   朝朝看着这一幕,本以为自己心中会有什么不悦的情绪,但有些时候,想象和现实到底是有一些差距的。   她的心情说不上平静,也说不上烦躁,只是有一些茫然。   朝朝不知裴铮是在什么时候定下的厢房,里头准备了许多玖玖爱吃的东西。   他却在询问朝朝想要吃什么。   朝朝随意的选了一些,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窗外,这场景很是熟悉,像是很多年前的京城,那时候裴铮也带着自己去看烟花。   那个时候,朝朝一心想要去街市上看烟花。   但她这会儿却觉得,坐在酒楼里看着,也不是不可以。   到底是什么原因?   朝朝又陷入了迷茫当中,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是,送给你的。”裴铮挥了挥手,福财就捧着一坛子酒上来了,上头还有着新鲜的泥封。   朝朝没有想到裴铮给自己的礼物居然是一坛酒。   她看了几眼,只觉得裴铮送的礼物,是愈发的别出心裁。   “这是洛阳的酒,是我托荀烈找来的。”   裴铮早已经有自知之明,如今哪里是他送一块废铁,朝朝都会喜欢的时候?   他要做的自然是投其所好。   朝朝也的确说不出裴铮送什么她都喜欢这样的话来。   她看着这一坛酒,眼中的震惊是怎么都隐藏不住的,“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先前偶尔的见过几次,瞧着你像是很喜欢的样子。”裴铮并没有空口说白话,自然是看着朝朝喜欢,才会送来的。   朝朝当然是喜欢的,只是她很克制。   所以,裴铮只送了一坛。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裴铮的脸上有着隐隐的赧意,这话说出口,颇有些不好意思,只送这么一坛子酒,当然也有属于他的私心。   “这是我的俸禄买的。”裴铮先前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俸禄问题,结果某一天突发奇想的想知道自己的俸禄是多少,一算才知道。   当真是没有多少银子的。   “俸禄倒也不是不能多买几坛酒,只是辰国那么大,总还有其他地方有美酒。”   裴铮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朝朝听得明明白白。   他是想告诉自己,日后送给她的礼物,都会用他的俸禄去买。   朝朝听得明白,伸手接过那一坛酒,小心的刮掉了上头的泥封,打开了酒坛,一股清香溢出。   朝朝抱着酒坛,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   而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裴铮,拿过了另一只空碗,倒上了一碗酒递了过去。 第111章 我陪你去找花灯   裴铮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酒, 有一些受宠若惊,像是没有料到,朝朝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故而傻愣愣的问了一句, “这是…给我的吗?”   朝朝也没觉察出他的话有什么问题, 轻声的回应他, “是给你的。”   裴铮送的礼, 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朝朝并没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看着面前的那一碗酒。   朝朝不知道裴铮这会儿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是她端起了那碗酒, 轻轻的喝了一口。   和雍州的酒很不一样,有一股奇特的清香。   朝朝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 她起初只觉得这个酒有一些不太一样, 喝了之后才觉得,这味道极好。   裴铮一直都在观察朝朝的模样,见她喜欢,终于放下心来了。   “你喜欢就好。”   “谢谢。”朝朝垂眸说着感谢的话。   他们两个人交谈的时候, 总没有太多的话, 很多的时候都是裴铮在说,朝朝偶尔的会应付一句。   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既然不知道, 那就索性不说。   玖玖坐在一旁, 小心的吃着桌上的菜, 还时不时的给朝朝和裴铮夹菜,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少之又少。   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 只会觉得这一幕非常的奇怪,可知情人知道以后,只会觉得他们不容易。   每一个知情人,都会那么想。   如今在场的三人,对彼此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却偏偏要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朝朝明明不想去想这些复杂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却时时刻刻的存在着,让她不得不去思考。   玖玖这会儿看着朝朝碗里的酒,很是好奇,“姨姨,你在喝什么?”   “是酒。”朝朝冲着玖玖浅笑,“等你长大了之后,就可以喝了。”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很及时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玖玖更多的时候,是喜欢和父亲说话,他总觉得爹爹在娘亲面前,太过可怜了,如果不是自己说话,娘亲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和父亲说的。   他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玖玖做事,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于是操碎了心的孩子就一直在和父亲说话。   以期可以得到母亲的注意。   “爹爹,今□□朝姨姨给我做了元宵,是水果馅儿的。”玖玖的声音兴奋不已。   本意是想和父亲多说说话,免得他们俩谁都不说话,显得很冷清,但玖玖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话说出来之后,情况就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首先,是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父亲,听到这句话之后,愈发的沉默下来了。   玖玖有点儿疑惑,傻乎乎的问爹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默默道:“没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觉得嫉妒而已,他嫉妒朝朝如今对玖玖的好,也嫉妒朝朝对玖玖的爱护。   这份嫉妒来的莫名其妙,更因为嫉妒的对象是自己的孩子,裴铮更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但这份心情,自己却没有办法阻止。   只能拼命的扼制,“我只是在好奇,水果馅儿的元宵,究竟是什么味道。”   玖玖也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因为是头一回吃,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只能冒出两个字,“好吃。”   玖玖回味了一番,然后很高兴的告诉裴铮,“真的很好吃。”   裴铮听完之后,整个人的心情就愈发的郁闷。   他其实也没有想知道很多的细节,只是玖玖看起来很兴奋,裴铮也不好打断他,只是听他说的越来越多,裴铮的这个心情就变得愈发微妙。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只能夹了一筷子菜到玖玖的碗里,“吃饭的时候,少说一些话。”   说的都是一些让人不开心的话,还不如不说。   玖玖感觉到父亲的不开心,很乖巧的停下了话茬,开始安静的扒饭。   朝朝看着他们父子相处的一幕,心中有着微微的触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好,这是朝朝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看的更加仔细。   她愈发的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玖玖在裴铮的面前,一点儿也不会拘谨,这是朝朝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的,但是玖玖在自己的面前,就有些不一样。   朝朝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到的时候,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羡慕的。   只是这份情绪被她隐藏的很好,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不在乎的。   若是在乎,当初为什么能够抛下玖玖?   便是现在,都不见得她有多喜欢。   就连裴铮偶尔都会觉得,朝朝是不在乎的,只是裴铮更知道朝朝不在乎的人是自己,她还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尝一尝这个。”裴铮给玖玖夹了另外一道菜,开口解释这道菜是什么。   实则,玖玖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他疑惑的看了一眼父亲,愣是没闹明白爹爹想做什么。   “爹爹,我知道这个的。”玖玖万分认真的看着裴铮,面露好奇,“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玖玖的这番话,当真是让裴铮无法招架。   他看着朝朝,面露尴尬之色。   “我…”   朝朝冲着裴铮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你不用解释什么的。”   有些话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来解释。   朝朝给了裴铮一个台阶,他便这么顺势的踩了上去。   玖玖在吃东西的同时,又时不时的观察着他们两个人,他忽然想起了父亲失忆时候的事情,这会儿忽然有些不太靠谱的想着,其实爹爹失忆的时候,也挺好的。   至少那会儿娘亲和爹爹还能多说说话。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也觉得很遗憾,遗憾父亲怎么没有早一点儿求得母亲的原谅。   这样他也不用那么的辛苦。   每天喊着朝朝姨姨,玖玖的心中也是很不好受的,他更想喊娘亲,只是玖玖不确定娘亲愿不愿意。   因为裴铮的教育,玖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强迫。   所以,玖玖只是等着。   这顿饭吃得最多的人就是玖玖,裴铮不过是随意的夹了几筷子,朝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坛酒上面,她喝了不少,虽不知这酒的后劲大不大,但是朝朝却没有刻意的克制自己。   她只觉得这酒的味道很好。   想要喝一碗,再喝一碗。   直到最后,整坛酒都空了,朝朝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儿遗憾,裴铮看的分明,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买少了。   “你…还想要喝酒吗?”裴铮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但好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又非常的合适。   朝朝歪着头看他,仿佛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想。”   裴铮听到这话之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要满足朝朝,便让福财又去找了店小二,点了许多的酒来。   酒楼里的每一种酒都上了,只希望可以找到朝朝喜欢的。   他的行为并不好。   这就像是个溺爱孩子的长辈,想要弥补什么,却不知对错,只想着一味的满足。   而且还是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   只是裴铮对朝朝的满足,日益变化。   若非朝朝已经长大成人,心智足够的健全,再这样的溺爱之下,当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朝朝的神智还有一些清明,她看着裴铮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裴铮看了一眼朝朝,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谨慎又冒了出来,他不知道要解释什么才是最正确的,但有些问题,不解释也不行。   但当着孩子的面,裴铮到底是犹豫的。   他犯了难,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让福财带玖玖出去玩,“我和你朝朝姨姨还有一些话要说,玖玖先出去玩好不好?”   裴铮用商量的语气询问着玖玖。   玖玖早就知晓他们的关系,并不会在这个时候闹脾气,乖乖的答应下来,但走到门边还是有一点儿不放心,“爹爹,朝朝姨姨是喝醉了吗?”   裴铮的模样有点儿谨慎,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玖玖,“爹爹还不确定。”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了解过朝朝,从前的了解,仿佛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至少昔日的朝朝,并不会那么爱喝酒。   对于这样的转变,裴铮却没有任何的反感,只是觉得有些心疼。   迫切的想要知道她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着想着,挫败感油然而生,便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有些事情早就已经发生。   他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到底还是遗憾的。   “那,爹爹你好好的照顾姨姨。”玖玖的话说的很是直白,裴铮想怪不得朝朝会怀疑,因为这实在是太值得被怀疑了。   孩子被福财带出去之后,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朝朝很有耐心的看着裴铮,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坛子,甩了甩自己还算清明的脑子,出声问他,“裴铮,你是在补偿我吗?”   “什么?”裴铮觉得自己跟不上朝朝的思绪,她心中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仿佛就是两回事。   朝朝见他有些听不明白,便换了一个问法,“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了吗?”   这不是补偿,是什么呢?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裴铮轻声的回答,“只要是你觉得开心的事情,我都不想阻止。”   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的简单。   朝朝听到这些话,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她看着裴铮,似乎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沉默了好一会儿,依旧不知该说什么。   仿佛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任何事情吗?”   裴铮听到这里,缓缓的摇了摇头,“作奸犯科自然是不成的。”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很快就自己进行了反驳,“是我想岔了,你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呢?”   朝朝听到这话,又浅浅的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要比之前的真诚许多,她没有想到在裴铮的心目当中,居然是这么想自己的。   “是吗?”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是这么想的。”   作奸犯科的事情,朝朝似乎也做过,她离开京城的时候,还烧掉了裴家的别院,虽说屋子里没有什么人,但损失也还是存在的。   “裴铮…”朝朝出声喊他,这一声让裴铮的精神愈发的紧绷起来。   他甚至都有一点紧张,“怎,怎么了?”   “我想尝一尝,这里的酒。”朝朝垂眸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裴铮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反应过来之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给你点了酒,你想喝什么都可以。”   裴铮对朝朝的态度,就是纵容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朝朝感觉到快乐,感觉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所以他想做的只是顺着她。   让她尽量的感觉到开心,感觉到快乐。   他当真没有办法,把阿阳还给朝朝,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都已经被朝朝亲口否决。   “好。”朝朝轻轻的笑了笑,对着裴铮说了一句谢谢。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裴铮听到这句谢谢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开始变得缓和起来?   至少不会那么的针锋相对。   酒很快就上了桌,摆了许许多多,朝朝并没有吝啬,自己面前有,裴铮的面前也有。   之后,裴铮喝下了一杯酒,朝朝就给他续上一杯。   朝朝以为裴铮很快就会醉过去,但裴铮没有。   同样的,裴铮也以为朝朝会醉,但朝朝一样没有。   两个人的眼神都是清明的,这酒像是喝不醉一般。   “你觉得这酒的味道如何?”   “不如你送我的。”朝朝答得飞快,她的眼神虽然还是清明的,但这么多的酒喝下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的影响?   只是这影响可大可小而已。   “你喜欢就好。”裴铮轻声的说道,“如果你喜欢,日后再送你别的。”   裴铮想,自己已经变得贪心起来了,他明明得到了默许的答案,却在这个时候,想要得到她亲口所说的答案。   果然,人是最贪心的。   只要有一点点的机会,就会抓住,怎么都不肯放手。   “好。”朝朝并没有太吝啬,她像是知道裴铮想要什么,从而决定满足他,“到了雍州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喜欢酒的。”   她甚至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只是当初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做不出来的决定,想不明白的事情。   都可以通过一些途径发泄出来。   她和裴铮不太一样,裴铮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从而喝不醉。   而朝朝,只会变得迷迷糊糊的,完全喝醉也是在难为她。   裴铮并不反驳她的爱好,反而很是支持,朝朝喜欢酒,他就去给朝朝搜罗各种各样的美酒,“也许时间会晚一点,毕竟路途遥远。”   朝朝却不怎么介意。   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可以等待。   一个话题结束之后,两人又归于沉默,朝朝自顾自的喝着酒,裴铮也是不甘示弱,只是两人都不怎么喝得醉,喝到最后都有些折磨。   朝朝摇摇晃晃的起来,走到窗户边上,说要去吹吹风。   裴铮也没有拦着她,只是小声的提点了一句要当心。   朝朝冲着他笑了笑。   她今天笑的次数有一点多,裴铮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这一点改变,让裴铮的心情骤然变得好了起来,“朝朝,要不要出去看花灯?”   他忽然问道。   朝朝愣了许久,她一直看着裴铮,看了很久。   久到裴铮都开始忐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很好的缓和关系。   朝朝才出声应下,“好—”   她想,再去看看花灯。   两人结伴而行走下了楼,不远处福财正裴铮玖玖做游戏,他一边尽职尽责的照顾着玖玖,一边还分神去关注厢房里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朝朝和裴铮走出来,福财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可还没等他迎上去,福全就出来拦住了他,“世子和柳姑娘他们要出去看花灯,你别跟着去添乱。”   福财听到这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出,出去看花灯?”福财不敢相信的重复了一句,“这个时候?就他们两个人吗?”   福全其实也不相信的,但事实就在眼前,不相信也只能相信。   “他们两个刚才喝了那么多的酒,真的没有关系吗?”福财忧心忡忡。   福全无奈的看了福财一眼,任谁都知道这是有关系的,只不过他们俩都觉得没有关系,福全还能说什么?   “你好好的照顾小少爷,我会一直跟着他们俩的。”福全当真觉得有些心累,全然不知那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福全原本只觉得他们家世子爷有些不太正常。   如今看来,柳姑娘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只是福全的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他依旧尽职尽责的跟在裴铮和朝朝的身后,甚至都来不及和福财多说两句,因为福全发现,再不跟上去,就不知道他们俩跑去哪里了。   福全很快就走出酒楼。   在人群中找到了裴铮和朝朝。   这两个完全就不像是喝醉酒的,两人站在前头,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朝朝没有说话,但是裴铮却问出了一句和玖玖一模一样的话。   “你可有喜欢的花灯,我去赢来给你。”   朝朝的外表很是艳丽,裴铮同样不予多让,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何况凉州城不太大,漂亮的花灯也只有几个摊位才有,摊主方才见过朝朝,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是和一个小男孩过来的。   “姑娘,你又来了?”摊主笑眯眯的和朝朝打着招呼,方才他们俩过来的时候,的确是赢走了一些花灯,但也是托他们俩的福,有很多人来他这儿看花灯,今晚上的收成很是不错。   朝朝冲着摊主点了点头。   摊主愈发高兴,便询问其玖玖来,“方才的孩子回家去了吗?”   他看了看朝朝,又看了看裴铮,联想起刚才的孩子,一个模糊的想法诞生了。   又听见裴铮说的这些话,摊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郎君,您家里的小公子已经赢了许多个花灯。”   裴铮听见这话之后,却没有打消念头,在他的心中,玖玖是玖玖,他是他。   裴铮冲着摊主轻轻的笑了笑,耐心的回答了一番,“孩子送孩子的,我要送我的。”   摊主笑了起来,眼中是温和的善意,便招呼裴铮,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看的。   朝朝却是兴致缺缺的,之后便礼貌的和摊主告别,去了别处,“我不喜欢花灯,再漂亮的东西,最后也会坏掉的。”   她的心中,一直有很悲观的想法。   平时不会说出来,但这会儿意识模糊不清,便说了出来。   裴铮想要反驳,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固执的告诉她,有些东西存在,就是有存在的价值。   朝朝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裴铮吵架。   只是因为裴铮,朝朝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本来会藏在心里,变成过去的事情。   “刚才和玖玖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灯。”朝朝用手和裴铮比划了一下,“特别特别的漂亮。”   她强调了好几次。   “我很喜欢那个花灯,只是看上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的那种喜欢。”   朝朝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尤其还是说起一个花灯。   裴铮认认真真的听着,然后跟着朝朝一块儿走在街市上,“是什么样的花灯?”   他问的仔细。   但朝朝却好像不记得那么多了,她很努力的回想,却只能想起自己很喜欢那个花灯,具体长得什么模样,在什么地方。   朝朝却记不清楚,“我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那个花灯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却只是匆匆一瞥,若是当时就找到,也许还能找到,可是现在再去看,自然是找不到的。   她本来不会觉得遗憾,可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起,那些放在自己心底的欲·望就这么被无限的放大。   因为有一个人,会想要满足她。   那些原本以为无法被满足的心愿,忽然有一天可以被满足,但她的记忆却已经开始模糊,朝朝的心情有些失落。   裴铮却没有放弃,反而牵着朝朝的手往前走,“那我们就去找找看,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   朝朝就被裴铮牵着走,走了许多的路,她都没有看到那个花灯,“…找不到的。”   “找得到。”裴铮轻声说道,努力的安抚着朝朝,“就算找不到,也还会遇到更漂亮的花灯。”   裴铮心心念念的要替朝朝找到花灯,而朝朝却看着面前的裴铮,不知在想些什么。   找到了更漂亮更好的花灯,又能怎么样呢?   “…可不是我喜欢的。”   裴铮听见这话,毫不犹豫的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朝朝,想起了刚才她说过的那些话,很喜欢很喜欢。   “既然那么喜欢,那就一直找下去,今天找不到,明天还可以找,今年找不到,明年也可以找。”裴铮的话很平静,他这么想着,同样也是那么做的,一盏花灯,总是会找到的。   朝朝又开始看着裴铮,她今日做过很多很多次的行为,她一直看着他,裴铮坦坦荡荡的任由她看着,没有丝毫的躲闪。   “一定可以找到那盏花灯的。”   记不住那花灯的样子,但还是能够记住看到花灯时候的感觉。   所以,一定可以找到的。   无论多久,终有一天会找到。 第112章 我要如何原谅?   裴铮和朝朝两个人, 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如果这个时候有其他的人经过他们的身边,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两个人, 神神叨叨的。   但他们俩却奇迹般的交流顺畅, 甚至还能听明白彼此的意思。   其实按照朝朝原本的打算, 她是不会和裴铮说那么多话的。   但有些先例开启了之后。   再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都不会有任何奇怪的感觉。   他们两个就是如此。   朝朝和裴铮在一处, 说了许久关于花灯的话。   裴铮听懂了, 并且给了回应,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她想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因为, 裴铮听懂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悲伤蔓延着。   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想裴铮这会儿能听明白她说的话,能从她的一些细微动作和表情当中, 觉察到她是不是不高兴。   那为什么从前不知道?   是从前不想懂, 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懂?   这些想法,总是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明明她是不想这么去想的。   朝朝又一次的沉默下来, 她和裴铮在一处的时候, 沉默是常态,裴铮也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人总会贪心, 裴铮也不例外。   他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便希望听到朝朝说更多的话。   “我们去找花灯。”   裴铮思索了许久, 也只找到这么一个理由,这仿佛是唯一的突破口。   除此之外, 他也不知道该和朝朝说一些什么。   朝朝自然是应下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只是两人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花灯。   朝朝渐渐的都有些烦躁起来,她已经不想再找下去。   可裴铮却耐心十足,“总会找到的。”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肯定可以找到花灯。   朝朝的情绪被裴铮感染,渐渐收起了烦躁,走在他的身后。   两人穿行在闹市当中,走过许许多多的摊位,见识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花灯。   有些相似,有些神似。   花灯大多都是大同小异的,可朝朝却没有找到自己心中喜欢的那一盏花灯。   她不知道还可不可以找得到。   只是渐渐的心中染上了些许失望。   “朝朝,你累不累?”裴铮时不时的停下脚步问她,朝朝想了想,却冲着裴铮摇了摇头。   “不妨事,不累。”   朝朝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却也是真的不累。   只是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达成目的,心中的挫败倒是不少。   她甚至都开始担心,是不是找不到这花灯了。   时间越来越晚,街市上越来越热闹,朝朝和裴铮循声看过去,发现是比试才艺的。   彩头是一盏非常漂亮的荷花灯。   那盏花灯很大很大,高高的立在中央,惹得许多人纷纷侧目。   朝朝的视线也不可避免的被吸引过去。   裴铮看的分明,低声询问她是否喜欢。   他想着若是朝朝喜欢,他也能去试一试将那盏灯赢下来。   朝朝却是摇头,“我不喜欢。”   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喜欢和不喜欢,很是分明,不过是觉得那花灯漂亮些,故而多看了几眼。   而裴铮的神情却分外的失落,“你不喜欢吗?”   “那花灯明明那么好看。”   语气中的遗憾清晰可见。   朝朝依旧摇头,告诉裴铮并不是所有漂亮的东西,她都是喜欢的。   裴铮知道她的心意之后,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是眼睛不停的往那盏花灯看过去。   若是放在以前,朝朝也许会心软,哪怕是裴铮送她一株路边的野花,她都会高高兴兴的接回来。   但是如今,朝朝一点也不想为难和勉强自己。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的。   至于裴铮眼中的遗憾,朝朝只当看不见。   她不想要花灯,却不妨碍她去看热闹,两人就这么溜溜哒哒的站在看台下,看着他们比试。   辰国幅员辽阔,九州大陆从不缺青年才俊,才高八斗的有之,能人异士也有之。   今日一个个凑在一块儿,好不热闹。   看台上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朝朝只不过是去看个热闹,他们说的那些诗词歌赋,绝大多数她都是听不懂的。   朝朝心中倒也没有多少的遗憾,只是听着听着便有变的索然无味起来。   听不明白之后,朝朝就想要走。   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   便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话的意思是,夸赞天上的月亮好看。”裴铮适时的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是浅显易懂,朝朝很容易就可以听的明白。   她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认真解释的人,“你…”   朝朝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但这话问出来,半点意思都没有,他分明就是在给她解释这些人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裴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什么更好的解释,“也还是夸月亮好看。”   朝朝听到这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都是夸月亮的吗?”   “还有一些是夸花灯的…就像刚才的那句话,便是夸花灯的形状和颜色。”   裴铮将这些话揉碎掰开,一点一点的和朝朝讲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些诗句又是引用了什么典故,出自何处。   说起这些典故的时候,裴铮又会和朝朝说起趣闻轶事来。   不仅仅是朝朝听的失神,就连站在他们身边的百姓们也都听的入迷起来。   等到裴铮说完,周围就有人壮着胆子请裴铮再说一些。   裴铮瞧着这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明明只是想说给朝朝听,又不是要当什么说书先生。   裴大人明显有些不乐意,脸色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   只不过因为朝朝在他的身边,他多少还克制一些。   拒绝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朝朝也和众人一样,抬起头看他,显然也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明显是有所期待,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裴铮见状,再无半点情绪,高高兴兴的和朝朝说起故事来。   也许是哄孩子哄成了习惯,裴铮说的故事,很是生动风趣。   越来越多的人被他讲的故事吸引,都忽略了看台上的比试。   普通的百姓们,大多都只能够听明白裴铮说的那些故事,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朝朝和裴铮两人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于是,比试的也停了下来,看热闹的也停了下来,纷纷的看向裴铮和朝朝。   等到裴铮讲完之后,就热烈的鼓起掌来。   裴铮:“……”   就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的。   他们分明就是过来看热闹的,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热闹?   他到底是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瞩目着,随后就拉着朝朝走了。   “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一看?你可是饿了?要不要去吃一些元宵?”裴铮一边走一边说,飞快的拉着朝朝离开这个地方。   围观的百姓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就连看台上的那些青年才俊们,都有些想知道裴铮到底讲了些什么。   为何感觉这般的吸引人?   两人走出了老远,裴铮还能够感觉到身后有闹哄哄的声音,他的模样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你做什么要跑?”朝朝轻声的问道。   “他们都很喜欢你讲的故事,浅显易懂又幽默风趣。”朝朝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   因为不仅仅是百姓们听懂了,便是朝朝也听的很清楚,甚至都被裴铮讲的故事所吸引。   沉溺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但裴铮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虽然高兴朝朝在夸奖自己,可又不太乐意,“我只愿意给你和玖玖讲故事。”   除此之外,他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   “他们在喜欢也没有用的,今日不过是沾了你的光。”   裴铮的神情愈发的郁闷起来,方才找了一个借口带朝朝离开。   可走出一段距离,又不知可以做什么。   不管是酒楼还是茶肆都已经人满为患,先前的酒楼倒是还留着位置在。   但裴铮并不想那么快回去。   他还想要陪一陪朝朝。   “原是沾了我的光?”朝朝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裴铮不知她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来的,他已经无暇去顾及太多,只是认真的回应她,“的确是沾了你的光,朝朝,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裴铮想,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给了朝朝和玖玖。   除此之外,其他人当真是没有见过裴珍温柔的那一面。   这些话听得多了,人就会变的恍惚起来。   朝朝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反驳,只是每每在思考的时候,都放弃了这一举动。   只觉得很没有意思。   说出口的话,总是伤人的,更多的是伤人伤己。   朝朝想,何必呢。   他们不过在街边伫足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此处。   街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朝朝找不到喜欢的花灯,自然没有了凑热闹的心思。   裴铮也不想再陷入方才的尴尬之中。   两人便沿着不太热闹的路开始散步,走走停停,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晚上的风还有些冷,裴铮总担心朝朝会受寒,时不时的询问她一句。   朝朝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他,自己并不冷。   闲话说不过两三句,便又会停下,裴铮恰好想起了别的事情,开始一本正经的和朝朝谈话。   “元宵过后,玖玖便要去书院念书,日后玩闹的日子就会少很多。”   裴铮和朝朝提及玖玖要去书院的事情,这是在除夕之前就已经定下的。   这事儿,朝朝也很清楚。   “也不知道玖玖能不能适应书院。”朝朝的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担忧的,玖玖毕竟还小,先前根本就没有去过书院。   “那间书院的位置很不错,距离刺史府也很近,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尽快的赶过去。”   “何况,玖玖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山长和夫子们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裴铮对于这件事情,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信,朝朝有时候都觉得奇怪。   裴铮和朝朝说了许多的话,说了关于自己的打算,关于玖玖的未来。   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朝朝都是默默的听着,听到最后也逐渐的明白了裴铮的苦心。   他为玖玖选的书院,当真是深谋远虑。   朝朝每一次听见,神情都会变的很恍惚,她好像错过了很多很多。   “玖玖小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朝朝忽然问道。   裴铮乍一听见这话,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笑了起来。   心中很是高兴。   “玖玖小的时候,是很贴心的一个孩子,不哭不闹的,不管是谁哄他,他都开开心心的。”裴铮回忆起从前的事,素来都是有些恍惚的。   明明不过那么几年,但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点儿记不住,“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我当年一意孤行带他来雍州,其实并不知道照顾一个孩子到底有多么的艰难。”   “就算带上了大夫,乳母,和照顾他的人,可真当要上手照顾他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的手忙脚乱。”裴铮说起往事,总是有诸多感慨。   玖玖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不哭不闹的,唯有难受的狠了,才会哼唧两声。   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娱自乐的。   裴铮处理公务时,他总是一个人玩耍,或是练字,或是看书。   比起一些哭闹不休的孩子,他实在是太过乖巧。   饶是如此裴铮都有些受不住。   因为血缘关系,因为他是他的父亲,所以玖玖很喜欢缠着他。   裴铮的确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面对一个奶娃娃,自然更加没有耐心。   可谁让,玖玖是他的亲生子。   是他为之珍爱的孩子。   是朝朝留给他的孩子。   只要想到这一点,那狠硬的心肠,就变的柔软起来。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好好的照顾他,好好的陪伴者他长大。   为他挡住一切的挫折和痛苦。   “他生病的时候,会不会很磨人?”朝朝原本是不会问的,她的心中总是下意识的排斥知道这些事。   因为知道的越多,她就会越揪心,知道的越清楚,就会愈发的想入非非。   这些心思,自然是瞒不住裴铮的,有些事儿只需要稍稍的想一想,就可以明白。   朝朝从前不愿意去了解,如今愿意了解了,裴铮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她问的这些问题,又让裴铮为难起来。   担心朝朝知道了以后,会不会难受。   “其实也没有很折腾,他就算是病了,也不会太怎么闹腾的,玖玖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裴铮不算说谎话。   诚然,玖玖在自己的面前,会撒娇耍赖,也会使一使小性子,但见过玖玖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那时候,你把生病的他安置在徐府,玖玖很配合岑大夫的治疗,让喝什么苦药,就喝什么苦药,什么不让吃,他就根本不碰。”朝朝回忆起这些事情时,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心想着,哪有孩子是这样子的?   无论是谁见了玖玖,都会觉得他乖巧可爱。   就连徐云那么不喜欢孩子的人,见了玖玖都会被蛊惑。   徐云曾亲口告诉过朝朝,若是能有一个玖玖这样的孩子,她也是愿意生孩子的。   足见玖玖到底有多讨人喜欢。   “朝朝,你是在难过吗?”裴铮敏锐的问道。   朝朝自认并未暴露自己的心思,她有些不明白,裴铮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觉得玖玖这么乖巧,是因为,他平时过得不好吗?”   