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台美人   作者:风去留声   简介:   【落难将军x美貌孤女】   强/取/豪/夺/   左将军高行修威名赫赫,战功斐然,素有战屠之名,却在一次暴民平叛中被人暗算坠崖重伤,被上山采药的苏婵所救。   苏婵哪哪都好,美人面,菩萨心。她耐心又细致地给他包扎,总是温声细语对他说话,也喜欢一边在给他煎药的时候,一边目光温柔地为自己绣着不日将要成亲的嫁衣。   高行修浑身纱布坐在床前,冷冷看着那大红色的艳丽嫁衣,只觉得分外刺眼。   几月之后,战乱又起,高行修不告而别。送走了这个冷戾阴沉的男人,苏婵也暗暗舒了一口气。日子重归平静,正当她绣好了嫁妆,和情投意合的郎君准备成亲,开始展开新生活时——   新婚之日,喜宴一片混乱,苏婵身披那身大红嫁衣,托扶着吐血倒地的郎君,惊惶间抬头。   那个早已经被她遗忘的高行修神兵天降,身穿初遇时一样的明光铠护心甲,手中握着染血的剑,居高临下骑在马上,冰冷又缠绵地睥睨着她。   .   起初高行修只是觉得苏婵人美心善,她于他只不过是金风玉露萍水相逢,所以他送她护身腰牌,赐她黄金万两,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后来他却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他还想要她的人,她的心,想她爱怨嗔泣皆为他,日日痴缠不分,想与她一起携手共享万盛繁华,想让她手中那艳丽的嫁衣,为他而披。   【男主高行修x女主苏婵】   【1v1,he】   【女主美白善,男主非好人,可尽情骂男主但不可骂女主】   【男二没被砍,结局好;男主抢亲也有一些别的原因】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婵,高行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将军强势追妻报恩   立意:心怀善意 第1章 第 1 章   ◎落难◎   江南小镇青黛色的砖瓦堆成一道道的疏影横斜,小桥流水湍湍不休,落日熔金,垂柳映江,不时有小船悠悠飘过江面,这里是远离战火纷争的人间乐土。   苏婵客气别了掌柜,从绣坊里走出来。   身穿黛色衣裙的女郎袅袅婷婷,低眉垂目地走在街上,隐约可见绰约风姿,身段比起那迎风翩跹的柳枝也差不了多少。偶尔抬眸间,那又清又冷的水眸像是含着一汪秋水,轻飘飘的带着欲语还休,正可谓“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路过层层交叠的白墙黛瓦,一只槐树压弯了腰,替她遮住了那溶溶天光。   她从绣坊出来,走了一段,又拐身去了药铺。   药铺正在当值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见苏婵走了进来,笑眯眯问道,“怎么了阿婵,又来抓药啊?你爹爹的伤还没有好?”   苏婵对他笑了笑,声音温柔又客气,“麻烦您了陆伯。”   陆伯抓好了跟前几天一模一样的药,递给了她,“来,拿好。”   “治病要紧,先拿回去吧,钱不用着急。”   “怎好意思一直赊着。”苏婵制止了他,声音柔柔,“今日我刚好从绣坊得了一些钱,这次便连同之前的一并给您。”   陆伯听得这话,便不再与她推辞,笑眯眯点了点头。   苏婵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荷包外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莲花,煞是好看,她将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几个铜钱,仔细数好,递给陆伯,“您数一数够不够数。”   “不必不必。”陆伯连忙摆手,并不细看便收了起来,“好了,快家去吧。”   苏婵于是别了陆伯,离开药铺,往回家的路走。潮湿的石阶还爬着斑驳的青苔,堤上的垂柳随风轻飘飘地晃着,风里夹杂着一股湿漉漉又暖融融的气息,令人莫名觉得岁月静好。   岸边杨氏等众妇人在搓洗衣服。看着一道倩影轻飘飘走来,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杨氏放下棒槌,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阿婵,这是去哪了?”   苏婵被这嘹亮一声唤回了神,下意识想要藏起手里提的药,想了想还是作罢,大方地抬起头,回道,“嫂嫂好,我去给阿爹抓药去了。”   “哎哟,你爹这伤病都半个多月了吧,怎么还是不见好?”杨氏不禁关切。   “就是上回上山采药跌了一跤,不碍事。”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可得好好照顾着点,有空嫂嫂看你们去啊。”   “不必了。”苏婵忙道,“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嫂嫂您忙,爹还在家里等着,我就先回去了。”离开的像是有些急切。   盯着那袅袅婷婷远去的背影,杨氏身边的几个妇人纷纷啧啧,“瞧这模样,这身段,阿婵这几年出落的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跟她那娘一样,天生的美人坯子。这小腰细的哟,怕是两只手就能掐得过来。”   有一妇人似乎对这经年累月的谈资并不热情,又开始弯腰搓洗起衣服来,冷哼了一声,“长得漂亮又如何?没有家世和银子傍身,找个良家嫁了那就得感恩戴德了,否则还不是给那些老爷们当妾的命。”   “当妾怎么了?我看现在给人做妾的,那还不是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那得看做哪门子妾了,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薄情寡恩的主,那还不是任人发卖的命,你忘了阿婵她娘不就是不明不白出现在咱们这里的。”那妇人说着说着来了精神,声音放低,“我听别人说,她就是给某个官老爷做小,大夫人不容她,自己又犯了事,这才给赶出来的,听人说她就是之前在府上过得不好才落下了病根子,生了苏婵便早早走了。”   这么一说,又有人不禁唏嘘起来,“说起来苏婵她娘也算是咱们这里一顶一的美人,性子软和,待人亲和,又有一手的刺绣手艺,真是可惜啊,如今留下一对鳏夫孤女,苏大又伤了身子,这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听着众口纷纷,杨氏也不禁担忧。   她拧干了衣裳,有些忧心忡忡,“这阿婵一日大起一日,大姑娘不中留,这苏大该赶紧好起身子骨,给阿婵找个正经人家嫁了才是正事,可不要走了她娘的老路。”   苏婵提着药走回家,推开老旧的柴扉,老早就看见了屋顶飘着的炊烟。   大青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亲昵地冲她吐着舌头,牙口流着嘶嘶的涎液。   苏婵摸了摸它的头,发现它头上的斑块又增多了。   大青是苏婵家养的狗,打苏婵记事起,它便在这里了,如此已经快十几年,小狗熬成了一条老狗。   苏婵关好柴扉,掏出怀中包好的一块芝麻饼塞给了大青,大青满足地叼着饼回窝,她提着药进了屋。   苏大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回来的正好,饭刚刚做好,嘿——你又给它塞东西吃。”   苏婵温柔朝苏大笑了笑。桌上两碗米粥正在腾腾冒着热气,屋里残留着柴火和米香混杂的气息,她放下药,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走向门槛几步,朝外面的柴房方向看了一眼。   苏大也朝柴房瞥去一眼,心领神会,“还是老样子,我送过去时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等会还是你去看看吧。”   苏婵点了点头。   吃了早饭,苏婵将药煎下,然后端着一碗粥走去了柴房,站在柴房门口,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并没有动静传出。   苏婵想了想,推开了门,径直端着药走了进去。   吱呀的响声缓慢拉长,一线光明透过门缝挤了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卷着光亮跳起了舞,柴房里的薪柴杂物都被归置到了一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在原先的地方放了一张木板子床。   有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床上。   男人身形遒健,肩宽腿长,一张简单的木板子床并不能让他很好的施展开腿脚,他垂着脸,面容掩映在略有些糙乱的温顺长发之中,似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苏婵站在门槛边不动,默默看了他几眼。尽管男人的反应依旧淡淡,但较之她救下他那天之后,他的伤势正在逐渐好转。   她知道他叫“高修”。他对她说过他的名字。   他很沉默,一天几乎不说几句话,很多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她能感觉到他对她和阿爹很防备。   她端着米粥默默走过去,轻声问道,“高修,你饿了吗?我端了粥过来。”   尽管他此刻是一个重伤的伤患,但苏婵还是有些憷他。也许是从救下他的那一刻,看到他身上的明光铠甲以及腰间的寒铁宝剑,还有给他换药时腰腹那紧实偾张的肌肉线条和后背一道道纵横可怖的伤疤时,让她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但救都救了,她只能小心翼翼照顾着,生怕惹他一个不高兴。   “药已经在煎了。马上就好。”   高修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朝她轻飘飘看去一眼。那眼神极轻,但是无形中像是带着什么实质,是那种在战火厮杀里打磨出来的寒冰玄铁,带着审视和睥睨的意味,压迫感极强,只一眼冷的人五脏六腑都要忍不住打哆嗦。   苏婵默默接下这眼神,端着碗的手微微颤了颤。   她实在想放下粥一走了之,奈何他双手不良,整个上半身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根本就不能够自己进食。阿爹喂他吃他还一口不动,只有她在时他才能够张开嘴。   苏婵勉强笑了笑,轻柔道,“我来喂你吧。”   她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与他保持着端庄又克制的距离,左手端着碗,右手执起汤羹,舀起一勺,微弯下腰身,缓缓递到他的唇边。   他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眼神,什么也没有说,缓缓启了唇,将那勺粥吞了下去。   她又执起一勺,他再吃下。   苏婵拿汤羹的手很稳,碗也托的稳稳当当,始终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去看他。   两人谁也不说话,一种安静又古怪的气氛悄然升起。   她的目光垂在他冷硬的下颌处,看着那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缓缓滑动着,有一种好看又性感的意味,她羽睫一颤,忙又将目光不动声色往下垂下。   那些胸前密密麻麻的绷带便映入眼帘,隐隐露出绷带下面遒劲窄瘦的肌肉块垒,看上去甚是精壮。   她在他昏迷不醒时为他敷药包扎过,自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人已渐渐恢复,她越来越感到怪异的不舒服,心中生出几分古怪的羞赧与尴尬出来。   苏婵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默默说服着自己:这没有什么的,他只是个病人,而她只是救了他。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那她又为什么要在意。   一来二去,碗里的粥越来越少,很快便见了底。   高行修默默抬眼,打量着眼前人。女郎美目低垂,微微抿着红唇,纤瘦的肩颈线条一览无余,鸦羽般浓密的睫微微颤着,和高挺鼻梁成为一道优美的剪影,欺霜赛雪的皮肤嫩的如同水豆腐,小巧的耳垂并无一物,素净的很,只是耳尖微微有些发红。   比起她那唯唯诺诺的爹来说,她这反应还算是平静。   行军御下,战场搏命厮杀,朝堂雷霆倾轧,他自然知晓自己对于别人来说有多么的威压。所以当他被人暗算,落马坠崖时,他也并不指望能有几个人能够真心救他。   跌落回地面时,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死,他只是太累了,累的很想大睡一觉。他是在一阵昏沉中被人摇醒的,那力道并不很大,倒是有种小心翼翼的急切和温柔,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焦急无措的姣白小脸。   女郎看到他睁开眼,粲然一笑,眼角溢出泪花来,“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由衷高兴地看着他,泪水浸过的眼睛又大又亮。有风轻轻拂过,把她落在腮边的几缕发丝吹起,阳光透过层层的密林枝桠射了下来,将她纤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白居易   。   预收《嫁给黑皮糙汉弟弟》,欢迎老板们收藏!   顾司婉探亲时被恶毒继母陷害,坠落山崖失了忆,被一家猎户所救。   女郎明媚皓齿,香泪楚楚,还不记得自己家住哪里。猎户夫妇一看乐了,生得这样好样貌,再好好养几年,正好给他的好大儿娶了当媳妇。   然后便听到身后门扉一声响,啪嗒有什么东西掉了。聂双站在柴门边,眼睛直直盯着那雪玉一般的人儿,眼珠子都不会转弯了,手里的柴火摔了一地。   起初,聂双对这个天降的大家闺秀视若神祗,细心娇养无微不至,连偷偷看她一眼都带着小心翼翼。   后来,他强壮的身躯压住她,舔一口她挣扎的耳垂,力道像是发了狠,发红的眼中满是令人难以负荷的沉痛和哀求,“阿姊,不要回去,就陪我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不好吗?” 第2章 第 2 章   ◎救下◎   比起如今待他的小心翼翼,高行修还是怀念苏婵刚救下他时,对他说那一句带他回家的样子。   他知道,她和别人一样怕他。那双清澈温柔的眼里藏不住情绪,一颦一笑全都写在了里面。虽然她强装着镇静,但那微微瑟缩的羽睫和眼底划过的畏惧又怎么会逃过他的眼睛。   既然怕他,当初又为何要救他。   不知她现在心里后不后悔。   春日的暖融还是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寒意,透过门缝卷了进来,尘埃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下坠,像一场盛大又腐朽的落幕。等到他终于喝完了粥,苏婵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她放回汤匙,将碗拿在手里,对他道,“等药煎好了我再来,你先休息。”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   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传来,苏婵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谢谢。”   高行修端在在床头,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亵衣,肩宽背阔,清清淡淡,正静静看着她。   落难之后,他对别人始终存有戒备之心,就算是救下她的苏婵一家,他也并不能做到全部信任。但莫名其妙的,他对她却一直很放心,也愿意和她说几句话。   也许是眼前的女郎救了自己的缘由吧。   或许是雪白的亵衣冲淡了一些他身上的煞气,又或者是透过窗柩洒下的阳光消融了他眼中一贯的寒冽,他此刻静静看她,并没有了多少令人望而却步的压迫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开口,苏婵明显怔了怔。   随即她很快恢复了神色,摇了摇头,冲他微微一笑,“不必言谢,这都是应该的。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说完之后,她又对他露出了第一次救他时那种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由衷的笑容。   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却仿佛看到了一只小心翼翼的小兔子被人温顺地捋着毛发,渐渐放下了竖起的红耳朵,露出毛茸茸的头给人摸。他难得开一次口,就让她这么轻易地卸下了戒备,还真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   高行修默默想着,也许是他平时板着个脸太冷了,吓到了她。他应该多开口跟她说说话的。   。   栩栩如生的花鸟芙蓉,流连花丛的翩跹玉腰,颉颃交颈的戏水鸳鸯……每一个图案都精巧细致到夺目。   苏婵将完工的刺绣摊起来,一个一个仔细检查着,苏大凑了过来,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绣的真好。”   “跟你娘绣的一样好。”   苏婵嘴角含笑,目光专注,“娘的手艺比我好多了,我不敢比。”   “谁说的?你的手艺不差你娘,再过上几年,你就要赶上她了。”苏大语气略带夸张,随即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沉寂下去,目光拉的悠远,像是在思念着谁,“唉,只可惜你娘走得早,这些担子都落到了你一个人身上。是爹无能,爹无能啊。”   “阿爹,莫要这样说。刺绣是我的手艺,我也喜欢刺绣。”苏婵忙放下了手中刺绣,柔声安慰道,“娘虽然去得早,但她留给了我能安身立命的本钱。能凭自己的手艺挣钱,让咱们家过得更好一点,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以前全靠着您一个人上山采药卖钱,现在我也能出一份力了。爹如今您的身体也硬朗,咱们一家过得稳稳当当的,这样的日子,我挺知足的。”   “好闺女。”听了这一番娓娓之词,苏大莫名湿了眼眶,“要是爹争气,早就为你择了一门好夫君,让你嫁一个好人家,何至于等到了现在。爹于你有愧,爹不能拖了你的后腿啊。”   “能一直和阿爹待在一起,我才不要嫁人。”苏婵反驳道,红唇微微嘟了嘟,清冷的美人面难得露出一抹亲昵的娇态。   “胡闹!哪有大姑娘不嫁人的!”苏大斥她,“女大不中留,你要是真的不嫁人,十里八乡的会怎么看你?你放心,爹就算豁出去这身老骨头,也定要为你找一个好人家。听话!”   苏婵不再言语,轻轻点了点头,脸悄悄有些红了。   苏大看出端倪,凑近了看她,问道,“你也是快出阁的大姑娘了,有没有相中的郎君?有的话就告诉爹爹,爹爹想尽办法也要帮你。”   苏婵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但是那含羞带怯的眼底还是不经意间泄出了几分,苏大敏锐地抓住,挑了挑眉,不禁喜上眉梢,“真的有了?”   苏婵连忙摇头,揪住苏大的衣角,亲昵地晃了晃,“没影的事儿呢,阿爹,您就别问了。”   这是苏婵不好意思和不想回答的惯用动作。苏大了解他这个女儿,苏婵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听话乖巧,性子软和,但是心思细腻,想的很多,她不想说的事,别人很难问的出来。换句话来说就是心里很能藏得住事。   不麻烦别人的事,她从来不愿意多说一分。这是好事,也是不好事,久而久之很容易闷出病来。苏大最担忧的就是这一点,他真怕等到他百年之后没有人为她撑腰,她这息事宁人的性子容易受人欺负。   她现在不想让他多操心,他便遂了她的愿。苏大点了点头,佯作不追究,笑道,“好,爹爹不问就是了。只是有一点,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记得跟爹爹讲。”   苏婵温柔朝他笑了笑,她一笑起来,嘴边便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小虎牙显得分外俏皮动人。   “知道啦。”   。   到了第二日,苏婵又去了一趟绣坊。   路过满路垂柳的岸边,杨氏还在,不过这次她没有洗衣服,而是晾晒着几条用盐腌制好的长鱼。   杨氏撸着袖子,将长鱼一条条地搭在了架子上,有微微的咸腥味传了过来。看到了苏婵,她眼睛一亮,高声道,“阿婵,又出门了啊?”   苏婵柔柔应了一声,“嫂嫂,我来帮您吧。”   “不用不用!”杨氏急道,“这鱼味道腥的的很,你这是要去绣坊吧?可不要沾染了一身的腥气,快去忙你的吧,嫂嫂自己能忙得过来。”   苏婵见杨氏迭迭推辞,于是与她道了别,又行了一段,去了前面的绣坊。   她昨天已经将半个月里绣的东西都交了去,只不过掌柜说有一个盐商在他这里订了一件嫁衣,要求十分高,又催的急,光花线就需要十几种,弄起来费工费时,需要绣花针细如发丝,又需要绣娘精湛的绣工,他的绣坊里手艺最好的一个绣娘正巧前几日告了假,如今一时半会没有拿得出手的绣娘。   苏婵的娘曾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绣娘,而苏婵更是继承了她的一身好手艺,掌柜于是在昨天跟苏婵提了一嘴,希望她能过来帮帮忙,工钱给她开平时的三倍。   苏婵听了之后是很动心的。   曾经掌柜就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让她到他这里来做工,她给婉拒了。绣坊忙碌,爹又年事已高,她得在家里多照顾着,再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宜过早的抛头露面。所以她只在家里接一些绣坊的私活,时不时来这里换一些银钱,填补一下家用。   她昨天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掌柜,回去之后想了一晚,今天过来给他答复。山上垦田渐多,她想起最近阿爹上山采的东西越来越少,家里的生活最近有些贫简,再加上受伤的高修,突然间多出来一个人,更是入不敷出。这个时候该是她站出来的时候了。   再者,若是等她以后嫁了人,她也得给自己置办一些嫁妆才是,为爹分忧一些。   思来想去了一夜,苏婵决定同意。但她也有个要求,她只在绣坊做工半天,但不用担心,她会把当天的任务都做完,并且她在绣坊做工这件事,得瞒着苏大。   掌柜的同意了。   两人商量好了,苏婵第二日便可以过来做工。商议完成之后,苏婵从绣坊出来,往回家的方向走,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前面的药铺。   她想起来昨天刚给高修买了药,一时半会用不着再来,刚准备路过时,忽然从药铺里传来了小二的声音。   “哟,李公子,今天您怎么过来了?”   苏婵愣了一愣,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   随即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甚是温煦动人,“家母昨夜染了风寒,在下来抓一些驱寒的药。”   “李公子真是一片孝心啊。”小二的声音有些远,似是远去抓药去了,“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苏婵站在药铺外面没有动,一缕阳光斜斜地打在了青石阶上,将外面的地界折射成了明暗两方,而她站在斑驳的阴影处,她数着石阶上浅浅的青苔,悄悄抬起眼,望向药铺的里面。   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背影挺拔隽秀,如玉山矗立。   小二冷不丁在他的胳膊处歪了歪,露出了半张脸,“您拿好!”   她听到了他的道谢声,在他转身走出来的当口,猛地抬起脚步,匆匆离开了药铺。   风吹得莫名有些恼人,苏婵拂了拂鬓边的碎发,螓首低垂,一路闷声往前走。离药铺已经越来越远了,行了一阵子,她的脚步开始越来越稳,越来越慢。   岸边的垂柳下已经没有了杨氏,她晾的鱼倒是还在。树下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影,有醉鬼瘫在了树边,正闭目歇息。   苏婵顿时轻声细步,屏住呼吸,不敢惊扰到他。那醉鬼还是察觉到了有人,迷迷糊糊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看到了路过的窈窕女郎,还以为是梦中梦到了瑶池仙子。   醉鬼吃吃笑了几声,扶着垂柳站了起来,东倒西歪往苏婵这边凑,“美人~神仙美人~”   苏婵脸色一变,转身便要跑,一道身影护在了她身前,横出一臂将她格挡住,冲那醉鬼低斥,“走开!”   醉鬼见是一个高大男人,打了一个酒嗝,也不自讨没趣,悻悻离开了。   苏婵缓了心神,俯下身便要道谢,“多谢公子。”下一刻便被那人出手阻止。   “阿婵。”李怀玉抓住她,俯身看她,长眸含着淡淡笑意。   “怎么见了我,老是躲着走?” 第3章 第 3 章   ◎很美◎   “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高行修淡淡道。   正在俯身给他换纱布的苏婵顿了顿,下意识问了一句,“有吗?”   高行修垂眸,看着她嘴角泛起的浅浅梨涡,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语气淡淡,“还好。”   纱布两天一换,苏大没有苏婵这样的耐心细致,高行修也不喜他,这活便落到了苏婵的身上。苏婵揭开他染血的纱布,看着渐渐结痂的伤口,其中有一处伤口裂的很大,还在缓缓流着脓血。   她小心翼翼用手巾擦去脓血,撒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纱布将他的上半身重新缠了起来。   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气,若隐若现,很好闻。像她这样的贫寒人家,是不可能熏什么香的,但是这种香气,却比那种名贵熏香熏出来的匠气要清新很多。   “恢复的很快,再这样下去,半个月便可以慢慢痊愈了。”   苏婵对他的恢复能力赞叹不已,语气也不自觉带了些轻快。又想起来了什么,她又道,“对了,以后日仄之时我可能会不在家,有什么不方便,你找我爹就行。”   毕竟除了上药和喂食,其他的都是苏大经手。   高行修没有什么反应,眼瞳冷冷,凝视她的目光带着些审视意味,似乎在无声询问她要去哪。   但是他是不会开口问的,他没有兴趣在意她的动向。   苏婵只是对他礼貌笑了笑,收走了托盘,“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床头边上的碗沿冒着袅袅热气,是她临走时留下的热茶。热水顺着静谧的空气飘的越来越高,围着窗柩旁边盘旋打转。   高行修推开了一点窗,热气便顺着风一点点吹了出去。   庭院里传来细碎的笑声,那只黄狗正围着苏婵,热情地冲她摇着尾巴。袅袅婷婷的女郎蹲下身子,手里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块白面馒头,黄狗就着她的掌心慢悠悠地舔着吃着,她摸了摸它的头,笑眯眯弯着眼睛。   高行修无声看了一会,片刻后转回了视线。   老狗。   他内心嗤了一声,端起床头上的茶碗,面无表情地饮下了一口。   。   话说那醉鬼昨天被李怀玉赶走,回了家不久便醒了酒。   那醉鬼原是西里镇有名的鳏夫,因为相貌矮小又家境贫寒,十里八乡并没有哪家姑娘肯嫁给他。久而久之那醉鬼便终日好吃懒做,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那醉鬼名叫黄四,家中三个兄弟均已成家分了家,只剩下他一人生活在老屋子里,平时没人管束,渐渐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地痞。等他回去喝了一壶热水,躺在床上望着漏风的茅草屋顶,渐渐回味起了苏婵那一双惊慌失措的美人面。   瞧那一双湿漉漉的杏眼,那一手就能掐住的小腰,那白花花的肌肤,嫩的就跟刚做出来的水豆腐一样,他怎么早没有发现这西里竟还有这般的绝色尤物。   他想起来了,那人是苏大家的女儿苏婵。还没有出阁,所以平时鲜少露面。以前见她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想不到如今竟出落成了这般勾人模样,那双眼睛轻飘飘地朝你瞧上一眼,整个人简直都要飘飘欲仙。   那苏大他是了解的,有名的鳏夫破落户,性格忍气吞声,人也没什么本事,那苏婵看样子早已及笄,应该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是时候该找个人家了。   好啊,这样的人家最好办了。没有家底,也没有家世,只能任人揉圆搓扁。等他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给办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那苏大岂敢不肯把她女儿嫁他?   黄四吐出一口黄痰,嘴里骂了几句污言秽语,眼中滋生起迷离又放荡的邪念。   。   翌日。苏婵照例起了早,做好了早饭,烧好了水,顺便打扫了一下院子。   高行修也很早便醒了。   行军打仗久了,他素有浅眠的习惯,什么时间段都可以随时醒的过来。如今身受重伤,他不能早起练枪习武,只能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庭院里传来簌簌的扫地声,不轻不重,有一种宁静的和谐。他推开身后床头上的窗柩,苏婵正在执着扫帚打扫着庭院,老狗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旁边露天的炉子上正烧着东西,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她侧对着他,微微弯着腰,略有些宽大的衣裙露出纤细的腰线弧度,执着扫帚的手十指纤纤,低垂着眉眼,衣袖卷了起来,露出皓白的一截手腕。   他盯着她娴静的侧脸看了一会,将窗推的大开,手放在窗牖上,敲了敲。   苏婵听到了,很快侧过了脸去,见高行修正倚在窗牖上,不言不发盯着她看。   她直起身,停下扫地的动作,顺便掖了掖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你醒了?”   他一贯沉默又少话,显得人有些深沉诡谲,她以为他是要方便不肯说,微微红了红脸,转身便要走,“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叫阿爹。”   最后还是他沉缓的声音唤住了她。   “有喝的吗?”   柴房里的柴火堆的整整齐齐,平坦的柴火垛上面放着明光铠和长缨枪,已经被苏婵擦拭的干净锃亮,在倾进来的晨曦中反射着恢弘的金光。苏婵低眉垂目站在一边,等着他将碗里的水慢慢喝完,盯着脚尖凸起的一块小石子,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他缓缓喝完了碗里的水,将碗托在掌中,并不急着还给她,微微侧过脸去,去看外面的天光。   她抬眼瞧着他侧脸。   他面无表情时,总是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鼻梁高挺,侧脸深刻,冷峻的下颌下延伸着凸起的喉结,晨曦将他一头好看又略糙乱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边。她从话本子里见惯了那种文雅的翩翩公子,眼前人倒是比起更有一种俊朗又勇武的别样气质。他究竟是什么人。那天救下他时他便是一身黄金甲胄,不像是普通将士装扮,她潜意识里觉得他是一个大人物,瞧着他这般年轻有为,不知是遭受了什么罪才沦落至此。   不过她到底是留着心眼和顾忌,始终不敢询问关于他的一切。只盼着他早点好起来,快点一走了之。   看着他静静望向窗牖外,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想了想,小声试探道,“……你想出去走走吗?”   ……   苏婵弯着腰,吃力地撑着男人搭在她肩上的一只手臂。   她想起那天救下他时,自己便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连拖带拽地弄回到了家里。苏婵平时也帮着阿爹上山采药,人虽看着清瘦,但肩上抗几十斤的东西也并不是问题,但他真的是她平生负重过最沉的人。打仗的人都是这般沉的吗?   尽管他并不是那种肌肉遒劲的过分的人,相反他穿上衣服的时候,反而更像是那种达官显贵家从小被书香熏染出来的锦衣公子,不过他实在是生的太高了,就连走出这个柴房都得很弯地弯下腰来。   带着他一路出了门,苏婵强撑着嘴上没说什么,还是累的出了一身微微的汗。   老狗见高行修出来,急促地哀嚎了一声,夹着尾巴便跑远了。   苏婵擦了擦额前的汗,心想道,都说狗最通人性了,原来不光是她怕他,就连大青也怕他。   高行修倚在墙上,仰着头,一个人静静抱臂,雪白的亵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带着点儒生气。见他没什么吩咐,苏婵便又拾起地上的扫帚,继续打扫起了院子。很快打扫完了庭院,她洗了一把手,想了想,又重新倒了一盆干净的水,拧干了毛巾,走近几步递给了他。   “给你。”她声音轻柔,“擦一擦吧。”   你要是想要擦身,我让阿爹帮你。她看出他是一个爱洁之人,虽然嘴上什么也不说,但要求应该是蛮高的,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女郎仰着头,杏眸盈盈看着他,眼底像是含着一汪水似的,纵使穿着略微宽大的粗布麻衣也难掩其玲珑身段。高行修接过她递来的毛巾,缓缓擦了擦脸,又将它扔回到了盆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盆里砸下的毛巾溅起一层极轻的水花,有几滴溅在了她的手背上。苏婵怔了怔,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起自己的身份。   她垂下眼睛,声音轻轻,“……我叫苏婵。”   “苏婵。”他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绕了绕,低沉缓慢的声音不见起伏。   很美的名字。他想。   。   到了下午,苏婵去了街市的绣坊。   她今天特意戴了帷帽,路过那一片垂柳地时,她本能地顿住了脚步,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没人,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来了。”掌柜看见摘下帷帽的她,风姿楚楚地站在店门口,忙起身把她迎了进去,笑的一脸热情,“需要用的材料都给你准备好了,缺什么你再找我就行。”   苏婵对他柔柔笑了笑,“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忙摆手,“这还得多谢你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进了后院的绣房,几个绣娘正在伏案赶工,在她们几天的合力赶制下,一件大红色霞帔的雏形已经稍显眉目。   霞帔徐徐展开,在阳光下流淌着流光一般的恢弘,红的极度妍丽。   见苏婵端详的仔细,掌柜在一旁笑道,“已经大体打了个样,那些需要千丝绣的地方,还得需要你来。”   千丝绣是当地最难的一种绣工,需要同时用十几种丝线反复绣成一个图案,图案呈现五光十色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是用了成千上百的丝线绣成的一般。这种绣工费时费心,很少有人能够精通。   苏婵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霞帔布料上乘,用的当地最名贵的锦缎,她摸着如水一般丝滑的锦缎,深深看着那红色。   “真美。”她低声喃喃。 第4章 第 4 章   ◎雨伞◎   春风徐徐,落日溶溶。   斜阳透过高大的槐树洒下斑斑疏影,小院中,一名妙龄女郎正在哼着小曲荡秋千。   女郎悠闲地蹬着长腿,揪了揪身上的衣裙,娇俏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意,“娘,这身衣裳旧了,什么时候去给我做件新衣裳啊。”   一位妇人正往水桶里舀水,忙道,“你小点声,别吵了你哥哥温习功课。”   女郎嘟了嘟嘴,“知道了知道了,娘就知道向着我哥。”   “你一个月就要做一次衣裳,家里哪有这些钱供着你穿?”李母放下水瓢,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斥她,“你哥哥马上就是要参加乡试的人了,你成天不替着你哥分忧些,尽想着这些吃穿用度的事。你是怎么当这个妹妹的。”   李怀素是李家小女,从小被捧惯了,难免有些娇气,但自从哥哥李怀玉考上了院试之后,李母所有的重心和关怀都落到了他身上。虽然李怀玉很疼爱自己,她也很尊重这个哥哥,但面对如此转变,李怀素总觉得心里有些落差。   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想要新衣裳,只不过想借着这么一个由头,时不时找些存在感罢了。   屋内。一张案,一扇窗,一张床。书房布置的简洁又清净。微风拂过窗牖,将案上层层叠叠的书籍吹得卷起了几页,发出清脆的簌簌响声。   李怀玉坐姿挺拔,揉了揉疲惫的额角,放下手中狼毫笔,从堆积如山的书籍底下抽出了一本诗经,熟稔地翻到一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盯着这八个字,想起那一抹身量纤纤的窈窕身影,每次躲着他的样子都像是受惊的毛茸茸兔子,可爱的紧。   他嘴角泛起微笑,眸光温柔。   他又执起狼毫笔,重新铺上一张纸,缓慢地写下了一个字。   “绮窗罗暮舞婵娟。”一行诗句中,他只写下了一个“婵”字。   真美。词也美。字也美。美好的字,美好的人。美好到只要一想到这个字,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几分。   他盯着纸上的字微微失神。   外面,李怀素不满的控诉道,“哥哥的学业我又没办法替他去考,要我怎么帮他?再说一件衣裳也花不了多少钱,娘你都把钱花在了哥哥身上,自然是不舍得给我花了,娘你就是偏心,偏心!”   李母也有些恼了,“你个白眼狼,你从小到大用的都是最好的,家里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再说你哥能考功名,你能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哥到时候真中了举人进士,那我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到时候你也能找个好人家,说不定还能做个官夫人。不是娘说你,你也到了及笄岁数了,不想着好好学女红女德,天天就知道揪着这些东西不放。快干你该干的事去,把这些衣服给我洗了,去!”   李怀玉将纸压在书籍之下,推门出了书房,“这是怎么了?”   见到李怀玉出来,青衣落拓,风姿郎朗。李怀素鼻子一酸,想要找他说理去,又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上前几步就退了。她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跑了。   李怀玉看着李怀素小跑的背影,蹙了蹙眉,“小妹这是怎么了?”   李母见吵到了李怀玉,忙又将他推到书房,语气由刚才的严厉转为温和,“不用管她,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成天闹脾气,你且安心,温你的书去。”   两人的争吵李怀玉也隐约听到了一些,他觉得李怀素的控诉倒也不是不为道理,对李母温和道,“娘,小妹还小,又是正爱美的女郎年纪,我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以后不用把钱花在我身上。我去把她给找回来。”   李妇忙阻止,“这可怎么行,你要温习功课的,娘去就行了。”   李怀玉想起前几天碰到的纤纤倩影,心中一动,面不改色说道,“圣人也有云,劳逸结合。出去走一走,也是好事。”   “也行。”自家的儿子从小便是听话有主见的,李母同意了。她深深看着他,慈爱地拍了拍,苦口婆心道,“儿啊,你可是咱们西里第一个中了院试的生员,今后可要好好读书,给咱们李家争口气。以后你要是真成了榜眼探花,那必定是前程似锦,再等你成了亲有了孩子,娘和你泉下的爹也就放心了。”   虽然总是听李母这么说,李怀玉仍保持着一贯的温和态度,“娘,你放心,儿子定会努力的。”   听了这句话,李妇仿佛是吃了什么定心丸,她也笑了,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我的儿,你一表人才,又才华斐然,十里八乡哪个姑娘不倾慕你,就凭我儿这秉性和前程,将来也一定能找个顶好的新妇。”要是再攀一个高门贵女,当个乘龙快婿,那就更好了。   李怀玉听得心中一动,踌躇了一会,道,“娘,若是儿子这次中了乡试,娘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李妇愣了愣,随即忙不迭点头,“只要我儿能榜上提名,娘什么也答应你。”   李怀玉如释重负,情不自禁笑了,只觉得心里像是吃了一块蜜糖一样甘甜。李妇盯着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不禁有些好奇,“我儿,是什么事啊?”   “此事我也未有底,还得再看一看。”李怀玉笑了笑,声音轻快,“到时候,我会告诉娘的。”   。   纤纤十指熟稔又细致地穿针引线,根根如同水葱一般修长皎柔。苏婵坐在绣房里,直起身子,放下手中五颜六色的丝线,望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   江南的气候就像是美人宜喜宜嗔的小脾气,说变就变。看这个样子似乎是要下雨了。   想起家里庭院外晾晒的山货,她决定今天早点收工,回家帮着阿爹一起收拾。   李怀素气冲冲离开了家,一个人在街市上无头苍蝇一般走着。走了没一会,谁知天气迅速阴沉,很快便下起了雨。   周围店家纷纷高喊着收摊躲雨,路上行人脚步匆匆,很快雨越来越大,李怀素只得躲在一家店铺檐下避雨。   豆大的雨点唰唰落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人群如同被惊动的蚂蚁窝,密密麻麻又慌乱不迭地移动着。檐下与雨幕隔开,身上并没有淋到太多雨点,李怀素还是感到了一阵凉意,她紧了紧衣裳,忍不住抱住双臂取暖。   余光中闯进来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异常的惹人注意,她定睛一看,是苏婵。   苏婵很显然没有带伞,纤瘦的身板夹在逼仄纷乱的人流中,显得有些进退两难,她只能撑着双臂堪堪挡住头顶,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动着,肩膀处隐隐湿了一小片。   李怀素站在檐下,沉默又认真地盯着苏婵看。   以前见了苏婵时,她总是装作一幅不认识的模样从她面前昂首经过,但现在苏婵看不到自己,她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   李怀素很早便注意苏婵了,因为很多人都说她是西里最好看的姑娘。   李怀素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哥哥李怀玉又是西里最出名的人物,所以她从小到大身边便有很多与她互称姐妹的女郎。被众星捧月惯了,她自然有些飘飘然,她自认自己长得也不差,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公子青年们嘴里谈论的并不是她了,而是那个住在巷尾的名不见经传的苏婵。   那个温柔寡言,深居简行,又绣的一手好刺绣的苏婵。   自己哪里不如她了?她哪点比自己强了?   不就是眼睛比自己大,皮肤比自己白,腰比自己细了点嘛。   李怀素面无表情地盯着苏婵瞧,心中古怪的情绪更甚。   这时又一道逆着人流前行的颀长身影映入了眼帘,是自己的哥哥李怀玉。李怀素眼睛一亮,刚想跟他高声喊自己在这,可眼见李怀玉在人群中一路逆行,竟是朝着那玲珑女郎去了。   苏婵浑身湿漉漉,正被人群挤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婵!”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急切响起,李怀玉不知从哪里出现来到了她身前,将她拽离出了人群,他的手有力而温暖,护着她撤出了人流中心。   两人来到了一间檐下,苏婵有些意外,“李公子——”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叫我怀玉就行。”李怀玉关切地逡巡着她,俯下高大的身,不住帮她拂掉衣上的雨水,“怎么没有带伞,你看看都淋成什么样子了。”   苏婵后退一步,脸有些红,低下了头,“公子。”   李怀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他收回了手,羞赧一笑,“抱歉,是我逾矩了。”   檐外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刚才一幕会不会被别人看在眼里。苏婵有些脸热,想快点离开这里,“多谢公子刚刚的出手相助。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李怀玉上前一步。   “不必了。多谢公子的好意。”苏婵开口拒绝,低着头,又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阿婵,等等——”见她转身便要走,李怀玉追过去,没多想一把拉住了她,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他怔了怔,随即不着痕迹地将手松开,将一把伞塞给了她。   “至少,撑着伞回去吧。”   “公子,我自己能回去的,真的不必了。”苏婵怎好意思接过,忙把伞重新还给他,“公子用吧。”   李怀玉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力气却是有,“拿着吧,不然你这样子回去,会生病的。我是男子,淋一点雨没有关系。”   见她仍是不依,他温和看着她,似妥协一般,英挺的眉垂下,笑了笑,“拿着吧,听话。”   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了心海,激起了一阵窸窣的涟漪。苏婵抬起头,怔怔看他。   她抿了抿唇,不再拒绝,慢慢收回了伞,手指小心地握着伞柄,“……那就多谢公子了。”   “叫我怀玉。”李怀玉对她温和笑了笑,“去吧。”   苏婵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眼底暗生潋滟,里面像是含着一汪秋水,美丽又似乎有些忧郁的眼底流淌着很清淡又很浓重的情绪。李怀玉那个时候就在想,她在忧郁什么呢?   然后便看见苏婵朝他缓缓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很清浅的、很美的笑容。就像是檐外盈盈的雨。   李怀玉怔了怔,等他回过神时,佳人已经打开了伞,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我会还你的。”她的声音轻柔,曼妙身影融在了朦胧的雨中,渐渐消散远去了。   。   高行修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片刻后睁开眼,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要下雨了。   窗牖外阴云密布。庭院里,老狗躲进了窝,只有苏大一个人在急火火地收着东西。   他看了一会,并不是很感兴趣地将目光移开,淡漠的眼瞳缓缓划过眼角,去看向放在床头的药碗。   这是今天苏婵煎好了药,临走时放在那里的药碗。如今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被他喝光了。   这段时间,苏婵总是早上收拾好一切,过了正午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天天究竟在忙些什么事情。如今她身在外面,天将要下雨,不知她有没有带伞。   想到这里时,高行修突然愣了愣。   算了。   她有没有带伞,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修狗,你以后会后悔的(坏笑)。这章互动戏份不多,下章给补上。(叉腰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   绮窗罗暮舞婵娟。——王安石 第5章 第 5 章   ◎喂药◎   这雨说下就下。苏大紧赶慢赶将庭院里晾晒的山货全部收回了屋,还是有一些不可避免被雨淋湿了。他无可奈何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禁担忧起来,“阿婵怎么还不回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苏大披上了蓑衣,正要出门时,这时柴扉终于发出了一丝响动,苏婵打着一把伞回来了。   “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出去找你呢。”苏大忙迎上去,关切的看着苏婵,“阿婵,没淋着吧。”   阿婵收起伞,抖了抖伞面,温柔笑了笑,“不碍事。”   这雨虽然急,但幸亏下的不算特别大,否则这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怕是耐不住。   秀气清雅的伞面,伞柄质地圆润牢固,苏大见阿婵颇为小心翼翼地收起伞,不禁好奇问了一句,“苏婵,这是哪里的伞?”   苏婵怔了怔,面不改色地扯了个慌,“绣坊掌柜给我的,他见我没有带伞,便借了我一把。”   “王掌柜是个好人。”苏大宽慰地笑了笑。又想起来什么,又问,“对了阿婵,你最近在外面做什么呢,怎么每次出去这么久才回家。”   苏婵心里紧张了一下,面上仍是不露声色,淡笑道,“最近绣坊里新来了一批绣娘,有一些绣法上不明白的,掌柜的让我多去教教她们。”   苏婵她娘刚走的那段日子,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是王掌柜帮衬了他们一把,也愿意将未出阁的苏婵绣出来的东西收回去卖。苏大听女儿这么一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笑眯眯点了点头。   苏婵收了伞,进了屋,“爹,我来做饭吧。”   苏大忙阻止她,将她推到闺房,“你刚淋了雨,快去换一身干衣裳暖和暖和,饭我来做。”   苏婵拗不过他,只得妥协道,“那好吧,我去煎药。”   。   “哎哟!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李怀玉护着李怀素进了屋。李怀素身上倒还算清爽,只是李怀玉因为护着她的缘故,自己上下倒是淋的湿漉漉,素日清俊的模样染上了一丝狼狈。   “快换身干衣裳暖和暖和,娘去给你煮碗姜汤,可不要着凉了!”李母一边往厨房里去,一边絮絮叨叨,“我记得不是临走的时候拿了伞了吗?”   李怀素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你得问我哥啊。哥。我的伞呢?”   李怀玉正拍打着身上的雨水,闻言顿了顿,语气清淡,“我给弄丢了。”   “是吗?”李怀素又哼了一声,语气不虞,“下雨天丢了伞,哥哥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了?”   李母听出了李怀素的阴阳怪气,转身斥她,“什么丢了伞记性不好的,你也快进屋换身干衣裳去,等会出来喝姜汤暖和暖和!”   李怀素脸色阴沉下去,柳眉一拧,跺了跺脚,“我才不喝!”转身跑进了屋。   。   炉子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着,偶尔几点碎屑顺着火星跳了出来。   屋外搭的棚下,苏婵围着暖烘烘的炉子,渐渐滋生了些许暖意。她搓了搓小手,轻轻呼出一片雾气。   也许是炉子边烤的太暖了,过了一会,她的眼皮渐渐落下,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突然,有个东西打在了她的脚边。   苏婵一下子就惊醒了,第一反应是不是耗子窜出来了。她虽然住在山野村舍,但从小最怕的便是这耗子。心里吓了一跳,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但并不是耗子,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确认了一下脚边的是石子,心下也放心了。苏婵用脚尖踢了踢小石子,搓了搓手,又开始专心地守起了炉子。   身上被烤的越来越暖,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又忍不住再次阖上了眼。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梦到了李怀玉,隽秀的眉眼,递给她伞的修长手指,以及看着她时弯弯的唇角。   她在梦里忍不住笑了笑。   又一个小石子打在了她的小腿。微微的痛。   苏婵蹙了蹙眉,睁开眼,抬起了头,“大青——”   大青蜷缩在狗窝里,一脸懵地看着她。   “你不老实哦。”苏婵佯作生气,柔声道,“是不是你干的?我要生气了。”   说是生气,那娥眉杏眼微微睁大,不禁一点都不凶恶,反而有些不自知的娇俏和勾人。   大青蔫蔫叫了一声,慢慢趴下去,心里委屈极了,心想我啥也没干啊。   不过有了这两个不知名的小石子,苏婵总算没有将药给看糊了。过了一会,药煎好了,她将沸腾的药滤进了碗里,又忍不住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端着碗走向了柴房。   她站在柴房外,轻轻叩了三下。   “高修,你睡了吗?”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到他,“我给你煎了药。”   片刻后,屋里传出淡淡的一声嗯。   她推了门,走进去。   高行修静坐在昏暗的光线中,宽肩阔背,长发垂落,脊背笔直的就像是一把出鞘宝剑。听到了动静,他抬头淡淡朝她瞥了一眼,然后便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   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暗,屋里一切清晰可见,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膏药味。   苏婵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准备将药碗按往常放置在床头小桌上,却被他先一步接了过去。   他的手托在碗底,触到了她的手指。   四目相对,他抬眸瞧她,眼神又冷又厉。她心间微微一颤,忙垂下眸子,放任他接了过去。   她将手背过去,不动声色地缩了缩,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见他只是托着碗,却并不下嘴,她想了想,好心提醒道,“会有些烫。”   高行修抬眼瞧她,眼神有些暗示意味,却见她只是淡淡垂着眸,并不迎接他的目光,自然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心中微堵,仰起头,一个人将药慢慢喝完了。   苏婵有些不自在站着,默默听着他一点一点喝药的声音。突然,她蹙了蹙眉,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嘴。   “阿嚏——”   一声不大不小的喷嚏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苏婵有些窘。高行修又冷又亮的眸子朝她看了过来,她往后退了几步,脸微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今日淋了雨,可能有些风寒,别传染给了你。”   高行修不动声色,将喝光的药碗放下,淡淡道,“我要喝姜汤。”   她刚才是打了一个喷嚏没错,不过他也用不着这般小心吧?苏婵心里腹诽,面上还是温和问,“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嗯了一声,言简意赅。苏婵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好,你等一等。”   过了一会,她煮好了姜汤端进来,他却没有接。   “坐过来。”他道。   苏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想了想,轻轻挨着床边坐下,“怎么了?”   高行修:“你喝。”   苏婵有些懵,轻轻啊了一声。   “我说你喝。”高行修与她平视,声音又磁又沉,“不是不舒服吗?”   苏婵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心中顿觉得有些暖。不过这是他的碗,她怎可与之共用,委婉地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你喝了吧,锅里还有。”   高行修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无形的威压,似有一种她不现在喝就不罢休的感觉。   苏婵被这压迫的眼神刺的毫无反抗之力,渐渐垂下了头……算了,她喝就是了。   她正准备迎着头皮低头去喝,碗底被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他端着碗,执起汤匙舀了一口。   “有些烫。”他道,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   苏婵顿时有些坐立不安,美眸划过一丝慌乱,“我可以自己……”   高行修没有收回手,也不说话,只是沉沉地盯着她。   苏婵面色发烫,到嘴的拒绝终于没有再说出口,像是妥协,又像是惧怕,终究乖乖张了嘴。   执着汤匙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姜汤虽然辛辣,但温度已经温淡,不热不烫刚刚好。她喝了第一口,他执起汤匙又吹一口,再喂给她。   他喂一口,她便喝一口。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月亮已经爬出来了,淡淡的月辉洒在窗牖外,给屋里的一切踱上一层朦胧的银边。   有几缕发滑滑地垂了下来,她伸手随意挽在了鬓边。   水葱一般的纤纤玉指挑起黑色的发,将它轻轻别在了耳后。女郎垂眸喝着姜汤,神色克制又安静,只是微微颤动的羽睫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思,绯红渐渐弥漫上白皙的耳尖,原来她的眼下还有一颗淡淡的痣,生的极为妍丽。   他淡淡收回目光。   姜汤辛辣,灌在胃里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苏婵强忍着饱腹感,还是一口不剩地将其喝完了,喝完了最后一口,她几乎是跳着一般站起了身。   她笑容很勉强,对他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柴门再一次被阖上,淡淡的香气也随着佳人的离开而沉寂下去。高行修倚在床头,单手枕在脑后,一个人静静看着屋里的夜色,神色明灭不定。   他勾起薄唇,在黑暗里极轻极轻地笑了一笑。   。   不知是不是那碗姜汤的缘由,苏婵回屋之后便睡了一个好觉,夜里还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第二天起床后,她一扫阴霾,顿觉神清气爽。   她站在庭院,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呼吸着雨后新鲜潮湿的空气,然后开始了每一天的打扫庭院的工作。   今日苏婵在绣房里多待了一会,到了日暮西垂才回家,路过那片垂柳地时,杨氏今天又坐在河边洗着衣服。   “阿婵。”杨氏看到她,招了招手,“你阿爹的病不要紧了吧?”   “劳烦嫂嫂怪念着,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杨氏点了点头,好奇道,“阿婵,你最近怎么出来的这么勤快?都遇见你好几次了。”   苏婵怔了怔,温柔笑道,“最近绣坊的生意多,又催的急,我便多接了一些单子,去的也频了一些。”   “你呀,是个懂事听话的,我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也就知足了!”   “嫂嫂说笑了。”   两人的声音轻飘飘荡在河边。一处偏僻的角落里,黄四埋伏在树荫下,阴恻恻地盯着说话的苏婵。 第6章 第 6 章   ◎外人◎   黄四这几天偷偷埋伏在这里多时了,对苏婵的路线早就有了大略的掌握。这里是她每日的必经之路,他又从刚才两人的对话里听出苏婵最近会天天出门,那么到了傍晚,她必然会路过这里。   到了天将黑时,这里鲜少会有人。到时候趁着杨氏那几个老婆子不在,他便将她一把捆了拖到这里行风流事,那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黄四恶狠狠地盯着苏婵看,舔了舔饥渴难耐的唇,心中升起势在必得的念想。   。   十里大营,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不断有马蹄声嘶鸣响起,士兵们严阵以待,面色肃穆,身上均穿着盔甲戴着兜鍪,在篝火下折射出一道道冰冷的光。   周奉年走了出来,鹰眼冰冷地逡巡着底下士兵。“还是没有左将军的下落?”   “继续去找!”   士兵们训练有素地迅速散开,很快便消失不见,一个个火把如同星罗密网般投向了远方的暗夜中。   周奉年望着那星星火光,不禁忧从中来。自左将军坠崖后已经整整过了五天,崖下几乎翻了个遍,仍是没有任何下落。将军究竟去了哪里?   视线中一道颀长身影顺着火光悠悠走来,来到他的身边,“周副将不必忧心,这没有找到,也是一件好事。说明将军一定还活着。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此次定会平安无虞。”   周奉年转头,看向杨修文那一张面带微笑的脸。不知为何,看到他的笑,他总是会感到一阵不舒服。文官与武将自古便不对付,他强压住心中不耐,平声道,“但愿如大人所言。”   杨修文一脸笑吟吟,道,“我此次奉陛下之命,以随军使的身份前来督促平叛,虽然暴民已被镇压,但是左将军却下落不明。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这段时间还请周将军带领其职,安抚流民,我回去之后,也好向朝廷有个交代。”   “此事就不必大人操心了。”周奉年道,“将军治军严厉,军中素来纪律严明,就算是出了这等事,也不会自乱了阵脚。况且现在将军生死未卜,并不宜乱了军心。倒是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大人协助,好回去一同上奏朝廷。”   杨修文狐狸似的长眸掀起,悠悠道,“哦?何事?”   周奉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怀疑,军中有内鬼,和暴民沆瀣一气,欲要置将军于死地。”   “周将军莫不是在说笑?”杨修文神色微微讶异,似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将军战神转世,素有战屠之名,又是我大萧国的赫赫功臣。以人杀神,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将军的命?”   周奉年并不说话。这个念头其实在将军坠崖的时候他便隐隐有了猜想。朝廷命他们此次率军平叛□□,他们便奉旨前来了。这场□□平息的很顺利,几乎没有费一兵一卒,但是却在最后丢了一个将军。如果军中没有内鬼,暴民不可能在起初很是配合的情况下最后关头又突然倒戈。一切细节现在细细想来都太过蹊跷。   就好像是,平息□□是假,暗算将军才是真。   或许……他心中突然有了更不妙的猜想。   周奉年眸光一转,作出一幅沉吟的表情,似是被他说服,缓缓道,“大人说得对。”   “将军英勇盖世,谁又会去害将军呢?也许是属下多想了。”   。   落日溶溶,春风徐徐,已经有了柳絮,轻飘飘地飘在风里,映的白墙黛瓦更显一抹姝色。苏婵在廊下帮苏大洗头,两人言笑晏晏,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笑,风中飘过清淡又悦耳的笑声。   苏大坐在廊下晒太阳,苏婵站在他背后,给他一下下梳着头。   她的动作很轻柔,“阿爹,您的白头发又多了。”   “人老咯。不中用了。”苏大调笑道,“阿婵嫌弃了?”   “才没有。”苏婵道,“我想一直守着阿爹,等到您老的走不动路了,还有我能够照顾你。”   “竟说胡话,你爹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行。”苏大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等你嫁了人,时不时带着孩子来看看我就行。阿婵啊,你什么时候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能和你早去的娘有个交代了。”   “爹,不着急呢。”苏婵柔柔道,“就让我再多伺候您两年吧。”   “你呀!你!”苏大宠溺又无奈地摇头。   高行修推开窗牖的时候,苏大已经回屋了,只剩下苏婵在廊下低着身子洗头发。美人腰身下塌,背对着他,微微歪着头,十指纤纤插在发间,一缕一缕搓洗着湿漉漉的长发,从侧面看去胸前丰盈堆积,露出纤细的腰线,更显得细腰如同酒坛翁口。   高行修的目光肆意且缓慢地流转在她身上,带着一点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暗沉与轻狂。   苏婵洗好了发,一边侧头擦拭着发尾,一边缓慢地往屋里走。锅中的米蒸好了,冒着属于米饭的清香热气。苏婵盛好了饭。   苏大坐下,见苏婵自顾自坐在桌前准备吃饭,不禁朝屋外努了努嘴,问道,“不去送给外面那位吗?”   以往每次做好了饭,苏婵都是先去端给高修的。   苏婵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暗了暗,低头拿起筷箸,“我有些不舒服,怕过了风寒给他。阿爹,最近这几天你就替我送吧。”   苏大只得应了,又想起高修那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心里有些犯憷,不禁叹了一口气,“你说他究竟是什么人啊,可别给咱们家惹祸上身才好。”   “终究是个外人,还是个男人,等他伤养的差不多了,就让他走吧。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可别被人撞见了,省的乱嚼舌根。”   苏婵低低应了,“我晓得的。”   她最近也是这么想的。   。   回家祭奠老母的教书先生这几日终于回来了,李怀玉一早便去了县学学堂。   李怀玉的书房平日因着温习的缘故,李母并不经常进来打扰,如今他去了学堂,她便推开书房,准备进去好好打扫一番。   李怀玉平日里学习刻苦,经常翻阅书籍,书案上的书籍一眼看上去乱糟糟的,有些不规整。李母关上窗牖,被风吹着的书页停止了翻动,她将一本本书籍整整齐齐地码好。   一张纸从底下压着的书籍里轻飘飘落了出来。   李母并不识字,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她能看出这与李怀玉平日写的字不太一样,字迹十分隽秀用力,似是被人极其用心的一笔一划所写。而且偌大的白纸上,只写着一个字。   李母心中古怪,将纸拿给了李怀素,“快,帮娘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李怀素歪头一看,纸上赫然醒目一个“婵”字,她脸色阴沉下来,不明意味地冷笑了一声。   “我不认识。”   李母见她一幅跟那天下雨回来之后一样的神情,心中更加奇怪,“告诉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怀素意味不明道,“明年就要秋闱了吧,可不能这个时候让哥哥分心,影响哥哥的前程。毕竟哥哥可是要考进士探花,给我们李家光宗耀祖的。您说我说的对吧,娘?”   “知道不知道的,娘自己亲眼去瞧瞧不就好了。”   。   高行修在半夜听到老狗哀哀地叫了几声,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有人起夜,又传来衣裙逶迤拖地的声音。   片刻后,有两人在庭院外小声低语。   “它老了。看它这个样子,估计活不了多久了。”苏大叹息的声音。   另一人则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苏大打了一个哈欠,似是受不了外面的冷,“我先回屋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别着了凉。”又是几声鞋底踏地的声响,和关门的声响。   高行修在黑夜中静静睁着眼,凝神去听另一人的声音,但那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轻轻刮过。   过了许久,有低低啜泣的声音传来,似乎在极力隐忍着。   苏婵没有回屋,她抱着大青,一个人静静流着泪。那老狗似乎跟她心意相通,也明白了自己时日无多,乖顺地任由她抱着,不叫也不闹,留给彼此难得的温情时光。   第二天,苏大早早上山采药去了,只能苏婵给高行修端去了药。   女郎十指纤纤,手背清晰可见细细血管,搭在碗沿上的指甲修剪的整齐,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她低垂着眼睛,眼下的一片乌青尤为明显,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他知道她昨天夜里哭了很久。   慈不掌兵。高行修执将多年,见惯了死亡,一颗心早已锤炼的如同铁石,他不觉得死了一条狗有什么好哭的。   战场上刀光血影,一念之差可能就会导致成千上万的人丧命。若是照她这般菩萨心肠,莫说是人,只怕到时候死了一匹马,她都要哭一哭,还不知道哭到什么时候去。   昨夜她一个人抱着狗哭了很久。她在庭院,他在屋内,而他自己明明可以睡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那微弱的哭声,他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揪一揪着。竟有些难以入眠。   作者有话说:   女主并不是慈悲众生的那种人哈,只是黄狗从小到大跟着她,感情很深,当然会很难过了,我相信很多人都能理解这种感受,要是并不熟悉的人或者狗,女主反应不会如此大的,顶多就是救回来养一养啦,参考男主。 第7章 第 7 章   ◎遭袭◎   从那天开始,苏婵除了每天收拾家务做饭之外,又多了一条新的任务,照顾老狗。   老狗这几天已经走不动路了,苏婵便不辞辛苦地一趟趟将他抱到廊下晒太阳,每顿饭都亲自喂给它吃。当事人沉浸其中,高行修看的心里却有些不满。   起初他以为苏婵救了他,自己在她眼里该是很重要才对,可是他发现她对一条老狗居然也这么温柔有耐心,这么想来,自己竟然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一条老狗而已,死了就死了,她该把精力多放在他身上才对。他冷冷地想。   .   苏婵什么都没有多想,她只是想让大青在最后的时光走得能舒坦一些。她每天都在祈祷上天,不要让大青那么快地离开她,或许它还能够撑到明年,但现实并不如她所愿。   几天之后,大青还是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婵去了狗窝,大青蜷缩在狗窝里一动不动,睡得很安详。它永远的睡着了。   “唉,死了就死了吧,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苏大叹气。   “索性没得什么病,把它杀了吃肉吧。”   苏婵定定地看着沉睡的大青,擦了擦眼角,“好歹守了我们十几年,不要这样对它,我把它埋了。”   苏大想了想也是这个理,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跟了我们这么久,给它留个全尸吧。”   苏大在庭院树下刨了个坑,和苏婵两人一起将大青放了进去,再用土盖上。   “大青啊,来世不要当畜牲,投胎当个人好了。当人好啊,起码不用被人宰了吃肉,也不用遭罪。”   “算了……”苏大又喃喃道,“当人也没什么好的,我们这些草民,还不是那些大人物眼里的蚂蚁,随便一脚就能踩死。”   “要当就当大人物嘞,当大官,当将军,当人上人,你说是不是?”   苏婵蹙了蹙眉,“爹。”   开玩笑的话,这里可不止他们两人,还有外人在呢。   “好。好。我知道,不说了。”苏大笑吟吟住了嘴,“我回屋去。回屋。”   苏大说完便进了屋。苏婵还留在原地,清瘦的身影伶仃着,一阵风将素色的衣裙吹起一角,连带着背后翩跹的发丝都迎风而舞。她久久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她站在树下发了一会呆,过了一阵才走了。   到了中午,苏婵给高行修端去了药。   苏婵虽然生的美,但是一张脸平时看着冷冷淡淡的,并不是时时含笑,显得有些清冷。只是那双含情的杏眸宜喜宜嗔,轻飘飘朝人一扫,像个小勾子一般抓挠着你的心,心痒痒的,这才给人一种温柔可亲的感觉。   她虽然对高行修没有什么笑容,但是总起来也还算是温温柔柔,如今脸上却连个笑影都没有了,眼底下呈现淡淡的乌青。   似乎是伤心糊涂了,她竟然忘记了高行修早已经好了胳膊,能够自己端药了。她坐在他身边又喂起了他来。   高行修任由她喂他,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感受到面前略显灼热的目光,苏婵垂着羽睫,微微避开他的视线。   她始终有些怕他。虽然自己是救了他没错,但男人的目光很冷很薄,有的时候眼中流光一瞬而过,流露出像狼一样的狠厉,像是带着实质的冰棱子。西里民风淳朴,她自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温和友善的邻里邻乡,还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冷冰冰的人,就算是狠毒无赖的地莽,也没他这般令人心生畏惧。   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强忍着给他喂完了药,苏婵放下碗,也许是大青的离世让她生了些不知名的底气,她低下头,有些恼地开口,“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怎么了?”高行修声音很平缓。他在明知故问。   他知道,大青今早死去,她定是十分伤心难过,悄悄一个人哭了的。   苏婵愣了愣,虽仍是低着头,却勉强笑了一笑,“……没事。”   “哭了?”   轻缓的两个字,仿佛带着关切的意味。苏婵眼眸晃了一晃,莹润翻涌,眼底莫名哀恸。   “节哀。”高行修淡淡道,“万物终有一死,你我都不例外。何况是一只狗。”   他这是在……安慰她?   苏婵怔了怔,抬起眼瞧他。   他沉俊的脸定定看她,剑眉星目,浓墨顿点,眸光沉肃且清笃。苏婵从救下他那一刻就知道,男人长得很是清贵俊美。她突然觉得在他原来的地方,应该会有很多女郎倾慕于他。   或许是他的目光让她得到了一丝安慰,她弯弯了唇,对他轻轻一笑,真诚道,“谢谢。”   。   苏婵下午去了绣坊,临去之前,她带上了那把伞。   一把秀雅的伞,拿在手中并不算沉,她却莫名觉得沉甸甸。这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困住了她,令她有些郑重且步履沉重,而她一旦再将它送回去,可能会再次回归到空落落。   她坐在绣房里穿针引线,艳丽的嫁衣恍惚了她的眼,冰冷的触感延伸出一丝华丽的错觉,那把伞就孤零零地立在一角,与那件嫁衣渐渐蔓延出一片,成为一片氤氲的红。   做完了工,苏婵又去了那一天避雨的檐下。   这里是李怀玉借给她伞的地方。她站在檐下,数着头顶一片片的黛瓦,看着迎风飘舞的墙柳,看着落日余晖,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地方。李怀玉不会知道,在很久之前,她曾经就是这样悄悄地躲在这片角落里,目送着隽秀的少年郎背着书袋日日走在青石阶上。   她幼年丧母,家中只有阿爹相依为命,而他是天上的云,是西里镇最为出色的公子。她从未奢想过与他一起并肩而行站在阳光下,只是这样在一处远远地看上一眼,她便已经很知足。   嫁衣是美的,但是不属于她,和这把雨伞一样。都不属于她。   “你在等我吗?”   李怀玉背着书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清俊的眉目因为染上了惊喜,而多了些璀璨的神采。   苏婵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檐外垂柳依依,仿佛跨越了很多时光,他的容颜眉眼依稀未变,但是已经背着书袋从少年成长为了青衫落拓的青年。   “李公子。”她礼貌又疏离地点头,将伞放到他的手里,“伞,还给你。”   李怀玉只是接住,并没有在意那把伞,他只是看着她,“阿婵,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苏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问了一句,“公子,明年就要参加秋闱了吧。”   “我祝公子早日登科,榜上有名。”然后找一个美丽贤良的夫人,平步青云,顺遂一生。   她笑了笑,“物归原主。公子,我走了。”   落日西沉,家家户户开始飘起炊烟,垂柳翩跹飞舞,像是美人在梳洗如云的长发。苏婵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面容淡然如水,如同悲伤又平静的湖面。   “阿婵,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男人微垂下眉眼,语气有些低落,“你很讨厌我吗?”   苏婵反反复复回想李怀玉当时的神情和语气。一遍又一遍。   不。她怎么会讨厌他。   他不会明白的,她只是太喜欢。喜欢到不敢去靠近。   就像那把雨伞,被她小心翼翼地珍重待之,她从没有占为已有的打算。但是它至少为自己挡过一片雨。   苏婵孤零零走在垂柳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有些茫然。她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至。背后的影子悄悄多出来了一个,是黄四跟在了她的身后,面目狰狞地朝她扑了过来。   。   高行修满打满算消失了几天,军中应该不会有什么骚乱,但是那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可就不一定坐得住了。   他身上的伤基本好了,早就能够自由活动,但他并不着急回营。军中一切有周奉年在,他很放心。而且都过去了这么多天,士兵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地方来,说明这个地方够隐蔽,如此风口浪尖,他正好有一个抽身而退的机会。以前敌在暗,他在明,如今双方颠倒了位置,他索性躲在这里,等待着那个人下一步的动作,再伺机而动。   高行修身份特殊,当然不能暴露身份。日落之时行人稀少,他一个人踽踽独行在一片寂静的杨柳地,抬手放走了信鸽。   他给周奉年传话,在信中说自己一切都好。他这么做,不仅是让周奉年知道他还活着,更是借这只信鸽,也一并让那个人知道,他还活着。   想必过不了过久,朝廷的铁骑就会踏到这里,打破这里的宁静。这个小镇离坠崖之地很有些远,真不知道那个娇娇弱弱的姑娘是怎么把他一步步背回来的。   他想起她苍白又哀恸的笑,临出门时那黯淡的神色,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波折的人,一点小事就能够将她打击的如此失魂落魄。她那脆弱又无用的情感……他微微冷笑。   他没有想到想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真的能够出现在眼前。山下那伶仃走在路上的袅袅身影,神色落寞,安安静静,不是苏婵又是谁。   高行修长腿顿了顿,想要转身而去的脚步换了方向,向着山下的垂柳地一步步走下去。   然后他看到有一个人比他更早一步地冲到了苏婵身边,面色狰狞,笑声邪恶,一把将她拖了去。   作者有话说:   黄四:想不到吧,我比你快 第8章 第 8 章   ◎救她◎   今日杨氏那老妇不在,垂柳地没有一个人,黄四躲在阴暗处左等右等,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夕阳已经西沉,难道她今天没有出门?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黄四不甘心就这样付之一炬,他咬着牙,继续躲着暗中观察。   当苏婵步履缓缓的身影出现后,他细长的小眼倏地一亮。   自己没有白等,她果然还是来了!   苏婵心事重重走在路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走着走着,她好像听到了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等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了。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遮住了视线,是一张干瘪又丑陋的脸。   面上被覆上一道阴影,黄四突然出现,贪婪又迷醉地看着她,“美人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呀?”   是那日的醉鬼!   手被人一下抓住,苏婵白了脸色,下意识便要挣开,“你放开我!”   温香柔荑在手,是真正的柔弱无骨。光手就这么销魂了,其他地方还不得要了男人的命!黄四恶狠狠舔唇,恨不得当下便扒了裤子行事才好。他一边将苏婵往深处拖,一边絮絮叨叨,“才几年不见,你就这么水灵了。啊?你小的时候还来我们家换过馒头呢,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抱过你亲过你……”   谁去你们家换过馒头了!谁小时候见过你了!苏婵想破口大骂他胡说八道,一张俏脸憋的通红,终究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一双手拼命地反复挣脱,奈何男人力气实在是大,竟如同火钳一般教人半分挣动不得。   手上滑腻的触感就像是粘腻的蛇皮,让她作呕又恐惧,她拼命扭动着身子,用仅剩的勇气厉声道,“你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来人!来人!”   “你喊吧,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方圆百里,只能听得到他们两人争执的声音,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男人的突然出现,快而稳的劫持,还有这有恃无恐的语气,苏婵慢慢回过味来,一下子如坠冰窟。   原来是这样……是她太大意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竟被人处心积虑地埋伏了这么多天!   “救命……”   “来人——救命——”   苏婵挣扎地更加厉害,浑身打起了哆嗦,恐惧和绝望一下子蔓延住了她。   黄四狠狠钳制住她,正要将她拽到更深的垂柳地,忽的“哎哟”了一声,一下子跌到了地上。他捂住一只膝盖,不断地嚎叫着,模样似乎极为痛苦。   他痛得不断抽着冷气,“谁她娘的阴我——”   手上的桎梏消失了,苏婵差点一个趔趄,她稳住身形怔怔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便要逃跑,双腿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左脚绊右脚,在她以为下一刻跌倒在地的时候,她被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来人胸膛坚实,将她一把护住,清冽的声音蕴满了愠怒,“黄四,你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苏婵恍然间抬头。   李怀玉揽着她,锋棱的侧脸阴雨密布,“黄四——你无法无天了——”   有一道人影似乎从眼前匆匆晃过。那人站在远远的山上,一袭白色里衣,身姿颀长,萧萧肃肃,正在静静凝视着她,隔了那么远,仍是从那人身上感到了一阵冰冷的气息,像是一块伫立的石像。   苏婵愣了愣,等她再定睛细看时,山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   “黄四,青天白日,你竟敢目无王法,意图不轨,歹毒无耻,其心可诛!”