裴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犀利。   朝朝根本就招架不住,因为她的心中,的确有这样的念头。   这好与不好,并不是物质上的。   而是……   “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他过的很好。”裴铮冲着朝朝笑起,“他只是在你面前的时候,才会异常的乖巧。”   朝朝听见这话,像是有些明白,又像是有些不明白。   分明听懂了,却又不敢懂。   玖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面前异常乖巧。   朝朝问自己,是真的不懂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我教会过玖玖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教过他委屈自己。”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心中又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没有教过玖玖委屈自己,也从未委屈过玖玖。   可见,他知道什么事会委屈人。   可从前,他一直都在委屈朝朝。   这是他的过错。   裴铮并不否认自己的错。   “朝朝,对不起。”   朝朝听的有些恍惚,像是美闹明白,裴铮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开始道歉了。   他们不是在说玖玖的事情?   为何要来同自己道歉?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朝朝甚至都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今晚上喝多了酒。   神智开始不甚清明起来。   不然怎么会在此处,和裴铮一问一答?   甚至还愿意回答这些先前根本就不愿意提及的事。   “我从前,是不是很过分?”   裴铮问起了从前。   朝朝顺着他的思绪,同样想到了从前。   那些过去,到底有没有过去,她心里清楚明白。   先前不说,是因为不想提。   但接二连三的被人追问,朝朝自然也是受不住的。   他从前是不是很过分?   裴铮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他当然很过分。   “是啊…”朝朝轻声的应道,并未给裴铮什么脸面。   “和你回京城的每一天,我都很难受。”朝朝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她回忆起在镇南侯府度过的每一天。   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都变成了一个虚晃晃的影子,她并没有记住多少。   朝朝不在乎镇南侯府的人,那些奴才丫鬟,她通通都不在乎。   就连阮氏,朝朝也不见得有多在乎。   她的确想要讨好婆婆,想要讨好裴铮的母亲,倘若办不到,朝朝也并不强求。   她最在乎的人是裴铮。   最在乎的,是裴铮的态度。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风言风语,早就已经消散到天边去,唯有裴铮给的伤害,一直都在。   就像是烙印在她心尖的伤疤,只是结了一层浅浅的痂,只要一碰就会脱落。   “我每一天,都很痛苦,这痛苦都是你给我的。”   “你就那么看着我痛苦…”朝朝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裴铮,问出了一只藏在心中的疑惑,“裴铮,你当真不知道我难受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淡,甚至连表情都只是淡淡的哀伤,并未有太多的变化。   但她的质问,却如利刃一般的刺进裴铮的心里。   裴铮也很想问自己,当真不知道朝朝的痛苦吗?   他也许知道,只是选择了忽略。   他也许明白,只是没有很很在意。   他自以为是,她是不难受的。   甚至时间一久,就当真以为朝朝是不难受的。   暮然回首,才知自己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所以,他在忏悔,在道歉。   “我想原谅你,可是我办不到。”   朝朝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所以,她将问题直接抛给了裴铮。   她抬起头看他,冷静的问道,“裴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你?” 第113章 朝朝,不要害怕   有一些从前难以说出口的话,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问了出来,朝朝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但从前却一直都问不出口, 如今问了出来。   朝朝的心中仿佛少了一道枷锁似得,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她看着裴铮, 目光中带上了不少的审视, 见他一直不说话, 便又问了一句。   这些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不亚于凌迟,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朝朝还有许多话,没有对着他说过,但从不知道,当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   自己才是最无力招架的那一个。   朝朝问他要怎么办, 裴铮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的问题, 仿佛没有人可以回答,但裴铮却开始仔细的思考起来。   朝朝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原谅,裴铮起初听见这话的时候,自然是大为震撼的, 可冷静下来之后, 却觉得,朝朝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实属正常, 裴铮并不能左右什么。   “朝朝…”裴铮看着朝朝, 心中泛起密密的疼痛,他心中难受, 可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知道,朝朝也同样不好受,可他同样不知要怎么办。   无论是劝说,还是安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朝朝不清楚自己说这些话,是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复,见裴铮久久不说话,也没有强求什么,只是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同样不会想要裴铮给自己答案。   “回去吧。”朝朝轻声开口,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上元节的月亮,自然是很漂亮的,这会儿月上中天,已经很晚。   外头的热闹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而他们也该到了分别的时候,“玖玖还在等你,我们早些回去吧。”   一直在此处僵持,本就不是什么合适的事情。   裴铮看着朝朝,但朝朝却没有看他,有些事情其实只会有那么一次勇气,过了也就过了。   她不禁在想,若是裴铮方才说了什么,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想入非非要不得,因为不是真实的。   朝朝率先离开此处,打破这令人难堪和窒息的境况,但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裴铮就率先的抓住她的手不放,“朝朝。”   裴铮的动作很快,仿佛再不行动,就会失去什么似得。   朝朝没有挣扎,反而看向了裴铮,“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不到答案。”裴铮的诚实,是朝朝始料未及的,她本以为裴铮又会在自己的面前朝许多的理由和借口,就如同以前一样,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没有?   朝朝有些意外的看向裴铮,“什么?”   “我说,我找不到答案。”裴铮看着朝朝,没有丝毫的退缩,“你问我要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也很想你可以原谅我。”   裴铮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朝朝的意料之外,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听见裴铮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愣然。   她皱起眉头,想要反驳什么,可朝朝没有说话,反而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之前说过,希望你可以过得快乐一点,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裴铮知道眼前的这是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的住,只是比起机会来,他最关心的其实还是朝朝。   “你方才问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只是我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越是了解过去,越是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问题,我就越能够明白,你当初是什么样的心情。”   感同身受这个词,自然是假的,若非当初他做的太过分,惹得朝朝反感到给他的母亲写信,裴铮根本不会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因为自己的切身体会,所以才能够理解那份委屈。   “朝朝,我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裴铮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但是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他却觉得,理应如此才对。   “但是…我可以等。”裴铮想这么多年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概就是耐心多了许多。   他原本的耐心都放在了朝朝和玖玖的身上,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面对他们两人的时候,耐心只会越来越多,像是永远都不知疲倦一般,“我可以等你到你愿意原谅我的那一天。”   “也许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解决的法子。”   “我相信,我的运气应该不会太差的。”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很是自信,朝朝看着他却又一次的失了言语。   她看着裴铮,不得不提醒他一件事,“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谁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朝朝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就是没有办法原谅裴铮。   永远是一个很沉重的词,谁都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大概是能想象到的未来的极限,在这想象的未来当中,她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只需要想一想,就足够让人觉得崩溃了。   但裴铮却没有被打击到,他听见这个词,却罕见的冲着朝朝笑了笑,“永远吗?”   和他们之前的山盟海誓相比,是不是一样的?   裴铮甚至忍不住的开始想入非非,面对着朝朝的时候,甚至还能冲着她笑,“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裴铮看见了朝朝的疑惑,但是却并不想去解答,只是温和的笑着,“这样也很好,至少,你永远都会记得我。”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朝朝猛然的抬起头来,像是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看着裴铮,已经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些话,他是真心的吗?   他是真的,那么想的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裴铮的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看着朝朝,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只是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越来越明白,在自己的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裴铮经历过许多。   经历了从拥有到失去。   他遇到过很多很多的事情,早就已经明白,在他的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知道了,就绝对没有放弃的意思。   “我如今才知道,永远这个词,是这般的动听。”   裴铮说的那些话,朝朝竟觉得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对劲,可若让她说出裴铮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来。   永远那个词,的确是很动听的。   就像他们曾经说过的那样。   “朝朝,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裴铮虔诚的说出这句话,并且真的那么以为。   只是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是哪一个先到来的。   朝朝还在愣神的时候,漆黑的巷子里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醉汉,朝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醉汉就跑到了他们的跟前。   裴铮下意识的挡在了朝朝面前,将人拦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醉汉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看见裴铮和朝朝,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越走越前,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   裴铮本能的皱起眉头,朝朝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只是两人尚且还有理智在,并不想和一个醉汉过多的纠缠,他护着朝朝就想离开。   谁知醉汉却纠缠不休,就在这时候,福全出现了,“世子,柳姑娘,这里就交给属下来应付。”   福全一直都跟在朝朝和裴铮的不远处,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跑出来了。   对付一个醉鬼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醉鬼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耐,三两下就被福全给制服了。   裴铮嫌弃的看了一眼,“送去牢里关起来。”   他随口吩咐完,转身才看见朝朝的眼神,担心朝朝误会,便下意识的开口解释,“这醉汉的力气很大,今日是我们碰上,若不是我们碰上,是寻常女子碰上,事情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我打算将他暂时收押,等到明日酒醒了以后,再另行审问。”裴铮轻声说道,已经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朝朝默默的点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人迹罕至,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黑漆漆的。   若是当真有人走过,被这醉汉缠上,的确谁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朝朝看了一眼裴铮,轻声说道,“我在怀远县的时候,就听百姓们说过,他们说刺史大人一直都是很为百姓着想的。”   这一点朝朝很早就知道了,也一直都没有怀疑过。   他方才做出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选择,都是尽职尽责的,朝朝的心中很清楚。   裴铮见她没有误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朝朝的心情却有些微妙。   她在想,裴铮为什么会担心自己误会。   也许是今日的月色太过于明媚,也许是今日的美酒太过于醉人,朝朝便没了太多的束缚,想要问什么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的问出来,“裴铮,你在担心我误会吗?”   裴铮听见了朝朝的称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冷冰冰的喊着他世子爷,也不再装模作样的喊着他裴大人,虽然对着他的时候态度不是很好。   但是裴铮已经很满足。   “百姓们对于当官的,大多都是畏惧的态度,我第一天来到雍州的时候,当地的百姓看着我,便是害怕的。”裴铮回忆起从前,心中有着诸多的感慨,裴铮当时万念俱灰。   选择来到雍州,当时的雍州是怎么样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贫瘠的土地,困苦的百姓。   哪里有如今这欣欣向荣的景象?   郡守和师爷都非常的感激裴铮,若是没有裴铮,雍州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诚然裴铮有身份的便利,可若是不作为,同样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现在不会了。”朝朝轻声说道,“雍州的百姓们,都很感激你,我从前不知道雍州刺史是你,但是也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迹。”   那些听说,基本上都是徐云跟她说的,朝朝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但因为要随着徐云一块儿做生意,所以多多少少也会强迫着自己去交际,融入人群。   那时候她就听到了很多关于雍州刺史的传言。   比起丰功伟绩,大家其实更喜欢听的是一些秘密,比如刺史大人的夫人,比如刺史大人为什么独自带着孩子。   也因此闹出过不少的笑话来。   朝朝回忆起这些事儿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要告诉裴铮昔日自己的误会,只是和他说起百姓们对他的爱戴。   朝朝本以为,裴铮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但他亲眼看到裴铮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有所改变,以肉眼可见的有了变化,耳根处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朝朝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儿想笑。   她可还记得,方才和裴铮一块儿喝酒的时候,他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的。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个时候。   “咳,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让玖玖等着急。”裴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走在了前面,那模样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朝朝本来是不想笑的,但是看着这样的裴铮,到底是没能忍住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头一回是裴铮走在前头,朝朝在身后跟着,和以往很不一样,裴铮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似得,“朝朝,你走快一点,我们要快些回去了。”   裴铮如此说道。   朝朝也没有反驳,她也的确是要快一点回去,做好的元宵还没有下锅,徐兴文夫妻俩也应该回来了。   朝朝的除夕夜就没有和他们一块儿过,上元节的时候,自然是想着一块儿过的,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徐兴文夫妻俩在她的心目当中,就和父母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平日,朝朝从不会说出口。   朝朝也很想念徐兴文夫妻俩。   她脚步轻快的往前走去,只是这条路今夜实在是不怎么太平,前面刚刚走了一个醉汉,这会儿又从阴影处走出了一个歹徒。   他举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匕首,对着朝朝直直的刺了过来,朝朝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便这么愣愣的看着他,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在前头的裴铮,他听见动静之后转身,瞧见的便是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朝朝——”   裴铮在喊她,他一边喊着她,一边飞快的从前面跑了过来,如同每一次危险降临的时候一样,裴铮都是会挡在她的面前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听得见裴铮的声音,也知道现在是很危险的处境,可朝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迈不动步子,只能傻傻的等待着危险降临,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面那恶意。   “朝朝——快点离开。”裴铮声嘶力竭的声音还言犹在耳,朝朝听得清清楚楚,却浑身冰冷。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接近,对方的速度很快,但是裴铮的速度很快,他顾不得别的,紧紧的搂着朝朝,将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全部隔绝。   裴铮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以一种拥护的姿态。   朝朝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视线被人阻挡。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但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利刃割破皮肤的声音,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朝朝想动。   但耳朵却被人温柔的捂住,“朝朝,不要害怕。”   裴铮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他闷哼一身感觉到了疼痛,匕首在身后,他看不清确切的位置。   怀中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她虽然没说一句话,但裴铮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她的害怕。   身后的匕首被那人拔·了出去,裴铮能够感觉到血液喷涌而出,朝朝仿佛觉察到了意外,一个劲的在他怀中挣扎,“裴铮?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裴铮感觉到后心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那把匕首被拔出之后,很快又对着裴铮刺了过去。   他的时间并没有很多,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躲在暗中的侍卫很快就过来了,只不过他的目标太明确,行动的速度太快,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才会让他有机可乘。   朝朝自然是听得见动静的,也知道那人已经被制服,只是这会儿她的心去开始狂跳,“裴铮,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透露着许多的不确定,她方才分明听见了动静,但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只是裴铮没有回应她,一直都没有。   这让朝朝开始担心起来,“裴铮,你回答我,裴铮?”   朝朝的声音越来越急,裴铮的后心处还有一把利刃,方才他堪堪的避过,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还在担心朝朝,“我…没事的。”   裴铮轻声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不过他早就已经没了太多的力气,鲜血染红了整件长衫,裴铮稍稍的侧目看了一眼,昏迷之前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遗憾今日出门的时候没有穿氅衣。   要是那样,也不至于会看起来那么的凄惨。   “裴铮——”   随着裴铮的昏迷,朝朝终于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搂着裴铮,看见了他背后的伤,伤口如何她并未看见,但她却看到了长衫上的血迹…   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铮?裴铮你醒醒。”朝朝的思绪再也没有办法清明,她看着裴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冰冷,她伸出手覆盖住裴铮的伤口,可是伤口那么深,流了那么多的血,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   朝朝没有办法冷静,没有办法思考,甚至都不记得这里到底是哪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呼唤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冷静,但是朝朝根本没法冷静,最终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夫,大夫呢?”   甲一和甲二制服了那暴徒,很快福全也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直接愣住,“柳姑娘,这…”   “岑大夫呢?岑大夫在哪里?”朝朝看着福全,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满了眼泪,但声音还是清晰可见。   她在问福全,“我们现在,是回去更好,还是在这里等岑大夫更好?”   福全也不清楚。   朝朝拿不定主意,唯一能够知晓的就是要等大夫。   马车颠簸,可裴铮的伤却拖不得,朝朝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她奋力的擦去眼泪,鲜血沾染到了她的脸上,但是朝朝却半点都不在乎,见福全没说话,便自己想法子解决。   无论做点什么都比困在此处要好,“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客栈,福全,把裴铮带过去。”   朝朝从自己的荷包中摸索出了一些银票,将银票递给一旁的甲一,“想法子把客栈包下来。”   甲一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飞快的去办,那歹徒早就被捆了起来,手脚不能动,但那双眼睛里却还是闪着怨毒的光,朝朝看了好一会儿,可以确认自己是不认识他的。   朝朝也无暇顾及这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裴铮。   客栈开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本就没有什么人,裴铮的伤不能颠簸,朝朝当机立断的作出决定,是最好的决定。   朝朝为了避免麻烦,才让甲一出面,她都已经想好,若是掌柜的不愿意,她就要去找裴铮的令牌,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等他们在客栈安顿好之后,岑大夫也被找来了,朝朝剪开了裴铮身上的衣裳,想法子止住了血,只是匕首却不敢轻易去动,她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岑大夫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朝朝抬起头,看向岑大夫,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是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岑大夫,你救救他。”   “我求求你,救救他。”   朝朝看着岑大夫,喃喃低语,最后的几句话,岑大夫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些低语,唯有朝朝自己明白。   “裴铮…我不想要这样的永远。”   这样的永远,要来做什么? 第114章 裴铮,你要好起来   朝朝的喃喃低语, 没有一个人听见,岑大夫听了一耳朵,但心中更关心的是裴铮的伤势, 便将这事情抛诸脑后。   朝朝原本, 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事情的, 裴铮伤的那么重, 她担心都还来不及, 如何还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可有些事情, 往往出乎意料,并非朝朝不在乎裴铮的死活,要在这儿想些有的没得, 只因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朝朝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裴铮在昏迷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谁疯了。   什么叫做,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那他们之间也是永远了。   朝朝听到这话的时候, 直接愣在了当场, 她看着裴铮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只觉得荒诞。   这算什么永远?   她为何要这样的永远?   裴铮又为什么,这么说?   客栈的屋子不算差,三个算不上好, 屋子里很暖和, 因为福全使了大把的银子,让掌柜的准备了好几个炭盆。   里头温暖如春, 朝朝的心却很冷很冷, 她坐在一旁, 目光空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呆呆的看着裴铮的方向, 眼神却没有准心,像是在看裴铮,又像是在看别处。   可即便如此,朝朝还能说出心中所想,“岑大夫,求求你救救他。”   岑大夫如今也顾不得朝朝,只是上前去查看裴铮的伤势。   裴铮伤的很重,朝朝是知道的,在给裴铮止血的时候,她看到过伤口,很深很深。   那血怎么都止不住。   她倒了整整一瓶的止血药才勉强的止住,朝朝只求岑大夫救救裴铮,却一直都没有问他到底怎么了。   有些话一旦问出口,恐惧就会随之而来,所以朝朝并不想问这些。   岑大夫的脸色非常凝重,里里外外的忙碌起来,而朝朝一直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福全焦急的在一旁侯着,至于甲一和甲二,早就按耐不住的要去审问歹徒。   他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把人送去大牢,是因为他们想要先审问一番。   他二人是裴铮的侍卫,若是将歹徒送去大牢,他们俩是没有资格审问的。   这当然是不符合规矩的,可裴铮尚未醒来,福全对他们俩的态度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不和规矩的另算,今日总要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才成。   岑大夫给裴铮施针止血的时候,福全去外头看过甲一和甲二两人一次,询问过一些事情,但这人的嘴巴很硬,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福全担心把人给弄死了,便让甲一和甲二住手,这歹徒的动机非常的明确。   福全命他二人严加看管,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福全总觉得背后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福全去审问歹徒的时候,朝朝也在想这件事情。   那一刻的恐惧还深深的刻在脑海之中那歹徒的目的非常明确,从黑暗处冲出来,便是冲着她来的。   眼神冰冷,看着她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她从未遇见过这般不加掩饰的恶意。   惊慌之下朝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才会给对方可乘之机,只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会扑上去阻挡。   朝朝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算是现在,也没有好太多。她很努力的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劝说自己不要害怕。   仔仔细细的回忆那个人的面容,发现她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的。   朝朝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无数次的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在一瞬间,朝朝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呆呆傻傻的站着,为何不跑?   那一刻她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没有办法去控制。   在那双充满恶意的目光下,她仿佛被牢牢的钉在了地面上…   甚至这会儿想到也会忍不住的颤抖。   这也是朝朝不敢面对裴铮的主要原因。   她为什么就没有跑呢?   只要她躲开,裴铮就不会有事,就算受伤也许只会是小伤。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只要她稍稍的往边上躲开就好。   朝朝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就越觉得难受,这份愧疚一直折磨着朝朝,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敢走过去看裴铮的情况。   就算岑大夫告诉朝朝,裴铮没有什么大碍,就算他告诉她,裴铮很辛运,那把匕首没有戳中要害,只是还有一些为难的事情。   “柳姑娘,老夫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岑大夫忽然开口,朝朝原本的眼神是茫然空洞的。   听到岑大夫的声音,才总算回过神来,“您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迫切,“若是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柳姑娘太客气了。”岑大夫看了她一眼,告诉朝朝,裴铮的伤其实没有大碍,只是匕首需要拔出来,岑大夫需得全神贯注的拔出匕首。   自然需要有人帮忙,稳住裴铮的身子。   “福全他们几个都是大老粗,比不得姑娘心灵手巧,不如就姑娘来吧。”   岑大夫说的很轻松,朝朝一愣,心中有些为难,但岑大夫只当没瞧见。   他说的本来也就是事实,何况像世子这般挑剔的人,自然也是不想旁人近身的。   岑大夫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   朝朝不疑有他,照着岑大夫的吩咐,抱住裴铮不让他挣扎。   虽然他这会儿没有醒,可匕首拔出来的那一刻,一定会有痛觉传来,若是挣扎乱动,碰到伤口可就不好了。   朝朝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认真的点了点头,“您说,要怎么办。”   在岑大夫的说明之下,朝朝用力的点点头,紧紧的抱着裴铮的上半身。   他身上的衣服尽数被剪开,露出了狰狞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但还没有完全的止住。   匕首周围撒了一圈的止血药,但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渗了出来,渐渐的浸润了止血药。   朝朝的手上被塞了一块儿帕子,上头涂满了药。   岑大夫吩咐着朝朝,“等老夫将匕首拔出来,就将这药摁上去。”   朝朝用力的点点头,不敢分出丝毫精力去想别的事情,生怕这个时候又做错了什么。   裴铮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变的非常苍白,朝朝抱着他,忍不住的用力。   岑大夫没有去理会别的,聚精会神的盯着匕首,瞅准时机将匕首拔了出来,“柳姑娘,快!”   朝朝这一回的反应很迅速,直接将帕子捂在了裴铮的伤口上,也许是有一些太用力。   昏迷中的裴铮都忍不住的闷哼一声。   朝朝听见这动静,下意识的松开了一些力道,但帕子还是被她牢牢的捂在上头,那些药粉一点儿也没有碰落。   朝朝看着裴铮,看到他微微的挣扎着,一股强烈的担忧和愧疚,萦绕在朝朝的心上,她看向岑大夫,有些哽咽,“岑大夫,他真的没事吗?”   “柳姑娘放心,世子福大命大,并未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这些日子一定要卧床静养,才能保证不会落下病根。”   岑大夫没有危言耸听,只是将事情的真相系数告知,朝朝看着岑大夫,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铮。   问出了一个所有大夫都为之头疼的问题,“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岑大夫看向朝朝的眼神,多少是有些无奈的,他也很想让裴铮快些醒过来,但他当真是办不到。   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   “这个,老夫也没有办法保证。”岑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早一些的话,也许今日醒来,若是晚一些…大抵就要明日,或者是后日…”   岑大夫将所有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希望朝朝可以有一个心理准备。   但他发现自己越说,朝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惹得岑大夫很是担忧,“柳姑娘,你可别哭啊…世子他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伤口只是看着吓人,真没太严重。”   “就是会有些疼,受一些皮肉之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朝朝听见岑大夫说话,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泪流满面。   她明明是不想哭的。   怎么就哭了呢?   “让您见笑了…”朝朝飞快的用手背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岑大夫看的分明,只觉得有些心疼。   但岑大夫知道这时候劝什么都不管用,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柳姑娘,帮老夫一个忙,我要给世子包扎伤口…”岑大夫轻声说道。   其实这些事情,他一个人也是可以完成的,只不过为了不让朝朝胡思乱想,岑大夫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之下,伤口总算是包扎好了。   朝朝扶着裴铮躺下,刚刚要转身离开,手就被他紧紧的抓住。   因为裴铮的这个举动,朝朝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心中涌现出一个想法,她惊喜的抬头:“裴…”   朝朝顺着力道看过去,又将视线移到裴铮的脸上,发现他还是昏迷不醒。   所有要说出口的话都戛然而止,脸上的欣喜很快就消失不见。原来,裴铮没有醒过来。   这不过是他潜意识的行为,朝朝的眼神一瞬间变的黯淡下来。   这个时候,她其实应该掰开裴铮的手才对,这个姿势,无论对裴铮还是朝朝,都很难受,但是朝朝伸出了手,几次三番的比划着,都没有办法去掰开他的手。   心中有一股不舍的情绪蔓延着。   朝朝便坐在了裴铮的床边,她的左手,被裴铮紧紧的抓着,这感觉很是陌生。   岑大夫看着裴铮那面无血色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世子这些日子,当真是多灾多难,这才几日,竟然又变成了这样。”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朝朝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裴铮的这几次受伤,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她。   “柳姑娘,你可有伤到,让老夫给你瞧一瞧。”岑大夫照看完裴铮,也没有厚此薄彼,让朝朝伸出手腕给她把脉。   朝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闻言不过是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朝朝其实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但岑大夫却非常的坚持,要替她把脉。   最后还是给她开了安神的汤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的喝。   朝朝胡乱的点了点头。   裴铮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了,接下去便要考虑别的问题。   他们这会儿在客栈里头,是因为裴铮的伤起初并不适合挪动,他们才但是这会儿匕首已经拔了,若是要回刺史府,也不是不可以。   岑大夫去问了福全的意思。   福全这会儿头疼的不行,“府里头还有小少爷在。”   他们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玖玖知道了这事儿,该有多伤心。   “可这件事情能够隐瞒多久?小少爷肯定会知道的。”岑大夫无奈的说道,孩子越长大就越不容易忽悠。   何况今日上元节,他们高高兴兴的出来,如今也已经到了要归家的时候。   总不至于说裴铮这时候要去处理公务…   这话说出去给谁听,谁都不能够相信啊。   何况他们的小少爷,那么聪明。   “我去找柳姑娘商量商量。”福全头疼不已。   如今找朝朝商量是最好的法子,但岑大夫想到朝朝如今的情况。   也不知道能不能商量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福全在外头敲了敲门,轻声的喊道,“柳姑娘?”   朝朝听见动静,才恍然的看向门外,“请进。”   福全得了准许进屋,却也非常的克制,只在外围站着,保证这个距离可以让朝朝听到他说话。   “柳姑娘,世子如今也趋于稳定,您看我们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刺史府?”福全的声音透露着些许无奈。   朝朝听到这儿才恍惚的想起,这里只是一家客栈。   一家他们临时找来落脚的客栈。   会找到这里是因为一开始裴铮的伤势不能挪动,如今这隐患已经没了。   自然是回刺史府更加方便。   但朝朝很容易就想明白福全为什么为难。   因为…… 府中还有玖玖。   若玖玖知道裴铮又受了伤,这…   朝朝简直有些不敢想下去。   “玖玖他…”   “小少爷如今还不知道,这会儿还和福财在一处,但是这事情…”   福全的话还没说完,可朝朝听的分明,这事情是隐瞒不了的。   时间一久,玖玖肯定会知道的。   “容我想一想。”朝朝轻轻的开口,她没有立刻的答应,也没有立刻的反对。   而是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应该让玖玖知道吗?   岑大夫说的那句话,一直都在朝朝的脑海中回响,这些日子以来,裴铮遭的罪已经够多了。   仔细的算一算日子,甚至都不足一个月。   她要怎么样才能和玖玖开这个口。   朝朝一直都在思考要怎么办才好,但她很快就有了决定,让福全备车回刺史府。   客栈到底是不怎么方便的,只有在刺史府,裴铮才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   玖玖那边,若是瞒不住,也只能坦诚告诉。   朝朝虽然心中忐忑,可一直瞒着他总不是事儿。   福全立刻就去准备马车,而朝朝的手却一直都被裴铮牵着,他拉的很紧很紧,朝朝根本就挣脱不开,她尝试了一两次,也就放弃了。   福全在外面张罗着马车,朝朝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   裴铮最终是被福全弄上马车的,马车里头已经铺满了厚厚的褥子,肉眼可见的柔软舒适。   在这期间,裴铮一直都没有放开朝朝的手,所以朝朝只能被迫和他待在一块儿。   她如今并没有什么反感,只是看着裴铮,思绪万千。   马车上的确柔软舒适,只是街道上的路也并不平坦。   总会有着轻微的颠簸,朝朝的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敏锐的感觉到他在睡梦中受到了影响。   裴铮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朝朝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做出了决定,将裴铮抱在怀里,以其减少颠簸,让他睡的更加安稳一些。   这感觉让朝朝觉得怪异极了,印象当中,他们这般亲近的时候还是在几年前。   那时候的他们,总是亲密无间的。   裴铮身上的温度,通过肢体接触源源不断的传送到她的身上。   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她将人揽在怀中,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恍惚之间,朝朝想起了今日意外发生的时候,裴铮抱着自己的感觉。   那拥护的姿态,那久违的温暖,让朝朝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因为裴铮一直都护着她,就算在那么危险的时候也一如既往的关心着她。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裴铮的体温,那温度太过熟悉。   午夜梦回,不知多少次,朝朝会想起那些记忆,只是那个时候,裴铮从不在自己的身边。   她低头,看向被她抱在怀中的人,如今的状况让她觉得非常的奇怪,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但朝朝看着裴铮难受,却下意识的维护着他…   朝朝不知道这样的转变算是什么,但是她竟发现,自己没有太大的反感。   “裴铮…你要快点好起来。”   “下次,不要这么傻了。”   朝朝至今还觉得心悸有余,如何能想到裴铮竟有这样的举动,匕首若是再偏一点,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如果有什么事…你让玖玖怎么办?我是保护不了他的。”朝朝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玖玖,知晓裴铮受伤的那一刻。   她满脑子想的只是希望他没事,想要裴铮赶快好起来。   如今朝朝说起玖玖来,这些话里面,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如果…这样就是你说的永远,那我是不要的。”   她看着裴铮,脸色近乎麻木的说出这些话来。   没有人知道,裴铮受伤之后,在她耳边和她说起永远的时候,朝朝是怎样的心情。   愤怒有之,伤心有之,更多的则是恐惧和害怕。   她害怕裴铮一语成谶,她恐惧自己好不容易愿意尝试放下过去给彼此一个机会,而裴铮却…   朝朝在他耳边说这话,也不知尚未醒来的裴铮到底能不能听得见。   但她却忍不住的想要说,“裴铮,你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事,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了。”   这些话,朝朝是附在他耳边低语,除了裴铮,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朝朝说完之后,便抬起头,再也没有去看裴铮一眼。   她只怕一低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终于来到了刺史府。   玖玖和福财久等不到裴铮和朝朝,玖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上元节太热闹,爹爹和娘亲终于放下误会,去看了漂亮的花灯。   他虽然很想快些见到父母,却很克制的没有去打扰。   在福财硬着头皮想要带玖玖回府的时候,根本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挠。   玖玖痛痛快快的跟他回去,一路上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玖玖越是高兴,福财就愈发的苦恼。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世子爷和柳姑娘去看一趟花灯,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   先前遇见了醉汉也就罢了,之后竟还会出事,这回更加的离谱,遇见了歹徒。   世子受伤,柳姑娘虽是毫发无损。   但听说情况也不是很好。   福财头疼的不得了,但自家主子还未回来,他只能先陪着小少爷。   玖玖之后又拉着福财去买了不少的花灯,他全然没有在朝朝面前那么乖巧。   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花灯,那是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了,能够猜灯谜的就努力猜,若是实在猜不出,那就买…   于是,玖玖的院子里,就多了很多朝朝从未见过的花灯。   玖玖回来之后却一直都没有睡觉,想要让爹爹看一看漂亮的花灯。   本着这个念头。   就算困的不行,打着哈欠流下了眼泪,他也还是没有放弃。   眼看子时都过了,福财没了法子,只能让人传假消息过来,先把孩子给哄睡着。   谁曾想他刚刚把孩子哄睡下,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福财瞧见自家世子爷那模样时,心中也生出了和岑大夫一模一样的感慨。   心说这委实也太时运不济,怎么又受伤了。   福财的眼睛都不敢乱瞥,飞快的跟在身后,跟着去正院伺候。   到了这里之后,应当就没有朝朝的事儿了,但是她今日却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没有被动的站在外间,反而来到了裴铮的床边,安安静的看着裴铮。   这一举动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   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福财看的莫名,慢吞吞挪步到福全的身边,捅了捅他,“这是怎么回事?柳姑娘今日是转性了?”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一回事。”福全随口回答。   这番话惹的福财愈发的好奇起来,难道是他们世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福财的心中多少是有一点激动的。   只不过福财也没有看见朝朝的进一步举动,她只是坐在一旁,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看着裴铮。   比起之前来,的确有一些不一样,但仔细瞧着却没有太大的不一样。   福财不方便去问朝朝,只能去折磨福全。   福全被他缠的没有办法,直接赏了他几个白眼,“我如何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要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世子还需要这么凄惨吗?”   福财被噎的不行。   只是他的心里,实在是太好奇了,以至于一直在观察着朝朝。   朝朝原本对旁人的视线很是敏感,可如今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个上头,任由福财怎么打量都没有发现。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福财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原是朝朝眼眸中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稍稍的退散了一些。   虽然极淡,却很是分明。   福财的心中忍不住泛起期待,他们的小少爷是不是很快就不会孤单了? 第115章 朝朝,不要自责   屋子里很安静, 烛火在缓慢的燃烧着,刻漏尽职尽责的记录着时间,就在朝朝的身边, 她只要一转身, 就可以看的清楚。   但她自从来到这里, 就再也没有看那刻漏一眼。   裴铮的情况早已经趋于稳定, 他的伤更多的是看起来凶险, 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可怕, 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的修养。   何况裴铮还有失眠的毛病,岑大夫治疗他的时候, 自然会想让他更好的休息。   他告诉朝朝,只要裴铮没有伴随着高烧,便不会有事。   有了岑大夫的肯定,福全和福财统统都松了一口气, 甲一和甲二已经自行去领罚, 但福全以现在人手不够,让他们不要白白折腾为由拦下了,一切都等裴铮醒来再做打算。   福财和福全知道裴铮没有事,都去做自己的事情, 刺史府一切如常, 仿佛裴铮受伤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们并没有慌乱, 反而有条不紊。   这认知让朝朝皱起了眉头, 她坐在裴铮的身边, 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很多人都告诉朝朝, 裴铮没事,他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也有不少人劝她好好的休息,但朝朝都没有,她只是愣愣的看着裴铮,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朝朝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裴铮。   这对她来说,是很奇怪的经历,在很久之前,他们还在扬州的时候,朝朝第一次发现裴铮,当时裴铮也是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东水乡的房子里没有柔软舒适的锦被,又的只是又厚又硬的床板。   那个时候裴铮躺在上面,朝朝看着他,一直在想,这个人能不能活下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裴铮的脸色很苍白,睡着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无害的,他有一张摄人心魄的容颜,很多人都觉得,朝朝救下裴铮是因为被皮囊所俘,但他们哪里知道,当时的裴铮到底伤的有多么的严重。   很多时候就连呼吸都要没了。   朝朝只是很单纯的希望有个人可以陪陪她,她太孤独。   后来裴铮失忆了,朝朝就想,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之后裴铮恢复了记忆,他们回到了京城,朝朝总是会想,裴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朝朝看着裴铮,都会克制不住的去想,只有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裴铮,就这么一直看着,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这举动有些奇怪,直到朝朝终于看累了,她才闭上自己的眼睛,试图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朝朝都已经说了,裴铮到底有没有听见,朝朝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不想要那样的永远,所以裴铮如果不会醒过来,那么朝朝一定会恨他的。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如果裴铮给自己选择的永远是死亡。   那朝朝给自己选择的永远便是不原谅。   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是殊途同归的。   朝朝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继续的看着裴铮,那模样怪异极了,但谁都没有打扰朝朝,谁都能够看的出来,那双眼眸中的情绪,她在担心。   担心谁不言而喻。   好在,裴铮并没有让朝朝等多久。   翌日一早,就在朝朝撑不住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裴铮醒过来了,他茫然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朝朝。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一个晚上没有睡,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整张脸惨白一片。   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夜里的。   她是守了自己一晚上吗?   裴铮飞快的在脑中做出了判断,他想要抬起手,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那拉扯的感觉让他的肩膀疼痛的厉害。   裴铮的脸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伤在什么地方,这般仰躺着,着实不利于伤口恢复,压迫着伤口,但裴铮办不到趴着。   因为那会让他很难受,朝朝也曾质疑过这样是不是不好,但福全说,世子不喜欢。   他们都会以裴铮的喜好来办事,没有人会忤逆他。   他一醒来之后就控制不住的乱动,于是牵动了伤口,朝朝看了一眼,却没有动作,她看着他,缓缓的说了一句,“你不要乱动。”   “你的身上还有伤口。”   这是裴铮醒过来之后,朝朝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关心的问他好不好,也不是问他你是不是醒了。   裴铮明明是想笑的,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有些办不到,他的伤口不知缠绕了多少布条,若是他一动不动,应当不会那么的痛。   “朝朝。”裴铮喊着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温柔。   朝朝轻轻的应了他一声。   这让裴铮备受鼓舞,这么多年,这是朝朝头一回应他。   从前,朝朝是不会说话的,她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你,仿佛你是她的所有,只可惜当年的裴铮并不知道那究竟有多珍贵,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柳朝朝伤的体无完肤。   后来他们分开了,裴铮一直都在找她,苦寻不见终是疯魔。   再后来,他们相遇。   裴铮喊过无数次她的名字。   但朝朝都不会回应他的,他早就知道,朝朝不会回应他。   试过了一次又一次,早就已经失望,甚至变成了绝望。   但是今日却…   裴铮的心中是有一些欣喜的,但是欣喜过后便是深深的担忧,他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很容易想入非非,他在想朝朝为什么会忽然回应他?   是因为自己现在伤的那么严重吗?   裴铮忽然抬起眼看她,朝朝坐的很近,就在自己的身边,这个距离足够他把人看的很清楚。   所有人都可以在朝朝的眼神里看出担忧,唯有裴铮不一样,他在朝朝的眼神里,看出来的是不解和愧疚。   他忍不住的在想,朝朝到底在愧疚什么?是在愧疚他受了伤?还是在愧疚别的?   裴铮想不明白,但因为看见了她的“愧疚”,而心中难受。   “朝朝,我没事。”   裴铮笑着开口,告诉朝朝自己如今的情况。   “我已经醒过来了。”   “身上的伤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不能说是不痛,只能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裴铮早就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事情了,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其实裴铮都已经说不清楚。   他像是不太能够感知到疼痛。   是因为那五年里,他过得并不好,时常会产生幻觉,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的时候,他也很痛苦。   有时候幻觉看的多了,就会忍不住的自虐,只有疼痛会让佩珍清醒,他一边看着幻想出来的柳朝朝沉溺其中,一边又想要追寻真实,奇怪又矛盾。   但这些事情,他从未告诉过别人。   裴铮看着朝朝,而朝朝也在看着裴铮。   “朝朝,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裴铮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温柔。   事实上,朝朝见到的裴铮,素来都是这样的。   他在自己的面前,从来都是这么温和,所有人都知道,裴铮是在乎柳朝朝的。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就连朝朝自己都不会怀疑。   裴铮对着柳朝朝的时候,从来都是温柔的,他几乎没有对她恶语相向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见过的一面,在朝朝的面前,却是最普通的样子。   那是他们相处的常态。   裴铮想,朝朝应该是没事的。   但是他不确定,所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确认,“你有没有受伤?”   裴铮又问了一次,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朝朝轻轻的摇头,“我没有事。”   她是真的没有事,她被裴铮保护的很好,她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来保护她?   把她推开不可以吗?   非要拿自己来当肉盾,然后被伤成这样子。   “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朝朝轻声说道,一句假话都没有,她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裴铮将她保护的太好太好,挡住了她的眼睛,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让她恐惧的眼神消失不见,让她难以接受的声音也听不真切,就算他倒下了,也还在护着他。   朝朝甚至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裴铮的所作所为,让朝朝想到了阿阳,她的夫君也曾这么护着她,坚定的挡在她的面前…   裴铮做了什么,他自己最清楚,于是这会儿他看着朝朝,了然了她的愧疚。   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   裴铮的心中泛起了一些无奈。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像是维系着什么微妙的平衡,仿佛一开口这些平衡就会被破坏。   朝朝的想法不得而知,但裴铮是不想破坏的,但其实早就不一样了。   裴铮是不想让朝朝愧疚的,他不想让朝朝和他的关系,因为这愧疚而有所改变。   朝朝也许会因为愧疚一时妥协,对他好一些。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那样对于裴铮而言,更像是怜悯,裴铮并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从前的疯狂,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裴铮比起之前来,要清醒理智了许多。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要起来,只可惜用不上力气,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牵动背上的伤口,痛的裴铮冷汗直流。   他试过几次,到底还是放弃了,裴铮只能看向朝朝,“能帮我一个忙吗?”   朝朝的目光看向了他。   裴铮的声音有点儿羞赧,“我起不来了。”   “朝朝,你扶我一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自然,但心中的忐忑唯有自己清楚,他担心自己会被拒绝。   朝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扶起了裴铮。   朝朝的力气不小,只是顾及着裴铮的伤口,并不敢太用力,但伤者本人却半点都不在乎,甚至还冲着朝朝笑。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朝朝的仿佛有所猜测一般,裴铮冲着她点了点头。   明明他不想打破这平衡,明明朝朝对他有所愧疚,更好不是吗?   但裴铮就是不想。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想法,固执非常。   裴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问朝朝,“朝朝,你是在难过吗?”   他问的还算迂回,并没有太直白,可朝朝如今却半点都不想迂回,她点点头。   算是回答。   裴铮一直都在看她,这会儿又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那眼神太过于直白,让裴铮都很难接受。   他很清楚的知道,朝朝在愧疚,因为他的伤势,而对他有所愧疚。   “岑大夫不是说过,我没事吗。”裴铮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这一次醒过来,除了身上有点疼以为,就连头疾都有所缓和,裴铮就知道了,岑大夫是趁着自己昏迷,又给自己用了什么安神的药,让他可以睡得久一点,睡得好一些。   这是岑大夫的善意,裴铮就算不喜欢,也不能真的得罪一个大夫。   “是,他说过,你没有事。”   朝朝一板一眼的回答,很多很多人都告诉她,裴铮没事,但是昨日的那一幕却在朝朝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她无法抹去那一幕,只能一次次的回想,一次次的回忆。   也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的担心。   朝朝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朝朝,我没事了。”裴铮又一次的开口,试图告诉朝朝自己很好。   但是朝朝显然是不相信的。   她的思绪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说她固执还真的是很固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朝朝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她问裴铮为什么要冲上来。   为什么要替她挡住那些扑面而来的恶意。   问为什么其实很没有意思,朝朝的心中也许早就有了答案,但是她却是不相信的,所以才会等裴铮醒过来。   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为什么?”裴铮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想过朝朝会这么问,他哪里能想到为什么呢?   那一刻仿佛是本能而已。   “我想保护你。”   那是裴铮最真实的想法,他只是想保护朝朝不受伤害而已,至于自己会怎么样,他根本就顾不上。   “朝朝,你为什么要这么问?”裴铮诧异的看向她,朝朝眼中的情绪一直都没有淡去。   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裴铮看的清楚,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看清楚,他想要看的更仔细一点,但是看不真切,最终裴铮只能依靠追问,“朝朝,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朝朝看着裴铮,一些问题仿佛都没有了意义,裴铮的想法很是简单,只是想要保护她而已,但是朝朝却不敢相信。   她给自己铸就了很厚很厚的壳,但因为裴铮的举动,这些壳就要产生裂纹了。   “朝朝,你在…愧疚吗?”裴铮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答案,最合适的描述。   朝朝听到这里,稍稍的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的确是愧疚的,她担心裴铮就这么死去,她承担不起裴铮的生命。   “岑大夫的确说过你没事,但你的伤势很棘手,只是运气好一点,如果匕首再偏一点,就会伤及肺腑,伤到心脉。”朝朝哪里会不知道那些都是安慰自己的话?   只是他们那么说,她也就那么的听着。   朝朝并不喜欢给别人带去麻烦,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她曾经唯一愿意麻烦的人就是她的夫君,只是夫君不在之后,她再也不想麻烦别人了。   徐云像是个例外,但她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才让朝朝对她敞开心扉。   朝朝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只是运气好一点…”裴铮重复着这句话,大概知道朝朝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她不仅愧疚,也许还在自责。   觉得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让他受伤,但事实也许不是这样的。   “福全。”裴铮对着外头喊了一声,福全就尽职尽责的出现了。   “世子。”   福全恭恭敬敬的站在裴铮面前,称呼还是一如既往,裴铮的打算他们是知道的,只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镇南侯不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便这么僵持和焦灼着。   裴铮并没有阻止这个称呼,反而问他有没有查到什么。   按照裴铮的猜测,这件事情,不,是那个歹徒,和朝朝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也许是冲着自己来的。   朝朝根本就不像是会惹到这种仇家的人。   “对方是什么身份?”裴铮当着朝朝的面问道。   福全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主子的打算,于是他就当着朝朝的面说出了那歹徒的来历。   “是温兴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道明白了真相,朝朝并不知道在裴铮没醒过来的时候福全做了什么,但如今却像是了解到了一点。   她大概知道温兴是谁。   “他不是…”   朝朝想说,他不是被关着吗?这件事情还是裴铮告诉她,而后由她去告诉徐云的。   裴铮先前失忆也是因为这个人。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朝朝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仿佛这样才可以解释的通,解释的明白。   原来,是温兴的人。   “他们要做什么?”朝朝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还能做什么呢?自然是报复而已。   报复裴铮不得,便想着来对付朝朝,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在裴铮的心目当中,柳朝朝有多重要。   “这次,是我连累的你。”   裴铮笑着说出这句话来,朝朝却笑不出来,她看着裴铮,依旧不说话。   “朝朝…我只是想保护你。”   比起曾经那些虚无缥缈的保护,自以为是的为她好,裴铮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真真切切的把面前的人护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她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份心情,裴铮不知道要怎么样表达。   但他却因为这件事心情变得极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这就是裴铮唯一的愿望。   “朝朝,那一天我感觉到了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在保护你。”裴铮说的认真,也的确是那么想的,“朝朝,我很高兴。”   “你平平安安的。”   他的愿望在那一刻变得简单而纯粹。 第116章 我来告诉玖玖真相   裴铮说起这些话的时候, 心中是喜悦的。   这份喜悦并没有隐藏,他的脸上同样也是喜悦的,他是笑着说起这些话的。   真真切切的保护, 看得见, 摸得着, 谁都知道他在护着她。   没有迂回, 没有七弯八拐, 没有那些阴谋和算计, 一切都浮在表面。   裴铮知道自己很鲁莽,也很不理智,但他当时哪里还能想到那么多?   虽然过程很是惨烈, 但是结局是好的。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平静下来,但朝朝却一点也不平静。   她看着裴铮,只觉得裴铮这会儿有点凄惨。   他的脸色很难看, 惨白一片, 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脑子都不怎么清明,昨夜被岑大夫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药,这会儿脑子还隐隐作痛, 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裴铮却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在想,那天如果他真的从贺兰山上面跳下来, 今日会变成什么样?   从前还觉得有些遗憾的事情, 到了今天就变成了深深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最终因为顾及朝朝, 而没有做什么蠢事,也庆幸昨日保护了朝朝。   裴铮的头有点疼, 像是头疾发作了,但他却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已经明白在朝朝的心目当中谁都不能取代阿阳,那是独一无二的。   就连他也不能。   但裴铮的心态却比从前好很多。   因为他知道,那个阿阳也是他,无论朝朝承认不承认,至少永远不可能是别人。   自己醋自己这种事儿,总比醋别人要能够接受一些。   所以裴铮告诉她,不要自责,不要愧疚。   裴铮并不需要怜悯,他没有办法把阿阳还给朝朝,就算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不可能,除非朝朝也失忆。   但失去的记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何必徒劳挣扎?   这条路已经完完全全的没有了希望,裴铮也并不留恋什么。   何况那并不是什么康庄大道,早早的放弃才是正途。   “你怎么了?”朝朝敏锐的问道。   裴铮随意的扯了扯唇角,同她说背上的伤口还有一些疼,“你放心,没有太大的事情,只是压着伤口了。”   朝朝的反应其实并不在裴铮的预料之内,他曾经算计过很多人,每一次都能够将他们的反应预料到,只是每一回都不能预料到朝朝的反应。   从前是,现在也是。   “朝朝,我真的没事。”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话,虽然听多了会让人觉得奇怪,但裴铮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朝朝。   一次又一次的说着同样的话,说的多了朝朝总会相信。   “嗯。”   也许这样的方式不是最聪明的,但好歹是有效的,朝朝沉默了好久,到底是出声回应他了。   “我知道你没事。”朝朝的这些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裴铮听的,“岑大夫和我说过,你的伤并不严重。”   裴铮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他看了眼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儿惨兮兮的。   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对,但还没等裴铮想到,朝朝就率先开口。   “你刚刚醒过来,可有什么想吃的?”   裴铮听到这话,诧异的看向朝朝,心中稍稍的激动了些,“你…”   “我去厨房找厨娘,让她给你做。”朝朝淡淡的开口,直接在裴铮的心上泼了一盆凉水。   “哦…”他随便的应和了两句,不太在意的摆了摆手,“我也不知这会儿能吃什么,岑大夫会吩咐厨房的。”   裴铮从前挑剔,但那也只是从前,如今的他早就没了挑剔的心情。   只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免得朝朝看了就是一脸愧疚。   惹得裴铮心中也挺难受。   裴铮说完这话,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朝朝同样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甚至还记着给他倒了一杯水。   裴铮瞧着这个架势,就知道朝朝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事儿他也能猜测一二,只是裴铮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压在心头。   他看了一眼朝朝,开口问她,“你一夜没睡?”   朝朝听到这话,轻轻的点了点头,坦诚的让人意想不到,“我有一些担心。”   “我现在已经醒了,你一夜未眠总是伤身,早些去休息才是。”   裴铮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要对朝朝说,便是不说话,有朝朝陪着自己对他而言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裴铮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被拒绝。   但裴铮却不想这么做。   他下了逐客令。   可朝朝却没想走,“我还有些事要同你说…玖玖他…”   朝朝见裴铮没有出声阻止,便说起玖玖来,昨日他们归来时玖玖已经睡下,这会儿也不知醒没醒。   但这些事情总没有那么好隐瞒,“等会儿玖玖醒来之后,我要据实以告吗?”   裴铮听出了朝朝的弦外之音,这是她在和自己商量吗?   裴铮听到这里,心中是高兴的,但到底是不想朝朝为难。   “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告诉玖玖。”裴铮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也想好了要怎么告诉玖玖。   这个时候,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让朝朝好好的休息。   “我还不困。”朝朝轻声说道,她还是固执的坐在裴铮的身边,无论他怎么说,都没能说服朝朝。   裴铮正愁不知道要怎么说服朝朝去休息,刚好岑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裴铮眼前一亮。   然后,岑大夫就瞧见了这些年从未见过的景象,他发现裴铮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兴奋。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这模样看的岑大夫两眼一黑。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用眼神问道: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又失忆了吗?   朝朝有些疑惑,岑大夫的眼神她只能看懂一点点,这会儿默默的摇头。   至于别的事情,朝朝也不知道。   但岑大夫不过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给收了回去,全程都在看裴铮,“世子,您…没事吧?”   “什么?”裴铮被问的有点儿懵,心说他有事没事,岑大夫难道还不知道吗?   心情激动的裴铮压根不知道岑大夫为什么这么看着他,面对岑大夫的打量,他忽然反应过来岑大夫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铮一时语塞,唯有冷着一张脸。   岑大夫方才一直都在观察着裴铮,这会儿看见裴铮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更加疑惑,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世子,您是不是又失忆了?”   裴铮:“……”   朝朝:“……”   裴铮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就变得愈发不好看起来,他看了一眼岑大夫,完全不知道岑大夫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朝朝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得忍住了,只不过忍得很辛苦,默默的别开脸,没有让人发现。   裴铮的脸色愈发黑了,不太想搭理那个小老头,岑大夫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裴铮一点事儿都没有。   但岑大夫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心道若是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可能见着自己的时候这么激动?   要知道裴铮平日里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自个儿。   “世子爷,把手伸出来。”岑大夫虽然心中狐疑,可也没太深究,他毕竟还记得自己的职责。   裴铮没有推诿,直接将手伸了过去,这般配合的模样看的岑大夫愈发狐疑,他本就觉得奇怪,这会儿就更加奇怪,“世子,您是不是趁着老夫不在的时候,又做了什么?”   不然今日怎么会这么配合?   难不成是打算做什么,这会儿要忽悠自己?   岑大夫很是小心的应付着,裴铮只觉得这些话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难道是这种人吗?   “莫要说些有的没的,好好把脉即可。”裴铮木着一张脸说道。   等到好不容易把完脉,岑大夫也没有搞明白裴铮闹得究竟是哪一出,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裴铮没有事情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但还是没能明白,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岑大夫倒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见裴铮无恙,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提着药箱就要告辞,临走的时候却被裴铮阻拦,“你给她瞧一瞧。”   裴铮指的是一直站在一旁的朝朝。   岑大夫看了一眼朝朝,立马就走了过来,“柳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朝朝有些疑惑的摇摇头,完全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扯到了她的身上来,“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裴铮生怕岑大夫被朝朝就这么忽悠过去,毫不犹豫的揭露道:“她昨日没有睡。”   朝朝很想说自己并不困,但裴铮却一直劝她去好好的休息,两个人僵持不下,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朝朝一直都说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裴铮平日里就不会好好的休息,睡眠不足到底有什么危害,他比谁都要清楚。   最后朝朝不愿和裴铮起争执,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裴铮见朝朝出去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回过神来才发现,岑大夫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原来,世子也是知道不好好休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岑大夫的声音有点儿冷,听在裴铮的耳朵里,只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大好。   “我…”   岑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世子,您这般处心积虑的要支开柳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同老夫说?”   裴铮并没有去回应这句话,只是问了一些别的事情,“我这伤,到底什么时候会好?”   岑大夫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倒是一句话都没隐瞒,“好好养着,一个多月就会好。”   “好好养着?”裴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没有什么当病人的自觉,不知这好好养着大概是什么意思。   岑大夫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哼声,“按时喝药,晚上早早的休息。”   “莫要点灯熬夜。”   裴铮随意的敷衍几句,岑大夫就知道裴铮根本没听进去,小老头说了几句之后,就不想搭理他,最后拂袖而去。   裴铮并没有太在意,屋子里有些安静,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去碰一碰自己的伤口,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好在是一些皮肉伤。   但也会行动受限,他这些日子说不准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这让裴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不多时福财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世子,喝药了。”   