李怀玉义愤填膺,一张俊脸都气的有些扭曲,若是他再晚来一步,他根本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死死盯着黄四,“你可知本朝的律法,强抢民女,可是要流放三千里,再发配充兵的。现在跟我走!去衙门一趟!”   黄四吓得脸色都白了,但终究是见过世面的混混,他只是怔了一下,很快便冷笑道,“好啊,你去告。你去告我,告我是如何强抢民女,强抢了哪个民女,又对她做了什么。你去告啊!”   这次轮到李怀玉变了脸色,“你!”   黄四虽嚣张,但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他也怕李怀玉现在真的把他押送衙门,一边说着一边一瘸一拐地赶紧跑了。李怀玉恨得咬牙,“简直是无法无天!阿婵别怕,我明日便上报衙门,绝不会放过他!”   感到手臂微微颤抖的身子,他蓦地低头,“阿婵,阿婵……”   黄四临跑之前朝她看了一眼,苏婵看清了他眼中的意味: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苏婵一张脸变得煞白,神色恍惚地盯着黄四狼狈逃窜的背影,无意识间紧紧拽住了李怀玉的衣袖。这触感仿佛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听到有人在急切地呼唤她,她怔怔抬头。   “阿婵,你没事吧?”清俊关切的一张脸尽在眼前,李怀玉忍住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柔声安抚道,“没事了,阿婵,没事了。”   苏婵仿佛觉得一颗心被碎成了很多片,然后一双温柔的手又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慢慢地合拢在了一起,她的心渐渐在那双温柔的掌中融合再重熔,有温热的水滴正在慢慢溢了出来。   是她的眼泪。   在李怀玉的印象中,苏婵是平和的、温柔的,永远一幅淡淡浅笑的样子。但如今她的表情仓皇又无助,像是寒冬腊月里无家可归的孩子。眼泪一颗一颗从她的眼底滑落,每一颗仿佛砸到了李怀玉的心上。   他俯身擦去她的泪,“别哭,有我在,不怕了。”   苏婵深深看着他,泪眼朦胧的眼中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以前她始终克制着的,如今终于重见天日、破茧而出的东西。   他平视她,用温和的语气平缓她的不安,“我送你回家。”   苏婵无助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走吧。”他拉起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条路很长,但是两个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路无话,谁也没有打破这有些压抑又静谧的气氛。   苏婵跟在他的背后。   她没有放开他的衣袖。   走到空旷的巷尾,李怀玉在离她家百米之外停下,温和道,“好了,回家吧。”   苏婵松开了他的衣袖,低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   李怀玉立在夕阳下,笑容淡淡,目光温和,衣衫迎风而舞。   她抿了抿唇,眼中有璀璨涌动,“公子,今日谢谢你。”   她低下头,又问,“公子当时为何出现在那里?”   李怀玉怔了怔。他不会告诉苏婵,他只是觉得她分别的时候有些落寞,不放心便跟了过来,他其实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直到看到黄四出现,又莫名其妙地倒地。想到此,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走远。   他只是笑了笑,“碰巧而已。”   “明早我在这里等你,跟我一起去衙门。”   苏婵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回家吧。我看着你回。”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瞳深深。袅袅婷婷的身影慢慢走远,直至推开柴扉进了门,李怀玉抬起步履,这才转身离去。   在他离去的当口,角落里隐匿着的李母目送着儿子的背影,又看向那一扇破落的柴门,眼中充满怒火和怨恨。她咬了咬牙,随即也转身走了。   黄四一瘸一拐回到了家中,觉得膝盖更加疼痛欲裂了,他痛的忍无可忍,只能去看了郎中,郎中在他膝盖左看右看,良久终于从里面取出来了一个小石子。   “这石子嵌入的太深,这条腿恐怕是要废。”郎中摇头给了结论。   “什、什么?”黄四大惊失色,他连这石子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怎么就废了他一条腿?   “还能不能治好!能不能给我治好!”   “嵌入的太深,已经伤了关节,估计很难恢复了,我尽力而为吧。”   黄四眼前一黑。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李怀玉。但是是他先倒地李怀玉才赶到的,况且他只是个毫无武功的书生,怎么可能会这么厉害的功夫?那是苏婵?那就更不可能了。   黄四来不及细想这些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这条腿给治好。   想想自己还没有吃到甜头,就堪堪废了一条腿,黄四越想越气。如今地步,他怎么样都得把那小娘子得到手,好好嗟磨一顿才能解气。   。   苏婵扶着柴扉,惊魂未定地深深喘气。和李怀玉分开后,她才慢慢感到了后怕。   该怎么和阿爹说起这件事?又该怎么面对阿爹?阿爹又会怎么样?苏婵站在庭院犹豫不决,一张脸蒙上了深深的迟疑。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出结果,她索性还是先进屋,再慢慢做打算。   刚准备进屋时,她一转身,差点叫出了声。   高行修不知何时站在柴房外,正倚着墙抱臂。   苏婵见是他,渐渐缓和了脸色,“高修,大傍晚的,你怎么站在外面……”   高行修不说话,他的表情很平静,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他的平静中带着些压抑的可怕。他的眼神依旧很冰冷,带着审视的意味慢悠悠地看着苏婵,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似乎在检查着什么。   苏婵挪了挪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她今日受了很多惊吓,已经经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没事吧?”她听到他平缓地问。   苏婵愣了一愣,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她并不擅长说谎,而他的目光又太锐利,她讪讪一笑,随即便准备匆匆进屋去。忽然想起什么,临进屋之前,她又转头,“对了,你今日有没有出门?”   高行修高大身影立在夕阳之中,地面投射一道浅浅的影子,他的神色掩映在一片昏暗之中。   “未曾。”她听到他冷冷说。   。   夜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争吵。   “不行!不能报官!”苏大刻意压抑了音量,急急道,“阿婵!你糊涂啊!你若是报了官,别人会怎么看你,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事若传出去,以后还有谁会愿意娶你!”   “他没有对我怎么样……”   “那也不行!别人根本不在乎这个,只会将所有都关注到你身上,这事对你终究不好,绝不能报官!”   娇柔的女声迟疑片刻,声音染了一丝委屈,“……他做了错事,却得不到惩罚?”   她喃喃,“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苏大也有些不忍,“阿婵啊!爹知道你委屈,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是女人,他们只会把脏水往你的身上泼。听爹的话,为了自己,我们就先忍下吧……”   黑夜里,高行修倚在床头,面色冷冷地擦拭着手中的枪。   作者有话说:   修狗:还得看我 第9章 第 9 章   ◎报仇◎   李母回去之后反复想着看见的一幕幕,不知道该震惊于哪一件事。   怪不得怀玉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便发起呆来,原来是看上苏大家的苏婵了。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为了那丫头,他说什么?他竟然还要去报官。   自家儿子明年可是要参加秋闱的人,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名声丢了前程,她绝对不会允许。李母回家之后便长吁短叹,连带着看李怀素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李怀素看她这幅样子,心里好像也明白了一点,试探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李母长舒一口气,锤了锤桌子,恨铁不成钢道,“你哥这个不孝子!”将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李怀素。   李怀素同样也很震惊,她没想到黄四对苏婵竟然生了歹念,那娇花一般的人果然容易招惹祸事,而李母絮絮叨叨,侧重点全部放在了李怀玉明天的报官上,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前程更重要的事。   李怀素看着李母一幅着急上火的样子,想了想,“娘,我有法子。”   “果真?”   李怀素点点头,“等会哥哥就回来了,就当什么事也不知道,我明日自有办法。”   李母听从了李怀素的建议,等到李怀玉回来之后果真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他的眼神略微有些不好看,带着点气急败坏。李怀玉一整颗心都在想着今日和明日之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早早便回屋去睡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准备悄悄出门,隔壁突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叫,李怀素砰的开门冲了出来,“哥哥!不好了!你来看看娘怎么了!”   李怀玉想也不想便冲进了屋。李母憔悴地躺在床上,额头火热,眼睛阖着,还时不时说一些呓语,像是得了什么癔症。   李怀素急急道,“哥哥,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娘,我去请郎中来!”   趁着李怀玉手忙脚乱的功夫,她就这样轻巧地离开了家,顺着小路一路直走,来到了巷尾深处。   苏婵一夜都没有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了,她做好了饭,像往常一样打扫了庭院。她还在想事情,便听到了柴扉急促叩门的声音。   她以为是李怀玉,匆匆过去开门,见到的却是面色不善的李怀素。   这算是李怀素第一次和苏婵真正意义上面对面的对话。李怀素撇去心底那份隐秘的古怪感,看着她的脸,态度冷淡又傲慢,“就在这里说吧,我知道你今天和我哥哥去干什么。”   苏婵变了变脸色,有些惶恐地看着她。   “我哥救下你已经仁至义尽,你竟然还要拉着他去报官,把他给拖下水。你知不知道要是真报了官,依我哥的性子一定会去当证人,到时候他的名声该怎么办?他是要科考的人,难道要把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你这种人……   苏婵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失色。   “你要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就不要再给我哥惹麻烦。他以后是要做官的人,注定要离开西里这个地方,还会娶一个大家闺秀做夫人。至于你……”李怀素轻飘飘打量了她一眼,内心隐秘的嫉妒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你的心思我知道,你该有自知之明。”   苏婵渐渐低下头去,脸火辣辣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只剩无地自容。   “我……”她不敢去看李怀素的眼睛,她所说的一切都像是一刀一刀割开了她的衣服,让她感到了衣不蔽体的羞耻感,她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快找不到了,轻的仿佛低到了地里。   “我没有想去报官……”她近乎喃喃。   “那就好。”李怀素冷哼,“该说的话我也说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她转身便走了,想展示给苏婵一个高傲的背影看,但是苏婵并没有抬头,她快要被难堪淹没了。   苏婵失魂落魄地回了屋,苏大正好起床,看见了苏婵,问道,“刚才什么动静?有人来了?”   苏婵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并无。”   苏大看到苏婵面沉如水的模样,心想可能是昨晚自己说的让她难过了,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好了,别多想了,这段时间别出门了,先在家呆两天吧,事情会过去的。”   苏婵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点了点头。   。   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结果,又全方位碾压了苏婵,李怀素的心情很是愉悦。   路过前面的桃花林,她觉得景色很好,便拐了路从这边走。   这里桃花虽然开的美,但是地势偏僻,人迹罕至,又是大清早,根本没有人往这边走。李怀素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手中捻弄着花瓣,慢悠悠往回走。余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格外颀长的身影。   那人侧对着她,抬手放飞了一只信鸽,然后他回过头,那面容让李怀素为之一惊。   李怀素一直觉得哥哥是自己从小到大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比他更甚。   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冷峻、寡静、又凌厉飞扬,很多不同的气质糅杂在一起,显得他既神秘又迷人。男人瘦高颀长,身穿一身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玄色里衣,却看上去英气逼人,隐约间又带着清贵飘逸之气,他仿佛并不属于这里,站在一片灿灿的桃花林下,显得突兀又异常和谐。   李怀素看呆了。眼睁睁看着那人朝她一步步走来,愣愣站在原地,莫名地屏住了呼吸。   可是那人始终目不斜视,等到他离去之后李怀素才回过神来,那男人竟是一眼都未看向自己。   她有些恼火,转头去看,哪里还有刚刚黑衣男人的身影?   一大早难道教她遇到鬼了?李怀素既心动又心悸,想了想还是赶紧溜回了家。   。   最近绣坊苏婵是去不成了,她只能闲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高行修觉得这样也是好事,觉得她这行为实在还算识趣,整天出门干什么,她就应该乖乖多呆在家里,也能少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就是她这几天脸色不太好,神色泱泱,也不进他的柴房了,成天就是坐在廊下沉默地绣东西,端茶送药的事全是苏大在做,高行修看见他那一副谄媚又害怕的模样便不爽。   不就是被吓到了吗?如此柔弱不堪。他冷冷想。   苏婵坐在廊下,沉默地绣着刺绣。   遭此飞来横祸,她只能暂时窝在家里,绣坊因为她而停工,一时也没办法交代,而比起这些更加教人难过的,是李怀素那几句一针见血的话,反反复复灌在她的脑子里,让她心神不定。   她的脑海一片乱麻,如今唯有这刺绣才能让她的心平静一些,但她绣着绣着还是走了神,恍惚间,绣花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她蹙眉停下,怔怔看着指尖溢出的血。   她面沉如水,将手指细细地吮过,手指上已经有了好几个针针点点。也许如今连刺绣也不是好时机了。   她双目忧愁,静静发了一会呆,索性进屋闷头睡觉。   高行修坐在床头,喝着寡淡无味的药,默默目送她走进屋。他蹙了蹙眉,也重重放下了碗。   。   治了这么多天,黄四的腿还是彻底废了。他气的发狂,脸色比起之前更加狰狞。他发誓绝不让苏婵好过。   他又在垂柳地躲了几天,但苏婵几天都不曾出现。   她肯定是怕了,她连报官都不敢,她躲在了家里,想永远躲着他不出来。   黄四气的咬牙切齿,跟他玩这一套是吧,行,那他就直接到她家里去。鳏夫寡女,就苏大那窝囊样子,到时候看他能拿他怎么办。   黄四这么想着,也就真就这么做了。当天夜里他便跑到了巷尾,准备潜进苏婵的家里。   黑压压的夜,他趴在柴门,望着苏大家的万籁俱寂,恶狠狠舔了舔唇,“小娘们,跟老子躲着是吧,你废了老子一条腿,老子不睡到你那就不是人!”   他语气狠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出现的黑影,还没等他推开柴扉,他便被人一把揪住了头,掐住脖子,猛地抵在了墙上。   黑夜中现出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眼睛犹如两道冷电,亮的吓人。   他的力气大的惊人,黄四拼命挣扎,但那人的手收的越来越狠、越来越紧,他就这样被人单手掐着抵在了冰冷的墙上,矮小的双腿脱离了地面,胡乱地踢蹬着,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人捏碎一般。   “你……是谁……”黄四艰难抬头,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黑夜中他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看到雪亮骇人的一双眼。   那人并不说一句话,目光冷冽如刀,睥睨的眼神看他如同将死猪羊。   高行修冷冷看他,冰冷的声音听上去毫无起伏,“我还未去找你,你倒是先来了。”   仿佛跟他说话都是一种不齿,他说完之后,神色愈加冷冽。   黄四愣住,耳朵失聪一样嗡嗡的响,他渐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身下一阵不受控制的湿热,他被掐的眼前越来越黑,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他不自觉溢出了泪水,“救命……救命……”   “救命……”他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目龇俱裂,“我不想死……救命……”   高行修拧眉,手劲愈发加大,准备给他最后一死。   突然,不合时宜响起了啪的一声响。   高行修变了脸色,猛地转过头。   苏婵站在柴扉前,手里的木棍掉在了地上,月光照映出她惨白的一张脸。   她睁大双眼,怔怔看着高行修,像是看着什么猛兽饿狼。 第10章 第 10 章   ◎牵手◎   苏婵是被一阵短促的喊叫声吵醒的。   她夜里本就翻来覆去,睡的极为不好,那叫声虽一瞬即逝,但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掀开被子,穿上绣鞋,轻轻出了屋。   那声音是从家门外传来的,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极为古怪吓人。她蹑手蹑脚,一步步走到柴扉前,临到门前想了想,又拾起了一根木棍放在了手里。   她顿了顿,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开了柴扉出了门,然后就看到了绝对令她意想不到的景象——   黄四奄奄一息地贴在墙上,头颅仰成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他的喉咙正被人狠狠掐着,顺着他的脖子看过去,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那人的面容隐匿在暗夜中,隐隐可见阴鸷冷肃的冰山一角,手背青筋暴起,浑身上下散发出宛如死神的气息,似乎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地扭断他的脖子。   正是那养在柴房里的,她在山上捡来的男人,高修。   苏婵大惊失色,手一松,木棍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耳边尽是男人魂飞魄散的求饶声,甚至鼻端还传来了血气掺杂着腥膻的气味,高行修拧眉,简直忍无可忍。   这种临死之人的丑态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眼前这个人可谓是更加恶心至极。一想到垂柳地看到的那一幕,他箍在苏婵腰间作乱的那只手,高行修眼眸一厉,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劲愈发的大。   这种只会打女人主意的男人他生平最为不屑,这种人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像他这种人,就应该在军营里受九九八十一道最严峻的酷刑,然后留着一条贱命,开战的时候做一个炮灰前锋,为他的兄弟抵一条命。高行修心中满满不屑,觉得如今这样亲手处置黄四,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他没有错过耳畔传来的声响,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很细微,然后轻轻推开了柴扉,似乎怕惊扰到了他,还有那脆弱又忐忑的呼吸声,极力的克制却还是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高行修松了松手劲,忽然不想那么快让他去死了。   他在黑夜里默默等待她的到来。   她不该永远活在无忧无虑的温情故事里,他应该让她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他要让她亲眼目睹他对这个将死之人的审判,并且彻底让她明白,她究竟救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管她能不能接受。   木棍猝然落地的声音让所有人清醒,苏婵在月色下渐渐看清了一切,她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高修……”   “你在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乎对刚刚的反应有些可耻,她壮着胆子往前靠一步,竭力地盯着他,“你要杀了他?”   黄四早就昏死了过去,高行修手一松,他便像个软软的蜥蜴一样直接滑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从苏婵出现的那一刻,高行修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他静静看着她,平声道,“他深更半夜在此鬼鬼祟祟,图谋不轨,想要谋害于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他杀了他是一件多么正常合理的事。   黄四……他半夜在此,是要害她?难道是要重复上一次未遂的行为吗?苏婵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黄四,后怕地退了一步,变了脸色。   而高修说的话如此平静无波,她刚才看见了他狠辣的动作和凌冽的眼神,她毫不怀疑他是真的想杀了黄四,这件事同样令她震惊。   苏婵怔怔立在原地,一时半会被众多的东西压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良久,她抬了抬眼睫,不去看旁边始终垂首看着她的高修,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地上昏迷的黄四,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若细语,“高修,你不要杀他。”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预想,不过高行修还是蹙起了眉,心中升起莫名的不满,“为什么?”   “他如此害你,你不舍得他死?”他语气冷硬。   “不、不是这样、”苏婵连忙解释,“我当然是很希望他死,可是,”她踌躇,“可是这样做终究不妥……”   高行修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   带着压迫感的视线扑面而来,苏婵有些慌了神,忍住想要后退一步的冲动,深夜静谧无声,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她能够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男人生气了。   “黄四虽然可恶,但是也……罪不至死。”苏婵游移着眼神,尽量拿捏着和缓轻柔的语气,像是与他在商量,“况且……这也是我……自己的事。”   是的。这是她的事。所以她并不想麻烦别人。高修是她救的人,她该对他负责。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水磨性子,从小便秉承着有罪当罚,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若是让高修杀了人,那不就相当于替她背了这条人命,她是绝对不能心安的。   他注定是要伤好离开这个地方的,她并不想让他卷入到这场麻烦之中。   他太高了,她低着头,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胸口衣襟处,“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也许在你眼里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是这些终究是朝廷律法说了算,他犯了错,可以将他送到官府,而不是……而不是就这样在这里随意地杀死,这样对你也是一件麻烦吧?”   “你的事?”高行修缓缓道,声音不见喜怒,“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他堂堂朝廷钦赐金甲左将军,边陲蛮夷无不闻风丧胆的存在,如今竟被一个女郎指责多管闲事。   苏婵终于肯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很快便又垂下,红唇嗫喏了一下,喃喃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高行修朝她走近,悠悠道,“我倒觉得比起这个人来说,你倒像是更怕我。”   他突然朝她靠近,苏婵吓了一跳,心脏砰砰跳的厉害,朝后面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没有……”   “没有……”高行修又朝她迈一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他要害你,你却不怕他,我在帮你,你却怕我。”   “为什么?”   苏婵哑然失言,发愣似地看着他,嗫喏了一下唇,什么也说不出。   “这是什么道理。”   他往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高行修剑眉微蹙,似乎受不住她看向自己时的畏惧神色,倾身上前,一把攥住了她。   月色下,两个人都怔了一怔。   他历来握兵器,握长/枪,冷冰冰,硬邦邦,如今纤纤柔荑在手,只觉触手细腻幼滑,温软似无骨,忍不住便生起了几分摩挲把玩的念头;而她从小到大除了和苏大碰过手,何曾接触过旁人?就算是李怀玉,也是未曾。   苏婵脸色变了,下意识便要挣脱。   他却不动声色地箍住,不容许她逃离,生生忍下那股奇思遐想,轻而易举将她攥在手里。   男女大防,苏婵慌了神,黑夜看不清她是怎样发红愠怒的一张脸,“……你干什么!”   “高修,你松手……”她挣扎,但在他的力气优势面前恍若蚍蜉撼树。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刻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也许比黄四更加可怕,那种压抑感十足的、令人难以反抗的力量,这样的人或许是没有弱点的,她一时有些喉咙发紧。   他虽可怕但却不是黄四那样的人,她相信。所以她开始用妥协的一面来面对他,语气缓了下去,“我的手很痛……”   下一刻他果然松了力道,然后她被迫握住了一柄什么东西,冷硬的质地,冰冷的温度,是他将一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里,将她扯到了黄四身前。   “你刺他一刀,我就罢了。”   手中握着突如其来的匕首,苏婵神色愣愣,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行修箍住她的肩头,贴在她身后,若有似无的气息窜入他的鼻端,是她的衣带发香。   他一只手搭在苏婵的肩上,高大的身量俯下,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覆上她的手背,执起她的手,往黄四身上缓缓丈量,就像丈量一个待宰的猪羊,在他的腰腹处很快停下。   “这里刺下去,不会死人。”   但是会生不如死,后一句他没有说。匕首在月色下折射出幽幽寒光,他缓缓道,“你放心,这里刺下去,他会瞬间瘫软,不会叫的。”   “刺吧。”高行修冷静道,淡淡的呼吸打在她发红的耳垂,“他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些代价。不是不想杀他吗?那就刺上他一刀,我便不杀他。”   苏婵拿着匕首的手开始发颤,死死盯着黄四,眼眶渐渐蓄起了泪。她从小到大连杀一只鸡都不敢,这一下子让她拿刀刺人?   他当真不会死吗?再说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大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声音冷硬,“刺!”   苏婵被吓得轻轻一个哆嗦,她颤颤巍巍地举起匕首,对准了黄四,眼神一凛,似是下定了决心,手腕一个用力,刀尖朝他猛地刺去,但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时,她又生生顿住了,终是下不去手。   匕首掉在地上,她往后缩退,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不行……”   “宋襄之仁!”他骂了一句,捡起匕首,攥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往黄四身上刺了下去,速度极快。   柔软的触感喷出了温热的血,昏死过去的黄四爆睁开眼,激烈地挺动一下身子,表情痛苦,但是却张阖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短促的抽搐之后,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苏婵吓得低吟一声,仓皇地跌到了高行修的怀里,她的脸上仿佛沾上了什么湿热的东西,是黄四的血。   她脸色苍白,吓得说不话来。她刚刚杀人了……   她失神地盯着一动不动的黄四,全身像是被人一下子抽干了力气,软软的失去了任何的依靠,她不知靠在了什么上,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了,然后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扯了起来,甚至连脸上的血被男人轻轻拭去了也未曾注意,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黄四,声音如同呓语,“他死了吗?”   “我说了,那里不会死人。”   苏婵涣散的眼神恢复了一些,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麻木,缓缓点了点头。   她麻木地往前走,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有从刚才的一切缓过神来,走了一段,她后知后觉自己一直被高行修牵着手,她于是挣了挣,他也没有留,很轻易地就松开了她。   她太柔弱,又太仁慈,今夜发生的事想必会令这个弱不禁风的女郎好好消化消化才行。高行修看了看她低垂的脸,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那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手心,“这个给你。”   他顿了顿,语气冷硬又有些古怪,“你太无用,留着防身用吧。”   手中匕首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令人无所适从,但她什么也没说,手指攥住匕首,轻轻点了点头。   高行修看着她纤纤的十指,想起刚才的绝妙触感,生生忍住了再次握起的冲动,语气平静,“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   苏婵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默默回屋,两人在庭院里分道扬镳。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得极慢。   意料之外地,对面的女郎也停了下来,他顿了顿,几乎也立刻停下了脚步,朝她回头看。   苏婵在黑夜中朝他回头,她的脸在夜色下苍白又娴静。   “高修,谢谢你。”   她的声音孱弱而又真诚。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v前随榜更哈,奋力存稿ing 第11章 第 11 章   ◎嫁衣◎   周奉年是在三天后收到了高行修的信鸽。   那时周奉年正在练兵,接到信使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赶回了营帐,当一目十行看完信后,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确信那是来自将军的字迹,他在信里说自己一切都好,不日后便可回营。   周奉年刚看完信笺思忖,门外有士兵行礼的声音,杨修文到了。   修长的手掀开营帐,又是那张笑吟吟的清俊面容,“可是有了左将军的消息?”   周奉年回头看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道,“将军一切无虞,不日便可回营。”   杨修文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惊喜,“将军吉人自有天相,那杨某就在此静候将军的佳音了。”   见周奉年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坐在案前处理起了军务,杨修文不以为意笑了笑,善解人意道,“看来将军还有事务要忙,那杨某便不打扰了。”   周奉年看军务的头没有抬,“杨大人不送。”   杨修文面带微笑地出了营帐.一路上站岗的将士们纷纷向他行礼致意,他微笑给予回应,只是始终目不斜视。等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他春风满面的一张脸随着帐中光线一起落下,终于露出了寒霜一样的本色。   他站在昏暗里,静默了片刻,然后叫来了几个随军吏。这些人都是杨修文随军带来的,并不受军营管辖。   “高将军平安无事,马上便要回来。”杨修文对他们悠悠道,“派几个人前去迎接一下将军,可不要让将军的归途出了什么岔子。”   。   苏婵回屋便将身上彻彻底底清洗了干净,但仿佛还是能够嗅到身上来自黄四那浓重的血腥气,她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脑中一片乱麻,迷迷糊糊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噩梦,梦见黄四死了,官府将她和高修抓了起来,让他们给黄四抵命。   他们对她和高修严刑拷打,高修本来伤痕累累的身上又多出来了道道鞭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场梦做的混乱又真实,等到第二天她从噩梦中醒来,意识清明之后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昨夜并没有管黄四的去留。   苏婵一下子惊醒,急急穿好衣服,冲出房门奔向柴扉,想去看看黄四的死活。   接近柴扉前,她又狠狠顿住,心猛地一沉,不敢去开门面对即将的一切。   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站在柴扉前犹豫了半天,终究是鼓足了勇气,打开了柴扉。   那昨夜的墙角下,已经没有了黄四的身影,她预想中的血迹和任何痕迹都消失了,被不知是谁处理的干干净净。   苏婵面色愣愣,看着那一处墙角发怔,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抬起头,在余光中看到了一道瘦高的人影。   几步外站着一个清俊的身影,李怀玉站在不远处,面色沉寂,肩披霜华。   听到了柴扉推开的声音,他循声而望,然后看到了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窈窕身影,眸光一动,朝她而来。   “阿婵。”李怀玉走向她,声音急切,“抱歉,前几日我有事绊住了,我这就带你去衙门……你还好吗?”   他忧伤又担忧地看着她,目光是满满的愧疚,“抱歉,是我耽误了你,我不该……”   苏婵还没有从黄四莫名其妙的消失中回过神,看到李怀玉后一时有些心虚和慌乱,但是听他一句句真真切切的关怀之语,她心中又升起温暖和感动,这感觉充盈和稀释了她的惴惴不安。   原来在自己仿徨无措的这几天,有一个人始终在牵挂着她,忧她所忧,思她所思。   她看着李怀玉,眼眶有些湿,真挚道,“谢谢你,李公子。真的谢谢你。”   李怀玉见她如此,眉宇也跟着舒展开,阴霾一扫而光,“没关系,我们走吧。”   苏婵美眸怔了怔,“去哪?”   “去报官啊。”李怀玉笑了笑,道,“阿婵,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带你去衙门报官的。”   苏婵脸色一变,黄四昨夜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又闯入脑海。报官……她以前心心念念的这件事,如今想来似乎是没有必要了。记忆又追溯到几天前,她又想起了李怀素那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心中一痛。   一时间,她慢慢垂下头去。   “不用了,公子,”她的声音淡淡,面对李怀玉时多了些自卑和苦涩,“我不报官了。”   李怀玉皱眉,问道,“怎么了阿婵?”   手指无意识间攥紧了柴扉上的藤条,她盯着自己的手,“我只是觉得,并不想去了。”   “阿婵,你怎么了?为何改变了主意?”李怀玉耐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苏婵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脸色看上去很苍白,他心中一痛,双手搭在她肩上,让她平视于他,“阿婵,他如此害你,就应该受到惩罚。”他想帮她,不想看她受人欺凌。   “我们去报官,去把他抓起来,不能让这等人逍遥法外,让他下狱流放打板子,好吗?”他谆谆善诱。   “公子……”苏婵始终低着头,轻轻避开他的触碰,“……对不起。”   “别问了。”她恳求他。   李怀玉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有些激动,他放开了她。他平缓了神色,似乎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很好的忍住了。   “……好。”   “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语气温和,却难掩失落与失望。   “公子,谢谢你的好意。”苏婵的声音很低,“……但从今往后,我们就少来往吧。”   李怀玉心中突然钝痛,因为莫名的冲击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可置信看她,“你说什么?”   苏婵不敢看他的脸,她垂着眸,手指紧紧扣住了手心,“我并不想去报官,谢谢公子为我操心了这么久,但是……我并不需要你这样对我,而且公子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   李怀玉喃喃看着她,“我让你很困扰……”   “公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手心的钝痛一丝丝传到了心房,苏婵低着头,轻轻道,“就当我为了我好,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吧。”   李怀玉定定看她,像是第一次重新认识她一般看着她,良久后,他脸色垮下来,凄然一笑,“原来你是真的讨厌我……”   他自幼春风得意,西里人人称赞一句公子如玉,他也知道自己得很多女郎的喜欢,他还未体验过被人讨厌的滋味。   原来被人讨厌的滋味是这样的难受。   “我知道了……我知道。”李怀玉喃喃道,习惯性地笑了笑,这次却多了几分嘲弄和沉重的意味。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既感到茫然无措又有些无地自容,也渐渐低下了头去。   两个人离得如此近,却一样默不作声。片刻后,他轻轻道,“阿婵,我走了。”   苏婵轻轻嗯了一声。   他离去的样子很落寞,苏婵慢慢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他看上去似乎很伤心。   是自己让他伤心了,是她让那一尘不染的青竹压上了如雪般的阴霾。   可是他为什么能这么伤心?他不会比她伤心。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他注定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反正以前也未有过什么交集,就这样一别两散各自安好,也挺好的。   挺好的。   她回到庭院,神色空洞又落寞。男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黯然无语的转身,这一切都落在了另一人的眼里。   柴房的窗牖不知何时被打开,高行修靠在床头,修长手臂搭在窗牖边,眼神冷冷打量着两人。   这个男人,好像与苏婵很有些熟悉。   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眼熟。   哦。他想起来了。是那天黄四之后出现的那个人。   高行修面无表情地望了远去的男人最后一眼,再落向眼前神色忧郁默默洒扫庭院的苏婵,心中冷笑,关上了窗牖。   。   苏婵和苏大吃完了饭,苏婵放下了碗筷,平静道,“爹,我想嫁人了。”   苏大很吃惊,但他是吃惊于苏婵突然的开窍,他有些感动。如今出了黄四这样的变故,或许是这件事让女儿突然开了窍,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确实应该赶紧嫁个人才稳妥,以免横生枝节。   “阿婵有没有心仪之人?阿爹去为你说亲。”   苏婵顿了顿,轻轻道,“……没有。”   “那没有也不着急,阿爹这段时间就为你好好相看相看,让我想想,需得找一个老实敦厚的良家子弟,要知冷知热,孝顺长辈,最重要的还要得会疼人,可不能让你将来受委屈……”   “嗯。”苏婵淡淡应道,“阿爹看着来就好。”   夜里,苏婵坐在屋里,点一盏油灯,开始掌灯绣自己的嫁衣。   她最近出不去门,正好无事可做。嫁衣之事宜早不宜晚。   反正嫁给谁不嫁给谁,总是要绣的,这是为她自己绣的。她心中这样想。   嫁衣平平无奇,用的是最平常的布料,远远没有绣坊里的那一件光彩夺目。手中的嫁衣看上去灰头土脸,也许是失去了爱情的滋养和美好希冀的灌注,在昏暗油灯的照映下,让它看上去黯淡无光,失色的很。 第12章 第 12 章   ◎野男人◎   以前的苏婵对嫁人一事总是不冷不热的,苏大每每起个话头就被不动声色地顶回去,如今她既然主动提了想嫁人,苏大就真的当个事去办了。   几天之后,苏大拉着苏婵出了门,说不能让她老是在家里憋着,勤出去透透气才是好事,看上去有些神神秘秘。   苏大拉着苏婵坐在了一家茶馆,似乎要等人,过了片刻,杨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大哥!阿婵!”杨氏看到了苏婵,两眼都要放光,热情地同父女二人打着招呼。杨氏身后还有一名年轻男子,模样看着有些拘谨,小心翼翼跟在杨氏身后。   “阿婵,这是我表弟,家住在隔壁村的,人叫杨永。”   杨永一直怯怯地低着头,说到他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看到苏婵第一眼后,他的眼中很快透出一抹惊艳之色,红了红脸,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不再看她一眼。   “你坐啊,坐啊。”四个人中就杨氏的嗓门最大,她推搡着杨永,示意他坐到苏婵旁边。   杨永坐了下来,白净的脸庞羞涩又紧张,他忍不住又看向苏婵,“初次见面,在下杨永。”   苏婵点了点头,不卑不亢,“我叫苏婵。”   杨永的脸又红了,“我知道,婶婶经常跟我提起你。”   “之前考中了秀才,现在在隔壁村当教书先生。”杨氏笑吟吟介绍道,“我这表弟性子憨直,家里有着几亩田地,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日子过的也算是温饱不愁。”   “阿婵,你的年纪也到了嫁人的时候了,听你爹说,你最近也有了这方面的打算?那听婶婶一句劝,这找夫婿啊,可得睁大了眼好好相看,既得找个知根知底的,也不能离家太远,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得看夫婿人品如何、性情如何,可不能让你嫁过去受什么委屈,你说婶婶说的可对?”   她看向苏婵的目光殷切又诚恳,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苏婵突然感到了一阵茫然和麻木,她捏了捏手,强颜欢笑道,“婶婶说的是。”   杨氏满意于苏婵的反应,笑的更开怀了,“这就对嘛,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太过干涉,那你们两个就多认识认识,在这里说会儿话。大哥,我们去别的地方坐坐。”说完她便拉着苏大走远了。   。   李母端着茶点,心虚地望着书房里面,有些不敢进屋。   自己前几日的装病她知道很是荒谬,但确实是实实在在绊住了李怀玉,就是请了郎中来看也没看出什么病症,不知道被李怀玉发没发现出端倪。   这几日的闹腾弄的李怀玉旷了几天的课,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比起他报官所面临的风险,这点代价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李母站在书房外,心里还在想着事情,忽得听书房内传来了开门声,李怀玉开门突然出现,脸色有些黯然。   李母心中一咯噔,面上堆起笑,“我儿……”   李怀玉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母亲大病初愈,回去好好歇息吧,不用操心我这里。”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淡,说罢便要关门进屋。   李母心中一急,“儿……”   李怀玉闻声顿住,他撑住门,没有回头,“母亲没有想要同我坦白的吗?”   李母心中一沉,果然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尴尬又紧张道,“我……”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让我不去报官?”李怀玉淡淡问道,“还是为了……不想让我与苏婵接近?”   “母亲是不是和苏婵说过什么?”   李怀玉从来对她都是彬彬有礼的,如今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冷意,李母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时隔壁的厢房“哗啦”一声被打开,李怀素气冲冲出来,对他怒目而视。   “哥哥到底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李怀玉看了她一眼,平静问,“那就是你。是不是你对苏婵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又怎样!”李怀素根本不怕他的质问,理直气壮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在意她?你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李怀玉脸色微变,蹙起眉,“我什么心思?”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苏婵?你分明是看上他了!淋雨的那天你在哪里?我全部看的一清二楚,你喜欢她!”   李怀玉怔了怔,像是被人在心里捅破了一个口子。他以为喜欢苏婵这件事,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他享受这种隐秘又甜蜜的痛苦,然而此时此刻被人这样当面戳穿了出来,他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想起了苏婵那一天对他柔弱又决绝的话语,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忧伤和痛苦。他咬咬牙,冷声回道,“是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她。”   话一说出口,他竟然获得了短暂的发泄快感,这几天被苏婵的话反复折磨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的释放。   李母和李怀素双双变了脸色,她们没想到李怀玉居然真的就这样承认了,一时间也愣住了。   “你你、”李母回过神来,气的拍打他,“她一个鳏夫家的女儿,有什么值得你喜欢!你以后是要入仕为官的人,怎么能自降身份,喜欢一个村妇!”   “我什么身份?”李怀玉皱了皱眉,冷声道,“我与她同住一村,我们家也是世代务农,我也是区区一个庶人,她自幼丧母,我也年幼丧父,如今秋闱还未来,我现在只是一个秀才,与她也可堪相配,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你你、”李母连连指着他,双目怒瞪,“你这个不孝子!混账话!”   李怀玉坦然面对着两人的冷眼和质问,道,“母亲,我喜欢苏婵,至于她喜不喜欢我,那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她不喜欢我,我还是会喜欢她。我意已决,你们都阻止不了。”   他的话语坚定,扫了最后一眼面色大变的李母和李怀素,径直离开了家。   。   日光溶溶,柳絮在街上悠悠的回荡着,苏婵和杨永坐在茶馆。   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杨永浑身不自在地坐在苏婵旁边,时不时忍不住偷偷瞥她一眼,脸红了红,将她的碗里不知疲倦地倒满热茶,“苏婵姑娘,喝茶。”   苏婵已经喝了两三杯,喝都已经快喝饱了。杨婶和阿爹迟迟不回来,她与一个陌生男人坐了这么久,无话可说也感到有些如坐针毡。   苏婵约莫着坐的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提议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就先回家吧。”   杨永愣了愣,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道,“好啊,我、我送姑娘。”   此时街市上还有很多人,苏婵并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婉言推辞,但是杨永还是坚持要送她。两人路过街市,果然有一些人在若有若无地打量,苏婵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破衣烂衫,浑身酒气,比起之前见过他的样子更加不堪。   苏婵看到了是黄四之后,脚步顿住,脸色陡然一变。   黄四浑身酒气,一只袖管是空的,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又狼狈。他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苏婵,她看向自己的神色很畏惧,身边竟然还跟了一个男人。   在那一天,他被剁了一只手,从不省人事中醒来之后又发现被人扔在了野外。他从野外一步步蹒跚回到了家,失去一臂之后生活皆不能自理,他这几日可以说是度过了最为黑暗的日子,而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   黄四咬了咬牙,心中爱恨交织,恶狠狠盯着苏婵,恨不得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但又不舍得,又只想把她拖回家里好好嗟磨一顿解气。   她想找个人嫁了,那他就偏要败坏她的名声,让她成为西里的笑柄。到时候看谁还敢要她。   “苏婵——你家里的野男人呢?”黄四大声道,那声音似乎想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听见,“你家里养着野男人,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和别人勾勾搭搭!真是够不要脸的!我呸!”   “这位兄弟,你不知道吧?她家里养了个野男人!我那夜亲眼看见的!”黄四越说声音越大,“自己还不知道被人摸了睡了几回了,别是肚子里坏了什么小杂种,想找个便宜爹吧!这种货色你也敢要!呸!孬种!”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开始纷纷议论,连身边的杨永都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她。苏婵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有些呼吸不上来。   “想不到这阿婵平日里和和气气的,竟然是这种人……”   “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就这么不知廉耻,真是不要脸……”   她感觉自己如今就像是被人剥光了扔在了地上,那种赤|条条的羞耻感令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火辣辣的愤怒和耻辱,她在这泼天的恶意中摇摇欲坠。   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稳住她的身,朗声道,“那夜在她家里的人,是我。”   人群一下子噤若寒蝉,所有人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无比。因为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西里最出色最俊俏的公子,李怀玉。   看热闹里面还有几个女郎,她们不可置信地质问,“李公子?怎么可能是你!这不可能……骗人的吧……”   “是我。”李怀玉道,“那日我送阿婵回家,便在她家里多逗留了一会,谁知那夜黄四竟然想趁人之危,幸好有我在,才避免了他犯下祸事。黄四,既然你先恶意污蔑在先,在这里贼喊捉贼,那我们就不妨在这里把话讲清楚。”   他扶着苏婵,居高临下看向黄四,目光陡然变厉,“黄四,你深夜入室,欲行不轨之事,既然吃了教训,你不想着扪心自省,反倒在这里胡乱攀咬,陷害无辜女郎的名声清白。如此无耻无德之人,你简直不配为人!”   李怀玉为人高风亮节,西里人人无不称赞,况且黄四本就臭名昭著,做下此等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众人对李怀玉的话不疑有他,开始纷纷唾骂起黄四,对苏婵的态度很快由鄙夷变成了同情。   黄四气的脸色发青,“他在胡说!他在胡说!那夜根本就不是他!”奈何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滚滚的叫骂中。   “你自己都说了你看见了屋里有男人,你要是不半夜潜进去,你怎么知道的?”几个妇人叉腰大骂他,“不要脸的东西,没得手便想给苏姑娘泼脏水,你安的是什么心?我呸!”   “这厮一身贱骨头,一直就喜欢对别人动手动脚的,老娘早就想揍他一顿了!活该!”   众人纷纷的叫骂声中,李怀玉始终将苏婵护在身边,他拍了拍她的肩,温和道,“别怕,阿婵,没事了。”   苏婵缓缓抬起头,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光,她仰视着他,他的身形被镀上一层和煦的金边,双目如星,如圭如璋。   她傻傻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几个爱八卦的妇人看到两人对望这一幕,不由得咂摸出味来,有一个上前去,笑吟吟地问李怀玉,“李公子啊?莫非你和这苏家姑娘,真的是……”她双指对在一起点了点,意有所指。   李怀玉只是笑了笑,并未回复,“今日阿婵受了惊吓,我先送她回家。”   众人纷纷为两人让出一条路来,杨永站在尽头,失落又愧疚地怔怔看着苏婵,有些想上前又不敢。   李怀玉淡淡扫了他一眼,扶着苏婵,径直略过了他。   垂柳迎风翩跹,像是女郎飘柔的发。两人走在垂柳地,李怀玉时不时低下头去,关注着她的神色,然后他笑了笑,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块糖,拉起她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   “吃颗糖吧。”他道,“心情会好一些。”   苏婵怔了怔,将那颗糖缓缓攥在了手心,眼眶微热,“……谢谢。”   两人绝口不提刚刚的事,彼此静默无言,唯有轻缓的脚步声一下下回荡在周围。   “阿婵,对不起。”李怀玉走在前面,“你那天说的没错,是我考虑的不周,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忘了你是未出阁的女郎,贸然报官只会有损你的名声。你讨厌我也是对的。”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缓缓道,“你讨厌我也好,不讨厌也罢,我都喜欢着你。”   苏婵停住不动了。   “我不求多,只愿你肯喜欢我一点点,就可以了。”李怀玉转身,定定看着她,“所以,别嫁给他,好吗?”   苏婵不能说话了,她沉浸在他刚刚所说的话里,神色是一片惊讶和茫然。   她仿佛彻底愣住了,很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该成家立业,娶一个好妻子……我……我不……”   李怀玉低身看她,“但我真正喜欢的……就在我眼前啊。”   她茫然失措的样子是那样美丽惹人生怜,他情不自禁一笑,“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对你的心意。”   苏婵怔怔看着他,眼中波光粼粼,忧郁的眼底有什么浓墨的情感正在铺就出来,渐渐氤氲成一片纯净的曜黑。   在被黄四欺辱,在被流言谩骂时都她忍住了没有流泪,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腮边的温热,但这种感觉并不是坏的。   “别哭。”李怀玉心疼地给她拭去眼泪,“别哭。”   苏婵慢慢停止了哭泣,一双水洗的妙目如雨后新荷般纯净清澈,她久久看着他,带着泪花,对他盈盈一笑。   李怀玉心中一动,似乎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出了什么,他也跟着一起笑了,笑的格外释然、开怀。翩跹的柳枝盈盈吹拂,两人在细碎的光影下相视而笑。   “走吧。”   “嗯。”苏婵温柔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缓缓走在垂柳地。“对了,那个黄四说的男人……”李怀玉突然想了起来,问道,“是真的吗?”   苏婵心中一沉,有些难以开口。   她没有准备将高修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这样对他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一个麻烦,可是她也并不擅长说谎。   见她踌躇不决的模样,李怀玉也没有多想,温和道,“罢了,你不想说便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再问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修狗没有啥戏份,下章一定。 第13章 第 13 章   ◎你很希望我走?◎   一方素洁的手帕,上面绣着几株青翠的竹,自带宁折不弯的风骨,仿佛那人青衣翩翩的衣履。   苏婵坐在廊下,一针一线绣的极为专注,不知不觉已经坐了大半天。   感到手指有些累,她放下手帕,从篮箩里捡起一本话本子来读。平时刺绣累了,这话本子是她难得的消遣。   炉子上咕噜咕噜滚着药,药香顺着微风萦绕在庭院中,有一种别样安心的包裹感。娴静的女郎坐在廊下,檐外是白云碧天,微风吹来一两枝探出头的柳枝,一切显得格外缱绻温存。   她坐姿端庄,面色含着淡淡春意,也不知道是在话本子里看到了什么,偶尔眉眼弯弯,惹来一两声轻笑。   高行修抱臂站在柴房外,朝她淡淡瞥过去一眼。   这几天她似乎又变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她像是一枝重新吸收了水分的黯淡花枝,再次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   “你识字?”他有些惊讶。   苏婵笑容僵了僵,这才意识到庭院里还站着第二个人。她收起笑,微微有些窘,抬头看了一眼高行修,又重新垂下头去,“……是娘以前教给我的。”   “你的母亲……”他自打来这家之后,还从未见过这里的女主人。   苏婵的眼神一黯,“娘在我小时候就病死了,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她教她认字,教她刺绣,她说女子在外不能老是靠着家里、靠着夫君,也须有自己的本事,这样才能抬头挺胸,活的有底气。   她还教给她宁做平头妻,不做侯门妾。   有些事就算苏大不告诉她,苏婵也隐约猜出来了一些。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选择了缄默而已。她在年幼便扑风捉影过娘亲的身份,里面的真真假假扑朔迷离,但她总能够在这些年从中将其串联在一起。   或许娘的前身并不属于西里村,或许属于一个更远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对于土生土长的苏婵来说,她无法到达。   高行修意识到戳中了她的痛处,“……抱歉。”   苏婵轻轻摇头,“没关系。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高行修看到苏婵放下了话本子,神色有些落寞,想来是他的突然发问让她失了兴致。她脚边的篮箩边搭着一方素雅的手帕,他窥到了手帕一角的翠竹样式,针脚细腻,绣工看上去还不赖,想来这个也是她那去世的娘教给她的。   他朝她走了过去,苏婵却忽然一下子站起来,美眸睁大,有些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指示?”   高行修愣了愣。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失态,苏婵缓了缓神色,柔声道,“你是不是渴了?还是饿了?我让阿爹去给你拿。”说完便要匆匆回屋。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暗了暗眸光,“不必。我并无这等需要。”   说完之后,他退后,继续倚在墙上,淡淡阖上了眼。   苏婵看了他一眼,讪讪一笑,“哦……好。”   她觉得自己和他始终不是病人和救人的关系,倒更像是上下属。也许是这个人的气场太足了。而且她看见他时,总是忍不住忆起那夜他逼着她持刀杀人,冷硬冲她开口施令的模样。   令人心生畏惧。   苏婵小心翼翼看着他,踌躇了片刻,勉强笑着缓和气氛,“太好了,这段日子看你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看样子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高行修剑眉拧起,听得心里莫名不舒服。   他睁开眼,淡淡看向她,“你很希望我走?”   对上他的目光,苏婵心中一紧,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在外这么久,你的亲人朋友肯定都很担心你,你应该也很忙吧……”   高行修冷哼,“我没有朋友。”   至于亲人嘛……他们并不在乎他的这些小事,只在乎他能不能够战死沙场,以保全高家的累世功名。或许他们更希望他这次能死了,这样高家的拳拳忠心便更能够得到朝廷的青眼。   苏婵自知失言,“……哦,这样。”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苏婵弯腰捧起篮筐,准备进屋去,“我先回屋了,你好好休息。”   “我很好奇。”   等她推开门,高行修的声音从后方淡淡响起,“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吗?”   苏婵转身看他,平和道,“并无。本就是萍水相逢,我们不会图你的任何回报,也请等你伤好之后,也就当不认识我们。这样就好。”   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再说,知道这么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之后,她推门进了屋。庭院里只剩下高行修一人,高大的身影倚在墙壁,仰头静静望着云卷云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萍水相逢吗……   他神色平静,默默咀嚼着这四个字,冷冽的眼底涌出几抹深暗的墨。   。   这几天李怀玉和苏婵的事情不胫而走,西里的流言传的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这两人算是西里难得的青年才俊,除了家世有些落差之外,两人站在一起也能担得起一句郎才女貌。众人没有太过追究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暗通了首尾,态度倒是宽容,觉得这两个人要是能在一起,那也算是佳缘一桩。   除了李母和李怀素,还有和杨氏谈妥的婚事告吹的了苏大。   西里最年轻的秀才,又即将参加秋闱,前途必将不可限量,人也俊秀有礼,苏大对李怀玉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到底是西里土生土长的庄稼人,眼界也被一亩三分地困住了,他只是觉得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等好事,唯恐苏婵真要嫁过去了,到时候会吃亏。   而李母和李怀素,一个是权势熏心,一个则是心比天高,她们谁也看不起苏婵家。但是现在流言纷纷,就算她们再不愿意,也只得捏了鼻子认下这个荒唐事。   李母没想到李怀玉为了保全苏婵的名声,真的愿意把自己给拉下水。一旦扯到苏婵,那个从小懂事孝顺的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竟如此不管不顾起来。如今这事情既然已经传开了,男女大防,他们李家焉有不娶之理?   李母一口一个“命苦”、“不孝子”,两眼一阖,这次是真的病倒在了床上。   李怀素一边照顾着病倒的李母,一边气的牙痒痒。   什么那夜逗留在了苏婵家,她李怀素心里门清着,那夜哥哥压根就没去苏婵家!苏婵自己行为不检点,跟不知哪里的野男人不清不楚的,还想让哥哥娶她?   她不怎么气李怀玉,她只是单纯的气苏婵,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她一个人给摊上了?她苏婵何德何能能嫁给自己的哥哥?   她想嫁给哥哥?她做梦!   李怀素气冲冲出了门,准备去苏婵家一探究竟,她倒要看看,她家里到底有没有藏人。   暮色四合,晚霞如同捏碎的红柿子。黄四躲在暗处,阴恻恻暌违着巷尾。   他这几天没事便躲在角落偷偷打量着苏婵家。他如今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又失了手臂废了腿,心里恨死了苏婵,满心满眼都是将她好好嗟磨一通出气。但他又忌惮那夜那个男人。   他绝对不相信那夜那个人是李怀玉,那人的武功和力气极高,绝不是李怀玉那样的书生能比的。他是谁黄四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成为了他心中的阴霾,他不敢轻易闯入苏婵家,便像缕冤魂一般游荡在周围,默默寻找着时机。没想到今天正好撞见了李怀素。   黄四对李怀玉也是有怨气的,若不是他那一日当众口诛笔伐,他也不会惹来众人如此唾骂。他早晚要去找李怀玉的麻烦,如今正好看见了他的妹妹,想也未想便将人劫住了。   李怀素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黄四吓了一跳,色厉内荏道,“黄四!你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说我想干什么?”妙龄女郎杏眼圆睁,虽不如苏婵婉约秀美,倒也姿色尚佳。黄四舔了舔唇,一把将李怀素扯到了角落。   李怀素吓白了一张脸,高声叫喊,“黄四你敢碰我!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放手!”   “怪就怪你的好哥哥,谁让他妈的多管闲事!”黄四大骂,说完便开始扯李怀素的衣裳。   李怀素吓得声音都走了样,“来人——快来人——”   苏婵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赶过来便看到了这一幕。“黄四!你干什么!”她心中一急,上手便要掰扯黄四,一边想从他手里夺过李怀素,一边叫喊着苏大。   巷尾就住着苏婵一家,很少会有人从这里路过,黄四正是仗着这一点才肆无忌惮。见到了苏婵,他简直怒气冲天,一把推开李怀素,就要上手拉扯苏婵,口中污言秽语,“小骚货,可算是让我逮到你了!你躲啊!你有本事继续躲啊!”   李怀素被黄四猛地一放,险些跌到了地上。见黄四正在和苏婵纠缠,自己幸免于难,她愣了一愣,作势便要逃走。   她惶然间抬头,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立在火一般的余晖之下,满脸怒容朝这里看来,仿佛是那一日在桃花林偶遇的那个年轻男人。   黄四突然唉哟了一声,头上瞬间鲜血四溢,苏大在这个时候也冲了出来,拿着棍子将他一通打跑了。   夜色很快爬上了天幕,周围一瞬间暗了下来。三人惊魂未定,苏婵先回过神来,看着李怀素怔忪的脸,还以为她是吓坏了,上前安慰道,“你没事吧?”   “走开!”李怀素一把推开她,飞快冲向那片小山丘,举目四望,哪里还能看得到那黑衣男子的身影?   “他救了我……他救了我……”李怀素喃喃,心中怅然若失。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   苏大扶着苏婵进了屋,见苏婵的脸色并没有太难看,不由得欣慰女儿如今的胆量。   “爹,你放心,我没事。”苏婵坐了下来,没事人一样捧起篮筐,又开始绣起那一方帕子。   自家女儿都这么说了,苏大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盯着她的神色,凑了上来,也想让刚才的事情转移过去,佯装轻松问道,“真漂亮,这是绣给谁的?”   “李怀玉。”苏婵现在能够光明正大的说出他的名字了,“他救了我,又帮了我,我想送他一件礼物。”   苏大将她微妙的神情看在眼里,虽然心里仍对李家有芥蒂,但看着自家女儿这般高兴,总算是扫去了前一阵的阴霾,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好。那你绣吧,绣吧。”   表象是给人看的,苏婵面不改色地绣着手帕,心中却是五味陈杂。她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匕首。   那冰冷的温度让她妥贴。她有些失神,又想起那人骂她宋襄之仁,她从来没想过杀死黄四,但他成日苍蝇一样围着她乱转,自己当真能经受得住吗?   只差一点点,刚才与黄四争执的时候,她差一点点就想要拔出怀里的匕首,最后还是生生忍下了。如今坐在这里细细回味,她竟是第一次感到了有些后悔。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待嫁之身了,我看还是让那个人伤好了早点走吧,别人总归是不知道,也不会惹祸上身。”苏大提议道。   高行修悄无声息地回来,搭在门扉的手一顿,淡淡望向隔壁。   他站在庭院,在无声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隔壁屋里传来一声清冷的女音,“嗯,我知道。”   “过几天,我会让他走。”   月挂枝头,星辉自天幕点点亮起,高行修静静立在庭院中,周身像是披上了一层寒霜。他死死盯着那门扉,仿佛要透过那层厚厚的木板,去瞧那屋中女郎此时此刻的神色。   终于,他转回眸光,无声冷笑了一下,背影一转,离开那无声长夜。   黄四回到了家里,喝的醉醺醺。他如今断了一臂,生活不能自理,三个哥哥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人愿意照顾他,如今又是脑袋被人打开了花,新伤添旧伤。   屋里一阵恶臭的气味,黄四躺在一片狼藉中,一下下嗝着酒气。   他如今这种局面,罪魁祸首便是那苏婵。   黄四从前有那么肖想她,如今便有多么恨透了她。   他还在恶狠狠地想着,眼前猛地出现一双锐利的眼睛,那如芒在背的熟悉感让黄四差点叫出声,他一个挺身,随即被来人一把掐住脖子重新灌倒在地。   黄四吓得魂飞魄散,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饶命——放过我!救命——”   来人的声音平静无波,“让你多苟活了这么几日,便是要让她明白,有的人不杀,留着的话,始终是个祸害。”   “你喜欢苏婵?”   黄四拼命摇头,“不!我不喜欢她!我恨她!我现在恨死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又讨好迭声道,“不不不,我不恨她,我一点也不恨她——”   见那人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用那双如看将死猪狗的眼冷冷睨他,黄四心弦崩溃,痛哭道,“好汉饶命!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想染指她?”那人又静静问。   还未等黄四回答,他又阴恻恻道,“那你就去地狱里等着吧。”   黄四龇牙咧嘴,眼中一瞬间爬满血丝,痛苦地睁大,他的双腿开始拼命地踢瞪,然后动作渐渐无力了下来,越来越慢,直至彻底地一动不动。   他脖子一歪,睁着暴起的双眼,彻底失去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修狗:不好意思,心情不爽,只能拿你开涮了。 第14章 第 14 章   ◎阿婵,是他吗?◎   黄四昨夜暴死在了家中。   黄大今日兴起去看他,发现屋里一片狼藉,而黄四躺在地上,脖子呈现一个扭曲可怖的角度,面色死白,血淌了一地。   黄大当场吓了个半死。黄二黄三闻风而来,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弟几人悲痛了一场,鬼哭狼嚎地一起葬了黄四。   黄四平时在外招摇放荡,又人人厌恶,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被谁杀死的,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三兄弟商量了一下,只能捏了鼻子把他的死当作一个意外来处理。   “听说是那天喝多了酒,不小心摔在柱上磕死了!”苏大兴致勃勃道,“我说什么来着?恶人自有天收,活该!”   苏婵一个晃神,失手打翻了碗。   滚烫的热茶倾倒而下,白皙的手背立刻红了一大片,苏大哎哟叫了一声,忙拿来水盆给她一遍遍冲洗,“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苏婵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柴房里一点动静也无,仿佛根本没有人在里面。苏婵站在庭院,默默瞥向那扇悄无声息的门扉,踌躇不定。   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一个人。高修。   是他干的吗?   苏婵蹙着眉,心间一阵闷堵。   她终究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进去里面问他一句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她久久站着,望向柴房的目光很忧郁,叹了一口气,终是默默离开了家。   。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逡巡在山坡上,搜找了一遍又一遍,有凶猛的猎犬跟在几人身边,嘶嘶地吐着沾着口涎的獠牙,不安地围着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是这里没错,人一定是从这里跌下来的。”有人高声道,“不可能留不下什么蛛丝马迹,继续找!”   “我说头儿,上面让我们找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搞这么大的阵仗。”连续无头苍蝇一样找了好几天,有人开始不满的抱怨。   “别问这么多,上面自然有上面的道理,反正是一个我们都惹不起的大人物就是了。”被称作头儿的衙役不耐烦道,“他让我们哥几个瞒着官府在这里偷偷寻人,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哥几个继续找,吃香喝辣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什么人!”   草丛簌簌动了一下,似乎是野兔惊走。猎犬开始激烈地狂吠,几人立刻警惕地环视着四周,如临大敌。   这个山坡荒无人烟,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木做遮挡,除了猎户和药农一般不会有人踏足这里,看上去幽静古怪的很。   “这是什么鬼地方!”有人开始发起憷来,“我说头儿,我看这地方邪门的很,我们都在这里几天了,再找也找不出什么来,我看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对啊对啊。”另一人附和道,“头儿,这地方怪得很,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小心!”头儿突然大叫了一声,顷刻之间三人便齐齐倒地,膝盖上、身上皆被不明石子所击中。   猎犬开始围着四周狂吠乱转,无头无脑地撕咬着。   “什么人!”头儿倒在地上大叫,然后便听到短促的两声喊叫,周围除了他一人之外,一瞬间全部失去了声音。   头儿维持着张嘴的动作,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冷汗很快冒了出来,他死死瞪着眼,然后在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双黑靴正在一步步缓缓朝他走了过来。   黑靴停下,蹲下,然后一双手大力地扼住他的脖子,逼他抬起头,去直视那一张冷峻如铸的脸。   “是谁让你们来的?”那人的声音很冷。   头儿震惊地看着他,头摇的如同筛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高行修缓缓道,“你再好好想想。”平静的语气里俱是威胁。   头儿不断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人找上了我们,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假冒衙役,赶在官府之前找到一个人,然后杀了他。至于他自己是谁,他一点也没有透露,我们根本不知道,我说的千真万确!”   “是吗?”掐着他脖子的手逐渐收紧。   头儿眼前发黑,感受到死亡的降临,他魂飞魄散,急急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他身上有一个腰牌!上面有一个刘字!刘字!”   刘字。刘宇。杨修文的人。   高行修心中了然,收回了力道。头儿惊魂未定地大喘气,正当觉得自己挽回了一条命时,那手又倏然重新掐了过来,力道再次收紧。   头儿心间一滞,声音都走了样,“大人——我错了,大人饶命——”   高行修冷冷盯着他,面无表情。手下鬼哭狼嚎的男人不断叫着说着,他却神思飘远,想起了那女郎冷冷清清的话语,想着她始终看向他时躲闪的眼睛。   她说让他早点离开。   就这么想盼着他走吗?   你知不知道,我自己想走是一回事,你赶我走又是另一回事。   高行修眸光深暗,冷冷看着男人,“流寇,荼毒百姓,霍乱朝纲,你可是那雁荡山的余孽?”   头儿连忙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本可自力更生报效朝廷,偏要做那贪淫劫掠的勾当。江浙历年多水患,朝廷每年重金抚恤依旧民不聊生,你们这些山匪流寇却仍旧横行霸道搜刮民脂民膏,与食人血肉何异。”上次平叛跑了不少漏网之鱼,这次倒是好巧不巧叫他遇上了。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程吧。”   男人还想激烈求饶,很快声音便戛然而止,他重重摔在了猎犬的旁边,三个人一动不动躺在了地上,猎犬呲着牙,爪子暴躁不安地刨着土地,紧紧盯着朝他走过来的男人。   高行修蹲下身,看着那猎犬。   猎犬虎视眈眈盯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闷叫,吓得跑都不敢跑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高行修轻笑一下,拍了拍猎犬的头,“我不杀你,走吧。”   猎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呜呜叫了一声,逃也似地跑走了。   。   黄四已死,苏婵也没必要躲在家里了,当天便去了绣坊。   王掌柜见她回来,喜上眉梢,“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我也听了几嘴风言风语,你没事了吧?”   “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让您耽搁了这么些天。”苏婵愧疚道,“欠下的工,我会加紧补上。”   “没事没事,正好赵绣娘探亲回来了,也没耽误多少,你没事了就好。”   苏婵去了后院的绣房,几位绣娘正在做工,看见了她只是对她礼貌点了点头,便继续手中的活了。   苏婵一一回以招呼,默默松了口气。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好似这阵子的风波从来都与她无关。心中的不安和担忧烟消云散,她坐了下来。   手中的嫁衣触感如水,华美非凡,有了更加艳丽的色泽。她细细打量着,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精致的花纹。   “……我们的阿婵以后若是嫁了人,一定要穿上最好看的嫁衣,才能配上这最好看的新娘子。”   阿娘的音容笑貌模糊在记忆中,“不知将来是谁娶了我家阿婵,能得这样好的福气。”   可惜娘亲早早离开了她,留她和阿爹二人相依为命在世上,终是没有等到这一天。   苏婵在绣房里一坐就是一天,周围的绣娘们都早早回家了,她还在浑然未觉地绣着嫁衣,等到终于停下手望向窗外的时候,才发觉暮色已经西沉。   她放下针线,小心地收好嫁衣,将嫁衣规规整整地铺在衣架上,站在那里静静观赏。   若是自己成亲的时候,能够穿上一件这样漂亮的嫁衣……那感觉,似乎也挺好的。   苏婵静静观赏着眼前嫁衣,眸光渐渐温柔。   走出绣房的路上,她轻轻掏出那一方绣着翠竹的手帕。那手帕已经完工,上面的翠竹根根秀丽,她重新放回衣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给李怀玉。   可没想到李怀玉就站在绣坊外等她。   公子如圭如璋,身姿如玉山矗立,见她出来,他仰头看她,眸中含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婵走了过去。   “每次见你都是在这附近,等多了就好了。”李怀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走。我送你回家。”   苏婵对他温柔一笑,想了想,从袖中拿出那条手帕。   她目光微微闪烁,有些羞赧,“这个……给你。”   李怀玉接过手帕,有些受宠若惊的恍惚,“阿婵……这是给我的?”   没有人不知道手帕代表的含义。苏婵什么也没说,默默垂下眉眼,轻轻点了点头。   李怀玉细细看了一遍,缓缓攥紧了手帕,珍而重之将它放在胸前,唇角扬起笑容。   “阿婵,谢谢,我一定好好珍惜。”   两人走过街市,坦然地迎接着周围人的目光。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她终是和他一起并肩而行。   暮色西垂,街边的首饰摊子正收着摊,李怀玉瞥向摊子一眼,叫住了苏婵,“阿婵,等一等。”   他走到铺子前,细细观摩了一会,然后含笑卷起衣袖,从中拾起了一枚梅花样式的簪子。   梅花雕刻的十分秀雅,细细的流苏看上去很是精致美观,他将它轻轻比划在苏婵的发间,“好看吗?”   不等苏婵反应,他接着自顾自道,“好看。”   苏婵一怔,微微红了脸,“李公子,你不必……”   李怀玉叫了摊主,买下了这枚簪子。他将簪子缓缓斜插在苏婵浓密的发间,温声道,“你送我手帕,我也该回你一件礼物。不要推辞。”   两人走在垂柳地,苏婵一路无话,脸上的红霞始终没有褪去,那发间一步一摇的流苏仿佛也摇曳住了她的心。这算是什么?定情信物吗?   她不敢去看旁边的李怀玉,心间却像是陷在了云端一样轻盈。   两人走到了巷尾,李怀玉开口道,“阿婵,我以后可以一直这样送你回家吗?”   他俯身看她,目光温柔又清澈,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轻柔又克制地握着她,这温热一直顺着手心传到了她的心房。苏婵仰头看他,沉浸在他的绵绵目光中。   她点没点头她不知道,但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始终在看着他。   他如此美好,又如此温柔,她应该将一些事都告诉他。她陡然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她想要将高修的事情在这一刻都告诉他。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有这个权利知道。   “上次说的那个人……”李怀玉忽然道,“阿婵,是他吗?”   苏婵像是感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高行修站在柴扉前,身姿颀长,萧萧肃肃。   他一只手臂搭在柴扉上,笔直的脊背因为过高的身量微微往后仰,有一种凌人的气势,他淡淡看了一眼苏婵,不着痕迹地略过站在她身后的李怀玉,目光落在他们叠在一起的手上,顿了顿。   他掀起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向了李怀玉。   他突然想起苏婵前几天那个竹子样式的手帕,眸光陡然一沉,变得有些冷。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李怀玉心中升起了一股别样的感觉,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扣紧了苏婵的手。   他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很冷,仿佛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人。那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高傲,平静,又带着一丝轻蔑。   他被这眼神所攫取,他将男人冰冷的目光深深印在了心里,以至于就算到了后来,等到李怀玉登朝入仕,平步青云,与他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时,他仍是忘不了,第一次与高行修四目相对时的,他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修狗:没错,我是刚杀完人回来。   下期修罗场(或许) 第15章 第 15 章   ◎她想要嫁给谁,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苏婵没有想到高行修会突然出现,她脸色蓦地变了变。   李怀玉感受到了她蜷缩的手指,攥着她的手紧了紧,“阿婵,他是谁?”   他不直接去问高行修,而是低头温和去问苏婵,流露出一份娴熟又自然的姿态,“这就是你向我提过的,你家里的人吗?”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没有说一句话,鹰眼微微眯起。   而苏婵不敢去看高行修。   她总觉得他今日的气场更加诡谲,此刻的自己被他盯在眼里竟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古怪感,她有些尴尬,下意识便要松开李怀玉的手。   始终没有听到高行修的声音,显然他是不准备开口。她抽回了手,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只能替他讪讪回答道,“他是……我前段时间救的人,因为一直没有伤好,所以……嗯,他叫高修。”   李怀玉抬起头,平视着高行修,“高修。高公子。初次见面。幸会。”   “在下李怀玉。”   两人相距几步外,中间隔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苏婵。两人相视而立,身量俱是颀长,只不过一个黑衣,一个白衫,一个精悍,一个内敛,视线中隐隐有别样的暗涌在流动。   高行修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身量比李怀玉还要高一些,脊背微微后仰,透出一种凌人的气势,他淡淡看了李怀玉一眼,便移开目光,落在低头不语的苏婵身上。   “苏婵。”他开口,“你过来。”   苏婵怔了怔。这还是高修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李怀玉蹙了蹙眉。   他想去握苏婵的手,可是她的手在刚才已经松开,他也唤道,“阿婵。”   苏婵抬头看他。   李怀玉低头与她对视,眉目温柔,“我明天在这里等你。”   苏婵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对他一笑,“好。”   余光中黑衣男人已经侧过身,准备进门,但是他只推开了柴扉,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李怀玉凝着苏婵,长指抚了抚她发间梅花簪的流苏,“明天可以戴着这个出门吗?这个簪子,你戴着好看。”   苏婵抚了抚鬓发,羞赧地低下头,耳朵微微红起来,“……谢谢你。”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柔顺,高行修侧过头,盯着她唇角的那一抹淡淡浅笑,大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柴扉,眼神陡然多了几分戾气。   他推开柴扉,冷冷进了门。   。   刚才的一切处处都透着古怪的不适感,每个人都有些奇怪。高行修回去之后便进了屋,再也没有出来。苏婵在庭院里站了一会,看着紧闭的柴门,有些摸不着头脑。   起初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救了一个年轻男人,尤其这个人是李怀玉。但是如今看来自己的坦诚是对的,说出来了之后,她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抚了抚鬓间的流苏,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身回屋了。   她坐在屋里开始绣起了嫁衣。   太好了。看高修如今这活动自如的样子,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了。等人一走,她也该开始筹备自己的事情了。   她嘴角含着笑,一针一线绣的极为认真仔细,仿佛手里拿的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嫁衣不再是之前粗糙的那件,她又从绣坊新买了一身衣料,绣的图案也更为精致美观,那个刚起了个头的敷衍嫁衣被她束之高阁。   娘亲说的对,成亲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她应该去好好对待。   脑海中泛起一些甜蜜的碎片,她将那抹期冀与憧憬给缓缓压了下去。现在一切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多想,安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   那道青竹般的身影又映入脑海,她抿嘴浅浅而笑。   傍晚时分,苏婵做好了饭煮好了药,端到了柴房,敲了敲门。   黄四的事情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问一问他,她斟酌着等下的对话,并没有注意到屋里一下下哗哗的水声,“高修。我进来了。”   她推门进来,脸色一变,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托盘都快要倾倒,尴尬地转过了身子。   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高行修裸着上半身,衣衫层层叠叠松垮地堆在腰间,露出宽阔的肩和窄瘦的腰,腰腹处的肌肉块垒紧实流畅,但却并不夸张,有一种刀劈斧凿的力量美,两条清晰可见的线条顺着腰腹纵深向下,他的长发和上半身全部打湿,水珠顺着紧实的线条流了下来,洇润了衣衫,再淅淅沥沥汇聚到了地上。   苏婵满脸通红,恨不得刚刚什么也没有看到,对着屋外的空气急急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我等会再过来。”   “不必。”高行修声音平静,面色无虞地坐回到床上,“你过来。”   见苏婵始终没有回头,甚至马上就要准备离开,他又加了一句,“过来给我上药。”   苏婵果然转回了头,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高行修没说话,一条长腿曲起,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坐在床上不动。   苏婵走过来,果然看见他身上的几条伤痕裂开了,有几道还在微微往外渗着血。她蹙起眉头,忧心道,“不是早就好了吗?为何又裂开了?”   高行修直直盯着她,语气不虞,听上去竟然似乎有些怨气,“你最近一直没有来,当然会不知道。”   苏婵有些赧然。她最近确实是有意无意疏远着他,很多事情都交给了苏大来做。她脸微微有些热,“好。稍等一下,我去拿纱布。”   拿回药和纱布,苏婵坐在他身边,微微矮着身子,细致地在他的伤口上铺上药粉,然后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包裹起来。   她有些纳闷他为什么又会受伤。他最近似乎总是出门,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伤口估计和这个有关系的吧。   她在心底默默想着,偶尔一抬眸,高行修正炯炯地盯着她看,神色阴沉不定。   她连忙垂下眼睫,心口砰砰直跳。   他始终盯着自己看,目光有些恶狠狠,要不是他一贯面无表情,苏婵都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   她强压着畏惧,黄四的事情倒是忘了个干净,给他小心翼翼上完了药之后,她抬起头,佯作轻松笑了笑,“都包扎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高行修目光不善地瞧着她,盯着她头上那个梅花簪子,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丑死了。晃得他眼疼。   苏婵还在提心吊胆着,见他并没有开口,当下便想收拾托盘离开,“那我就先走——”话还没有说完,手被他夺了去。   “你——”苏婵心中咯噔一跳,作势便要挣开,换来他更加用力的掌控。   再次感受到那柔弱无骨的触感,高行修将其不动声色地攥紧,缓缓道,“手不脏吗?好好擦擦。”   说完后,他拾起旁边的纱布,覆在苏婵的手心,给她一下下擦拭着手指。   秀白的手指微微蜷缩,手心被男人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就连指缝处细细点点的药粉也被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苏婵面色发热,就像是一个刷子正瘙痒在她的手心,那感觉令人如坐针毡。   高行修垂着眼,慢条斯理、一下一下地给她擦拭着。   她的手又细又长,但是娇小的很,他一只手就能将其整个包裹住,指甲修剪的格外整齐,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也许是经常做针线活的缘由,手指间生了一些薄薄的茧,那水葱似的手指正在微微蜷缩着,仿佛正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苏婵垂着头,一只手覆在胸口,一只手认命似的被他攥在手里,她的耳朵都红透了,时间一分一秒在她的眼中过的分外难熬。   高行修沉了沉眼,突然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下一刻,他松开了她的手。   苏婵很快抽回手,几乎是第一时间跳了起来。   “谢谢……”她脸色古怪,有些笑也笑不出来了,收拾完托盘便匆匆离去,背影透着一种逃之夭夭的狼狈感。   。   翌日。苏婵早起了半个时辰。   药炉在火堆上咕噜噜烧着,整个庭院药香萦绕。她坐在廊下,一边绣着嫁衣,一边给高修煎药。   期间的过程中,她一直有些心事重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早点让高修离开。   可是她该如何张口让他离开呢?   做好了早饭,也煎好了药,苏婵去苏大的房间叫他起床,顺便让他去给高修送饭,可是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她想起苏大今天早早便去了山上采药。   苏婵有些为难地蹙起秀眉。没有办法,无论多么不愿,她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去送饭。   她站在柴房外,心情有些踌躇,轻轻敲了敲门,这次耐心地等男人开口才进去里面。   她的心事重重也表现在了脸上。她将药和饭放下,视线飘忽不去看他,那距离恨不得离得他远远的。默默站了一会,心里又按捺不住,她又忍不住抬起眼拿余光悄悄瞥他。   高行修正端着药碗,他的脸色平静,又恢复了以往不苟言笑的样子,似乎昨天什么事也未曾在意。   看样子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那她是否有些想多了?   看着他这个模样,她莫名其妙也跟着缓了缓。男人微微低头时,脖颈下露出层层叠叠的纱布,她想起昨日他身上那裂开的道道可怖伤口,心又轻轻软了一下。   算了……等他伤好之后,再开口吧。   她今日穿了身豆青色的衣裙,露出婀娜的身形和纤细的腰肢,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仔细一看,眉眼间似乎还淡淡施上了一层脂粉,让素来秀美的面容显得更为妍丽生动。那枚梅花簪子斜插在她的随云髻上,流苏无风便摇曳轻摆。   高行修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拧了拧眉,将碗用力地放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突兀响声传来,苏婵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高行修不看她,声音冷硬,“烫。”   苏婵用手触了触碗身,纳闷道,“不烫啊。我放了一会的。”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吓人。   苏婵看的有些讪讪,“……好,那我再给你换一碗。”   过了片刻,她将一碗新的药端给他,“这个我放了有一会的,不会再烫了。”   高行修接过去一口也没碰,又放到了桌上。   “怎么了?”苏婵不解。   “凉。”这次还是一个字。   苏婵蹙起秀眉,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看着高行修,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她心底叹了一口气,妥协道,“……那我再去给你换一碗。”   高行修狠狠舒了一口气,松开眉宇,“算了。你出去吧。”   苏婵愣了愣,抬头看他一眼。   她第一次有些想探究他的表情的冲动,可惜他那寒霜一样的脸色上,仍旧和以往一样,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转开视线,选择放弃,柔声道,“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那豆绿色的纤纤细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淡淡的香气也随之一起隐去。高行修静坐床前,冷眼看着女郎走出庭院,推开柴扉,一步一步出了家门。   不过只是碰巧救了他一命的普通人。   有什么值得牵动他的情绪?   她喜欢谁,想要嫁给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的。他没有半点兴趣。高行修面色阴沉地想着,干脆闭目养神。   可是那一道廊下绣着鲜红嫁衣的身影还是时不时地跃入脑海,令他刺目非常。他拧了拧眉,又愠怒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明天不更,得后天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朕封他做个驸马怎么样?◎   微风顺着窗柩徐徐吹进来,李怀玉坐在书房温习课业。   渐渐他开始分神,看着看着,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字眼渐渐连成一线,他清俊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个名为高修的男人,不知怎的让他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他想起他看向苏婵时的眼神,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若说他对苏婵的心思清清白白,李怀玉是不信的。   寝室里,李母的病还没有好,她躺在床上咳嗽不止,李怀素坐在一旁给她端茶端药。   “孽子、不孝子……”李母这几天一直在骂,“不听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了!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李怀素听得有些脸热。   她那日本来是要找苏婵算账的,结果半路被黄四那个畜生给搅乱了,并且自打那之后,她脑海中经常会想起那一道俊美的黑衣身影,这心心念念的情愫让她这阵子对李怀玉的事也放淡了。   “哥哥真的会娶苏婵吗?”她怔怔道,心里还在想着那一道黑衣身影。   李母重重咳了咳,似是气急攻心,“那丫头想进我们家门,绝无可能!”   丈夫死的早,她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苦苦熬了四十年,费尽心思才把李怀玉培养成材,期间艰辛可想而知,她早就受够了这种低贱的、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她要光复李家的门楣,她要过上人生人的生活,而李怀玉是她目前最接近,也是唯一的希望。   李怀玉注定不会属于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大有作为,他会娶一个高门贵女,会一步步壮大李家,会让她成为人人艳羡的尊贵妇人。而苏婵这样的人,无疑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助益。   “女儿,绝不能让苏婵嫁到我们家里。”李母握紧李怀素的手,带着莫名的坚定,恶狠狠道,“绝不能。”   。   九重宫闱。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处处一片富丽堂皇的冰冷与威仪。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黑袍上绣着天下最为尊贵的十二章纹,举止投足间尽是不动声色的尊贵与霸气。   他如今已经并不年轻,但也算不得年迈,风霜的脸上透着矍铄与精干。博山炉中的龙涎香悠悠静谧成一线,宫人们站在柱下,安静地候着。   皇帝刚刚看完了来自江南的折子,高行修率兵三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息了持续数月的□□,前后花了不到几天的时间。   不愧是他战无不胜的金甲左将军,够快,够杀伐决断。   “你说,这次高卿回来,朕该赏他些什么呢?”   侍候在旁的王全喜心领意会,道,“虎父无犬子,高将军肖似其父,少年英才,战功斐然。有这样的良将,实乃我朝之幸,陛下之幸。”   “高家满门忠心耿耿,为我朝开疆拓土,浴血沙场从无二话,陛下每年都赐将军府万金厚礼,平时有个进贡的什么稀罕玩意也会第一时间想着将军府,这赏赐嘛……奴婢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来。”   “如此的话,那就再给高卿提个官衔。”   “陛下。”王全喜道,“我朝历来重文轻武,武官品级本就不如文官。像高将军这样短短几年就升到了三品,已经是不凡。他又如此年轻,若再升官衔,奴婢恐会引起朝野非议。”   “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皇帝沉吟,放下了犀角紫毫笔,缓缓踱着步。   “高卿这几年是升的太快了……”皇帝缓缓道,“你也这么认为?”   王全喜低身,“奴婢只是拿事实说话。”   殿外有宫人传话,“陛下,平宁公主到。”   平宁公主陆琳琅是皇帝的三女儿,如今刚过及笄。平宁公主完美继承了月妃的美貌,心性又与皇帝颇有几分相似,她是皇城最为耀眼的明珠。   “父皇。”陆琳琅亲昵地挽住皇帝的胳膊,巧笑倩兮,“别看折子了,陪儿臣一起用膳吧。儿臣新做了一道点心,父皇去尝尝。”   “高将军平叛患乱,即将班师回朝……”陆琳琅瞥了一眼奏折,忍不住念了出来,“父皇,是哪个高将军?是高老将军吗?他不是早就解甲归田了吗?”   皇帝丝毫不在意陆琳琅的僭越行为,这是他给她的独特的宠爱,“不是高老将军,是高老将军的儿子,他常年驻守边关,今年才刚回京。”   “高行修吗?”   皇帝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说起来,朕记得你与他幼年时,感情颇为好。”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陆琳琅尴尬地咳了咳,一笑而过,“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父皇的记性真好。”   “琳琅觉得他如何?”皇帝问她,“虽战功累累然尚未娶妻,朕封他做个驸马怎么样?”   陆琳琅下意识蹙了蹙眉。   尽管全京城的女郎都仰慕高行修,但陆琳琅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冷眼站在人群外,沉默寡言又有些阴沉的少年。   虽然和别人一样规规矩矩叫她殿下,但他的眼睛里面藏着和她一样的傲气,别的伙伴都将她奉为掌上明珠,只他一人我行我素。陆琳琅小时候骄矜的很,他不跟她玩,她还不乐意找他呢。   高老将军的光辉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当年与北狄交战,高老将军用兵如神,不足一月将北狄杀了个片甲不留,不仅屠了对方整整两万兵马,还引来北狄数年不敢再轻易来犯。   大抵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高老将军告老后,子替父职,这位高小将军短短几年也迅速崭露头角,亲率八百兵马便敢闯入北狄营地,不仅亲自斩了北狄首领的头颅,还将之悬挂在城门之上,剩余俘虏皆被尽数砍头。   那一夜血染漂橹,天地失色,自那一战后,高行修凶名在外,被冠以战屠之名,在边境口中成为了耳口相传的夜能止儿啼的存在。   他们高家,满门尽出这样的煞神。   陆琳琅从小便知道他心思重,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只怕数年不见,怕是更为阴鸷。   这种舞刀弄枪的武将陆琳琅并不喜欢,不够温柔小意,要是有的选的话,她更喜欢那种翩翩如玉的君子。但是她没的选,何况高行修确实是京城万里挑一的好儿郎,又与她有自幼相识的情分在。陆琳琅身为皇室公主,怎么不知父皇此举的用意。   罢了,与其平衡朝堂势力找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做夫君,倒不如嫁给这样一个人中龙凤。这么一想高行修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陆琳琅俏皮地笑了笑,佯作轻松道,“好啊。父皇觉得好就好,我没什么问题。”   。   高行修站在桃花林下,面沉如水,低头整理着箭袖。   他得离开了,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越来越糟心,为了不让这股莫名的情绪继续发展到影响自己的地步,他必须得回到军营里去。   是的。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没有儿女情长,只有战争和残忍。   也许是在烟雨江南的杨柳细风里待久了,他麻木不仁的心竟然也有些迷失,如今是他回归正轨的最好时机。   突然间,他停下动作,敏锐捕捉到了一丝动静,无声躲到了一块大石下。   很快有几个黑衣人飞掠而来,聚在大石的下方,暗暗朝桃花林窥探。   “顺着山上的尸体一路找过来,就只有这里一个村子,就是这里一定没错!”   “分头去找!不要暴露行踪!”   高行修屏住呼吸。看来比预想的更快,他们已经找到了这里,之后迎接他的,只会是一次又一次的刺杀。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现在就得马上离开。   “这里的桃花开的真好。”一道熟悉又温柔的女音就在这时传来,隐隐带着笑意,“在后巷这么久,我竟然没有发现还有这么美的一片地方。”   高行修眸光一闪,猛地变了脸色。   “以后每一年桃花开的时候,我都领你来这里赏花,好吗?”另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   黑衣人窃窃私语,“有人来了!去问问!问完再杀!”   理智告诉高行修此时此刻悄无声息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却没有动。   撕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抚了抚浸血的绷带,沉着眼走向那几个黑衣人。   良辰美景,满树的桃花如同迷醉的云霞,苏婵和李怀玉立在桃花下,两人也融入了这一幅绝美的画卷之中。忽有一阵风起,枝头的桃花簌簌飘落,像是一场美丽虚无缥缈的梦。桃花林中是佳人天成的风花雪月,桃花林之外则是血雨腥风的无声厮杀。   两人在桃花树下相视而笑,并不曾察觉就在几步之外,是另外一个他们难以想象的、冰冷又残忍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青(相)梅(看)竹(两)马(厌)的公主殿下上线! 第17章 第 17 章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苏婵今日下工下的早,李怀玉带她来了这片桃花林。   满树的桃花迷醉了她的眼,如同梦境中的瑶池仙境。她欣赏着绚烂的桃花,而李怀玉在默默看着她,他想了想,终是开口道。   “阿婵,你家里的那个人……”   他踌躇着,“毕竟是个年轻男子……住在你家多有不便,不如……还是让他早点走吧。”   苏婵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他,声音有些急切,“我只是将他看作病人,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性我了解,我相信。”李怀玉道,“但是我觉得,他并不是一般人。我是怕他日后会连累到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苏婵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回去就让阿爹同他说。”   “什么声音?”   有几下激烈的响声传来,随即便戛然而止,苏婵循声而望,桃花林的深处什么也没有看到。   “应该是花鹿之类的吧,毕竟往外便是山林,应该有很多野兽出没。”李怀玉解释道。   四五个黑衣人躺在了地上。额角有粘腻的液体缓缓流下,应该是无意识间被刺客划伤了,高行修整个人躲在山石后面,微微喘着粗气。   刚刚结束了搏命厮杀,他眼中那一抹不寒而栗的凶戾还没有消去,他拧起眉,凶狠又飞快地从衣服上撕下布料,快速在流血处打了个结。   草草包扎完之后,他隐匿在阴影中,阖上了眼,一下下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阿婵,我就要参加秋闱了,等我过了秋闱之后,我便……便去你家提亲。”   高行修缓缓睁开眼,下意识间呼吸都平稳了。   理智告诉他此刻偷听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可是他却没有动,无声无息地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一个人静静窥听着一切。   那温柔女音迟迟没有回答。又仿佛已经回答了,只是用的另一种方式。   高行修倚在大石上,看不见身后灿烂的桃花林,只有几片零星的桃花瓣顺着风飘到他的眼前,悠悠地打着卷儿,然后静悄悄落到了泥里。静缓的时间之下,一切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捂着胸前的布条,手掌隐隐洇出一方血红。微风吹起他微微湿润的长发,扬起一个翩逸的弧度。他目光平静地眺望着碧云长空,神思被眼前的景象所攫取,除了树动风声,鸟雀吟鸣,他似乎听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苏婵时的样子,她含泪摇醒自己的样子,她畏惧看向他连连后退的样子,她对自己款款一笑的样子,她坐在廊下默默绣着嫁衣的样子。   渐渐地,高行修直起身,拍了拍肩头的灰尘,迈开脚步,朝着前面那一片桃花林而去。   .   “不早了。阿婵,我们回去吧。”看了看天色,李怀玉提议。   苏婵低头不敢看他,脸上红霞一片。那额头上的温润触感还没有消退,还残留着男人淡淡的余温。   一股女儿家的羞赧怯意油然而生,她一时半会有些不敢面对李怀玉。   “你……你先回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可以吗?”   这是不好意思了。李怀玉淡淡一笑,他明白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举止有些逾礼,也善解人意地给她一方消化的空间。   “好。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清隽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苏婵收回目光,站在一片桃花树下,扬起浅笑,仰头欣赏着满树桃花。   然后她顿住,余光中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正朝这边缓步而来,苏婵微眯起眼,定睛一看,竟然是高修。   她脸色一变,下意识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身边,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庆幸李怀玉刚才走了。不知怎么的,每次和李怀玉在一起时撞见高修,迎着他无声又冰冷的视线,她总是会觉得一阵诡异的古怪感。   她神色恢复正常,悄悄往身后退了一步,佯作轻松道,“高修?你怎么在这里?”   苏婵站在桃花树下,脸上的笑还没有褪去,眸光星点如潮。   高行修没有说话,默默欣赏着满树的桃花和花下的她,风中飘过零落的花瓣,有一朵擦过他的手,他顺手接住。   “你多大?”他突然问。   苏婵愣了愣,“……十七。”   十七……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他走到她身边,随手折下一朵桃花,长身微微俯下,将它别在了她的鬓边。   嗯。果然是人比花娇。   苏婵美眸睁大,嘴边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   那朵花就插在她的耳边,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她的耳畔开始烧热,又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看他的眼睛,“高修,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   高行修垂下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苏婵哑然失言,发愣似地抬头看他,嗫喏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高行修将她拽到身前,双手捧起她的脸,猛地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下完全猝不及防,苏婵睁大双眼,整个头都被迫仰了起来,身高的悬殊让她不得不踮起了脚尖,高行修一手扣着她的后脖颈,一手扶着她的腰,以防她身形不稳。   他的力气非常大,把她紧紧箍住的那种桎梏感,低身吻着她,他的唇竟然是暖的,还有些柔软,吻得力道又快又疾。   她开始完全愣住了,过了几秒拼命挣扎起来,瞧她反抗的很是激烈,他顺势放开了她。   “你……”苏婵整张脸都吓白了,她捂住唇,向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高行修也不说话,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眸中有什么深沉又晦暗的情绪在破茧而出。   他摘下腰间的腰牌,将它放在了苏婵的手里。   “等我”两个字被他绕在嘴边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简短吐出三个字,“别嫁人。”   苏婵双目圆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她仓皇向后退了几步,狼狈地扭头跑了。   像是森间被惊的鹿。   苏大正坐在庭院收拾草药,看见苏婵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怎么了阿婵?”   苏婵脸色很不好看,听到苏大的声音才像是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没事……”   苏大仔细瞅了瞅她,“嗯?哪里的花?”   苏婵忽然抖了一下身子,飞快地将那朵花摘下,扔到了地上。“阿爹,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屋休息了。”   苏婵不知道自己这一睡就睡了一天。   身体沉重的难受,她迷迷糊糊下竟然发烧了。到了第二天,苏大见她始终没有出来,去她的寝室才见她闭眼蜷缩在床上,脸上又红又烫。   苏大连忙将她摇醒,心疼地给她喂药,“怎么好好的突然生病了?”   “这几天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吧。一切有我。”   苏婵默默点了点头。心想阿爹说的不错,这场病虽来势汹汹,但也无形中给她施了一层保护的屏障,让她有了理由不再踏出房门一步。   想到这里,她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修……那个阴沉不定的男人,他怎么……苏婵闭上眼睛,额角突突的跳,心乱如麻,抱紧了被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不知道自己又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是被一阵嘈乱的喊声吵醒的。   苏大推开柴扉,一排排官兵骑着马围在门外,手中执着火把,面色不善。   “我们收到上面的通知,有人在西里私藏朝廷命官,速速开门受查!”   苏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变了脸。因为他们所说的那个朝廷命官,没准就是他们家里藏着的那一位。   “各位官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可从未见过什么朝廷命官啊……”   “少说废话!”季云天喝道,“开门速速受查!一切自有衙门定夺!”   哐当一声门响,有一女郎扶门而出,女郎雪腮潮红,发丝凌乱,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虚弱之美,众官兵一瞬间齐齐失了声。   过了一会,季云天开口道,“这位是……”   “这是小女。”苏大忙道,“家中只有我和小女两人,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人了,请官爷明鉴!”   季云天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苏婵脸上,不过话语仍是铁面无私,“这可不行,西里挨家挨户均在受查,岂能因你一言而破例?你放心,如若那人真的不在你们这,我们自然不会难为你们。”   怪只怪那人还就真的在这!苏大冷汗涔涔,但也哑口无言。   “进去搜!”那人一声冷喝,身后几位官兵纷纷开门进院。   苏大心跳如擂鼓,身体都开始打起了摆子。“爹。”忽听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苏婵缓缓走向他,如同深暗的夜里走出来的一缕幽魂,覆住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那目光中有平静,有从容,也有听天由命。   她也怕,只是如今还能如何?倒不如让他们在大难之前都体面一些。   父女二人打气似地握紧手,看见柴房的门被人轰然打开时,两人均是用了几份力,脸色大变。   季云天站在柴房门口,朝里面略略扫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便关上柴门,回到了庭院。   “深夜多有叨扰。”他向苏大苏婵行礼,“扰了姑娘的清梦。”   他这么一说,倒是苏大和苏婵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彼此怔怔对望了一眼。还是苏大先回过神,堆笑道,“哪里!哪里!官爷辛苦,官爷辛苦!”   官兵们向两人纷纷行了一个礼,然后退出院子,很快便策马不见。   剩下苏大和苏婵在夜色中面面相觑,两人飞快跑去推开柴房门,空荡荡的灰尘轻悠悠地旋在月色下,木架子床上空空如也,柴垛上的金甲红缨枪均已不见,一切静悄悄了无痕迹。   “嘿,他走了?”苏大乐了。   苏婵盯着一线月光倾在柴垛上的光影,没有说话。   第二日,感到身体恢复了几成,她起了个大早,偷偷上了山,来到她最初与高修相遇的地方。   那里还是如以前一样,荒草萋萋,只是再也没有了人。   苏婵怔怔发着呆,掏出高修那日塞给她的腰牌。腰牌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异常沉重坚硬,上面一笔一划篆刻了一个“高”字。   如果没有这块腰牌在手,这半个月仿佛就像是做了一个了无痕迹的梦。   看来他是真的离开了。苏婵收起腰牌,默默地想。   .   季云天回到衙门,面沉如水,想了一会还是吩咐底下的人再去一趟苏大家。   “不是没查出什么来吗?”有人不解。   “一个放草垛的柴房,为什么会有一张床,那房子若真住了他们父女,岂不是多此一举?”季云天分析道,“况且你没有闻到吗?一进门便有一股汤药味。”   “那对父女必定有鬼,再去查!”   想到那一张柔美孱弱的脸,季云天叫住衙役,又加一句,“必要的时候,就把他们都押过来。” 第18章 第 18 章   ◎她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外面熙熙攘攘的噪杂声越来越大,李怀玉合上书从书房里出来,便看见几个手执火把的官兵站在家门外。李怀玉打开门,将人恭恭敬敬迎了进来,“各位大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有人在这里私藏朝廷命官,我们是奉命来搜查的!”   李怀玉蹙了蹙眉,突然想起了苏婵家里的那个男人,他心中一紧。官兵们草草搜查了一遍,没有在李怀玉家里发现什么,很快便离去。   等人一走,李怀素才敢推开门出来看一眼,便看见李怀玉一脸神色严肃准备出门。   “哥哥,你要去哪里?”   “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李怀玉扔下这句话后便准备往外走。   李怀素心中不妙,下意识觉得他是要去找苏婵。这时屋里正好阵阵的咳嗽声传来,李怀素连忙叫住李怀玉,佯作焦急道,“哥哥,娘今天很难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你快来看看吧!”   李怀玉脸色变了变,急急进了卧房。   李母咳嗽个不休,存了心不让李怀玉出门。李怀玉又是去请郎中又是端茶递水,等到忙完之后东方天际都已经渐渐变白。   李怀玉看了一眼天色,心中一沉,顾不上收拾自己便急急出了门。   李母想要叫住他,李怀素阻止了她,“算了娘,都过了一晚上了,想必该抓住的早就抓住了。苏婵家里不是藏人了吗,没准就是衙门要找的人,让苏婵被衙门押走,到时候我们自然有办法撇干净这对父女。”   果然如李怀素所言,李怀玉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苏婵和苏大已经被官兵抓走了。   苏婵一大早起来,还未做好饭便被人抓去了衙门。   还是昨天那帮官兵,但是已经从昨夜的平和态度换了一幅嘴脸,变得不讲情面。她的风寒还是没有好全,被人羁押过来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她晃了晃头,努力让意识清醒,便看见季云天向她缓缓走来。   “柴房里的人是谁?”   “大人在说什么?柴房里无人。”苏婵平静回答。   季云天冷笑一声,似是猜到她不会承认,“姑娘若是执意不肯说,那就恕我无礼了。”   苏婵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明明怕极了却还是佯作镇静,眼睛发红还真像是一只兔子,季云天心中一荡,声音却冷硬,“姑娘咬死不肯说,我只能想办法让姑娘开口说话。”   “说来我们这里的刑房还没有对女子动过刑,姑娘还是第一个。”季云天步步逼近,佯作吓唬她,“下官这就带姑娘去看看那里面的七七四十九道刑具,刑房的老吴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姑娘瞧着细皮嫩肉的,到时候用虎皮鞭淋上冷酒抽上一抽,你能撑得住的话,我就信你。”   苏婵脸白了白,季云天见她脸色似有松动,又问道,“怎样?说还是不说?”   苏婵咬了咬唇,虽犹豫但仍不为所动。   季云天冷哼,“倒是硬骨头的很!好!来人!把她押下去!”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兵迅速将苏婵押住,苏婵拼命挣扎,“你们擅用私刑,空口无凭便要治无辜百姓的罪!你们还是青天父母官吗!”   话未说完便听来啪的一声响,有腰牌掉了出来,众人停住了动作。   苏婵的脸色瞬间变了样。   季云天弯身捡起腰牌,略略扫了一眼便抬头看向苏婵,“这就是满口信誓旦旦的无辜百姓?   “腰牌哪里来的!说!”   苏婵死死咬住唇。   季云天收走腰牌,挥了挥手,“带下去!”   季云天拿了腰牌之后,坐在案上反复研究,这腰牌质地不凡,跟他见过的官员佩戴的皆不一样,看上去就很值钱的样子。他心里拿不准注意,跑去问了县令。   “大人,朝中有姓高的官员吗?”季云天一个小小九品县尉,上面的高官自然是接触不到,他心想赵之敬比他高两品,知道的怎么也会比他多点。   “姓高的……”赵之敬皱眉想了想。   其实他心里也虚得慌,但整个西塘县他最大,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不能装作也不知道。他佯作凝神细思,“文官嘛……姓高的倒是没什么印象,倒是武将里有个姓高的……”但不应该啊,那位武将世家怎么可能会和西里有瓜葛。   县令脸色忽的一变,想起了一件事,问季云天,“你说前一阵朝廷是不是派人去江南一带剿匪?带头的就是高家的那一位?”   “听说平叛本来几日就结束了,硬是拖了将近一个月,那位将军在军营里也鲜少露面,有人说是坠马受伤了……”季云天说完也愣住了,两人双双对视。   那位高将军的凶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绝对的大人物,要是摊上的真的是这一位……   这时有衙役来报,“招了!招了!”   季云书蹙眉,“那姑娘招了?”   “不是、不是那姑娘,那姑娘嘴巴硬的很,是她爹招的!”衙役道,“那老头只说人叫高修,其他的一概不知!”   高修,高行修,这一下子就对上了。   赵之敬浑身一个激灵,冷汗都快下来了。   “皇天奶奶啊——”赵之敬猛地站起身,热锅蚂蚁一样乱转。   他本想在西塘县当个甩手掌柜安安稳稳就好,谁知道晚年竟然糟了这样的事,这接二连三的官员都剑指西塘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哪一方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都叫什么事!”   赵之敬欲哭无泪,又想起了什么,又连忙叫住衙役,“他们父女二人现在如何?”   “那老头叫我打了一顿板子,扔到牢房里了。”衙役语气很得意,“哼,别看嘴上这不说那不说的,这一顿板子下去,还不是该招的什么都招了。”   赵之敬两眼一黑,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你你、你还对人用了刑?!”   季云天有些不解,“大人,上面不是说有人私藏朝廷命官,要缉拿定罪吗?反正是两个无足轻重的百姓,既然他们认了罪,我们也好向上面交代啊。”   “你知道个屁!”赵之敬骂道,“人都没有搜到,你说是私藏就是私藏啊!滥用私刑在先,两方都交代不了,到时候先治的就是我们的罪!快去把人放了!”   “等等——”衙役还没跑出去,赵之敬又叫住,他眉头凝成一个结,想了想又叹一口气,“算了,先把人给押起来吧。”   他斟酌片刻,又道,“好生照顾着,先找个郎中给人看看伤,别落下什么病根。”   。   牢房里光线昏暗,到处充盈着酸臭味,苏婵忍着泪跪在草席上,隔壁苏大一声一声的呻|吟牵动着她的心。   “爹?你有没有事?身上还疼不疼?”阿爹被人打了好几板子便扔到了这里,她心疼不已,那又厚又宽的板子打在身上谁能受得住。   如今身在囚牢,一朝成为了罪犯,任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苏婵也明白过来了,他们私藏高修这件事终究是败露了。   朝廷命官,高修便是那个朝廷命官。   苏婵有些万念俱灰,心中泛起一阵阵无助。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她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有郎中急急赶来,苏婵如见救星,眼眶不由得湿润。   郎中在家里正做着香梦呢,谁知三更半夜被衙役砰砰砸门带到了这里。他正窝着一肚子火,又是来牢房这种晦气地方,心里更是不痛快,忍着火跟在衙役身后,一转眼便看见隔壁的牢房缓缓伸出一只女子手腕,纤纤手臂在昏暗的牢房里简直白的不像样子,然后入目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面,妙目染红,泫然若泣。   “大夫——你救救我爹,求你救救我爹——”   郎中睁开了眼,仅存的睡意彻底清醒,他咳了咳,拍了拍怀中的药箱,向她作了保证,“姑娘放心,我定会全力医治。”   苏大的伤看着吓人,不过好歹没有伤到筋骨,都是些皮外伤。郎中给他上完了药,收起药箱便要走人,走到苏婵跟前时,她感激又悲恸地看着他,“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郎中有些怜悯地打量她,女郎的模样长得其在是美,不知是惹了什么事才被关到了这里来。唉,这里也不是娇花待地地方,怪可怜人的。郎中摇了摇头,走了。   “爹,爹你怎么样?”苏婵扒着铁门唤苏大。   “没事……阿婵,爹没事。”苏大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被打了这么一顿,他心里也不好受,提起高行修声音夹了些怒气,“早让你让他走,果然是个祸害!自己倒是一走了之,这下好了,遭罪的却是我们!”   “朝廷都挨家挨户搜查了,可见他平时得罪了多少人!我们好心好意救了他,为什么要连累我们?他若是对我们念着那么点恩情,这个时候就应该来救我们!”   苏婵攥紧铁门,垂了眼,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   十里军营,疾风烈烈。   十步一营帐,即使是白天也燃着熊熊篝火,火焰在风中摇曳着,士兵阵阵叱咤的操练声如同擂鼓。   周奉年站在校场台,抱臂一遍遍踱步,鹰眼冷酷地逡巡着底下操练的士兵。   突然间,有人停了下来,望向几里外的方向,“有人过来了——”   周奉年猛地一凛,还未等他吩咐士兵们便迅速拿起弓箭,纷纷将弓箭拉至满弦,严阵以待。   “等等——就一个人。”有士兵道,“不要轻举妄动——”   几里外的地方,一道身影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一个男人骑着马,正朝这里策马而来,身后的旭日将他的周身都染上了一层金色。来人明光铠护心甲,身后斜插一把红缨枪,长发烈烈飞舞,身姿矫健如豹。   有士兵扔下弓箭,喜极道,“将军!是将军!”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弓箭,惊喜的声音风一样迅速地传播开来,渐渐沸腾一片。   高行修策马很快骑到了军营。他下马,校场上的士兵们都在面色激动地看着他,又介于军纪全部噤声不语。   周奉年从台上下来,走到高行修身边,单膝跪下,历来沉稳的声音也压不住欣喜,“将军。”   高行修将夹在腋下的盔扔给他,径直走在了前面,“这阵子没出什么乱子吧?”   周奉年熟练地接过盔,跟在他身后,“军中历来训练有素。将军放心。”   “辛苦你。”   “属下应尽之责。”   士兵们纷纷为其让出一条路,喜出望外地目送高行修的背影。将军如今平安无恙回来便是最大的福音,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操练的也愈发有劲。   高行修在走向营帐的方向,突然停下了脚步。   几步之外的营帐,杨修文掀开帐子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张笑吟吟的脸。   高行修望着杨修文,神色不见喜怒,“杨大人,好久不见。”   杨修文笑道,“高将军。一别数日,将军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周奉年走到高行修身边,看向杨修文的神色有些戒备。   高行修嗯了一声,深暗的眼底不动声色地沉了沉,平声道,“是啊。”   “高某能平安回来,还得全托杨大人的福。”   作者有话说:   停止内斗!妻危! 第19章 第 19 章   ◎派一个可靠的人去趟西里◎   校练场上,笙旗飘扬,时不时有激昂的鼓声响起。校场边士兵们纷纷策马驰骋,马蹄声急促,箭矢射透靶子,周围皆是一片喝声,场面酣畅淋漓,充满力量与刚强。   高行修负手站在校场台,静静看着台下的演习,神色肃穆。   远远一方有一道清瘦身影打开帐子,自营帐悠悠而出,他眸光一挑,单臂伸开,身后的周奉年心领神会,取下金羽弓递给他。   杨修文走出帐子,嘈杂的练兵声更显得震耳欲聋,他微笑地闲庭信步,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未走到校练场,只听嗖的一下,有锋利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他飞来,堪堪擦向了他的脸。   杨修文脸色一变,嘴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捂住脸颊,便看见远远的校场台,高行修长身而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不好意思啊杨大人。”高行修直直望向他,平静无波的声音顺着空气传了过来,“本将军刚才不小心射偏了,大人可有事?”   脸颊还残留着箭矢的寒冷,而那支箭矢狠狠地插进了旁边的木桩上,入木三分。   杨修文捂住脸颊,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不过很快他便又露出了那好似丈量一般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将军有心,本官无碍。将军练兵辛苦,本官先告退了。”   还未踏出几步便又重新回来了营帐,杨修文第一时间去镜前看自己的脸,脸颊果然还是被箭气划伤,一道红痕清晰又突兀地出现在白皙的面皮之上。   杨修文望着镜中的自己,阴恻恻冷笑了一声。   高行修一回来便将手下的人来了个大换血,手段雷霆动作迅速,期间还揪出来了几个平叛中反水的叛徒,看来他在这杳无音讯的日子里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如今看他这不留情面的态度,是他大意了。   杨修文面色阴沉,在营帐里待了一整天,等到脸上的红痕不再那么醒目后,他去找了高行修手底下的李校尉。   “你是高行修底下的人,你该知道作为一名武官,功名利禄有多么的难。”杨修文对他缓缓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动辄便是生死存亡,想要平步青云,那便要想尽一切办法的活下来。文官们安逸享福,百姓们也安居乐业,他们不会念你们的好,只会将你们的牺牲看作理所应当,将你们看作是满手血腥的屠夫——为那样一群人浴血奋战,有何值得?”   “你和高行修不一样,你是为了生活被迫从军,像你这样的征兵军营里遍地都是,你如今成为校尉,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奢望,但是对于高行修这样的将门世家,他们生来便唾手可得一切,不用在前锋卖命死战,朝廷仍会每年给他加官进爵。与其在高行修手底下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校尉,不如跟了我。”   杨修文凑到他耳边,声音蛊惑,“跟了我,你的仕途会变得更加简单,最重要的是,我会让你过上不用提着脑袋过日子的生活。”   李校尉缓缓睁大了眼睛。他心动了。   .   大帐内,高行修坐在案前,面色沉静地看着手中的折子。   周奉年将这段时间的一切事务汇报完毕后,见高行修始终看着折子没有说话,抬头悄悄睨他,忍了又忍,还是将心里的疑虑问了出来,“将军这半个月到底去了哪里?属下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一点行踪。”   “我跌落悬崖之后,在西里被人所救。”高行修平静道。   “那将军负伤可严重?”   “无碍。”   周奉年舒了一口气,笑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几个叛徒也尽数伏诛,一切都风平浪静了。西里一个偏僻小村,原来竟是在那里,不知救下将军的是何人?真是一个好人。”   高行修收起折子,抬头平视着空气。   周奉年:“将军,您今日当面威胁杨修文,是怀疑他了吗?”   高行修冷哼一声,“他敢暗地里弄鬼,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既然我活着回来,总要让他也尝一下滋味。”   “这样摆到明面上来也好,那将军以后该如何做?”   “杨修文无足挂齿,总要看看他身后的人是谁。”   “将军怀疑他身后还有别人?”   高行修没有回答他,道,“明日整兵。回朝。”   “还有,派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趟西里。”他顿了顿,又加一句,“人留在那里,就不必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周奉年想了想,看着高行修,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不瞒将军,自将军失踪之后,属下也是派了很多人暗地里寻找将军,其中也包括一些地方官。将军说您之前一直待在西里,我刚刚正好接到了西塘县那里的消息,说是西塘县的衙役正在西里镇搜人,幸好将军在搜人之前赶回来了,但救了将军的那人……或许会受一些牵连。”   高行修剑眉拧起,“什么?”   周奉年看着他骤然变脸,吓了一跳,“属下猜测……这或许是杨修文的手笔,所以正要找您商量这件事。”   “派人马上去西里!现在就去!”   .   “吃饭。”   季云天将饭菜推到苏婵面前,冷声命令。   苏婵不为所动,倔强地垂着眼,打定主意不接受他的一切。   “想不到你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里子却是个硬的。”季云天调侃,“你吃与不吃,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在这个牢房里你还是得听我的。跟我置什么气呢?害你的是那个一走了之的男人,可不是我。”   苏婵怔住。又听他继续道,“听说你因为隐瞒这件事,还和别人闹了一桩丑事?如今你身陷囹圄,不知人家还肯不肯娶你?”   苏婵垂着的手蜷缩起来,冷冷道,“不劳大人费心。”   季云天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看苏婵屈服妥协,因为害怕而哭诉,去想尽办法求他开恩,而不是这种漠视、冷硬对待他的样子。他想看到的是苏婵柔弱的那一面,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她时那般。   可是看到美人在牢房里形容憔悴、楚楚可怜的姿态,季云天又软了心肠,他将荤素搭配的饭菜推到她面前,柔声道,“你不爱惜自己,也得为你阿爹考虑不是?你若倒了,谁来照顾他?”   苏婵明显动摇。季云天看她一眼,审时度势起身离去,“身子可是你自己的。我有空再来看你。”   季云天走出牢房,回衙门的路上,看见那青衫公子仍立在门外,背影挺拔又倔强。季云天停住默默看他一眼,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和苏婵一样的东西。   “他怎么还没走?”   “大人,那人叫李怀玉。前年的院试他可是咱们西塘县的案首,跟我们一样拿着朝廷的俸禄,已经算的上和我们平起平坐了,我们把他晾在那里,怕是不太好吧?”   季云天又瞅了李怀玉一眼。他怎么不知道,西里镇的大才子,别说是西里镇了,在整个西塘县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过他就是看他不顺眼,尤其他还是来为苏婵求情的,他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苏婵就是和这个男人扯上了关系。案首……今年的秋闱,季云天的表弟倒是也参加,之前一直听他絮絮叨叨地提西里镇里的李怀玉,如今一见,诸多事情搅合在一起,季云天只觉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愿意站,就让他站那吧。”季云天挥了挥手,走了。   .   李怀玉又不顾劝阻一个人跑去了西塘县,这几天风雨无阻地跑去县衙为苏婵奔走,连课业也不顾了,李母简直气昏了头。   她没想到那天的阻挠反而成了反作用,事情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心中对李怀玉恨铁不成钢,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苏婵身上。如今影响他儿专心念书,搞坏他儿的名声,让整个李家也跟着脸面无光,谁敢阻拦怀玉的前途,她就绝对不会放过谁。以前她对苏婵还存着一丝同情心,如今算是半分也没有了。   今天一递状,明日一鸣鼓,面对李怀玉这样锲而不舍的轮番登门,县令赵之敬也颇为头疼。但李怀玉毕竟是个秀才,地位在那里摆着,他也不好将人扫地出门,只能能打发走就打发走,但奈何对方一门心思黏着他,大有不放苏家父女出来就不罢休的地步。   赵之敬捂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看着李怀玉新递来的状纸,只觉得头更疼了。然后有衙役来报,“大人,有人来了,说要见你。”   “我不是说了吗,这阵子谁也不见!”   “这位不一样,看着不像是一般人……”衙役斟酌道,“他说来取一个东西,有东西落在大人这里了。”   “什么东西?”   “说是……什么牌子。”   赵之敬忽的想起了什么,从案上猛地站了起来,“请进来!”   来人是一个高壮的青年,面色微黑,整个气质像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过,他朝赵之敬鞠了一躬,声音不卑不亢,“在下杜齐,来取高将军的东西。”   赵之敬满脸堆笑,“高将军下属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何必亲自过来,我正打算派人将这腰牌送过去呢。我派人日日擦拭,精心保存着呢,大人不必担心!”   杜齐接过腰牌,点了点头,并不急着走,又道,“听说大人如今牢房里关了两个人?”   赵之敬笑容凝了凝,“那个……”   “大人不知,将军曾经遇到一些事故,幸而得了苏家父女的照顾才脱险。我不管大人收到的上面消息是怎样说的,但将军受苏家父女之恩,便不会想看到这个局面。”杜齐的声音很平静,“朝堂之上深不见底,我相信大人自会好好斟酌,明白其中的利害,别不要到了最后,连自己做了别人的刀都不知道。将军如今已经回营,该受到惩处的,自然是一个也不会放过,到时候要是把大人给连累进去了,那可就难办了。”   赵之敬浑身一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派郎中救治苏大,好吃好喝地供着两人是多么的正确,“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对父女我一直好好安置着,不曾亏待过一丝一毫……”   “那就多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等到杜齐离开之后,赵之敬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然后便忙不迭招呼手下。   “还不快把人放了!给我放了!”   苏婵搀扶着苏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牢房,两人经历了这几天的无妄之灾,看上去都是一幅灰头土脸的狼狈。父女依偎着踏出县衙大门,没想到李怀玉竟然等在县衙门口,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阿婵,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苏大惊喜交加,紧紧攥住李怀玉,激动地有些想哭,“怀玉啊!你怎么在这里?是你让官爷放了我们的吗?多亏了你,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我和阿婵真是谢谢你!谢谢你了!”   苏婵恍惚地看着李怀玉。他又救了她一次。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但她还是勇敢地迎上了他的注视,站在苏大身后,眼角含泪,真诚道。   “怀玉,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下周入v各位!具体时间待定 第20章 第 20 章   ◎怪招人疼的,让人更想欺负了◎   李母坐在屋里,死死盯着李怀玉回来的疲惫身影。   月挂中天,现在是晚上,她知道李怀玉今天又去了县衙,她还知道苏大父女今日被无罪释放了。看来她的好儿子,在这期间还真是起了功不可没的作用。   要是她和怀素哪一天犯了事被下了狱,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对待苏婵一般忙前忙后的上心?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和李怀玉说的,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也有损于她最后那一点慈母的形象。李母气的咬牙切齿,只能把恨含在了肚子里。   等过了今夜。过了今夜就好,到了明天一早,她会好好去算这笔账。   家里没人了这么几天,很明显看着荒废了不少。苏婵和苏大回到家,第二日她便起了个大早,开始收拾庭院。   庭院里新生了很多杂草,苏婵打扫了半天,杂草才终于被清理干净。她直了直腰,准备休息一下,一侧目便看见旁边那间空空荡荡的柴房。   她目光一滞,心中有些五味陈杂。   那个男人……曾经对她做了那样孟浪的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便不告而别。   在苏大和她被下了牢狱的时候,在她跪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苏大的呻|吟和抱怨时,她也荒唐地冒出过他会来解救她们的念头。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   罢了。   此事终究是因他而起,但她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只希望他回去之后能过的好,不辜负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然后彻底忘了这里的事,与她再也不要有什么瓜葛。   突然有人砰砰砸着柴门。   苏婵下意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不是李怀玉,但是李怀玉不会这样冒失又无礼地敲她家的门。她放下扫帚打开柴扉一看,竟然是李母。   苏婵还是第一次面对李母,一下子就莫名紧张了起来,连称呼都不知道该叫什么好,一时有些愣住。   李母沉着脸看苏婵。   她想起苏婵和黄四之间的拉拉扯扯,又想起怀玉看向苏婵时的笑脸。   她儿子就是喜欢这样一个人,一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木头,看着像模像样的,内里却是个惹事精,自打有了她之后自家便牵连上了无穷的事端,李母简直越想越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李母张嘴便破口大骂,“自打认识了你之后,怀玉便天天魂不守舍,连课业也荒废了,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出事,竟然还要怀玉帮你跑前跑后。家里养了个野男人,自己还不知道干不干净,还有脸缠着我家怀玉不放,你但凡要点脸,就赶快离他远远的!”   李母一个寡妇带着李怀玉李怀素两兄妹过了这么多年,战斗值可不是盖的,指着苏婵的鼻子越骂越起劲,“什么东西!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货色,鳏夫寡女,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竟然还想攀高枝。怀玉是读书人,以后要娶的可是高门贵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肖想的,你这样的连做妾都不配!还是省省吧!”   苏婵脸色发白,几乎都要站不稳。   她以为李怀素当日的那番话已经是恶意的极限,她以为李怀玉全家就只有李怀素不喜欢她,李母将李怀玉培养成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应当是极好说话的,原来最可怕的在这里等着她。   她刚才还在到底想怎样和李母说话,才能博得她的欢心。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李怀玉,但是她不想放手,李怀玉为了她都做了这么做,她又凭什么退缩,她一定会努力让李家接受自己。可是如今面对李母这样连珠炮一样的咒骂,苏婵大脑一片空白,简直要呼吸不上来。   仅存的那一点勇气和坚持,让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是真心想和怀玉在一起……”   “真心?笑话!你的真心值多少钱?”李母冷笑,“别是看怀玉马上就要参加秋闱,做着什么官夫人的梦吧!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永远也别想踏进我们李家的门,做我们李家的媳妇!”   “谁稀罕做你李家的媳妇!”苏大冲了出来,像个老母鸡一样护在苏婵的身前,终于硬气了一回,“你李家想娶,我们还未必想嫁呢!你给我滚!以后我们阿婵要嫁什么人,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滚!”   李母撸起了袖子,就要和苏大对骂,然后突然间三人都齐齐不说话了。   李怀玉站在几步之外,愕然地望着这一切。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面色几乎和苏婵一样苍白,死死地盯着李母,那目光中有不可置信、失望,还有满满的痛心,“母亲,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李母一下子哑了火,她万万没想到李怀玉会突然出现。她讪讪笑了笑,上去就想扯李怀玉的衣袖,“啊,怀玉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那个……你今日怎么不去学堂呢?我们回家,回家……”这谄媚的嘴脸和破口大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李怀玉向后退一步,躲避开她的触碰,语气执拗,“你告诉我。”   李母为了培养李怀玉成材,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从来不会给他看到,如今算是暴露了个彻底。李怀玉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一时间有些无颜面对,又觉得心里很委屈,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凭什么不向着自己,向着一个惹祸精?   想到这里她又有了几分底气,那带着怒气的声音又重新占领高地,“是啊,我就是看不上她,她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凭什么嫁给你。我的儿,你如此优秀,什么样的闺秀女郎找不到,怎么就偏偏看上她了呢……”   原来这就是母亲真实的想法。李怀玉默了半晌,凄然一笑,“好。”   “那我不参加秋闱了。”   李母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李怀玉走到苏婵面前,挡在她身前,面对着李母,“我说我不参加秋闱了,我永远不会再科考。母亲若是觉得阿婵配不上我,那我这辈子当个秀才就好了。”   李母只觉得天灵盖嗡嗡作响,那股怒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你的意思是……要是不能娶苏婵,你这辈子就不科考了?”   李怀玉的目光很平静,“对不起母亲,请恕孩儿不孝。”   李母气的全身都在发抖,只觉得眼前正在慢慢变黑,她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好啊……好……”   她还未说完,两眼一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李怀玉脸色一变,焦急冲过来,“母亲!”   他抱起不省人事的李母,准备去看郎中,一转身便看见还未消气的苏大,以及站在苏大身后一脸怔怔的苏婵。   他与苏婵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眼中都承载着无尽的东西。   他的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但此刻不宜久留,只能匆匆道,“阿婵,不要多想,安心等着,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低下头去,愧疚道,“对不起,我替母亲向你们道歉。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说完之后,他抱着李母急急走了。   苏婵回到屋里,六神无主地坐下,她掏出那支梅花簪子,怔怔看着,眼眶湿润了。   “什么东西!那李怀玉看着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娘!”苏大还在忿忿不平。他以前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李怀玉一头热地愿意娶,人家家里还看不上呢。以后要是苏婵嫁过去,那还不是遭不完的难,不过看李怀玉这非她不娶的架势,他们也担不起毁了人家前程的罪啊。   嫁的话,阿婵委屈;不嫁的话,也很难办。这下竟然到了一个左右两难的境地。   “阿婵,你的想法呢?”苏大叹口气,只能试探问苏婵,“你想嫁吗?”   苏婵擦了擦眼角,始终盯着手中那支梅花簪。   “他说让我等他。”半刻后,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我想陪着他一起。”   。   赶了几日的路程,高行修率大军班师回朝。   当天皇帝便开了庆功宴。皇帝身穿天下最为尊贵的十二章纹,从高台之上起身,举杯向高行修遥遥庆贺,庆祝他大胜归来。   这是高行修自边关回京之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或许也是皇帝有意让他和在京各位大臣熟络拉近关系。宴会上觥筹交错,处处衣香鬓影,诸多大臣一一向高行修敬酒,无论他们内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是怎么巴结怎么来,年轻有为、更胜其父之勇这种赞美之词更是说了一大箩筐。   高行修并不喜欢这种虚假又繁冗的场合,不过还是面色如常地一一回应,轻描淡写几句话将人给打发了。文官和武将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两股势力互相看不上眼,彼此也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些臣子觉得他这性格实在有些冷漠,又是与他们并无话题的武将,聊了几句之后便悻悻走了。   终于人都打发走了,高行修索性一个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酌,这时一道华丽的裙矩娓娓向他而来,一股不同于酒香的香气悠悠飘了过来,陆琳琅笑吟吟站在了他面前。   “高行修,一别数年,可还记得我?”   高行修站起身,向她躬身一礼,声音不卑不亢,“公主殿下。”   陆琳琅轻轻一抬手,便有身后的宫女将盘中酒递给她,她接过酒盏,笑道,“高将军回京之后又得一场大胜,当真是英勇无双,这杯酒,本公主敬你。”   “公主谬赞。末将属实不敢当。”   “你担得起。”陆琳琅观察着高行修脸上的表情,意有所指道,“或许不久之后,本公主就和将军是一家人了呢。”   高行修怔了怔,随即便不动声色地隐去脸上表情,平声道,“殿下是皇宫的明珠,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   陆琳琅捂住唇,娇笑道,“想不到高将军不仅仗打得好,嘴上的功夫也是厉害的很呢。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个闷葫芦,一别数年,你倒是变了一些。”   看着高行修微微低着头,那张不动声色的沉默冷脸简直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陆琳琅想收回刚才的那句话,她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面色仍然娇如春花,“罢了。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将军就在此好好享受吧,本宫乏了,就先退了。”   “恭送公主。”   陆琳琅由宫女搀扶着出了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她在殿外站了一会,突然又笑了起来,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意味。   酒过几巡,皇帝不胜酒力,由宫人搀扶着离去,最后宴席就这样慢慢散了。   高行修也喝了不少酒,正打算回府去,宫人却在一旁及时叫住了他,“将军喝了不少酒,公主殿□□恤将军,特意为将军准备了休憩的房间,今夜将军便不必回府了。将军请跟奴婢来。”   高行修剑眉微蹙,但也没有说什么,跟着宫人去了。   撩开珠帘,房间里香气缭绕,精致无比。屏退了宫人,高行修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最深处的寝室重重珠帘看不真切,似乎像是有人在,高行修拔剑挑开珠帘,果然有几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跪在地上,看模样像是宴会上的那几名美貌舞姬。   “将军。”舞姬仰头望他,声音柔媚,“公主殿下吩咐奴婢几个好好伺候将军,让将军尽兴。”   高行修站在原地没动,声音很冷,“出去。”   “将军……”有胆大的舞姬已经起身,上前就要扑到高行修身上。   高行修闭了闭眼,然后再缓缓睁开,他将剑刃拔的更开一点,声音冷酷无比,“我只说一遍。不然,我倒是不介意酒后失手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舞姬纷纷吓白了脸,她们互相对视一眼,低身朝高行修行礼告退,“是。”   高行修面色阴沉地落回剑,环视了房内一圈。他就知道陆琳琅没安什么好心,看来过了这么多年,这喜欢捉弄人的恶趣味还是一点没变。   高府上下空空荡荡,这么晚了回去也终究麻烦,如今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屋里竟然还点了合欢香,不知道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高行修拔剑,将燃着的合欢香一剑斩灭。   高行修凑合着在这里休憩了一晚,他是无意识间迷迷糊糊醒过来的。   行军打仗,他睡眠极浅,几乎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惊醒,很少有这种醒不过来的时候,高行修低沉地长喘了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扶住有些酸软的头。   这个香果然还是吸进去了一些。高行修面沉如水,低头看自己,一边心里把陆琳琅骂了一万遍,一边翻来覆去回味着夜里的绮迤梦境。   他昨夜竟然梦见了苏婵。   她莹白如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妖,哭的是那么好听,他将她欺在被中,反复地弯折倾轧。   高行修平视着空气,眼神是难得的迷蒙和恍惚,似乎是在单纯地看着空气,似乎又像是在回味。   苏婵。苏婵。   过了这几天,她应该是放出来了。不知过去这么久了,她会不会想起他。   他体会过她红唇的美妙,一旦深想下去便又有隐隐复苏的势头,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只能将遐想打住,拉向她惊慌失措跑开时的样子,那看向他时明明愤怒极了又隐忍着憋红的一张小脸。   怪招人疼的。让人更想欺负了。   这么招人却又这么弱,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她身上贴,再多来几个黄四那种的,她这种水磨性子怎么能够招架的住。   不知她将他的话听没听的进去,这段时间最好是给他乖乖的,离那个李怀玉远远的。想到这里时,高行修冷哼了一声。   几天后,苏大家里收到了一箱黄金。   来人是一个皮肤有些黑的青年,像是当兵模样,青年向苏大施了一礼后,放下箱子便走了。剩下苏大和苏婵两人面面相觑。   .   “他竟然说那样的话!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李母哭嚎不止,气的简直要吐血。培养李怀玉金榜题名、登朝入仕是她最大的愿望,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轻易就将这一切视如草芥。   她现在想想就觉得自己白生了这个儿子,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她怎能不恨!   李怀素听了这一切之后也很震惊,她也是想不明白,这苏婵是不是给哥哥吃了什么迷魂药了,怎么就为了她这么魔怔,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她心里也是恨极了苏婵,恨恨道,“难道真的要让哥哥娶她?”   “不能!绝对不能!这是要活活气死我!”李母哭道。   “那难道就真的不让哥哥科考了?哥哥的性子我们都知道,他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最倔强,他说为了苏婵不科考,说不定真的会……”   李母止住了嚎哭,眼中爬满了深深的恐惧,“不不不!绝不行!”   “怀玉得科考,他必须得科考!”她费尽心思才供他到这地步,绝不能半途而废到这里。   她突然一下子就想开了,与其看着李怀玉放弃大好仕途令她心如刀割,他要娶苏婵这件事,突然也变得能够接受了起来。   可是她不甘心呢!凭什么就这样妥协,就这样接受了苏婵!她死也不甘心!   李怀素想了想,道,“娘,我有一个主意。既能让哥哥安心考试,又能够不让苏婵真的嫁到我们家里来。”   李母欣喜若狂,像是逮到了救命稻草,“你快说!你快说!”   “我们可以造假婚书啊。”李怀素笑道,笑的有些阴毒,“三书六礼,婚书才是最重要的一步,只要婚书不是真的,那么之前的一切都做不得数。哥哥几月之后便要秋闱,等到他考中之后,我们便找个人牙子把苏婵给悄悄卖了,反正但时候我们全家已经去了京城赶考,谁还会认得咱们?”   李母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满是不安又满是激动,“这样……可行吗?