裴铮看也没看那碗药,接过来之后直接就喝了下去,“朝朝出门了吗?”   “柳姑娘去了客栈。”福财有点儿疑惑裴铮是怎么知道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铮听到这话有些忍不住的想笑。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观察出来的?   朝朝心中惦记着徐云,只不过因为他受了伤不知所措,固执的想要守着他,他若是不找一个理由,恐怕朝朝这会儿还留在此处。   “这样不是也挺好的。”   裴铮轻声说道。   她有了朋友,有了自己牵挂和在乎的人,若是心情不佳也有人可以倾诉,就像自己昔日遇见什么事情还有荀烈陪着自己一般。   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福财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己愈发的看不明白,“柳姑娘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裴铮轻轻的应了一句,他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很高兴的,人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口是心非的。   “玖玖在什么地方?”裴铮忽然问道。   “小少爷还在自己院子里,昨日睡得太晚,晚上睡得也不太安稳,这会儿还没有醒过来,春荷正守着他。”福财等人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和小少爷解释。   没曾想世子已经醒过来。   “等玖玖醒了之后,就将他带过来。”裴铮当机立断道,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亲自告诉玖玖。   福财愣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事情到这里之后,仿佛已经全部解决,但裴铮却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的却是要亲自去审问那个歹徒。   福全虽然已经撬开他的嘴,但裴铮终归是不放心的。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来,福财就立马摇头,“世子,您千万不要乱来,您的伤可千万不能乱动。”   裴铮想说自己没事。   但福财却捧着碗站到了老远,不怕死的“威胁”道:“您若是非要去,那奴才只能将这件事告诉柳姑娘去。”   裴铮:“……”   他听见这些话,第一反应是福财皮痒了,随后却又忍不住的想,朝朝是不是真的会在意。   福财一看自家主子没了这个念头,便壮着胆子走过来同他说昨日发生的事情,“世子,奴才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裴铮随意的掀了掀眼皮子,总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和善,不然福财也不会那么大胆子,他轻嗤一声,“说。”   “昨日您回来的时候,柳姑娘一块儿回来的,奴才亲眼瞧见柳姑娘很担心您。”福财这番话说的要多激动就有多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是手舞足蹈。   但裴铮却不怎么相信。   总觉得福财是在哄他开心。   可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的追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奴才怎么可能骗您?”福财心说自己哪里有这个胆子胡说八道,若是被拆穿,不是要被扒一层皮。   裴铮原本还能够装模作样一番,但是知晓这件事情之后,那是什么都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的竖起了耳朵来。   问自然是不会问的。   但福财了解自己的主子,非常的主动,说了许许多多的细节,而后福财就发现,他们的世子爷好说话许多,基本不会故意折腾什么。   主仆俩都非常的高兴。   直到睡醒之后的玖玖揉着眼睛走了进来,一脸委屈的看着他,“爹爹,你怎么又受伤了?”   裴铮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小的孩子就跑到他的面前。   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爹爹,你还认识玖玖吗?”   裴铮:“……”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7章 要回一趟京城   上元节一过。   春节就算是彻底的过去了。百姓们恢复了农耕, 官员们也恢复了早朝。   而镇南侯裴元勋,此时还在京城,没有离开侯府。   他正想和阮氏在一块儿商议近日来家中发生的大事, 他们夫妻俩恩爱有加一向都是和和美美有商有量的。   但最近府中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于尴尬, 主要是因为裴铮想做的事情, 太匪夷所思。   裴元勋压根就不明白裴铮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阮氏一开始听到的时候, 根本就难以相信。   本想着等裴元勋回来之后旁敲侧击的和他提一嘴, 结果不问不知道, 一问吓一跳,裴铮那逆子,竟然一点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同样的也没有给他们留下。   他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写了书信。   阮氏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裴铮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书信,只觉得万分无奈, 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后, 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又是柳朝朝。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柳朝朝。   阮氏收到书信的那一日,独自枯坐在正院, 手里捏着那封信, 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阮氏也并非是坐以待毙,她也曾经给裴铮写过信, 本以为是不会收到回信的, 可裴铮这一次却一反常态, 给了阮氏回信。   他告诉她,自己是不会放弃的, 希望母亲可以成全。   阮氏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中是无奈的,她在想成全什么呢?有什么好成全的?多年之前的错误,为什么裴铮到现在都还看不透?   他们分开了那么久难道还不能让裴铮死心吗?   她本是不知道柳朝朝的存在,但裴铮却没有丝毫的隐瞒,告诉自己,他已经找到了柳朝朝,并且希望阮氏可以成全他们。   阮氏一直在心里想着这两个字,一直都默默的问自己,要成全什么,要怎么成全?   裴铮送回来的那封信,阮氏翻来覆去的恶看过很多回,也因为看的太久太久,她都要认不得那些字了,她也曾经给柳朝朝送过信,只是还没有等到回信,送信的人就被裴铮给撵回来。   从那之后,阮氏就不想提这件事。   但这些事情并不是她不去提起就不存在的。   每一个人都会过来问她,这件事情要怎么办,问她,裴铮到底要做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问的多了,阮氏的心中就生出了一些厌烦,她心道裴铮是怎样的想法,她怎么会知道呢?   自从五年前,裴铮遇到柳朝朝之后,那就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出现了,从那之后阮氏就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这个儿子。   只是当时阮氏并不想承认罢了。   今年的除夕,裴铮同样没有回来,府邸空荡荡的,唯有他们老两口,镇南候的那些妾,根本没有资格陪着一块儿守岁,至多是那些庶子庶女们,还能得到阮氏的怜悯。   得以在除夕这一天,见一见亲爹。   但裴元勋并不是什么很考虑血缘关系的人,亲疏远近他看的非常明白,心中最在乎的当然还是裴铮,这会儿也忍不住的对着发妻道:“裴铮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认真的吗?”   阮氏淡淡的看了丈夫一眼,对于这些话,她已经听到过太多太多次,她也曾经想过很多很多次,但一直都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   阮氏对着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面对丈夫也同样如此。   “他早已经过弱冠之年,再过几年就到了而立之年,他早就已经不是个孩子,我如何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阮氏的这些话,听起来有一些怨怼。   只不过她隐藏的很好,裴元勋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可是他要放弃世子之位,他…”裴元勋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难以接受,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会变成这般模样。   同样的气,阮氏早就已经生过了,所以这会儿她的表情要平静许多。   “那就让他放弃好了。”阮氏淡淡的说道,“既然这么不愿意当镇南侯府的世子,那就不要当了。”   阮氏的声音很冷,直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裴铮可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把自己气成这般模样。   裴铮要放弃世子之位,阮氏绝对是比裴元勋更加震惊的,天知道她因为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说白了,裴元勋还有别的儿子,但是阮氏只有裴铮一个儿子。   “夫人,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他任性,你难道也要和他一般见识?”裴元勋无奈的看着妻子,试图劝她,但阮氏这一次的态度非常的坚决。   根本就不想和丈夫讨论这件事情。   只是面对丈夫说的话,心中多少有点恼怒,“赌气?任性?难不成在你的喜怒当中,这件事情错在我?”   裴元勋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补救,这会儿怎么可能胡说八道?连忙开始给自己描补。   “不不不,怎么会是夫人的错?明明就是那小兔崽子的错。”裴元勋坚决的认为是裴铮的错,并且告诉阮氏,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的教训裴铮。   只是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好好的教训裴铮一顿?   裴铮自从五年前裴铮离开京城去雍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教训他?   这些话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感伤而已。   “侯爷,不必自欺欺人。”阮氏的声音很冷,也很硬,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心中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阮氏原本也以为,裴铮是赌气任性的,但这么多年了,就算要赌气这气也消了吧?   她本以为裴铮消了气之后,会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但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   “侯爷,他并非是任性,而是想明白了。”阮氏轻声说道,早在柳朝朝离开的时候,阮氏就觉得裴铮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愿意承认,只当裴铮是一时受了刺激难以接受。   她一直都在等,等裴铮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然而阮氏知道了,她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   裴铮已经决心放弃一切,只是为了柳朝朝,阮氏想起了裴铮离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过去了五年,她的记忆本应改变的逐渐模糊,但没有想到愈发的清晰。   ’母亲,我曾经以为,权利地位和财富是最重要的,可朝朝离开我之后,我才明白这些东西于我而言,早已经不算什么。‘   阮氏还记得裴铮说这句话时候的模样,他那么的冷静,那么的认真,眼眸中的情绪却是那么的疯狂。   让阮氏看了都要害怕的疯狂。   她本以为,裴铮只是一时糊涂,她一直都是这么劝说自己的。   但其实这一切只是阮氏的自欺欺人,她当真不知道吗?当真不明白裴铮的想法吗?   那是自己的孩子,一举一动她都是最了解的。   只不过阮氏直到现在才愿意相信。   “什么?”裴元勋显然是没有听懂,“什么叫做,他只是想明白了?”   裴元勋显然好似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裴铮就是离经叛道,孩子的叛逆期都还没有结束,只需要好好的引导就可以。   但阮氏的目光却很残酷,她抬眸深深的看向别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很快阮氏就将目光收回,落到了裴元勋的身上。   裴元勋被发妻看的一激灵:“夫人?”   他很想问一问阮氏,到底是怎么了,但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阮氏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能让阮氏有这样举动的,裴元勋猜测,也唯有他们的孩子。   但阮氏却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对这件事情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无论裴元勋问什么,阮氏都是闭口不言。   裴元勋也着实无奈。   过了正月之后,裴元勋便要启程离开京城,他和阮氏商议,要不要和裴铮好好的聊一聊,但阮氏的的脾气比起之前来要差的许多。   坚决不同意,“他若是实在不想当这个世子,我们总不能逼着他当,他自个儿不是也说了吗?玖玖聪慧过人,可以堪当大任。”   “刚好,我也是这么以为。”   裴元勋听懂了妻子的意思,怕是被裴铮气的狠了。   他虽然心疼孩子,但也是敬重发妻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就不去理会,省的到时候他们母子俩和好了,留下自己里外不是人。   但裴元勋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变的恶劣,便给大女儿去了消息,让大女儿想想法子。   而远在凉州的裴铮,并不知道父母之间的打算,他每日都在府中养伤,成日里脚不沾地,已经快要闲出毛病来。   虽说郡守和师爷每日都会过来找裴铮,几人凑在一块儿,也会在书房商议公务,但他很多时候都是以静养为主,成日里不是吃饭就是喝药。   明明裴铮觉得自己的伤势已经大好,但是府中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成日里让他喝药。   更因为有朝朝在,裴铮当着朝朝的面并不会发难,于是有了靠山的岑大夫,变着法的给裴铮扎针喝补药。   从前想做的不能做的,这会儿统统都做了。   那药是要多苦就有多苦,要多难喝就有多难喝。   裴铮好几次都要破口大骂。   但因为是朝朝亲自端过来的,就算是黄连,裴铮也会咽下去。   只是这苦药喝的多了,他也是受不住的,便忍不住开口求饶,“朝朝,今日能不能不喝?”   朝朝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又看了眼裴铮,很是坚定的摇头,“良药苦口利于病,岑大夫说你需要好好的喝药。”   裴铮的身上多是陈年顽疾,从前裴铮算不上隐疾讳医,但绝对不是一个配合的病患,如今因为朝朝的缘故,他对岑大夫总是诸多忍耐。   “但是这药也实在是太苦了些。”裴铮默默的别开眼,根本就不想去看,这些日子的药越来越苦,越来越苦,他有理由怀疑岑大夫是故意的。   存了心的要折腾人。   “玖玖都不会这么喊苦。”朝朝的声音稀疏平常,但裴铮分明就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嫌弃。   裴铮:“……”   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些人是不是一个两个的,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裴铮无奈极了,“当真是因为这药太苦了,岑大夫他…”   “岑大夫这些日子为了你付出了许多心血,你怎么好在背后说他坏话的?”朝朝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不赞同。   裴铮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都是什么话?他是这样的人吗?   “可我真的好了。”   “岑大夫说,你一定要好好的静养。”朝朝语气平淡,但态度却很坚决,裴铮在她的注视下,唯有把苦药喝完。   随着春荷将药碗带出正院,躲在暗处的侍卫们便齐齐的失望。   这些日子,刺史府的侍卫们都已经开始下注,他们的世子爷什么时候能够“反抗”柳姑娘一回,结果次次都是丢盔卸甲,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惹得一群侍卫恨铁不成钢。   朝朝还是住在客栈,每日早早的来,很晚的走,刺史府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奇,为什么裴铮不挽留朝朝住下。   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更近一步,可裴铮却没有那么做,他也曾试探的问过,但朝朝却只是沉默,他大概就明白了,朝朝的心还在犹豫。   裴铮自然是做不出让她为难的事情。   这么些年,裴铮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愈发强了,他变得越来越有耐心,裴铮想,他总能够等到合适的机会。   在他养伤的期间,裴铮收到了长姐的书信,从那日之后,裴铮就沉默了许多。   每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常会看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更没有在喝药的时候多言什么,只是沉默的喝药,沉默的养伤。   待在书房里的时候,写了许许多多的书信,那些书信连通公文一起送往京城。   却迟迟的没有回信。   朝朝只知道一个大概,并不知道太多。   等到裴铮背上的伤口痊愈之后,他告诉朝朝,他要回京城一趟。   朝朝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是震惊的,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却能够忍住什么都不问。   只不过手中的甜汤却怎么都握不住。   裴铮看的分明,也在期待朝朝的追问,但她却什么都没说,眼中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但还能够端着一张冷淡的皮子,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其实朝朝改变了许多。   虽然不大明显,但她到底是在意了,只是这在意有多有少。   裴铮心中泛起隐秘的喜悦,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心疼,他不想看到朝朝这般模样,“朝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吗?”   朝朝缓缓的抬眸,似在观察裴铮,听着裴铮的话,她总算是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又摇了摇头。   始终龟缩着,不愿往前踏出一步。   裴铮循循善诱,“什么都可以,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比如,我为什么要去京城?”   “我什么时候回来?”   裴铮简直就是在手把手的教着她,但朝朝还是没有如裴铮所愿。   这些问题,她是不会问的。   可朝朝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还会,回来吗?”   裴铮一愣,随即眼眸中染上明媚的笑意。   宛如晨曦的阳光,那么好看,那么温柔,置身其中会让人忘记一切的悲伤。   裴铮郑重其事的点头,很肯定的告诉朝朝,他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   朝朝的眼中有着些许愁绪,很淡很淡,但还是被人被裴铮给捕捉到了,他浅浅的笑着,“玖玖会留在凉州陪你。”   裴铮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抚朝朝,而是因为这一次回去,他要做的事情并不适合小孩子知道。   朝朝看了裴铮许久,久到裴铮都以为朝朝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他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回应。   “那…我就再相信你一回。”   短短的一句话,朝朝却说的很是艰难,她并非沉默,也并非是矫情,只是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嗓子,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还是颤抖的。   等到这话说完时,朝朝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   她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臂,感觉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但依旧勉强自己站着。   “裴铮…我只,再相信你一回。”   这句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这一生,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固执,都悉数的赌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朝朝想,她再也不会有这么疯狂的时候了。   这辈子,她也不会再遇不到能让她这般不顾一切的人了。   所以裴铮,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可我,只相信你这一回。 第118章 近乡情怯   裴铮和朝朝告别之后, 便带着福全回了京城,福财原本想跟着一块儿去的,但因为玖玖还在凉州, 故而福财留在了凉州照顾他们。   同时留下来的人, 还有甲一和甲二。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裴铮的意思, 朝朝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离开的那一日, 朝朝带着玖玖去凉州城外送他, 此情此景让裴铮不由的想起很多年前的腊八节。   那时候朝朝也是站在门外送他, 然后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裴铮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看着朝朝欲言又止,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他心中诸多纠结,一直绕不过心中郁结,到底还是开了口, “朝朝…”   “怎么了?”朝朝皱起眉头问他, “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裴铮的行囊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朝朝一概是不清楚的。   这会儿听到裴铮说话, 还以为是忘记了什么事情要交代她, 哪里知道裴铮只是冲着她摇摇头,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我回来的时候, 你会在吗?”   裴铮并未掩饰自己的忐忑,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之后就会容易很多, 那些担忧也是不加掩饰。   朝朝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承诺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裴铮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莫名的有了一些委屈,他看着朝朝,有些想要控诉她,“当真吗?”   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默契,一瞬间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朝朝明白了裴铮在想什么。   记忆中,她这般目送裴铮离开,是在那年的腊八,只是那个时候,朝朝并没有等他回来。过去和现在渐渐地重合,朝朝看着裴铮,轻声开口,“我没有答应你。”   裴铮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你说,什么?”   “我说,当年我没有答应你。”朝朝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仿佛是把自己坚硬的外壳一点一点的剥离,那些曾经不想说出来,一直藏在心中的话,全部都无所遁形。   全部都被人所熟知。   朝朝的心情,总有些微妙,可裴铮却一直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仿佛看着现在的她,就可以穿过时间,回到五年前,想要看一看清楚,她当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朝朝本以为裴铮会有什么话想要问她的,但没有想到,裴铮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冲着她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而又好看,疑惑中又带着些微微的释然,“那…你现在答应我了,对不对?”   朝朝下意识的点头。   裴铮笑的愈发温和了,“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出尔反尔啊。”   朝朝微微一愣,更加用力的点了点头,牵着玖玖的手目送裴铮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了视线。   她的确是答应了。   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玖玖见他们终于说完了话,原本是想和爹爹说几句话的,但他没有想到,爹爹就这么走了。   走的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玖玖看了好一会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人影子都看不见,才确认了一件事,他爹就这么走了,走了…   玖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甚至都不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姨姨?爹爹他就这么走了吗?”   随着玖玖的这句问话,朝朝才终于反应过来,裴铮还没有和孩子告别,裴铮好似只顾着和她说话,说完之后就离开,朝朝一时之间有点儿尴尬。   “爹爹是忘记我了吗?”玖玖软乎乎的声音里,多多少少染上了一些委屈。   朝朝也没有想到这一茬,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他,她本还可以安慰玖玖,裴铮也许是太过紧急,所以才会顾不得。   但这些话很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裴铮和自己说了许多的话。   他大概真的只是单纯的忘记了而已,这个道理朝朝懂,玖玖也懂。   朝朝的心中没由来的多了一些愧疚,但是玖玖却恩怨分明,并未将这件事情迁怒到母亲的身上,却真真切切的开始生裴铮的气。   气裴铮不和自己道别,每日里要说三四回自己在生裴铮的气。   没有人去反驳玖玖,因为这件事情的确是裴铮做的不地道。   也不怨玖玖。   裴铮回去京城之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徐兴文夫妻俩到底还是知道了朝朝和徐云背着他们老两口买宅子的事情。   朝朝和徐云两个本以为会挨一顿数落,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徐兴文夫妻俩竟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还责怪她们俩怎么不买个大一些的。   惹得朝朝和徐云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爹,你不是之前一直都不愿意朝朝搬出去住吗?”徐云壮着胆子问道,心说难道自己的亲爹这是转性了?   徐兴文没好气的瞪了徐云一眼,“你既然知道你爹心里是什么想法,还非要怂恿朝朝去买宅子,是存心跟你爹过不去吗?”   徐云不敢说话了,连忙走过来讨好亲爹,“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凉州发展一日赛一日的好,我和朝朝就想着多买一些宅子,以备不时之需。”   “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手里的宅子高价的卖出去。”   “一来一回,不是又赚了一大笔?”   这话说得要多假,就有多假。   徐兴文根本就懒得听,对着徐云冷哼一声。   他的心中自然是舍不得朝朝的,可徐兴文心中也有了别的考虑,他当然不会忍心朝朝孤独终老,而合适的人选,瞧来瞧去也唯有那一个,最要紧的是朝朝自己的心意。   徐兴文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他到底是希望朝朝能有一个容身之处,不至于再日后同丈夫发生矛盾的时候,无路可去。   若是一直和他们老两口住在一块儿,还担心朝朝有所顾虑。   “宅子怎么就不买的大一些?我们老两口同你阿姐想去做客,会不会有些挤得慌?”徐兴文的声音很温和。   朝朝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似有暖流淌过,徐兴文总是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朝朝,虽然很多事时候都不会说太多,但在亲爹那边从未得到过的父爱,都被徐兴文悉数补上。   “徐伯伯,我并不是想要搬出去住,只是我从前就想要买自己的宅子。”   朝朝的过去,他们一知半解,可一个姑娘家只身从京城来到雍州,想来是吃过很多的苦。   朝朝不知道二老能不能理解她说的话,就在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时候,徐兴文开口了,“我和你伯母两个并没有生气,先前只是担心你搬出去住,我们二老会孤单,也担心你一个人无法照应。”   “这会儿知道并非如此,我们俩也就放心了。”   一件事情就那么说开了,徐云和朝朝也不用继续偷偷摸摸的,开始高高兴兴的布置宅子。   乔迁是很大的一件喜事,徐兴文是打算热热闹闹的办,批了几个日子,都觉得不合适,徐云和朝朝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什么徐兴文看不上。   最终还是徐夫人过来解惑,提醒她们是有人还未归来。   徐云这才知道亲爹是在想什么,朝朝更没有想到,徐兴文居然是在等裴铮。   她尚不知裴铮什么时候归来,本想去同徐兴文提一句,但却被徐云给拦住了,“一年有那么多的好日子,哪里会在乎这些呢?在我爹爹看来,有些事情比千挑万选的好日子更要紧。”   也许裴铮不怎么在乎,但徐兴文是在乎的,徐云虽然不在乎裴铮,却因为朝朝而支持徐兴文的举动。   “阿姐…”   徐云飞快的打断她的话,“我们家还是我爹做主,虽然我爹疼你,但这事儿你敢自己同他去说吗?”   朝朝立马摇头,她当然也是不敢的。   徐云见状满意的岔开话题,“你不是说那谁会回来的吗?”   其实谁都知道裴铮会回来,谁都知道朝朝和玖玖还在雍州,裴铮不可能不回来,但朝朝并不敢太笃定,她的心中到底还是有忐忑的。   实则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徐云并不怎么会和朝朝说起裴铮,只因为不想让朝朝为难、   但是玖玖最近却一反常态,总是和徐云一块儿说裴铮的坏话,理由也是非常简单的,就因为亲爹回京城的时候,把他给忘记的干干净净的。   玖玖还在气头上,但徐云是个理智的长辈,如何能真的和个孩子一块儿数落什么。   但她也没见得有多成熟,因为徐云是和玖玖在一块儿,数落起自己的亲爹。   两人各自说各自的亲爹坏话。   把朝朝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俩总能以一种很神奇的方式和谐共处。   徐云和玖玖两个每次都说的兴致勃勃,朝朝虽然觉得这有些不太好,可每一次还是忍不住的想笑。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而离开凉州的裴铮,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   *   京城·郊外。   护城河边上,临近城门。   福全勒令队伍停下修整,此时不过是晌午,裴铮却停了下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抬眸看向城门,和记忆中的没有太大的差别,但裴铮已经忘记自己离开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离开的时候,疑惑和不解的情绪占据身心,只想着要离开,好似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裴铮此番想来,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微微蔓延,他掀开帘子看了许久,久到福全都忍不住上前询问,“世子,我们是回府吗?”   裴铮微微颔首,“回府。”   他的官袍还在马车上,这一回是奉召回京,直接去宫中见陛下也是说得过去的,但裴铮却没有那么的极端。   陛下并未这么要求。   而裴铮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裴铮放下了帘子,福全对着守城的士兵出示了文书,他们很快就通过了检查入了城。   裴铮坐在马车里面,听着街道两旁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夹杂着不少的乡音,本应该是很熟悉的场景,但裴铮此时此刻却觉得有些陌生。   在凉州的时候,马车行驶到哪一处,他可以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置身于京城的繁华地段,他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到底是离开太久了。   裴铮的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来到了镇南侯府,福全驾停了马车,恭恭敬敬的问道,“世子,可要属下叫门?”   裴铮听到这里,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微微点头,福全便去叫了门,时间太过于久远,以至于一些人甚至都没有认出裴铮和福全来。   等到认出的时候,小厮惊愕的睁大眼睛,最后连滚带爬的进了屋,“管家,管家,嬷嬷…”   大呼小叫的自然是不成体统不守规矩的,管家听到这声儿的时候,正在阮氏的院子里回禀铺子一月的收成。   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夫人恕罪,小的这就去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管家躬身告退,怒不可遏的走了出去,“究竟出什么事情了,天塌下来了不成?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的?”   “管,管家,世子,世子…”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管家听到这两个字,倒也是见怪不怪的,还以为是收到了裴铮的书信。   “又不是没收到过世子的书信,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管家冷冷的瞪了小厮一眼,让小厮将书信拿来,他好去夫人面前将功补过。   但谁知道小厮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是,是,是世子爷回来了。”   小厮心里那叫一个着急,生怕自己说的话,他们一句都听不懂,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这回轮到管家开始不淡定了,抓着小厮的手就问,“此话当真?世子当真回来了?”   “当,当然是真的。”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此番冷静下来,终于可以完整顺利的说上一句话。   “就在堂屋里候着,奴才是来找您的。”小厮说完了之后,就轮到管家不成体统,直接跑去了堂屋。   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到底是真是假。   堂屋之中,裴铮安安静静的坐着,家中和他离开的时候很不一样,格局有了一些改变,应当是他离家之后有了些修缮,但还能够看见大致的轮廓。   府中用的都是一些老人。   大多都是父亲的旧部。   莫说是过五年,便是十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要裴铮归来,每一个人都会认得他,当这些慈爱的目光落在裴铮身上的时候,当真是奇迹般的缓解了他的忐忑。   也许是近乡情怯,越是接近京城,裴铮的心中的情绪便愈发的波动,等到了镇南侯府之后,这番忐忑更是到达了顶点。   如今坐在家中的堂屋里,他还觉得有一些陌生,甚至心中都有些紧张起来。   管家健步如飞,身后的小厮看了只觉得惊讶非常,印象中从未见过管家有这般身手矫健的时候,他飞快的跑来裴铮身边,看着裴铮就差点儿要掉泪,“世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管家是侯府的老人,更是从小看着裴铮长大的老者,对于管家裴铮的心中多是敬重的,“福伯,母亲在何处?”   “夫人?夫人在正院,世子您可要过去请安?”被裴铮称为福伯的人,虽然还激动着,但他已然想起了自己的责任,就要领着裴铮去请安。   裴铮看了福伯一眼,并没有反驳什么,微微颔首让他在前头带路,福伯的心中还觉得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有想到竟会在这一天瞧见裴铮。   “只可惜侯爷去了南边,若是侯爷瞧见世子您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福伯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裴铮往前走。   说得多了,他就会回头看一看人。   裴铮是朝廷命官,就算久不在京城,对于一些官员的指派和调动也是略知一二的,何况他爹这般位高权重的,一举一动更是瞒不过世人的眼。   说白了,裴铮早知道裴元勋不在京城,“我这次回来,是来看一看母亲的。”   对着福伯,裴铮倒是放松许多,有些话也没有那么的难以启齿,他此番回来,还有一件事情便是过来阮氏的。   镇南侯府家大业大,但人口简单,管家离去之后没有多久,阮氏就知道了裴铮回京的消息,一向稳重的贵妇人这会儿却是站都站不稳,手中的茶盏嘭的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身边的张嬷嬷立马走过去扶住她。   “夫人,您当心身子。”   阮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看着身边的嬷嬷不敢相信的问道,“当真是亭瞳回来了?”   张嬷嬷一直都陪在阮氏的身边,压根就没有出去,也并未亲眼见到裴铮,当然不止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但她同样明白,没有人敢在镇南侯府开这样的玩笑,十之八·九便是世子爷回来了,但这件事也有些奇怪,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夫人,您小心一些,莫要着急,若是世子爷,他一定会过来请安。”张嬷嬷还算是稳重一些,将阮氏给稳住了,事情也的确不出她所料,裴铮的声音很快就响彻在正院。   一墙之隔,阮氏亲耳听到了裴铮的声音,他在外头求见。   这感觉让阮氏觉得很奇怪,裴铮虽然离家多年,但是他们并不是五年未见,明明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幕,可阮氏的心情却算不上多好,明明孩子近在咫尺,可阮氏却握着张嬷嬷的手,问了一句让众人疑惑的话,“裴铮这一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张嬷嬷只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裴铮他一直都不愿意回来,怎会忽然有所改变?”阮氏的确很像见到裴铮,母亲思念孩子仿佛就是本能,可阮氏的本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和失望当中,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夫人…”张嬷嬷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她是阮氏的陪嫁,自然一门心思都在自家姑娘的身上,阮氏这会儿的心情不悦,张嬷嬷自然是不想勉强她的,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知道阮氏的有多么想见裴铮。   “世子长途跋涉归家,一回来就过来请安,您好歹见一见他。”张嬷嬷看着阮氏便开口劝她,“您说不知道世子为何要回来?说不准他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这才…”   张嬷嬷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也许不能打动一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却可以说服一个期盼游子归家的母亲。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开了口,“进来吧。”   裴铮在外头也同样犹豫了许久,只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阮氏,前不久还在凉州的时候,裴铮收到了长姐的书信。   他本以为长姐送来书信是责怪他的,因为自幼长姐和母亲的关系就极其的亲密,母亲因为自己的缘故劳心伤神,他累得母亲如此,也许长姐会因此不满。   可谁曾想…   长姐却告诉他,有些事情没有对和错,身为长姐她希望裴铮可以得偿所愿,可身为子女,她也同样的希望父母可以平安喜乐。   这其中的平衡,大概就是所有人苦苦追寻的幸福。   裴铮并不希望朝朝再受委屈,他的余生只希望和朝朝共度,可他身为人子同样不愿忤逆父母,所以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裴铮回了京城。   母子相见,相顾无言。   裴铮对着母亲叩首,行了大礼,阮氏看着裴铮,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变得狠硬的心肠,在这一刻又变得柔软了起来。   “亭瞳。”阮氏唤着他的字。   离家几载,除了书信上的只言片语,竟再也没有人喊过裴铮的字。   他捏着袖口,敛下心头的情绪,克制的喊道,“母亲。”   阮氏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自己的孩子,无论孩子是什么年纪,在外头是什么模样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在父母的眼中只能看到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累了。   