怀玉他,会不会……”   “娘,如今这是唯一两全的办法。”李怀素看出她的犹豫,继续蛊惑道,“哥哥就算到时候发现一切,但也为时已晚,就算他真的因为这事恨上了我们,但我们是他的亲人,亲人就没有过不去的槛,他又怎能真的恨我们。再说我们可全都是为了他好,娘难道真的愿意看着一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女人嫁给哥哥,让他仕途受累吗?等他想明白了这点,我们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李母安下心来,拍了拍她的手,“好。就这么办。”   李母当天就把李怀玉叫了过来,跟他好好商量了他和苏婵的婚事。她的一言一行非常诚恳,言语中表达了对苏婵的愧疚,说了一大通软和话,最后同意他和苏婵的婚事,只要他之后一心念书。   李怀玉起初是半信半疑,等到李母亲自又去了一趟苏大家,真心地向两人赔礼道歉,又和苏大坐下认真商量了这门婚事,这段时间又开始出去采买聘礼,看上去像是真的当个事来办,他的心才是真真正正地放了下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有条不紊地发展起来。他不可置信,又喜悦的难以言表,这种感觉让他如坠云端,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真的要娶苏婵了。   半月之后,千里之外的京城,高行修收到了来自杜齐的飞鸽传书。   笙旗猎猎,高行修站在校场台,一目十行看完几行字的纸条,用力将纸条攥成一团,脸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备马。”他吩咐周奉年,“我要去一趟宫里。”   “怎么了将军?”周奉年疑惑道。   “陛下不是说了吗?江南那一带还有一些残留的余毒。”高行修冷笑,“这些不长记性的人,本将军觉得合该要让他们好好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听话二字。”   周奉年看着自家将军嘴里说着轻描淡写的话,脸色却阴鸷的可怕,一时有些后怕,识相地闭了嘴。   高行修入宫之后很快便离宫,当夜便得了懿旨,率军再次奔赴江南。   作者有话说:   下章抢亲!   明日入v啦!请大家继续支持!感谢!感谢在2023-04-10 23:44:08~2023-04-17 16:0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216626 12瓶;小孙就是小小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 21 章   ◎我来带她走◎   苏婵这阵子恍若过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她喜欢李怀玉这件事, 若不是这阵子发生了太多无法控制的事情,这本是她跟任何人都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享受于这种隐秘又无言的爱慕之中,她从未想过要和李怀玉共度一生,如今竟然真的能够成为他的妻。这件事光是要她想一想, 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了云端中。   不可置信的恍惚和心满意足的喜悦每分每秒地充盈着她。   李家先是递来了定亲的聘书, 然后便是聘礼, 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次。苏婵和苏大两人不厌其烦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将聘礼全部小心翼翼地挪入了柴房。   然后苏大便开始忙前忙后准备苏婵的嫁妆, 苏婵也在最后加紧绣着嫁衣。   有的时候杨氏会过来帮忙。虽然杨永那件事之后两家淡了来往,但杨氏是个实在人,如今听说苏婵要嫁人了, 还是嫁给西里最出息的李公子,也是真心为苏婵感到高兴,之前的龃龉彼此也都一笑而过。   “哎哟, 我就说阿婵从小就心细手巧, 不输给她娘, 这嫁衣你看看,可真是漂亮!”   大红色的嫁衣艳丽非凡,上面精心绣着各色的花间燕翅、新荷初开, 一针一线足可见刺绣之人的心血。几个邻里邻外都看的眼热,都在暗自思忖着若是等到自家的女儿日后嫁人,也要照着样子绣一件这样漂亮的嫁衣。   “照我说,这李怀玉也是咱们西里最为出色的公子,我们阿婵可真是好福气,找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   又有人插嘴道, “可不是!马上便要秋闱了, 等到时候放了榜, 那我们阿婵还是做官夫人的命呢!一辈子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之前从不上门的乡亲邻里都来了,小小的苏家如今也算是门庭若市,周围全是一片艳羡的祝贺声,或真心或巴结。苏婵微笑地抚摸着嫁衣上展翅盘旋的凤凰,偶尔客气地回几句话。   如今整个西里皆在见证着她的婚事,她多么想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一切,只要有母亲和阿爹两个人见证,那便尽够了。   她多么想让母亲知道,她嫁给了一个从小便仰慕的人。   这一阵子所有的一切都向她扑面而来,邻里的祝贺到访……李家的婚书聘礼……还有李怀玉。   他如今正在安心备考,准备不日后的秋闱,等过了秋闱之后,两人便正式成婚。周围的一切仿佛是风,而她是被风吹上天的那片云。   就怕哪天风大,不要将她给刮下来。   .   在李家操办聘礼的时候,李怀玉每一天都在争分夺秒的读书。   这是他用自己的前程换来的亲事,他必须要在秋闱一击即中,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今想来,这一切仍是让他觉得恍然若梦。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不久之后便会成为他的妻,他们将会一起携手到老,生生世世刻在并排的墓碑上,永远都不会分开。   李怀玉缓缓平复着紊乱的内心,重新拿起书本,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李母趴在门外,从门缝里悄悄看着李怀玉奋笔疾书,颇为欣慰地点头。   如今他每日刻苦读书,李母这些日子以来操办婚事又累又烦的心情也得到了莫大的缓解。只要能够让怀玉专心读书,这点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她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把功夫给做足了。   她趁着出门采买聘礼的机会,悄悄去了几个人牙子那打听了打听,心里大约有了数。等到怀玉中了秋闱进京赶考之后,她便第一时间把苏婵给发卖了。   反正婚书做不的真,到时候苏大要是来纠缠,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投告无门。   季云天在县衙里当差,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李怀玉和苏婵即将成亲的消息。   想那李怀玉还真是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运,不仅学业有成,还马上要迎娶漂亮的美娇娘。季云天想想那苏婵一颦一笑的样子,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虽娶妻,但家中妻子彪悍如虎,他也不敢生出什么纳妾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苏婵要嫁给李怀玉,他就浑身不舒服。   季云天心烦意乱,整理着架上的案卷,无意间翻出了黄四的案卷。   原来是黄四死了之后,黄大思前想后,又去县衙把他的死报了案。整个西塘县统管着大大小小的村镇,西里镇则是直接受县衙管辖。   虽是报了案,案子却仍是不了了之的无头案,被下头的人随意束之高阁了。季云天随意翻了翻,这黄四之前得罪的人还真是不少,竟然和李怀玉也有过节。   据说两人发生过一次争吵,之后黄四几天之后便莫名其妙死了。   季云天合上了案卷,神色若有所思。   .   白云过隙,日子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几个月以来李怀玉一直沉浸在学海中,一转眼便到了秋闱。   他在考院里待了九天九夜,等到试题全部考完,考院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人群里等待着他,一脸的焦急与张望。   一看见李怀玉出来,李母拉着李怀素第一时间凑上前,“怎么样啊我儿?可有把握?”   “放心吧母亲。”李怀玉胸有成竹道。他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掠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倩影,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两人如今还无名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来看他的必要。   李怀玉很快便释怀,对李母笑道,“好了母亲,如今我已经考完秋闱,我和阿婵的亲事……也该提上日子了。”   李母的笑僵了一僵。   她神色恢复如常,随即点头,“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如今你一身轻松,是该好好选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一下你们的婚事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去。苏婵默默从角落里走出来,久久望向李怀玉的背影,眼眶微微湿润。   她擦了擦眼角,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与三人背道而驰。   他这么刻苦,这么聪明,他一定会考中的。   一定会。   .   大帐内。高行修垂眸看着手中纸条,烛火映着他阴沉漠然的一张脸。   周奉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他觉得将军自打来到江南之后,心情便变得极为不好,隔几日便要与杜齐传信,也不知道在打探些什么。   他虽不清楚,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将军每次看到新的纸条时,表情就会更难看上几分。   高行修沉默地看完,将纸条随手丢进了烛台。   脆弱的纸张打着卷,很快在猛烈的火焰中烧成了灰烬。他盯着那一星半点的灰烬轻烟,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自己入了虎狼窝,竟然还一门心思往里跳。”   周奉年听得云里雾里,“将军在说谁?”   高行修盯着幽幽烛火,冷笑道,“当真是蠢不可及。就凭她那点斤两,还想做那有情饮水饱的美梦。”   “所嫁非良家,所托非善终……你说本将军去把她敲醒,算不算的上是救她于水火?”   周奉年:“……”   高行修想了想,冷笑一声,又缓缓道,“算了。”   不听话的兔子,是该拎起来好好敲打一顿。但不是现在。   既然这么不听话,合该是长点教训才好。   索性由着她去,等到她所期盼的最美满的一天到来时,在那一刻再将一切悉数打碎。   这样她才会狠狠地记住,她的这一腔情愿,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海市蜃楼罢了。   .   光阴变幻,日月轮转,日子如同指尖流沙一般很快过去。   李家和苏家两家,终于还是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按习俗来说,男女双方成亲前一夜,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但李怀玉实在耐不住相思,当夜偷偷去了苏婵家里。   苏大已经睡去,李怀玉站在苏婵的寝室外,两人一墙之隔,他靠在墙上,望着夜幕中皎洁的月光,“阿婵,我如今还是不敢相信,明日真的要娶你为妻了。”   那皎洁的月光盈盈照耀着他,月色下他的神情温柔又恍惚。   秋闱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和苏婵在一起。这阵子真的过的像是一个甜蜜的梦,一个他愿意永远沉溺其中的美梦。   别人不会知道,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份莫名的焦灼。这种焦灼感毫无依据,在他每次幸福感达到顶峰的时候都会悄然降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不能将这份不安告诉苏婵,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耐着,在心里反复地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到了明日,过了明日就好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怀玉。”苏婵倚在床头,温柔地唤他,“我在。我一直在。”   李怀玉怔了怔,眉眼一下子沉下来,那份焦灼感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被妥帖地压了回去。   “嗯。”   他知道她看不见他,但仍是执拗地面对着那面墙壁,温声道,“阿婵,等我。”   夜色中,她的声音温柔,“嗯。好好休息。”   苏婵默默听着外面脚步远去的声音,温柔地扬着唇角。   片刻后,她收回了唇角,眼中冷冷,那浅浅笑容在烛火下慢慢隐去。   最近,她的心中始终有股隐隐不好的感觉,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不敢将这想法告诉李怀玉,怕让他无端担心。   她垂下头去,将手缓缓放在膝上整齐叠好的嫁衣上,慢慢地攥紧,压住来自心底那莫名的不安。   但愿。但愿是她多想了。   李怀玉回到家时,李母正拿着婚书细细打量着,看到李怀玉回来,她忙把婚书藏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我儿,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大半夜你去了哪里?”   李怀玉瞥了一眼李母的脸色。   他并没有将刚才看到的多想。那婚书是他当着阖族长老的面一笔一划亲自写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并不想将偷偷见了苏婵的事隐瞒于她,坦然回道,“我去见了苏婵。”   李母蹙了蹙眉。无论在哪里,男女成亲前一夜是绝对不允许见面的,这会被视作不吉利。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这婚本来就不是真的,她也没必要当回事。   “好啊。好啊。”李母笑着应付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日才好有精神。”   李怀玉没想到自己闹了那一通之后,李母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他心中很是感动,温和道,“谢谢母亲,不早了,母亲也快去休息吧。”   李母笑着点点头,目送着李怀玉进了房关了门,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换上了一幅愧疚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儿啊。这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前程着想。你可莫要怪娘。   .   夜里,苏婵做了一场噩梦。   她竟然梦见了高行修。   过去了这么久,她都要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他的模样很模糊,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站在一片红色的喜宴之中,是那样的颀长而冰冷,与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身披嫁衣,跪在地上,而他冷冷站在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缓缓抽出了剑,那剑身上淅淅沥沥淌着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溪,而李怀玉正插在剑上……   “不——”苏婵颤抖地醒来,冷汗涔涔。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沉色,苏婵缓了缓神,怔怔望着窗外还未亮的天色。   她要起来准备了。   苏婵缓缓从床上起身,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件一件脱掉衣服。   香肩如雪,乌发如云,锁骨像是深陷的一汪清泉,收紧的腰线盈盈一握。她脱掉了亵衣,又一层层换上了繁冗的嫁衣。   冰冷的布料似乎给了她莫名的一些慰藉,让她从噩梦的余威中缓缓地振作了出来。   苏婵抚摸着嫁衣上精美的鸾凤,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怎么能做这样荒谬的梦?过了这么久,高修想必早就将她这个小人物给忘了。   娥眉不染而黛,红唇不点而朱,美的像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苏婵坐在镜前,放下抿唇的红纸,又慢慢给自己梳了髻,将华美繁重的凤冠戴在头上。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不能让任何不好的情绪来影响自己。   目光一落,那一只梅花簪静静躺在桌上。   她微微一笑,将梅花簪执起,流苏微微晃着,她将它缓缓插到了髻中。   过了一会苏大进来了,他今日穿着苏婵给他做的新衣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洋洋喜气。看到苏婵身穿凤冠霞帔端坐在床前,低眉婉转眉目如画,他愣了一愣,不由得感叹道,“我家的闺女,比起天上的仙女也不输!”   他看着看着,眼眶湿了,“可惜啊,你娘心心念念的这一天,终究是无福得见了。但愿她天上有灵,能够看到这一切。”   “爹。”苏婵也热了眼眶,两人默默握着手,眼中皆含着热泪。   又过了半晌,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逼近,苏大擦了擦泪,开玩笑道,“你瞧,新郎官这个点就来了,也是够心急的。”   苏婵破涕而笑。   迎亲的队伍很快便停在了苏家门口。李怀玉站在门外,一身红色喜服衬的整个人少了书卷气,多了些精神气。   苏婵被苏大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的身边。   临走之前,苏大握着她的手,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微微哽咽,“闺女,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在那里受了委屈,就告诉爹。”   苏婵鼻子一酸,透过红色盖头,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阿爹已经两鬓斑白,他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一些。   她有些难过,她终究再也不能和阿爹时时刻刻在一起了,他以后会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   李怀玉温和道,“不会让阿婵受委屈的。岳父放心。”   苏婵握着苏大,声音微微颤抖,“阿爹,女儿会时常来看你的,你要保重身体。”   苏大扯了扯笑,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李怀玉牵着苏婵的手,对她宽慰一笑,苏婵也对他笑了笑,即使隔着盖头他看不见。   西里今年碰上了难得的婚事,整个街道都围满了人,人群夹道观望,周围皆是祝福的欢声笑语。苏婵坐在喜轿内,李怀玉跟在她的轿边。   “阿婵,我有些害怕。”李怀玉轻轻道。   虽然人声鼎沸,锣鼓唢呐声不绝于耳,苏婵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她隔着车帘看他,宽慰道,“别怕。我一直在。”   李怀玉微微笑开。   随着一路的人流和激昂的锣鼓唢呐声,队伍一路缓缓行到了李家。   李怀素先下了马,踩着满地的喜钱和红纸,朝稳稳落轿的喜轿伸出了手。   一双白皙的柔荑缓缓伸了出来,苏婵提着裙矩下了轿,下一刻手被他稳稳地攥在了手里。   两人一同跨了火盆。李家里面一片热闹,庭院里围满了人。李母坐在主位上,旁边随着李怀素,两人看到苏婵后目光皆是一变,不过随即便很好地换了脸色,强自迎着笑走了过去,很快几人便热络成一团。   黄大夹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面色有些不好看。   几天之前县衙的人突然找上了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关于黄四的死,字里行间直指李怀玉。   黄大虽然不喜黄四,但黄四到底是他的亲弟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黄四突然横死,死的还这样惨,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些难以释怀。   他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李怀玉,目光有些阴恻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苏婵和李怀玉面对面,还未低下头去,便听得突兀的一道声音传来。   “等等——”   喜气洋洋的笑声随之一顿。   苏婵盖头之下的脸色一变,莫名其妙感到心口一滞。   人群皆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一名高大的青年迎着众人的注视缓缓走了进来。青年面色微黑,不苟言笑,看上去像是当兵模样,手中捧着一方盒子。   苏婵看着来人,愣在了原地,心中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认得这个人,前段时间就是这个人把那一箱来历不明的黄金放在了他们家里。   当时她和苏大看着那箱黄金都不敢动,想要找到那人把它还回去,但男人却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出现。如今竟是现身在了这里。   杜齐目不斜视,缓缓越过众人,走到李怀玉和苏婵面前,声音平静道,“李公子。将军得知公子成婚,特意吩咐我送来一份贺礼。”   李怀玉蹙眉,“将军?我并不认识什么将军。”   杜齐看着两人,神色并无一丝多余的情绪,透着打仗的人特有的麻木冷酷,“你们两人都见过将军。将军如今正在路上,特意嘱咐在下先将贺礼奉上。想必过不了片刻,将军马上就会和你们见面的。”   李怀玉按捺住心底的异样,平静道,“那便多谢将军的好意了。李某收下便是。”   见李怀玉只是回应,并无动作,杜齐道,“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李怀玉蹙了蹙眉,准备如他所愿将盒子打开,杜齐却突然将盒子一转,递到了苏婵的眼底。   “将军说了,盒子里的东西,要姑娘亲自打开。”   苏婵隔着红盖头,不安地看着杜齐。   她盯着杜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渐渐地,她似乎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她紧紧盯着杜齐,突然有种被人呃住了咽喉的感觉,她张了张嘴,却似乎难以开口说一句话了。   片刻后,她终是移开了目光,将手缓缓放在了盒子上,停了半晌,慢慢打开了它。   下一刻,她猛地后退。   盖头一下子被风扬起,悠悠飘在了空中。   盒子被瞬间掀翻,一截腐烂的手臂从盒中掉了出来,隐隐可见其间森森白骨。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热闹的喜宴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人人皆是一脸惊恐,有些开始尖叫奔跑,更有围在前面看清楚的几人已经开始俯身呕吐。   李母被李怀素稳住了身子,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一时半会也吓了个半死。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高喊,是苏大,“黄四——是黄四的手——是我弟弟的那只断手——”   “我弟弟的手为何在这里,是你们杀了黄四,是不是你们杀了黄四——”   人群一片惊恐,吓得连连后退,“黄四还魂了——黄四还魂了——”   小孩的哭声,妇女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人群纷纷奔跑踩踏,仿佛一秒掀起来的巨大狂风。而苏婵被夹在这狂风中摇摇欲坠。   她被挤在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人将她稳稳地护了起来,是杜齐。   周围全是一片嘈杂的哭叫,苏婵死死盯着眼前的杜齐,她的声音模糊在一片喧哗之中,“——你说的将军,是谁?”   心中那一个隐隐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是我。”   人群安静了下来,刚才喧哗的响声下一刻迎来了彻底的死寂。   一片缄默不语,人人都因为一种莫名的情绪而沉默了下来,他们纷纷望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群持枪的士兵,士兵最前面有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被最前面那个骑着马的高大男人所攫取。   苏婵怔怔看着来人,一瞬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高行修坐在马上,缓缓现身在众人眼前,鹰眼直直凝着她。   她今日一身红色嫁衣,脸上精心涂着脂粉,也掩不住看到他时那一瞬惨白的面色,这就显得那娇艳的红唇更为艳丽,甚至此时此刻多了几分凄艳的意味。她今日是美艳动人的。   但是这种美丽在高行修的眼中显得尤为刺眼。他微微眯起眼。   苏婵目光涣散,怔怔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高行修。   心中的不安终于还是扩大到了极限,昨夜的噩梦成了真,耳中嗡嗡的响声被平静所取代,渐渐地,她竟然不感到害怕了。   她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仰起头,迎上他铺面而来的注视,平静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你到底是谁?”   高行修盯着她苍白失色的小脸,平声道,“我的本名,叫高行修。”   “高行修?”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是那个左将军高行修?”   窃窃私语的声音沾染上了惶恐,“是那个战屠高行修吗?……天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婵的心猛地一沉。   高行修……   她也隐约听过这位高将军的凶名,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将高修和高行修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高行修……原来他竟是那个高行修。   那个赫赫有名的左将军,那个战屠。原来他连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看着苏婵惶然后退的模样,高行修剑眉蹙起,他下了马,一步步走近她。   看到男人朝她逼近,苏婵慌乱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有人将她护在身后,阻隔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她被纳入安全的屏障。   是李怀玉。   李怀玉看着高行修,眼神发冷,“高将军。今日突然出现,不知为何要搅乱我和阿婵的婚事?”   高行修目光落向李怀玉,声音居高临下,“我来带她走。”   李怀玉面色沉下去,“今日是我的拜堂之日,阿婵已经是我的妻。不知将军为何要带走我的妻?”   “你的妻?”高行修反问一句,“拜堂礼数未成,便算不得妻。”   “三书六礼已经走完,便已经是夫妻。”   高行修突然又看了李怀玉一眼,那目光中竟然有股隐隐的讥诮,“那你不妨问一下你的家里人,你的三书六礼,都作不作数?”   说完之后,他鹰眼一转,准确地找到人群中的李母,那目光中的寒意让李母脸色随之大变!   李母大惊失色,心口砰砰狂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怀素没有去管李母,也全然不顾心虚的恐惧,自高行修出现之后,她的所有心思便都被他吸引了。她怔怔看着高行修,喃喃道,“是你……”   李母急急问她,“你认识他?他是谁?”   李怀素恍然大悟,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原来是你……”   “你就是苏婵藏在家里的那个男人?”   人群一下子又哗然起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又因为四周虎视眈眈的带刀军兵的眼神威慑而纷纷噤声不语。   听得高行修的话,李怀玉心中忽的一沉,“你什么意思?”   高行修默默看他,再也不说一句话,那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冷冽、有不屑、也有一丝丝怜悯。   那一丝妒忌被他很好地隐藏住了,他不会从中窥探到分毫。   “李怀玉。”他对他道,“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便算的。你想的简单,可有些人却并不如你所想般简单。你总该搞搞清楚,成亲这件事不是你想娶,就可以娶的。”   李怀玉听得更是心中不安,“你把话说清楚。”   “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查。”高行修扬起下巴,倨傲看着他,“反正今日,苏婵,我要带走。”   李怀玉咬牙,“你休想,除非——”   话还未说完,他一个闷哼,下一刻身子缓缓倾斜。   李母立刻哭喊起来,“天呢——我儿——我儿——”   身后的苏婵睁大眼,她呼吸一紧,第一时间托住缓缓倒地的李怀玉。   鲜血正在李怀玉的嘴角缓缓流淌,苏婵跪在地上抱着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高行修的眼中满是愤怒的质问。   李母哭叫着冲了过来,老母鸡一样护在李怀玉身前,对高行修的惧怕也转变成了无边的愤怒,又因为那仅存的后怕而不敢扯开了嗓子叫骂,只一味大喊道,“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   高行修根本不理会哭天抢地的李母,目光略过李母,始终落在苏婵的身上。   而苏婵也在看着他。   那饱含怨气的杏眸圆睁着,眼尾被渐渐熏红了,不再承着惧怕,不再承着柔和,只有满满的愤怒和委屈,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高修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被她生生止住,她忍了又忍,微颤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愤怒和不甘,“不知民女做了何事,将军为何要搅乱我的婚事,又为何无缘无故打人?”   李怀玉在她怀中咳了咳,苏婵感受到了,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嘴角的血,心疼的几乎快要落泪。   “怀玉,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李怀玉摇了摇头,声音微微有些虚弱,“阿婵……我没事。”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高行修面沉如冰地看着,怒极反笑,缓缓拔出腰间的剑,狠狠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剑颇有威慑力地狠狠插在地上,众人皆是被这一声巨大动静唬住了,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又归为了沉寂。   李母的哭叫声也戛然而止,她愣愣看着那斜插在地上的剑,随即抖了抖身子,更厉害地嚎了起来。   “来人啊——杀人了——青天白日的,有人要在这里杀人了——”   又看向高行修拔出剑之后,便一步一步走向苏婵和李怀玉两人,李母心里一个激灵,生怕他真的要对李怀玉下手。“起开——”她一把推开苏婵,自己把李怀玉抱了起来,再狠狠将苏婵往外推,嘴里不断咒骂道,“都是你这个惹祸精!你要害死我儿——你和这个家里养的野男人要害死我儿——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李怀玉气的说不出话来,咳得更厉害了。   周围皆是混乱不堪的一切,高行修突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他明明话不多,但他一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会自动噤声,就连李母都不自觉地闭上嘴,只至于他的一言一句都听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中有讥讽、有不屑,“这就是你找的好人家,好夫君。”   苏婵有些狼狈地跪在地上,头上的凤冠被挤的凌乱,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凄艳的灰败感,她看着高行修,因为愤怒而颤着声音。   “民女自认救过将军一命,但从未以此来邀功,我也自认从始至终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不知民女究竟做了什么,换来今日这样的结果?”   “你做了什么?”高行修俯身看她,“我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你忘了吗?”   苏婵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咬牙道,“民女卑贱之躯,从来不曾肖想过将军。将军也莫要再玩弄民女。民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从始至终只想过好自己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求将军念着我对你曾经的那一点恩情,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她和阿爹已经因为他而下了大狱,那个时候苏婵就在想,以后最好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瓜葛,没成想他今日又突然出现,不仅搅黄了她的婚礼,还伤了李怀玉。她怎能不恨不怨。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思绪中慢慢找回了坚定和清晰,“我与将军本就是萍水之缘,云泥之别,要是没有偶然的际遇,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将军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我从来都没有妄想和将军有什么牵扯,从始至终也不曾想要攀附权贵,妄图挟恩图报。将军今日如此举动,还牵扯上无辜之人受累,民女实在不能理解,请将军给我一个说法。”   “你要听说法,那本将军就给你个说法。”高行修贴近她,声音冷然,“苏婵,我不许你嫁他,你听明白了没有?”   苏婵狠狠咬唇,凄怨道,“怀玉早已与我定亲,他便是我以后的郎君,我与他情投意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将军为何要伤他?”   “够了!”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他,高行修狠狠蹙眉,狠声道,“我没有一剑杀了他,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你再多说一句,就别逼我现在改变主意!”   李母听见了这句,身子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下一刻没命地哭喊了起来,“来人啊——要杀人了——来人——来人——”   苏婵整个人都跟冻住了一样,她下意识便想起了黄四。   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人的,他是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人的。   她颤抖着唇,强自维持着镇静,“你不能杀人——这里是青天白日,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不会杀人的……你不会的……”   高行修不屑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高傲的讥讽。   苏婵失神地看着他,心越来越沉,喃喃道,“你不能杀人的……就算你是大将军,也不能随便杀人……你若敢杀人,我会去告你,我去告你……”   高行修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告我?你大可试一试。”   听到这句话,苏婵的肩膀慢慢垮了下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底气。   高行修权势滔天,她之前还可笑的害怕杀了黄四会连累到他,一个黄四在他眼里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连个草芥都不如。   她颤抖着唇,“……你到底想如何?”   人群一片混乱,有李母的哭喊声,众人的叫闹声,还有士兵冷硬的叱喝声,根本没有人听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在说些什么,但是苏婵听到了,他的一句一字她都听得格外清晰,“苏婵,我给你两个选择。”   高行修俯下身,凑近她,用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你跟我走。”   苏婵脸色煞白。   高行修冷哼。下一刻,她被他死死扣住手腕提了起来。她没有选择挣扎,任由他强横牵起,如同提线木偶。   李怀玉不知何时挣扎着起了身,跑过去拉扯苏婵,“阿婵——阿婵——”   高行修一个眼刀猛地扫过去,看向李怀玉的眼中有浓烈的杀意。   他的杀意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已经把手放在了剑鞘上,苏婵一张脸都吓白了,下意识拼命推搡开李怀玉,对高行修喊道,“别动他——你不要动他——”   李母也死死抱住李怀玉,生怕他真的会被高行修一剑砍了,她扭头拼命喊着一直傻愣愣站着的李怀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拉住你哥!”   几人一起制住李怀玉,黄大也在高声叫喊着黄四,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高行修拉扯着苏婵退出人群,杜齐领着兵马立刻齐刷刷地围成包围圈,开始高声控制住场面。   高行修扯着苏婵退出来,将她扔进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里。   “带走!”   .   马车里,一男一女正在无声对峙着,两人皆是带着满腔的怒意。只不过一个是怒目相向,一个是心如死灰。   苏婵静静低着头,毫无反应,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中盛着满满的灰烬。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用何种面目面对他了,也懒得再躲避他那如芒在背的注视。那种无力的愤怒,达到幸福再坠落谷底的绝望让她身心俱疲,她如今连痛苦都变得麻木了。   “怎么?就这么恨我?恨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说话!”   和滔天的悲伤比起来,那点面对他时的畏惧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苏婵微微苦涩一笑,“将军,事到如今,你让我说什么?”   “苏婵!莫要给我装傻!”高行修一直在死死盯着她,“本将军的心思,你是当真不知道吗?”   “你若是不知道也无妨,那本将军现在就让你想起来。”他说完之后,作势便朝她逼近。   苏婵一张脸都吓白了,终于有了反应,连连往后退,“我知道!”   她羞愤地垂下去头,攥紧了手指,艰难开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高行修气极反笑,“你知道你还嫁给别人!”   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玲珑可人,生来便有一颗七窍心肠,苏婵怎能不清楚高行修对她的心思。   或许是从那一个强横的不速之吻,或者是更早之前的突然牵手,或者是他单纯看向她时的眼神。她便逐渐地清楚,男人对于自己的心思。   她惶恐,躲避,假装什么也不知,一心与他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她以为他就算是喜欢她,但那喜欢也是稍纵即逝的,只要他早点离开,他们今后便再无任何瓜葛,哪曾想有朝一日他又再次忽然而至,无情地掀翻了她的一切。   苏婵脸上只觉得火辣辣,她垂下眼去,艰涩道,“将军英明神武,而我只是一介草民,和将军相比犹如微末之尘,世上女郎千千万,还请将军放过我……”   “我若不放又如何?”   苏婵羞愤地闭上了眼。   高行修鹰眼缓慢地逡巡着苏婵,红唇艳妆,凤冠霞帔,那鲜红的颜色刺的他眼疼,他知道这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嫁衣,他早就看这破布不顺眼了。   “穿的是什么东西?给我脱了。”   苏婵愕然抬眸看他,又猛地垂下眼去,屈辱地攥紧嫁衣,一动不动。   “你若再犹犹豫豫,本将军可亲自帮你。”   苏婵抖了抖身子,羞耻地咬了咬牙,妥协道,“……好。”   “民女要更衣,还请将军回避。”   看到她这幅倔强又隐忍的模样,高行修大言不惭,“怎么?你在照顾我的时候,不是也把我看了个遍吗?如今换成是我,很公平。”   苏婵气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强忍着怒气,身子都在气的发了抖,那滔天的火气莫名其妙消了下去,高行修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一些。   他直直看她,声音陡然拔高,“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大老板的订阅和支持!祝您暴富行大运!天天有美事!   预收:《嫁给黑皮糙汉弟弟》,欢迎收藏!   顾司婉探亲时被恶毒继母陷害,坠落山崖失了忆,被一家猎户所救。   女郎明媚皓齿,香泪楚楚,还不记得自己家住哪里。猎户夫妇一看乐了,生得这样好样貌,再好好养几年,正好给他的好大儿娶了当媳妇。   然后便听到身后门扉一声响,啪嗒有什么东西掉了,聂双站在柴门边,眼睛直直盯着那雪玉一般的人儿,眼珠子都不会转弯了,手里的柴火摔了一地。   。   起初,聂双对这个天降的大家闺秀视若神祗,细心娇养无微不至,连偷偷看她一眼都带着小心翼翼。   后来,他强壮的身躯压住她,舔一口她挣扎的耳垂,力道像是发了狠,发红的眼中满是令人难以负荷的沉痛和哀求,“阿姊,不要回去,就陪我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不好吗?”   感谢在2023-04-17 16:02:20~2023-04-18 23:2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郁孤台 2瓶;冉冉爱喝星冰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 22 章   ◎你是跑不了的◎   苏婵捏着裙裾, 肩膀发着抖,因为愤怒手指尖都在微微的发着颤。   声音都带着颤抖的指责,“……你欺人太甚。”   高行修并不在意,甚至弃了那笔直的姿态, 略有些懒散地靠在马车上, 好心情地用手指敲击着旁边的车壁, 发出缓慢的一声声响, 话语暧昧, 声音却冷,“快点。我只再说一遍。”   说完之后,他便侧过脸, 直直盯着她,看着她垂着头,隐忍又倔强地揪着衣领, 有泪水在眼眶滚动, 就是迟迟不落下, 熏红的眼角下,那一颗浅浅的痣显得更加清晰。   苏婵狠狠咬住唇。   她只剩恨他怨他,其余再无其他, 她凭什么还要有其他无谓的情感?可是如今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还是没出息地产生了那不堪一击的羞耻心。   她手指揪着衣领,迟疑许久,就是下不去手。   那缓慢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像是无声又压迫的催促。马车里很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半晌之后, 她闭上眼, 终是麻木地动了动手指。   敲击声停下了。   苏婵浑身都在发颤, 脸庞和脖颈弥漫着血红一片,窸窣的响声极慢地传来,她开始缓缓剥开了衣襟。   那一侧白如雪的肩头露了出来,深陷的锁骨像是一汪醇美的酒,浓稠的红,极致的白,两种色彩的对比惊人地铺垫在他的眼中。   高行修凝着她,下意识下呼吸都轻了一些,眸光逐渐暗沉。   突然,吧嗒一声。   有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砸在了嫁衣上。   高行修蹙了蹙眉。   过了一会,又有一颗眼泪无声滚落。   苏婵垂着头,手指紧紧捏着衣领,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再也一动不动。   高行修心中忽然一阵微堵,他侧了目光,突然有些不忍看。   他剑眉松开,又重新拧起,片刻后,声音带着些莫名的焦灼,“…别哭了。”   她这么不情愿,那他走便是。这么想着,他面色阴沉,长腿迈下了马车。   马车倏然一晃,等到他离开,苏婵才终于动了动,她连忙擦了擦眼泪,松了口气,有些如释重负。   不过还没等一会,那男人的手又伸了进来,苏婵吓得一个激灵,却见那双手在抛下一身衣服之后,便又很快收了回去。   苏婵怔怔看着落在膝上的新衣。   原来他连她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她心中顿时生出一抹无望的可笑。   她换好衣服,取下早已歪歪斜斜的凤冠,繁杂的头饰依次被取下,一缕流苏拍在了手背上,让她怔了怔,她将它从髻中取下。   是李怀玉送给她的那支梅花簪。   她捧着那梅花簪,悲恸地放在了心口。   .   高行修再次上车时,看到苏婵已经换好了衣服,还将头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取下来了,安静地坐在车里。   他心里满意极了,顿时觉得顺眼多了。   他坐在她旁边,低头去打量她。她却始终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好似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看着搭在裙裾上微微蜷缩的手指,高行修觉得有些好笑。   苏婵垂着眼,佯装着镇静,余光却在无时无刻注意着旁边人,心中那根弦崩的紧紧的。身边人突然动了一下,她心中一跳,下意识便要往旁边挪,下一刻男人那张放大的脸便猛地出现在她的眼底。   苏婵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躲,心脏砰砰狂跳。   高行修凑近她,却没有如苏婵所想般凑的更近,就维持着这个距离和动作,似乎就只是单纯地看看她的脸。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有些没好气,评判一句,“哭的跟花猫似的。丑死了。”   苏婵一怔,抬眸错愕看他。   她以前以为高行修只会用一种语调说话,而且惜字如金,从不多说一句废话,现在倒是讥讽、愤怒、威胁样样不落,语气五花八门,让她一时半会竟然感到有些陌生。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高行修蹙眉,顺手便拽起旁边的嫁衣给她擦脸。   他手劲大,又不甚温柔,结果越擦越严重,她脸上五彩斑斓的妆容全部融开,混着湿润的眼泪蔓延开来,这下真正成为了花脸。   高行修缓缓放下嫁衣,“……”   那嫁衣的料子并不太好,触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粗糙,苏婵的脸都被他擦红了,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光景,也根本没有在意,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但擦完了脸之后,感觉到高行修似乎还在看她,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些纳闷,又不想与他开口说话,只用眼神无声询问他。   高行修蹙眉看她,神色有些复杂。这时马车正好停了,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跟我出来。”   她被他扯出了马车,入目是一个树林繁茂的陌生地方,他将她带到一处溪流,“去洗洗。”   清澈的溪水映出她那五彩斑斓的一张脸,苏婵默默看了一会,这才理解了男人刚才的奇怪目光。她跪在溪边,低下头去,掬起一捧水,将脸埋在掌中。   冰冷的水洗去了一身斑驳的脂粉,也洗去了她脸上的泪,她整个人似乎也找回了一丝精气神。周围皆是一片陌生的世界,鸟鸣山涧,蜿蜒的羊肠小路下不知通往何处。   高行修站在她旁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这里离西里已经很远,你还是省省吧。”   苏婵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看着空气,声音很轻,“是不是只要我跟你走,你就不会伤害其他人?”   其实她只要跟他走,他可以什么也不干。他根本就懒得动手去杀谁。高行修抱臂看着她,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苏婵跪在溪边,缓缓捏紧了手指。今天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梦,她早上还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却又随即坠入了深渊,甚至她连此刻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只有一个渺茫的前路在等着她,身边还有一个阴沉不定的男人。   她咬了咬牙,艰涩道,“……好。”   .   周奉年候在大营外,看到高行修骑马归来,身后随着数名士兵,士兵中间还围着一辆马车,他皱了皱眉看了那马车一眼,然后便看见高行修下了马走向马车,掀起车帘,从里面拖出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周奉年揉了揉眼,又看一遍。   盯着自家将军身边那戴着兜帽的姑娘,看不见脸,瞧着身段倒是婀娜。周奉年半天缓过神,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他拉住杜齐,向他询问今日发生的一切,久久没反应过来。   今日高行修率了一队兵马匆匆离去,他还以为是去剿匪,没想到竟是去抢亲去了。   其实这次无关紧要的剿匪,根本就不用劳烦将军亲自出动,但是将军还是主动请缨从京城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想到这里,周奉年忽然想起将军和杜齐几日一传的飞鸽传信,还有那天将军在烛火下莫名其妙的那番语。   ……他家将军疯了?   不远奔袭千里,就为了抢一个女人?   是怕杨修文整的他还不够吗?   周奉年大为震撼,连声音都带着情绪:“朝野上下还在处处有人盯着将军,将军这样做实在是有些欠妥。”   杜齐倒是一脸平静:“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不是你我该置喙的。”   “你就知道向着将军说话。”周奉年弋他一眼。杜齐总是这样,闷声不响就帮将军处理好所有事,还从来不多问一句话,怪不得将军看重他。   周奉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让他来,他也想去那江南小镇休息上几天,天天让他在营里练兵,他早就在这里待够了。   远在千里的皇城,朝阳殿,陆琳琅也收到了来自江南传来的消息。   “什么?高行修强抢民女了?”   陆琳琅拍了拍手,乐了。   笑了一会,渐渐她便顿住笑,蹙起娥眉。   自古在民间,高官富户强抢民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又是山高皇帝远的江南,只要不是做的太过火,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大张旗鼓的作风,听说还差点杀了人,看着怎么也不像是高行修能做出来的事。   陆琳琅想了一想,突然极轻地勾唇一笑。   “你说,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如今连她这里都知道了,又何况是通晓天下事的父皇。   陆琳琅默默思忖着,笑容有些别有深意,“这高行修,真是越来越合本公主的心意了。”   她心情不坏地起身,吩咐身后的宫女,“本宫乏了。沐浴更衣。”   .   高行修牵着苏婵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着身边人,“盯着最近营内所有人,谁要是这个时候和京城通风报信,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通知放在杨修文身边的眼线,杨修文最近给谁传信,去见了谁,都要告诉我。”   他好不容易演的这场好戏,可不能让他错过了。   他的手劲很大,拉着她一路不知要去哪里。身边的士兵退去了,耳边尽是风声和嘈杂的喝喊声,手被抓的有些痛,苏婵在他掌中微微挣扎,高行修却在这时忽然停下,抬手扯掉了她头上的帽兜。   辽阔的天际线一望无际,整整十里尽是大大小小的营帐。望眼望去,整齐划一的士兵正在校场操练,伴着呼呼的风声发出叱咤震天的响声,另一边的射箭地,马蹄声急促,箭矢纷纷钉入靶子,传来欢呼的口哨,而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一阵阵肉|搏的激烈战斗,周围尽是肆意的哄笑声和叫骂声,汗水和凶悍,粗鲁与肆意充斥着眼底每一个角落,风中仿佛都充满了硝烟和狂野的气息。   苏婵站在校台,纤弱的身板与磅礴的一切比起来显得那样微小如芥。她被眼前的场面所震撼,久久失神,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一切,是一个她从没有接触过的,也从未曾想象过的危险世界。   高行修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低头去看那苍白失色的一张小脸,胸腔震动,朗声笑了笑。   听到了动静,苏婵怔怔抬头,与他对视。   这还是苏婵第一次看到高行修笑,除去以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笑的冷笑,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他如此真心的,真正的可以称之为笑的笑容。   他俯身看她,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眼眸如星,薄唇扬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蓬勃气息,低沉的语气里有笃定的得意,也有烈烈的飞扬。   “苏婵,死心吧。在这里,你是跑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见到媳妇就是一整个大开心!感谢在2023-04-18 23:29:32~2023-04-19 20: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喜欢这本小说了 10瓶;冉冉爱喝星冰乐 3瓶;跟你嗦,没男德就酱汁 2瓶;原味小怡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 23 章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怨恨极了我◎   “阿婵……阿婵……”李怀玉睁开眼, 从噩梦中惊醒。   李母和李怀素在床边端着汤药,抽抽噎噎道,“我儿……你终于醒了!”   李怀玉坐起身,神色木然。   他的目光穿过门外, 望向一地荒凉的庭院, 红色的喜钱和果子零落在地里, 火盆里的灰烬在风中飞扬, 处处透着一片荒凉的荼蘼。   他的眼睛也随着这一切染上了灰烬, 怔怔望着面前的所有,“阿婵呢……”   李母哭道,“她走了!被那个野男人带走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还念着她干什么……她丢下我们不管了——就这样让你脸上无光——还差点教那个人杀了你——这个狠心的东西——我们怎么怎么命苦,摊上这样一个人——”   李怀玉转头看向李母,他的声音很轻, 缓缓道, “……是吗?”   “母亲, 我的婚书呢?……”   李母愣了愣,下意识和李怀素对视了一眼,她的神色很快重归忿忿, 埋怨道,“我的儿,事到如今,你还看那东西看什么……她这样丢我们的脸,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我们李家不娶了,我们不要她……”   “……拿出来吧, 我想看……”   李母脸色变了变, 不过还在强自扯着慌, “你才刚醒,婚书不急的……我的儿,你先养好身子再说……那个我日后再拿给你……”   “婚书是假的,是吗?”   李母脸色大变,下意识便看李怀玉,李怀玉正在直直盯着她,温润的眼中布满一片深沉诡谲的黑。   李母笑道,“怎么会——那婚书可是你亲自写的,阿娘又不识字,我造那个干什么……”   李怀玉本来只是试探,但看到李母那一瞬间慌乱的神色,他便一切了然了。他闭上眼,凄然一笑。   “果然……”   他怎么会以为母亲就这样轻易转变了态度,他还真的以为母亲是想通了主意,真心接纳苏婵,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怎么会这么天真。   李怀玉压住心底的愤怒,强忍着平缓道,“母亲,你这样欺骗我,这样对待我和阿婵,你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我一直将你看做最重要的亲人,对你从无一丝欺骗,可你将我看作什么?一个随意玩弄的傀儡,一个让你攀龙附凤的棋子……就连我未来的妻子,你也百般阻挠,想方设法破坏。母亲,我是你的儿子,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又为何要这么对阿婵?”   李怀玉的声音沉痛而又平缓,“我的一切,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李母听得无地自容,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儿啊,娘是真心为了你好……娘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李怀玉轻笑,“那苏婵呢?”   “那是我真心喜欢之人!可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从来都瞧不上她,是吗?成亲之日,她被那样对待,你却视若无睹,还一门心思把她往外推!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那个时候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母亲这一切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李母被自家儿子一连串的质问弄的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好过,苏婵就这样当众被人抢走,他们李家在西里成了个大笑话。她只是想悄无声息断了这门亲事,可从来没有想过闹这么一通。如今人人都明里暗里笑话她,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记恨上了她,她终于怒道,“怎么?你是为了一个和跟着别人跑了的女人,来指责你的亲生母亲吗!”   李母只觉得这几日的委屈和怒意全部冲了出来,声音拔高,“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她苏婵!你自打认识了那个狐狸精之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吗?还有素素吗?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什么也跟我对着干,就连科考都可以不要!你是我费尽心思养大的儿子,我知不知道我为了供你读书,费了多少心血?舍了多少脸面!娘的一生都押在了你身上了,可你为了那个苏婵,什么话也不听了!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李怀玉苦笑,“原来母亲就是这么想的……我在你眼里的价值,就只有科考,只有当官,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李母摇头,李怀玉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她怎么不会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找一个高门贵女过上人人羡慕的好日子,但是那个人不能是苏婵,绝不能是苏婵。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自己已经过怕了这种日子,她很清楚苏婵这种人不仅会消磨他的斗志,还会影响他的判断,他和苏婵是没有未来的,她自己的教训,绝不能让李怀玉再次重蹈覆辙。   李怀玉闭上眼,声音很轻,“以后,我的事情,和母亲再无半点关系。”   李母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从李怀玉嘴里说出来的话,她颤抖着嘴唇,“……你说什么?”   “……你要为了一个苏婵恨上我是吗?你要为了她不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她声音都在发抖。   李怀玉站起身,默默走到父亲的灵牌前,跪了下去,他的身体孱弱,他的背影如松,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果然是白养了你……你这个白眼狼,不孝子……”李母浑身都气的抖了,扯开嘴古怪地笑了一声,“反正我现在成了西里的笑话,就连儿子也不认我了……好啊,好啊……那我去死!我去死好了!”   李怀素也有些慌了,急急拉住李母,“娘!娘!”   李怀玉紧紧闭着双眼,跪在地上岿然不动,郎心如铁。   李母飞快跑向自己的寝室,在房梁上吊了一根绳子。   李怀素看着李母将脖子套在了绳子上,哭道,“哥哥!你快看看娘!娘真的要上吊了!”   李怀玉痛苦地闭着眼,额角青筋暴起。   他想抛下一切不去管,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听到,一切都没有看到,他死死咬着牙,手指抓挠着石板地面,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过了片刻,又传来李怀素的哭声,“娘——娘——”   他想起苏婵那忧郁的目光,那哀怨又凄楚的一双眼睛,她是那样的好,却又从来一个人默默忍耐,他如此想和她共度一生,如今却像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散尽。他以为接近了唾手可得的幸福,原来都是一场虚幻。   他悲痛欲绝,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是怎样被高行修带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和不善,然后又笑着去面对他,不让他看到一丝一毫。   “哥……娘不行了……娘快不行了……”李怀素哭道。   李怀玉痛苦地跪在地上,脑袋都要炸开。   他真的不想去管眼前的这一切,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只想一直昏迷不醒下去。脑海中一片片的碎片像是炸开了一般涌现出来,李母冰天雪地抱着他去请郎中的场景,李母孤零零跪在娘家门口,乞求有人能够接济给他上学的银子的场景……一幕一幕走马灯一样涌现在他脑中,他心间狠狠一痛。   “娘——娘——”李怀素惊呼。   李怀玉猛地睁开眼。   心跳停跳了半拍,他的嘴唇开始隐隐颤抖,下一刻不作他想地仓皇起身,飞快奔向李母的寝室。   “母亲——母亲——”   李母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脖子上的勒痕是如此刺目,李怀玉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怔怔地仰起头。   李母看着李怀玉终于肯来,嘶哑着哭声,将他紧紧抱住,悲恸地哭着捶打他,“你这个不孝子——你终于肯来了——你好狠的心啊——你再不来,你就没有娘了——”   李怀玉岿然不动,任由她抱着,只是无声地流泪。   李母哭道,“这一切都是娘的错——是娘被鬼迷了心窍——娘只是太想看着你好了——是娘不对,毁了你和阿婵的婚事,你要恨就恨娘……”   李怀素将一切看在眼里,也装着掉了几颗眼泪。   “不是母亲的错。”良久后,李怀玉咬牙,艰涩开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闭上眼,眼泪缓缓流下,“全都是我的错……”   那个男人说的没错,是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若是他多想一些,多留意一些,不那么沉溺于甜蜜里一些……或许一切,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母看到李怀玉痛心的眼泪,心如刀绞,这次的语气带着几分真心,“儿……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   李怀玉凄然一笑,缓缓转身,李母想去拉他,被他一把轻轻挥开。   外面有仓皇的脚步声,苏大杵在庭院,踩在一地的喜钱红纸之上,听到李怀玉缓缓从屋里走出,怔怔抬头看他,沙哑了嗓子。   “……阿婵呢?”   李怀玉看了苏大一眼,嗫喏了一下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垂下头,羞愧地闭上了眼。   他擦过怔怔的苏大,赤着脚,身披单薄的亵衣,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刮走,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六神无主地、失了魂魄地,行走在一片孤寂的昏暗之中。   。   大帐之内空旷又肃然,高行修将她带到大帐后便匆匆离去。   帐外尽是令人牙酸的阵阵兵戈叱咤声,听的苏婵头皮发麻,她不敢出帐子,如今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哪里也去不了。   大婚之日被人强行掳走,与自己即将成亲的郎君重伤未卜,阿爹也音讯全无,阿爹还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   而怀玉,怀玉……   不知他怎么样了。   是她将他害成如此,每每想起他嘴角的血,她便难以心安,心痛如绞。   高行修单臂抱着一只幼犬,路过一个个营帐和巡逻兵,迈着大步走向大帐,一掀开帐子便看见苏婵跪在毯子上,正在低头垂泪。   看到他后,她连忙转过头去,慌乱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高行修放下帐子,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将幼犬随意放下,失去了温暖的体温,幼犬发出无意识的一声叫,高行修面沉如水,坐到了她的身边。   苏婵垂着头不动。不发一语。   两人无话可说。或者说自打被他带走之后,苏婵就基本不和他说一句话,无人的时候,她便一个人黯然流泪。   好似一幅全然失去了人生希望的样子。   高行修脸色阴沉,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她这眼泪为谁而流,她的心思怕是无时无刻不放在西里。   就这么想嫁他李怀玉?   “苏婵。我看你还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你如今身在何处,又是跟谁在一起?”高行修冷冷睨她湿润的脸,睨她脸上的泪,声音森然,“本将军已经够仁慈了,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整日哭哭啼啼的,你若再为了他哭,本将军倒是也不嫌麻烦,我这就再把他提过来杀一遍。”   苏婵吓白了脸,连忙将脸上的泪擦得干干净净,但是心里却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止不住的委屈和怨气从口子里渐渐涌了出来。   她死死扣住手心,已经快要控制不住那股情绪,恨声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报任何奢望,也已经乖乖待在你的身边,将军还想要我怎样?……我本来好好的日子,是将军突然出现将我的日子搅的一团乱,难道我连哭一下都不许吗?”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怨恨极了我。”高行修冷冷道,“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我给生生拆散的,你怕是心里后悔死了当初救了我一命吧。但是你恨也是无用。”   他说的很不好听,但是他却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苏婵恨恨看他,看到男人脖颈下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   那是那次他重伤之后,自己为他亲自包扎的,没想到如今却换来如此恩将仇报的结果。   她心灰意冷,心碎若冰,终于还是怒声道,“是的,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已经是怀玉的妻!我本来可以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都是因为你!”   高行修听得气极,他突然起身,一把扯起了苏婵。   苏婵奋力挣扎,“你放开我——不要碰我——”   他将她带到书案旁,风卷残云过了一会,有什么东西被高行修翻了出来,啪的一下放在她的眼前。   “好好看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9 20:19:01~2023-04-20 10: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O试什么都去虒吧 18瓶;太喜欢这本小说了 5瓶;冉冉爱喝星冰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第 24 章   ◎她不是喜欢养狗吗?◎   高行修将那张卖身契拍在她面前, 阴沉的一张脸似笑非笑。   “不是识字?那你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人是谁?”   苏婵怔怔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纸。   苏婵。那上面分明写的是她的名字。   她拿起卖身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不可能……”她喃喃,“这是什么……我没有签过这样的东西……”   “这是杜齐从一个人牙子那里买来的。”高行修悠悠道, “本将军听说前一阵子, 李怀玉的母亲上街采买的时候, 动不动就去找那个人牙子商量事情, 你猜是为什么?”   苏婵捏紧纸张, 嘴唇微微发白。   “这上面的你可是明码标价,足足卖了二十两……”高行修缓缓道,“而且交易日期还是定在一月之后。一月之后……该是秋闱放榜的时候吧, 若是你和那李怀玉真的成了亲,你成了李家人,她又何必这么动你?想必那婚书……”他冷哼一声, “也是一张废纸罢了。”   高行修看着她愣怔到失神的模样, 眼神微微一暗, 声音却是嘲讽满满。   “苏婵,看来除了我之外,她们都不想让你们两个人成亲呢。”   “二十两……就可以把你卖到秦楼酒馆, 做那侍酒弹曲的优伶,或者再甚者把你送到那烟花柳巷,成为日日靠皮肉生意过活的娼妓……你在他们眼里不过就值二十两……这就是你找的好郎婿!好人家!”   一声怒喝让苏婵的身子猝然颤了颤。   她捏着那张纸,久久地盯着看,上面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还被盖了红印。这薄如蝉翼的张纸就决定了她的命运, 苏婵的手指都在发着抖。   她的脸色比那纸还要雪白。   良久后, 她泪眼朦胧, 艰涩道,“怎么会这样……”   高行修冷眼瞧着她。   一滴泪悄然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苏婵还在看着那上面的一字一行,怔怔道,声音如同呓语,“怎么会这样……”   高行修看着她腮边的泪,微微侧过脸去,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又哭了。   如今海晏河清,律法严明,朝廷对买卖户籍一事自古就颇为严苛,奴藉都需好好审查,何况还是个良家女。   敢这样肆意买卖良家子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她若是有心,就该让这些人付出些代价。   可是现在不是跟她说这些的时候。高行修蹙眉凝她。   她还沉浸在一片错愕之中,一幅好不伤心的样子,不知是在悲痛于自己的遭遇,还是憾于那段错失的良缘。   苏婵怔怔看着手中的卖身契。   为了能够嫁到李家,不让未来的婆婆挑错,她每天都在练习努力,做好了在李家孝敬公婆、成为一个合格媳妇的准备。她知道李母不喜她,不想看到她与怀玉在一起,但她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她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可以转变她的态度。   高行修刚才说的话虽然荒谬而又冷酷,但是她却无法反驳他一个字。   她清楚李母对于她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几斤几两,所以她并没有怀疑高行修说的话,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那么怀玉呢……他在这里面,又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多么可笑啊……她心心念念的筹谋与憧憬,最后的结局竟是成了这一张薄纸上的名字。   她放下卖身契,苍凉地笑了笑。   身边已经没有了高行修的身影。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   书房里。皇帝正在若有所思。   王全喜瞥了一眼皇帝,躬身为他端上一盏热茶,不动声色问道,“陛下为何忧心?”   皇帝嗯了一声,缓缓道,“朕原本还想将琳琅下嫁给高卿,可是高卿却在江南做了一件事,令朕有些不满。”   王全喜缄默不言,等着陛下继续发话。   “虽说强抢民女,此事也算可大可小,可是朕不忍琳琅受这样的委屈。朕希望尚公主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全心全意地对待琳琅,这才能够成为我皇家的驸马。听说高卿还把那民女带到了军营里……实在是……有些令朕失望。”   王全喜等到皇帝把话说完,顺着他的意思缓缓道,“陛下说的对。高将军素来敦厚持重,做事最有分寸,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不像他所为。”   “你的意思是……”皇帝缓缓道。   王全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慢慢道,“一个小小民女而已,怎么能与三公主相提并论?就算是公主嫁了过去,也是无足挂齿一人物,陛下实在不必过于忧心。”   皇帝松了眉宇,心领神会,“……说的不错。”   一个身份低贱的民女而已,如何能威胁到琳琅的地位。   况且比起这些来,他现在更需要高行修尚公主。   所以无论高行修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琳琅,他必须得娶。   “陛下。三公主请见。”   皇帝放下心思,染上了笑意,“宣吧。”   王全喜躬身,“那么奴婢告退。”   陆琳琅提着裙矩款款走了进来,路过王全喜时,她对他嫣然一笑,“王公公。”   “奴婢参加公主殿下。”   陆琳琅笑道,“公公陪伴父皇身边四十年,劳苦功高,父皇最为器重您了,琳琅怎么敢当您的礼?公公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公主这样说,真是折煞老奴了。”王全喜汗颜。   “看您这脸色,想必父皇的心情还不错。那我就进去了。”陆琳琅说完之后,便进了书房里。   王全喜做了个恭送的动作,看着陆琳琅的裙矩缓缓消失在眼前后,他收回了脸上的谄媚笑意,平静地候在门外,面色深沉。   他最近收到了杨修文的消息,说高行修在江南一带行事乖张,还差点杀了人。   他本来想在皇帝面前好好借题发挥一下的,但是高行修将这件事选的很巧妙,既不是随意杀人,而是想杀却最终没有动手,也并不是贪墨枉法,而是搅乱成亲只是为抢了一个女人,而这些都是陛下并不以为意的东西。   陛下器重高家,也欣赏高行修,这些王全喜都心知肚明,若没有他一直在陛下面前吹风,想必高行修得到的会比现在更多。   他陪伴陛下四十年,再等到几十年之后,或许更快,等到陛下归天的那一天,他必然是要去陪葬的。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他必须要在此之前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靠山,新的路。   而那个新的靠山,并不喜高行修。   认为他是一个威胁。一个阻扰他位登九五的障碍。   那么他就要尽可能地去阻止他,去打压他,去拔掉他身上的刺。如今他的锲而不舍终于初见成效了,你瞧,陛下就算是犹豫不决,也没有改变让高行修尚公主的决心。想必陛下的心中,也渐渐地不再那么纯粹了。   而这正是王全喜想要的结果。   。   苏婵久久跪坐着,开始一点一点从消极的情绪中走出来。   眼神忧伤,惆怅叹气,内心悲凉迷惘。   事到如今,她连怨谁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该去怨谁,她怨李母,但是她如今身处异地天各一方,说不定日后与她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这怨又如何有意义;她怨李怀素,她也只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郎;她怨高行修,可是若不是他来,她可能遭遇的境遇会更为不堪……   她还不如怨自己,怨自己太傻,太过天真,被别人玩弄于股掌。   她是被小狗的叫声拉回神思的。   那小狗趴在一旁,嗷嗷地叫唤着,声音又娇又小,圆鼓鼓的一团极为玲珑可爱,看上去刚会爬。它应该是饿了,所以才会叫的这么厉害。   苏婵听得不忍心,将它轻轻抱起,放在了膝上,用手心接了一点水,尝试喂给它一点。   这小狗软软糯糯的,跟那人威武冷酷的气质完全不符合,她记得这狗是高行修带回来的,难道他喜欢这样的狗?   不过看着小狗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去世的大青,她心中微痛,又有一种缅怀的甜蜜。   高行修回到大帐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女郎怀中置着小狗,跪坐在地毯上,腰肢轻动,纤手微抬,正在给它喂水。那小狗圆滚滚的一团,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她手心的水。   看到高行修回来,苏婵抬眼看他,又默默将视线挪了。   她有些惘然,经过卖身契这件事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是该感谢他一句还是继续怨他,但李怀玉身上的伤还不知道好没好,她光一想想,便消了这个心思。况且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也都不是假的。如今自己何尝不是落入了另一个樊笼。   高行修走向她,看那小狗安静置于她腿上,软乎乎的样子倒是与她颇为相得益彰,静静瞧着她给它喂水。   苏婵余光注意到他站在旁边看,心里升腾起古怪。   她咬了咬唇,想了想,艰难张了嘴,“……将军,小狗还不会进食,但光这样喝水的话,也不行……”   “母狗死了,没有奶喂它。”高行修言简意赅。   这小狗本就是带回来给她解闷的,她不是喜欢养狗吗?   这么想着,高行修嘴上却是命令的口吻,“好好养,别教它死了。”   说完,他又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她一眼,加了一句,“你要是有的话,喂给它也行。”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了,明天争取弄个肥的感谢在2023-04-20 10:15:49~2023-04-21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男德学校校长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131925 60瓶;跟你嗦,没男德就酱汁、冉冉爱喝星冰乐、开心市民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 25 章   ◎在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人◎   一句话, 苏婵的脸瞬间红透了。   血顺着脖颈缓缓往脸上涌,她低下头,一张脸红的就要滴血。   她没有想到这样孟浪的话竟然是从高行修嘴里说出来的,还说的这般平静又自然。   想装作没有听见, 实在装不出来;想骂他一句无耻下流, 又失了勇气。偏生那小狗舔干净了掌心的水, 又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 抬起头凑她, 那毛茸茸的头一点一点地顶她。   她顿时更尴尬起来,头埋的更低,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一筹莫展, 想轻轻推开小狗毛茸茸的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下一刻出现在眼底, 伸出两指提走了小狗。   