就连阮氏也不例外,“瘦了好些,可还是不习惯凉州的饮食?”   阮氏问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裴铮心道很多事情总会慢慢的习惯,但有些话他一句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阮氏说话。   母子俩之间怎么瞧着都有一些生疏。   谁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继续下去,但谁都没有想要停下,最终还是阮氏开了口,让他好好的休息。   裴铮看着阮氏,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他尚未开口,就看到了阮氏的模样,生生的克制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里头的陈列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张嬷嬷陪同着一块儿过来,忍不住的告诉裴铮,这些都是夫人吩咐的,“自您离开京城之后,院子都是夫人亲自吩咐人打扫的。”   “也是夫人吩咐要维持原样,不许旁人乱动。”   裴铮沉默下来,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些。   张嬷嬷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想他们母子之间有这样的隔阂,告诉裴铮,哪里都不例外。   “就连柳姨娘住过的院子,也是原封不动的。”   裴铮听到这话的时候,诧异的抬起了头,朝朝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关于柳姨娘的一切,都被她留在了京城。   她带走的,只有属于柳朝朝的东西。   只是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回忆,是裴铮所珍惜的,他看了张嬷嬷一眼,欲言又止。   仿佛是没有想到。   张嬷嬷见状便笑了起来,“世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瞧一瞧。”   裴铮并未有要去瞧一瞧的举动,张嬷嬷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确有其事,“母亲这些年,可还好?”   “世子若是想知晓,为何不亲自问呢?”张嬷嬷温和的看着裴铮,她只希望夫人和世子母子俩可以好好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心愿。   裴铮回到川舒苑,明明是很熟悉的地方,但裴铮还是觉得有些茫然,裴铮回京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   不出一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知晓。   裴铮虽然不在京城,可关于他的丰功伟绩,这些年朝臣们可没有少听,时常被陛下用来训斥他们,此番冷不丁要能见着活生生的人,一时之间新官老臣的心情都有些微妙,大家伙儿都知道裴铮和荀烈的关系好。   于是拐弯抹角的问到荀烈的头上来。   天可怜见的,荀烈竟然还是最后一个知道裴铮回来的人。   他心中迷茫的要死,却又不能被人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笑着打哈哈,心里一惊把裴铮骂个半死,结果人还没到家呢,半路就被福全给拦着去了酒楼。   荀烈知道,这一定是裴铮授意的,心中的气总算是消了一些,可面上还要保持着气恼的模样,一路气鼓鼓的来到了酒楼,一进厢房就开始抱怨,“裴铮,你这么就太不够意思了。”   结果荀烈瞧见了什么?   他瞧见了把朝堂搅得宛如一滩浑水的裴铮,居然坐着喝茶?   竟然还不是酒?   “你来了?”裴铮冲着荀烈浅笑,那笑容看的荀烈心里毛毛的,有些疑惑的走到裴铮的身边,若非不合适,他都想伸出手去探一探他的额头。   这冲动被扼制,荀烈只能出声问他,“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你没事怎么在这里喝茶?不是应该喝酒吗?”荀烈想起裴铮寄给自己的书信,是请他搜罗美酒的时候,给自己也带一些。   荀烈还以为裴铮是要喝酒。   裴铮本想问荀烈为何要喝酒,随后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书信让荀烈误会,他轻轻的笑了笑,“那些是给朝朝的。”   荀烈听到这里,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他看着裴铮是当真想骂人。   “那你这一次回来京城是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来京城寻酒送人的。”荀烈不太高兴的说了一句气话。   谁知道裴铮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你久居京城,一定对此很了解。”   荀烈当真是想要骂人。   但玩笑的话说归说,荀烈也不至于因为这些事情就误会裴铮,二人说了一些话,荀烈才知裴铮当真是奉诏入京的。   一向不着调的荀烈,难得正经了一回,“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铮摇头,他回京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尚未见到陛下,不便胡乱猜测。   “不对啊,这些年陛下也不是头一回喊你回京,怎么从前没见你那么积极的回来?”荀烈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忍不住问道。   裴铮默默的横了荀烈一眼,心说这两者之间能一样?   从前不过是陛下提及让他回京,而这一次是下了旨,若他不遵便是违抗圣命。   “京城应当是没有什么大事,大抵是因为我要辞官。”裴铮语气平淡的说出这些话,把荀烈震惊的酒杯都快要拿不住。   裴铮可知道他自己再说什么吗?   辞官?   他年纪轻轻尚未到致使的年纪,居然就想着辞官?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荀烈有些疑惑的问道,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裴铮不仅仅年纪轻轻的就想着致使辞官。   连通镇南侯府的爵位,都一并不要了。   若是宣扬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镇南侯世子是疯了。 第119章 母亲,我想的很清楚   酒楼之中, 荀烈呆呆的握着酒杯,差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裴铮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为何每一句都听得懂, 但他却每一句都听不明白。   “你是疯了吗?”寻猎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裴铮没有正面回应, 只是缓缓抬眸, 反问道, “你觉得呢?”   荀烈心说就是看着不像, 所以才会惊讶。   他想了许久, 都没能弄明白裴铮的想法,按捺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 “你真的想好了?”   裴铮很是自然的点头,“已经想得很清楚。”   要是换个人来问,裴铮压根就懒得搭理,也就是面前的人是荀烈, 他才愿意多说几句。   但荀烈此时此刻却并没有感受到裴铮对他的特殊, 只是看着裴铮,一直在看他。   他总觉得裴铮并不清醒,但又说不出他究竟哪里不清醒,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问他, “你是当真的吗?”   裴铮听见这话, 着实有些忍不住,“在你们的眼中, 我就是这么胡闹的人吗?”   裴铮不答反问, 这番话不知道是在问荀烈, 还是在透过荀烈问别人,话语里面的“你们”所指代的事什么, 裴铮自己一清二楚。   荀烈也是明白的。   但…   “你也不能怪我,你随便问个人,肯定都觉得你脑子不好。”荀烈说的肯定,裴铮虽然并不怎么乐意听到这话,但也明白荀烈说的都是实话。   无论是谁,听到这些话,第一反应就是裴铮疯了,或是觉得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要是更深一步了解他和朝朝的过往,就能够得出结论,说他是在赌气。   也许会有好事者,将这一切都怪罪到朝朝的头上。   他并不需要问都能够大致知晓他们的想法,可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裴铮看着荀烈,很认真的告诉他,“我不是在赌气,只是想明白了。”   过去五年他已经想的很明白,在自己的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荀烈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没想明白,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再没问出声来。   他见裴铮没有太多的兴趣讨论这个问题,便也没有自讨没趣。   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此番回京,是不是有些认不出?京城与你记忆当中相比,是不是变了很多?”   裴铮听闻此言浅浅的点头。   “今日刚到的时候,当真是觉得有些陌生。”裴铮想起了今日看到的那些热闹,只觉得分外不一样,“变了好多。”   “裴铮,是凉州好一些,还是京城好一些?”荀烈晃了晃手中的酒,忽然问道。   裴铮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疑惑,像是不理解荀烈好端端的为何要问这些。   但荀烈却不像在开玩笑,反而是很认真的想知道这件事。   裴铮便仔细的想了想,认认真真的回应他,“京城繁华,但凉州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付出了许多心血的地方,他一点一点的看着一个地方变得越来越好,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慢慢的成长。   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变好,看着那边的百姓一点一点的生活富足。   他曾经万分空虚的心灵,也得到了满足。   荀烈去过凉州,自然知道裴铮心里对凉州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这些话问出来着实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于是说了两句之后,又忍不住换了个话题,“玖玖呢?”   “你怎么没把孩子给带回来?”   荀烈说起玖玖的时候,裴铮的表情终于变了,却不是想念,而是变得头疼起来。   离开凉州之后,裴铮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还是习惯每日给朝朝写信,书信是写出去了,朝朝有没有看裴铮不得而知,好歹是没有被退回。   并且这一次也收到了回信。   只是裴铮还没来得及高兴,看清楚书信的内容,只觉得头疼欲裂。   书信是玖玖送过来的,玖玖不会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只是问的很直白,问裴铮为什么不同他道别。   是不是心中忘记了玖玖。   裴铮这才想起来,自己当真是忘记了这回事。   同朝朝告别以后,就自顾自的离开,沉静在莫名的喜悦当中,哪里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收到书信之后,裴铮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找借口,反而是诚诚恳恳的和玖玖道歉,希望他可以接受道歉。   书信送出去之后,裴铮心中忐忑,结果书信也没了,回信也没了,一直到他来到了京城,还是什么都没有收到。   “路途遥远,孩子并不适合长途跋涉。”裴铮找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但荀烈是不相信的。   “他今年五岁了不适合长途跋涉?当年几个月的时候怎么就适合长途跋涉的?”荀烈阴阳怪气的开口,对于这件事裴铮根本不想解释。   当初属于一意孤行,这会儿是奉召回京,若是带一个孩子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况且裴铮怎么会没有自己的私心?   朝朝担心他不回凉州,裴铮也很担心朝朝会再一次不告而别,一走了之。   两人之间都担心的不行。   而玖玖,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联系。   “我原本还想介绍孩子们认识。”荀烈的声音里有一些遗憾,但裴铮却并不觉得遗憾,只是告诉他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   基本这一次会面,基本都是荀烈问,裴铮回答,他出乎意料的耐心,便是荀烈问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裴铮也只是浅浅的皱眉,基本都会回应他。   惹的荀烈还以为裴铮出了什么事,喝酒的间隙朝着裴铮看了好几眼。   差点误以为裴铮出了什么大事。   非得裴铮不耐烦起来,荀烈才消停。   但是这次的见面,也让荀烈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荀烈爱喝酒,但裴铮这一回,却只爱喝茶。   被问及缘由的时候,裴铮便说京城的酒喝着并不怎么有滋味,这话听得荀烈心里有点儿不得劲,这酒都送到了嘴边,这会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当真让人无奈极了。   二人喝了不少的酒,也说了不少的话,到最后两人的目的都已经不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之上,那些生疏仿佛都不存在一样,久别重逢,两人照样都有说不完的话。   荀烈早就没了形象,歪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看着裴铮,有点儿不大情愿的问道,“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裴铮听见这话,随意的看了荀烈一眼,“不知。”   荀烈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喝掉了自己眼前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就在裴铮以为荀烈要继续这么喝下去的时候,他却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的。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裴铮说的这些话并非是客套,若非荀烈寻来的洛阳美酒,说不准他和朝朝,并没有一同去上元节看花灯的机会。   荀烈大概能听明白裴铮在说什么,但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故而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告诉他,若是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让他尽管说。   荀烈一本正经的开口,着实让裴铮有些不习惯。   他看着荀烈笑,“我还没学会怎么和你客气。”   这句话听在荀烈的耳朵里,足以让他开心许久。   但荀烈却不像表现出来,默默的别开眼佯装看着别处。   裴铮和荀烈出来许久,两府的人相继出来寻人,两人于夜幕中分别,像极了多年以前,同样的景,同样的夜。   他们也同样在夜幕之中分别。   裴铮回到镇南侯府,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便去见了阮氏。   阮氏这会儿还没有休息,正跪在佛龛前头诵经,听见动静也没有回头,而裴铮则是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并未有任何打扰。   直到阮氏诵经结束,他才走上前来扶起阮氏,“母亲。”   “回来了?”阮氏早知道裴铮外出,会有此一问也实属正常。   裴铮扶着阮氏坐下,告诉她自己去见了荀烈。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同荀家的女眷时常有走动,荀烈是一个好孩子。”阮氏提及荀烈的时候,心中还是有许多欣慰,他和裴铮是挚友,裴铮不在京城,荀烈便三不五时的差人来问候。   “这些年,让母亲担心了。”   裴铮的话说的分外诚恳,但阮氏看着裴铮,却知道今日他并非只是过来和自己寒暄的而已,他还有些话要告诉自己。   阮氏一直在等,裴铮一直都没有开口。   只是关心阮氏好不好。   而一向沉得住气的阮氏,这一回却有些沉不住气,“亭瞳,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母亲说?”   到底还是阮氏先开了口,但裴铮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都没有顺坡而下,“想说的话,儿都已经告诉过您。”   裴铮也没有想着要一直开口提及。   他相信,母亲是明白的。   阮氏看着裴铮,沉默了许久,她没有拒绝裴铮的亲近,但也不知道要和裴铮说什么才合适,母子俩之间的气氛有一些糟糕,也有一些尴尬。   她已经知晓裴铮这一次为什么回来,同样也知道,他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玖玖呢?你回了京城怎么还把他一个人留在凉州?”阮氏也是许久未见玖玖甚是想念,她心中大概能猜测到缘由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路途遥远,带玖玖回来并不是很方便。”裴铮并没有隐瞒朝朝的存在,反而告诉母亲,玖玖有朝朝的照顾,他很是放心。   这一番话听在阮氏的耳朵里,让她皱起了眉头,“是吗?”   “是。”裴铮回答的干脆利落,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裴铮本不欲这么快提及这些事情,但他们母子俩都清楚,这些事情是怎么逃避都绕不开的,母亲总会问起。   而自己也总会提起。   如今母亲主动,裴铮自然不好隐瞒。   阮氏有心想要问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一旦问出之后,有些事情就无法挽回,她看着裴铮心中渐渐开始犹豫。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早就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就如裴铮所言,他早就将这些事情想得明明白白,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哪里是她不言语,就能够阻止得了?   “你和她…又遇见了吗?”阮氏的声音带着一点儿疑惑,也带着一些探究。   裴铮看着阮氏,认真的回答母亲的问话,“是,我和朝朝,我们俩又见面了。”   遇见的很不容易,过去的五年里,裴铮一直都在找寻朝朝的下落,会遇见只能说是老天垂怜,天意弄人,最先见到朝朝的人还不是自己。   明明他们算得上是近在咫尺,可就是没有遇见。   裴铮不止一次的在想,若是没有玖玖,也许他这辈子都要见不到朝朝。   “她在雍州?”   “是。”裴铮回答的并不轻松,朝朝在雍州这件事阮氏其实已经知晓,但是阮氏却不敢相信,山高路远的,她想象不出柳朝朝到底是怎么去的雍州,辰国这么大,他们居然还能够遇见?   “母亲,您可否成全我和朝朝?”   有一些话,裴铮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心中有诸多的期待,裴铮不加掩饰,阮氏同样的,也没有办法忽略。   她只是很想不明白,都已经这么久了,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何裴铮还不放下?   “亭瞳,你为何就不能放下?”   “这世上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何就是放不下?   但又有谁能够相信,就连裴铮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放不下。   “母亲,这个答案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同您说过。”裴铮冲着阮氏浅笑,那笑容极淡,却很是放松,阮氏其实每一年都能见到裴铮,可这些年见到他的时候,他每一次都是愁眉不展,眉头紧锁。   雍州的确花费了裴铮大量的精力,但阮氏同样明白,裴铮眼底的哀伤和愁绪是为何。   “母亲,您若是非要问我为何念念不忘,我当真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的。”这个问题,在夜深人静,孤独绝望的时候,裴铮也曾问过自己只是每一次他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后来,裴铮明白了,他是找不出理由来的。   “母亲…朝朝她变了很多。”裴铮就宛如话家常一般的将朝朝这些年来的变化全部都说了出来,他告诉阮氏,朝朝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变得更加的勇敢,更加的果断,更加的坚强。   这些美好的品质,从前在朝朝的身上也有,只是因为随他一块儿回京城,被他弄丢了,如今朝朝自己讲这些统统找了回来。   她变得更好。   只是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没有以前那么爱他了。   这件事儿,裴铮其实心里都清楚。   起初知晓的时候,裴铮也是伤心绝望的,并且还做了许多疯狂的事情,但是…   “母亲,我发现不管朝朝变成什么模样,变得有多么的陌生,我也会对她念念不忘的。”裴铮低下头,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心情。   这些年来,他当然也不是不恐惧的。   他恐惧自己找不到朝朝,恐惧自己寻寻觅觅也许无疾而终,可最深的恐惧还是源于自身,裴铮问过自己,他对那个人的渴望和思念,可会有尽头的时候?   “没有任何的理由,只因为她是柳朝朝。”   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只因为这个。   他爱的是朝朝这个人。   仅此而已。   “我想和朝朝在一起。”裴铮说的笃定,也说的认真,半点都没有因为阮氏的眉头紧锁而退缩一步。   “我只想和朝朝在一起。”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就是裴铮唯一的心愿。   “所以,你要忤逆我吗?”阮氏的声音很平静,她本以为自己会暴怒,结果临到头来,自己竟然会那么平静。   也许是心中早有所觉,所以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她才会是这般态度。   “亭瞳,你当真要为了她,忤逆我吗?”阮氏的语气很轻,说的话却很重,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便是裴铮洗刷不掉的污点。   “从前,你不会忤逆我。”   阮氏的声音很冷,一直冷到裴铮的心中。   “母亲,我从未先过要忤逆您。”   “我只想和朝朝在一起。”这是裴铮的态度,而裴铮此番归来,同样也是因为这件事。   “若是我不同意呢?”   “若是我非要你们俩分开呢?”   阮氏很平静并没有面对裴元勋时候的暴躁,也没有在张嬷嬷面前的无助,她只是很冷淡的讲这些话问了出来。   “裴铮,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压在阮氏的心中很久很久,只是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只是母子俩有着自己的默契。   如今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裴铮找到了柳朝朝,他们还是遇见了。   “就像你喜欢她一样,我不喜欢她,没有什么理由。”阮氏并不讨厌柳朝朝,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   甚至还很感激柳朝朝救了裴铮。   但感激和喜欢是两回事。   阮氏的声音骤然变得犀利起来,“裴铮,若是我现在要让你和柳朝朝分开,你当如何?”   裴铮望向自己的母亲,眼眸中一片的平静,没有阮氏想象当中的愤怒,也没有她以为的惊慌失措。   那眼神看的阮氏心中猛然一颤。   “母亲是想要我承担镇南侯府的职责,还是单纯的想要拆散我和朝朝?”裴铮这话问的同样平静,但阮氏的心却一点也不能平静。   “母亲若是要我承担镇南侯府的职责,儿也许办不到了。”裴铮甚至都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若是单纯的想要拆散我和朝朝,请恕儿不能答应。”裴铮的声音不卑不亢。   他早该勇敢的站出来,若房间他早早的想明白。   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变的如此,但后悔已经来不及,裴铮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的余生不要再后悔。   “你不答应?”阮氏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度,明明早就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亲耳听到裴铮说起,阮氏心中还是不能接受。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晓自己在说什么。”裴铮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但阮氏已经听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放弃柳朝朝。   阮氏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在想,若是她一定要裴铮在二者之中选其一,又会如何?   只是这念头不过是在阮氏的心中想了想。   她不想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再一次推入万丈深渊。   “你既然已经又了决定,为何还要回京?”阮氏的声音冰冷,似有些难以理解。   两个人山高水远,躲开他们,不是更好?   “母亲,我并非是要忤逆不孝,古语有云养儿方知有父母恩,有了玖玖之后,我才知母亲昔日为我付出了多少。”裴铮从前哪里会去考虑这些事情。   他自认是个孝顺儿子,却从未真正的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   以至于让母亲和朝朝的矛盾越来越深,甚至都到了难以解决的地步。   “昔日种种,都是我的错,只希望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裴铮的语气比起从前来,要软和许多。   裴铮其实一直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性子莫名的有些冷,和谁都不怎么亲近,总是独来独往的。   阮氏细细的想起从前,还是小时候的裴铮有几分可爱。   倒也是稀奇,阮氏没有想到,自己如今还能听见裴铮用这般温和的语气说话。   阮氏看着自己的孩子,总是会忍不住的心软,但她一想到裴铮转变的原因,这心里头就莫名堵得慌。   “我倒是不知,你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裴铮知晓母亲如今心中不悦,自不会和阮氏过不去,只是好好的哄着她。   阮氏看着这样的裴铮,也说不出太多的重话,“你回来京城,明日定要去上朝,便是不早朝,陛下也一定会召唤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母亲…”   “我也乏了。”阮氏语气淡淡的开口。   她瞧着态度平和,不像是故意赌气,裴铮看了眼刻漏,也觉察到时辰太晚。   便辞了阮氏离开正院。   等到裴铮离开以后,阮氏才唤张嬷嬷到跟前来伺候。   主仆俩相伴多年,自有她们彼此的默契在,张嬷嬷眼看阮氏在发呆,便忍不住走上前来劝道,“夫人,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你说,亭瞳到底,喜欢她什么?”阮氏忍不住的问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大概是阮氏最想不明白的问题。   阮氏从未真正的去了解过柳朝朝,知晓的都是一些只言片语。   她不明白裴铮为什么就那么的喜欢她。   “夫人,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嬷嬷这些年陪在阮氏的身边,如何不知主子成日在纠结些什么。   不过是因为世子喜欢的姑娘,不是她喜欢的,甚至都不是她看得上的。   阮氏心中最理想的儿媳,是知书达理的世家贵女,而柳朝朝,和自己所期望的全然不符。   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阮氏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无奈的摇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张嬷嬷轻声的说道,“夫人,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都是没有理由的。”   “世子连一个理由都说不出来,却是爱惨了他,您若执意要拆散他们,只怕是…”   后面的话,张嬷嬷都已经不敢说了,身为奴婢这些话已是僭越。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够听得见动静。   桌上的烛火快要燃尽,一点一点的跳动着,阮氏看了许久,久到张嬷嬷都以为阮氏不会说话的时候。   她却忽然出了声,“亭瞳说她一直都在雍州…在府中找几个明事理又不古板的,辛苦他们去雍州走一趟。”   张嬷嬷心中一惊,诧异的抬起头来,“夫人这是…”   “你且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阮氏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始终都没有舒展,但她当真没有想过要去伤害柳朝朝。   直到现在,阮氏依旧不喜欢柳朝朝,但她因为柳朝朝是裴铮爱着的人,是玖玖的生母,所以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从未去了解过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如今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阮氏轻声开口。   从前不了解,是因为没有必要。   如今要求事无巨细,是想重新了解她。   若她的孩子当真舍不得放不下。   身为母亲,她总会选择让步。既如此,无论她能不能办到喜欢柳朝朝。   至少,阮氏不想讨厌她。 第120章 陛下,我要辞官   裴铮回到川舒苑, 看着熟悉的地方,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朝朝来,他还记得他们在这里生活时候的点点滴滴。   只是那个时候, 不好的回忆占据了很多很多。   他们之间也有甜蜜的往事, 但那些记忆更加的遥远, 他现在想起来, 还觉得心中钝痛。   裴铮呆呆的坐在一旁, 福全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将裴铮的朝服摆在一旁,“世子,夜深了, 您早一些休息。”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   之后,福财又做了许多,小厮会做的事情。   他们俩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倒是镇南侯府的那些下人们, 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怎么都没想明白,为何福全侍卫,还会做小厮的活了?   难不成是因为雍州并没有什么人伺候,委屈了他们世子吗?   川舒苑的下人们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看着裴铮的卧房时又多了一些心疼。   福全对此一点儿也不清楚, 这一回福财和春荷都没有跟着回来,世子爷身边用的惯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虽说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来做, 但福全只希望裴铮可以过得舒心一些。   裴铮的睡眠, 就算到了京城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一直都睡不着, 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裴铮才缓缓的合眼,笼统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福全就进来伺候他更衣。   今日,裴铮要进宫。   他已经许久未曾上朝,此番出现在宫门外,文武百官们纷纷侧目,一个个偷偷的打量着裴铮,只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裴铮到底变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虽说镇南侯世子一直都在雍州,但朝堂之上关于他的传言是不会少的,雍州刺史并不是个很好当的官职。   雍州一向都是贫瘠之地,这件事情众人皆知,任谁调职都是不会忘这些地方去,除非是实在没有法子。   但裴铮却是自己主动去的雍州,放弃了京城的一切。   只是这件事情没有什么人知道,众人只当他是被贬官的,当初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起初有多羡慕,后面就有多庆幸。   京城众人,看热闹的居多,纷纷等着裴铮跌落。   只能说有能力的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有能力的,他去了雍州之后,那贫瘠的地方日渐繁荣。   陛下对裴铮更是赞不绝口。   故而有许多人都想一睹裴铮的风采,尤其是新入仕的官员们,只可惜雍州刺史一直都待在雍州,怎么都不愿回京,他们的期望也就那么落空了。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个的心中都有了不少的计较。   许多人都知道裴铮年轻,倒是不知道他会这么年轻。   四面八方有不少视线汇聚到裴铮的身上,有探究的,有疑惑的,有欣赏的,自然也有鄙夷的。   可裴铮统统都不在乎,只是恭恭敬敬的站着,很快就到了早朝的时间,裴铮随同百官一块儿上朝。   听着他们在朝堂之上各抒己见,而他就像是个看客一般,把自己游离在外。   直到坐在高位上的萧鸿熙点了他的名,“裴卿是怎么看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争吵都戛然而止,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裴铮的身上。   裴铮在上朝的时候心不在焉,偷偷打量裴铮的人都能够看的到,有些人开始等着看裴铮的笑话。   可裴铮却对答如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些人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觉得被裴铮比下去了,他们久居京城看问题竟然还没有裴铮看的明白。   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   萧鸿熙看着裴铮,倒是由衷的满意,尤其是这些见天都喜欢吵架的臣子们,这会儿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憋屈的不得了。   萧鸿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唇边泛起了微微的笑容,只觉得裴铮当真是自己的好臣子,要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萧鸿熙每日听着朝臣们吵吵嚷嚷的,当真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   可是他一个当皇帝的,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去捂嘴。   只能每日听着,面上微笑着,心里别提有多烦躁,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萧鸿熙的唇边,泛起了微微的笑容。   因为裴铮的缘故,这些人忽然有些不想吵了,刚刚入仕的没见过裴铮,故而观望着。   一些见过裴铮的老臣们,就会想起曾经遭遇的一切,于是安静了不少。   萧鸿熙这心里头就更加满意了。   下朝之后,萧鸿熙留了裴铮,君臣二人在御书房谈事,萧鸿熙问了许多雍州的事情,虽说这些年他对雍州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但书信收到的,自然不如亲耳听见来的直白。   裴铮也同样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有弯弯绕绕的废话,只是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萧鸿熙雍州的一切。   君臣两人算得上是相谈甚欢,萧鸿熙看着裴铮愈发的感慨起来,“昔日你同朕说要去雍州,朕这心里还有些不放心,没有想到,你竟当真成了。”   “陛下厚爱,臣惶恐。”裴铮说的话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打着官腔,但裴铮说的话并不会让萧鸿熙有太多的反感。   因为裴铮很清楚到底要怎么惹他生气,原本说的好端端的,结果下一刻萧鸿熙就被他气得不行,“你说什么?辞官?”   裴铮撩开衣摆,径直的跪在地上,“求陛下成全。”   萧鸿熙这会儿当真是头疼了,“朕若是没记错,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心上人?”   这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只能说是他们君臣之间的一场“交易”,可能说交易都不怎么恰当,裴铮身为臣子,哪有资格同君王交易?   不过是萧鸿熙不忍看着裴铮这般颓废,主动提出而已。   年少时候的情谊,总是能够影响他很深,裴铮如此,萧鸿熙也是如此。   何况萧鸿熙惜才,不想浪费了裴铮的才能。   萧鸿熙的暗卫找了柳朝朝许久,他每日里忙着国家大事,按理来说是不知道的,但架不住裴铮实在是太能折腾。   所以萧鸿熙就忍不住的多关心了些。   这一来二去,就知道了这些事。   “是。”   “求陛下成全。”裴铮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比起面对阮氏,他如今更多的是忐忑。   萧鸿熙的眉头紧紧的拧着,只觉得裴铮荒唐不已,“你找到了心上人,和你要辞官到底是个怎样的联系?”   萧鸿熙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萧鸿熙的眼中,裴铮把人给找到之后,不是就应该皆大欢喜?   为什么非要辞官?   裴铮沉默下来,并不知晓要怎么和萧鸿熙解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陛下,这是臣的私事。”   这像极了找理由的话,气的萧鸿熙差点儿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你趁着朕这会儿还有耐心,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若是你能说服朕,准你辞官也不是不行。”萧鸿熙冷笑连连,裴铮听得分明,自然知道陛下这会儿在生气。   但他此时此刻也只能解释。   于是,裴铮头一次对除朝朝以外的人,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来,他说的并不算很模糊,萧鸿熙听得也算是清楚,听到最后他只有一个想法。   裴铮的这个脑子,当真是…   “你这一天天的,究竟在想些什么?”萧鸿熙没好气的问道,“若是镇南侯夫人不允,那你想个法子让侯夫人答应不就成了?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些事情?”   “朕命你回京,你并不愿,朕成全了你,让你留在雍州,可你现在竟然要辞官?”萧鸿熙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宠爱这个臣子,这才让他这般的任性妄为。   “求陛下成全。”裴铮看着萧鸿熙,依旧是这么一句话,萧鸿熙只觉得头疼欲裂。   试图和裴铮讲道理,“这件事情倒也不是那么的糟糕,还可以从长计议。”   “陛下,臣已经和母亲促膝长谈,只是母亲她…”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这本是臣的家务事,本不应该让陛下烦心。”   “知道不应该让朕烦心,你还惹出这么多的事儿来?”萧鸿熙没好气的看着他,“辞官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   裴铮跪在地上,依旧不言不语,看的萧鸿熙有些烦躁,“杵在哪儿做什么?赶紧起来。”   裴铮被萧鸿熙身边的太监搀扶着站了起来,他有想过辞官会不顺利,但从未想过竟然会被拒绝的这么彻底。   “陛下…臣…”裴铮欲言又止,想要和萧鸿熙说点什么,但萧鸿熙压根就懒得和他说话。   “你赶紧闭嘴,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听。”萧鸿熙万分嫌弃的看着他,“没有一句话是朕爱听的,你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   裴铮看着萧鸿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鸿熙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久才抬眸看向裴铮,“怨不得这一回朕让你回京,你就这么快的回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萧鸿熙仿佛知道了什么真相,看着裴铮也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白了就是哪哪儿都嫌弃。   裴铮并不反驳什么,只是默默的看向萧鸿熙。   惹得他烦不胜烦,萧鸿熙平日里最烦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在宫中的时候,他也从不去理会这些事情,说句不合适的,便是他和太后之间,也没有这般的麻烦。   结果他竟然要在这里给裴铮解决和母亲之间的矛盾。   “若是侯夫人不同意,朕倒是可以请母后出面…”萧鸿熙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想起这些话也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臣子做到这一步。   结果裴铮还不领情,“谢陛下厚爱,只是这件事情是臣的家务事,臣想要自己说服母亲。”   请了太后出面,一切事情也的确可以迎刃而解,可事情也许会朝着另一个矛盾的方向去发展,裴铮不想让母亲怪罪朝朝。   也不想寒了母亲的心。   “嗯?”萧鸿熙瞪了裴铮一眼,狠狠的骂道,“不知好歹。”   这话说得不就是裴铮吗?   裴铮就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后来,裴铮又说了另一件事情,要放弃镇南侯府的爵位,请萧鸿熙成全。   萧鸿熙当真是被裴铮闹得没了脾气,他无奈的看了裴铮一眼,心说他后宫中最能折腾的妃子,怕也是没有裴铮能折腾。   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安生一点?   “好好的,为何连爵位都不要了?”萧鸿熙有些烦躁的问道,“你是镇南侯唯一的嫡子,他的爵位理应由你来继承,难不成你想要镇南侯后继无人?”   “镇南侯虽说年纪还不算大,但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让他这会儿再生个继承人下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萧鸿熙按了按自己发痛的脑袋,只觉得裴铮最爱干的事情,大概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臣已和父亲提议,改立臣的幼子为镇南侯世子。”裴铮早已经和父母说明,这件事原本是需要裴元勋请旨的,只不过裴元勋一直都以为裴铮是在赌气,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并没有去请旨。   裴铮此番回京,更想要促成的,是这件事情。   萧鸿熙看着裴铮,很仔细的想了想他们家的那个孩子,“他今年几岁了?”   印象中应该还是个奶娃娃不是?   其实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是有一些难度,其实说是难度也不见得,只是会得罪一些人。   首当其冲的便是镇南侯和镇南侯夫人。   裴铮站在下首,轻声将自己的打算全部都说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裴铮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原是当腻歪了镇南侯世子了?   “你家那小崽子,今年才堪堪五岁,这要是等他能够承袭爵位,还要等多少年?”萧鸿熙只觉得这人当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要是镇南侯知道,又是麻烦事。   说不定也会给自己来个辞官致仕,到那个时候,萧鸿熙只怕是要头大如斗。萧鸿熙想了想,心中很快就有了计较。   “想要不当这个世子?”   裴铮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萧鸿熙便明白了他心意已决,“既如此,你想要朕帮你也不是不成,但辞官一事就不必再提。”   萧鸿熙可不想放任裴铮辞官,他还这般年轻,若是没病没灾的,在朝为官那就是造福百姓,萧鸿熙之所以敢这么笃定,赌的就是裴铮放不下雍州的百姓。   就算裴铮能放的下雍州的百姓,也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臣不回京。”裴铮思索了一会儿便答应了萧鸿熙的要求,君臣二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开始着手算计裴元勋。   萧鸿熙九五之尊,这些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两道圣旨而已,但他也不想伤了镇南侯的心。   “朕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让步,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萧鸿熙并不在乎裴铮和谁在一块儿,平心而论世家之间强强联合,也不是他一个当皇帝的乐意看到的事情。   既然裴铮心有所属,于公于私,他倒也是乐的成全。   君臣两人商议了对策,萧鸿熙听完,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你打算何时回京城?”   裴铮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但他也确实不会久居雍州,他身上还有着属于自己的责任,上至赡养父母,下至教养亲儿,都是裴铮的责任。   只能说现在时机未到。   裴铮不怎么提这些事,萧鸿熙也不爱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最终两人回归正题,说起了雍州的商税,这是裴铮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的事情,雍州虽然也有商人,但是各个地方的情况总是不同的。   富庶之地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所有的商税都一样,有些地方当真没有办法承受。   何况雍州先前还遭遇了天灾,这天灾更是闻所未闻,萧鸿熙对此也非常的关心,“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裴铮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呈上了厚厚的书册,萧鸿熙接过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里头说的有理有据,均是裴铮这些年在雍州的所见所闻。   萧鸿熙一目十行,粗粗扫过之后,心中大致有了底,便让心腹太监传旨,宣朝臣们来御书房。   不多时,御书房里面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看到了早在御书房的裴铮,一时之间又多了一些探究。   萧鸿熙懒得管朝臣们的小心思,只是将这件事略略提了一嘴,便问道,“爱卿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此话一出,御书房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来的都是一些文官,朝臣们各抒己见。   萧鸿熙又忍不住的要开始按额头,他忽然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宠着裴铮,还不是因为他虽然也是文官,但从不说废话么?   *   天色过渐晚,眼看宫门就要落钥,争论不休的大臣们总算是被请了出去,裴铮随着他们一块儿走出宫门,老远就看见福全驾着车在外头等候,他推开车门,却看到了鸠占鹊巢的荀烈,只见荀烈晃了晃手中的酒。   冲着裴铮笑的很是开心,“不知裴大人可否赏脸,让我去府上蹭个便饭?”   裴铮看了一眼荀烈,轻声劝说,“我母亲近日来的心情应当是不大好的。”   他昨天才刚刚和母亲闹起了矛盾,虽说裴铮觉得自己是心平气和的讨论,但他并不能保证阮氏是怎么想的。   “没事儿。”荀烈微微倾身,将裴铮拉了上来,姿态熟练的仿佛这是他们家的马车一样,两人在车上落座,福全尽职尽责的驾着车。   荀烈抱着一坛子美酒,歪着头看向裴铮,“我们不是好兄弟么,所谓好兄弟不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况有我在,伯母总不至于发脾气。”   荀烈不等裴铮说话,便告诉他这坛子酒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花了他多少的银子,废了他多少功夫。   但裴铮一直都是兴致缺缺的。   懒懒散散的撑着透露,随意的应了两句,半点都不在乎。   荀烈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悠,身子往后一仰,“我原本还想着你去雍州的时候,给你两坛子让你去哄心上人,你要是看不上,那就算了呗,我自己喝也是极好的。”   此话一出,裴铮很快收起了无所谓的表情,用一种很热情的态度看着荀烈,看的他哭笑不得,“裴铮啊裴铮,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裴铮不予理会。   只是看着荀烈认真道,“说好了,两坛。”   “你若是再夸我两句,我给你三坛。”荀烈财大气粗,说话也没怎么经过脑子。   结果裴铮当真开始夸他,夸得天花乱坠,起初荀烈听着还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可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尴尬。   到最后,荀烈差点儿恼羞成怒,“闭嘴!再让我听见一句,一坛酒都不给你了。”   裴铮这才从容不迫的停下,对他比了比手指,“三坛。”   荀烈差点儿破口大骂,想赌气说几句狠话,但又怕裴铮当真,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只能恶狠狠的瞪着裴铮。   因为荀烈的缘故,裴铮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他不过是看着雍州的方向,心中多了些许思念,也不知朝朝和玖玖他们俩可好。   算一算时间,他寄出的书信,也应该到凉州了。   也不知这一次可否会有回信。 第121章 京城来信   凉州城, 刺史府。   朝朝正陪着玖玖一起练字,玖玖会写字,但是写的字并不怎么好看, 裴铮一开始觉得他的手还太软, 骨头都没有长全, 便没有怎么教他写字, 也是见他有兴趣之后, 才教了一些。   很多的生字, 都是玖玖照着书上画的。   如今玖玖去了书院,书院是有功课的。   裴铮不在,陪着玖玖做功课的事情, 就落到了朝朝的身上,裴铮离开凉州之后,玖玖就开始生气,气的非常厉害, 成日里说着再也不要原谅亲爹。   朝朝自然不会让玖玖这么记恨裴铮, 但架不住身边还有个徐云在,煽风点火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一处说自己亲爹的坏话。   说的一个比一个离谱。   让朝朝哭笑不得。   但随着时间渐渐的过去,随着裴铮离开的越来越久, 玖玖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生气, 甚至还有些想念裴铮,但这些事儿他没有说出来。   只是将裴铮送来的那些书信, 打开看了起来, 甚至还有些埋怨, 爹爹为什么不多给他写一些信。   要知道这些书信一开始送过来的时候,玖玖可是想扔掉的, 还是朝朝全部都收了起来,不让他乱扔,当时的玖玖很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姨姨,为什么呀?”   “因为,姨姨知道玖玖其实是很喜欢爹爹的,现在只是一时生气,我担心你气消了之后会后悔。”朝朝轻声说道,可是在气头上的玖玖根本就理解不了。   就算朝朝说明了理由,他还是将那些信全部都扔掉了,并且不让朝朝去收起来。   朝朝没有办法,只能趁着玖玖不注意,将那些书信收了起来。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们的日子照样是过的。   玖玖一开始并不在乎这些书信,但是气消了以后,忽然想起了爹爹之前写给自己的信,眼巴巴的看着朝朝。   朝朝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但她看着玖玖,却起了一些逗弄的坏心思,“你不是说不想要那些书信的吗?”   玖玖看着母亲,一时之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现在想要了。”   “可那些书信不是已经被玖玖给丢了?”   玖玖一时之间傻了眼,“什,什么?”   那些书信不是已经被母亲给收起来了吗?   “姨,姨姨,那些信不是你收起来了吗?”玖玖的声音有一些着急,朝朝听得分明,心中多少也有一些心疼,但还是硬起心肠的看着玖玖。   “我的确给你收起来了,但是后来你又把它们丢了,还不准我去捡回来,想起来了没有?”朝朝耐心十足的说起这些事情。   给玖玖回忆了每个细节。   玖玖总算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难道不是吗?”朝朝看着玖玖,“姨姨当时问过你,你说绝对不会后悔,也不会想要的。”   玖玖这下子当真是要哭了,他看着母亲哭的很是伤心,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朝朝一看见,这心就软了一大半。   她蹲着身,缓缓的擦掉玖玖脸上的眼泪,“怎么哭了?”   玖玖默默的擦掉自己的眼泪,心里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难过的,他眼睛通红的看着母亲,可怜巴巴的说道,“姨姨,我现在后悔了。”   他想要知道爹爹的消息,也想要看到爹爹写给他的信,孩子的喜怒哀乐和爱恨,就是那么的真实。   朝朝心疼不已,但她还是告诉玖玖,有些时候是不能意气用事的,做事总要三思而后行。   玖玖早已经开蒙,近日更是去了书院念书,怎么会不知道三思而后行是什么意思。   他用小胖手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的看着朝朝,嘴里一直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朝朝让人打来水,给玖玖洗了脸。   领着他来到自己的院子里,从匣子里找出了书信交给玖玖。   玖玖脸上的愕然是那么的真实,他显然是没有想到,“姨姨,这是爹爹寄给我的?”   朝朝轻轻的点头,递给了玖玖,“这一回是姨姨给你收起来了,若是下一回真的丢了呢?”   玖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眼泪就哗哗的直流,看得人心生不忍。   “是,是玖玖的错。”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想清楚。绝对不会意气用事。”他说着意气用事的时候,小奶音软软的,听得朝朝忍俊不禁。   玖玖捧着那些书信,找出最开始的那一封看了起来。   朝朝看着他哭,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朝朝想的却是以后,他若是不知珍惜,只凭着意气用事。   日后指不定会发生多少让他后悔的事情,到那个时候,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她并不能时时刻刻的陪着玖玖。   玖玖眼睛通红的坐在一处,认认真真的看着书信,里面都是裴铮情真意切的道歉,玖玖原本还有一点不满的。   到现在彻底的原谅了。   只想着给父亲回信,说干就干,玖玖牵着朝朝的手来到书桌前,央求朝朝帮他研墨。   朝朝看了他一眼,嗔道:“想清楚了?要给你爹爹写信?”   玖玖认真的点头。   “不后悔?”   玖玖软软的出声,“不后悔。”   朝朝便开始研墨,玖玖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面,似模似样的开始给裴铮回信。   朝朝很有分寸,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玖玖的字比起之前的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大有小,看起来很不协调。   他写了挺多的话,写完晾干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姨姨,我这么久才给爹爹回信,他会不会生气呀?”   朝朝缓缓的摇头,摸了摸玖玖的脑袋,“怎么会呢,你爹爹绝对不会生你的气的。”   裴铮对于玖玖的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哪里会因为这些事情就怪他?   他对待玖玖的时候,更是认真,从不敷衍。   写完信之后,玖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拉着朝朝的手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别的话题来。   元宵过后玖玖就去了书院,去书院的第一天,是裴铮亲自送他去的。那天晚上是朝朝去接他回来的。   之后裴铮回了京城,接送玖玖的任务就落到了朝朝的身上。   她只觉得新鲜不已。   每一次都按时的去接他,从不落下。   玖玖和朝朝之间相处的越来越融洽,只是有一些事情他们母子两个,到底是没有说破的。   因为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何况玖玖也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两人就这么怀揣着自己的秘密过了下去。   徐兴文和徐云因为怀远县还有一些事情,在元宵过后便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委婉的提醒朝朝,客栈成日里住着也挺费银子。   朝朝在徐云钱财不足的劝说下,心中有所计较。   最终在玖玖哭哭啼啼说害怕的时候,搬到了刺史府。   朝朝的住处安排在玖玖的边上,过了除夕之后,孩子明显要比先前长大了一些,虽然还是喜欢黏着朝朝,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厉害。   朝朝的心情不知为何还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就失落不起来,因为要陪着玖玖念书。   她自己都没有什么学识,陪着玖玖一块儿看书,简直就是自我折磨,但面对孩子的期待,朝朝到底是没能拒绝的。   于是玖玖每日从书院回来之后,他们母子俩就会坐在一块儿,一起看书。   起初,朝朝看的无比煎熬。   她虽然也喜欢看书,但看的都是一些游记和趣闻,哪里看过这般枯燥的书?   压根就看不进去,每一次都昏昏欲睡的。   但面对玖玖哀求的眼神,她只能委屈自己。   两人一块儿看书的时候,那是一个比一个煎熬,但他们谁都没有放弃。   过了半个月之后,彼此都已经适应,朝朝看着那些书终于不会头痛。   才算是相安无事。   裴铮的书信又一次送过来的时候,恰逢书院休沐,朝朝带着玖玖一块儿出门散步,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外头,玖玖因为有朝朝的陪伴,看书的时候并不觉得枯燥。   何况当初给他启蒙的人是裴铮,对于接受学识,玖玖毫无排斥的心理。   只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压根不知道农耕和农忙是怎么一回事,便是一些瓜果蔬菜,他也不太认识。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秋收的季节,但瓜果蔬菜还是有的,于是朝朝就带着玖玖一块儿出门,让他去长一长见识。   玖玖头一回来集市,当真是看什么都新鲜,时不时的拉着朝朝的手到处跑。   身后的不远处跟着福财和春荷,还有一群的侍卫,生怕小少爷出点什么事情。   同样的,他们也很担心朝朝体力不支。   结果证明福财他们当真想太多了,朝朝陪着玖玖逛了一天,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到最后还能抱着玖玖一块儿回去。   玖玖的手里还抱着几个地瓜。   这是动用了自己荷包里的银子买的。   很是宝贝的抱在怀里,都不让别人动。   朝朝将玖玖抱了回去,便把他放在床上让他好好的休息,这时候福财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书信,“柳姑娘,这是世子寄过来的。”   朝朝只是看了一眼,还以为又是裴铮寄过来给玖玖的,便随意的说道,“先搁着吧,等一会儿玖玖醒了之后,直接给他就好。”   福财看了一眼上头的字,轻声道,“柳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的。”   朝朝有些疑惑的接过来,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多谢。”   “柳姑娘客气,小少爷就麻烦您照看,奴才去忙别的事。”福财恭恭敬敬的说道。   将书信送到之后,就走的远远的。   朝朝疑惑的拿着那封信,全然不知裴铮为什么会给自己写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写信了。   她拿着那封信,坐在窗户边,借着日光,倒是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朝朝看向封口处,开始沉思到底要不要撕开看。   裴铮之前给她写了很多很多的信,朝朝每一次都是退回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没有退回,却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全部被她收在一个盒子里面,放在最底下的位置,从没有想过要拿出来看。   朝朝甚至都想不起那些书信来,直到今日,她看见了这封信,没由来的想起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她开始想,自己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朝朝拿不定主意。   先前的那些不论,今日手边的这一封,却让朝朝陷入了纠结,她坐在窗户边上很久很久。   久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玖玖都已经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慢吞吞的走过来找她,“姨姨,你怎么在这里发呆?”   “没事。”朝朝一听见玖玖的声音,就收起了那封信,随意的往边上一塞,仿佛看不见这信,就能够当它不存在似得。   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玖玖的身上。   “醒了?睡得可还好?”   玖玖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应道,“好…好。”   他睡得挺好的,就是睡得有些太久,这会儿还有些迷糊。   朝朝笑着让人打来水给他洗脸,洗过脸之后的玖玖,要精神很多,“姨姨,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看外头到底有什么。”朝朝随口的敷衍了一句,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有点儿过分了,便道,“我在想一些事情。”   “不知道该怎么办。”   玖玖缓缓的抬头看向她,“姨姨,是很为难的事情吗,玖玖可不可以帮忙?”   朝朝看着面前的孩子,听着他软乎乎的声音,心情骤然变得好了起来,“玖玖当然可以帮忙的,只要玖玖在姨姨的身边,很多问题都可以很快的找到答案。”   朝朝说了一些玖玖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但她却没有欺骗玖玖,因为她当真是这么想的。   她原本还在纠结,但这会儿连纠结都没有了,朝朝告诉玖玖,裴铮给她寄了书信。   玖玖睁大了眼睛,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原本还在担心呢,爹爹为什么只给他写信,怎么不给娘亲写信。   原来是还没有送到。   “那,姨姨看了吗?”玖玖迫不及待的问道。   朝朝冲着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打开。”   “那,那我不打扰姨姨,姨姨要不要先看信?”玖玖显然是很着急的,这会儿想的是让母亲赶紧看,然后赶快儿给爹爹回信。   “这…”朝朝心里头还有一些疑惑,“现在看?”   玖玖用力的点了点头,满眼期待的看着朝朝。   朝朝在玖玖的期盼之下,竟鬼使神差的拿出了那封信来,当着玖玖的面撕开。   捏信封的时候,朝朝就感觉到了。   直到真的打开之后,她才直到,到底有多少内容,朝朝久久都没有打开。   面前的孩子也没有丝毫要催促的意思。   只是乖巧的看着她,等着朝朝自己的决定。   朝朝看了玖玖一眼,仿佛因为他的存在,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封书信,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了也就看了。   朝朝开始鼓励自己,在不断的激励当中,她终于展开了折叠在一起的信笺,上头的字迹很是熟悉,是裴铮的字迹。   【朝朝: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句话,朝朝看着信笺上的字迹,缓缓的勾了勾唇。   有了开端之后,后面就容易了许多,她缓缓的看了下去。   才发现这封信是裴铮陆陆续续写了很久的。   【今日出了凉州,才发现有些地方还是那么的荒凉,地广人稀大概就是如此。】   【出了雍州之后,就愈发的偏僻起来,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当日我们来到雍州,乘坐着马车,长途跋涉的过来,路上已是很艰难,不知朝朝当日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路上看到了不少的流民,天灾人祸到处都有,只是很多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朝朝当初也是如此吗?】   朝朝看到这些,也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往事来。   她其实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个时候最痛苦的其实不是在路途上,而是在裴铮…   当时的她虽然人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不知道遗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成日里浑浑噩噩的,一边想着要好好的活下去,一边却又在想裴铮如何,她的孩子如何了。   她走过了千山万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走一步,对于裴铮和孩子的思念,就会越少一分。   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了,也早就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朝朝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衣衫褴褛,瞧着就像是一个流民,很多的地方她是去不了的。   当初选择雍州,也是因为道听途说,说这是个荒凉和贫瘠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规矩。   然后她就在雍州住了下来,那时候的她还不会说话,可早就已经没了柔软的心肠。   一路上遇到的事情,根本就说不清楚。   【越是靠近京城,就觉得这些地方愈发的繁华,春暖花开路上有了郁郁葱葱的小草和小花,看着生机勃勃的模样,总想着你也会喜欢。】   裴铮的话很简短,却在后头附上了一张图,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水墨画,甚至还画上了颜色,朝朝看着这些,仿佛透过这幅画,看见了郁郁葱葱的春色。   朝朝的思绪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扬州来。   朝朝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扬州,那些记忆仿佛都被她埋藏在心底。   长途跋涉总是耗费不起的,朝朝当初能够来到雍州,已经是个奇迹,她从没有想过,奇迹还能在自己身上降临第二次。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就不去想。   如今却因为裴铮,想起了这些事情,想起了遥远的扬州。   朝朝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京城变了模样,和我们离开的时候相比很不一样,我今日回城甚至都有一些不太习惯,现在想来我好像从未带你仔仔细细的看过这座城。】裴铮的话语里有着清晰可见的遗憾。   但朝朝却没有太多的遗憾。   她当时,并没有这个心情去看这座城。裴铮所言的遗憾,朝朝并不能感同身受。   当日的她宛如一只笼中鸟,笼中的鸟雀也许会向往自由,却从不会想去看看囚禁自己的鸟笼有多么的华丽。   若说朝朝一开始还愿意在镇南侯府走动,那是因为她起初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还以为那是她和裴铮之后的家。   裴铮将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都告诉了朝朝,朝朝看着这些,心情也有一些微妙。   原来那些地方,都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改变吗?   书信写到了这里,后面还附着许许多多的画,都是裴铮画下的沿途风景,他总觉得说的还不够,还要将这些悉数的描绘出来。   朝朝看的分明,也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玖玖和朝朝一样,并不会去偷看旁人的书信,但朝朝却招呼着玖玖过来,让他一块儿看那些画,“玖玖你看,这些是你爹爹在路上看见的风景。”   玖玖的视线很快就被吸引过来了,他看的仔细,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姨姨,这些是真的吗?”   朝朝点了点头,“是,这些都是真的。”   玖玖看着那些画,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知道那些是真的,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玖玖也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日后有机会,玖玖可以亲眼去看。”朝朝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道,她的心中稍稍的有了一些愧疚,心中想着若是裴铮并没有来雍州,玖玖也许不会这般的羡慕。   可她转念一想,若玖玖一直都留在京城,也许就看不到雍州的风景。   果然,这些事情是说不清孰是孰非的。   不论怎么样,都是会有遗憾的。   “真的吗?”玖玖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眼巴巴的看着朝朝手中的那些画,朝朝见他喜欢,便将这些画取了出来让玖玖好好的看看。   而她则是将那些书信重新收起来。   折叠整齐放进了信封里面。   玖玖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画上面,这会儿又变了模样,看向了朝朝,“姨姨,你就把这些书信收起来了吗?”   朝朝默默的点头,信看完了,总是要收起来的。   玖玖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爹爹在一块儿写信时候的场景,忍不住的问道,“姨姨,你要不要给爹爹回信呀?”   朝朝一愣,有些呆呆的,回信吗?   这件事情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   “姨姨,爹爹他很可怜的。”玖玖说的认真,毫不犹豫的就打算把亲爹给卖掉。   “之前爹爹给姨姨写信,姨姨把信退回来了,我亲眼看到爹爹坐着发呆,都快要哭了呢。”玖玖非常夸张的开口。   朝朝只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完全不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看着玖玖那笃定的模样,朝朝的表情就愈发微妙了。   “你爹爹他真的哭了吗?”   玖玖想了想,他每一次快哭了的时候,都会哭出来的,也许爹爹也是一样。   于是玖玖认真的点头,“真的,我都看到了,爹爹哭的可伤心了。”   朝朝:“……?”   这是真的吗?   裴铮这样的人,也会哭? 第122章 回信   因为玖玖说起裴铮哭泣的时候, 非常的笃定。   惹得朝朝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不由的开始想,难不成是真的?   只是这件事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她有些不太相信, 看了一眼玖玖, “这…”   “姨姨你不相信吗?”   朝朝当然是不太相信的, 可玖玖说的实在太笃定, 这就让朝朝变的不确定起来。   “我倒也不是不相信, 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她从未见裴铮哭过。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小孩子的面前说。   她很快就收敛起思绪,岔开话题问道, “那玖玖知不知道爹爹是怎么哭的?”   玖玖听到这话,显然是被稳住了,他看着母亲,很仔细的想了想, 开口和她比划, “就是,这样子哭的。”   “怎样哭的?”   “就是和玖玖一样哭的。”   朝朝听见这番话,哑然失笑。   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心中泛起了一些无奈, 可也因为玖玖的这些话, 她明白过来,裴铮应该是没有哭的。   玖玖见到母亲在笑, 就知道她心中是不相信的。   可他分明就见到过爹爹伤心的模样, 玖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认真的告诉朝朝, “姨姨,真的,我看到了,爹爹真的哭了。”   朝朝随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是,是…”   朝朝并不怎么想和玖玖讨论裴铮到底哭没哭,可玖玖却一直在说这件事儿,似乎是想告诉母亲,他爹爹到底有多可怜。   朝朝敷衍不过去,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于是在玖玖的叙述中,裴铮就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个小可怜。   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姨姨,你给爹爹回一封信吧。”玖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的朝朝忍俊不禁。   “好,我会给你爹爹回信的。”朝朝看着他答应下来,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得到朝朝的肯定答复之后,玖玖的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殷勤了不少,忙不迭的拉着她的手来到了书房。   说是要帮忙。   朝朝看了一眼,“这是你爹爹的书房?”   “但这里是玖玖的桌子。”玖玖指了指另一边的桌子说道,顺势拉着朝朝来到桌前,让她坐下。   “姨姨一定也有很多的话想要和爹爹说,你就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我就不打扰姨姨了。”玖玖说完之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朝朝看着他的背影,压根就叫不住人。   她一个人被留在书房里面,被迫打量着里面的点点滴滴,裴铮的书桌上很干净,因为他现在人不在此处,很多重要的公文也都不在这里。   朝朝随意的看了两眼,开始动手给自己研墨,放到几个月之前,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会有想要给裴铮写信的一天。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了任何的未来,如今…   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很快就要迎来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她研好了墨,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   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给裴铮写信,可临到头来她却不知道要写什么才是。   朝朝满心的纠结,写信的时候,应该写一些什么内容?   这个时候要写什么才合适?   朝朝恍恍惚惚的想起,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给什么人写过信。   她看了一眼信纸,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端端正正的握着笔,却迟迟未能落下,她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又抽出了另一张纸,脑海中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写信的时候,总不需要再经过润色吧…   要不,自己先写一个草稿?   这些奇怪的念头在朝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哑然失笑,只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不就是回信吗?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朝朝在心中鼓励着自己,便又提起了笔,这一回倒是比之前要勇敢的多,她在纸上写下了裴铮的名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认识了这两个字,写下来的时候也一点儿都不突兀,仿佛是在无人处临摹过千万次。   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只是写下了这两个字,她的思绪就不受控制起来。   朝朝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在想若是裴铮没有恢复记忆,他们还是在扬州的小村庄里,若裴铮有事要离开很久,她给他写信的时候,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的纠结?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若真是如此。   她会和他一起走,她不会想和阿阳分开的。   倘若因为孩子不得不被牵绊,想来也是她写的书信更多一些。   她会和他说起日升日落,家中的一切一切,便是落了几个鸡蛋,估摸着也会提一嘴。   只可惜啊,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那些原本以为要遗忘的记忆,一点一点的都被想起,朝朝看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些回忆,心中涌上了一些痛处。   原来,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啊。   朝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努力的忽略掉那些难受的情绪,开始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的信笺。   她说不出什么思念的话,面对裴铮,朝朝的心中总是充满着矛盾的,她没有办法去勉强自己。   也不想去勉强自己,有些事情,渐渐地变得不一样,朝朝其实是清楚的。   但这些事情也只能徐徐图之。   朝朝叹了一口气,最终写下了许多关于玖玖的事情:【玖玖最近去了书院,起初还有一些不太适应,但是很快就适应了。】   干巴巴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朝朝写完之后,看着那句话,心中有点儿怪怪的。   想要撕了重新写,但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事。   撕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很清楚的知道结局,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   【玖玖学会了很多的知识,今日去集市还买回来了两个地瓜,当成宝贝一般的抱在怀里,一直都不肯放开…】   朝朝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她从起初的生疏,到后来的渐渐熟练,终于一封信写完了。   语句颠三倒四的,并不是像裴铮那样有个规律的时间。   朝朝写完之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将信笺放在一旁晾干,然后飞快的将这些信装好。   她看着那封信,又陷入了纠结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着那封信走了出去,找到了正在算账的福财。   福财管理着整个刺史府的开支,他们家主子花钱素来都是大手大脚的,从来都没有什么节制,生了个小少爷之后,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只带了银子过来。   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福财便在凉州值班了许多的产业。   铺子都在热闹的街市,这些年也赚了不少。   但是他们在雍州并没有太多的产业,因为之前的暴雨,这些产业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福财算的头大如斗,看到朝朝之后宛如看到了救星,“柳姑娘,奴才有些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朝朝被福财给吓了一跳,“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不就是这些东西,奴才算账算的头疼。”福财只是个小厮,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统管的裴铮院子里的事情。   来到雍州之后,就什么都需要负责。   “很麻烦吗?”朝朝轻声的问了一句,“是帐算不清楚?”   “是,也不是。”福财就将这些账本,全部都摊开放到了朝朝的面前,“您自己看吧。”   朝朝随意的看了两眼,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福财不会骗人,她便接过账本,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太清楚。   福财恭敬的站在一旁,看着朝朝忽然问道,“柳姑娘,您过来找奴才,是有什么事情吗?”   朝朝看了一眼账本,又看了一眼算盘,眼神不住的乱瞥,拿出了一封信来,“这…能不能麻烦你送出去。”   福财看着上面的字迹,不像是小少爷的字,他看着朝朝,一瞬间反应过来,“这,这是…”   “这是,给裴铮的回信。”朝朝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福财看到了这封信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那些账本带来的烦恼更是一扫而空,“柳姑娘放心,奴才这就送出去,您稍等等。”   福财说完,就拿着那封信跑了出去,朝朝本想说不需要这么着急的,但根本就拦不住福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跑越远。   朝朝无奈的看着福财,还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账本,她起初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最后越看越不对,直接将账本翻到了最前面,拿出算盘来开始仔仔细细的算起来。   裴铮的俸禄并没有多少。   基本都是一些产业的利润,这些产业朝朝倒也是熟悉的,她只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也有所涉猎。   她对凉州不怎么了解,可因为徐云的原因,她对徐家的产业很了解,同样知道哪一些是赚钱的。   这些铺子的位置,都在极好的,按照正常情况来看,都是一些赚钱的铺面。   怎么能这么惨不忍睹?   朝朝越看越觉得奇怪,暴雨过后,朝廷不也是按照损失给商户赔款了吗?   怎么会这样?   朝朝心中有了计较,心中浮现出了另一种猜测,但她却不敢相信,只能敛下情绪,将所有的帐全部算了过去。   朝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福财为什么会这么头疼。   这帐算到最后,会哭的吧?   裴铮大概就是那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也许根本不知道府中的情况。   朝朝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福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等到福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朝朝已经将这些账一点一点的理清楚了,福财看了眼睛都差点儿红了,“柳姑娘,要不您劝一劝世子?”   朝朝看着福财,心里有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她轻声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有去领取朝廷给商户们的补贴?”   福财心说他倒是想去,但谁让他们家主子不愿意呢?   福财还能说什么?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对于裴铮的指示,也只能是应下的。   朝朝和徐云倒是享受了许多的福利,那些都是一些减免政策,第一年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长久来看的话,的确是惠民的。   他们生意也有些影响,本还以为他们已经损失惨重。   但是看见福财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般入不敷出也不是个道理,裴铮的确不会徇私,但这也不算是不合规矩,你将账本带上,去府衙补上一些手续,就可以领取补贴,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朝朝轻声说道。   她常年跟着徐云在一块儿,也算的上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她实在办不到眼睁睁看到这么惨不忍睹的帐。   朝朝说的认真,福财听的也很认真,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听,配合的也算是非常的融洽。   但朝朝说了两句就停了下来,在犹豫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还是错。   她是不是不应该插手那么多?   “柳姑娘,您怎么了?”