小狗被毫不温柔的力道揪着毛嗷嗷叫唤, 被男人随意丢到了一边, 柔软的地毯上翻了个身,老实了,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两人。   苏婵被解了围, 慢慢从尴尬中摆脱出来,脸上的热度悄悄褪了下去。余光中看到了高行修腰间有什么晃动的东西,她怔了怔,定睛一看。   是她见过的那个腰牌。   这腰牌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被县衙里的人扣走了,怎么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他身上。   这腰牌他难道有好几个?   看来高官确实是与她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的。这么想着,苏婵也不打算问了, 高行修高大的身影侧着她, 她正好不用面对他的脸, 她踌躇了一下,道,“……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高行修侧过脸来,看着她。眼中那看向小狗时的不悦还没有消退,这就让苏婵误以为他是听了她的话后心情才不太好。   这么想着,苏婵将头低的更低,咬了咬唇,小心道,“我的阿爹,自我……那日之后便再也没了我的消息,他现在一定很着急。将军,我想回去看看他,行吗?”   这是想回去了。高行修眉头蹙的更深。   苏婵言语凄婉,“阿爹身体不好,又年事已高,身边如果没有人照顾的话……我很担心……”   高行修想起那唯唯诺诺的老头,语气在她耳中听上去有些不好听,“你担心什么?不是给了一箱金子吗?他若有心,足可这辈子衣食无忧。”   想起杜齐送来的那箱黄金,苏婵心中一闷,缓缓道,“我和阿爹说过,不会收取将军的任何回报,将军实在不必这样做。我们只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寒门小户,将军给的这么多厚礼,我们根本不敢打开,也根本不敢取用,生怕哪一天会给家里带来无妄之灾。将军若是体谅,就请再派人取走吧。”   高行修蹙着眉头,心里有些莫名不爽。   “本将军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一箱黄金就吓成这样,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有胆子救下他的。   “你想回去?”他反问她,“别忘了,你的卖身契都在我这,如今本将军才是你的苦主。不是你想要回去,就能回去的。”   苏婵蓦然失声,苍白了脸色。   那张二十两的卖身契如今是捏在了他的手里,她心中划过一阵绝望,忧伤地看着他,“将军……”   “你想要回去看你爹?”高行修淡淡问。   “那你总要拿出点,你的诚意出来。”   说完之后,他目光淡淡,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意图不言而喻。   苏婵在他那逐渐暗沉的眸光中渐渐脊背发冷,手指下意识慢慢捏紧身下的地毯。   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她心中不断坠落,忍住极力想要后退的恐惧,嗫嚅道,“将军……我救了你……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   高行修长身俯下,手臂随意搭在她微颤的肩头上,侧脸盯着她,声音淡淡落入她的耳中,“在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人。”   苏婵想起那一个狂烈的吻,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躲开他的支撑,声音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小狗……小狗他一直在叫……”   “不必管它。”他轻描淡写地伸出长臂,拦住她逃脱的动作,垂眸睨她,言语暧昧又淡漠,“如今本将军,倒是有一点饿了。”   苏婵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人。”高行修叫来帐外士兵,“备水。”   。   季云天今日下值的早。顺路去了一趟舅舅家。   “云天啊,你来的正是时候,先明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去了,你快去把他抓回来。这考完了秋闱,又开始疯起来了,真是的,什么时候给我长点出息!”舅妈闲适地坐在廊下,叫苦不迭。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绫罗绸缎,身上飘着阵阵脂粉香,手上的金手镯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晃眼,两个婢女跪在她脚边,正在帮她修剪着指甲。   季云天把手里的鲈鱼提下,“最近的鲈鱼很是肥美,我瞧着新鲜,买来几尾给先明补补身子。”   立刻有婢女将鲈鱼提走。舅妈掀开眼皮淡淡瞧了一眼,“嗯。还是你有心。”   “唉。”她惆怅叹了一口气,声音拉长,“这秋闱还有半月就要放榜了吧,我家先明还不知道会考成什么样子。说起来啊,我倒是很羡慕云天你,一身的聪明劲头,从小便学习好,那个时候我们家可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啊,什么好的香的都第一时间给你送过去,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养,连你那得了病的老母亲,若不是这么多年我们把她养在庄子里悉心打点着,她也不会熬到今日。云天啊,这份恩,你可不要忘了啊。”   季云天低着头,默默道,“舅舅家对我的恩情,自是不敢忘的。”   “我们做商人的,要是不参加个科举入个仕脱一层皮,谁又会拿正眼我看我们。这次的秋闱,我们可就全指望着先明给我们挣一份体面了。云天啊,你是他的表哥,又是县衙里的人,你说的话好使,做的事也顶用,这段时间,你就多帮忙操心着点。啊?”   “……舅妈放心。”   季云天心事重重离开了季家宅子,果然在天香楼里,他找到了烂醉如泥的季先明。   如今考完秋闱,季先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日日流连秦楼楚馆,刚跟一众狐朋狗友喝了个酩酊大醉,嘴里还在不断嚷嚷着,“再来……小爷我还没醉……你们这群怂包…再来!”   季先明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明白自己如今都是科考的人了,怎么在别人的眼里看上去还是个草包。他们不敢说,不代表他们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歪歪扭扭站起身,正好被人一把扶住。   季云天面沉如水,“你喝醉了,跟我回家。”   “表哥,你、你怎么来了?”季先明打了一个酒嗝,揽着季云天笑道,“是不是我娘让你来找我的?我不回去!不回去!你既然来了,那就你陪我喝,我有钱,我身上有的是钱!”   家里从小对他的期盼大,一心想让他考取一份功名,跟他表哥季云天一样得个清闲官做做。他为此寒窗苦读了十年装样子,如今终于考完了秋闱,还不许他好好放肆一下了。   “秋闱刚过,你也不能这样肆意。”季云天批评他,“学海无涯,就算是考完了秋闱,别人都在一心向学,在家里读着圣贤书,你却倒好,来这等地方花天酒地,让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读书?你是在说李怀玉吗?”季先明吃吃笑道,“我看他如今怕是没有心思读书了,我听说他成亲当日,媳妇都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就这还西里的第一公子呢,我要是他啊,脸都要丢尽了!”   李怀玉作为书院里的第一,一直是同窗们望尘莫及的存在,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季先明。尤其是每当别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不免拿他做一个对比,这让季先明很不爽。所以季先明养成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喜欢提李怀玉一嘴的习惯,对于李怀玉的事情,他也比别人格外关注。   季云天早就预料过这个结果,但也难免吃惊,“你说什么?被别的男人带走了?”   “是啊。”季先明又打了个酒嗝,“听说那人带了很多兵马,唬人的很!这李怀玉小爷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身的穷酸气,整日端什么臭架子,这下好了,该!”说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什么来,“对了,娘不是让你帮我……”话还没说完被季云天一把捂住嘴。   “以后这种话切莫在外面多嘴!听到没有!”季云天的声音厉了几分,眼神里透露出的阴鸷让季先明的酒意都散了一些。   “哦……好,知道了……”   “跟我回家!”   。   氤氲的雾气,苏婵泡在水中,整个人恨不得缩在水桶里。   帐内一切布置简单,洗澡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形同虚设的帘子,有同于无。索性高行修事务繁忙,并不常在帐内,这就给了她充足的一人独处的时间。   下午他说完之后便有事出去了,但如今已是到了夜……   她闭了闭眼,心中恐惧又感到深深的无助无力。   事到如今,身处异地,无依无靠,她所有的一切都须依赖于他,难道真的要她委身于他吗?   想起那一道清俊如竹的身影,她睁开眼。   水滴一路蜿蜒,她赤脚走到衣架旁,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感到一阵尖锐的硬度,她从袖中掏出那一只梅花簪子,凝视了片刻。   似是下定了决心,她沉下眉眼,伸出手臂,缓缓地从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温热的血缓缓流进了水桶中,再消失不见。   苏婵躺在地上的地毯上,将身子蜷缩起来,辗转反侧。   入夜,帐内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昏暗,她五感放大到了极致,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帐外的动静。   她在无声中等了很久,终于听到帐外士兵的行礼声,她心中一慌,赶紧闭上了眼。   高行修掀帘进来,便是看见昏暗的烛光下小小的人躺在地毯蜷缩成一团,素白的脸闭着,似已是睡去。   怎不去床上睡?他缓缓走进她,掀衣在她身边坐下。   苏婵静静睡着,手指在袖中悄悄地蜷缩起来。   他坐下之后便久久不动,她快熬不住了。   他哼笑一声,“别装了。”   她倏然睁开眼,便迎上了一双冷静且戏谑的眸子。   “还真没睡。”高行修声音淡淡。   “既然没睡,那就做点别的。”   说完之后,他手臂抬起,手指轻动,开始缓缓解身上的腰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休息,不再开心。 第26章 第 26 章   ◎睡不着?(微修)◎   “将军……”苏婵吓得直接坐了起来, 她咬着嘴唇,煞白的脸色又因为即将要开口的话渐渐变红,羞愤又急急道,“今晚不行……”   高行修抽开腰带的动作停了停, 侧脸睨她。   他的目光很平淡, 但在她眼中仍有看透人心的锋利, 她不敢接受他的目光, 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垂下头去, 硬着头皮道,“我……我来了癸水……”   她说完之后,帐内陷入了寂静。   对面是无人一般的安静。   苏婵放轻了呼吸, 低垂的羽睫一动不敢动,余光中,男人不再动作, 也不再开口, 黑色遒健的身影就这样静静坐在她面前。她心中忐忑难安。   她也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烛台上, 烛火静静燃着,没有一丝晃动,将帐内的一切都映上一层金色的边。片刻后, 高行修平静的声音响起。   “去床上睡。”   苏婵呼吸一动,如释重负,随即心中又是一紧,连忙拒绝,“不了……我睡在这里就很好……”   “别教我说第二遍。”   苏婵仍在弱弱坚持,“我真的睡在这里就好……”   高行修直直盯着她, 深冷的目光像是直接看到她的心里去, “你若再推三阻四, 可不是只有闭眼睡觉这么简单了。”   地上那么冰,既然来了癸水,她那破身板还能睡地?   一句话让苏婵乖乖闭嘴,她讪讪从地毯上起身,硬着头皮走到床边。   高行修也在此刻站起,颀长的身影猛然拔地而起,在地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苏婵盯着那影子,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心中惶惶。   高行修迈开步履,一步一步走到苏婵身边。   走到她身前时,苏婵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我回来之前,上去躺好。”他与她擦肩而过。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苏婵的呼吸这才慢慢找了回来,她捂住心口,微微垂下头颅,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多问,那就是默许了,他应该没有怀疑她什么吧……   行军床并不比地上的地毯舒服多少,木板很硬,而且床极为窄,二个人的话,似乎有些挤……苏婵怀着又忐忑又羞恼的心情上了床,慢慢躺去最里面,将自己一点一点缩了起来。   她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睡了,如今竟然和一个年轻男人同睡一床……周围全是他的气息,想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被子里也全是他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面红耳赤。   这是一个闺阁女郎能够打破羞耻心的极限了,但比起丢了身子,这似乎也是如今最好的结果。苏婵无所适从地缩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想起男人看向她时那一双暗沉又不言而喻的眼眸。像是黑夜中幽幽爬上山坡的狼,流露出势在必得一般将她拆吃入腹的荧荧绿光,于是她整个黑色的世界中只剩下那一簇绿光,独余下令人回味悠长的心悸与压迫。   如今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而剩下的日子,又该怎样撑下去……苏婵痛苦地蹙起了眉,受冷一般慢慢抱住自己的胳膊。   行军打仗,战事紧急无常,有的时候三天三夜都不会合眼,又何谈有时间洗澡。所以无事的时候,高行修则是能洗则洗。   他走进净室,空气中的潮湿的潮气还没有散尽,苏婵用过的水还静静放在那里。   四周似乎还氤氲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他的大帐内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味道,突然间,高行修蹙了蹙眉。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令人察觉不出来的腥气,悠悠地从中荡了出来。   他微躬长身,一手撑在木桶边缘,另一只手伸进水里,大手从水里抬起,清澈的水顺着掌心纹路流淌,再悠悠跌近水里。他看着那清水,神色若有所思。   帘子内响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高行修在洗澡。苏婵蜷缩在被里,忍住不去听,可那密雨一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像是砂砾不断洒向她的心口,令她心跳如擂,心乱如麻。   等等……她猛然睁开眼。   他似乎用的是她的水……   想到这个,苏婵一整张脸都爆红了。   他怎么能够这样……   过不了多久,高行修便从净室里出来,潮湿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闲庭信步,一边走一边套上亵衣。   听到动静后,苏婵心里一慌,连忙闭上了眼。   高行修掀开帘子,不紧不慢地套上亵衣,走到床前时,他神色微怔,似乎是愣了一愣。   盈盈的烛光下,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蜷缩在被里,背对着他,似是静悄悄睡去,烛火将床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丝安然的静谧,她的乌发如墨,几缕飘散在他枕边。   他的床上,第一次躺着一个女人。   高行修站在原地没动,默默看了一会。   感到床有了凹陷的震动,他上床了。苏婵吓得呼吸都停了,睫毛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紧紧抓着手中的被子。   有水滴滴在自己的脸上,凉凉的,滑滑的,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忽的蒙上了一层阴影,有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正上方,苏婵睁开了眼。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侧过半身去,长臂抵在她的头一侧,将她整个完完全全地罩住,正在低头俯视她。   “你这装睡的技术还真是拙劣……”   苏婵看了他一眼后,便连忙移开了视线,盯着眼前的墙,“没有装睡,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他凑近她。   苏婵缩了缩脖子,耳垂发烫,将被子不动声色地攥紧,声音轻的如同蚊子,“睡得着……”   “那便睡。”   他一上来,床便肉眼可见的挤了,苏婵将自己一缩再缩,努力不让自己碰到他,远离他的范围。   身后传来高行修平静的声音,不见喜怒,“别挪了,都快贴墙了。”   苏婵讪讪地停止了动作,只得将被子慢慢裹好,如同抓着仅留的最后一道屏障,下一刻便被身后的长臂强硬地揽了过去,连人带被子地被他搂在了怀里。   高行修略微施了一点力,制止她的挣动,声音淡淡,“睡觉。”   苏婵便不动了。   因为高行修很高,行军床被修的很长,但也将苏婵整个人给包围起来了,这里就是一个她逃脱不了的隐形枷锁。她明白她根本无处可躲,咬牙闭上了眼。   但是他让她睡,又岂是一时半会真的睡得着,身边躺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她又怎么能睡得着。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身后声音又响,“还不睡?”   苏婵连忙道,“我睡……我睡。”   不知是男人催促的原因,还是这几天确实是身心俱疲,身后的男人搂住她之后便再无了动静,应该是睡过去了,苏婵在等待中慢慢地放下心来,一旦卸了防备,即使心里还装着警惕,她仍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在她背后,高行修始终静静睁着眼,无声的目光像是在暌违着他的所有物,眸光神色不明。   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高行修终于才动了动手,目光无声地逡巡在她身上,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他抽出了她的一只手。   映着烛光,手臂是纤细的,干净的,毫无伤痕的。   他目光柔和下来,将这只手放下,又缓缓抽出另一只手。   手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新鲜的,还凝着血痂,像是刚出现不久。   他盯着那道伤痕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后,将手慢慢放回到了被子里。   他面沉如水。   。   苏大听说苏婵成亲那日被人抓走了,还是一个大将军,心里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抓走她女儿的,怕不是之前那救下来的高修。   如今可真的算是引狼入室。这人不仅害的他们下了大狱,还抢走了他的女儿。他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苏大只能将仅剩的希望寄托在高修的良心上,想来他们毕竟救了他一命,总算是有点情分在的,希望他不要太为难苏婵,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他只能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   如今苏家与李家算是彻底决裂。苏大并不知道李母造假婚书和发卖苏婵的事,只知道成亲那日是高修将苏婵掳走的,而高修又是他们救下来的,他对李家是存着愧疚心的。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找到苏婵,其他的暂时还顾不上。   李母和李怀素别提了,她们恨死了苏家让他们脸面无光,别说是找苏婵了,她们如今巴不得她消失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苏大没有法子,只得去找李怀玉。他心想李怀玉怎么也是差点和苏婵成了亲的人,之前又是那么喜欢苏婵,帮了他们家不少忙,他应该会和他一起找苏婵。   他还未去找李怀玉,没想到李怀玉就先找上他了。   曾经的翩翩公子形容憔悴,看起来虚弱又颓废,这几日的事情将他消磨的形销骨立,苏大看了都不免觉得一惊,心里不由得又深深自责起来,哭道,“怀玉……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   “不必多言,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阿婵。”李怀玉淡淡道,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一份执著与笃定,“我会找到她的,一定会。”   “嗯。”苏大抓住他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盟友,“我们一起找,总会找到她的。”   。   天还未亮,苏婵便醒了。   她习惯了早起,如今到了这个点便下意识睁开了眼。   恍惚间她以为是在自己的闺房,她动了一动,察觉到覆在自己腰际沉重的一双手,鼻端陌生又不容忽视的阳刚气息渐渐裹住了她,让她一下子清醒了。   这哪是什么闺房,这是高行修的大帐,而她是和高行修同宿一床……   苏婵绝望地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察觉到眼睫的湿润,她下意识擦了擦眼角,她好像昨夜里做了个梦,她在梦里梦到了苏大和李怀玉,她原来在梦里哭了。   身后,高行修狠狠盯着她,面色沉的要拧出水来。   他昨夜被她惊醒,这该死的女人在梦中都喊着李怀玉的名字。   想起昨夜她的一脸抗拒和那一道手腕上的伤口,他心中一闷,更是怒气攻心。   “醒了?”   苏婵缓缓地睁大眼,这下子彻底醒了,不敢往背后转身。   那道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低沉阴鸷,隐忍压着极大的怒意,乌云蔽日一般向她扑来,仿佛下一刻便是狂风骤雨。   作者有话说:   作者:李怀玉是白月光   修狗:那我呢?   作者:你是黑……(察觉到瞬间而至的杀意,话锋一转)咳咳……你是黑……你是黑脸酷哥。 第27章 第 27 章   ◎都脏了◎   “醒了?”   苏婵缓缓睁大双眼, 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听。   她悄无声息地攥紧手中被子,不敢回头去看他,无声地盯着眼前的墙壁,像是一种沉默持久的抗拒。   “你昨晚梦到了什么?”他问她。   她昨晚梦到了什么……   苏婵心中一涩, 像是小刀缓缓割开了心口皮肉, 一阵阵麻木的痛。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里像是蕴含着未知未觉的波澜, “梦见李怀玉了, 是吧?”   李怀玉……   李怀玉。   苏婵双眸一颤,眼眶泛起潮热。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李怀玉是何种情感了。她逃避, 惘然,不知所措,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他, 甚至也有过想破罐子破摔地从了高行修的荒唐想法。   但是为什么一想起他, 一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 她的心还是这么的痛。   她昨夜梦见了他吗……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那么他在梦里是以何种面目面对的她?   是和她一样的复杂又迷惘吗?还是失望、嫌弃……形同陌路?   痛楚渐渐弥漫心间,她心中落满荒凉。   “苏婵。”高行修慢悠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莫不是心里还存着什么期待,知道了他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吧?嗯?”   听上去是那么的冷静又残忍。苏婵眸光失神,喃喃道,“不……我不是……”   她心中清楚,李母对她如此, 无论李怀玉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她都与他再无可能了。   但是为什么, 听他这样说出口,她心里是这样的难受。   “苏婵。你转过来。看着我。”   苏婵咬着唇,没有动,悲恸地盯着那面墙。   高行修忍着火,大手扳过她的肩头,力道并不太温柔,将她转了过来。然后,他一怔,缓慢地勾起了薄唇。   “真是令人感动,你哭了……”   苏婵猛地低下头,像是遮挡光线般,用手挡住了脸。   泪水从她的指缝不断流了出来。   “不要看我……”她声音染着哭腔,“别看我……”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脸,脸黑的要滴出水来。   然后,他极轻地呵笑了一声。   连寂静的帐内都带着些不寒而粟的气息。   “我跟你说过什么?”他凑近她,高挺的鼻子抵在她的手背,“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全都忘了是吗?”   “我记得……”苏婵忙擦掉脸上的泪,带着脆弱,带着哀求,“我不哭了……不哭了……”   “松手。”他慢慢起身,双臂分别撑在她耳侧,低头睥睨她,低沉的声音是压抑的平静,“睁眼看我。”   苏婵很快便止住哭泣,心中悲戚无比,她松开手掌,睁开湿润的眼睫,迎上男人烈烈的一双眼。   她吓得颤了颤,一滴泪顺着眼角,又无声地滑落至鬓边。   高行修撑着半身俯身,低头静静睨着她,像是矫健的猎豹在无声觊觎着怀中的猎物,带着不动声色的怒火,寒冽的眼眸此刻如同两道冷电,亮的吓人。   她煞白着一张脸,美眸因为畏惧才颤抖着,樱唇也慢慢褪去了颜色。   多么不堪一击的美丽,明明是那么的纤弱又无力,却为什么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怒火。   他剑眉一拧,低头一把擒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如同野狼扑向了生肉。   “别——”苏婵吓白了脸,奋力挣扎,那瘦削的锁骨颤了又颤,露出锋棱又诱人的惊人弧度。下一刻肩头一凉,他直接剥开她的一侧。   冷风灌了进来,顺着寒意猛烈地灌向她的心口,苏婵推搡他,声音都发起颤,又急又乱,“将军,我昨日来了葵水……”   高行修抬起头,看她凌乱无章的一张脸,想起那道纤细手腕上的伤口,怒气又被激了起来,随口道,“那也无妨,总有别的法子,能让本将军尽兴……”   他双手压住她的两只手腕,长腿压住她挣动的腿,将她结结实实地制住,并住她的双腿,根本无视她的挣扎和叫喊,像一只居高临下要狩猎的豹。   苏婵心如死灰,第一次如此绝望地意识到,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居然差距这么的大。   “不要——别——”她犹在挣扎,“——不要——”   他游移她,触摸她,轻轻松松地掌控她,忽远忽近地鞭笞,若隐若现地厮磨,把握着距离和力道。   “手上的伤怎么弄的?”他在不停中还在故意问她。   他的力道太大,苏婵半分都挣动不开,她还深陷于毫无章法的纠缠与挣扎之中,闻言猛地颤了颤,急急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他这时猛地一陷,苏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尖叫起来,“不要——”   高行修停住了。苏婵在混乱不堪中陡然迎上他的目光,那素来冷冽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丝欲色,冷冷凝视着她,像是在嘲讽她昭然若揭的愚蠢。   苏婵终于崩溃,她终于哭出了声。   “求求你——”她哭喊着摇头,“不要——”   “不要?”高修行嗓音微哑,“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真当我不知吗?”   “你守着谁?又想等着谁?”   他轻笑一下,凑到她脸边,缓缓道,“苏婵,我若是强要了你,不知你这副被我要了的身子,还能不能够和李怀玉长相厮守?”   苏婵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摇头,全身都在发抖。   他冷酷的睨着她,声音嘲讽,“我若想要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所以,别再用这些小把戏来愚弄我,记住了吗?”   苏婵痛苦地闭上眼,点了点头。   她受制在他身下,发丝凌乱,泪光楚楚,无论如何怎么看都是极其动人的一幅景致,这景致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在那一个被陆琳琅下了药的梦里。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丈量着她,眸光渐深。   苏婵早已经吓得在他怀中如同鹌鹑,男人说完之后便没有了动作,她以为这场噩梦结束了,可谁知过了一会木板又开始吱呀乱响。   他不再束缚她,四肢重获自由,她吓得魂飞天外,手脚并用地逃离他的圈子,却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攥住脚踝拽了回来。   他陷身覆上,四肢如锁,“急什么?”   听见她焦急的哀哭,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又带着点嘲讽道,“不是来了葵水吗?”   他撑着双臂,温热的喘洒在她的耳边,将之染成一片湿润的红霞,似笑非笑地附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苏婵眼瞳睁大。   ……   半烛香后。高行修从容坐在床边,开始慢慢整理自己的腰带。   苏婵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整个身子紧紧地环抱至臂弯。   发丝凌乱堆积在小脸上,她咬着唇,眸中晶莹晃动,全身都在微微发着颤,一副被欺狠了的样子。   高行修闭了闭眼,餍足地舒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眼。他侧过头来,角落的人立刻杯弓蛇影地动了动,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往后又缩了缩。   那纤巧白皙的一双秀足露了出来,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看,苏婵忙将一双脚缩回,急急扯了裙角盖住,垂着眼不去接受他的目光,脸上染着羞愤又悲戚的红。   高行修收回视线,淡淡看向她的脸。   “去洗洗。”他瞧她,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松散的衣服,遮不住露出的旖旎,淡淡道,“都脏了。”   苏婵闭上眼,将两条腿蜷起裹好,咬了咬牙,一脸的羞愤欲死。   她此刻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脏,似乎全部都沾染上了他的味道。她将头低的更低,羞愤又强忍着羞耻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可以吗?”   高行修此刻心情不坏,他扔下手里擦拭的帕子,索性站了起来,丢下一句。   “随你。”   。   周奉年和杜齐一早候在了大帐外。   大帐与其他帐子隔的远,若非传召所有人都必须在百米之外,所以帐内传出的动静并没有被他们听到。   虽没听到,两人却在议论,周奉年知道那女人就被自家将军关在帐中,盯着大帐一脸不满,“真不知道将军看上那女人什么了……”   “将军是什么身份?那女人又是什么身份?莫说还不是外面的舞姬优伶,一个乡野村妇,又能好到哪里去?也只能和那些奴籍贱籍一样做个外室。”   “这些事还是莫要妄言的好。”杜齐淡淡道,“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   考量什么?还不是看上她长得好看呗,姿色倒是尚可,至于其他的嘛……周奉年腹诽,“……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   刚说完他便狠狠闭了嘴。视线内,高行修正掀帐而出。   周奉年忙迎了上去,杜齐紧随其后。“将军。”   高行修走了过来,低头整理着箭袖,面色并无异样,淡淡道,“医官们怎么说?”   周奉年和杜齐对视了一眼,周奉年只是叹气,还是杜齐平声道,“医官也束手无策了,或许只能……”   高行修沉默不语,静静平视着空气。   杜齐踌躇,坚定道,“将军,末将来吧。”   “不必。”高行修道,“本将军亲自去。”   。   大腿感觉都被磨的破了皮。全身上下都黏的不行。苏婵泡在水里,狠狠搓着皮肤,直到搓出血红来才罢休。   事到如今已经这样了,就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也和真刀真枪没什么两样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   她已经被他掳走,面对着这个对她而言陌生又危险的世界,就算日后全须全尾地回到西里,也会被人一辈子戳脊梁骨,就连阿爹也会跟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的婚事破碎了,她和李怀玉也再无可能。   她如今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就只剩下一个阿爹,只剩下一个和她相依为命的阿爹。然而她如今和阿爹天各一方,就算是见上一面,也要看他的脸色。   她心灰若死,逐渐无望,如今她的坚持还有何意义?她那蚍蜉撼树的挣扎,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苏婵穿上衣衫,游魂一般游荡在帐内,一阵汪汪的叫声将她唤醒。   她跪在地毯,抚摸着小狗,像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怜悯,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事到如今,就只剩下你陪着我……”   大帐中整日无事,她又不敢出去,只能和小狗作伴。她照顾它,给它喂水,尝试着嚼碎了早饭喂给它。   小狗竟然吃了一点点,这让她破碎的心灵得了些慰藉。她抱着小狗,几乎与它寸步不离。   昨夜身边躺着一个高行修,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好好睡觉,又经历了这么一遭,如今人一走她紧绷的神经也放下,现在实在是困倦。   过了一会,她抚摸小狗的动作停了,忍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小狗已经不知所踪,它不在帐中。   苏婵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慌了神。   小狗还这么小,外面又全是人,会不会哪个不留意把它给随意杀了?她越想越慌。   她边想边走到帐前,想要伸手掀帐子的动作停住,踌躇着久久不动。过了会,她咬了咬唇,终是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外面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危险,竟然没有人在看守,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   她走出大帐,顺着大大小小的帐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寻找着小狗的踪迹。   这营帐布置的方位极为复杂,走在这里就像是走在了迷宫里。不知不觉间苏婵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小狗仍是没有找到,她却是迷了路。   前方一阵凄厉的哭嚎声和冷斥的喝声越来越近,令人不寒而栗。   苏婵猛地停住,脸色一变。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远远地走开,不要再踏过去,那里不是她该过去的,也不是她该看的。可那凄惨的叫声在她的耳中其在是太过于震撼,似是将她蛊惑了一般。   她面色恍惚,像是被无形的一双手牵着走,悄悄走过去角落。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已经有疯魔的人呓语不断,随即被持箭的士兵毫不留情地贯穿心口。   那群人显然不是士兵,他们身穿破布麻衣,普通的像是和她一样的人,而且里面并不是只有男人,还有女人,仔细一看什么人都有。“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他们不断地磕着头,在地上重重磕出一道道血痕。   高行修静静站在对面,不发一语,一身铁甲将他的脸如同寒霜一般。   他身姿如剑,声音如铁,“放箭。”   密雨一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射向那一群人,很快所有的哭喊和哀求声都停止了,人群前仆后继地倒了下去,地面上很快便洇湿一片浓重的血。   苏婵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死到临头突然恶由胆生,不知是箭矢无意间射破了捆住身子的绳子,还是那人一直在蓄意逃脱,有一个人突然挣脱了束缚,朝她所在的方向没命地跑了过来。   苏婵全身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脸色苍白如纸,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人朝她跑了过来,那人抓住了她的一只腿。   “救命——救我——”那人跪在她脚边,紧紧撕扯着她的衣裙不放,神色狰狞痴狂,似是把她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死——救我——”   高行修看到了苏婵,猛然变了脸色,他猛地夺过士兵手中的箭,一脸三箭射出,厉声喝道,“闪开——别碰他——”   那人还在撕扯着她,随即无声地张了张嘴,一只箭矢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暴睁着眼珠,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血沫缓缓流出翕动的嘴角,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裙,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血溅在了她的衣服上。   苏婵如同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死死看着那砰然倒地的男人,脸色的血色尽失。   然后,她往后倒退了几步,茫然地摇了摇头。   高行修已经赶过来,他拽过她,脸色阴沉的可怕,“谁让你跑出来的!”   听到这一声怒斥,苏婵猛地回过神来。她的视线从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移开,空洞地落到高行修的脸上,然后又缓缓游移,望着不远处那一堆了无生气的尸山血海。   她的脸古怪地扭曲了一下,猛地抖了抖身子,一把甩开了高行修,像是唯恐避之不及地甩开了他。   她向后踉跄几步,弯起了腰。   “呕——”她开始跪在地上干呕。   苏婵回去之后便发了高烧。高烧不退,浑浑噩噩。   半醒半醒中,身边似乎一直有人在暴躁地踱着步,声音低沉如同雷霆将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风寒吗?为什么还是不醒!”   “将军稍安勿躁,我再看看……”   苏婵紧紧闭着眼,身子像是热油滚过了那般烫,额头不断冒汗,一直在呓语不断。   她在梦里梦见了好多的血,很多人死在了她面前,哭喊着质问她为什么不来救他们。他们卑微无比,叫的是那样的凄惨无助。   医官又给她开了几服药,高行修给她不断擦脸降温,直到她的体温不再那么烫了之后,医官才告辞离去。   “阿爹……怀玉……救我……救救我……”   苏婵声音细弱蚊蚁,不断重复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她在梦里叫了很多人的名字,有阿爹,有阿娘,有李怀玉,就是没有他。   高行修听着她的呓语,面沉如水,他强忍着怒意,刚要凑近她给她擦拭额头,苏婵却在此刻猛地睁开了眼。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脸色陡然大变,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你走开!不要过来!”   高行修拧起眉头,平声道,“你发烧了,不要闹。”   她一把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要碰我——”   她口中疯言疯语不断,像是根本没有清醒,又像是清醒的过头了,整个人流露着一种亢奋又癫狂的状态,看他的样子如同看到了恶鬼。   高行修一语不发地拧眉看她,苏婵抱着被子连连后退,誓要离得他远远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你这疯子——你这恶鬼——”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高行修黑着脸,强忍着耐心道,“过来喝药。”   “我不喝——我不喝——”苏婵不断摇头,声音急切又破碎,“来人——救命——我要回去——怀玉——救救我——救命——”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高行修的肺管子。他强忍住想要摔碗的冲动,刚想张嘴斥她,没想到苏婵眼睛一闭,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果然是烧糊涂了。   苏婵是在一阵迷迷蒙蒙中醒过来的。   鼻端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药味,仿佛要渗进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身上一阵凉凉的感觉,高行修正坐在她身边,给她擦拭着脖颈。   她偏过了头去。   高行修注意到她醒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醒了?”   苏婵没有说话,浑身不舒服地想要蜷起来,身上的衣服却宽松又滑溜地垂了下来,她怔了怔,低头一看。   这哪里是她的衣服,她穿的明显是高行修的衣服。她里面不着寸缕,里衣外衣全都不翼而飞。而她的一只手臂正搭在男人的腿上,正被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   指尖一阵湿润的痒,她轻轻一缩,收了回来。   高行修没有强留,他将手巾扔回盆里,一言不发地凝着她。   苏婵不看他,闭着眼悲痛欲绝,默默流着泪。   “我要回去……”她发出细弱蚊蚋的哭腔,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高行修剑眉拧起,死死盯着她,缓缓道,“怎么?看到了不该看的,吓到你了。”   苏婵闭着眼,死死闭着嘴,只是无声地、无望地流泪。   “觉得我是一个刽子手,一个魔鬼?”他平静问她。   “别逼我了……”她捂住脸,将肩膀慢慢蜷缩起来,“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高行修怒极反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被感染了瘟疫,我不杀他,明天他们就会感染更多的人,就会有更多的人死!”   看着苏婵将自己蜷缩起来,紧闭眼不说话,似在无声抗拒着他的一切。高行修顿了顿,冷笑一声,“说白了,你和那些满口假仁假义的文官一样。”   “武将在外面浴血拼杀,文官却只知在朝堂尔虞我诈,表面义愤填膺,两袖清风,结果贪墨诬陷的是他们,为了那点蝇头利益,淹田决堤、与山匪蛇鼠一窝的也是他们!若没有他们这么做,哪还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一群虚伪、自私的蠱虫,他们手上沾着的血,哪点不比我们的少!”   “你觉得我是恶鬼,我是怪物,可你知不知道,我若不杀人,那你们这些人的命,还护得住吗?”   苏婵一动不动,将身体围在安全的屏障内。那凄厉的呼救和血腥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眼前,那人就这样跪在她面前,极尽卑微与哀求,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不甘与怨恨,她一遍遍回想着他最后的眼神,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她觉得与高行修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也根本不想张嘴说话。她只是觉得累,身心俱疲。   一连三天,她开始断食断水。   如同一朵逐渐枯萎的花,她在营帐中逐渐形销骨立,一副再无人生念想的样子。   高行修气极,将她拽去了伤兵营。   她的手臂惊人的纤细,仿佛一个用力就会折断。他控制力道将她放好,语气不虞,“好好看看!”   那些支离破碎的伤兵铺陈在她眼前,一切像是成为了极慢的慢动作,他们有的缺胳膊少了腿,有的面目疮痍,有的浑身包着纱布,里面一大片的触目惊心,并不比那一天苏婵看到的那群难民的惨状强。他们的脸上流露着残酷又麻木的表情,安静又了无生机地活动着,一排一排地排队打着饭。   高行修看着呆住的苏婵,冷声道,“你以为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生与死而已,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少人为此丧命,你知不知道多活下一人,就有可能会多杀一个敌人,多赢一份战机。而你这样的人,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去寻死觅活,他们用命换来保护的,难道就是你这种人?”   他死死凝着她,就如同看到她的心里去,话语字字冰冷如刀,“你若是真的想死,本将军可以帮你。很快,就一刀而已。”   “就像当初的黄四一样。” 第28章 第 28 章   ◎可不是让你跑的◎   苏婵土生土长在西里, 安安稳稳活了十七年,经历过最伤心的事便是阿娘死去,最可怕的事不过是黄四在她面前差点被杀。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今后的际遇会是现在这样。   就像当初的黄四一样……   黄四那张触目惊心的脸又浮现了出来。那个寂静深夜,若不是她出手阻拦, 高行修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黄四最后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成亲之日那只出现的断手, 如今高行修这稀松平淡的话, 一切的真相都昭然若揭。他还是把他杀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原来这就是他的生活……杀戮对他而言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平常。她怎么能够可笑的担心,一个黄四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苏婵怔怔看着眼前的伤兵。   他们安静又木讷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算是她站在这里,也未曾抛向她一眼。残破又骇人的身体令她心惊,里面竟然还有十几岁模样的少年。   西里也征过兵, 她知道这些, 都是有些家里穷得没办法了, 才会将家里的壮丁或者孩子去充兵,只为了得到那几两军饷。她没有见过战争,也想象不到其中的残酷, 可是如今看到他们身上一道道的伤痕,一条条的断肢,她仿佛能够想象到铺天盖地的箭矢,震耳欲聋的炮火,夹杂着硝烟与兵戈的战场……她又想起那日被乱箭射死的难民,这些密密麻麻的声音糅杂在一起, 凄厉的叫声如同疾风呼号, 而她一人孤零零置身在漩涡之中, 脚下踩着浓稠的死亡……   这是一个她从来不曾想象也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她以为西里的一寸天地就足矣,她为什么要踏入这样的世界里来。到底是为什么。她想不通。   “想活?还是想死?”高行修冷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最后一击审判的重锤。   “回答我!”   苏婵猛地颤了颤肩膀,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幡然醒悟,潮热渐渐迷蒙了视线。   “……不想死……”   她咬着牙,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想死!”   此时此刻她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面对死亡时,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懦弱和胆怯。她的崩溃和无能在它的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   她心绪终于崩裂,恍惚着视线,慢慢向后栽倒下去,下一刻被纳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高行修托住她的腰身,俯视她哭的难以自控的一张脸,冷峻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依然叫人看不懂情绪,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别样的柔。   “不想死,那以后就好好活着。”   一个引子便能轻易令人哭泣,但哭泣往往并不只是因为一件事。一旦哭了出来,这些天所有的难受和憋屈都得以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苏婵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悲痛欲绝。   高行修单臂抱着她,将她带回营帐。   行军御下,周围全是血气方刚的糙老爷们,他一贯强横惯了,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命令,几分冷硬。遇到不服管教的反骨,第一时间便想去镇压驯服。他其实还想说更重的话,但她实在是哭的太伤心,他从来没见过她哭的这样伤心过。他只能将怒气压下,一路缄默无语。   不过她难得偃旗息鼓,一路乖顺地伏在他的臂弯,没有任何反抗和推拒,这让他难得得了一丝慰藉。   掀起帐子,他行走在帐内,将她放到了床上。   “将军……”那女人却在火上浇油,发出细弱蚊蚋的哭腔,“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高行修顿时怒火又冲到了头顶,死死睨着她,从齿缝里缓缓吐出几个字,“想都别想。”   “可是阿爹怎么办?阿爹怎么办?”她惶然无依地哭道。   “没有阿爹,你如今只有我。”   苏婵顿觉人生一片漆黑。她垂下头,紧紧闭着眼,已经不再发出啜泣,而是那种绝望的、无声的流泪。   高行修撑着两臂,一言不发盯着她看,眸中的寒意如同乌云蔽日的惊雷,他咬牙切齿的想着,他还没有找她算账呢,她倒是先倒打一耙。   可是看着看着,胸中那滔天的火气竟然慢慢地消散下去了,一股颓然的无奈渐渐浮了上来,还带着一丝涩然的痛。   他死死盯着她的泪,脸色越来越沉,如同着了魔一般,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的哭声回荡在他耳边,又一丝丝渗进了心里,扯着他的心口,微微撕扯的疼。他攥紧拳,又慢慢松开,血液中奔流的热血逐渐趋于平缓,胸中热意如同飞灰吹散,一张俊脸上波澜诡谲变幻着颜色,像是忍无可忍,像是无可奈何,又似是终于妥协。   脸颊一片冰凉,苏婵紧紧闭着眼,似乎只要一直闭着眼就不会面对如今的一切,这个所有都令她颠覆的一切。   “……别哭了。”   似乎有一双手掰开了她的手,然后并不温柔地三两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对上高行修那一双沉静的眼眸。   他的眸深沉如昔,还是令人看不透,但似乎可以从里面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大手托起她的脸,使她微微仰起,她似乎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带她回西里之类的。   他说他允她回去,回去看她的阿爹。   她恍然间怀疑自己听错,又笃定他没有说错,目光忧伤又感激地看着他。最后的两行泪从眼角划落,无声地坠落在鬓发深处。   他抬指将它擦去。   。   苏婵开始强撑着自己振作起来。   她不敢再去问高行修是不是真的愿意带她回西里,她总觉得如果要是再问的话,他或许会反悔。但是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带她去。   如今终于是看到了一丝盼头,她整个人都看到了希望。   就像是枯木逢春,久旱甘霖,她再次从心至外地活了过来。如果能够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哪怕是短暂的,她也求之不得。   她已下定决心,只要他带她走,她愿意顺从他,尽量不忤逆他。是以高行修给她喂粥时,她隐去了心底的抗拒,靠在床边,乖乖张了嘴。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沉着眉眼,手里执着碗,持着汤羹,一口一口喂给她。   她乖乖吃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以前都是她给她喂饭,如今两人算是颠倒了位置。   高行修没有伺候过别人,喂食的动作并不是很熟稔,要么多了要么少了,很容易就能被呛到。他和苏婵此刻在想着同一件事。   那时的她对他没有戒备,只有温柔和关怀,她也会对他笑,可是如今她在他身边却只剩流泪。   他心绪游离,这一勺喂得太满,她艰难将其咽下,还是有一滴溢出了嘴边。   奶白的粥点在莹润的唇边,如同红梅绽雪般旖旎。   看他停住了动作不动,似是盯着在出神,她心中有些古怪,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将其轻轻抿去。   高行修倏然沉了沉眸光。   断食三天的胃还很虚弱,又喝了几勺之后,苏婵微微侧头,再吃不下了。   高行修停下动作,“……饱了?”   声音微微的哑。   苏婵轻轻点了点头。   ……怎吃这么少。高行修看着碗里还剩的半碗粥,微微蹙了蹙眉。   怪不得这样瘦。他执起汤羹调转方向,很自然地几下将其吃完。   苏婵微微一赧,收回了视线,没有说什么。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勉强开口道,“将军……我的衣服……”   高行修已经端来了药,随口简单道,“你发烧太甚,只能不断擦身降温,你的衣服不方便。”   苏婵脸一红。不再说话。   她的全身上下现在还有哪里是他看不得的。高行修淡淡想着,又将药碗端起来,不给她发怔的机会,“喝药。”   苏婵乖乖张嘴。   苦涩的药水灌入口中,她轻轻蹙眉,强忍着将其喝下。高行修淡淡瞥她一眼,“嫌苦?”   “……不嫌。”   他轻哼一声,语气不虞,“苦也忍着。”   苏婵默默垂眸。一阵汪汪的叫声在这时传了过来,小狗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眼中划过惊喜,然后小狗哀哀叫了两声,被高行修拎着脖子抓了过来,丢到了她怀里。   苏婵将它环抱住,温柔地抚摸它的头,“你还在……”   小狗的叫声听上去更脆了一些,在她怀里很有精神地扑腾着,她任由它闹腾,轻轻抿唇一笑。这一切落在了高行修的眼里,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再看看那狗,脸色有些不好看。   苏婵轻轻摸着小狗头顶柔顺的毛发,察觉到一只手被那人抓了去,他盯着她的那只手腕在看。   苏婵垂了垂眼,莫名有些脸热,下意识想去拽。   那道手腕上的伤疤并不是很深,但在雪玉一般的手腕上显得格外醒目,当日又被浸了水,如今外面的伤口有些软烂。   高行修盯着那道伤疤,心中泛起阵阵不悦。   他微微施力,阻止她的挣动,敛起眸中的情绪,开始给她包扎上药。   温香软玉在怀,可惜并不是你情我愿。他是个傲气的人,被人用这种手段避之蛇蝎,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也不屑去计较了。   他要的是她总有一天的心甘情愿。   而且他很笃定,他一定会得偿所愿。   。   周奉年站在帐外一脸不悦,看见杜齐走过来,问他,“今日去西里?”   杜齐点了点头。   周奉年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得,这几天又得让他留下来带兵了。他心中腹诽,嘟囔道,“将军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去那西里做什么?前几日还让我满大营里找一条狗,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杜齐一张脸依旧是平淡无波,“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   “……”就知道问杜齐等于没问。   又等了一会,高行修从大帐里出来,身后跟着那美貌纤弱的女郎。   他走在前面,杜齐紧随其后,他吩咐周奉年,“这几日交给你。”   周奉年回的利落:“一切有我。将军放心。”   “再带几个人。”高行修吩咐杜齐,带着苏婵径直离去。杜齐走向一列列的士兵,随口点了几个,“李校尉,你跟我走。”   “是。”李校尉从列阵中出来,跟在了他身后。   。   马车缓缓又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苏婵坐在马车里,按捺着心中一阵阵难耐的振奋,手指不住地扎进手心,以此来控制那激荡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真的要回西里了。   她掀起车帘,望着外面的青山碧水,这才总算是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的空气。   西里才是她的故乡,她的根。在军营的这一阵,她真的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这半个月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混乱的噩梦。她放下车帘,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   马车突然被敲了敲,苏婵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掀起车帘,高行修正骑在马上,低身探向她。   “出来。”他道。   苏婵从马车里出来,高行修仍骑在马上不下来,见她缓缓出来,看了她一眼,“上来。”   苏婵怔怔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下一刻被男人俯身单臂揽着腰提了上来。   苏婵脸色变了变,失重的感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正不知道抓什么好,高行修坐在她身后,将缰绳递给她。   “放松。握紧缰绳。”   他踢了踢马肚子,骏马开始动了起来。   苏婵吓了一跳,紧紧握紧手中的缰绳。   骏马的速度比马车快了不止几倍,她不敢看地面,在奔驰的速度中有些心慌意乱。   高行修在身后稳住她,淡淡道,“别怕。”   “你踢一下试试。”   苏婵咬了咬唇,长腿尝试着踢了一下马肚子,力道很是温柔,骏马并没有更快起来。   “再用点力,你这样它不会跑的。”   苏婵无奈,只得加大了一些力道,骏马立刻嘶鸣了一声,速度更快了起来。她身体猛地往后仰,心中一惊,下一刻被他在后面稳稳托住。   他的声音刮在风里,带着些笑音,“……还不算笨。”   两人不知骑了多久,苏婵稳稳坐在马背上,不知不觉间开始习惯了骏马的颠簸,周围全是呼呼的风声,她越骑越快,整颗心似乎都快要飞出来。   她稳稳地抓着缰绳,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了,反而渐渐涌出了一丝丝莫名的欢喜,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身与心都感受到了无边的自由。   不知道骑了多久,高行修收紧缰绳,骏马慢慢停了下来。   他抱她下地,问她,“怎么样?”   苏婵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鬓边的发丝都被吹乱,她没有说话,但她此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她如此,高行修难得好兴致,“想学吗?”   苏婵心中一动,莫名心动起来,不自觉暗暗攥紧了手心。   以后她若是会骑马,会不会就不再那么受人桎梏了,说不定哪一天,她可以……   高行修冷哼一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让你骑马是为了方便,可不是让你跑的。”   说完之后,他冷笑一下,又加一句,“不过就算你跑了,天涯海角,本将军也有办法能逮到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下章男二出场。 第29章 第 29 章   ◎欺人太甚!◎   被他这么一说, 苏婵心中一跳。   她垂下头,掩去眸中的闪光,小声道,“怎么会……”   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高行修消失了这么久, 在西里今后怕是难以做人。若是日后真的跑了, 撇去高行修真的可能会不择手段地找她不说, 连阿爹与他之间的恩情说不定都要一笔勾销。   她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不能牵连上阿爹。阿爹还在西里, 她怎么可能会抛下他一走了之。   他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把她干脆带到了军营。因为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就是她唯一的依仗。   苏婵闭了闭眼, 不甘心和畏惧阵阵泛过心头,还有一分见不得光的暗暗期冀与筹谋。明明是她救了他,他却将她的人生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一辈子行善积德, 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大祸将至。   手心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清醒。苏婵垂下眸, 轻声道,“我不会跑的……我还会跑到哪里去。”   刚才骑马的畅快和喜悦都随着此刻烟消云散,那短暂的自由……难道已经是自己的尽头?胸中像是被湿淋淋的棉絮堵的喘不上气, 苏婵心中失落无比,但那隐隐的不甘心也如吸饱了水的藤蔓缠了上来。   见她说完之后便眸光黯淡地转身,高行修扯住她,“不骑了?”   苏婵摇了摇头,“将军,我累了, 我想回马车里去。”   说完之后, 她不着痕迹挣开他的手, 头也不回离去了。   晨曦之下,那一道婀娜倩影翩然而行,仿佛随风而舞的一只娇柔的蝶,稍有一个狂风骤雨似乎便会消逝不见。李校尉骑在马上,与苏婵擦身而过。   他侧头看向女郎的侧脸。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明明是极其美丽的一张脸,却在无知无觉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那高挺琼秀的鼻梁分明也有着傲骨,但是却已经直不起来,似乎在雨打风吹下被折断,被居高临下的碾压。   李校尉收回目光,又望向不远处颀长而立的高行修。   孤高的男人直直立在原地,一直追随着那翩然而去的身影,阳光之下的身影冷而挺,沉而凌。   看到高行修此刻脸上的神色,李校尉低下头去,掩住了眸中的若有所思。   。   “菩萨保佑我儿榜上有名,保佑我儿前途无量……”   寝室外又响起那碎碎念,令人心烦意乱的祷告声。   李怀素蹙眉,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李母跪在蒲团上,正在专心致志地跪拜着文殊菩萨,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这文殊菩萨是李母一月前特意从青城寺一个大师那里请过来的。一个月以来,李母日日焚香吃素,昼夜不休地祷告。   后日就到了秋闱揭榜的日子,她更是一大早便起来上香跪拜,神情急切不安又虔诚十足。   自从成亲被弄了那么一通之后,李母便再也不出门,整日窝在家里面焚香祷告。   她如今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一月后的秋闱上,每天都盼着李怀玉榜上有名,好早日带着她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絮絮叨叨的样子落在李怀素的眼里倒像是魔怔。如今哥哥与她们关系这么僵,母亲这么做又是做给谁看。李怀素皱眉,将心中的烦躁压下去。   哥哥这阵子几乎不再露面,与她们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李母也不敢再去管他,只能每天将心里的委屈和不满一遍遍说给她听,这段日子她听的耳朵茧子都快冒出来了。她自己心里还憋着一肚子火呢,又说给谁听去。   她也盼着哥哥能够考个好成绩,脱离西里这个穷地方,带她走的越远越好。   如今西里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在西里从前是多么风光的人,如今因为一个苏婵搞的脸上无光,昔日的手帕交情也再不往来。李怀素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受得了这个憋屈。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苏婵。   “你说,都过去了这么久,怀玉他该是原谅我们了吧?”李母神经质地喃喃,“说不定等到了后日,等他的成绩下来,他心情一好,我们又能回到之前的样子了,你说是不是?”   李怀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造假婚书签卖身契可都是你一个人干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哥哥以前多么的疼爱她,如今却在冷落母亲的同时也冷落上了她,李怀素心中也是极为不舒服的。   她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怨,“母亲将事情搞成了这样,哥哥就算考中了又如何,难道真的会带我们离开吗?”   李母立刻激动了起来,像跳脚的老母鸡,“我生育他二十年!他一句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敢!哪有发达了就忘了娘的!这天下说到哪里去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怀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恍惚,幽幽道,“哥哥就算考中了又如何?一个举人,朝廷又能给他多大的官衔?比起那个将军来,实在是不够看的……”   话未说完,两人皆是齐齐噤了声。   李母脸上立刻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因为李怀玉的缘故,她从来在西里都是趾高气扬横着走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人会给她们一家下这么大的脸,还差一点就杀了她的儿子。   那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县衙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事后也完全装聋作哑。她们有心求告,却一点胆量都没有,因为她们后知后觉对方可能是个她们完全惹不起的大人物:带着那么多兵,手里还拿着剑,随时都可能会杀人,下属还一口一个将军,这样厉害的朝廷大官,她们惹得起?   那一日那个神兵天降的年轻男人简直成了她这些天以来的噩梦。她至今都忘不掉他扫向自己时的眼神,冰冷诡谲,又带着凌厉杀气,现在想想都要冒一后背的汗。   幸好李怀玉没有真的伤到哪里,事到如今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别说了!”李母忙转移了话头,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我们家里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归根结底都是那个小骚货害的!水性杨花的货色,以为攀上了高枝,就把我们一家踩在了脚底下!好啊!等着吧!早晚成了没人要的破鞋!我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李怀素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   马车微微颠簸,苏婵一路心事重重,心绪不宁,确实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手心传来酥酥的痒,似乎有人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的手指。   苏婵看着昏暗光线中高挺的身影,闭了闭眼,将手默默抽了回来。   高行修抬起头,看见苏婵睁开了眼,从浅眠中醒来,他没有松开,微微施了力,轻轻晃了晃她的手,问道,“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手是修长好看的,手指白嫩细长,指甲尖润优美,泛着淡淡的粉红色,除去指尖薄薄的茧,指尖周围都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有些破坏了美感。   苏婵垂着眼,默默道,“以前刺绣的时候,不小心扎的。”   她的皮肤还真是白的娇嫩,前几日桎梏她留下的红痕,手腕上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他触摸着她手腕上那一道裹着纱布的伤口,没有说话。   看着高行修垂头又在打量那一道伤口,眸光若有所思,苏婵咬了咬唇,终是将手轻轻抽了出来。   这时马车一停。   苏婵心中一跳,微微睁大了眸。   高行修也在此刻盯着她。   两人双双对视,他沉俊的一张脸上让人看不透是什么表情。   他看着她,淡淡道,“下车。”   苏婵下了马车,怔怔看着高行修,男人仍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高行修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里,静静凝着一脸紧张看着他的苏婵。   这皎白的一张小脸,见到她那日思夜想的爹,等会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这么想着,缓缓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别担心,父女重逢的场面,本将军还没有兴趣观赏。”   他长臂从车帘伸出,慢悠悠捏了捏苏婵的脸。   说完之后,他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   苏婵摸了摸有些疼的脸,怔怔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缓缓松了一口气。   。   西里巷尾。苏大在庭院里一个人孤零零扫地,抹了抹眼泪,长吁短叹着。   这都过了半个月了,苏婵的消息还是石沉大海。这段时间他走衙门,找关系,穷尽了各种办法,但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全都装聋作哑地一概不知。   他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掳走了,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就觉得心如刀绞。婉如九泉之下还在看着,他该如何向她交代。   “……阿爹……”   门外传来一阵恍惚的哀泣,苏大猛地转过身,苏婵激动又悲恸地立在不远处,两人目光相对。   苏大叫了一声,扔下手里的扫帚,朝苏婵扑过去,两人相拥而泣。   “闺女——我的好闺女——你要急死爹了——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了——”苏大哭的涕泗横流,不断地哭诉着,“你知不知道爹都快要急死了——我可怜的闺女——”   苏婵紧紧闭着眼,只是不停地流泪。   父女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苏大先止住了哭,两人分开,他见苏婵还在不停流眼泪,心中一沉,更是心如刀绞。   他强撑着挤出一个笑,佯作开心道,“好了……不提这些了,先回家去……我们回家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到了熟悉的家之后,看着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桌一物,苏婵心中一涩,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可是她不能再哭了,阿爹此刻心里一定比她还要难受。   她强忍着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干净脸上的泪,握着苏大的手宽慰道,“爹,女儿没事,女儿现在不就好好地回来了。”   半个多月不见,两人握着手坐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中午一直说到了日头落下。   他们说了很多体己的话,说了苏大最近的山货买了几钱几两,说了杨氏的表弟在这段日子里成亲了,说了隔壁王二的狗又生了一窝狗崽子……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场成亲,以及那个曾经他们救下,又转头毁掉了他们一切的男人。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提与不提,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曾经历过,这样或许,快乐的时间还能长些。   高行修把她放下之后便没有再出现,像是消失在了西里。这给了苏婵难得喘息的时间。   入了夜,苏婵洗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惬意的一个澡。她佼着湿发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坐在床边触摸着床单,环视着卧室的一方一寸,看着床头那堆满了刺绣针线的竹篮时,热意湿了眼眶。   她将竹篮放在怀中,一个一个翻看着里面的刺绣。   竹篮里里有她完工的一些准备卖到绣坊里去的绣品,还有一些做了一半便弃了的半成品,一针一线全是她的心血,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一筐。   她目光一凝,视线落到一处,执起一方红色的喜帕,久久地看着。   喜帕上绣着精美的流云仙鹤,一针一线皆是用心。那是她曾经偷偷给李怀玉绣的,准备归宁之后再拿给他的。那时的她一边绣着,还在一边期待他拿到手的惊喜表情,心里是对未来满满的喜悦。   她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脱口问一句李怀玉。她忍得很辛苦。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理由去关心他。   在最灰暗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自始至终。苏婵怔怔看着手里的喜帕,眼眶一热,泪水一滴滴打在了上面。   她将喜帕放在了竹篮深处,堆叠在最里面,珍而重之又束之高阁地放了起来,将它当作一个无人问津又触之即伤的暗伤。苏婵将竹篮放在桌上,视线又被竹篮旁的一物吸引。   一柄精致雕琢的物件静静放置在桌上,在烛光下通体泛着淡淡的寒光。   那是高行修曾经给她的匕首。   。   翌日。苏婵在清晨的熹微中悠悠转醒。   鸟啼一声声地叫着,风顺着未关起的窗柩吹了进来,将她额间的发丝吹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这半个月以来也许只是做了一场梦。没有高行修,没有那场惊心动魄的婚事,她还是西里巷尾苏大家的那个未出嫁的姑娘苏婵。   她慢慢起身,苏大已经做好了早饭,看到她起身站在庭院,样子看上去楞楞的,他笑了,招手叫她吃饭。   苏婵忍住酸涩,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吃着早饭,什么话也不讲,但是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昨日的那份快乐已经结束了。到了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一一摊开了讲了。   苏大昨夜辗转反侧了一夜,叹了口气,终是开了口,“阿婵,我们救的那个人,是叫高行修吗?”   “那个大将军高行修?”   苏婵怔了怔,艰难道,“……是。”   “这个白眼狼……”苏大气的骂人,又想起了什么,他犹豫看着苏婵,试探道,“那他有没有……有没有欺负你?”   苏婵闭了闭眼,耳根羞耻弥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着自家女儿那脸色,苏大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抖着嘴皮,手中的筷子狠狠摔在地上,“欺人太甚!”   “他现在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一定要去向他要个说法!”   苏婵扯住猛地站起身的苏大,“爹!”   苏大又急又怒,“畜生!我们救了他,他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不仅害得我们下了大狱,还搅坏了你的婚事,让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清白扫地!你如今这样还能在西里这么活?我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就算他是大将军,拼上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跟他拼了!”   苏婵只是摇头痛哭,“爹!”   突然间,两个人都停住了叫喊。   李怀玉怔怔站在门外,与她对望。   苍流横亘,一眼万年。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前面写的有些拖 。另外狗男主顺风顺水也太久了,准备让他吃灰。 第30章 第 30 章   ◎那是见色起意!是趁火打劫!◎   苏婵在回西里的路上, 一路想了很多。她想到了和苏大的见面,想到了今后的去留,想到了高行修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但是她至今还没有想象过和李怀玉的再次相逢。   两人或许会相看泪眼,或许会一笑泯恩仇, 或许会此生再不复相见……因为她没有再见李怀玉的想法,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以何种面目、何种姿态来面对他。   而他……或许亦是一样。   可是如今李怀玉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满眼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一切什么都没变, 又仿佛什么都变了。他还是那样隽秀温柔, 还是一如往昔在她心目中的翩翩公子的模样,然而又是形销骨立,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其吹走。   苏婵怔怔看着他, 双眼失神,亦是失去了言语。   苏大看了看相顾无言的两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默默回了屋, 给他们留下一方独处的天地。   李怀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 湿热了眼眶,一步步上前,“阿婵……”   他屏住呼吸, 怕眼前的一切又是他的虚幻错觉,颀长身形俯下身去,想去触摸她真实的脸,却被苏婵侧了侧,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他怔了怔,眸中溢出失落与悲, 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已经入了秋, 西里的天上不再漂浮着绵绵的柳絮, 而是落下了一片片枯黄的树叶,青砖黛瓦都在日月轮转中暗淡了色彩,处处一片萧瑟之景。秋风卷着落叶,两人站立两侧,相顾久久无言以对。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两颗心却又是分外的遥远。李怀玉一点一点垂下头去,心中溢满悲伤。   他心里攒着很多的话想与她说,他想问一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又想与她说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忘记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有了千斤重,翻来覆去只能怅然地吐出两个字。   “阿婵……”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对她。他在病好之后最终发现了李母藏在枕头底下的卖身契,他发疯,连环的质问,摔东西,但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如今久别重逢,他想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难以启齿的事实,虽然早就做好了觉悟,他还是羞愧地闭上了眼。   