福财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是这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朝朝缓缓的摇头,账面上除了稍稍的穷一点儿,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只是她在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越界。   “要不,你们还是找裴铮商量吧。”朝朝的声音多少有一些自嘲,仿佛觉得很意外,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柳姑娘不用担心,世子临走之前特意吩咐过我们,让我们听从您的吩咐。”福财语气轻快的回答。   想了想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世子说,府中的一些事情,让您全权处理。”   福财想,这个全权大概就是什么事儿都能处理。   这去领点儿商户的补贴,都是小事。   莫说裴铮当真说过这样的话,便是没说过,看在银子的份上,福财说不准都会谎报军情。   朝朝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但面对福财又说不出太苛刻的话。   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还是快些去领银子吧。”朝朝想到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月发放月钱的时间,可是要到了。”   这句话想是掐中了福财的命脉,他匆匆的和朝朝告别,毫不犹豫的往府衙跑去。   朝朝在刺史府过的还算愉快,玖玖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孩子。   刺史府的众人也因为裴铮的缘故,对朝朝礼遇有加。   她基本都没有什么烦心事,若说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想知道,裴铮到底何时从京城归来。   这就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尖刀。   时时刻刻折磨着朝朝。   *   京城,镇南侯府。   裴铮辞官的想法很快就被驳回,他清楚的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但裴铮也没太失望,毕竟心中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他目前的打算,是说服阮氏,但阮氏是一个很难被说服的人。   她从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对人对事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裴铮其实私底下做了许多的努力,只不过动作没有很大,他生怕做的多了惹的母亲反感,更加的不喜欢朝朝。   患得患失,小心翼翼,这些原本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词,都因为朝朝而渐渐的出现。   裴铮一天没有说服阮氏,就一天不能动身去凉州,他心急如焚,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像是要和阮氏比谁的耐心更好似的。   他每日过的都很揪心。   当阮氏派出去的人到了凉州的时候,朝朝寄给裴铮的信,也终于到了京城。   起初,裴铮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是不敢相信的。   因为他从未奢望过朝朝会给他回信。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瞧着像是越来越好了,可唯有裴铮清楚,朝朝的心中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是害怕再受伤害。   他尚未将这些隐患一一拔除,便迎来了转机吗?   和朝朝的犹犹豫豫不同,裴铮是迫不及待的打开这封信的。   朝朝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裴铮的心情没由来的一阵激动,他不舍得一目十行,只是慢慢的默读着上头的话。   他的心情便随着这些话语起起伏伏的。   朝朝和他说了很多的话。   确切来说,是朝朝和他说了很多很多,关于玖玖的话。   这个认知让裴铮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从而高兴了许多。   他们如今就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讨论着孩子的点点滴滴,这个认知让裴铮的心情变得好极了。   荀烈来找他的时候,便瞧见裴铮捧着一封书信爱不释手,那欣喜非常的表情,看的荀烈那是一言难尽。   “裴铮,你没事儿吧?”荀烈有些忍不住的问道。   看他这么兴高采烈的模样,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人现在都不在京城,你看着一封信就可以高兴成这样子?”荀烈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裴铮了。   裴铮如何听不出荀烈的讽刺,但他这会儿心情好,并不和荀烈一般见识,甚至还能分出一些心思来关心他,“你怎么有空过来?大理寺难道没有案子不成?”   “你在开什么玩笑?”荀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大理寺怎么可能会没有案子?   地方上送上来的,复核的,他每天的公务都是堆积如山的。   当年还没有进大理寺的时候,荀烈想的是自己可以当屡破奇案的传奇人物。   每天晚上做梦都会笑醒,现在可好了。   天天处理招猫逗狗的事儿,京兆府的案子也要送上来。   他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   可对于荀烈而言,他还是喜欢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既然这么忙,怎么还有空过来?”裴铮今日收到了朝朝的书信,心情好的不得了。   连带着对上荀烈也有了好脸色。   荀烈瞧了他一眼,只觉得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裴铮竟然还能有这么和善的时候,要知道他最近因为事情一直没能得到解决,不能离开京城。   这心情别提有多糟糕,每回见到自己都是冷着脸。   “你这是事情解决了吗?”荀烈小声的问道,“伯母松口答应了?!”   裴铮缓缓的摇头,他的母亲是个很固执的人,并不会那么快的松口。   “可是你一直待在京城也不是个事儿,你是雍州刺史,你不知道,今日我收到风声,已经有文官准备要弹劾你。”   荀烈有点儿无奈,这些文官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着的。   裴铮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眼中,文官弹劾他也不是一次两次。   反正他的一举一动,陛下都一清二楚。   可这些事儿说到底也是糟心。   “你预备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裴铮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他们弹劾的本来也就没有错,我的确是雍州刺史,一直留在京城也不是个事。”   裴铮留在京城的根本原因,其实也没什么人知道,知情人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   但是架不住京城里的官员们开始猜测裴铮的目的,猜测什么的都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竟然有人想要给裴铮说亲。   裴铮:“…这些人是疯了吗?不知道我有玖玖了吗?”   荀烈听到的时候,这表情简直和裴铮是一模一样,也觉得这些人疯的不轻。   但随后就想明白了原因,莫说这些人不知道柳朝朝的存在,便是知道,在他们的心中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因为…   世人薄情寡义的同时,也会觉得人人皆是如此。   他们会这么看待裴铮,一点也不奇怪。   “大概是觉得,玖玖还没有嫡母。”   “是吗?”裴铮冷冷的勾唇,只觉得这些个地方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一如既往的无聊。   半点意思都没有。   “毕竟我们裴世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荀烈一边说着风凉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   这话是越说越过分,越说越过分。   俨然是为了报酒楼中的一箭之仇。   可荀烈没想到裴铮的脸皮竟然这么厚,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他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好脾气的冲着荀烈笑了笑。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   荀烈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去,把自己的脸憋的通红,整个人那是难受的不得了。   闹的裴铮都快要看不下去,“不说这些玩笑话,我的确也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   迟则生变。   “倒是真的有一些事情需要麻烦你。”裴铮看着荀烈,认真的开口。   荀烈狐疑的抬起头,心中好奇极了,心道竟然还会有这一天?   于是兴高采烈的凑了过去,结果他的脸色很快就有了变化,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不确定的看着裴铮,“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裴铮点了点头。   这是最好的法子,他耗不起时间。   也不想让朝朝等他太久。   翌日早朝,雪花片一般的奏本飞到了萧鸿熙面前,他一向知道裴铮树敌很多,但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   明明都已经离开京城五年之久,想要找他麻烦的竟还比比皆是。   弹劾裴铮玩忽职守,擅离雍州这些的,全部都被萧鸿熙一手压了下来。   至于别的一些明目的,萧鸿熙就懒得搭理了。   因为萧鸿熙的护短,这些官员们倒是消停了一些,可关于裴铮逗留京城的原因,也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都说陛下要给裴铮指婚。   这个消息一出,满京城的官员们,脸色都变的五彩斑斓起来。   要知道,陛下指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陛下指婚却没有成功的。   据他们所知的,这么多年满打满算的,也只有裴铮一人。   林林总总算下来,若这次的消息属实,那就是第三次。   这一回能成功与否先不去论,单单是萧鸿熙对裴铮的这份恩宠,就让人很是眼热。   很快,猜测就得到了证实,萧鸿熙当真要给裴铮指婚。   选定的联姻对象,是自己五皇叔的女儿,同样也是皇亲国戚。   比起恭亲王那个阴晴不定的叔叔,萧鸿熙的这个五皇叔可是正常的多。   家中的姑娘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最要紧的是性子温婉,算得上是与世无争。   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裴铮。   但裴铮却愣是不从,抗旨拒婚。   萧鸿熙给过裴铮机会,但他依旧固执己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裴铮因为抗旨,被萧鸿熙关入了大理寺监狱。   并且不准任何人探视。   从天子宠臣到阶下之囚,仅仅用了一天。 第123章 也许三五年   裴铮被关到牢里之后, 倒是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落魄,他被关在大理寺监狱,大理寺卿是他的知己好友荀烈。   裴铮在牢里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   荀烈下朝之后, 甚至都没有回家, 直接去大牢看裴铮, 顺便还带了两坛子酒, 见到裴铮之后, 就扔了一坛过去。   “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不就是因为你, 闹得沸沸扬扬的。”荀烈顺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就着酒坛子灌了一口,也不嫌弃地上脏, 就这么席地而坐。   裴铮并没有说什么话,这样的局面也是一早就能料到的。   比起这些,他更加担心的是阮氏。   裴铮走到荀烈的身边坐下,拍开了另一坛子酒, 忽然问道, “我母亲呢,她可还好?”   “不太好。”荀烈叹了一口气,事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让妻子去看了阮氏, 结果镇南侯府的大门是走进去了, 但是阮氏的情况却不怎么好。   一直都呆呆的坐在堂屋里,也就是他们两家的关系还比较亲近, 要不然连镇南侯府的门都走不进去。   但也没有多说几句话, 镇南侯府很快就送了客, 主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总不好厚着脸皮赖在那儿吧。   “我媳妇回来之后, 说伯母的情况不太好。”荀烈也没有瞒着裴铮,基本是他想知道什么,荀烈就知道什么,一些事儿裴铮都还没想到的,荀烈也已经打听到了,悉数的告诉了裴铮。   “外头都在猜测陛下这一回要怎么处置你。”荀烈看了一眼裴铮,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猜测什么的人都有。”   “哦?那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说你仗着陛下的宠爱,肆意妄为。抗旨拒婚…陛下为你指婚三次,你竟然有能耐拒绝三次。”这事儿搁谁谁都觉得离谱。   若荀烈不是裴铮的挚友,估摸着也要觉得裴铮是疯了。   “你若是要做什么,能不能徐徐图之?用这么极端的法子…”荀烈头疼不已,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不大好办,“三次,整整三次了,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   裴铮可没有空去理会旁人是怎么想的。   只因为面前的人是荀烈,才有空应上一句,“陛下心中有数。”   裴铮淡淡的回应道,这一次的事情,说到底也是萧鸿熙和裴铮商议好的。   赐婚的圣旨都没有下,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事情,自然也连累不到那位小郡主。   何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   纷纷斥责他不知好歹。   如今人已经锒铛入狱,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在猜测,萧鸿熙到底会怎么处置他。   结果萧鸿熙只是将人关押在牢中。   根本没有后续的处置。   瞧着风平浪静,可朝廷内外根本一点儿也不平静,这件事仿佛就是一个导火索,没有人关心裴铮为何抗旨,只是关心要怎么处置他。   荀烈知晓这些事情以后,啧啧感慨“你说说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让人这般的讨厌你呢?”   裴铮先前在京城,是户部侍郎,按照道理而言,也不至于这么得罪人。   荀烈想不明白的事情,裴铮心中有数。   他昔日就得罪了不少的人,当年在江南的那场刺杀,就是最初的开端,之后他离开京城,远走雍州,的确有放逐自己的原因,当日不过顺势而为,可没曾想还是绕不开这些是是非非。   这些年他明面上远离朝堂,可实际上从未有过丝毫的松懈。   他们君臣之间,自有默契,萧鸿熙当然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宠爱裴铮,甚至答应他这些近乎荒唐的请求。   “也许是因为我太遭人恨。”裴铮说的很平静,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空来开玩笑。   荀烈一直看着他,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裴铮缓缓的抬眸看他。   “虽然陛下没有阻止我来看你,但是…”荀烈看着牢房里简陋的条件,还是觉得心里拧巴的不行,“陛下不是明明知道你喜欢谁?为什么要这么乱点鸳鸯谱?”   裴铮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荀烈抱怨着,也不说话也不回应,垂眸间,他看见了拐角处的阴影,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荀烈,不得妄议陛下。”裴铮淡淡的开口,“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荀烈不死心的追问道,在为自己的好友鸣不平,担忧他的遭遇,“陛下可有说要怎么处置吗?”   裴铮摇头。   两人的神情瞧着很是沮丧,谈话声很小,但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角落处的人洋洋得意,只觉得没有白来这一趟。   甚至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古君臣反目,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来人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说了不少的话,直到两人再没有觉察到窥探,才放松了警惕,谁都没有提起方才的事情,也都没有在讨论什么,隔墙有耳。   就算是在这里也并不安全。   裴铮和荀烈见过面之后,荀烈便离开了。   当天晚上,这件事就被暗卫报告给了萧鸿熙,萧鸿熙看着书桌前的卷宗,无奈的撇了撇嘴,差点儿破口大骂。   只不过身为帝王,他不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也只能在心里腹诽。   就知道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没有什么好事情,不过是将计就计,竟然还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派暗卫查探吗?   敢情荀烈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查清楚,对方是谁的人?”萧鸿熙轻声问道。   暗卫立刻道,“回禀陛下,属下已经有了眉目。这是调查的结果,还请陛下过目。”   萧鸿熙随手打开,一目十行。   事情和自己料想的也没有太大差别,萧鸿熙的唇边泛起嘲弄的笑容来,“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不死心呢?”   御书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萧鸿熙自己的声音,唯一陪在萧鸿熙身边的,只有他的内监,但内监不管国家大事,只关心萧鸿熙休息的好不好,每日里吃了多少饭。   这会儿又开始劝:“陛下,御膳房新送来的,您趁热喝一口。”   萧鸿熙看了一眼,眉头皱起,“这什么东西?朕不喝?”   “陛下,这是滋补的甜汤,奴才瞧您晚上就没有好好的用膳。”内监一直劝着,若是旁的奴才,敢这么胆大包天,估摸着早就被萧鸿熙打发出去。   但自己身边的这个不一样,这是伺候先帝的老人,同样也是先帝留给萧鸿熙的,萧鸿熙即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很在意这个内监。   内监见萧鸿熙不为所动,便不动声色的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老奴老咯…”   “行了,闭嘴。”萧鸿熙才刚刚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飞快的打断他的话,面带嫌弃道,“拿来拿来,朕喝还不成吗?”   内监听罢高高兴兴的端着甜汤过来。   恭恭敬敬的守在萧鸿熙的身边,萧鸿熙随意的看了他一眼,不经意的说道,“你年纪也大了,以后这种守夜的事情就别做了,让底下的小太监来。”   岂料那内监只是笑了笑,“奴才要一直守着陛下。”   萧鸿熙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将那一碗甜汤吃完,放到了一边。   书桌上的卷宗还是没有拿走,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个上头,“你说,朕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萧鸿熙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看向了一旁的内监,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而他身边的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的端茶倒水,“陛下是心情不好?”   萧鸿熙没说话,的确是心情不大好的,皇叔皇伯们的手,似乎伸的有些太长了。   他看着身边的内监,忽然问他了一件事,“父皇和叔伯们的关系,可好?”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但这世上唯一能够解答萧鸿熙这个疑惑的已经没有几个人。   太后自然是知道的,但萧鸿熙并不想让母亲太过伤怀。   身边的人倒了一盏茶端到了萧鸿熙的面前,说起了很久都没有提到的人,“先帝仁厚,即位之后也不曾苛待兄弟,允他们在京城居住。”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很大,萧鸿熙小时候也许听不懂,但是当皇帝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允他们在京城居住?   叔伯们都是有封地的,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放到眼皮子底下好好的监视着。   萧鸿熙挥了挥手,让内监下去,随后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头疼,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没由来的开始想念起自己的父亲来。   若是父亲还在,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头疼。   先帝仁慈,对待手足也是极尽宽容。   而萧鸿熙虽不是个仁慈的人,但也不想让人诟病先帝,故而有些事情都是徐徐图之。   萧鸿熙并没有在御书房坐多久,很快就有了决断,如今裴铮还被关在大理寺监狱里,这身后的沟沟壑壑有些人看明白了,有些人看不明白。   但萧鸿熙和裴铮都不怎么介意这事。   萧鸿熙不过是想好好的治理国家,而裴铮只是在辅佐自己的君王。   镇南侯世子抗旨一事,萧鸿熙很快就有了决断,裴铮并不是第一回 退亲,但只有这一回惹得萧鸿熙大发雷霆。   明明圣旨还没有颁下,这件事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   明明萧鸿熙的皇叔都亲自过来说想要息事宁人,但萧鸿熙却充耳不闻。   直言裴铮这是将皇家的脸面都踩在了脚底下,这件事他必须要裴铮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要给皇叔一个交代。   五王爷哪里需要这个交代?   他只是想要息事宁人,将这件事情快点儿揭过去,并不想让所有人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但事情哪里是他想要揭过久可以揭过的?   萧鸿熙此番一意孤行,一天没有解决办法,就把裴铮关在牢里一天。   萧鸿熙心情不佳,那是人人都要遭殃。   谁都没有想到,最悠闲的人,居然是裴铮。   他在牢里待的好好的,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外头的消息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落下,荀烈这一次过来,不仅仅是带了酒,还带了两个小菜。   两人一边吃着小菜,一边讨论起这些事情来,“陛下这一回,看来是决心要和王爷们撕破脸皮。”   “如今虽然表面上是问责你,但五王爷的日子,瞧着也不是很好过。”   荀烈说起这番话,看向了裴铮,“可是这件事情结束之后,陛下也不能直接的赦免你…”   这件事裴铮在其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荀烈算是一清二楚。   陛下的确是要动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但也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时候裴铮就自己送了上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下也说不清楚,真真假假又能有什么意思?   但裴铮却是不为所动,“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   只是不知道他的母亲,心中是怎样的想法。   *   镇南侯府·正院。   裴元勋还未归来,但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阮氏坐在正院,正在给裴元勋写信。   这件事发生的十分突然。   裴元勋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很多事情也都是和阮氏有商有量的。   当今陛下和叔叔伯伯们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外人看着的那么和善,何况皇家本就亲情淡薄,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奇怪。   裴铮这一回抗旨,锒铛入狱。   甚至都不允许镇南侯府探视,阮氏知道事情恐怕不能那么容易善了。   她想见裴铮一面,但一点门路都没有。   此番也只能写信,让裴元勋拿个主意,只不过路途遥远,等到裴元勋归来一切恐怕就已成定局。   阮氏这会儿冷不丁的想着,裴铮先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一时意气用事,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阮氏的心紧紧的揪在一块儿,一直都在想,这个时候她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阮氏凝望着外头的月光久久不曾回神。   *   京城的另一府邸,五王爷整个人烦不胜烦,他捧着今儿个刚刚拿到的赏赐,差点儿哭了出来,这哪里是什么赏赐,分明就是他的催命符。   五王爷如今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萧鸿熙面上说着要为他做主,可很多事情五王爷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具体如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王爷,您可是有什么心事?”五王妃走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五王爷的确是有心事,“陛下当初说要给吾儿定亲,本王原想着这也许是个圈套,谁曾想陛下竟然让裴铮锒铛入狱。”   “这些年,萧鸿熙对裴铮的宠信,满朝文武都有目共睹,雍州赈灾,直接由朝廷拨款,并且赈灾的人选还是荀烈。”   谁人不知荀烈和裴铮之间是什么关系。   结果呢?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   要知道那可是裴铮啊,就这么…   “果然,不狠心的人,是当不成皇帝的。”五王爷的心中有了计较,如今萧鸿熙做的一些事情,他是愈发的看不懂了。   “王爷,您说陛下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当真是要为了囡囡讨回公道?”五王妃只觉得有些看不明白,圣旨都还没下,不过是这么提了一嘴。   但凡是聪明人,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也是了。   “讨回公道?萧鸿熙哪里是这么手足情深之人。”五王爷嗤笑一声,他的小女儿,甚至都不怎么入宫,莫说是名字,怕是萧鸿熙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大清楚。   与其说是为了给堂妹讨回公道,倒不如说是…对付他的。   “也许是冲着本王来的。”五王爷就算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事。   但是王妃却不是这么想的,“陛下的确不似先帝那般宅心仁厚,倘若当真要对付王爷,恐怕事情会更加的严重才是。”   五王爷一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心里有了别的猜测,“难道是要敲打裴元勋?”   所谓最难猜测帝王心,透过现象看本质,大家伙儿都知道,萧鸿熙不是什么手足情深的人,这次给五王爷出头,理由也比较牵强。   于是有心之人就开始思考,想来想去,都得到了和五王爷差不多的想法。   就连远在南边的裴元勋,都差点儿这么想。   若非萧鸿熙的密旨送过来,裴元勋这会儿指不定要怎么郁闷,萧鸿熙的密旨比阮氏的书信来的要早一些,裴元勋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知道了裴铮的打算,看着阮氏送来的书信,便狠了狠心没有回。   裴元勋本以为裴铮不过是意气用事,年轻人做事,总是会凭借着一腔热血,无论是仕途还是情情爱爱上,都没有例外。   但裴铮这一回,明显就是与虎谋皮。   谁都不知君王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赌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情谊,实在是太过于渺茫,裴元勋也许不知道裴铮到底有多爱那个姑娘。   但是裴元勋却想成全自己的孩子。   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偿所愿。   也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尘埃落定,再也不要有所牵扯,尤其是不能将萧鸿熙牵扯进去。   阮氏尚未等到裴元勋的书信,可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事发后的第五日,阮氏往宫中递了牌子,见到了太后。   太后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垂帘听政把持朝政的爱好,也从不会干涉萧鸿熙的任何决策,和阮氏见面之后,也只是话话家常。   直到阮氏离宫,她也只是在太后这里讨要到了一个恩典。   可以去大理寺监狱,探望裴铮。   荀烈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连忙派遣手底下的人将裴铮的牢房弄得又脏又乱,他生怕旁人不尽心,还亲自到现场监督。   甚至不止从哪里找来一件带血的囚服,“快些换上。”   裴铮:“……”   裴铮看着这带血的囚服,实在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换上,“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已经恩准伯母可以过来探望你,说不准现在就在路上了,你要是完好无损的,指不定就要露馅。”   荀烈说的有理有据,但裴铮还是拒绝换衣裳,“不换。”   两人僵持不下,很快,阮氏就过来了,荀烈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伯母。”   阮氏看了一眼荀烈,道了一声辛苦。   荀烈当真是愧不敢当,“您请。”   荀烈将地方让给他们母子两个人之后,很快就躲远了,牢房之中裴铮和荀烈遥遥相望。   裴铮虽说没有受什么委屈,也没有受什么苦,但养尊处优的人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总是住不惯的。   阮氏看到裴铮之后,心疼的直掉眼泪,“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裴铮对着阮氏浅浅的笑了起来,“劳母亲挂心,是儿不孝。”   阮氏这会儿还能说的出什么话来?   只是心疼的望着裴铮,看着裴铮,问他是否对有些事有所察觉。   裴铮看的分明,却任由母亲误会,没有去解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此番我很好,母亲,还是不要太过忧心。”   阮氏心中有了数,眼看裴铮只是被关在牢房里面,她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皆看陛下如何决断。   “亭瞳,你的心愿,还是没有改变吗?”阮氏忽然问道。   裴铮PanPan却没有作答,只是冲着阮氏浅笑。   母子俩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若是这个时候,还大张旗鼓的讨论这件事,传出去就是蔑视皇权。   母子俩也没有说太多的话,阮氏不过是想看看裴铮的情况可还好。   而裴铮,也只是想知道母亲的近况,他也不想母亲太过于伤神,可有些事情他已经办不到徐徐图之,人生还能有几个五年?   玖玖很快就会长大,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面对。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阮氏离开的时候,深深的看了裴铮一眼。   裴铮没有和母亲对视,即便他对母亲想要做的事情有所决断,只是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什么都不敢去想。   荀烈一直将阮氏送到了大理寺府衙外,才折返回来,一回来就看见裴铮一个人望着窗户出神,惹得荀烈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把人给关出毛病来了。   “你没事吧?”   裴铮缓缓的摇头,只觉得自己有点儿虚伪,主意是自己出的,法子也是自己想的,而如今目的即将达成,他的心却有些难言的疼痛。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出此下策,让母亲担忧,可没有如果。   他只能这么走下去。   荀烈看了裴铮一眼,大概了解了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你是不是在难过?”   裴铮收敛起自己的思绪,随意的瞥了荀烈一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荀烈才懒得搭理他,“呵,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件事情闹到现在,陛下应当会有所决断,你…”荀烈看着裴铮,心中无奈不已,裴铮短时间内,是不会回京了。   少不得要被陛下“厌弃”一阵子。   “你是当真对京城一点儿也不留恋啊。”   裴铮留恋的从来都是人,一直都不是地方。   一些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如今再去想也没有任何的意思。   裴铮将一些郁闷的事情一扫而空,“倒不如想想,我之后会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   “陛下怎么舍得你去别的地方?自然是会将你发配雍州,继续当你的雍州刺史。”荀烈别的不敢肯定,但这件事情还是猜测的挺准。   翌日早朝的时候。   萧鸿熙对裴铮的处决终于下来了。   裴铮不仅仅是雍州刺史,还是镇南侯府的世子,这一回萧鸿熙为了给五皇叔一个交代,毫不犹豫的拿裴铮开刀。   收回了他镇南侯府世子的册封诏书。   贬官雍州,任凉州郡守。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纷纷想着自己是不是猜测有误,先前以为是冲着镇南侯府去的,但这会儿瞧着,怎么像是冲着裴铮去的?   几人想了又想,最终明白过来,这是陛下觉得,裴铮蔑视皇权。   抗旨不尊,让萧鸿熙新生不悦。   但又不能做的太过了,想的折中的法子。   何况,发配雍州?   这也不算什么惩罚,要知道裴铮之前,可是雍州刺史,去了凉州也不过就是贬了官,但是收回了册封诏书,这耐人寻味了些。   这到底是敲打还是厌弃?   裴铮之后还能不能东山再起?   一个个想的头都要疼了。 第124章 阮氏的成全   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终于落幕了。   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悬念,就这么尘埃落定,裴铮被贬官, 收回了册封, 他本人倒是没所谓。   可阮氏的神情却非常的不好, 她开始思考, 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阴谋还是意外。   圣旨下了之后, 裴铮从大理寺监狱被释放,只不过不能随意外出。   他被软禁在自己府中。   即便不是镇南侯府世子,他也还是裴元勋的嫡子。   除了皇帝, 没有人会为难裴铮。   他被放出来之后,倒是安分守己了许多,不得外出便从不外出。   阮氏因为这一变故心中无法接受,病倒了。   裴铮就更没有了外出的理由, 日日伺候汤药, 只希望母亲可以快点好起来。   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多了许多,却也说不了太多的话,时常相顾无言,有些时候即便是裴铮想要说些什么, 阮氏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兴致去听。   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   裴元勋的回信也久久未到。   阮氏的病情反反复复, 一直都没有好转,但是裴铮离开京城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 裴铮便请求萧鸿熙宽限些日子。   萧鸿熙得知是阮氏病倒了, 大手一挥, 同意了裴铮的请求。   阮氏靠在床上,看着裴铮许久都不曾说话, 良久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你应该去雍州了。”   “母亲是在赶我走吗?”裴铮语气淡淡,还夹杂着一些疑惑,“陛下已经准允我可以在母亲痊愈之后动身去雍州。”   阮氏看了裴铮一眼,像是不太明白裴铮为什么忽然之间变了性子,“你原本不是早就想离开了吗?”   “先前也一直都不愿意回来京城。”   仿佛这个地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他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当真如你所愿,三年五载都不需要归家,不是更好吗?”阮氏的声音很轻,眸色极淡,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铮闻言,却没有反驳,只是轻声的解释着,“母亲误会儿了。”   他的解释到最后也只是这么一句,并没有别的,阮氏像是了解了,又像是完全不懂,母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阮氏率先开口,“将药端过来吧。”   裴铮不能在京城久留,裴元勋也一直都没有归来,偌大的侯府其实也只有阮氏一个人在,她只能自己坚强。   陛下虽然准允,可她又能病多久?   裴铮将药端了过去,阮氏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一碗苦药面不改色的喝完了。   裴铮看着阮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声同阮氏说话,“玖玖喝药的时候,也是这般的面不改色,原来是遗传的祖母吗?”   这些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阮氏其实是听懂了。   当祖母的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却也不想裴铮说这样的话,“我们家的孩子,自然是要平平安安的,总是喝药怎么行?日后不准胡说八道。”   有了阮氏的命令,裴铮自然是不敢胡言乱语的。   也许是因为打开了话茬,也许是因为当祖母的很想念自己的孙儿,阮氏时常会问起玖玖来,一来二去和裴铮之间的话也渐渐的变得多了起来。   母子俩的气氛比起一开始要融洽的许多。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会提起朝朝来,阮氏看着裴铮,头一次认认真真的问裴铮,“不如你和为娘说说,柳朝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你这般的念念不忘。”   她从来都么有问过这个问题,也从来都没有好好的了解过这个人。   如今忽然问起,就连阮氏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似乎有什么在不经意间悄悄的改变。   裴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母亲还在等他的回应,只不过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告诉阮氏,朝朝是个很好的人。   惹得阮氏频频皱眉,“你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了吗?”   京中对裴铮总是多赞誉,什么才华横溢,什么才高八斗,估摸着都是说大话的吧,如今给他个机会夸人的时候,怎么就只会说这些废话了?   裴铮无端端的被亲娘嫌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朝朝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裴铮其实脑子还是懵的,他很想让母亲知道朝朝的好,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母亲完完全全的知道朝朝的好。   到最后,阮氏也已经彻底的放弃了追问,只是问了一些问题,听了许多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点点滴滴的故事。   在裴铮的叙述中,阮氏知道,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柳朝朝,她昔日从没有好好的去了解过柳朝朝,如今听到之后,心情却有些微妙。   裴铮说了很多很多,阮氏也听了很多很多。   她相信裴铮是不会骗自己的,只是说起话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颠三倒四,可阮氏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问他,“玖玖呢?知道这件事情吗?”   裴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瞒着阮氏,“玖玖知道。”   “什么?”阮氏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这会儿是彻底不能平静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先前雍州突降暴雨,玖玖得了风寒,我没有办法照顾他,就将孩子交给了朝朝来照顾…”在裴铮的叙述当中,阮氏总算是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竟然早就穿帮了。   而且还是玖玖自己发现的,“现在呢?就没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两个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有些事情也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裴铮素来都信奉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他不仅不会插手,也不会让别人插手的。   “母亲,玖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   他已经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懂得了很多很多的道理。   很多事情自己就能够找到解决的法子。   阮氏还是有一些不放心,但孩子的亲爹都没觉得有问题,她一个当祖母的,自然也不好多言什么。   “柳朝朝呢,她是怎么想的?”