可是他却忍不住不去看向她的脸。他在颓丧中终是缓缓抬起头,然后他脸色一变,像是一下子慌了神,有些手忙脚乱。   “阿婵,别哭……”   苏婵低下头,擦了擦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李怀玉心中悲痛欲绝,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失去了给她拭泪的资格,他收回空空荡荡的手,闭上眼,也流下泪来,“对不起……是我李家负了你……是我们……对不起你……”   苏婵静静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   她在静默中听到了来自自己那轻轻的声音,“……所以,是真的吗?”   “她……真的要卖了我吗?”   李怀玉面色悲恸,终是支撑不住,缓缓朝她跪了下去。   他颀长的身形伏在地上,佝偻了头颅,宁折不弯的风骨第一次染上了无尽的颓丧与愧疚,“对不起……我知道事到如今没有脸求得你的原谅……我不会让你原谅,我也永远没有这个资格……阿婵,你该恨我的,你应该恨我……”   苏婵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一动不动,眼睫颤了颤,空白的一片思绪终是渐渐清醒了。   当高行修将那卖身契甩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始至终心里仍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这只是高行修为了让她乖顺心死的手段,或许李母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她对自己并没有这么糟……可是当李怀玉此刻跪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后,她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悉数崩碎了。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高行修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了。   李怀玉悲愤地闭上眼,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将他淹没,“对不起……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能够早点察觉到,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不敢再去看苏婵的眼睛,痛苦道,“阿婵,是我太懦弱了……我甚至都没有和你阿爹讲,他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以为是他对不起我们李家!因为我不敢面对你们……不敢面对你……是我太懦弱了……我如今还有什么脸……”   苏婵心中大恸,也慢慢跪了下去。   她看着李怀玉痛哭不止的一张脸,心如刀绞,也流下泪来,“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不是你的错……我都知道……”   两人跪在地上,双双痛哭流涕。少年夫妻多离散,而他们差一点就成了夫妻。明明是花样年华的两个人,可是却是被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压得直不起腰来。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生生分开,他们的中间隔着看不见的天堑银河。   泪水越来越多地打湿在手背,李怀玉死死抓着地面,“我们为什么会成为这样……明明只差一步,你我就成为了夫妻。”   他太不甘。   悲恸的哭声飘荡在风中,听上去无法令人不动容。杜齐没有听墙角的习惯,这么干还是第一次,他站在角落里,一张黑脸难得有点发红。   可是自家将军却默默地站在一边,闲庭信步地倚在墙上,模样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杜齐瞥了一眼抱臂闭目的高行修,角落里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映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杜齐心中一顿,选择讪讪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高行修静静闭目,一语不发。那心碎又绝望的哭声没有让他睁开眼,他仿佛只是在听,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人找出来了吗?”他平静问。   杜齐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答道,“是县衙里的一些官员勾结了地方的山匪,假借朝廷之名想要暗害将军,还在一一查实,应该是得了杨修文的授意,那些刺杀将军的黑衣人暂不可知,估计也是他的手笔……”   “先不要声张,记下笔录后就将人放了。”   “是。”杜齐应道,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想了想,问了一句,“……将军,我们要过去吗?”   高行修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仿佛从那哭声中看到了激流之中被越分越远的两块浮木,这种脆弱又不堪一击的情感……但是再怎么样,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他了解苏婵,她就算再怎么伤心,再怎么不甘……她也不会再选择李怀玉了。   索性就随他们去。不留给一个真正断了念想的机会,她又怎么能从梦中脱身。   这么想着,高行修缓缓睁开眼,平声道,“走吧。”   这种苦命鸳鸯的戏码,他并没有兴趣掺和一脚。他面沉如水,径直离开。   两人无声远去。苏婵和李怀玉相对而跪,还在不停地哭,浑然不觉地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情绪之中,一直过了很久,两人才从无尽的悲恸中脱身。   李怀玉握着苏婵的手,央求道,“阿婵,我们逃吧!我带你走!”   “科考我不要了!家人我也不管了!我们离其他人都远远的,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苏婵停住了哭泣,怔怔看着他。他俊美的脸直直看着他,此时此刻的脸上流露出无与伦比的坚定与孤勇。   她微微失神,没有说话。   。   “多吃一点。你看你都瘦了。”苏大心疼地给苏婵夹菜。   李怀玉走了之后,苏婵就一直心神不定。他没有听清楚两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看到自家女儿哭肿了的一张脸,苏大心中也是沉痛万分。   多么好的两个人,就这样阴差阳错被生生拆散了。恐怕没有谁比他们两人更加难过。   他这女儿从小就善良的很,连一只猫猫狗狗都舍不得不管不问,就因为救下了一个男人,生活便被搅的天翻地覆。事到如今,整个西里都在看她的笑话,今后还有谁敢娶她?   他不怕让人看笑话,娶了宛如之后更是习惯了众人看他的鄙夷眼光,他是一事无成,他是没有本事,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当爹的,他不能让别人往他的女儿身上踩。   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和高行修拼了这条老命,让苏婵再丢一个爹,这一切就能从头来过吗?发生在她女儿身上的事情就能全部一笔勾销吗?   这段时间也就只有一个李怀玉前前后后和他一起寻找苏婵,从来没有半分的怨怼懈怠。他从前就算对他还有些客观上的不满,如今也只剩下了无话可说的满意和亏欠。   如果李怀玉不嫌弃苏婵,愿意和她重新来过的话……   苏大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苏婵,想了想,试探道,“阿婵,你看如今你和怀玉两个人,还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对面便传来一声筷箸落碗声。   苏婵站了起来,轻轻道,“阿爹,我先回屋了。”   苏大忙将话头止住,“哦哦……好。早点休息。”   苏婵走进卧房,等到关上了门后,眼中的失意与悲伤这才一泻千里地流淌了出来。她抵在门上,狠狠闭上了眼。   “……科考我不要了!家人我也不管了!我们离其他人都远远的,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阿婵,我带你走!”   他不知道,在听到他的这一句后,她那一瞬间是真的动了心的。   可是随即而来的便是绵绵不尽的绝望。   她不会舍弃苏大,他也不能抛下家里人。而且两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又在高行修的股掌之间,天涯海角,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已经因为她而负了伤,要是再担上一个私奔的罪名,那他以后的前程就更为渺茫。   她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够再拖他下水。   他不会知道,能够看到他前程似锦,不仅仅是李家的心愿,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若是让他为了自己而弃了前程,她这辈子也不会心安。   没有人知道,就连他也不知,她默默喜欢了他十年。起初她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后来,她想看他过得更好,过得比她要好,就连与他成婚,也是她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贯穿了她在西里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在西里除了苏大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是啊……她猛地睁开眼,幡然醒悟。   原来与他成婚一直以来便是自己的奢望,如今只是将所有的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而已……原来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一件事……她本该就不该与他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是那一股一旦得到全部又砰然坠地的落差,在她的心中反复地纠缠成念,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这样的令她难过。苏婵缓缓抵在门上,无声地流泪。   她听到了自己当时轻飘飘的声音,就像那随风飘扬的柳絮,没有一点着力点,一吹完便什么也不剩,“……我不能和你走,怀玉。”   “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是,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为止了……”   是的,她不怪他。相反的,她很感激他。是他给她微茫的十七年点燃了一束光,是她让她获得了最为绚烂美妙的时光,虽然太过短暂,就如同烟花掠过长空一般,可是她永远记得了那刹那的一瞬光华,是那样的让她心动。   她还是喜欢他,忘不掉……可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哭什么?”身后一道平静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苏婵一瞬间睁开眼,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哭泣都止住了。   男人立在她身后,颀长的身影慢慢靠近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何时出现的。苏婵感受到了一道颀长又宽大的黑影无声又慢慢地罩住了她,她不敢回头,双手紧紧扣住了门框,脸色煞白地盯着门上映出的那道黑影。   “怎么?久别重逢,还在反复回味?”   高行修低头,睨着那瑟瑟发抖的身影,冷哼一声,长臂缓缓一伸。   感受到衣裙被掀起,小腿蓦地一凉,苏婵猛地挣扎起来,房门剧烈晃动了几声,“别——”   苏大听到了突兀的叫喊,“阿婵?怎么了?”   苏婵艰难地抵住门,面颊又红又烫,身板控制不住地颤抖,“……没事阿爹,我要睡了……”   “怎么了?”苏大感觉刚才的声音有些怪异,朝她的卧房走了几步,“是不是屋里进老鼠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了她的门口,苏婵身体一崩,艰难道,“……没有、老鼠,是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门之隔,苏大看不到里面正在进行着什么,他瞧着那扇门,担心道,“怎么摔倒了?严不严重?我进去看看?”   “别——”苏婵忙抵住门,力道有些大,晃得门板猛地响了响。   很快,她放松了语调,轻轻道,“没事了阿爹,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苏大听到苏婵这么说,当下也没有多想,转身又走远了,“嗯,好。爹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听到脚步声慢慢远去,苏婵分身乏术地护住自己,手指死死扣住门板,嘴唇都快要咬出了血,憋了许久的声音终于敢大了些。   “不要——别——”   “不要?”高行修额头青筋直跳,声音有些暗哑,“你下面可是口是心非,分明咬的很!”   苏婵一张脸都要烫的烧起来,羞耻又悲痛地无声啜泣着,咬牙忍着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此时此刻的她如同行走在激流中的一条摇摇欲坠的小船,无处可去,无身可躲,只能随波逐流,卷入漩涡深处……片刻后,她娥眉一蹙,剧烈地挣动起来,手指用力地扣住门框,脖颈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高行修低喘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就在我手上。”   苏婵拼命摇头,换来他更加有力的攻略,一根弦绷断了,她脑中白光一现,终是抵抗不住地哀泣出了声。   高行修扳过她的脸,狠狠堵住了她此刻的唇。   唇齿泯灭掉了所有的声音,过了一会双唇分开,苏婵一抽一抽地哭着,像抽掉了皮的美人蛇一样瘫了下来,被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了腰。   高行修掏出帕子,缓慢地擦拭一根根的手指,然后他拢好女郎松散的衣襟,挽起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苏婵此时此刻还在恍惚着,整个人成了一汪烂醉的水,躺在床上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弄。   高行修执着手帕,给她擦拭干净,他看了一眼手中湿漉漉的手帕,剑眉一蹙,眸光若有所思地变暗。   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个翠竹样式的手帕,他鹰眼一睨,猛地瞪了瞪她。   苏婵没有接受他恶狠狠的目光,她的脑海此刻还是一片白色的雾茫茫,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李怀玉对她说的话——   “……阿婵,你不能跟了高行修,他对你的爱是什么?那是见色起意!是趁火打劫!他并不尊重你,只是当你看做一个取悦他的玩物!一个他随心所欲的战利品!他懂什么是爱吗?无名无分把你养在身边,让你与周遭一切都断了联系。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担忧牵挂,甚至连你的阿爹的死活,他根本都不会在乎!”   ……   苏婵从漫长的神思中回过神,抖了抖眼睫。   她的声音很轻,“……将军日后会如何处置我?”   高行修懒懒靠在床头,随意道,“自然是本将军去哪里,你就在哪里。”   苏婵心中一沉,过了一会,又缓缓问,“……那我的阿爹怎么办?”   “我会给他黄金万两,奴仆杂役,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苏婵心中一沉,哀求道,“可是我与阿爹生活了十七年,我说过会给他养老送终。”   高行修言简意赅,“军中不养闲人。”   苏婵无言以对,慢慢黯淡了目光。   “……你知道高家是什么门第?将门世家,世代勋爵,他们不会养外室,也没有纳妾的传统,阿婵,你觉得你会成为他的妻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左将军,与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门阀身份,犹如天堑,如果落到他的手里,你想过你的以后吗?一辈子活在见不到光的世界里,成为他的附庸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酒!”   “……阿婵,你是我永远喜欢的姑娘,就算与我缘分已尽,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良人,比我过得更好……可是那高行修,他绝非是你的良配!”   苏婵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   窗牖不知何时被打开,月光顺着尘埃洋洋洒洒了进来。还有一缕一缕的风。   “如今也算是和李怀玉告别完了吧。”他凑近她,托起她破碎又麻木的一张脸,“心里那最后的念想还有吗?”   高行修想起初见她时她脸上那动人心弦的笑容,比天上的云还要澄净,此时此刻她这幅无悲无喜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是格外刺眼,他心中微微涩痛,缓缓嘲弄道,“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你心中那所谓的喜欢,犹如飞灰。你喜欢一个人,却又可以转眼与另一个男人欢愉,这就是你一直以来信誓旦旦的情感,不堪一击……”   “好了,本将军已经足够宽宏,让你在家里待的够久的了。”他伸出手指,隔着空气拂向她眼下那颗淡淡的痣,“不过到了明晚,你要来陪我。”   苏婵闭上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还有那淡淡的羞耻,“……我救过你,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不明白他们之前还曾经和风细雨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一转身就成了无情冷酷的将军,如今两人又沦为了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她不愿再回忆。   “谁把你当奴婢了。苏婵,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家。”   高行修冷哼,“由不得你不走。”   苏婵缓缓睁开眼,怔怔望着那窗牖上飘零又自由的尘埃。   高行修凑近她,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耳边,“苏婵,事到如今,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的人就在他的手里,心也必须属于他。是不是只有夺了她的身子,她才能够对自己全心全意。高行修不动声色,缓缓道,“苏婵,我若真的想要你,刚才就可以,但是我不想,我更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跟了我,所以以后,别再让我动怒,明白了吗?”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语气温柔,“这是最后一次。”   苏婵不甘心地咬牙,又重复了一遍,“……我救过你。”   “那你就乖一点,不要再想着别人,懂吗?”   “你也别存着什么别的心思,你若是跑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能找到你。”   “若是你和李怀玉一块跑了,我便抓住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知道我的手段。”   苏婵闭上眼,默默地流泪。   高行修面色不虞,冷声道,“再哭的话,现在就做。”   苏婵心碎若死,所有的一切都渐渐熄灭,成为了绵延不绝的灰烬。她觉得李怀玉说的没错。   高行修不会放手她的自由,更不会在乎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所有都来自于他的一时兴起,或许等到哪一天,他便会将她随意丢弃,让她自生自灭。   他把她当做一个取悦他的物件,一个随意养的猫猫狗狗。   就是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有思想的,有着正常喜怒哀乐的人。   。   到了秋闱揭榜的日子,李母一早便带着李怀素赶车去了考院。   李怀玉从昨天回来之后便一直窝在屋里,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出来,仿佛全然不关心秋闱的结果。李母再也不敢去轻易打扰他,只能灰溜溜领着李怀素一早蹲守在考院。   官兵们已经早早贴上了榜,榜前人山人海,李怀素拉着李母,好不容易挤进去重重人群,一遍遍兴奋找着李怀玉的名字。   李母兴奋道,“你哥肯定在最上面,我们先往最上面找!”   可是她们找了一圈,最上面几个人里面,都没有找到李怀玉的身影。   李怀素讪讪道,“别急,娘,哥也许在中间。”   李母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两人又找了一圈,结果中间的一排里,也没有找到李怀玉的姓名。   李母面色开始难看起来,咬了咬牙,“继续找!”   然而最后一排也没有看到李怀玉的名字。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两个人都双双愣住了。   李怀素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当场,“……怎么可能……”   李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焦灼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是我们漏掉了,是我们哪里漏掉了!再找找……快再找找……”   身后已经有人不耐烦,“看没看完啊……落榜了就落榜了呗……看完了就赶紧走,我们还得看呢……”   李母猛地转头,像一只随时战斗的红眼母鸡,“你胡说!我儿一直都是书院第一,他不可能落榜的!绝不可能!是我没有找到……是我没有找到!”   旁边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季先明大叫,“我中榜了——我中榜了——”   “一甲!我中了一甲!”   李母和李怀素都愣住了。   那人也笑了,慢悠悠地调笑道,“书院里的第一,还没有倒数第一考的好……看来这第一的水分,有待商榷啊……”   李母咬着牙,红了眼,一遍遍逡巡着榜,不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再找找!再好好找找!”   日升高照,又到夕阳西斜,众人早已散尽,李母和李怀素还孤零零地守在榜前。   李怀素看着李母疯魔的模样,有些不忍看,上去拉她,“娘……别再找了……”   “起开!”李母一把推开她,犹如丢了魂魄,还在不死心地看着榜,“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可能会没有……”   李怀素心中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垂下眼不说话。   过了很久,李母像是终是放弃,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地哭了起来,“怎么会落榜……怎么可能……怀玉怎么可能会落榜……”   “连那草包季先明都中了榜,怀玉怎么可能会不中!怎么可能!”   李怀素似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惊,“母亲,我哥的成绩,会不会被人掉包了?”   李母愕然,与她双双对视,“是谁?谁会这么恶毒?要陷害怀玉!”   两人一时都怔住。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高行修昨夜便走了,一大早苏大在庭院做早饭,看到苏婵起了身,还在问,“阿婵,昨夜哪里摔伤了,没事吧?”   苏婵心虚地垂下眼,“爹,我没事。”   又想到高行修的话,看到苏大忙碌的身影,她心中一酸,忙去夺走他手里的扫帚,“爹,你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的话,她要牢牢抓住和阿爹在一起的所有时间,一分一秒都要反复回味。   一整天她都和苏大待在一起,两人享受着难得的其乐融融,然而到了日落西山,厄运突然而至,门扉被大力地一下子推开。   李母高声叫喊着,“苏大!你给我出来!”   李母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看到了苏婵,她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更为怨毒的颜色,“小贱货!原来你回来了!好啊!省的我去找你了!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苏大护在苏婵身前,“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不然我动手了!”   “都是你这个瘟神!都是你跟你那个野男人害得!”李母尖叫着哭喊,指着苏婵,那样子仿佛她是她生生世世的仇人,“你害我儿颜面扫地还不够!你还想搞死他!你这是要他的命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苏大怒声,“你在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都是你那个野男人害得!他陷害我儿,害他名落孙山!苏婵!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放过他的——”   苏婵知道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她也在隐隐期待着李怀玉的好成绩,闻言她也愣住了,连对李母怨恨的质问也不管了,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怀玉落榜了?怎么可能?   “怀玉他落榜了!落榜了!”李母激动地哭喊,“连那个草包都可以考中,我儿怎么可能会落榜!一定是你那个野男人干的!他嫉恨我儿,想方设法不让他好过!除了他,谁还有这样大的本事!一定是你,是你蛊惑那个野男人陷害我儿!你们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要去告你们!我饶不了你们!”   苏婵直接愣住了。   李母越说越急,越说越怒,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怀玉读书成材是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还要再苦苦熬上三年,这让她怎么不恨!怎能不怨!   她现在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两个人!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李母尖叫着扑向苏婵,双手十指大张,恨不得要当场掐死她!苏大一把护住苏婵,与她推搡起来,“你做什么!”   “我要杀了这个小贱种!我今天就要她死!”   李母疯了一样扑向苏婵,滔天的愤怒让她变得力大无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混乱起来,李母的尖叫声,苏大的咒骂声,李怀素的劝架声,所有凌乱的声音糅杂在一起,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苏大护着苏婵,又拉扯着李母,脚下一歪磕在了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头上鲜血缓缓地流淌。   所有的声息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苏婵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爹——”她悲呼。   李母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重新发起疯,她又冲向了苏婵,这时一个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几下便制住了她和李怀素。   杜齐冷冷看着李母,“趁现在,快点滚。”   李母狠狠愣了一愣,看到这张有些熟悉的脸,成亲之日上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又浮现了出来。李怀素看到杜齐也吓破了胆,急急拽着李母,将她飞快地带走。   苏婵一直抱着昏迷不醒的苏大,“爹——”   杜齐看了一眼苏大额头上的血,蹙了蹙眉,飞快地出了门。   郎中很快赶了过来,杜齐将苏大背进了屋里,郎中也立刻进去了。   苏婵站在门外,双目失神,脸色一片惨白。郎中诊了多久,她就在门外站了多久。等到郎中推开门,她立刻迎了上去。   她嘴唇翕动,声音都抖了,“……我爹,我爹他……”   郎中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暂时是稳住了,但脑中还有淤血,不好确定情况。如今只能看他能不能醒过来了,若醒不过来……”他叹了一口气。   苏婵面色一僵,身体几乎都要站不稳。   郎中走了,苏婵慢慢恢复过来,她缓缓走进了屋,看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苏大。   苏大一动不动地睡着,仿佛了无生息。她眼眶一酸,脑中一片漆黑,怔怔看着躺在床上的苏大,眸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然后又慢慢被点亮,成为了簇簇的一团火苗。亮的吓人。   所有的情绪都要炸开,苏婵觉得自己现在也已经疯了。   她快速冲到卧室,翻箱倒柜,很快找到了那个被她束之高阁的匕首。   她将匕首拔开,寒光的刀刃倏然一亮,映出那悲愤怨恨的一双眼,然后又被她狠狠一贯。   她将匕首藏在袖中,飞快冲出屋门,一把拽住杜齐,声音又恨又急,“高行修呢?我要见他!”   她拔高声音,几乎是吼的,“我现在就要见他!”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参上! 第31章 第 31 章   ◎疯够了就跟我回去◎   “前面什么事啊, 这么热闹?”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季家的长子秋闱入榜了!今日季家大宴宾客,那鞭炮都响了足足三个时辰!今日整个西塘县有名有姓的都去道贺去了,连知县都去了,嘿哟!好大的场面!”   有巴结者羡慕道, “这季家祖祖辈辈行商, 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也算是一朝升上天了!”   “季家?那个草包季先明?他能中榜?”人群中又有人开始狐疑。   “害!英雄不问出处, 也不能小瞧了人家, 毕竟寒窗苦读了十年, 本身又过了童试,说不定人家就是在考场上灵光乍现了呢!”   “考场里一关就是九天九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的结果我们都说不准。”老头拂了拂胡须,颇有介事道,“不过这秋闱, 真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你看这不, 听说那个西里的李怀玉不就名落孙山了?”   众人一阵唏嘘,“李怀玉吗?那可真是可惜。”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   季先明和季父季母站在季家门口,喜气洋洋地张罗着满门宾客。   季先明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很, 一张白胖的脸上红光满面,如今一朝入仕,季母也是盛装打扮,绫罗绸缎层层叠叠地套在丰腴的身上,头上的金银首饰晃的人直打眼,一贯傲慢的脸上难得堆满了低调的得意与谦和。   知府知县、县衙地方官纷纷前来道贺, 被季父热情地迎到里面去坐。季家祖上盐商起家, 历经三代不衰, 到了季父这里,季家渐渐成为了西塘县的巨富。季父久经商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到各位到来的官僚,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纷纷有说有笑地进府参宴。   季先明大声张罗着宾客,人群中看到了隐匿在角落里的季云天。   他大叫了一声表哥,推开身边一脸巴结的一众狐朋狗友,跑到季云天身边,与他勾肩搭背,“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快随我进去,今日高兴,咱们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季云天神色有些古怪,眼神游移,勉强笑了笑,“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就不进去凑这个热闹了,替我向舅舅舅妈道喜。”   “这可不行!”季先明严词拒绝,“我如今能走到这个地步,全都多谢了表哥和阿爹这阵子的周斡,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表哥你呢?”   季云天眸光一变,飞速地扫了一眼周围,语气带了些戾,“不是告诉过你吗?莫要多嘴!你若是保不住这张嘴,你和我都得跟着完蛋!”   季先明看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鄙夷,“表哥,事到如今你还在怕什么?整个西塘县现在你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不都是一片恭喜之声吗?”   他如今就是正儿八经的一甲,将来必定是要入仕为官的,官衔再怎么样都能比季云天更胜一筹,此刻看到季云天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心里免不得多了几分轻蔑,“表哥,你就放宽了心。如今连知县他们都来了,谁又敢怀疑这件事?他们都不担心,你又在怕什么?”   季云天心中纷乱,“总之少喝酒,别乱说话。我先走了。”   季先明眼看着季云天默默走远的背影,哼笑了一声。视线一转,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孤零零的角落里,一脸失神地望着这里。   “活该。”季先明不屑地笑了笑,继续招揽宾客去了。   季母也远远地看到了李母。她怔了怔,继而美艳高傲的脸上露出了神色不明的笑容,隔着人流朝李母轻轻点了点头。   李母接受到了季母的笑,神色有些发愣。   李怀素看着人流如织的季家门口,叹了口气,“娘,别看了,咱们回家吧。”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进家门之前,李母抹干净了脸上的泪。   李怀玉默默站在庭院里,憔悴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苍白。看到了李母和李怀素,他朝她们望过去一眼,平淡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   李母看他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强自宽慰道,“儿啊,这次不行,我们下次继续,别放在心上……没事的,没事的……”   李怀玉内心无波无澜。得知自己落榜这件事之后,他自己也是不可置信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就像是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终于被打破了。他从来没觉得科考真的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改变,如今更是确凿地确信了这一点。   “母亲一生将我入仕为官视为重中之重,如今儿子让母亲失望了。我看需要释怀的是母亲吧。”他平声道。   李母面对李怀玉这样不动声色的嘲讽,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昨日的一切仿佛让她苍老了十岁,她整个人都透着灰头土脸的狼狈,也没什么与他争辩的力气了。   她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连那个草包季先明都可以中举,而他儿李怀玉就不行?   难道真的是老天不开眼吗?非得要让他儿备受折磨才好过?   不。绝不是的。她不相信怀玉会落榜,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事,而那个始作俑者,一定是那个男人。   .   杜齐早就在给苏大请郎中的间隙将此事传给了高行修。是以苏婵还没找上他,高行修自己就先来了。   高行修长腿跨进屋,看到了跪在床边哭的苏婵,以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大。他面色一沉,蹙了蹙眉。   苏婵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回过头,她的泪眼迎上了高行修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   男人长身直立,蹙眉凝她,苏婵也抿唇不语。两人彼此对视,寂静的空气凝滞不出一丝波纹。   她在泪眼朦胧中冷冷凝视他的一切,缓缓道,“阿爹磕了一脚,摔破了头生死未卜,郎中说他很有可能会醒不过来。”   高行修剑眉缓缓拧起。   “是李怀玉的母亲找上的门。”苏婵的声音很静,很轻,“将军知道她为何如此吗?”   苏婵径自喃喃,“她说,李怀玉的成绩造人构陷,被人动了手脚。”   高行修面色变沉。   她的声音极轻,像一阵随时都能飘散的烟尘,“李怀玉十二岁进书院,十七岁考中院试第一名,成了案首。每一年他在书院里的成绩都是第一名,从来没有变过。这次的秋闱,没有一人认为他会名落孙山,可是他确实落榜了,就连曾经远远不如他的禀生……也都入了榜。”她静静看着他,眼神是无声的询问和质问,“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将军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高行修平声陈述,“所以,李怀玉落了榜,你来问我?”   “将军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苏婵静静看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超脱事外的冷静与冷然,“我记得你说过,我若是跟着你,你就不会再伤害其他的人。”   “所以呢?”高行修面色不虞,“你想说什么?”   “李怀玉性情温顺,从来都没有结交过什么仇人,而你……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苏婵缓缓道,“科考造假这种事,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除了将军之外,谁还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行修:“所以……你怀疑李怀玉的事,是我动了手脚。”   苏婵直直看他,一双眼睛在寂静的空气中黝黑的发亮,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将军难道忘了吗?你可是差点要杀了他的人啊。”   高行修抿唇,脸色愈加沉重。   “打伤他一次,还不够吗……我以为将军虽然性格冷酷,但该是那一言九鼎之人,没想到你却是如此言而无信。我以为你会和我见识过的那些官员不一样……”苏婵缓缓起身,直直盯着他,似乎要看进他的骨血之中,“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人前一套说辞,转头又可以将自己说过的话随意抛在脑后?在你们的眼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不是就是要活该被践踏?渺小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高行修拧眉,语气不虞,“苏婵,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李怀玉的母亲找上我、质问我的时候,阿爹为了护我而磕伤昏迷不醒的时候,将军又在哪里?又在干什么?”苏婵死死看着他,情绪逐渐激动,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将军只是想做这些,也就这么做了,至于我们会经历什么,又会平白无故遭受些什么,你根本不屑关心。我们这些草芥的命,是不是在你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高行修抓住重点,面色陡然一厉,“她伤了你?”   他走进她,“她伤你哪了?”   “别靠近我!”苏婵猛地拔高了声量,后退几步,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恨。   她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生死未卜的阿爹都没能让他问上一句、看上一眼。阿爹好歹也是尽心尽力关照了他这么久,还因为他无端下狱被打,那又厚又长的板子打的他是那么的惨,却换不来他如今的一眼。她心灰意冷。   高行修是真的不关心其他的人,他要的只是她一个人绝对的顺从,至于与她有关的其他人其他事,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他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随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他们的前程尽毁。她此刻无与伦比地更加清楚到了这一点。   “苏婵!莫要耍性子!你如今是在为了一个李怀玉来质问我吗?”   高行修也气极了,“一个李怀玉,难道还值得我亲自动手?你是高估了他,还是低估了我?区区一个庶人而已,本将军想要治他,自有千般万般的法子!”   听闻这句话后,苏婵面色猛地一变,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看,良久,她翕动唇,喃喃自语。   “果然是你……”   冰冷的怒火渐渐席卷了她的心间,她死死盯着他,“高行修!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害其他人!”   她此刻的脑中一片漆黑,心碎成冰的心口被压抑的心火嘶嘶烧着,一时感觉烈火焚身,一时又觉如坠冰窟,极致的愤怒让她的声音都发起了抖。   “你瞧不起阿爹,瞧不上怀玉,那你为何又不放过我!我已经答应跟在你的身边,我已经什么指望都不报了,你为什么仍是不放过我身边的人!”   苏大生死渺茫,李怀玉前途无望,脑子都感觉要炸开,心灰意冷的同时又生出了不顾一切的顾勇,苏婵越说越快,越说越怒,“你的喜欢,就是要毁掉我周围的一切是吗?人命在你的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没有了,你才会开心!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只是伤了我阿爹,毁了怀玉的前程,感谢你不是直接一刀杀了他们!”   “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不过是一个让你取兴的玩意,一个什么都不必管、不需要任何思想的东西,一个只需要在你身边强颜欢笑、摇尾乞怜的狗!”   高行修脸色难看起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苏婵怒目而视,湿热的眼眶亮的吓人,闪烁着令人目眩的破碎与激恨。   她又想起那日凄惨哀嚎的难民,他们的哀嚎毫无用处,还是最终全都死在了箭矢之下。高行修就那样冷冷站在一边,不发一言,无动于衷,那冷酷如冰的侧脸苏婵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连杀那么多人都不会眨一眨眼,他还会在乎什么?他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她也不会觉得吃惊。   高行修咬了咬牙,一张脸都气的发青,他强忍着怒气,不发一语朝她迈开脚步。   苏婵脸色一变,肩头剧烈抖动,往后退去,“别过来!”   说完之后,她掏出了袖中的匕首,带着寒光的刀刃猛地拔了出来,对准了他。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狂烈的念头,若是阿爹活不成了,她也不活了。她先杀高行修,再杀李母,然后她再自戕!   高行修看见那匕首,整个脸色都不对了,他狠狠蹙起剑眉,声音带着几分戾,“苏婵!我给你匕首,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你别过来——别碰我——”苏婵此刻心里全是滔天怒火,理智畏惧全部抛到了一边,手中的匕首就是她全部的依仗和胆气,她胡乱挥舞着,不让高行修靠近她一分一寸。   “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高行修一边侧身躲避着杂乱无章朝他刺过来的匕首,一边找准时机想要抢了那匕首,可惜苏婵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反应力,每一刀都又急又快,竟然一时难以靠近。   她发丝凌乱,眼角发红,破碎的眼中盛满了破釜沉舟的绝然,愤怒让她变得不再软弱,让她有了和他对峙的勇气。   高行修从来没有见过苏婵这幅样子,她之前就算再怎么气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疯。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么对着我!”是李怀玉吗?高行修要气疯了。   “把匕首给我!”她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容易划伤到她自己,高行修强忍着怒气,灵巧地躲避,与她周旋靠近。   “不要过来!”看到逼近的黑色人影,苏婵方寸大乱,猛地一扬手。   锋利的匕首下一秒划开了高行修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划痕。   高行修侧了侧脸。   很快,鲜血顺着那一道划痕慢慢流了下来。   苏婵煞白了脸,看着那红艳艳的血,心中那疯狂的念头也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是高行修,还做不到看淡这一切,她哆嗦着唇,手中的匕首几乎都要拿不稳,猩红的眼角泛着泪花,强自按捺住那摇摇欲坠的后怕与崩溃,颤抖地后退,“你不要过来!”   “疯够了吧?”高行修声音沉沉,朝苏婵步步逼近,“疯够了就跟我回去。”   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脸色让苏婵连连往后退,她不断摇头,如今算是豁出了一切,纵使一张小脸全无血色,却也有着凌乱的不屈,“我不跟你回去!不跟你回去!”   “由不得你!”   “我不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和阿爹死在一起!”   “你说什么?”高行修整张脸瞬间阴沉的吓人。   那目光比手中匕首更为冷冽,苏婵猛地闭上眼,下一刻匕首便被男人飞快地夺走,她无助地尖叫,他却徒手牢牢攥住,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手掌,流下斑斑的血迹,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硬生生将匕首从她手里抢了过来,然后抬手猛地往身后一掷!   匕首插进身后的木框上,入木三分。   苏婵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高行修那一幅要吃人的脸色,还在一步步朝她而来,她仓皇后退,猛地往后扑去,紧紧抱住床上的苏大,将他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扑住苏大,悲恸道,“阿爹——”   高行修停在了原地,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咬了咬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咬牙切齿看了一会,猛地出了屋。   杜齐心惊胆战地候在屋外,看到高行修出来,他第一时间迎上去,忽然又猛地顿住了。   “将军……你的脸……”   高行修随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的血,不知是来自手上的还是脸上的。   他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无碍。”   “去县衙。”   他顿住,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吩咐杜齐,“把这里最好的郎中找来,无论如何,让里面的人尽快醒过来。”   “李家的人若是再来,就打断腿,扣下来。”   .   赵之敬听说高行修要来县衙,一下午忙不迭吩咐下人将厅堂收拾的锃光瓦亮。   他心中又忐忑又紧张。想着高行修之前与自己也有点渊源,若不是自己机灵,恐怕之前扣在狱中的两个人全部都得死于非命。   西里那个抢亲的恶性事件他也听了几嘴,如今再回想起来可不就是当时扣在牢里的那个姑娘?想想自己差点干了掉脑袋的事,心里当真是又惊又怕。   怎么的了?高行修怎么现在过来了,难道是来秋后算账来了?   高行修坐在厅堂之上,面对着急着不知道怎么好的赵之敬没有说一句话,是身边的杜齐一直在与他交流。   “赵大人,将军想要看三年前院试的考卷,大人这里可还有?”   赵之敬也是第一次见到世人口中真正的高行修,他还沉浸在男人年轻又威慑的气场之下,那道伤口落在英俊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他愣了愣,听到这句话后方才如梦初醒,急急道,“有有有。我这就吩咐人去拿。”   过了片刻考卷呈了上来,高行修翻了翻李怀玉的考卷。   辞藻华丽又不堆砌,文辞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确实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就算是放在现在的秋闱,也绝对不会到了落榜的程度。   “把秋闱一甲的名单给我。”他吩咐杜齐。   他翻了翻,然后在一甲名单里看到了季先明三个字。   “季先明?”听上去有些耳熟。   “是季云天的舅家表弟。”杜齐在一旁道,“我们的名单里……也有这个人。”   “同姓?”   “他们之间……不是亲舅甥的关系。季家这些年供季云天读书科考,季云天重病的母亲还在季家手里。”   高行修陷入了沉思。   事情确实并不简单。看来她的猜疑竟是没错。   可是越是这么想,他的心里就越是恼火。   “提来审。”   杜齐应了一声,又默默看向高行修的脸,试探道,“将军,您脸上的伤……属下为您寻来了祛疤膏,不会留疤。”   高行修始终看着李怀玉的文章,没有抬头,“不必。”   脸上的伤口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直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一直以为苏婵是个怎么惹都不会咬人的兔子,原来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呵……还怪不一样的。   “将军,把季云天提来审,不知是作为杨修文的事,还是作为李怀玉的事?”杜齐犹豫问道,“我们是武将,不方便插手科考这种事,您看苏姑娘这边……真的要管吗?”   高行修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轻哼一声,声音沉闷,“不管。”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朝廷需要钱,商人地位提升,虽然依旧低下,但可以穿绫罗绸缎,也可以科考入仕。莫追究。   狗男主脸会好哈 第32章 第 32 章   ◎……将军,您喝醉了◎   “宛如……”   卢明镇眼眶湿热, 从小憩中缓缓苏醒。   一旁的侍女轻轻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声音轻柔,“老爷又做噩梦了?”   阳光下的尘埃点点洒向雕栏画栋,屏风壁瓶, 卢明镇静静望着眼前事物, 缓缓坐起了身。   他闭了闭眼, 又慢慢睁开。梦中那盈盈笑语的佳人身姿在他眼前慢慢化为了灰烬。   “老爷可是又梦见夫人了?”   夫人……多么嘲讽的称号。在她死之后她什么都得到了, 但在她死之前, 她不过是个妾。   卢明镇心绪游离,声音还带着梦醒时刻的低落和缓。   “替我更衣。入宫。”   当卢明镇收拾好衣冠入宫觐见时,陆琳琅正坐在棋桌前笑吟吟等他。   “老师, 您今日来晚了。”   “让公主久等了。”卢明镇含着歉意道,路上走得有些急,他坐了下来, 掏出袖中的手帕, 擦了擦额头的汗。   陆琳琅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绣着仙鹤的手帕, 道,“老师,看您一直都在用这个帕子, 都旧了。学生前几日刚得了几件上好的冰丝凉帕,等下我让她们拿给老师。”   卢明镇温和地笑了笑,“不必了,这帕子……是亡妻所绣,用习惯了。”   陆琳琅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谁都知道太傅卢明镇有两个亡妻, 一个是病故的正妻沈氏, 一个是正妻沈氏死后, 又被扶妾上位的一个妾室。但是那个妾室是死后才被扶正的,正妻沈氏还在时她便溺水而亡了,据说还是一尸两命。   陆琳琅也不知道卢明镇说的是哪个妻。   不过正妻沈氏并不擅女红,那个扶正的妾室倒是听说绣法一绝,看这手帕的手艺……陆琳琅笑而不语,收回了目光,执起一枚白子。   “好了,老师。我们开始吧。”   .   杜齐这几天感觉有些浑身不得劲。   自家将军的脸色比起之前更甚,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比起冰块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整天话更少了,那充满寒意的眼神一对上,就连他也有点招架不住。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无比的思念周奉年。   杜齐知道自家将军为何忧心,怕是那天苏姑娘说的话有些狠了,伤了将军的心。   他十三岁从军,跟了高行修八年,自家将军是什么脾性的人,他自认比起其他人要了解一些。   将军从来都是做的多说的少的。别人都以为高行修出身将门世家,该是不费一分一毫就可以唾手可得战果和功勋,只有跟着他的人才知道,将军在行军打仗中从来都是和他们同饮同食,冲锋陷阵也是毫不含糊。塞外的冬天那样的冷,他提前给将士们备棉衣、供炭火,不让一个人忍受饥寒。每一次作战,他都彻夜准备万全之策,尽力不多让任何一个士兵无辜战死,而对待那些战死的将士,他会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抚恤他们的一家老少,甚至不惜掏自己的家底拿来补贴。   其实说来将军不过和他还有周奉年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没有一个人置喙过这件事,因为将军在很多方面老练的都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忽略掉了他的年轻,更加折服于他的威仪。   一些人觉得他炙手可热,想方设法打压他,而他硬是靠一场场的胜仗让他们闭了嘴,得了朝廷的青眼。他向他们证明了自己不仅是师出高家的将门之子,更是更胜其父高将军一筹的沙场名将。   这么多年,杜齐从来没有见过高行修身边有过什么女人,苏婵还是第一个。   将军对苏婵颇为上心,这种态度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来未有过,就连陆琳琅也未曾。杜齐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个样子,他看的出来将军很喜欢苏婵。   可是苏婵会不会也这样认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齐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军营里全是清一色的糙老爷们,他也没有正儿八经接触过什么女人,自然对这种弯弯绕绕的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将军是在为苏婵烦心,而苏婵并不喜欢将军。甚至还误会了他。   或许把苏婵叫来,让她亲眼看上一看,她就不会再误会将军了,那将军也就高兴了。   将军一高兴,那他自己也就好过了。   杜齐想想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反正自家将军被苏婵那样说了一通,估计一时半会也拉不下脸再去找她,那就只好他代替将军去了。   哦,对,将军如今脸也被划伤了。   算了。就这样。   他这么擅作主张,将军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   殿内檀香阵阵,悠远地飘向宫闱深处。   陆琳琅和卢明镇正在对弈。   有宫女轻轻进来,眉目低垂,“殿下,太子殿下为殿下送来了新贡的云杉松雾,特意请您品尝。”   陆琳琅抬起头,笑了笑,“太子哥哥有心,替本宫回谢一下。”   “老师,新贡的云山松雾,您今日有口福了。”   卢明镇笑了笑,“多谢公主。”   陆琳琅歪了歪头,明艳的一张脸颇为苦恼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说起来前几日,燕王哥哥也给我送了江北新进的汉水银梭,老师您看,我们今日喝哪个好呢?”   “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都很疼爱公主。”   “是吗?”陆琳琅笑了笑,缓缓道,“他们之前倒是不怎么对我这个妹妹上心,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殷勤的很,老师可知是为何?”   “下官不敢揣度。”   “学生猜,他们是听说了父皇有意属我下嫁高行修的事,都在想有意无意从我这里打探口风呢。”   她看着卢明镇,笑容有些狡黠,“老师您说,他们两个人,最终谁会坐上父皇的位置呢?”   卢明镇脸色大变,起身跪了下去,“下官不敢妄度天意。”   “老师不必惊慌,快快请起。”陆琳琅和颜悦色扶起他,“我只是随便这么一问罢了,老师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只有你我。”   “我知道老师您从不涉党争,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老师都不站在任何一边。这样就很好,我也是这样。”陆琳琅笑道,“能坐上那个位置,不仅要看地位如何,还要看手里的筹码够不够多,我知道他们只是在拉拢我的一种手段罢了。怕是除了我之外,那高行修也跑不了。”   卢明镇落下一子,棋盘上黑子白子势均力敌,各有千秋。他缓缓道,“陛下想要看到的是均衡,他不会任由任何一方势力扩大。如今朝野势力,上到宰辅六部,下到地方刺史,均被太子和燕王两党瓜分,文臣差不多都站了队,钱有了,权有了,那么剩下的只有最重要的——兵。”   “放眼朝堂,兵权最大者无非就是王、高、谢三家。王家乃护国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自然从属于太子一党;谢家则是被亲封殿前都点检,执掌皇城整个禁军,地位非同小可,燕王一党与其颇为亲近。如今王谢两家所属均已明朗,只剩下了高家一家。任何一方能够拉拢,则势必会更进一步。”   “高家也是丹书铁券的将门世家,祖上更是出了骠骑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地位显而易见。如今高家由高行修坐镇,更是战功累累,锐不可当。但是高家从不涉党争,如果一旦涉入,势必会打破这原有的平衡。”   “老师所言不错。”陆琳琅点点头,“所以高家现在,就是他们的必争之地。”   “这高行修如今就是他们眼里的肥肉,谁夹到了,就是谁的。”陆琳琅笑吟吟道,“我的人收到了消息,前几个月高行修还在平叛中坠马受伤,看来有人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一个想杀,一个想保……有趣。”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卢明镇意有所指道,“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高家也是陛下心腹,如今殿下和高行修的事,可是关乎了很多人的命运……”   就看以后,究竟是如何发展的了。   。   苏大还是没有醒,苏婵日夜不息地伴他身侧,给他端汤喂药。   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上面,一心只盼着苏大早点醒过来,其他的事暂时都顾不上。是以杜齐找来的时候,她恍惚间才想起来,她已经把高行修骂走三天了。   他就那样走了,真的就没有再来。   苏婵不关心他去了哪里,高行修从来都是一幅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不指望他能够体会到她如今的心情,只希望他能离得她远一点,不要再无事生非,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她恨李母那疯狗一般的行径,她怎么样对她也就罢了,但是她不该伤害阿爹,若是阿爹真的有了不测,她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放过她,她也恨高行修,若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她们又如何无辜被蒙冤遭祸,哪还有这一切的发生。   杜齐依然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姑娘请随我去一趟。”   苏婵拒绝,“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照顾阿爹。”   “我会派人在这里照顾,不会让姑娘忧心。”杜齐缓缓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关于李怀玉的真相吗?”   苏婵蹙了蹙娥眉,“真相?”   “姑娘一去便知。”   .   苏婵默默跟在杜齐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廊外花草打理的很繁茂,楼阁檐角处处雕琢精致,让她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此刻是走在什么地方,只是感觉这个地方很大,很陌生。   杜齐带她来到一处房间,“莫要出声,一会看着。”   说完之后,他便沉默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她一个人。   整个屋子看起来很空旷,好像还没有修葺好的样子,有穿堂风吹过,更显得空旷了许多。她的眼前有一扇屏风,格挡了里面朦胧的视线。   苏婵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有一个极高的男人进来了。   是高行修。   她心间倏然一紧,默默垂下了眼,手心慢慢捏紧。   高行修坐了下来。屏风内映出男人颀长的身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模糊的身形依旧如昔,苏婵在无声处静静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杜齐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狼狈的男人。   苏婵认出来了,那是季云天。   高行修坐在椅上,长腿随意交叠着,膝上搭着一只手。   “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杨修文?”屏风内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不认识……”季云天抖着声音,“我不认识……”   “砍了他的手。”   季云天屈辱道,“滥用私刑……就算你是将军也没有这样的说法!”   高行修不为所动,“动手。”   季云天大叫,“我认识!我认识!”   杜齐放下了手里的剑。   “怎么认识的?”   “……他的人找上了我,让我找一些从雁荡山逃过来的山匪,给他们腰牌衣服,让他们假扮成衙役的样子,去找一个人……”   “找谁?”   “……他没有说。只是说在山崖周围一直找,如果找不到,就去挨家挨户地找……那个人受了伤,跑不远的。”   “所以你就扣下了人?押到了牢里?”   “我那个时候发现那几个山匪都在崖间被灭口了,心中害怕,只能又奉命挨家挨户地找,但是也没有找到,为了能够向他们交代,我就把那一对父女给扣了下来……”   苏婵缓缓睁大了眼。   高行修顿了顿,“给他们交代,把她们灭口?”   季云天拼命摇头,“我没有想杀她们!我只是想套她们的话,问他们藏的那人去了哪里,可是她怎么也不肯说,我没办法,只好打了她的爹,最后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你……我当时就怕了,我不敢……”   高行修又不说话了。   “杨修文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答应给我升迁,让我做县令……”   “我看不止这一件吧。”高行修平静道,“你若想不起来,我可以帮你好好想想。”   下一刻传来杜齐拔剑的声音。   “我说我说!”季云天被吓怕了,“还有……”   “还有?”语气已是不虞。   “还有……”季云天艰难道,“我表弟季先明的事,也是他做的……”   “他篡改了李怀玉的成绩,动了手脚……”   ……   季云天已经被带走了,高行修也不知去了哪里。苏婵愣愣站在屏风外,一时对刚才听到的话还有些消化不过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杜齐不知何时又站在她身边,道,“好了,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苏婵愣愣抬头,看着他。   “李怀玉这件事,与将军毫无关系。”   她嗫嚅了一下嘴唇,一时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慢慢垂下头去,闭了嘴。   杜齐看着她这幅模样,淡淡道,“将军在隔壁。”   看她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又加一句,“将军的脸已经被你划伤,他又不肯上药,你难道真的想让将军破相?”   .   隔壁屋内,高行修慵懒坐在榻上,一只长腿伸展,一只单膝曲起搭着一只手臂。他正在喝酒。   他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但行军御下,朝廷设宴,他身为一方将帅有的时候不得不喝。此刻一杯一杯水一样的下肚,也不觉得有什么。   感觉到身边有人在静静侍酒,似乎还是个女人,高行修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想开口让人滚。但还没张嘴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是他很熟悉的,那种仿佛润物细无声般浸润在空气里的梅花香。   苏婵垂着眼,默默给他倒酒,眼睫心无旁骛地低垂着,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她被人拽去了怀里。   高行修将她拖到了怀里,一张放大的俊脸凑近她,他皱了皱眉,似要再确认一遍,又凑近了一些。   “怎么是你……”   苏婵则是被他脸上那一道伤口夺去了注意力。那道伤口正好在颧骨一道横切,因为主人不甚在意的关照,让它显得十分红肿,在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她怔怔看着,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酒壶因为忽如其来的大力而歪斜,酒液倾倒在桌面,再一滴滴汇落到了地上。苏婵回过神来,下意识伸腰去扶。   高行修以为她要跑,不满地蹙了蹙眉,手劲更加用力了几分。   她的腰还真是盈盈一握,两只手握着还有很大余剩,只要一只手微微用力,就可以让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高行修垂下头,修长的脊背倾身看她,就这么沉沉看着她,并不说话。   热热的呼吸萦绕在她周围,苏婵心悸在他漆黑又灼灼的视线中,她垂下眼去,不去接受他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缩,耳垂开始缓缓发起烫。   博山炉中的檀香在寂静的空气中飘成一线,她在萦绕的酒气中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跟了我……嗯?”   苏婵不知是被他的酒气吹得有点热,还是怎么的,她觉得自己仿佛也慢慢烧了起来,她缩着肩头和锁骨,用手推他,“……将军,您喝醉了。”   “你的小梨涡和小虎牙呢?”高行修突然道,竟然还揪起她的脸颊,分别往两边扯了扯。   他似乎真的有些醉了,连声音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磁与沉,还带着那么一丝落寞,“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你对李怀玉笑的也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对我笑?”   作者有话说:   高行修:杜齐再升职加薪。   周奉年每日一问:真不明白将军看上杜齐那小子什么了……   对了,第一次开防盗,试一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道德经   感谢在2023-05-01 17:02:04~2023-05-02 23: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又佑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第 33 章   ◎他……醉过头了?◎   苏婵愣了一愣。   随即她沉了沉眼, 极轻地扯了扯嘴角,无意识地张阖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想去回答这个问题,选择了沉默。脸颊被他扯的有些疼, 他身上都是酒气, 酒气意味着失控, 意味着危险, 她天然地抵触这个味道, 她不相信高行修的定力,始终低垂着眉眼,不去接受他灼热又有些涣散的视线, 用手轻轻推他,还是那句话,“将军……您喝醉了。”   高行修将她推拒的小手握在手里, 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 但在他掌中依旧被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 他的手心都是纵横不平的伤疤,手背也是,骨节分明的指节缓缓收紧, 不动声色地慢慢将她的手攥紧,手背青筋凸显。又曲起长腿,抵在苏婵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个无处可逃的姿势,苏婵如坐针毡,下一刻男人的酒气又近了一些, 他俯身凑到她的脖颈, 拨开洒在上面的乱发, 轻轻地嗅了一口,“……今夜,来陪我?”   话音刚落,微冷又带着热意的吻落了下来。苏婵一个激灵,奈何双手早已被他桎梏,只能被迫扬起那天鹅般修长的细颈,他趁机埋得更深,细密的吻如同点点红梅落在了上面。   他倾身俯下,如一头衔着猎物狩猎的豹,默默喘息着,目光里满是诡谲和凶悍。她就是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幼兽,那点子挣扎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完全不值一看。   “别——”苏婵又惊又急,胸前玉山起伏,耳垂连带着整个雪颈都红透了。感觉一只手被松开,她慌忙挡在了胸前,可是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向下。   他一只手依旧桎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空了出来,带着点酒后的急切与狂肆。   腰肢连带着手臂被他箍在铁钳一样的手里,全身像是暴在炉火上烤一样又热又疼,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她的脸颊火辣辣的发起烫。   直到腰下感受到那不寻常的热铁,她猛然惊醒,泣出声,终是再忍受不住,不作他想地猛地扬起了手。   “啪——”   清脆的响声让静谧的檀香也晃了一晃。   高行修侧了侧脸,脸颊火辣辣的痛感让他从酒意中清醒。他蹙了蹙眉,涣散的眼神恢复如常,低下头,缓慢地用手扶住了额。   苏婵拽着衣襟,又羞又怒地看着他,急促的呼吸让整个雪玉都微微起伏。   看到男人又回过头来,她吓得猛地向后退去,水汪汪的杏眼圆睁,如临大敌看着他。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脸颊上又多了一道淡淡的红印。苏婵捂着胸前,虎视眈眈与他对视,时刻心惊胆战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后,高行修终于动了一动,她脊背绷紧,吓得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差点都要叫出声。   可是下一刻,他便闭上了眼,身形一歪,轰然倒了下去。   苏婵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高行修,一脸震惊。   他……醉过头了?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再无任何的动作之后,她咬了咬唇,想了想,慢慢挪了过去。   高行修沉沉闭着眼,模样像是睡着了,剑眉微微蹙着,看上去像是染上了几分宿醉的焦灼。   苏婵静静盯着他的脸。   鬼使神差下,她伸出了手,悄悄在他脸上隔空晃了一晃。   男人连一个睫毛都没动。   终于确定他是真的睡过去了,苏婵心中一松,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脸上,缓缓游移在男人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还有颧骨之上,那红肿的一道伤口之上。   伤口很突兀,破坏了英俊的一张脸,此刻伤口之下又多了淡淡的一片红痕,是她刚才留下的痕迹。   苏婵久久盯着那伤口,心中有些复杂。   他此刻无知无觉,是她最好的时机,她久久地犹豫,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想了想,走到美人榻前,拿起了一条毯子,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杜齐目送着苏婵默默离去的身影,心里还在纳闷,然后便听见屋里传来敲了几下地面的声音,是高行修在传唤。   他走了进去,高行修正坐在地上,身上逶迤下来一条毯子,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有些看不透,右脸还有一片可疑的红。   “你叫她来的?”他声音平淡。   杜齐却听得心中一紧,单膝跪了下去,“属下擅作主张,请将军责罚。”   良久后,传来他的声音,“退下吧。”   “是。”杜齐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默默关上了门。心想这次自己可能没做错。   充满酒气的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梅花香,高行修坐在原地,手里捏着身上的毯子,静静望着虚无的空气。   半晌,他薄唇轻动,唇角勾起,极轻地笑了一下。   。   陆琳琅继续在和卢明镇对弈。   陆琳琅落下一子:“老师听说过高行修前段时间的事吗?”   “强抢民女,人尽皆知……”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又岂会不知。   卢明镇摇了摇头,又道,“可是,下官也和高行修打过交道,此人历练老成,城府极深,说话滴水不漏……此举,实在不似他所为。”   “老师心知肚明,不妨有话直言呢。”   “公主折煞。”   陆琳琅笑了笑,也不兜圈子了,“父皇之前对我提过下嫁一事,或许只是随便一说,庆功宴上,我无意间将此事告知了高行修,然后过段时间便传来了他在江南强抢民女的事。”   “他这么做,或许就是想向父皇、向我表明他的态度——他并不想娶我。”   卢明镇默了默,“……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公主一人之下,地位至尊,只要公主想,天下郎婿皆可得……”   “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陆琳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想卷进这场争斗之中,背上那无妄之灾,且那高行修杀戮太重,又不善言谈,我自幼跟他玩不到一块去,将来也实在做不得什么恩爱夫妻。”   不过,父皇是不是这样想的,那就不好说了。   他如今的心思,看起来似乎依旧没变呢。   “既不想让高家涉入两□□,又想温和地瓦解掉高家如今如日中天的势力,陛下此举……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卢明镇摇头,叹道,“就看高行修日后会如何应对了……强抢民女,只是苦了那女子……”   “生在江南的一个庶人……真是可怜的命……”陆琳琅悠悠道。   廊外疾风骤起,一朵娇柔的花瓣被无端的疾风卷起,强行折落了下来,轻飘飘不知要飘向何方去。   陆琳琅看着那随风而舞的花瓣,轻轻道,“无依无靠的一民女,身处漩涡,犹如浮萍,你又该如何面对,这波澜诡谲的一切呢……”   。   李母当天去苏婵家闹了一通后,回来之后心里可谓是又急又怕。   苏婵倒是没让她觉得有什么,在苏家看到她时,她以为她肯定是被那个男人玩了一阵又给送回来了,所以面对她的时候,她底气十足,口不择言,可是当苏大磕倒,那个婚事上不速而至的黑脸青年又出现在了她和素素面前,又推翻了她的所有猜想。   她看到那个黑脸青年,就会想起婚事上令人窒息的一切,就会想起那个不寒而栗的年轻男人。   是他把这个人安排在苏家吗?   那是不是就代表……苏婵并没有被抛弃,是他将黑脸青年特意安排在了苏家。那她昨日的一切,岂不是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李母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想起婚事上男人那拔出的剑,怀玉嘴角流出的血…就是为了那个苏婵,他那么恨怀玉,恨不得要他死。李怀玉已经被他搞的落了榜,如果他再一个不高兴,怀玉不知道还会遭受些什么……   李母越想越怕,怕的浑身都发起抖。   她视李怀玉为重中之重,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抵李怀玉的命,她不能允许有任何威胁到他的东西,她接受不了失去怀玉的苦楚。   她心乱如麻,还在冥思苦想,刚要去找李怀素商量怎样处理接下来的一切,谁知那个黑脸青年无端出现在她家,二话不说便将她和李怀素一齐绑了。   李母和李怀素吓得哇哇大叫,被杜齐直接塞了满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快地带走。   吵闹声惊到了李怀玉,等到李怀玉开门之后,外面哪还有她们的身影,母亲和妹妹就这样被人莫名奇妙给带走了。   .   苏婵陪在床边照顾着苏大,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叫唤声,她出门去看,竟是李母和李怀素跪在庭院里。   两人满头凌乱,嘴里塞着破布,看到了苏婵,仓皇又激动地冲她拼命摇头。   苏婵愣了愣,脸色变了白,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两人,又慢慢抬头,看了一眼杜齐。   杜齐站在两人身边,平静看她,“人给你带来了,将军说随你处置。”   说完,他拔开塞在两人嘴里的破布。   刚一拔出,李母便拼命地大叫起来,冲着苏婵狼狈地挪步,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涕泗横流,“阿婵!阿婵!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杀了我们吗!你是要杀了我们吗!”   杜齐将剑插在地上,冷声道,“再多说一句废话,现在就带你去见阎王。”   李怀素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李母,哭道,“娘!娘!别说了!别说了!”   说完之后,她又抬头看苏婵,拼命压住心里那滔天的嫉恨和怨气,对她哀求道,“苏婵!我们好歹也是差点成了一家人,在你嫁给哥之前,我们也是尽心尽力地给你采买嫁妆,筹办婚事!你看在哥哥的份上!看在哥哥的份上!你饶了我娘,你饶了我娘!”   苏婵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   杂乱无章的叫喊让整个庭院都显得分外聒噪,而她站在庭院中心,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渐渐地,有压抑的怒火自胸前慢慢升腾而起,她的眼睛从失神慢慢染上了黑。   良久后,她张了嘴,极轻地说道,“婚事……”   她的声音很轻,“你还跟我提婚事?”   李怀素怔住,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她。   “那张婚书,是真的吗?”苏婵缓缓问道,“在你们出门采买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想着去找哪里的人牙子,准备把我给卖了……”   李母一阵心虚,立刻哑了火,“我……”   苏婵走进她,蹲下身,静静盯着她。   在成亲之前,她还真的以为是李母接受了她,对她百般讨好,从未有过怀疑,最后才发现这一切原来都是骗局。   她和李怀玉的事情因她而破碎,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恐怕如今的自己还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   她拼命忍住涌上来的怨恨,声音轻飘飘的,却有着令人不可忽视的重量,“我就这么得你的厌恶……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待我……”   李母不敢面对她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闭上了眼,只一味讪讪地哭。   