阮氏忽然问道。   阮氏问起这个问题,是裴铮始料未及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朝朝是怎么想的。   在他离开雍州的时候,朝朝还是没有原谅他的,自然也没有说过什么。   裴铮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孩儿不清楚。”   这回答听着有点儿假,好似在推脱一般,可裴铮的确是不知道的,“母亲,我不知道朝朝心中是怎样的想法。”   “不瞒您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原谅我,离开雍州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告诉我,会再信我一回。”裴铮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的隐瞒,反而是将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尽数的告诉阮氏。   仿佛倦鸟归巢,他在依赖着自己的母亲。   “可是母亲,我不想束缚她。”   裴铮极少将自己软弱的一面露出来,他也的确是撑不住了,才会如此。   阮氏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裴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争锋相对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面前的人是自己受伤的孩子,他的眼中充满着迷茫,让阮氏心疼不已。   “我倒是不知,她是个这么倔强的姑娘。”阮氏轻声的开口,微微的感慨了一句,她对柳朝朝的观感很是复杂,身为女性,她佩服柳朝朝的果决。   可身为母亲,因为裴铮,她的心中却有着不少的复杂情绪。   像是被一团迷雾纠缠,一直都找不到出路。   “母亲相信,亭瞳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阮氏轻声的开口。   看着裴铮的目光骤然变得坚定起来。   “母亲这是在鼓励我吗?”裴铮轻声的问道,这样的话,早在裴铮七岁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   此番他就这般轻轻松松的问了出来,不仅仅是阮氏,就连裴铮自己也觉得新奇不已。   阮氏惊讶的目光怎么都藏不住,裴铮瞧见之后,耳朵渐渐的红了起来,有着隐隐的赧意,“母亲,你不要这么看着我。”   总觉得有一些奇怪。   阮氏看着裴铮,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想自己应该还是不喜欢柳朝朝的,那不是自己属意的儿媳妇,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世家贵女,甚至阮氏都找不到一点点的地方来说服自己喜欢她。   但是,裴铮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她。   阮氏因为裴铮,也没有办法继续不喜欢,“亭瞳,你可知道柳朝朝的生辰八字?”   裴铮诧异的抬眸,不知母亲为何要问起这个来。   “若是要成亲,不是应该要合八字才对吗?”阮氏的声音听着很平静,但裴铮却平静不下来,他看着母亲眼中闪过激动。   可阮氏还是面无表情,“先不要高兴的太早。”   阮氏本想说,若是八字不合,她也没有法子让他们两个在一块儿的,可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裴铮这般的情绪外露,他是真的很高兴。   不是说说的而已。   阮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让裴铮先回去休息。   当日,阮氏就拿到了柳朝朝的生辰八字,请人过来合八字,但是合八字的时候,她的心是忐忑的。甚至都有点紧张。   阮氏在想,若是八字不合,她真的要拆散他们吗?   他们之间还能被拆散的开吗?   若是天作之合,那她先前做的那一切,岂不是笑话一场?   阮氏甚至在想,要不要就省略了这一步,不用再去合八字,只是还没等阮氏派张嬷嬷出去。   消息就送到了府上。   是张嬷嬷亲自过来报喜的,“夫人,结果出来了。”   阮氏瞧着张嬷嬷脸上的笑容,也能明白一定是个好结果,她冲着张嬷嬷笑了笑,就是自己都没有发现,那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裴元勋的书信也送了过来,信中裴元勋和阮氏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劝她。   阮氏看着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之后的几日,阮氏虽然还在病中,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她成日都在房中,也不见客,也不见裴铮。   每日能够见到阮氏的,只有张嬷嬷。   主仆二人在一块儿,倒不是为了算计什么,主要是张嬷嬷陪着阮氏在拟聘礼的礼单。   “夫人,您既然有心想要成全世子爷,为何不告诉他?”张嬷嬷有些疑惑的说道。   结果这个称呼一出,就惹得阮氏皱眉,“慎言,亭瞳如今已经不是世子,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酿成祸端的。”   阮氏虽然还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是理智已经妥协,张嬷嬷从善如流的改口称呼裴铮为大公子。   阮氏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恍惚的想起了当日在自己面前露出迷茫的裴铮。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父母和子女之间,最先妥协的,不都是父母吗?   这件事也是一样,阮氏坚持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她妥协了,“让那兔崽子成日里气我,让他着急着急也是好的。”   裴铮已经明确的和阮氏说过,自己要娶柳朝朝为妻。   阮氏自然是按照娶妻的规格拟定的聘礼,就连婚书都是阮氏亲笔写下的。   柳朝朝和裴铮先前的婚书,阮氏并没有看见过,只因为那婚书是不作数的,所以她连看都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   但如今这婚书,却是她亲自写下的。   当写下柳朝朝和裴铮名字的时候,阮氏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切兜兜转转都回到了原点。   在这期间,阮氏先前派去雍州的人也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了很多的东西,阮氏在拟聘礼单子的时候,就抽空听他们在凉州打探的消息,客观的,不带任何偏私的消息。   她最初听到的时候,给聘礼单子上加了一对玉镯,再听到的时候,又加了一对玉佩。   消息越听越多,聘礼单子也越来越厚。   看的张嬷嬷哑然失笑,说自家姑娘那是口是心非。   “我不过是不想亭瞳伤心罢了。”阮氏说的认真,但张嬷嬷却没有拆穿她。   后来,阮氏不仅仅拟了聘礼的礼单,还拟起了嫁妆单子,都是一些铺子和庄子,这些产业全部都在京城,也带不走,但是能让裴铮带去凉州。   “他也许三五年都不能回京城,如今收回了册封,也不知雍州会不会有什么落井下石之徒,多带一些银钱总是好傍身。”阮氏忧心忡忡。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这和五年前不一样,五年前裴铮心高气傲,一意孤行,而阮氏也在气头上,如今她依旧不能理解,却已经在思考要怎么样客观的看待这些事情。   这样,也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到小少爷。”张嬷嬷轻声感慨。   阮氏也很想见一见玖玖,只不过她什么话都没说,想着总是有这个机会的。   裴铮要出发去雍州的那一天。   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裴铮还以为阮氏要一直避开自己,母子俩见了面之后,这一回轮到裴铮先开了口,“母亲,身子可好一些了?”   阮氏缓缓点头,“已经大好了,你不用担心,家中一切都好。”   “是儿不孝。”裴铮的心中涌现出一些愧疚,他们母子之间好似很久很久,都没有那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每一次想的都是怎么让母亲答应和成全。   阴谋和算计,一直都在其中。   可母亲这般平静的看着他的时候,裴铮的心中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去了雍州之后,要多多的保重。”阮氏轻声说道,这本该是很久之前,裴铮最初离开的时候,就应该说的话,但是那个时候的阮氏并没有想到这些。   也没有那个机会说起这些。   “东西可都有收拾好?”阮氏轻声的问道。   裴铮默默的点了点头,告诉母亲一切都已经收拾好了,“这一路上有福全护着,母亲大可以放心。”   福全的能力,阮氏自然是相信的,多余的话阮氏也没有交代太多,只是让张嬷嬷将她这些日子准备好的东西全部都呈上来。   大红的婚书,和聘礼单子看起来很是显眼,裴铮只是看着那红艳艳的外壳,就大致猜测出里面是什么东西,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阮氏,“母亲,这是…”   “亭瞳,母亲说过,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阮氏的声音很是温柔,让裴铮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久久不能言语。   裴铮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婚书,上面的名字让裴铮的心情激动不少,他看的仔细,从未觉得自己和朝朝的名字写在一起是那么的般配。   他看了很久,根本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直到阮氏提醒,才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两本册子上面,“这是,什么?”   “一份是聘礼的礼单,另外一份是嫁妆。”阮氏将这一切都考虑的好好的,想起了裴铮说过的徐兴文夫妇,随后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人替她准备了,这些就算做是添妆吧。”   裴铮有两个姐姐,阮氏有两个女儿,送女儿出嫁拟嫁妆这种事情,阮氏总是很熟悉的。   裴铮看着阮氏,心中似有暖流淌过。   多余的话他没有说,阮氏也未必想听。   阮氏做的这一切,裴铮可以明白,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一路小心。”阮氏站在城门口,目送裴铮离开。   裴铮和母亲道别之后,便依然而然的踏上了西去的道路,他时不时的回头,还能够看见阮氏站在那里。   直到再也看不见裴铮的身影,阮氏才回过神来,扶着张嬷嬷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张嬷嬷小心翼翼的扶着阮氏上马车,轻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大公子在雍州,是很有声望的,便是从刺史变成了郡守,也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   阮氏自然不会怀疑裴铮的能力。   她只是在担心别的事情。   “你说,就亭瞳这样的,能让人家姑娘原谅她吗?”阮氏很是疑惑的问道。   张嬷嬷忽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只能扶着自家姑娘回去,在路上的时候,还在试图为自家大公子挽尊,“也许大公子可以办到也说不定。”   “呵。”阮氏冷笑一声,并不想说话。   阮氏甚至都不敢为裴铮开脱什么,他和柳朝朝的事情,阮氏已经不想去插手,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已经决定要成全,自然会放手的干干净净。   “你说若是一开始我就成全他们两个,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痛苦那么多年?”阮氏轻声的问道。   实则问这些话,并没有太大的意思。   阮氏也只是在张嬷嬷的面前,才会露出这般迷茫的神色。   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有些事情也只有经历过,才会放手。   “我们大公子那性子,也是失去之后才懂得了珍惜,以前他自个儿都看不透,便是夫人您成全,只怕也不会长久。”张嬷嬷很了解阮氏,每句话都说到了阮氏的心坎里。   裴铮用了那么多年,终于向自己的母亲证明了一件事,他并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任性妄为,而是真真正正的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既然是裴铮的心愿。   阮氏,终归是要成全的。   主仆俩缓缓地朝着镇南侯府的方向过去,阮氏的心情变得极为平静,她曾经担心会有人因此来耻笑,轻视。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或者也发生了,只是阮氏不知道。   听不到也就罢了。   便是听见了,又能如何?   她已经没有那么的在意。   “听说玖玖去了书院,你选一些好的文房四宝送过去。”阮氏原本还给玖玖准备了许多的玩具,但现在也不知道合不合适送。   最终还是送了一些,“不要太拘束着孩子。”   张嬷嬷听着阮氏的絮絮叨叨,便笑着说自家夫人这是隔辈亲。   “大公子小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惯着的。”张嬷嬷说着就有一些心疼,“大公子小的时候,您对他那么的严厉,怎么到了小少爷这里,就那么不一样?”   阮氏听着这话,想起了裴铮小时候。   虽然裴铮一直都说玖玖长得很像柳朝朝,实则阮氏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有一些像裴铮的。   孩子总是躲不开父母的影子。   阮氏会疼爱玖玖,自然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孙儿,还因为他是裴铮的孩子。   昔日她没有办法溺爱自己的孩子。   她有身为父母的责任,如今看着玖玖,阮氏倒是可以全心全意的疼爱他。   因为玖玖会有自己的父母教导。   而她只需要做一个慈祥的祖母就好。   含饴弄孙即可。   张嬷嬷曾经问过阮氏,心中是怎么想的,阮氏直白的摇头,说她尚不知要怎么面对。   裴铮段时间内不会回来京城,这也给了阮氏很好的准备时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释怀,索性就先不要见面为好。   若真的有缘分可以成为一家人,也不用急于一时。 第125章 朝朝,我回来了【正文完结】   离开京城之后, 裴铮的心就开始着急起来,满打满算,他离开雍州, 已经三月。   这三个月以来,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裴铮寄出过书信, 也收到过朝朝的回信, 这对他而言, 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   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步, 只是他尚未来的及好好的高兴几日。   就要忙着做其他的打算,在大理寺监狱,虽然没有受什么苦, 但是却收不到外头的消息。   自然也收不到朝朝的书信。   如今好不容易一切的事情都已经过去。   他只想快些的回到凉州,早一点见到朝朝。   不知她和孩子,现在可好?   *   雍州,凉州刺史府。   比裴铮先到的是京城的圣旨, 刺史府内, 一干人等都在等着裴铮归来,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会等来这么一道圣旨。   一个个全部都傻了眼。   其中最惊讶的当属凉州郡守。看着这任命的文书,整个人那是如坐针毡,若非还有一点儿理智, 都要抓着传旨太监问这是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怎么他们的刺史大人回了京城一趟, 就直接丢了乌纱帽呢?   官场浮浮沉沉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上峰和他的职位调换, 这就让郡守有些害怕起来。   他颤颤巍巍的接旨谢恩。   一直在等着裴铮的书信, 但是裴铮却什么都没有送过来。   莫说书信, 便是连个口信都没有。   郡守整个人慌张不已,但皇命不可违, 他只能一边哆嗦着,一边接任雍州刺史的职位。   按照正常的情况,朝朝他们也不能住在刺史府了,但是新上任的刺史却说自己也住不惯那府邸,更喜欢住在原先的宅子里。   便没有让他们挪动。   更何况他一直都觉得这件事情颇为蹊跷,还是想等着裴铮归来,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   反而等来了许多不好的消息。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过多久,裴铮入狱的消息就在凉州传开。   大家听风就是雨,谣言经过这一路上的发酵,早已经变的非常离谱和可怕。   传到朝朝和玖玖的耳朵里,便是裴铮被压入大牢,严刑拷打。   两人担心不已。   却还是告诉自己,事情不会那么严重。   但等待会让人心浮气躁,所有人都等的没了耐心,其中也包括玖玖,他不止一次的看着朝朝问她,是不是父亲出了什么事情了。   不然为什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父亲可熬得住那严刑拷打?   朝朝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她并没有收到裴铮的书信,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朝朝甚至去找过福财,问他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岂料福财也是一问三不知,面对朝朝的询问,心中也是着急不已,“奴才也没有收到福全的消息,尚不知主子的情况。”   “柳姑娘您不要太着急,传言一定有误,天子脚下岂能动用私刑,何况大理寺卿荀大人是世子爷的至交好友,万万不会看着大人受刑。”福财冷静的款味道。   朝朝其实也觉得传言有误,她虽对镇南侯府无感。   可裴铮的身份不容置疑,总不至于真的让他身处险境。   朝朝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不是不担心,只是想起了裴铮临走时候和自己说过的话,也想到了自己答应的事情。   不是说过,会等他的吗?   不是说过,会再相信他一次的吗?   他还没有回来,何况本就没有设下时间,那么久都等了,如何还差这几日?   朝朝下定了决心之后,便将这些着急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心里,再也没有表露出一丝的着急,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做。   玖玖处于一个似懂非懂的年龄,他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对于一些错综复杂的事情,还不能很好的理解,他会担心,会害怕,会胡思乱想。   而朝朝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安抚自己的孩子。   自从玖玖去书院之后,都是朝朝陪着他的,而这些日子,朝朝也没有减少陪伴他的时间。   玖玖原本会把很多的心事都放在心里,轻易不对人透露的,但因为面前的人是朝朝,他总是会忍不住的想要去依赖。   “姨姨,爹爹他真的没事吗?”玖玖时常会问这句话,他心中惶恐,很多事情都不确定,如今唯一可以安抚他的人,也只有朝朝。   “自然是没事的。”朝朝将他整个儿抱在怀里,感受到了些许的温度,她摸了摸玖玖的头发,问他在担心什么?   “你爹爹的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若是有事,不可能会这么风平浪静的。”朝朝看着玖玖非常认真的说道,“何况还有你的祖父和祖母,他们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爹爹的人,若你爹爹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们定然一早就过来接你了。”   朝朝一边说着话开解玖玖,心中也豁然开朗,她猜测京城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裴铮应当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的。   如若不然,镇南侯和侯夫人,如何坐得住呢?   玖玖还在雍州,他们不会对玖玖弃之不顾。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告诉朝朝,祖父祖母是很好很好的人,每一次来给他过生辰的时候,都会送他很多很有趣的生辰礼。   “那玖玖最喜欢谁给你的生辰礼?”朝朝轻声的问道,一点一点的将话题引开,只希望玖玖不要太过担心。   玖玖果然被吸引,很仔细的思考了起来,“祖父会送很多精巧的玩具,姑姑和姑父会送许多的书,二姑和二姑夫会送一些糕点…”   也许幼时不会记得太多,但随着玖玖渐渐长大,很多事情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玖玖不仅喜欢祖父和祖母,连带着姑姑她们也都很喜欢。   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裴铮送的礼物。   “爹爹送的什么,我都是最喜欢的。”玖玖语气欢快的回答道。   也许祖父祖母和姑姑姑父们放在一块儿,玖玖还会想一想自己比较喜欢谁,但这些选项里面一旦有了裴铮,那玖玖只会选择裴铮。   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是朝朝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这些选项里面,从来都没有朝朝。   之前,朝朝并没有出现在玖玖的生命当中,就算如今她和玖玖已经日渐熟悉,玖玖也很依赖璍她。   甚至有的时候,在裴铮的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偏向自己。   即便如此,朝朝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更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   朝朝害怕答案是自己没有办法承受的,也不想做那么卑鄙的事情。   在朝朝看来,玖玖更喜欢裴铮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陪在玖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裴铮。   “玖玖那么喜欢爹爹,你爹爹又怎么舍得丢下你呢?”朝朝每一回安慰玖玖的话,都是不一样的。   而玖玖也是深信不疑。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玖玖虽然担心,也没有落下书院的功课,亦是每天都会去书院,可他们都不知道,人一旦倒霉起来,那是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   裴铮还没有消息。   书院里又有了别的麻烦。   因为裴铮许久都没有出现,每日都是朝朝去书院接送玖玖,有时候朝朝太忙,便是福财去,福财和玖玖便是再亲近,也是主仆有别。   福财对玖玖的称呼永远都是小少爷。   而玖玖对朝朝的称呼,也一直都是姨姨。   他们从不避讳什么人,自然这些称呼也被有心人听了去,玖玖是裴铮亲自教导学识的,开蒙的这些课程对他而言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说是信手捏来也不为过。   人人都喜欢聪明的孩子,书院里的夫子也同样如此,玖玖在书院里是非常受欢迎的,这就引得了许多人嫉妒。   小孩子之间的善恶总是来的那么直接,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怨恨的时候也恨不得你立刻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不知轻重,不懂言语最是伤人。   因为裴铮一直都没有出现,也因为朝朝并未和玖玖相认,他们从未见过玖玖的父母,便开始编排他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   玖玖起初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怎么会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   只不过是爹爹一直都没有回来,而娘亲…   娘亲还没有做好和他相认的准备罢了。   这些事情玖玖从来都没有在朝朝的面前提及过,也从来都没有在府中说起过,但这些恶意一直都如影随形。   原本他不在意。   但这些言语总是伤人的,在裴铮没有消息的这些日子里。   玖玖终是忍不住了。   有一日回府之后开始哇哇大哭,无论谁问都问不出一个结果来。   恰好朝朝这日不在,福财等人着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派人去找朝朝的下落,等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回来。   玖玖已经哭睡着了。   朝朝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心疼不已,“到底是怎么回事?玖玖没有说吗?”   “小少爷从书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劲的哭,奴才们实在是问不出来。”福财着急的不行,小少爷平日的确是平易近人的。   但那也只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若是遇上心情不好,他们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更何况…   平时都是世子爷亲自照顾的。   他们便是想要哄孩子也没有这个机会。   如何知道要怎么哄他?   “那一定是在书院里发生的事情。”朝朝心生计较,让福财去书院里打听打听情况,“那么多孩子,总有几个会看到的。”   福财不敢耽误,立刻就出去了。   而朝朝就坐在玖玖的身边,观察着他的睡颜,久久都不曾离去。   福财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朝朝,朝朝这才知道,在书院中竟然有人说玖玖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   朝朝从未想过,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甚至还不是一个孩子。   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恶意?   “多久了?”朝朝轻声的问道。   福财很快就反应过来朝朝问的是什么,忙不迭的回应着,“已经一个多月了。”   福财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心疼不已,居然过了这么久,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在心中自责不已,其实并不止是福财自责,就连朝朝也是愧疚万分。   她同样什么都没有发现,更要紧的是她每天都和玖玖在一块儿,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柳姑娘,我们要怎么办?”福财眼巴巴的看着朝朝,只希望朝朝可以拿一个主意,言语最是伤人,小少爷今日哭成这样子。   指不定有多伤心。   他们却什么都办不到,这个结果明显是福财不愿意忍受的。   “等玖玖醒来之后,再问问他。”朝朝的心中,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她想把那些浑说八道的小孩子全部都揪出来揍一顿。   但是,朝朝尚且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如何能够这么轻易的做决定,自然要清楚这一切,才能给玖玖做主。   如果弄巧成拙,最难堪最难受的,还是玖玖。   玖玖每一次从书院回来的时候,都是很愉快的。   朝朝明白,玖玖是很喜欢书院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将这些事情问清楚之后,不能盲目做下决定。   朝朝打发了福财出去,自己守在玖玖的床边,想要等玖玖醒过来,只是没曾想还没等到他的时候,自己就先睡了过去。   她单手撑在桌上,睡得不算安稳。   就这么极短的时间,竟然还做了一场梦。   梦里,朝朝梦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她难以想象,那个时候正是玖玖出生之后没有多久,那个时候朝朝还不会说话,玖玖还没有名字。   他在自己的身边,吃了睡,睡了吃。   是个很好照顾的孩子,每日醒来的时候就会冲着朝朝咯咯咯的直笑,她那个时候心情已经很糟糕很糟糕。   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但因为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奇迹般的坚持了下来。   她心中很爱很爱那个孩子,只希望可以永远的陪着他,但是并不能,朝朝不仅没有办法陪伴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就连养育他的资格都没有。   每一个母亲在面对孩子的时候都会有私心的。   就算是朝朝也不例外。   所以她会不厌其烦的比划着手势,让玖玖记住,自己是他的娘亲,明明那才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明明他还什么都不懂。   身为母亲的自己,就要这么的为难他。   梦境还在继续,但却有些不太一样,她梦到了自己没有离开,依旧留在了镇南侯府,和裴铮的关系依旧是那么不咸不淡的。   她的心中,早就已经没有了情情爱爱,但是她的心里,还有她的孩子。   那个孩子乖巧可爱的长大,也知道自己是他的生母,每一回在人前见到她的时候,总是恭恭敬敬的喊她“姨娘”,那真的是一个很残忍很残忍的称呼。   同样也是朝朝很厌恶很厌恶的称呼。   可这一切都是朝朝自己的选择。   就算有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眼泪,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但是那个孩子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对着她撒娇,软软的喊着她娘亲,梦里的朝朝还是不会说话。   她会很温柔的回应着自己的孩子。   期待着他的到来,并且她因为不想听到姨娘的称呼,而选择不再出门,自欺欺人,只以为不听到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朝朝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梦境里的自己和玖玖,她知道自己的心中到底是在渴望着什么。   只是这份渴望,曾经被她亲手斩断,如今再想要捡起,总觉得有一些强人所难。   朝朝睡得并不安稳。   却也没有醒过来,但玖玖已经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着床幔,很快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朝朝。   玖玖那颗惶惶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他发现母亲是睡着了,玖玖并没有去想母亲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只是想着睡在这儿,她会不会着凉。   雍州的春天来的很晚,如今的天气还有些冷,玖玖从柜子里拿出了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了朝朝的身上,他的动静不算小。   本以为会惊动朝朝,但没想到母亲睡得很沉,并没有被惊醒。   玖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还是难受,但也没有想着要把母亲吵醒,而是蹲在地上观察着母亲,这么点年纪的孩子,已经知道美丑。   玖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很好看。   每一次娘亲来接他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羡慕的看着他,玖玖的心中明明很骄傲,却还要告诉他们,这是自己的姨姨。   他其实很想很想告诉他们,这是自己的娘亲。   他蹲的久了,只觉得有些累,很快就找来了小马扎坐下。   今日这件事情,对玖玖而言,与其说是因为他们的讥讽而难受,倒不如说是因为思念而心中难受,玖玖看着朝朝,终是忍不住的问道,“娘亲…玖玖等的好辛苦呀,你什么时候愿意认玖玖呀?”   他说的很轻很轻,睡梦中的朝朝并不一定可以听见。   但玖玖却没有要喊醒她的意思,只是拉着朝朝的衣袖,依恋的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可不可以,不要让玖玖等的太久呀。”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娘亲。   玖玖靠在朝朝的腿上,一直偷偷的在心里喊着她,这个称呼他在心中偷偷的喊过无数次,却从没有一次是当着朝朝的面喊得。   他同样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   他希望是母亲先认得自己,这样玖玖就可以告诉自己,娘亲没有抛下他。   朝朝的梦境太过于美好,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想醒来,从而也没有听见玖玖说的那些话。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玖玖靠在自己的腿上,朝朝不过是怔了一会儿,便很快的回过神来,“玖玖,你醒了?”   “姨姨。”玖玖语气欢快的喊着她,“姨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会着凉的。”   朝朝的身上还披着毯子,她只要稍稍的想一想,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着凉呢,不是有玖玖在吗?”   “谢谢玖玖给我准备的毯子。”   朝朝的声音很温和,玖玖听到之后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母亲总是很温柔,无论他做了什么小事,母亲都是毫不吝啬的赞美。   “我,我也没有做什么的。”   朝朝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醒了之后,玖玖便不好意思靠在她的腿上,一股脑儿的爬了起来。   “玖玖今日,是不是哭过了?”   朝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玖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是瞒不过去的,同样的也没有想隐瞒,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姨姨,是怎么一回事吗?”朝朝问的小心。   即使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她也没有一语道破。   玖玖看了一眼朝朝,像是在确定她说的话,许久之后才开口,“他们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爹娘来接我。”   即使早就知道了真相,可当真真听到这些的时候,朝朝的心还是没由来的泛起了疼痛。   她看着玖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但最先发现的人却是玖玖,他替朝朝擦掉了脸上的泪。   “姨姨不要哭。”玖玖看着娘亲的眼泪,心中有些慌乱,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他这会儿,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唯有认真的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错。   “姨姨,你是不是担心玖玖被人家欺负啦?”   朝朝看着面前的孩子,忍不住的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姨姨放心,他们没有办法欺负我的,我可以一个打三个!”玖玖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   分外认真的说道,仿佛是为了增加可信度,都开始在屋子里打起拳来。   朝朝看了他一眼,瞧着他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但他因为这件事情哭泣是事实。   谁都没有办法否认的。   “可是你哭了。”朝朝心疼不已,伸出手摸了摸玖玖的小脸,那上面还残留着泪痕。   无一不昭示着曾经发生的事情。   玖玖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自己的脸,憨憨的笑起,“我是因为想爹爹才哭的,才不是因为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才哭的。”   “我有爹娘的,至少爹爹还没有回来,娘亲她,还有事情要忙。”玖玖给裴铮和朝朝分别的找了借口。   他生怕朝朝不相信,甚至都还想带着朝朝去看自己的人证。   那些闲言碎语,其实伤害不到玖玖分毫,会流泪纯粹是因为思念亲人而已。   朝朝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无颜面对。   她看着玖玖,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心生愧疚。   玖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直在思考,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让母亲不要这么难过。   “姨姨,我真的没事。”玖玖也不知道那一刻怎么了,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想到爹爹和娘亲,就忍不住的要哭出来。   “姨姨,今天晚上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也许我心情就会好了。”玖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也给彼此着了一个台阶。   朝朝哪里会不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呢?   “好。”朝朝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问玖玖想去哪里,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她一定会陪他去。   玖玖高兴的拉着朝朝往外走,明明人还在府中,就已经开始想象外头到底有多好玩了。   朝朝好说歹说才哄了人换衣裳。   玖玖很喜欢和朝朝一起外出,两人手牵着手漫步的时候,便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他看见很多的母亲都是这样带着他们的孩子。   穿梭在大街小巷当中,有的怒骂,有的宠溺,有的无奈。   形形色色,但很让人羡慕。   每当玖玖牵着朝朝的手走在同一条街上的时候。   他仿佛也融入到了这些热闹当中,幻想着自己是当中的一员。   但其实玖玖根本不需要幻想,因为牵着他手的人,就是他的娘亲,没有别人。   何况,玖玖一直都坚信,他的娘亲,是最温柔的。   “姨姨,爹爹很快就会回来吗?”   “会的。”朝朝肯定的回答道。   裴铮答应过她的呀,他答应过她的事,总是会办到的。   *   雍州因为气候的原因,春天来的极晚,今年又因为去岁的极端天气,春天就来的更晚了。   过了三个月,路边的新草才渐渐的抽芽。   裴铮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虽说比不上江南四季如春,也比不上京城繁花似锦。   但这里的景色也有独特的韵味。   离开的时候,裴铮还能闲庭信步的看看沿途的风光,给朝朝写一些书信,画上一些画。   可到了归途,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希望马车可以快一点,马儿可以快一点。   他想要快一点回到凉州,快一点见到朝朝。   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心急如焚也不为过。   福全等人都知道裴铮的心思,自然不敢有所怠慢,日夜兼程,说是风尘仆仆也不为过。   明明去京城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远,但是过来的路,为何显得这般漫长?   他们的速度就算再快,也比不上太阳落山的速度,明明距离凉州没有多少路程,但他们却不得不停下来。   只因为凉州城门已关,便是连夜到达,也是进不去的。   福财劝说主子,不若在驿站好好的休整一番,明日以最好的模样去见柳姑娘和小少爷。   裴铮虽对福全的话嗤之以鼻,但身体却很诚实,到了驿站之后,便让人备水沐浴,足足洗了半个时辰。   福全只觉得没眼看。   翌日一早他们便出发了,彼时天都还没有亮起来。   裴铮到凉州的时候,才堪堪辰时,此时天色渐渐大亮。   踏入刺史府的时候,一路上瞧见了不少的人。   他走到正院,还未踏进院门,就见福财和春荷两人,在院子里伺弄花草。   可巧玖玖今日休沐,也在家中,这会儿和朝朝在一起看书,两人临窗而坐,时不时的看一眼外头的景色。   风中传来了玖玖咬文嚼字的可爱声音:【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   他的吐字已经渐渐的清晰,全然能够听得清楚,说的是什么。   裴铮抬眼望去,只见朝朝双手撑着下巴,满眼欣喜和宠溺的望着玖玖。   “然后呢?”朝朝轻声的问道。   她问的随意,可玖玖却一点也不想让朝朝失望,正铆足了劲的想要表现,只可惜有时候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明明背的很溜很溜的词。   这会儿全部都忘光了。   玖玖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是…是…”   “是什么呀?”   他们的距离不算太远,裴铮可以清晰的看见玖玖脑门上的汗珠。   他莞尔勾唇,原本急切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   看来,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们两个过的极好。   裴铮缓缓的摇了头。   【花影压重门,疏影铺淡月,好黄昏。两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耳边响起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朝朝和玖玖两人的动作都是一样的,齐刷刷的抬起头,看向了外头。   见到了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   裴铮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站在廊下,三人隔着窗户瑶瑶相望,玖玖见到爹爹之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非常激动的跑了出去。   而裴铮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朝朝的身上。   他看着她,笑容一如往昔的温和。   阳光洒了下来,像是在裴铮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色,他还是那个最耀眼的男子。   只要站在那儿,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每一次都是朝朝靠近他的。   但裴铮这一回却一步一步走到了朝朝的面前,一点一点的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的距离很近很近,他的声音仿佛是在耳畔低语:   “朝朝,我回来了。”   踏过千山万水,行过千万里路。   他唯独只想对她说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