苏婵心中悲愤,死死盯着她,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不喜欢我,你怎样对我,我也认了,可你不能伤害阿爹……”   “……你知不知道,阿爹如今生死未卜,他很有可能会醒不过来……阿爹若是有事,他若是有了什么事……”   说到这她便说不出来了,痛苦地闭了嘴。   李母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她陡然变了变脸,吓得睁开了眼。   如今心中就算再有怨气,她也不敢再施展出来了。李怀素刚才的求情让她警醒,她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但是她不能再连累了怀玉。   念此及,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尊严不尊严了,她哭喊着,俯身朝苏婵不住磕着头,“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若是你的阿爹死了,我给他赔命!我给他赔命可以吗!阿婵!事到如今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   “娘!”李怀素痛苦地哀嚎。   苏婵狠狠闭着眼,仰着头不去看她,无声地流泪。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李母一直哭喊着,鲜血磕破了头,不断地流下,“……可你就算是恨极了我,你也不能不看在怀玉的面子上啊!阿婵!你不能毁了他啊!你不能毁了他!”   “阿婵!你忘了吗!你是那么喜欢怀玉,他也是那么喜欢你!他对你那么的好!他可从来都没有害过你啊!”李母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越说越顺,越说越快,“你忘了吗?他还在成亲那日极力护着你,还差点死在那人剑下!他的身上,到现在都还留着那一日的伤痕!如今他身处囹圄之中,你心里也不好受吧?你忍心看着他成为这幅样子吗?你忍心吗?”   她抱着苏婵的腿,哭的如同乞求的丧家之犬,“阿婵!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如今只有你能救他!如今只有你能救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2 23:58:29~2023-05-03 23: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漂亮姐姐、614184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 34 章   ◎活该被人欺负◎   苏婵怔怔听着李母痛哭流涕的言辞, 心绪复杂,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类人,之前对你横眉冷对恶意相向,转头又可以为了利益向你屈膝下跪痛哭求饶。苏婵一时怔怔, 觉得昨日发疯咒骂的李母与眼前的这个简直就是两个人。   “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你要怨就怨我!可你不能毁了怀玉!你不能毁了怀玉啊!”李母还在不停地哭诉, “那个男人想让他死!他不会让他好过的!阿婵!算我求你!你救救怀玉!救救怀玉!”   李怀素一直在拉, 奈何李母仍是不要命地往地上磕, 额头上的鲜血流了下来, 汇成一片仓皇的狼狈。苏婵无法不去注意,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是那刺目的鲜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够了……”她闭着眼, 痛苦道。   李怀素赶紧拉住了李母。李母喜出望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又哭又笑道, “阿婵, 你愿意了?你愿意帮怀玉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就是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他的!”   苏婵睁开眼, 内心只剩下心力交瘁,她无力地阖了一下眼睫,挥开了李母的手。   事到如今, 她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再与她争辩的力气了,她缓缓扯动了一下唇角,苦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怀玉,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真的都是为他好吗?真的都是他想要的吗?”   李母戛然失声。她想起这阵子李怀玉形销骨立的身姿、那越来越沉默的一双眼睛, 不知怎么的, 她突然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块吸满了水的棉花一样堵。她无言以对。   苏婵缓缓站起身, 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被悲恸和无力感填满了。她知道杜齐就站在这里,他围观了一切,而这些事或许不久后就会一一汇报给高行修。但是她此时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那时有多么的不甘心啊,她差一点就成为了怀玉的妻,差一点就与他白头偕老,她怎能不怨。在她与怀玉双双痛哭的时候,那时候的遗憾和绝望全都不是假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的人。而如今,阿爹又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你的命不值钱,我们苏家也不稀罕,但是我不能擅自替阿爹做决定,一切都要等他醒过来再说……”苏婵盯着李母,缓缓道,“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再去追究……只希望你记住,我不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而是……全都看在了怀玉,看在了我与他相识一场的份上。”   “以后我们苏家,与你们李家,再没有半分瓜葛。”   李母和李怀素怔怔相望,用一种畏惧又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那怀玉呢?”李母颤声问,“怀玉的事怎么办?”   怀玉……   苏婵怔怔失神,无声悲恸了眸光,紧紧抿住了唇。   门扉传来吧嗒一声响,李怀玉蓦地出现在门前,发丝凌乱,俊脸雪白。   门扉被他猝不及防的大力摔在了地上,他似无力般慢慢倒倚在了墙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母和李怀素,又看了一眼站着的苏婵。   她怔然抬头,迎上他仓皇又破碎的目光。   两人无声对望。   .   雕栏画壁,窗明几净。   高行修斜倚在美人榻上,长腿随意地叠在一起,闲闲地翻看着手里的兵书。   “人怎么样了?”   杜齐平声回道,“禀将军。人已经回去了。”   “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杜齐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了个是。   高行修不满地蹙了蹙眉。   “她呢?”   杜齐心领神会,“在外面候着,说要见将军。”   高行修将兵书放在了膝上,手肘撑着小几,缓缓直起脊背,“让她进来。”   苏婵越过屏风,静静进了屋。   屋内燃了一种好闻的香,她不知道什么名字,只是感觉与昨日的香不同,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四周。   整个室内宽阔高雅,似乎比昨日又精致了一些:挂了书画,添了盆栽,放了书桌几案,博古架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宝瓶玉器。   高行修正端坐在美人榻上,低头翻看着兵书。   苏婵垂下头,微微一福,“见过将军。”   “过来。”   苏婵站在原地不动。   高行修放下兵书,望着她,“怎么了?”   他看着那袅袅婷婷站着的身影,目光在她低垂的小脸上打了个转,淡淡道,“今日送到你家的那两个人,可还满意?”   苏婵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踌躇了一下心绪,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缓缓道,“民女多谢将军的出手相助,但是……还请将军以后不要这样了。”   高行修定定看她,手指下意识敲击着小几。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蹙起了眉,面色有些沉,“怎么?”   “将军日理万机,还不忘替我们考虑,民女自是十分感激将军。但是将军此举,令民女实在有些不安。”苏婵始终垂着头,缓缓道,“……与李家的纠葛,是我与阿爹之间的事,是苏家的家事,我们自己能够处理好,不敢……劳烦将军费心。”   高行修定定看着她,面色有些不虞,“我没有想错的话……你现在的意思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苏婵于是将头埋的更低,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能处理好?”高行修冷笑,语气不屑,“你的处理,就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重话,再将人全须全尾地放回去,是这个意思吗?”   “苏婵,你知道你的这个举动叫做什么吗?”他从美人榻起身,颀长身姿缓缓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   “叫做不识好歹。”   苏婵难堪地咬了咬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新兵营里,你知道那些兵卒最喜欢拿捏什么样的人吗?”他长身俯下,冷冷盯着她逃退的神色,眸中冷电如刺,“就是你和你爹这样的,任人轻浮,任人欺辱,欺负了也不敢反击的软柿子。”   苏婵面色愈加难看起来。   “你知道他们通常都是什么下场吗?要么成为战场上冲在最前面的炮灰,死的最快;要么就是只配在后勤里当个杂务,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我以为上一次黄四的教训已经让你很明白了,看来这种如蛆附骨的滋味让你很享受,你是半点记性也没长啊。”   苏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待一些人,就该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不给他们点致命的颜色瞧瞧,他们又怎么会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不过看你这幅样子,就算我把她们提到你面前让你杀,你也绝对下不去手……”高行修冷冷评价道,“妇人之仁,难堪大用……难怪你们父女一直在西里抬不起头来,像你们这样的,底子弯了,就算别人再怎么帮你,也永远硬气不起来。”   听着他毫不留情的话语,苏婵鼻子一酸,心中又委屈又悲愤。   她垂下头去,恨声道,“是……像我和阿爹这样的软柿子,活该被人欺负……”   高行修顿住话语,沉沉睨着她。   苏婵闭着眼睛,始终不去看他,声音夹着点点哭腔,“我们本就是本本份份的农户,从来过得就是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们从不想与人争,也不会与人争,难道真的如将军所说,是不是一定要提起刀来杀人,才是将军口中所说的给人以颜色?”   “我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没有将军这样大的本事,就算是真的杀了人,手上沾上了血,也会一辈子寝食难安……”她语气委屈又不屈,带着质问的意味,“是,我们是没本事,难道只有像将军那样,把得罪自己的人全部杀了个遍,才叫硬气,就会被人所看得起了吗?”   高行修蹙眉凝着她,抿唇不语。   苏婵白了白脸色,如梦初醒,心中涌出慌张和后悔,她跪了下去,“……对不起,是民女失言。”   高行修面沉如水,顿了顿,冷冷道,“起来。”   苏婵跪地不起,将头埋入臂弯,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民女失言,请将军责罚。”   高行修长身直立,冷冷看她跪着的样子,只觉得气血上涌,他盯着她半晌,良久,从牙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你爱跪就跪着。”   黑夜完全的降临了,像浓墨晕染天际,迅速地蔓延开,苏婵独自跪在地面上,不知道跪了多久,耳边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寂静地听不到一丝人声。   她后悔了,她不该直接说出这样莽撞又无礼的话。不管怎么样高行修都是出于好意,她不能就这样拂了他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一面对完李家,又一看到他,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   她又想到李怀玉那凄楚的目光,心中锥心一般的痛。   她后怕地闭上了眼,感受着从窗外爬进来的层层黑暗与寒冷。   阿爹如今还在躺着,还需要有人照顾,她今后还有很多事有求于他,她怎么能够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真不该。   或许她已经惹恼了他,就算他之前真的帮了自己很多,但是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无助又凄楚,置身在黑暗中,感受着无边的寒冷将她包裹。   不知道跪了多久,恍惚中,一双黑靴缓缓出现在眼底,她抬起头。   冷峻的男人蹲在眼前,皱着眉头看她。   她心中泛起一阵苦楚与酸涩,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泪眼朦胧。   高行修蹙起剑眉,抿唇不语,大手挽起她的腿弯,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她偎在他怀中,小脸埋在他的玄衣中,无人看见她此刻的表情,让她的声音此刻听上去有些发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音泄了出来,如同蚊蝇。   “对不起……”   高行修停了一停,低头凝她。   她秋眸含水,眼角发红,湿润的羽睫轻颤着,像是一翅美丽又易碎的蝴蝶。   湿润的泪浸润了他的衣襟,像是带着灼烧人心的温度,他心中一荡,胸中盘桓的火气烟消云散。   他叹气,近乎呢喃,“别哭了。”   .   李母半夜起夜,不知在庭院里看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在梦中没有注意,第二天才发现时人已经歪在了地上,头似乎是磕破了,鲜血淋漓的血干涸涂了一脸,浑身还在不断发着抖。   郎中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时,她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睁着双眼,一味地摇头发抖,似乎是魇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3 23:51:59~2023-05-04 23:3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郑言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 35 章   ◎这下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李母昨夜中了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高行修的耳朵里。   杜齐将此事汇报给他的时候, 他正神色淡淡坐在桌前,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一身白色亵衣衬的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儒风。听完后,他放下手中茶盏, 平声道知道了, 让他退下。   杜齐走后, 高行修又坐在桌前待了一会, 像是若有所思。良久后, 他起身,绕过屏风,来到了床榻前。   屏风的烛影透过斑斓的镂空细碎地落在上面, 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像是在巢中安然栖息的幼兽。美人侧躺在锦被中,背对着他, 乌发如云, 呼吸细细, 整个身子微微不安地蜷起,露出一截白如新雪的脖颈。   高行修静静看了一会,也躺了上去, 随着床的一阵细微晃动,苏婵慢慢苏醒了过来。   她昨夜跪了半夜,之后便被高行修抱到了这里。他让她睡觉,她并不想留,一心想要回家照顾阿爹,却顶不住他的言语威慑, 在半是担忧半是畏惧的心思下竟然真的躺在这里睡了过去。   她最近真的是太累了, 不止是身体, 更多的是内心。苏婵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不动声色地抓了抓锦被,第一时间摸到了身上完好的衣裳,松了口气。   他昨夜什么也没有做。   他凑到了她身边,呼吸洒在她的后脖颈,淡淡的痒意,“醒了?”   苏婵心中一紧,没有回头,点了点头。   高行修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倚在床头。   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他身上穿着白色的亵衣,显得温和了几分,却遮不住那精悍修长的腰身,松松垮垮的领口露出脖颈处的那一道褐色的伤疤,她曾经给他包扎过那里,她一直记得。她垂下目光,不再去看。   气氛有些尴尬,她轻轻捏着手指,抿着红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一刻大手伸了过来,覆在了她的膝盖上,传来又热又沉的力道。   “还疼不疼?”他淡淡问。   苏婵愣了愣,摇了摇头,轻轻道,“不疼。”   她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昨夜在冰冷的地板跪了许久,虽然不舒服,但也尚能忍受。她早已感觉不到什么不舒服了,此刻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竟然也延伸出了一丝丝舒适的痒。   感觉到小腿一凉,他掀开她的裙子。   “别——”苏婵忙伸手去挡,奈何他的速度总是更快一步。高行修掀开了裙,将她的套裤慢慢拢上了膝盖,倾身去看。   只见修长纤细的一双腿不安地紧紧并拢着,膝盖上青了一片,在一片雪玉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皮肤实在是娇嫩,明明不比京城里见过的那些小姐一般精心呵护,可就是耐不住肌肤欺霜赛雪一样的白,好像怎样都晒不黑似的。每次在她身上一个不小心,还能留下久久不消的红印子。   他看着看着,眸光渐渐变暗。   下一刻衣裙适时遮挡了视线,苏婵盖住了小腿,耳垂血红,讪讪道,“……我真的没事了。”   高行修收回视线,扯下她的套裤,慢慢拢好了她的衣裙。   “之前下狱的时候,有没有伤到了哪里?”   听他突然问起了这个,苏婵怔了怔。   牢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并不想回忆。里面不见天日,什么都有,她倒是强忍着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阿爹在那里莫名其妙被打了十板子,这个事情她想想都觉得难过。   她掩住眸中的失落,摇了摇头,如实道,“……并没有。”   高行修抓起她的一只胳膊,看着手腕的那一道伤口。   伤口已经慢慢恢复,但仍是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疤痕,他若有似无地拂着那道凸起的疤,淡淡问道,“为什么不开口?”   “他那么吓唬你?你不怕吗?”   苏婵默默垂眸,顿了顿,轻轻道,“其实……是有些怕的。”   高行修手指一顿。   “但是……你毕竟是我救的,善始善终,我也不想再牵扯你……”   这次换了高行修怔了怔。   他缓缓握住她的手腕,眸光轻轻晃了一下。   片刻,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说你胆子大吧,受人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说你胆子小吧,面对衙役时你倒是还能挺得住……”   苏婵觉得他又在嘲讽她,垂着眼任由他说,选择了沉默。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窄瘦的腰间,突然想到了那块腰牌,下意识问出了口,“那个腰牌……”   高行修抬眸,盯着她。   苏婵与他冷冽的目光对上,又快速垂下眼,“那个腰牌……将军是不是后来又取走了?”   高行修冷哼了一声,但听着不像是生气,“我给你腰牌,你就是这么给我保管的?”   苏婵顿了顿,声音变小了下去,“对不起……”   苏婵犹豫了一下,又试探问,“那我和阿爹从狱中释放,是不是也是将军的人……”   “你觉得呢?”高行修不答反问。   苏婵这下彻底心下明了了。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感觉脸有些热。   过了一会,她咬了咬唇,抬起了头。当她抬起羽睫看向他的时候,发现高行修始终也在静静凝着她。   她眸光一晃,脸好像更热了一些。   他颧骨那道刺目的伤口,她无法不去注意,她凝着那伤口,心中复杂,认真地说了一句,“……那日,对不起将军。”   高行修默默看着她。   她想起杜齐的嘱咐,顿了顿,又轻轻道,“您的脸……我来给您上药包扎吧。”   没想到高行修却不甚在意,“一张皮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他哼了一声,“等你去了战场,就会觉得比起那些惨死的弟兄,比起自己的一条命,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他虽这么说,苏婵心中却还是十分过意不去。   她心想高行修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好。毕竟男人的脸……还是挺好看的。若是好好的一张脸就这样毁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   苏婵照顾着苏大,也在抽空想着高行修的脸,心中有些心虚。   这几天忙的鸡飞狗跳,实在有很多事都顾不上。郎中今日又来了,她恍然间才发现郎中好像与前几天来的不是一个人。这位明显看上去更谈吐有礼,稳重老成。   她问郎中,郎中只说是有人请他来的,她又去问杜齐,杜齐想了想,将高行修交代给他的吩咐都说了。   “这是将军给你请的方圆百里最好的郎中,将军吩咐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你爹醒过来。姑娘就请放宽心,将军开了口,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婵晃了晃神,一时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高行修最近忙着处理平叛和杨修文的事情,心情也算不上多么好,有的时候折子一看就是入了夜。   朝堂上杨修文为首的文臣参他的折子还是一本一本往上递,御史台上堆积如山,无非就是说他囤兵而不为,擅离职守,草菅人命…现在又多了一个强抢民女。   燕王特意飞鸽传书,特意将御史台扣下的关于他的参奏说与他听,字里行间的归拢之意不言而喻。   高行修冷冷看着燕王的书信,剑眉蹙的更深。他又放下,重新拿起一个折子,上面又写着上月剿灭的流寇还是有很多流窜了出来聚堆扎了营,继续为祸四方。   他眉间一拧,将折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苏婵来的时候,折子刚好摔在了她的脚边。她吓了一跳,片刻后回过神来,默默弯腰将地上的折子捡起。她拿着折子,看了一眼端坐案前的人,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高行修没有抬头,还在看折子。苏婵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将折子轻轻放在了案上。   放下之后,她抬起眼,发现高行修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两人默默对视。   苏婵心中一跳,解释道,“……我什么也没有看。”   高行修放下折子,平声道,“怎么来了?”   苏婵垂下眼,莫名觉得有些赧,她端起手上的托盘,托盘上放着杜齐寻的那瓶祛疤生肌膏,“我来给您上药。”   ……   屏风之内映出两道重叠的身影。   清凉的膏药被涂在木签上,再被她仔细地涂在用纱布清洗干净的他的脸上。苏婵跪在地上,玉臂扬起,羽睫轻抬,轻轻为他涂着药膏。模样温柔而专注,仿佛在做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高行修盘腿而坐,烛火让此刻的他少了那么几分凌厉。他一手搭在膝盖,另一只长臂闲闲地撑在腰后,淡淡的目光盯着苏婵。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她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心无旁骛的羽睫一颤,仿佛花丛中被惊醒的蝴蝶,不动声色地低垂避开。   可她就跪在他的身前,他太高了,她只够到他的胸口,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她一掌稳稳纳入怀中。这么想着,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耳垂慢慢地烧红。   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恍然无措的神色,高行修薄唇一动,心情不自觉变得有些好。   他又一动,大手握住了她的腰。   苏婵立刻颤了颤,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强忍着想躲开,又抛不下手里的药,只能咬了咬唇,剪剪秋眸有些求饶地看着他,声音轻轻,   “上药呢……”   高行修揉着她的腰,顺着那一个小窝不动声色地描摹着,那娇然带泣的声音非但没有打消他的意图,反而更加让他的眸色变深。他觉得下面也开始缓缓热了起来。   男人的手历来是不老实的。苏婵忍着周身传来的酥麻,强自给他涂好了药膏。她正准备放下东西起身逃开,却被他更加用力的直接抱在了怀里。   这下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在他的手里,她早晚都是逃不掉的。纵使早已说服好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绝望地浑身发起了抖。   苏婵扬起脆弱的玉颈,徒劳地护住胸前衣襟,这是她微不足道的最后一丝坚持和体面。   高行修吻着她的脖颈,漫不经心道,“这个宅子,是给你和你爹准备的……喜欢吗?”   苏婵望着满屋子的精致陈设,脸色一怔,空洞的双眼也被华丽的烛光映上了颜色。   她心绪恍惚,下意识间,慢慢松开了手。   高行修趁机吻了上去。   耳边回响着男人微微的喘,苏婵心中悲恸,望着眼前旋转的一切,还在想着这次来的目的,“将军……那我爹……”   “……你爹不会有事。”   苏婵心中大悲,彻底放弃了抵抗。   她随着他而动,烛影摇晃不定,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继而再次重叠。他将她轻盈地打了个转,攥着她的手,带她穿过整个屋子。逶迤的香气飘过书案,绕过屏风,最后来到了床上。他将她推倒在了床榻。   做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都停住了。   苏婵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愣了一愣,继而整个小脸爆红。   她羞耻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垂下眼睫,眼神飘忽,艰难开了口,“将军……我好像……来了癸水……”   高行修撑着上半身,凌厉的锁骨和精悍的腹肌大张大合,狠狠喘息着看她,那眼神实在凶恶,恨不得生吃她一块肉。   苏婵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侧过脸闭上了眼,声音小的如同蚊子,“这次是真的……”   高行修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盯了她半天。   良久之后,他脸色铁青,身形一动,终是放开了她。   苏婵攥紧衣服,蜷缩在一起,忍着羞耻道,“……我也没想到……我不是故意……”   高行修仍是一语不发,过了一会,他长舒了一口气,默了默,终于和缓了语气,“睡吧。”   这个夜睡得并不舒服,苏婵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浑身都像是火炉一般的烫。   男人一直埋在她的后脖颈,极不安稳地蹙眉睡着,呼吸灼热地打在她的后颈,那个东西就这样一直顶着她,顶的她胆战心惊。   就这样持续了半夜,到了后半夜,高行修似是忍无可忍地低喘了一声,终是咒骂了一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手指被突如其来的烫激的指尖发颤,苏婵猝然睁大了眼,也彻底失去了睡意。   。   李母不知道夜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发了高烧,嘴里一直疯疯癫癫,搅的李家这几天都不得安生。   郎中说是磕破了头,中了风,调养调养或许就能好了,但有可能一直都是这样,让李怀玉兄妹也有个心理准备。   李怀素端着汤药,坐在床边喂李母。看着李母这般模样,她的心里也是锥心一般的痛。   她不明白好好的日子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一个苏婵就将他们李家搅的鸡犬不宁。她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敢。   至于那个男人……那个让李怀素又爱又恨的男人,李怀素心绪飘忽,一遍遍地想着高行修,心中又甜蜜又悔恨。   她是多么想再见他一面,他成亲之日那匆匆一现,她至今难以忘怀,可是他却掳走了苏婵,还为了苏婵搞黄了哥哥的科考,将母亲搞成了这幅样子。她应该恨他的,可是为什么,她满脑子里还是忘不了他。   她不明白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要喜欢苏婵,她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他们喜欢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心中恨死了苏婵。   她对李怀玉也是失望透顶,将滚烫的药泼在他的身上,尖叫道,“你那天为什么不帮着母亲,为什么还要向着苏婵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亲人!”   李怀玉站在原地,任由她咒骂,无言以对。   他声音凄楚,又似无可奈何,“这件事是母亲做错了……事情还没出来结果,至少不要妄自伤害别人……”   “别人!你说的哪门子别人!”李怀素怒极反笑,“那不是你差一点的未来岳父吗?怎么,他们家将你科考的事都搅黄了,你到现在却还在为他们说话!那个苏婵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向着她!你看看母亲!你看看母亲现在的样子!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向着别人!我没你这样的哥哥!你给我滚!给我滚!”   李怀素哭喊着将李怀玉赶了出去。她受够了这种日子了,她发誓一定要脱离这个鬼地方。   无论如何她都要成为人上人。她凭什么要比苏婵低一头。今日她所遭遇的一切,日后一定会千倍百倍奉还给她。她会夺走属于她的一切,她发誓她一定会。   李怀玉失魂落魄游走在街上,不知不觉来到了巷尾,失神地望着苏家大门。   他知道苏婵就在里面,昏迷不醒的苏大也躺在里面,可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理由进去看上她们一眼,他又该开口说些什么。   如今婚事被毁,科考也无望,他想起苏婵那日看向他的那双破碎又无望的眼,他心痛如绞,仓皇地跪在地上,久久失声。   。   “李怀玉这几天一直转在苏家门口。将军,要赶他走吗?”   “不要让他和苏婵见面。”高行修冷冷道,“其他的不管他。”   杜齐走了,高行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又回了寝室。   苏婵静静睡在榻上,蜷缩在他为她编织好的巢中,睡得安然又不问世事,外面的风雨不会对她有半分摧残。这是他最喜欢的景致。   他看到她动了一动,似乎是醒了。   苏婵缓缓睁开眼,从床上慢慢起身。昨夜她的衣裳尽数弄脏,他带她洗了之后,如今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她看了看身上,脸又慢慢烧了起来。   宽大的衣衫滑了下来,遮不住玲珑有致的腰身,遮不住白雪上面点点的红梅。高行修又想起曾经在军营中,她也是这样穿着他的衣服,黑衣雪肤,撩动心弦。   他坐在床头,将她扶了起来,淡淡问道,“你昨夜为何突然来找我?怎么了?”   昨夜的一幕幕又浮现了出来,男人那狂放又混账的一切犹在脑中,让她面红耳赤到几欲不能呼吸。苏婵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温度,感觉到全身都有些发麻。   可是听他突然这么问,她来不及羞耻,默了默,轻轻道,“只是想感谢将军,感谢将军这些天对我阿爹的关照。”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挑弄着她的衣带,语气不见喜怒,“那除了你爹的事呢?”   苏婵怔怔看着他。   “除了你爹的事,还有没有其他的……有求于我的事?”   苏婵心中莫名一惊,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她低下头,讪讪道,“我现在只是想让阿爹早点醒过来……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想……”   高行修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凝着她此刻的脸,深沉的眸中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这时有人在外面急急来报。   “将军。苏大醒了——” 第36章 第 36 章   ◎怎么?失望了?◎   年轻的生命一个一个竖在箭靶上, 鲜活的,无助的,上一秒少年还听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下一秒他们就全都变成了一动不动的躯体。   少年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 他不敢抬头, 浑身颤抖地将头颅深深埋在了土里, 如同一条无头无尾的丧家之犬。   一个威仪无情的声音缓缓响起, “修儿, 你抬头,看着他们的脸,他们可还都在睁眼看着你呢……”   “这些人你都想救, 结果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被你给害死了……”   一个大力将他提了起来,狠狠扯着他的头皮, 让他被迫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给我好好看看!”   “给我永远的记住, 他们临走时的样子。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都是被你的软弱给害死的……”   少年狠狠闭上了眼,嘴唇早已咬的一片血红。   他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像是漏了风的锣,“为什么要让我杀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想要为将,就要抛下犹豫,抛下情感,抛下善恶……无辜?没有哪个人的命是该死的!”缓慢的话语字字毫不留情,“战场上瞬息之间便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当断不断, 方为大忌!比起那些, 你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仁慈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   “别忘了,没有了那丹书铁券,离了高家这个姓氏,你什么也不是!”   ……   无力的窒息感渐渐涌了上来,似乎快要把肺都给充爆,少年徒劳地伸着手臂,一片黑暗的失重感让他整个人缓慢地垂了下去。   “将军……小将军快不行了……”   “站起来——”   “我让你站起来——”   “你是我高显扬的儿子!是以后的大将军!记住!只要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给我站起来——”   高行修猝然睁开眼,冷汗涔涔,从噩梦中惊醒。   那种窒息的失重感又回来了,差一点就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黑夜无声的静,一丝人声也无,一双冷冽的眼睛兀自睁着,在暗夜中亮的吓人,高行修静静坐在床上,缓缓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他整个人浸在无边的黑暗中,望着空寂又虚无的空气,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良久后,身形一动,他抬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   空空如也。   高行修下意识一顿,侧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   苏婵今夜不在。   苏大醒了。她回家了。   帐中仿佛还留着那人若有似无的香气,高行修重新躺下,慢慢拥紧身边人的枕头,闭上眼,呼吸着她残留的气息。   果然是一个人冷冰冰太久了,一旦再接触到那温暖的体温,真的很轻易,生出那不愿再放手的念头。   。   苏大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喜极而泣的苏婵。   苏婵扑到他的怀里,“爹——”   这么多天的担忧和折磨早已失堤,她又哭又笑,发红的眼角泛着泪花,“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苏大眼眶也红了,擦掉她脸颊的泪,强笑道,“别哭了,爹没事,爹没事,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婵抱着他不撒手,依赖道,“以后不许再吓我了,我真的好担心……”阿爹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宁愿拿自己的命抵。   “好闺女……”两人又抱在一起,温情绵绵。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当天的事,没有提李母,也没有提起高行修,仿佛仅仅只是在享受着这段温馨的时光。苏婵每日都起个大早,打扫庭院,给苏大做饭煮药,照顾他的身体,偶尔会带他出来晒晒太阳,日子仿佛回到了以前那样恬淡宁静,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苏大在廊下晒着太阳,她就坐在旁边刺绣。日光暖洋洋地打下来,温存了时光,恍惚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爹,您的白发又多了。”   苏婵给苏大洗了头发,站在廊下给他梳着头。   “人都有老的一天。头发白了不是很正常。”苏大满不在乎道,“我虽然磕了头,但是身体壮实着呢,别担心。”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苏大叹了一口气,问出了这几天一直不曾问的话题,“那一日之后……究竟如何了?”   苏婵梳着头,垂着眼睛,声音淡淡,“李家的人又找上了门,我已经和她们划清了界限,日后她们不会再来了。”   苏大顿了顿,“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得饶之处且饶人吧,她只是太急了,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苏婵听着这话,忽然觉得一阵闷堵。   她真的很想把李家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只能徒增阿爹的伤心。   她忍住眼眶的酸涩,终究是咽了回去。   “只是苦了怀玉……多好的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的话,真是太……”   苏婵心中莫名的悲恸。   如今李家已经让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了,唯一能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只剩怀玉,只有怀玉。   他确实不该……她何尝不为他惋惜。   他踏在青石板,成群结队上学堂的清隽身影,深深刻在了她十七年的记忆中。李母那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听着何尝不心痛,她不会知道,她和她一样都无比的希望看到李怀玉平步青云的那一天。   他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好,这样的人不该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如今阿爹醒了过来这件事终于让她如释重负,可是另外一边的李怀玉却依旧牵绊着她的心。   她想到高行修,他是现在唯一能够帮他的人。   可是……苏婵渐渐黯淡了目光,神色失落。   .   日暮西陲,苏婵做好了饭,和苏大吃过晚饭后,她帮苏大洗漱好,扶着他进屋休息,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她阖上门,点上了油灯,回过头来时猛地一颤,差点叫出声。   高行修正静静坐在床上。   苏婵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扇大开的窗户,有风正从窗外漏了进来。   这几天苏婵一直在家照顾苏大,没有去找他,高行修就自己来了。   整间房子里都是她的气息,令他感到舒适。屋子里摆满了她生活的痕迹。他虽在苏家住过一段时间,但还是在第二次回西里之后才踏入她的房间,之前从未踏足过。   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将这里打量了一圈,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并不坏,仿佛能从细细碎碎的杂物里窥探到少女青涩时期的样子,让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愉悦,仿佛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也在经过了她曾经的人生。   苏婵走进他,声音轻轻,“……将军怎么来了?”   高行修长身一倾,自然地搂住她的细腰,看着她,“我不能来吗?”   声音是淡淡的,甚至带着点轻快。   苏婵默默斟酌着,敛下情绪,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柔声道,“当然能。”   “还要多谢将军请的大夫,不然阿爹也不会醒的这样快。”   说完之后,她唇角微翘,轻轻对他笑了笑。   这是苏婵跟了高行修之后,第一次露出的一个真心的笑容。高行修怔了怔,美人秋眸如水,眉眼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小梨涡和小虎牙一瞬即逝,但是他记住了刚才的动人之美。   他眸光晃了晃,将她不动声色搂了更紧了一些,心中涌出莫名的甜蜜和酸,缓缓道,“阿爹醒了,让你这么高兴?”   她微微一赧,轻轻道,“……自然是高兴的。”   苏婵发现高行修似乎不喜欢束发,平时大多时候都散着发,流淌着柔顺又凌厉的弧度。她看着男人此刻不算坏的脸色,心念一动,轻轻提议道,“我给您梳头,好不好?”   浅浅十指穿插在他的发间,一下下按在他的头顶,若有若无的力道像水流一般流淌而过,消散了他的疲惫。苏婵执着木梳,站在高行修背后,给他轻轻梳着头发。   高行修闭着眼,微微仰着头,静静地享受。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他想起来苏婵曾经就是在廊下这样给苏大梳着头,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让他至今印象深刻。他一语不发,又似乎是沉浸其中,心中默默涌出一股别样的情绪,细密又暖。   男人阖着眼,神色平淡,脸上那一道伤疤淡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多少,似乎在她上了药之后,它的主人又不甚上心,将它丢在了一边。   苏婵有的时候都觉得男人是故意的,故意将明晃晃的伤口暴露在她的眼底,一看到那一道伤口,她便会想起自己那曾经气不择言的一切,让她不得不注意,不得不在意。   苏婵默默移开目光,收起了木梳。   “那个匕首呢?”他突然问。   苏婵心中一紧,顿了顿,道,“……在这。”   “拿过来。”   她将抽屉里的匕首拿出来,递给他。他接过,长臂一伸,又将她揽在了怀里。   他打开鞘,匕首的寒光晃了晃,就亮在她的眼底,苏婵被这寒光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将匕首贴在了她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苏婵缓缓睁大了眼,她一动不动。   他游移在她的脸上,点了她的颊两下,温柔又轻。   “以后谁再不知好歹,它就是你的武器。”   他顿了顿,又加一句,“有我护着,你可随意为之。”   这匕首只是用来唬人罢了,要是真用它做些什么,她也没那个胆量。感觉那冰冷的触感离开了脸,苏婵默默松了口气,佯作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将军。”   说完之后,她又抬起头,轻轻冲他笑了笑。   高行修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柔和了眸光,她张了张嘴,似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扬扬眉,“想说什么?”   苏婵捏了捏手心,垂下眼睫,有些不敢再看向他的眼。   她顿了顿,鼓足了勇气,终于开了口,“将军救了我阿爹,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阿爹这事终究是因为李怀玉被诬陷一事而起……”   “李怀玉他……”她组织着措辞,缓缓道,“他无辜被蒙冤,不知将军能不能……”   高行修沉沉看她,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他就知道苏婵哪有这样的好心,原来一切都是装的,在这等着他呢。   李怀玉出事后,他其实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苏婵为了他,一定会来开口求他。   他一直在默默等着她何时来开口,可是事到如今真的到了眼前,他还是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高行修压住心头的情绪,翘了翘唇角,微微冷笑,声音讥讽,“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是武将,不管科举这些。我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管这件事。你该去找文官,找吏部,或许能有用。”   苏婵失望地晃了晃眼。   可是高行修就是她所认识的最大的官了,他都说不行,她又该去哪里找比他更厉害的官?   高行修抬起她的脸,看向那失落的眼,“怎么?失望了?”   苏婵心中一酸,强忍道,“……没有。”   “官商勾结,纠葛深不见底,科考造假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实在是不足为奇。”高行修缓缓道,“你记得找对门路,多给些银两通通关系,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着他的言语相讥,苏婵默默垂眸,一句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贷款宣布更个肥章。 第37章 第 37 章   ◎今夜……留在这里◎   听着他的言语相讥, 苏婵默默垂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刚才还对他笑,可如今那张温柔如水的笑脸没有了,她的神色暗了下来, 眼中只剩下淡淡的忧伤和失落。   高行修看在眼里, 气在心里。可是他习惯了忍耐, 习惯了不形于色, 对待这样生涩又固执的反骨, 他有的是办法让其服帖听话。   他眼眸冷了下去,大手不动声色地缓缓收紧,低头睨她垂下的脸, 缓缓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那日可还为了他对我挥刀相向, 如今怎么又换了一幅态度, 让我帮他?”   “苏婵, 就算我能……”高行修冷笑一下,“那又凭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后,苏婵失落的眼底又燃起了一簇火苗, 快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可对上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之后,那道伤口就这样大刺刺地晃着她的眼,她心中一沉,攥了攥手心,又缓缓垂下了头去。   她读懂了他的意思。   “……将军说得对。”她闭上眼, 艰涩道, “那一天, 是我不该……都是我的错。”   “不要再提那件事。”他不想再听。   苏婵咬了咬唇,“……好。”   高行修不会帮他,也不想帮他。果然……他那么不喜欢李怀玉,又怎么肯伸出援手。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错,她心中愧疚更甚。   “苏婵。”高行修长指捏了捏她的脸,漫不经心道,“阿爹醒了,你不该高兴吗?”   脸颊被他揪着,有些微微的痛。她迎上他淡漠的眼,强自笑了笑,“……高兴。我很高兴。”   “是吗?”高行修松开手,看着小脸那道淡淡的红痕,幽幽道,“我怎么看你现在,有点笑都笑不出来了呢…”   苏婵垂下羽睫,黯然神伤,默默道,“没有……”   高行修冷冷看她脸上神色,道,“替我更衣。我今夜要在这里睡。”   苏婵蓦地抬起眼,美眸微微睁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怎么?”他问,声音沉了几分,“不行?”   苏婵忙摇头,犹豫道,“……陋室不堪,只是怕委屈了将军。”   行军床也不见得比这个好多少。再说又不是没来这里睡过。高行修不动声色,突然存了一份兴致,淡淡道,“不委屈。柴房本将军不是也睡过吗?”   果然,小脸低的更低,那小巧的耳垂又无声染上了一点氤氲的红。   他勾了勾唇,心情倒是没有那么不爽了。   苏婵的床又窄又小,容下两个人实在是有些吃力,何况还是一个高大腿长的男人。上次高行修来的时候,这床就一直咯吱咯吱响,让她一整夜又惊又怕。油灯被熄灭,两个人在床上挨得很紧,他从背后紧紧围着她,淡淡的呼吸打在她的后颈。   一些不好的回忆又让她想了起来。那些急促的呼吸,潮热的温度,夹杂着偶尔蹦出的一两句荤话,还有男人额前的青筋和汗水……她默默缩了缩手,蜷了蜷腿,感觉手心和大腿又有了磨的发红的错觉。   被他整个严丝合缝地围在怀里,她缩了缩肩头,徒劳无功地想要离他远一些。腰下又感到了不对,他的呼吸越来越浊,她吓得一动不敢动,想起那又大又烫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的癸水……完了吗?”身后传来男人佯作平淡的声音,但还是让人听出了不对劲。   苏婵闭上眼,忍着羞耻,轻轻道,“还没有……”   一声不满的沉气,“……怎么这么久?”   “……就快好了。”   高行修淡淡睨着她的乌发,想象她背对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指道,“那好。”   “我等着。”   苏婵久久睁着眼,无声地望着夜色中的墙壁,尽管眼前黑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静静睁着双眼,咬了咬牙,默默阖上了眼。   。   苏大似乎动不动就能看见李怀玉。   他徘徊在他家周围,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他揉了揉眼,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大怅然地叹了口气。没发生这档子事之前,他还是觉得李怀玉是最合适阿婵的人,可是如今平白无故遭了这么一通,他也有些张不开嘴了。   成亲那日发生的事,莫说是西里,怕是整个西塘县都人尽皆知。除了李怀玉之外,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对他们父女躲得远远的,如今要是再没了李怀玉的话,还有谁还敢娶阿婵。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那个白眼狼害的。当初大张旗鼓的抢亲,如今又把苏婵给丢了回来,女儿家的清白大于天,人都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苏婵这些天遭受了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事到如今谁还会瞧得起她,谁还敢要她,他是活生生想把阿婵给逼死。   自家女儿还和平常一样平静,看着云淡风轻的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他知道她心里的苦,被劫走的这段日子,她还不知道遭受了什么嗟磨。苏大想想都要心如刀绞。   他忍住心底的恨,强自宽慰道,“没事的阿婵,什么事也没有。等爹好了,我一定再去给你找门找人家,一切都会过去的。”   至于李怀玉……算了,两人或许就是有缘无分。   苏婵坐在苏大身边,停住了手中的刺绣。   她可怜的阿爹,醒来之后还一无所知,他还不知道高行修人就在西里,他们这个家也被他的人密密麻麻地监视着,他们如今根本就寸步难行。   她忍住心底的酸涩,淡淡道,“阿爹,我不嫁人。”   “又说胡话!”苏大有些急,他是真怕苏婵想不开,真的就这样孤寡一生了,“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没事的、没事的阿婵。”苏大安慰道,“就算…那个了,有阿爹在,谁也不敢嫌弃你,阿爹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从前他们家就被人看不起,如今阿婵声誉受损,情况只会更加雪上加霜。他所说的这一切,几乎是渺茫……   他心中一阵无望,关于苏家的未来,关于阿婵的以后。   他心中大悲,终是哭了出来,“都是爹无能,是爹无能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有脸下去见你的娘……”   苏婵也不好受,扑到他的怀里,她忍住哭腔,声音闷闷的,“……我想一直照顾爹,和爹永远待在一起,不行吗?”   “傻话!”苏大心中悲恸,斥道,“女儿家只要嫁了人,早晚都是要和家里人分开的,不要耍孩子脾气。”   苏婵默默摇头,悲恸地说不出话来。   她是不会和阿爹分开的,阿爹如今这个样子,让她怎么放心的下?可是她又怎么去开口,向阿爹说出这一切……   她又想起李怀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如今真的是一语成谶。那针针见血的话语一句一字都扎在了她的心上,她流下泪,心中更为苦涩。   。   苏婵去找高行修的时候,他正在与人练武。   廊下有一片空荡的空地,两道矫健的身影纠缠在一起,缠斗、击打、碰撞,身边响起一阵阵尖锐的兵戈相交的声音。   李校尉侧身一记横扫,高行修长腿一抬,灵巧地抵御住来人的攻势,随即挽起一个剑花,长|矛与剑的碰撞,发出一阵阵凌厉的声音,两人的速度快的惊人,一招一式令人眼花缭乱。   不久之后,长剑一挑,打掉了李校尉的长|矛,“嘭——”的一声,长矛高高甩起,插在了远远的一方地上。   正好落在了苏婵的脚边。   苏婵惊了惊,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校尉抱拳,“属下输了。将军好身手。”   看到高行修盯着一个方向不动,李校尉转头,也看到了廊下那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他愣了一愣。   面对着两人的目光,苏婵有些不知所措,她行了一礼,作势就要退下。   “退下吧。”高行修始终还在看苏婵,话却是对李校尉说的。李校尉了然,“是。”   他转身退下,路过苏婵时,他抬起眼,又看了她一眼。   苏婵瑟缩了一下目光,对他又行了个礼,垂下头去。   下一刻,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底,高行修来到她的面前。他手里拿着长剑,身穿单薄的里衣,衣服上全部浸着汗水,他擦着汗,眼底那凌冽的肃杀还没有褪下去,让语气听上去也有些不善,“你怎么来了?”   苏婵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悄无声息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是第一次见高行修舞刀弄枪的样子,再加上男人此刻肃穆的脸色,感觉……有些可怕。   这几天里,高行修没有再来苏家,苏婵有了足够思考的时间,她已经想好了,所以今天决定来找他。   “将军。”她低着头,遮住眼底的一切,声音轻轻,“今夜,我想……留在这里。”   高行修怔了怔,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不动声色握紧了剑柄,缓缓道,“……想好了?”   苏婵捏了捏手心,“……嗯。”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久久凝着她,眸光渐渐变深。   日落西沉,天空映出血红的颜色,将她纤长的颈,瘦削的肩,白如雪的肌肤都镀上了一层艳色的边。她站在日暮西垂的中心,随着夕阳一同慢慢暗了下去。   他将她的手牵了起来,指节包裹住她的纤纤十指,微微施了力,淡淡嗯了一声,将她拽到他身边。   “回屋。”   夕阳之下,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男人高而挺,女郎细而薄,两道身影叠在一起,女郎堪堪到男人的肩,微微低着头,男人时不时垂下头去,与她耳语着什么,女郎也抬头望他,两人目光交在一起,步履缓慢而一致。   李校尉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抬脚离去。   作者有话说:   分两章发吧,下一章十二点……咳咳,准时。 第38章 第 38 章   ◎都要和我在一起◎   夕阳彻底消失于天际, 一丝一缕的墨渐渐溢了出来。   房门阖上,将黑夜彻底隔绝在外。   苏婵怔怔看着门缝中那渐渐流失的色彩。下一刻后背被人抱住,强而有力的力道,淡淡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后, “……葵水, 走了?”   苏婵眼眸一晃, 轻轻点了点头。   这几天里, 她脑海中一直想着很多片段, 她想起她是如何救下了高行修,又是在成亲之日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后来又是如何与高行修纠缠在了一起……一幕幕的画面走马灯一样浮现在她脑中。她在西里土生土长了十七年, 眼中只有一方水土,一个苏家,没想到这短短的半年已经将她十七年加起来的全部风浪都经历了一遍。   她如同激流中被裹挟的一叶小舟, 面对滔天的风浪, 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又无能为力。   男人不来找她,似乎也是留给了她充足的时间,一个足够她想清楚的时间。她心中清楚, 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高行修不会放开手,她也不能挣的开。   阿爹的磨难,怀玉的落榜,让她看清了在权势和力量面前,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她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周围的人也会跟着遭殃……   而跟了高行修, 是目前无法更改的事实, 也是最好的选择。   苏婵忍住眼眶的酸涩, 转身看向高行修,淡淡直视着他。   她的声音很空,轻飘飘像是荡在了空气里,“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愿意跟着将军。”   “……从今往后,我就是将军的人。”   她知道,阿爹和怀玉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她也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她只是把身子交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已,比起阿爹的以后,比起李怀玉的前程,那股心底的不甘心与屈辱,比起他们来,又算得了什么…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高行修摸着她的脸,动作缓慢又温柔,声音低沉道,“想好了?”   苏婵心中悲恸,轻轻道,“……想好了。”   是的,没什么好在意的……没什么。   高行修定定看着她。   片刻后,他扬起唇角,对她缓缓笑了笑。   这是苏婵第二次看到他真心的笑。他的真心与冷笑,她发现自己分辨的出来。   也许是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事,她的脑中飘忽,开始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他侧了侧脸,微微闭了闭眼,轻嗅她锁骨窝淡淡的香。苏婵红了红脸,锁骨缩了缩,解释道,“来之前……已经洗过了。   高行修睁开眼,又看了她一眼。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动作不轻不重,“去床上等我。”   .   屏风之外,水声哗哗,一点一滴也在激荡着苏婵的心。   苏婵默默坐在床上,将身子覆住锦被,脚趾尖微微蜷起。   那一下一下的水声越来越大的传到她的耳中,仿佛琴弦崩裂、树木倾倒、烈火烹油……然后又成了别的动静,树梢鸟啼,湖中落子,帐中交缠……她闭上眼,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耳垂越来越烫的烧红。   她听到了脚步声,湿漉漉,有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心脏似乎也被人揪住一般越来越紧。   她捂住心口,抑制住那越来越快的心跳,下意识就想夺门而去,可是那华丽的帷帐似乎成为了无形的一道网,困住了她。   她如同坠在了水中,没有着落点,没有光芒,快要剥夺了所有的呼吸,突然之间,她急促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回光返照,蓦地睁开了眼。   高行修已经来到了床边。   他高大的影子映在锦被上,遮住了她,如同山一般巍峨,上身赤着,露出精健的肌肉和纵横的伤口,苏婵慌乱地移开视线,不再向他看去一眼。   高行修站在床边静静睨她。   她钗环尽卸,只穿着里衣,窝在锦被中,露着那一张芙蓉姣姣面,虽然脸色镇静,可那锦被边上微微瑟缩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他坐在床头,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你很冷?”   “……不冷。”   “那为什么不都脱了。”他淡淡道,“是在等着我来?”   苏婵缩了缩肩头,忍着羞耻,慢慢地剥开了一侧。男人却抬手,止住了她。   他凝着她,眸光变灼,低哑道,“算了……”   “慢慢来也行。”   高行修说完之后,便坐在床头不动了,只是灼灼地凝着她。   苏婵心中诧异,过了一会,她心中明了,泛起一阵悲凉。   她慢慢地挪了过去,跪坐在他身边,双臂缓缓伸展,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的头颅顺势低了下来。   她颤了颤羽睫,仰起头,闭着眼,慢慢贴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是轻柔的,她印在他的薄唇上,慢慢地啄,缓慢地碾,轻若羽毛,不得其法。过了一会,男人的薄唇动了动,于是寡淡的双唇有了温度,有了生命,有了深入浅出的交缠。   苏婵颤抖着羽睫,心跳快要飞出来,渐渐控制不住这股势头,男人托住她的后颈,让她避不可避。气息越来越乱。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一跌,她从云端落回地面。高行修将她推到枕上,顺手揭开了腰间的巾。   苏婵抖了抖眼睫,锁骨缩起,不去再看,她闭了闭眼,心中又惧又怕,这让她又升起了逃跑的冲动。动作遵循意识,她开始微微挣动起来。   他擒住她的双臂,如同猎豹桎梏着想要从它身下逃脱的麋鹿,唇上丝毫不懈怠,离开了唇,去向了各个地方,声音哑的吓人,“……怕?”   苏婵咬着唇,眼底湿漉漉的,眼角又热又红,无助又凄楚地看着他。   眼底的泪光,那发红的鼻尖,还有那贝齿轻咬的红唇……梦境中的旖旎念想触手可及。而这一切都是触手可及的,都是真的。   “苏婵。”   潮湿的发丝打在她的锁骨窝,让她被迫直直望进他深暗的眼底,那深谙的眼底仿佛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蛛网,困住了她的眼眸,也困住了她的所有。   高行修长身俯下,头颅微微垂下,轻轻道。   “跟了我,就是一辈子。”   苏婵看着那双深沉诡谲的眼,心中一颤,缓缓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俯下身去。   .   “太好了——你醒了——”   女郎粲然一笑,眼角溢出泪花来,“我带你回家!”   “……我叫苏婵。”   “你……”她的整张脸都吓白了,捂住唇,向后退了几步,“你干什么!——”   “你这疯子——你这恶鬼——”   “来人——救命——救救我——”   “……我愿意跟着将军,从今以后,我就是将军的人。”   .   “你睁眼看看他们的脸,我要你永远记住,他们临死的表情……”   “将军,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我……”   “你是我的儿子!是未来的大将军!”   “修儿……娘不能陪你了,好好的……”   天上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一道光照了进来,如云似雾。他跟随她,身不由已地追逐她。   .   有夜莺在树上幽幽地唱着歌,鱼儿在水里滑不留手地游荡,船桨在起伏的浪潮中一下一下打着桩子,她整个人仿佛陷在一片青草地里……身份差异,体力悬殊,尺寸不合……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两个人都不好受。他捧起她的脸,哑着嗓子低低地哄……纤纤玉手伸出帐中,五指张开,时而极力地蜷缩着,时而又像是抽去了力气,慢慢地垂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另一只大手伸出,手背青筋突起,一把裹住她的手,十指合拢,再次将其抓入了帐中。   .   苏婵只觉得心口都快被堵住了,她早已哭的不能自抑,声音断断续续,“我不要什么名分,以后将军去哪,我就去哪……”   高行修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他已无暇顾及。   “……好。”   “求将军不要将我和阿爹分开,他年事已高……”   他咬牙喘息,“……好。”   ……   暖融融的烛光摇曳着飘过帐子,拂在沉沉睡去的人儿周身,一分一寸映照着她的眉眼。   一双眸子在无声沉寂的帐中亮的吓人,但是无人能够瞧得见。   他将她抱得更紧,灼烈的目光死死凝着她,攥着她的手十指并拢,额头抵在她的额头,声音缓慢而又轻轻,一字一句仿佛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笃定和执著。   “你已经是我的人。是生是死,都要和我在一起。”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   .   颀长的身影立在案前,缓慢地就像一塑雕像,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动了动。   无尽的黑夜中,一方暖暖烛火照亮帐中,让那白玉一般的新颜染上了点点暖光。今夜不再是他一个人。两种不同的声音糅杂在窗外渗进来的疾风里,忽明忽暗,若隐若现,仿佛永无尽头,如今终于一切归于平息。   一方玉臂缓缓从帐中垂了下来,点点指尖因为一夜的云霄雨露还在染着红,她睡颜恬静,眉眼完全绽开了娇媚,沉睡的小脸上是无知无觉的安然和恬静。   江南水中生长的莲,被他折断了枝茎,落回到了他的瓶中。   那种充实到每个血管都在微微发颤的感觉,不是梦,却比梦更要要真实。他静静站在原地,望着悠远的空气,东方继明,窗外有光投了进来,消散了所有的灰霾,吹散了一切。   他抽出堆叠如山的折子,从最下面翻出了一张纸。   他久久看着,看着上面那一笔一划的名字,然后一扬手,将它丢在了火里。   一方卖身契,被他燃在了烛台中,幽幽染成了灰烬。 第39章 第 39 章   ◎疼不疼◎   一阵一阵漫长的浪潮拍打终于过去了, 她无力地随着潮汐回溯到了滩涂,整个身体都酥的发软,陷进了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有莺莺婉转的鸟鸣悠悠掠过, 周围的声音渐渐又消失了, 仿佛全部吸进了那一望无际的蓝天之中。   她闭着眼, 一动也不愿再动, 但是慢慢地, 似乎又有人在揉着她,吻着她,不让她陷得太深。   苏婵缓缓睁开了眼。   高行修撑着手臂, 抬着上半身,低着头,正淡淡睨着她。锁骨窝一阵窸窸窣窣的痒, 是他垂落下的发。   脚心又传来一阵阵的痒, 一只手正在把玩着她的足。   苏婵颤了颤身子, 缩了缩足,将脚趾藏在被中,慢慢蜷缩了起来。昨夜的种种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 她闭了闭眼,脸火辣辣地烧着,几乎要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她背对着他,自然是没有看到背后的男人餍足又慵懒的眼神,这是他很少见的神色。   他好脾气地顺势收回了手,睨她纤细的小身板蜷缩在被子里, 如同埋在羽毛堆里的一只鹌鹑。虽然背对着他, 但她整个人都被他裹着, 满满的,无处可去的,她唯一能够到达的地方,就是他的怀中。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以为她是羞,轻笑一下,长指动了动,又将她从被子里慢慢剥了出来。   苏婵此刻光着,后背一阵风凉飕飕地吹来,她颤了颤。   他点了点她的蝴蝶骨,淡淡道。“你这里,有一颗红痣。”   优美的蝴蝶骨中间,生着一颗妍丽的小红痣,落在一片如雪的肌肤上,又被点点红梅所黯淡,销魂的很。   这个地方她看不见,若不是他说,她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的指尖有些冷,或者只是苏婵单纯地觉得他很冷,她咬了咬唇,在他指尖微微颤了颤。   苏婵从来没想过高行修夜里是这样的,说的话又脏又浑,她闻所未闻。黑夜里那些一遍遍轻浮又粗鲁的声音,伴随着强而有力的一阵阵,她光是想一想就要面红耳赤到烧起来。   他在床上给她的压迫感和陌生感都太强,她现在只想离他远一点。   可是他此刻的声音是平静的,稳重的。男人的手缓缓下移,又点了点她的腰窝。   苏婵蓦地一颤,睫毛簌簌抖动,忍着喉间差点抑制不住的声音。   高行修眼神一暗。   果然……就是这里,每次使劲一按这里,她的反应都很大。   深刻的锁骨、不盈一握的细腰、修长白皙的玉腿无一不美,所有的都恰到好处在他的点上。那种被箍的头皮发麻的销魂之感又上来了,他缓缓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眸中的暗,遏制住游走在边缘的失控情绪。   他在腰窝处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放下手,执起她的手臂,又对着那块手腕的伤疤慢慢揉着,缓缓道,“你昨夜说,要和你爹不分开,是吧?”   他似乎很喜欢揉她这个地方。苏婵蜷了蜷指尖,任由他动作,轻轻道,“阿爹年事已高,我只是不想离他这么远。以后无论去了哪里,我都可以方便照顾他……还请将军体谅。”   高行修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不以为意地应了。   又问,“还有什么一并要提的,趁我心情好。”   说完这句话,他掀起眼睫,冷冷地凝着她。   她看不见他的目光,但是却感觉到了头顶上方的寒意,那是猎物对猎人杯弓蛇影的敏锐。苏婵怔了怔,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言语,咬了咬唇,默默道,“……没有了。”   高行修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淡了一些,心中满意。   苏婵弱弱道,“将军……该起了。”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高行修声音淡淡,听上去心情不坏,“如今已经是午时。”   苏婵抬了抬头,帐中只有暗暗的昏暗和浓郁的气味,她茫然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睡到了这个时辰?   不行。阿爹还在家里等着她。她有些慌乱,便要起身,可惜刚一动作,腰间就传来一阵绵软的酸痛,仿佛浑身都使不上力。   她抱着锦被,愣愣地坐在帐中,空气中飘荡着诡异又奇怪的气息,她小脸爆红,再低头一看自己,美眸睁大,差点难以置信。   她眼神恍惚,脖颈整个泛红,感到了羞耻。她耻于自己的记性为什么这么好,昨夜的种种细节,在看到身上处处的红痕后,她竟然都能想的起来,连那动作、呼吸、言语和声音,一分一毫……都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后背突然感到了一阵冷一阵烫的触感,脊背窸窸窣窣地僵了起来,是始作俑者贴了过来,“……现在起?”   男人轻笑了一声,“是该起了。”   .   昨日她的衣裙不见了,床头放着新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全身上下好歹是干净的,她从醒来之后就清楚,昨夜便被人洗过了,尽管她在梦中无知无觉。   她忍着羞耻,一件一件穿好,床榻一晃,高行修也下了床。   男人倚在床头,悠远地望着一方空气,姿态是难得的舒展,这让素来冷冽的气质看上去少了几分冰冷。锦被被他潦草地盖着,大刺刺地露出那锋棱的锁骨和遒健的胸肌,一些面红耳赤的回忆又浮现了出来,苏婵眼睫抖了抖,在她眼里连男人身上纵横的疤痕都变了味。   突然之间,他目光一转,精准地攫取到了她的眼,如暗夜中雪亮的狼。   苏婵心中一跳,咬了咬唇,慢慢低下了头,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古怪感。   他看着她,停下了刚要穿衣的动作,似笑非笑看着她。   苏婵被他盯得直发毛,她犹豫片刻,来到了他身边,红唇轻启,一个“我”字没说出口,在嘴边打了个转,终是垂下了眼睫,轻轻道。   “……妾身服侍将军。”   高行修微微一愣。   苏婵低眉顺眼站在他身边,浓密的长睫垂着,纤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着,动作温柔,将他的衣带很快束好。   她穿着一身新衣,动作之间婀娜身段尽显,这素淡的紫色果然很适合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迎风而立的芙蕖,令人心醉神驰。   高行修心中一动,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   “身上还疼吗?”他问。   怎么会不疼,昨夜眼睛可是都要哭肿了,高行修默默拂着她眼下的那颗红痣,又是心疼又是回味。   腰上疼,腿也疼,小腹更是又涨又痛,那个地方更是不可言说,她不确定是不是裂的伤了……这种受刑一般的感觉苏婵并不想再回忆,她抖了抖眼睫,默默道,“……不疼。”   “不疼?”高行修道,“那今夜继续。”   “不。不。”苏婵急忙看他,带着求饶,“我疼。我疼。”   高行修看她那双湿漉漉的眼,因为焦急眼角都发了红,他心情大好,又存心想要逗逗她,故意道,“……多做做就不疼了。”   苏婵脸色雪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无助又茫然。   高行修薄唇勾起,笑出了声。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   他食髓知味,自是不想放过她,但是她这小身板确实有些吃不消,他忍住欲,终是道,“今夜放你。”   看到怀中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小模样,他蹙了蹙眉,又后悔刚才这样讲了。   但是说都说了,他也不好再收回去。   他心中闷堵,有些不爽,“好了,用膳。”   终于穿上了衣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又回来了。高行修传了午膳,两人坐在桌前用膳。   同桌而食,还是第一次。旁边的男人端坐着,低头不语,吃的很快,时不时还会给她夹几筷子菜,可是坐在旁边的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苏婵垂头看着碗里的米饭,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妾身……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高行修停住动作,抬眼看她,像是无声地询问。   “关于李怀玉……”她微微低着眼,斟酌着言语,缓缓道,“我们年少相识,我自幼把他当做亲哥哥一样看待,如今孰是孰非已成过往,但他遭受无妄之灾,也可以说是受了我的牵连,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高行修捏着筷箸,心中升起不满。   不过还可以忍受。他心中冷笑,心想她还算是识相,没在刚才的床上提。要不然他必须得把她撞碎。   他心中阴沉,面色无虞,淡淡道,“科举造假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可大可小,大不了再等三年而已。”   语气里充满了事不关以的不在意,苏婵心中一沉,捏紧了手指,缓缓道,“只求将军帮他这一次,我和他也算是两清了。”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沉沉看她。   余光里,男人一直在看着她,苏婵咬了咬唇,始终垂着眼,神色佯作平静,“妾身现在心里早已无他,从今以后……我只有将军。”   高行修这下彻底舒服了。   他重新夹起菜,想了想,随口嗯了一声。   “本将军尽力而为。”   他将菜夹到了她的碗里。   苏婵松了一口气,不美好的阴沉心情终于窥到了一丝天光,让她轻松了些许。不过她看着碗里小山似的菜色,又有些犯难,秀眉微微蹙起。   “没胃口?”高行修注意到她没有动,淡淡道,“你昨夜不是累坏了。多补补。”   苏婵心中大窘。   她看需要补的是他吧?……这人那么了大半夜,都不嫌累的吗?   不能再想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她仿佛又闻到了帐中那古怪又浓郁的味道,耳垂又开始烧热起来。   想起了一件事,她又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   她用筷箸夹了一道菜,放在了他的碗里,看着高行修,声音轻柔,“……将军,阿爹还在家里等我。我得回去了。”   高行修看着碗里的菜,眸光不动声色地一晃。   “不用麻烦了。”高行修缓缓道,筷箸一动,将碗里的夹起来吃了,“我已经让人把你阿爹给带来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西里的家。”   苏婵失神地望着他,脸色煞白。   高行修下巴撑着筷箸,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缓缓咀嚼着菜肴,唇齿品味着其中滋味,喉结一动,缓慢地咽了下去。   “怎么了?不高兴吗?”他开口问。   苏婵回过神,她垂下睫,掩住眼底的黯淡。   她盯着桌上的碗,盯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心中悲凉,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   “多谢将军,我很高兴。”   .   苏大昨夜没有见到苏婵,今天一大早就被人带到了这里。   带他来的人他认识,就是曾经给他万两黄金的黑脸青年。   那箱黄金被藏在了地窖里,他和苏婵都不敢动,如今又再次看见这个黑脸青年,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苏大踏进大宅子,看着眼前雕栏玉砌的一切,那种诡异的感觉更甚了。杜齐将他带到了一间房,然后便关门离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就只好在这里等着。   这富丽堂皇的宅院,苏大以前想也不敢想,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看着那青烟飘飘的熏香,精致的屏风,还有那华丽的珠帘,一个人在屋里悄默默地逡巡了一遍,心中啧啧称奇。   很快,丢了一夜的苏婵来了。   “阿爹……”苏婵快步走向他,忽然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笑脸慢慢暗了下去,停在了原地没有动。   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愧疚和难堪。   苏大脸色一变,眼尖地盯着苏婵身上的衣裳。   一件新衣,新的花色,他从来没见过的一件衣裳,显然和昨天的不是同一件。   苏大愣住了,直直看着苏婵,试探问她,“阿婵,你昨夜……去了哪里?”   苏婵不敢面对苏大的目光,她垂下眼去,闭了闭眼,良久后,终是艰难道,“这里是……高行修的宅子。”   一句话,胜过千万句。   苏大直接愣在了当场。   “……这是什么……阿婵,这是什么?”   苏大咬着牙,看着她,眼圈都红了,“无媒无聘,这是外室!”   “你忘了你娘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她对你说过什么?”   苏婵愣了愣,痛苦地闭上眼,无言以对。   “宁作平头妻,不做侯门妾!她从小便是这样跟你说的!”苏大瞪着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发起了颤,“可是如今你看看你自己,被男人豢在这里,成了个无名无分的外室!你娘若是看到你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有脸!我怎么有脸下去找她!”   苏婵羞愧地低下了头去,眼角渐渐发红。   苏大颤着嘴唇,恨声道,“高行修呢!我要见他!我不能让他怎么对你!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能……”   “阿爹!”苏婵抱住激动的苏大,不住地摇头。   她狠狠咬着唇,忍住了羞耻,终是艰涩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苏大愣住了,整个面色都愣住了。   “你……”苏大气的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   苏婵羞愧地闭上了眼,只是不断流泪。   苏大沉默了半晌,似是想明白了,他锤着自己,悲恸地流下了泪,一把抱住了苏婵。   “爹知道……爹知道……你肯定是没有办法的,对不对……爹都知道……都是他……都是那高行修……”   “可是……闺女啊……你不能这样……这样的话,你的一辈子就全完了……”   苏大摇着头,哭道,“是爹无能,让你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被人拿捏在了手心里,成了…成了这么一个…唉!是爹没用!爹没用啊!”   “爹,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苏婵心疼道,“我只想看到你好,只想照顾好你,至于其他的,我都不要了,都不要了……”   外室也好,妾室也罢,她都不在乎了。她只要阿爹,也只剩一个阿爹。她什么也不多想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她能走到哪,又会面对些什么,她都不去关心,不想在意了。   从她遇到高行修的那一刻开始,她早就没有了资格,也没有了选择。   。   书房里,高行修坐在案前,正在执笔写着什么,神色肃穆。   杜齐站在一边,默默看了伏案端坐的男人一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嘴,道,“将军,我们难道真的要管李怀玉的事?我们是武将,不方便僭越吏部之事,朝堂之上还有很多眼睛在盯着呢……”   “无妨,其实我也早有此意。”高行修头也没抬,继续写着什么,缓缓道,“正好收拾杨修文的时候,再多一条罪证。”   毁田淹堤,勾结山匪,染指科举……这里面的每一条,都是抄家罢官的大罪,够他杨修文好好喝三壶了。   他说的沉稳,杜齐却在一旁听得半信半疑。   他心中腹诽:那你怎么不早点说。   杜齐心里想,若是将军早有此意的话,为何不对苏姑娘挑明了讲,说不定美人看你不计前嫌行事如此大义,心中一感动,自动就投怀送抱了,如今倒好,这感觉一下子就变味了,就好像是强人所难了似的。   杜齐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讪讪闭上了嘴。   他心想自己又没和漂亮大姑娘好过,自然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自己想的可能不对,将军或许有将军自己的打算。   高行修抬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还有事?”   “……无事。属下告退。”   作者有话说:   不。你是对的。   .   38出来了!!!我放鞭炮!!!   我觉得我可能得那个格德斯尔摩了……在经历了十几次令人崩溃的红锁之后,然后他冷不丁给我过了之后,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感激、感动……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评论区发小红包作为补偿,只在38章评论区哈   感谢在2023-05-08 00:00:49~2023-05-08 23:4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郑言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 40 章   ◎疼不知道说吗?◎   “阿婵。快来。”   美丽的女人笑吟吟叫着她, 她的身影模糊在一片曦光之中。   “娘教给你这个。”芊芊十指灵巧地穿梭在绣棚上,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慢慢地现出了雏形,在洁白的绢布上像是活了过来。   “哇!真漂亮!”小小的女童冰雕玉琢一般,生的煞是水灵漂亮, 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的目不转睛, 拍手赞叹道。   “喜欢吗?等你长大一点, 娘都教给你。”   “娘, 为什么要学这个呀?”小苏婵不解, 稚嫩的脸庞充满了天真。   “傻女儿。”傅宛如温柔一笑,“等你长大嫁了人,女红这些都是必须要学的。如果学的好的话, 还可以作为一门手艺。多一门手艺,就多了一分拿得出手的底气,以后不必依靠夫家, 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不好吗?”她循循善诱。   “嗯!”小苏婵心动了, 点点头,“那我学!我要学!”   “我们阿婵这么乖,又这么漂亮, 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够娶到你做娘子?”傅宛如打趣道,“阿婵也要乖乖听话,找一个良人嫁了,做一对恩爱夫妻,这样娘也就放心了。”   小苏婵点了点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 还是天真无邪地问了出来,“娘,杜婶婶对我说娘是从京城来的,还说我不是阿爹的孩子,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傅宛如的眼波晃动了一下。   她笑了笑,双手托起苏婵白生生的小脸,像搓面团一样地搓了搓,“瞎说。婶婶是骗你玩的,你就是娘和爹的孩子呀。”   “那娘是不是从京城来的?京城又是在哪里?”   “那里是最繁华的帝都,是皇帝住的地方,最富裕的人和最有权有势的人都住在那里。”   小苏婵不禁神往,“那爹和娘什么时候带我去?阿婵想要去京城看一看。”   傅宛如黯然神伤,不过很快又换上了温和的笑脸,“那里没什么好的,那里很危险。娘不会带你去的,你以后也永远不要去。”   “为什么会危险?那里不是最繁华的地方吗?”   “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是会有坏人,权势越高的人家,就越是无情无义。阿婵,京城不是属于你的地方,江南才是我们的家,爹和娘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以后,不要攀附高门,更不许做妾,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就做一对平头夫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阿娘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婵记住了……”   苏婵悠悠睁开了双眼。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她从榻上慢慢撑起身子,仰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日落西斜。   身体还是浑身酸软,浑身提不上力,尤其是纤细的脚踝,昨夜一直被人两只手使劲攥着,如今脚踝处还是一片淤青,一走路便感觉到疼。   她看了一眼床榻,手指忍不住缓缓攥住床单,热意又慢慢爬上了耳根。   床单昨夜不知何时被人换过了,那些能够拧出水的湿润全都消失,如今榻上的床单洁净又干燥。可是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一片凌乱不堪的褶皱和点点的落红。   她起身,理了一下床单,离开了此处。将窗牖推的再大一些,让清爽的空气吹了进来。   高行修踏进来的时候,苏婵正在一点点推开窗牖。   她微微仰着头,纤腰伸展,露出一段玲珑起伏的曲线,双臂轻轻抬起,一截衣袖悠悠堆了下来,露出了一截白雪般的玉臂。两只手腕处隐隐可见一圈红痕,似乎还带着些青。   她悠悠看着窗外,眼中仍残留着醒来之后淡淡恍惚和迷离,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整个身影柔美而寥落。   高行修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然后抬起腿,朝她缓步而去。   腰间被覆上了一双大手,轻轻箍着她腰身,熟悉的身形和气息传来,苏婵回过神,不自在地僵了僵脊背。   “……将军?”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站这里做什么?不冷吗?”他长臂一伸,从她身后又将窗牖给关上了。牵着手带她回了里面。   “……只是透透气罢了。”   “饿不饿?”高行修问,心想她午膳也没吃多少,一定是饿了,又自顾自道,“我给你叫了点心。”   苏婵怔了怔,柔声道,“多谢将军。”   小桌上放着一份她没有见过的甜羹,乳白色的奶酪上撒着杏仁、山楂、茯苓,看上去很诱人,高行修牵着她的手,带她坐下。   苏婵坐在小桌上,踌躇地盯着桌上的甜羹,抬头轻轻看了看旁边。高行修就坐在她身边,一只臂撑在桌上,微微歪着头,淡淡地看着她。   一幅要看着她吃的架势。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在他的注视下执起勺子,慢慢地吃了一口。   高行修声音淡淡,“好吃吗?”   她没吃过这甜羹,也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很甜,很香。果然王侯的饭不能她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能比的。她对口舌之欲并没有那么看重,无论如何终究是饱腹而已,吃多了粗糠腌菜,如今真的换成了这些精致菜肴,也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吃。”   “那就都吃完。”   苏婵默了默,轻轻嗯了一声。   美人低眉垂首,默默吃着甜羹,高行修则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她自己不知道,一夜的云遮雨露已经让她的眉眼绽开了娇媚,若说以前像那半遮半掩的出水芙蓉,如今则更像是芙蓉盛开,一颦一笑间尽是说不出来的妍丽,尤其是那含着水的秋眸轻飘飘地朝人看上一眼…高行修不动声色看着,眼眸越来越深。   眼尾如今还泛着红,显得有些肿,有些破坏了美感。那雪颈之上还落着点点的红痕,锁骨之下更甚。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清楚的很。   她昨夜哭的厉害,一开始只肯小声地哭,后来则是彻底放开,整个嗓子都快喊哑了。他知道她是受不住,他知道应该徐徐推之,可是那婉转的求饶低泣到了他的耳中却像是自动变了味,教他整个人更为狂肆了起来。事到如今他才感到了悔。   他不该如此莽撞。她是花,是水,他应该将她握在手心里,含在嘴里,不教她掉了化了,可是一对上那双泫然欲泣的湿漉漉的眼,他又忍不住,控制不住想把她揉搓、弄碎。   苏婵低头默默吃着,不知道此刻早已经被男人打量了个遍。她食量很小,吃到如今还剩下了一半,如此甜羹纵然诱人,但是她并没有心思吃,她此刻也在想着一件事。   小腹被粘稠的甜羹满满当当地灌下去,虚弱的胃被温柔地填满,让她感到了舒适。那种又饱又胀的感觉似曾相识,但是曾经装的是一些别的东西。   她记得第一次结束的很快,然后便是超乎想象的漫长和持续,漫长到让她觉得折磨,觉得失控。那些放浪又不堪的言语又一遍遍回荡在了耳边,她闭了闭眼,又渐渐面红耳赤了起来。   虽然他是那样说的,可是她却不想真的有了。她知道那不过是男人在帐中一时兴起的荤话,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又怎能有,也不该有。   甜羹不是她真正想吃的东西,她想喝的,是……   “饱了?”他这时问。   苏婵想点头,可是又想起男人刚才说要她全部吃完,她犹豫一下又想继续,下一刻甜羹却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拿了过去。   “吃不了就别吃了。”   这饭量……怪不得容易晕过去。高行修蹙了蹙眉,有些不满地看着还剩一半的甜羹。他不喜欢甜,但是还是不作犹豫地端了起来,快速地几口吃完。   然后他便放下碗,准备说她几句,突然他定了定眸,愣住。   黑黝黝的眼让苏婵有些害怕,她刚刚还赧于他如此不见外的举动,此刻脊背慢慢僵了起来,察觉到了男人在看她的嘴。   唇边好像有一些凉,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忙要伸袖去擦,却有人比她更快。   他微微俯身,与她挨得更近,那股熟悉又沉沉的气息包裹住了四周,她捺住心底的惧,对上他的眼。   他的眸光无波无澜,不明意味地盯着她,眼珠仿佛比刚才的颜色更黑了一些。   长指一动,贴在她的唇边,替她轻轻拭去了,那一点乳酪。   他贴近她,又很快退了回去,然后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长睫垂下,掩住了眼中那点看不得的奇思旖旎。   苏婵默默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只要离高行修三步之内,就有一种想跑的欲|望。那双深沉无垠的眼一对上,教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是令人感到惶恐。她又想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犹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将军……”   高行修停住擦手的动作,抬眼看她,但是忍不住又落向了她的唇。   唇不点而红,樱桃檀口一样,她的嘴还真是小……他眸光又微微有些恍惚。   两个人在想不同的事。苏婵不敢看他的眼,垂了垂眸光,藏在袖里的手指缓缓地捏了捏,踌躇了一下,终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将军,我现在……还不想有孕。”   “可不可以……”   一句话唤回了他的深思,高行修蹙了蹙眉。   他其实并不喜欢孩子,也没想象过自己以后的孩子是什么样。要是苏婵不开口,他根本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他不确定苏婵是不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还是她只是单纯的不愿意,不愿意跟他。   “怎么了?”他平静问。   后面这个想法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的声音发了沉。   苏婵知道外室,外室地位底下,连妾都不如,身份也就比丫鬟好一点。她们是不会入夫家的族谱的,生的孩子更是不行。   她一个人见不得光就够了,她不能连累自己以后的孩子也成为这样。   心里想的措辞没有用,她在这一刻选择了直白,“我……不想要。”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了一个“不想”。   高行修剑眉蹙的更深。   他没有说话,心里那点隐秘的旖旎完全消散了,他的面色缓缓沉了下去。   苏婵在静默中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过了会,对面终是淡淡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压住心底的火,声音不见喜怒,“避子汤,我让人送过来。”   听他这句话,苏婵松了一口气,心中如释重负,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终于肯给了他一个含情的对视,“……多谢将军。”   明明气质是清冷的,是有疏离感的,可是每当女郎抬眼看人的时候,那双波光粼粼的眼底总是教人有几分含情脉脉的错觉。就算是愤怒、就算是生气,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凶恶,反而徒生了一抹楚楚动人的风致,让人感觉不到怒,而是更多的嗔。可是对面的男人此刻却平淡无波,他一脸淡漠。   他撑起长腿,长身站定,走了。   .   皇宫内,陆琳琅收到了一封来信。   “真稀奇……高行修竟然会给我写信……”陆琳琅喃喃,好奇地将密封的信轴卷开,她将其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唇角绽开了一抹笑。   “老师看看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她将信给了棋桌的卢明镇。   卢明镇接过,将之细细阅读了一遍,点了点头,“文采斐然,文辞优美,是篇好文章。”   “这是三年前院试的一篇文章。此人是当年西塘县院试的案首。”陆琳琅道。   卢明镇更加满意,又点了点头,道,“三年前就写得如此好文章,此人前程不可限量。”   陆琳琅摇摇头,似笑非笑,“可惜,今年秋闱的名单里,好像并没有他。”   卢明镇蹙眉,“为何?”   “高行修只把这个考卷交给我,却没说别的,我大概知道些原因。”陆琳琅淡淡道,“此事或许有蹊跷,一切尚未可知。”   “高行修怎么忽然找上了公主?”   “他区区一名武将,自是不方便僭越科举这种事。”陆琳琅道,“且他在朝中树敌不少,一向独来独往,与文臣私交并不甚……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找上了我。”   “那么公主要帮他吗?”   “高行修这厮,竟然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我。”陆琳琅笑了笑,“……罢了,看在幼年交情的份上,本公主便帮了他这一次。”   “公主爱才。”   陆琳琅又笑,明艳的笑容有些狡黠,“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高行修此举的原因。”   “本公主记得小时候,高行修性格便是冷酷,从来不多管闲事,也从来不会轻易求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肯帮助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我很好奇。”   “西塘县院试……西塘……西里……老师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吗?”   卢明镇怔了怔,也若有所思了起来。   “李怀玉……”陆琳琅红唇轻启,幽幽念了念这三个字,微微一笑。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   “我要去一趟杭州。”   书房里。杜齐看着高行修,愣了愣,声音有些复杂,“将军……”   他知道杭州里待着谁。   “你去准备一下。”   “……是。”   杜齐心中无奈,刚准备退下,又想起来一件事。他看了看案上面沉如水的男人,犹豫了一下,道,“将军,苏姑娘的父亲……说要见你。”   高行修始终低头看兵书,淡淡道,“知道了。”   “那……要见吗?”   高行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幕已经染上了黑。   “今日不见。”   .   淡淡熏香的帐中,苏婵铺好了床,又去耳房洗漱好。   身上的水汽还没有消散,她湿漉漉地出来,微微侧着脖颈,去绞头发。便看见高行修衣衫完整坐在床上,看着空气,似乎在若有所思。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此时的男人却似有所感,侧过脸来,雪亮的眼对上了她,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让她只能硬着头皮,被迫走到了他身边。   苏婵心中一紧,缓缓走了过去,“……将军。”   她轻轻道,“很晚了。将军为何不上去睡。”   高行修看着她,没有说话。   又是教人心中不安的眼神和沉默。   苏婵抿了抿唇,又靠了他一些,微微低下身,试探地给他更衣。   高行修配合地抬起手臂,直直盯着她,样子像是要说些什么话,苏婵不安地等着他要说些什么,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深暗的夜里,仍旧是那个后背整个被拥住的姿势,他弓着脊背,将她紧紧从身后圈着,只要她微微一动,他也会一并感受的到。   日后,她都要习惯身边夜夜宿着一个男人。她没有了怨的理由,因为这是她自己选的。   苏婵尝试闭起了眼。   他说过今夜放她,她遂也放下了心,准备入睡之时,后面又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下面……还疼吗?”   苏婵脸颊发起烫,忍不住又并了并腿。   不知道磨破了,还是真的裂了,她这一天里都感到不自在,走路都不敢并的太紧,但是她自己也看不到究竟怎么了。   她咬了咬唇,如实道,“……疼。”   “疼了一天?”   她犹豫,轻轻嗯了一声。   后面传来一声不满的气息,“疼不知道说吗?”   床榻一动,下一刻帐子被猝不及防地猛地拉开,又被潦草卷起,大刺刺的光映了进来,将帐内照的更亮了一些。   高行修下床了。   过了一会,他又很快进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   苏婵早已不知所措地坐起了身,无助地拥着锦被,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心中惴惴不安。   床榻又一陷,他坐在了床边,鹰眼直直看着她,声音喜怒不定,“自己把腿抬起来。”   声音带着些命令的沉。   作者有话说:   男主:反正我先得到人了,依她的性子,肯定会一生一世跟了我   女主:他果然……算了……无所谓了   苏大:无媒无聘,无名无分,这是外室!外室! 第41章 第 41 章   ◎将军别说了……◎   苏婵又惊又羞。   令她惊的, 是男人有些不善的语气,令她羞的,自然是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她小脸爆红。   她捏了捏被角,双腿慢慢蜷缩, 有些求饶地看着她。   这羞耻使得她的声音也变成了哀哀细语, “将军……”   高行修蹙了蹙眉, 郎心如铁, 不为所动。   苏婵无助地看着他, 眼眶盈盈泛起了水雾。   高行修看她的样子,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宇稍霁, 淡淡道,“上药。”   苏婵愣了楞,这才看到了他手中拿的药瓶。她有些尴尬, 可是很快还是觉得难堪。   就算已经跟他亲密无间, 就算……哪一处都已经被他攫取, 但是十七年的闺房廉耻摆在那,她一时半会也难以承受他这样的要求。   她咬了咬唇,“我……自己来就好。”   高行修看着她那柔软的红唇, 因为贝齿的轻咬而微微陷进去了一块,瞧着便是可口。他心思微动,但面上仍是蹙眉,语气带了点不耐,“快点。要不今夜继续做。”   玉颈晕染,彻底烧红。   苏婵咬了咬唇, 在男人催促又压迫的眼神之下, 闭了闭眼, 一闭便再也没有睁开。   心里一横,她慢慢掀开被子,在他面前慢慢打开。   她已经什么都和他做过了,什么也被他看过了,这点羞耻心实在是微如草芥。她一遍遍地这样想着,可是还是觉得要整个烧起来。   高行修抱着她,微微往后施力,让她陷下去仰躺着,下半身抵在他的肩上。   苏婵颤了颤眼睫,手指攥紧了锦被,锁骨动了动,侧过脸去,什么也没有说。   他在烛光下低下头去,脸色发起了沉。   一朵娇花被摧残狠了,又红又肿,花瓣被疾风骤雨吹得萎靡而凌乱,无力地耷拉着。果然是伤了。   他心中不自在起来,有些自责,抬眼又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可惜她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   眼睫不安地抖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经受着什么刑罚。他看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敛了敛神色,开始给他上药。   清凉的药膏流了进来,伴随着一阵一阵微冷的触感,那是来自指尖的体温。   寂静的账内无人说话,这种压抑的安静更像是一种隐秘又漫长的折磨。她觉得冷,又好似热,一时间身上冷热交替,只能抬起脊背,扬起那修长的脖颈,使劲地闭着眼睛,贝齿一下下咬着红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不适的探索结束了,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吁了一口气,他似乎也不好受。   他放下了她的腿,拿起帕子擦拭手指。双腿落了地,苏婵忙用被子盖了起来,睁开了眼便看到了高行修低头慢条斯理拭手的这一幕,她盯着男人一根一根修长的手指,心中一颤,刚消下去的热意又缓缓升了上来。   她垂着眼,将被子更加紧贴地裹在身上,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多谢将军。”   高行修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丢下了手帕,他就在床头坐着,什么也不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起了身,苏婵吓得猛地惊了惊。   他却离开了床榻,走了出去。   不久后,耳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苏婵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假装听不到那细密激荡的水声,秋意已经让温度变得很凉,可她还是感觉到周身的热,但是她更加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那是她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她埋在被子里,将头深深地埋进去,强迫自己快点入睡。忽然,她又想起高行修脸上那道还没有好的伤,又睁开了眼。   高行修从耳房里出来,浑身冷飕飕的,可是他并不觉得冷,浑身湿淋淋的,他也懒得擦了,胡乱套上亵衣,大踏步回了寝室。   苏婵正坐在床边,端着药瓶等着他。   高行修心中奇异,挨着她坐下,“做什么?”   苏婵抬头看他,烛光下那双盈盈的眸子很柔和,很温柔,她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颧骨,又看向了他的脸。   “……给您上药。”   这几天难为她还一直记得他的脸。高行修微微勾起唇角,难以纾解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他配合地俯下长身,垂头探她,让自己的脸靠近她。她微微仰头,用纱布将他脸上的那道伤擦拭干净,又用木条将药膏均匀地涂在了上面,动作很轻柔。   时不时温热的指尖还会触到他的脸颊,微微的痒。   他低头看着她专注又美丽的脸,那一张美人面一览无余在他的眼底,只要他微微垂眸,此刻就可以肆意观赏,而她避无可避。   目光又不知不觉地落向了她的唇。   他盯着她,幽幽道,“你下面的可是比上面的会咬。”   苏婵手腕一抖,药膏猛地撒在了他的脸上,一滴一滴淌了出来。   她又急又羞,忙拿纱布去拭,一低头便又看见男人的下颌处有着淡淡的红,顺着再往下看,脖子上还有一道道细细的抓痕,那凸起的喉结处仔细一看,似乎还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   她脑袋轰的一下,一整个爆红。   “我说错了……”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慢慢道,“你这张小嘴,也很会咬。”   苏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着头,烧红了脸,“将军别说了……”   烛光帐影,美人一怒,也不失为一种情趣。高行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一看到她,一跟她在一起,就特别想逗逗她,欺负她。   尤其是看她气的说不出话,咬着红唇,只拿那双发红的眼尾盯着他的时候,既想让人放下身段低声去哄,但更想的则是变本加厉,直教她被欺的全无还手之力,只能用那一双泪眼汪汪的眼求他才叫好。   “好。我不说了。”他拂了拂她的发,“该上床睡觉了。”   他语气正经又低缓,但仔细一听却带着些暧昧,还特意在睡觉两个字上咬了咬。   苏婵无可奈何地颤了颤羽睫,耳垂又默默染上了红。   他今夜罕见地没有抱她,苏婵蜷缩起身子,背对着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倒是自在了许多,慢慢地就这么睡着了。   但是到了半夜,男人又贴了上来,火热的胸膛抵在了她的后背,像墙,又像热铁。   苏婵陷在睡梦中,不满地嗯了一声。   他将她连人带被子整个抱起,长臂横在她身上,紧紧环住她,两个人都弓着脊背,蜷缩着身子,以一个极其别扭又异常和谐的姿势贴着,长发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高行修上半夜没抱她是因为洗的那个冷水澡的缘故,怕身上太凉冰到她,如今半夜醒了过来,第一时间便是把她抓到了怀里。   他已经不想分辨为何自己如此贪恋她的味道和体温。也不清楚这贪恋生于何处,又将止于何时。他只是冥冥之中觉得,这股温软,他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   也许真的是一个人太久了。   黑夜中,他低头看她恬静的睡颜,伸出长指,一点一点抚平她眉间那一点淡淡的蹙,静静凝着片刻,又在她的鼻尖点了点。   “睡吧。”   他拥紧她,也闭上了眼。   。   李怀玉还会时不时去苏家转一转,只远远在外面看一眼,却不敢进去。   他看到过院外的士兵,想必是高行修安插在周围的人。他对苏婵竟然如此上心……他不知道是幸还是劫。   母亲这几天病况已经好转,但是一到了夜,她就开始心悸尖叫,那模样宛如恶鬼附体。李怀玉不知道母亲那一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想来,一定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亲事被毁,科举无望,母亲发疯……这段时间的风波已经快要彻底把他打垮,只剩下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日日夜夜支撑着他,只是为了来见一见,他放心不下的那个人。   是他太渺小了,事到如今,翻来覆去将这最近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盘过来揪过去理一遍,他竟然发现无人可怨。   他只能怨自己。   虽然家世不显,可好歹也不算太贫寒,他从小学习就好,靠着出色的成绩一直在西里顺风顺水过了二十年。家人支持,同乡称赞,又有心仪的女郎互相爱慕,他那个时候就觉得,他想要的一切,真的轻易就可以得到。   可是有一天,那个不速之客的男人打破了一切。   他告诉了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一双无情又高傲的眼睛让他幡然醒悟,原来这世上并非事事如他所愿,原来西里地一方天地是如此的渺小。   原来若是自己没有了力量,没有了权势……就什么也做不了。   他保护不了阿婵,保护不了母亲,保护不了苏大,保护不了任何人……他突然发现母亲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对的,只有科举才能改变他的现状,那是他能够通往上层阶级的唯一途径。   可是如今,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他站在苏家门外,没有注意到里面早已经空空荡荡的一切,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之中。最近发生的所有都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只有走出李家,站在这里,默默在外面看上几眼的时候,才能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一个活着的人。   直到一个不确定又柔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怀玉?”   .   书房里悄无人息,只有一线檀香在悠悠地飘着,从博山炉中传出。   高行修阖上兵书,长臂抬起,推开了不远处的窗牖。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将他飘逸的长发扬起来了几缕。他淡淡看着窗外的天色。   已经是入秋,落日余晖,空气变得沉了下来,不再有着潮湿燥热的触感,他静静望着眼中飘落的树叶,眼眸也被映上了点点余晖。   苏婵出门了。   她说要回老家一趟。他允了。   明明只是不在他身边这么一会,他却已经如此离不开。秋意微寒,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兵书已经不能够吸引他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渐渐连成了一线,他无法专心看下去,她的细细体温和一身冰肌雪骨才是他唯一的清热剂。   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高行修看着外面的天色,站起了身,出了书房,往另一廊道走去。   苏大前日被人莫名请进了宅子。   满室的熏香,精雕细琢的器物,连被子都是锦线细丝做的,每天都会有奴仆定时定点过来,为他准备佳肴,为他铺床洒扫,可是都没有让他感到舒心。他浑身不得劲,几乎是几夜都没睡一个好觉。   他如坐针毡地坐在屋里,望着满屋子的华丽陈设,这时门被人一推,他抖了抖身子,一道年轻颀长的身影踏了进来。   是高行修。   苏大愣了愣,心中一跳,下意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与高行修已经半年多未见,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苏家那个时候,男人那深邃又阴沉的一双眼令他印象深刻,虽然浑身是伤受制于人,但一举一动仍是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对他一直都有些发憷。   明明是个和李怀玉差不多的年轻人,可是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蓬勃的鲜活之气。男人是冷的,是阴沉的,容易教人忽视他的年龄,更加折服于他的威仪。   此刻他站在他面前,容貌与之前一变未变,颧骨上的一道伤痕令他更加不加琢磨了几分。   就是这个男人,成亲之日抢走了他的阿婵,让她清白扫地,让苏家面上无光,又将她豢在了此地,成了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苏大死死盯着他,他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早点看出他对苏婵的心思,还以为是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没想到是个黑心肝的,早知道如此,他一定说什么也要早点把他撵出去。   他当初忙于采山货,又感觉出高行修对他不喜,他也对这个不苟言笑道的男人心存畏惧,就什么事都甩给了苏婵。早知道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就该什么都要假自己之手,把苏婵和他分的远远的,比起阿婵的以后,他那点不足一提的畏惧算什么,他恨死了自己的懦弱。   而高行修也在看着他。   高行修对父亲这个身份有着天然的厌恶,他不明白苏婵为什么会对苏大这么执著。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苏婵的爹的份上,不是与他同在屋檐下共处了一段时间,苏大这样的人他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   唯唯诺诺,不成大器,若是他自己有本事的话,也不会让苏婵这些年处处忍气吞声。   高行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坐到了桌前,拿起茶盏,给自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苏大站着,忍着心中的怨气,死死盯着男人低头喝茶的身影,咬牙开口道,“……不知将军,要给阿婵什么名分?”   “……将军不要忘了,阿婵可是救过你一命,还为了你下了狱,将军如今把她无名无分养在这里,和外室又有何异?”   高行修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盏,说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她不是外室。”   不是外室,那就是妾室了。苏大忍着怒火,咬牙道,“阿婵虽身份低微,但好歹是良家女,我和她死去的娘只想安安稳稳将她养大,并不想让她攀附权贵。她性子软,又总喜欢委屈自己,高门大户的生活并非她所愿,还请将军看在我们照顾了你一段时间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她……请将军把阿婵还给我。”   高行修淡淡道,“日后我会给她名分,但她现在必须得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混账王八话。苏大差点就要开骂,想了想还是死死忍了下去。他怒不可遏地看着高行修,语气带着愤恨,又带着些乞求,“将军已经害得她婚事尽毁,清白无存,为何还不肯放手?将军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可我和她娘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高行修不为所动,“我会带她去京城,到时候你也一道去。苏婵必须得跟着我,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苏大呆住了,脸色一变,“……京城?”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断摇头,“阿婵不去京城!她曾经答应过她娘此生不会踏足京城,求将军不要强人所难!”   高行修:“我过来只是通知你这件事,不然你就继续留在西里。”   苏大停止了言语,嘴唇发白。   “好好住在这里,以前的老家就不必回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杜齐。”高行修喝完一杯茶,吩咐了几句,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走了。   回到了书房,他若有所思了一会,把杜齐叫了来。   “去查一下苏婵的娘,看看她和京城有什么关系。”他吩咐道。   .   另一边,苏婵和李怀玉相遇在苏家门口。   过了这么久,两个人都被磨砺的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了满身的灰败与憔悴。两人久久对望,无声的,悲恸的,两个人的眼中都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李怀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颀长的身形晃了晃,一步步走向她的身边,像是走向了一个美丽又易碎的梦。   “……阿婵。”   苏婵看着他靠近,默默退后了一步。   她眼角发红,一身寥落,满脸忧伤,“……怀玉。”   她顿了顿,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我已经是,高行修的人了。”   李怀玉失神地看着她,翕动着双唇,再也发不出声。   她心中如灰,双腿一软,慢慢跪在了地上。   似乎再也忍受不住这几天遭受的一切,她闭上眼,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   李怀玉心碎难忍,也跪在她对面,悲痛欲绝地安慰她,“别哭……阿婵,别哭……”   她默默哭着,也许只是很想借个机会大哭一场,只是在哭,久久没有说话。   李怀玉痛心疾首,想要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双手触摸到她的脸,他心中忽然一悲,黯淡了眼光,终是慢慢垂下了手。   苏婵颤抖着羽睫,声音染着悲痛,“好好科考,好好过好你的日子,以后,我们便……”   李怀玉心中无望,苦笑道,“科考……如今还要如何科考……”   “不会的……”苏婵轻轻道,“会没事的……”   李怀玉猛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阿婵,什么会没事?……”   他脑中一闪,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终是再也不管礼数,双手攥住她的肩头,俯身死死盯着她,“是不是他……是不是你……”   苏婵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双悲哀的眼睛深深看着他。   李怀玉不会像高行修那样,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是温柔如玉的,与高行修的冷酷强横截然不同。他是她喜欢了十年的人,曾经有无数次,她也憧憬过和他的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他们都太弱小了。   面对一连串的变故,他和她都没有能力扭转这一切,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就像是激流之中被风吹雨打的两块浮木,他们无法抱团,只能越分越远。   若是她和他注定有缘无分,她也想看着他好。   他是西里最为出色的公子,可是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又太多了。他该是自由的,骄傲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形销骨立。他该随心所欲,不再受任何人牵绊和桎梏。   她已经成为了这样,不能再牵扯到旁人。尤其是他。   这是她对自己十年无疾而终的一份情的交代。   她想要看他过的比她要好。至少,她曾经做过这样一个美梦,她短暂地拥有过。   如今梦碎了,他们都该醒了。   她从袖中慢慢掏出了那只梅花簪。   自始至终,她都小心翼翼带在了身上,连高行修都没有发现过。如今该是还给他的时候了。   她将那簪子递给了他,放在了他的手心。   “……以后,好好科考,娶妻生子,然后,忘了我吧……”   李怀玉看了那簪子一眼,心中一酸,狠狠闭上了眼。   秋风潇潇,落叶纷纷,他们终是感到了寒冷,在这个江南水乡的季节。曾经这里莲花盛开,夏意盎然,如今只剩下满地的萧瑟,或许冬天也要不久就要到来了。   李怀玉走了。苏婵一个人回了苏家,推开了寂寥的柴门。   依旧是那破旧却又温馨的一切,一点一滴皆是这样熟悉。这里曾经住着阿爹阿娘,还有她。她默默将庭院看了一圈,庭院经过这几天的无人打理,又现出了微微的乱。她拿着铁锹,开始一下一下挖着老槐树下面的土。   大青葬在了槐树的另一边,安静地沉睡着。   挖到了最深处,那一坛坛的女儿红终是现出了形。   这是阿娘留给她的东西。   阿娘当年埋下了这一坛坛女儿红,还在心心念念着等苏婵出嫁的时候喝上一口,如今终是只剩下了她和阿爹相依为命两个人。   她将一坛坛的女儿红仔仔细细地擦好,准备拿走一坛,剩下的等日后再来拿。   感到有些累,她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轻轻舒一口气,准备休息片刻。   她在满院的寂寥中神色忧郁,仰头望着黯淡下的天色。   过了会,她垂下头,手指悄悄伸进了衣袖,拿出了那一只梅花簪。   细细端详着。   ……   李怀玉默默流泪的样子又回荡在脑中,他声音哀痛。   “阿婵,当真要如此绝情……一点念想也不留吗?   她沉默不语,他也忧伤地看着她。两人无言以对,然后过了会,他手指一动,又将那簪子轻轻推给了她。   放在了她的掌心中。   “阿婵,是我李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如今你我走到这个地步,我也认了……”   “你以后嫁给了谁,我都会真心祝福。但是……那人绝不能是高行修。”   语气染上了几分愠怒,“高行修……他绝非是你的良配,你心里该清楚,他并不是真心对你!”   “……这个簪子,我希望你留着,不是为了我们的曾经,而是为了你自己。”   “……我希望你看着它的时候,就能够想起曾经那个自由、快乐的苏婵。你永远都不要忘了。”语气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   “你永远都不要忘了……”   她默默看着那梅花簪,又小心翼翼将它放在了袖中,抱着女儿红,另一只手端着刺绣的篮筐,从凳子上站起身,准备回去。   然后,她动作顿住,脸色一变。   高行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抱着双臂,正在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这小红花看的心里真舒服,挑战一个月,红花被我一一点亮。   咱这文主打的就是一个甜虐交织哈。可以虐,但是亲亲抱抱必须不能少!   我好像开窍了。被x后感觉写的越来越放飞自我了。(无所畏惧地叉腰。) 第42章 第 42 章   ◎你乖乖的◎   看着眼前高挑的黑衣男人,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让他看上去更加阴沉了几分,苏婵心中一跳。   她抱着酒坛,将簪子更深地藏在了衣袖里,下意识有些心虚, 往后悄悄挪了一步。   “……将军怎么过来了。”   高行修长身直立, 过于高的身姿让他的脊背也微微后仰, 不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凌人的气势。他淡淡看着她。   “手里拿的什么?”   苏婵怔了怔, 轻轻回道, “……是酒。”   高行修又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越过她,径直坐到了石凳上。   他不会告诉她看到窗外越来越暮色渐沉, 他在家里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她回来,于是便想亲自过来看个究竟。   反正他左右无事, 她又那么笨, 万一被人拐跑了可怎么办。他来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苏婵看他坐了过去, 一幅暂时并不想走的架势,想了想,只得又把手里的酒坛放回到了石桌上。   高行修看了一眼酒坛上微微的泥点, “所以你就是挖这个东西,才这么久都不回去。”   语气听上去不知道是好是坏,苏婵微微有些赧,解释道,“……挖出来费了些时间,将军不来, 我也要马上回去了。”   高行修听说过江南这一带一直有一个风俗, 在女儿小的时候埋下亲手为她酿的酒, 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作为成亲的贺礼。他摩挲着酒坛,淡淡问,“女儿红?”   苏婵嗯了一声。   这酒坛看上去有些年份了,“谁给你酿的?”   “……阿娘。”   又听到苏婵提起这个人,高行修缓缓嗯了一声,长指一动,打开了酒坛的封口。   淡淡的酒香扑鼻地闯了出来,萦绕在了小小的庭院里。   “去给我拿个碗。”他淡淡吩咐。   苏婵怔了怔,长睫低垂,低低应了一声。   她去屋里给他拿了个碗,很快又回到石桌旁,执起酒坛帮他倒了一杯,递给他。   高行修接过,酒碗放在唇边,又顿住。他想了想,手腕一转,酒碗倾覆。   他将第一碗酒缓缓洒在了槐树下。   苏婵看着一滴一滴垂落的酒液,像是晶莹的一道道细线,不解道,“……将军?”   酒碗倒空了,高行修又执起酒坛,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才开始品尝。   苏婵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扬起头,喉结微微滚动着,姿态舒展而放松。比起喝来,更像是在品。   女儿红,寓意吉祥如意,和和美美,苏婵当然知道它的寓意,女儿红本就是女方送入夫家的嫁妆,是爹娘和郎婿喝的。   ……可她和高行修什么也不是。   她长睫微垂,遮住眼底的黯淡,默默看着他喝酒的动作,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罢了……反正她以后都是要跟着他的。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就是她的夫家。   喝了就喝了吧。   高行修放下酒碗,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还不错。”   苏婵微微笑了笑。阿娘酿的酒被人夸赞,她当然是高兴的。   “你的娘,有没有和你提过京城?”高行修这时突然问。   苏婵变了变脸色,笑意凝在了嘴角。她默了默,轻轻道,“……没有。”   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凝着她的神色。   他知道这是个谎言,但他现在也不戳穿了,关于苏婵和京城之间究竟有何渊源,还需要他一一查实。   他缓缓嗯了一声,将这件事不着边际地揭过去。然后他突然蹙了蹙眉,盯着她的眼。   眼尾有些微微的红肿。   “哭过了?”   他心绪发沉,这让他的声音也带了些不悦,“为什么哭?”   苏婵心中一紧,慌忙抬袖擦了擦眼角,但是那里早已不存在眼泪,她于是讪讪地又放下了手。   她捏了捏手心,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阿娘。”   高行修蹙了蹙眉,下一刻长臂一揽,把她揽到了怀里。   他将她很轻易地打横抱起,让她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纤细的腰肢被他箍着,腿弯顺着他的膝盖耷了下来,风幽幽地吹起她的一角衣裙,她的脚尖没有着地。   苏婵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衣襟,微微红了红脸,“……将军?”   高行修拂了拂她红肿的眼角,以及眼下那一颗淡淡的痣,状似无意问,“你的阿娘,是怎么没的?”   苏婵眼眸渐渐黯淡,低下了头,轻轻道,“……是得了病。”   他记得她说过,她的识字和刺绣都是她娘教给她的。看来她的这位娘,对她影响极深。高行修也知道,这样的平民人家比比皆是,但能识字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女子。   “你想去京城吗?”他淡淡问。   苏婵愣了愣,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我去哪,你就去哪。”   苏婵微微一赧,想了想,小声道,“我从小便在江南,或许并不适应京城那边。我在这里待着挺好的,以后我便待在将军的宅子里……将军日后若是想起了我,偶尔来看看我就行。”   若是想不起来更好,那她就和阿爹两个人,安稳地过好这辈子。   这是真把自己当外室了。高行修默默听着。   他确实有些想把她暂时放在江南的打算,等他处理好了京城那边的事,到时候再过来接她。可是京城那边……一切尚未明朗,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让他就这样丢开她,他也有些不想放。   他在哪,她便跟去哪,这是他想的,她也是应了的。   温香软玉在怀,还有美酒入喉,高行修此刻不想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执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淡淡的酒香就飘在苏婵的眼底,她幽幽望着那清澈晃动的酒液,下一刻酒碗来到了她的唇边。   她抬眼,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想喝?”   她摇摇头,有些脸红,“……我酒量不好。”   高行修似乎也没打算给她喝,很快酒碗便离开了,“你身上有伤,不能喝。”   苏婵默默垂了垂眼,下一刻下颌却被人轻轻托起,他垂下头,将酒一点一点灌给了她。   苏婵仰着头,手指下意识攥紧了男人前襟,被迫承受着来自清香又湿润的灌溉。这一口酒极少,可以说是聊胜于无,她还没有仔细品出其中滋味,随即有一个更大更烫的东西卷了进来。   她在品着酒,又恍惚间觉得高行修是将她当成了美酒。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勺,不给她留一点退路,缓慢地吞咽,大口地攫取,吸髓蚀骨,仿佛总要从里面品出什么滋味来。他的手也是不老实的,一番下来,苏婵已是被他弄的双眼迷离,玉面晕红。   高行修离开她,将她的腰托的直了一些,理了理她开的有些大的前襟,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替她擦拭着晶莹的嘴角。   苏婵早已被他亲的骨头发软,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模样乖顺的很。   他最爱她这幅云朝雨暮的姿态,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他抱着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让她和他一起看向面前的老槐树,“我记得,你把那条狗埋在了这里。”   苏婵想起大青,恍惚的神思恢复了几分,她凝着那颗槐树,“对,就是这里。”   眸光染上了些失落和缅怀,她缓缓道,“大青在家里陪伴了我们十几年。它很乖,也很好。”   高行修则是想到了她抱着狗哭了一夜的样子。   虽有些可笑,但他此刻也没有笑话她的兴致。   为了一条狗就哭的这么伤心,如今也动不动眼里含着两汪水,泪眼盈盈地瞧着他,就跟他怎么欺负了她似的。浑身上下流不完的泪,这人可真是水做的。   高行修愣了愣,赶紧压住那股旖旎念头,淡淡地咳了一声。   话题又提到了以前,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都有些沉默。   苏婵捏了捏手心,轻轻道,“……以前,委屈了将军。”   高行修把玩着她一缕缕的发,语气听上去不坏,“以前,是怎么拖着我回来的?”   苏婵愣了愣,想到了将高行修从山上背下来的场景,想想那个时候自己的狼狈样,她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感慨,“……连拖带拽,那里有一段陡坡,我当时没注意,差点带着将军一起跌下去了,到了半路实在不行,只得叫了阿爹来帮忙。”   高行修听她静静的陈述,仿佛也看到了当时的场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颊。   “我当时很害怕,你一直不睁眼,也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死了……”   高行修也不恼,淡淡问,“那我要是真的死在路上了,你又该如何?”   “我……”苏婵愣了一愣,缓缓道,“那我只能把你就地埋了,也许偶尔,会过去看一看你。”   高行修默默觉得好笑,“埋了?像你家的狗那样埋了吗?”   苏婵微微有些赧,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那样的。她抿了抿红唇,没有回答。   “我不会死的,就算是死了,我也得爬出来找你。”   淡淡的语气落在苏婵的耳中却是一惊。   她脸色变了变,勉强笑了笑,“将军不要说这样可怕的话……”   高行修却又是继续缓缓道,“若是我哪一天战死了,被杀了,我也会化成鬼魂去找你;若是你哪一天不见了,在我面前死了,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也一定会重新找到你。”   苏婵听得越来越不对劲,她脊背有些发凉,强自道,“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将军。”   从她跟了高行修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前尘往事皆成过往,从今以后她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安安分分守着他。   别人说的,她又何尝不知道高行修不是她的良配,可是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该承担其中的代价。她就算心里再抗拒,也要试着接受他。   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那就好。”   苏婵还在默默想着,身体却感到凌空一轻,她被男人抱了起来,往柴房里走。   高行修单臂抱着他,推开了柴门。一阵细碎的尘土在空气里卷着飘着,柴房里一片空旷,木柴整整齐齐地堆在原地,想来是他走了之后,主人们也懒得收拾了。那张木板子床还静悄悄摆在那里,一点都没变。   高行修站在门口,静静打量着里面的一切,微微恍惚。   他就是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月,恢复了身体。   也修补了他破碎的生命。   男人立在原地不动,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苏婵以为他是想起了以前艰辛的往事,她的脸有些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挣动了一下双腿。   “将军,放我下来吧……”   高行修没理,径直走了进去,将她带到了木板子床上。   木板子床不太结实,两个人一坐上,便发出了咯吱的一声响。   苏婵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他堂堂一个将军,竟被这样草率地对待了半个月,不过他也并没有追究此事,想来应该是不在意的吧。   她想离开这间逼仄的屋子,没想到高行修却将她换了个姿势,抱小孩似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将两条腿在腰上扣紧。   苏婵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寻常,“将军?……”   她抬头,望向了他黝黑的一双眼,有些暗,又有些令人心悸的沉。   她怎能看不懂他的眼神,苏婵心中一紧,玉颈默默烧了起来,央求道,“将军,我身上……还没有好。”   “我知道。”高行修的声音不知何时变了调,哑的教人发沉,又教人心慌意乱,周围的尘埃似乎也都跟着落了下来。他箍住她的腰肢,不教她随意挣动,只静静垂头看她。   他其实在石桌喂酒的时候就想干了,他是无所谓在外面,但是她肯定不会愿意。   他垂下头颅,沉沉地埋了下去,哑声地诱她,“……不入。”   “你把小衣堆上来就行。”   苏婵一张小脸整个爆红。   秋风萧萧,又有几片树叶悠悠落了下来,落在了寥落的庭院中。偏僻巷尾,又是寂静无人时,柴房里发出一阵阵规律的吱嘎吱嘎声,有不知什么鸟在外面唱起了小曲,悠悠地转着调子。   天幕渐渐染上了黑,彻底地月挂中天,柴门被人缓缓推开,高行修抱着苏婵缓缓出来。   苏婵整个人偎在了他的怀里,前襟处一片湿哒哒,小脸红的像是发了热,手臂似是脱了力,无力地垂了下来,随风轻轻地晃着。   高行修低头看那含羞带怯的一张美人面,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餍足。   他刚才还想和苏婵在外面,可是柴房里他便后悔了。   她的盈盈低泣,她的冰肌玉骨,都必须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不能再教第二个人听得见、瞧得见。任何东西都不行,就算是风,就算是云。   他把外袍取下来,严丝合缝地把她给盖住,让她的身上从头到脚再次充满他的味道,低声开口,带了些温和,“……回家。”   .   帐中,高行修静静抱着她,闻着她身上干爽又清幽的味道,看着她昏昏欲睡的娇颜,“我明天要出发一趟。”   睡意散了一些,苏婵睁开了眼,“……将军要出远门吗?”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去杭州。”   “好。”苏婵只说了一个好字,没有问别的,再次闭上了眼,“将军一路顺风。”   “你乖乖的。”高行修看她睡颜,“在这里等我。”   苏婵好像睡过去了,半天没有动静。   他静静盯着她侧脸,直到终于传来了闷闷的一声应,他才放下心,也阖上了眼,抱着她睡去了。   明日一早,杜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高行修头颅微垂,看着正在替他整理衣领的苏婵,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我很快就回来。”   苏婵仰头看他,目光平和,“好。”   高行修几人策马出了府,他行的很快,却在即将离开西里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李怀玉。   他坐在骏马上,冷冷地睥睨了他一眼。下一刻,他下了马,屏退了杜齐等人,走到了他面前,停在他五步之外。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同样都是不善,依旧是那样的寸步不让,一个电光火石之间仿佛都要卷起一阵无声的硝烟。   “我不会怨恨你。”李怀玉冷冷看着他,“更不会感谢你。”   高行修亦是一脸冷漠,他压住那心头隐隐升起的嫉妒,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在想李怀玉为何今天忽然找上了他。他脑中一动,突然想到了苏婵昨日那莫名红肿的泪眼。   他盯着李怀玉,面色缓缓发起了沉。   落在李怀玉的眼里,则是男人还是像以前那样,那样的高傲又轻蔑,他的眼神依旧如此让人刺痛。   李怀玉咬牙,多年自持的礼教差点控制不住要在这一刻爆发。   “高行修,你折腾了这一段时日,也该到头了吧?”他看着高行修,恨声道,“这样的权势游戏很有意思是吗?你到底要将阿婵如何?”   高行修静静看他,终于开口道,“苏婵已经是我的人。以后你便离她远一点。”   他的声音平静,又加一句,“我只说这一次。”   “……你的人……”李怀玉轻轻笑了一声,“你该清楚你自己,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她的。”   “强扭的瓜很好吃是吗?”他直直盯着他,毫不示弱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时兴起,毁掉了却是她的一生!是你强行改变了她的生活,事到如今却又连一个名分都不肯给她,你只是在掠夺!在游戏!”   高行修一语不发,目光沉沉。   李怀玉句句相讥,“把她关在金丝笼里就是对她好了是吗?让她失去自由就是为她着想了是吗?那不过都只是在满足你的一己之私!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权势人家,到底懂得什么是尊重,什么又是爱?”   “高行修,你应该很清楚,苏婵心中根本就无你。”   他看着他,冷冷道,“你的爱,对她而言只是枷锁,只是负担。与其让她日渐消磨,郁郁寡欢,不如就此放手,让她自由。”   最后一句,像是一针见血的一记重锤,终于拨开天日,撕碎了阴霾。   高行修仍是不说话,只是沉沉看着他,冷淡的神色教人看不出喜怒。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李怀玉。”   他的声音很平静,“那你也该明白,就算没有你,就算是不是因为你,苏婵都是我的。”   李怀玉脸色狠狠一暗。   “不要把自己说的这么伟大,你们本就不可能。”高行修看着他,缓缓道,“而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心里的那点不甘心找借口罢了。”   李怀玉黯然失色,说不话来了。   “就算那个人不是你……那个人或许叫张怀玉,或许叫赵怀玉,或许是任何一个人,但是无论是谁,苏婵,我也会夺走。”   高行修看着他,微微仰头,眼底带着笃定与凌然,“苏婵,我势在必得。”   李怀玉脸色难看,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败。   过了一会,他重新回过神来,怒声道,“那你就好了吗?你把她当做玩物,当做外室!”   “阿婵……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吗?你可知给她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本将军的事,无需你来置喙。”高行修淡淡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吧,不必操心别人家。”   李怀玉张阖着唇,像是被人一下子揪住了嗓子。   看着他的神色,高行修终于感到了一丝快意,他微微翘了翘唇角,嘲讽道,“家门不幸啊。你若是无能的话,本将军倒是不介意帮你管教管教。”   李怀玉想起此刻还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的李母,心中又升腾起了怒意,他咬着牙,死死盯着高行修,“我们家的事,不劳将军费心。”   高行修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李怀玉,又悠悠道,“至于你……你的文章我看了,文辞华丽,满口漂亮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的未来不必担心,他们会很喜欢你这样的人才。想必以后的朝堂之上,一定会有李弟的一席之地。”   李怀玉听他如此言辞讥讽,面色发青,气的说不出话来。   高行修淡淡看他最后一眼,不欲再说,转身便要离开。   背后又传开一道声音,“……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我知道我如今没有资格跟你争……”   苍凉荼蘼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又看向了他。   李怀玉站在原地,忧郁又决然地盯着他,愤怒让他的长眸变得雪亮,他声音缓缓,继而又拔高了音调,“但是这世上并不只有你一手遮天,总有比你更大、更高的存在。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会向你证明,你不会永远这样随心所欲。”   “……也请将军记住,苏婵并不是你的东西,她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选择,有思想的人!如果你不能给她想要的,她有权利选择离开,而不是继续受你桎梏!”   高行修听不得这话,他也直直回视着他,淡淡道,“她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他顿了顿,又重复一句,“永远。”   “阿婵永远不可能会留在你身边。”李怀玉毫不示弱,缓缓道,“如果你不能让她幸福,我会重新把她夺走。”   高行修与他无声对视了一会,又调转了方向,朝他迈开脚步。   李怀玉也死死盯着他,没有退避,寸步不让。   高行修走到他身边,微微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远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声音淡淡响在李怀玉的耳边,“那我就提前祝李弟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了。”   “我等着你。”   .   李怀玉已经走了一会了。高行修骑在马上,一张脸还发着沉,也不说话,也没说出发,一张冷脸若有所思。   杜齐默默看了他一眼,选择了噤声不语。   忽然马声嘶鸣了一下,高行修飞快掉了头,杜齐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男人留下的一句话,他已绝尘而去。   “——在这里等我。”   杜齐愣愣地看着自家将军的背影,他这是往回府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高傲,冷淡,李怀玉是谁?   实际上:在意,嫉妒,我一生之敌 第43章 第 43 章   ◎总有一处,会让我高兴◎   京城。皇宫。   杨修文俯首行礼, 朝着前方朗声道,“下官叩见陛下。”   三重明黄色的帷帐之内,无一丝声音发出。宫人门安静地侍在四周,却无一人动一动眼皮, 沉寂的如同一具具雕像。   杨修文心中一沉, 额角缓缓流下热汗, 他始终低着头, 再次向前方重复了一遍, “……下官叩见陛下。”   半柱香时间内,有一人影缓缓从殿内走出,来人却不是皇帝。   杨修文看到王全喜, 双膝一软,缓缓跪了下去,“公公救我……”   王全喜不扶他, 看着他跪着的身姿, 皮笑肉不笑道, “大人在说什么呢,奴婢可听不懂。陛下还在午睡,我看大人还是改天再来吧, 莫要惊了陛下的好眠,到时候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杨修文缓缓抬头,苍白的脸色让那一双浸了红的眼尾更加凄了几分,“我日日都候在此,陛下为何百般不见,我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还请公公不要阻拦。”   王全喜笑了笑, “事情搞到如今这个局面, 咱家也不好向上面交代。杨大人该回去静思已过,而不是在这里求陛下。”   “公公……是要翻脸无情吗?”   “杨大人在说什么呢。此事与我可无关,你还是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俯下身去,凑到他的耳边,又轻轻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杨修文瘦削的身形终于晃了晃,眼波黯然失色。   陆琳琅出了朝华殿,今日忽的有兴致想去御花园透透气,她颇有兴致地往御花园走,突然感到身后有人似乎在灼灼地盯着她。她回头一看,顿了顿,嫣然一笑。   “杨大人。”   杨修文怔怔地注视着陆琳琅的芊芊背影,见她突然回过头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忙低身行礼,“……见过公主。”   “杨大人今日怎么入宫来了,是有事要见父皇吗?”   杨修文黯了黯神色,强笑道,“……是。”   “父皇好像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那你可要等等了。”   “不敢打扰陛下,臣此刻是准备离宫的。”   陆琳琅点了点头,打量着面前这个苍白清俊的男人,想起这个年轻的男人似乎还没有娶妻,打趣道,“杨大人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位列朝臣,是京城不知多少闺秀小姐的意中人,是时候该早点娶妻成家,给杨府添一个女主人了。”   杨修文愣了愣,淡淡道,“多谢公主挂怀。只不过臣只求一个缘字,或许时侯还未到。”   陆琳琅点点头,笑道,“好啊。那杨大人一路顺风,本宫便先走了。”   宫人随着陆琳琅缓缓离去。   杨修文望着陆琳琅的背影,久久失神。   他家境贫寒,无父无母,千难万难一路才走到这里,期中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冷眼和折磨,而有的人却生来便有了一切,他奋斗至今,却不过只是得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机会。   门第犹如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像他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就算步入人上人的阶层,但没有背景和家世的支撑,就永远不可能获得尚公主的资格。而这一切在高行修的眼里,不过稀松平常。   重文轻武又如何,处处压他一头又如何。家族的助益,公主的垂青,这些想要的东西,他还是永远也得不到。   杨修文咬牙离了宫。   浸|淫官场多年,自己这样的寒门最终只能沦为士族争权夺利的工具,他早已知晓自己终成弃子的结局,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至少要拉着高行修一起。   如今……唯有破釜沉舟,最后一搏。   。   高行修一路疾驰到了宅子,飞快地下了马。   宅子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奴仆在庭院里打扫,看到高行修归来,她们有些不安地放下手中的工具,目送着高大的黑衣男人大踏步一路疾行在走廊。   高行修一下推开门,屋里却不见苏婵。   他撑在门前喘着气,死死盯着屋里,面沉如水。   不远处传来不确定的一声唤,“……将军?”   苏婵正去看了苏大,两人正在为高行修的离开而欢欣鼓舞,没想到刚回来廊道,就又在门外看见了这个熟悉的身影,苏婵还没来得及失落,高行修便很快回过头,那目光瞧着便不善。   苏婵有些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军怎么回来了?”   高行修紧紧盯着她,走上前,猛地攥住她的一只手臂。   语气听上去发沉,“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   手臂传来禁锢的痛,苏婵有些懵,“去哪里?”   “杭州。”   苏婵变了脸色。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试探问道,“……那还回来吗?”   高行修没说话,只是沉沉看着她。   苏婵心中一阵发沉,她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一件事: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一想到此生可能不会再回到西里,眼眸渐渐涌上了酸,她悲哀地看着高行修,声音带着祈求,希望能够让他回心转意,“……将军……”   高行修不为所动,冷冷道,“我看也不必收拾了,现在就走。”   苏婵忍着泪,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跑去屋里收拾东西。   她需要拿的东西不多,除了阿娘留给她的刺绣篮筐,再无其他,这座华丽的大宅里并没有太多她的东西,她也并没有什么眷恋。   可是西里有,苏家有……   她忍着泪,手上动作却不敢停下。她知道高行修在等她。   高行修抱着双臂,沉默地站在外面等。她不敢让他多等,匆匆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后便对上他一双冷厉的眼。   她忍着怯,小心问道,“将军,那我阿爹?……”   “我答应过你。”   一句话,苏婵彻底认命。   她被他牵着走出宅子,他的步履很快,她勉强才能跟得上,他将她抱上了马,搂她在怀里,猛地扯动了缰绳,骏马开始一路疾驰。   走到西里村口的时候,杜齐不知何时已备好了马车。高行修先下了马,伸臂将苏婵抱了下来,将她放到了马车里。男人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这种冷漠也让苏婵不敢妄言。   马车晃了一下,很快便开始动起来,苏婵掀起了车帘,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要启程了,这个生养自己十七年的地方,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她凝望着一排排的白墙黛瓦、青山碧水,熟悉之地正在一寸一寸缩小,那些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音容笑貌也在慢慢化为了虚无,阿娘的坟还长留在这里……   她心中不舍难忍,终是流下了泪。   马车这时突然停了一下,又很快晃了一下,高行修撑着双臂,上半身突然阴恻恻出现在马车里,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苏婵吓了一跳,下意识嘴边的哭生生停住了,眸中染上了几分惊恐。   下一刻,高行修上了马车。男人坐在她对面,死死看着她,浑身不言不语的气息令人心中发寒。   苏婵忍住心中的惧,眼眶热泪翻涌,努力不让它落下来,浑身微微发起了颤,不知是因为哭的,还是因为怕的。   “哭什么?”   高行修冷冷看她的泪眼,“不舍得吗?”   他冷眼瞧着她的泪,这眼泪与昨日那红肿的眼重合到了一起。他心中晦暗,幽幽道,“不舍得谁?嗯?”   “说出来我听听。”   苏婵悲哀难以自抑,心中盛满了委屈和无望的灰烬,一语不发低着头,沉默便是她此刻的回应。   高行修见她不说话,心中更是怒极,大手不动声色地缓缓攥紧。   这时马车正好遇到了颠簸,苏婵晃了晃身子,恍惚间有一只手臂轻轻一拨,下一刻她便跌到了他的怀里。   高行修捏着她的下颌,让她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他看着她此刻哀恸的小脸,心中冷笑,“苏婵,看在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男人?”   苏婵脸色一白,“……将军在说什么?”   高行修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苏婵此刻心中全是悲伤,其他的根本就顾不上,她没有心情再顺从他,她开始挣扎。   谁料高行修比她更快,马车里传来清脆的一声扣响,他解开腰带,飞快地竖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高高绑好。   苏婵举着双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眼泪在挣动中终于夺眶而出,她怔怔看着他,不断摇头,“……将军……不要这么对我……”   高行修捏起她的下巴,郎心如铁,“那我再问你一遍,你昨日去见了谁?”   苏婵脸色发白,哑然失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行修一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便全都明白了。他面沉如水,感觉压抑的情绪正在不断地膨胀扭曲,一丝丝溢了出来。   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婵哀哀地解释,“我不是……”   她回家阴差阳错下撞到了李怀玉,她跟他告别,还给他簪子,原就是怀了最后的告别之心。   她已经不对李怀玉有任何的念想了,从今以后她就是高行修的人,她会一直跟着他,如果哪一天被他休了弃了,她也会安然接受,然后和阿爹两个人回归之前的生活,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可是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并不是这样想的,那漆黑的眼神直直盯着她,里面看不到一丝光亮,样子恨不得要将她折吞入腹。   苏婵心中感到了悲哀,更大的无望笼罩住了她,她心灰意冷。   她闭上眼,翕动着湿润的睫,还在低低地、无助地像他解释,“……我没有再想见李怀玉,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我说了从今以后跟着将军,就不会再接近其他的人……”   “那你的心呢?”   高行修冷冷看她,“也只有我吗?”   苏婵眼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我想知道你这里……”高行修伸出长指,点了点她的心口,“也只有我吗?”   他一只手捏起她的下颌,淡淡凝视着她的泪眼,不错过一分一寸她脸上的表情,语气低缓了下来,听着似乎带上了几分错觉的柔和,“……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说实话吧。我想听。”   .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让苏婵感到了不寒而栗。   她内心五味交织,再次闭上了眼,不敢面对他的眼神。   过了一会,她张阖着唇,终究是启了唇,模棱两可地给出了一个平静的事实。   “……我只有将军。”   高行修缓缓看着她的脸,半晌,他眸光微动,幽幽嗯了一声。   “……只有我。”   “嗯……”他面无表情,又淡淡重复了一遍,“只有我。”   苏婵闭着双眼,他平缓的声音在她耳边成为了无声的压迫,这压迫让她不敢睁开眼。   过了片刻,手腕上的束缚松掉了。   男人将腰带解了下来。   苏婵缓缓睁开眼,心中感到如释重负,不过她还没有缓过一口气,便对上了男人那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她心中一紧,忽然感到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喉咙。   他扣住她的后颈,被迫让她抬起头,只能闭无可避地看着他,黝黑的眸光里流淌着幽深不明的光。   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将军……”苏婵心中一沉,“不要……”   她不断往后退,“放过我……我今日不想……”   高行修不为所动,缓缓道,“你说你心里有我……总该要让我知道,你这句话的分量。”   苏婵吓得白了脸,“将军……这里是马车上……”   可惜她的央求和眼泪并没有让他改变主意,他淡淡道,“没关系,本将军不介意。”   苏婵心如死灰,战战兢兢,还在一步步徒劳地往后退,但身后已经退无可退,而前面只剩下一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不行……不行……”   “不行?”高行修幽幽道,“你的所有,都是我的,全身上下总有一处,会让我高兴……”   他长指抵在她的唇上,点了点她的红唇,“嘘。小声些,可别让外头的人听见了动静。”   苏婵这几天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吃饭的时候,他会喂她,到了休憩的地方,他便抱着她去驿站休息,入睡的时候,他再将她洗漱好,再抱她去床榻。除此之外,她几乎一直在沉睡,昏昏欲睡。   因为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她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地弄的软了烂了,折断、揉搓、打碎,变成了泥。   她似乎无形中失去了什么,这失去令她难以忍受的心痛。   等她不知不觉再次落地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杭州。   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府邸,高行修抱着她下了车。她迟疑着望着这座府邸,不知里面的是什么人。可是过了很久,男人似乎也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没有动。   她抬头看他,他的神色是一片严肃。她有一种错觉,他此刻的样子很可怕,比起任何时候,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可怕。   很快,高行修迈开步子,带着苏婵进了府。   府邸很大,比西里的那个还要大,廊道上、一路上尽是些低眉顺目的奴仆,他们目不斜视,都在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对高行修和她的到来充耳不闻。   这座府邸明明是有人的,可是苏婵却觉得格外的怪异,这太安静了……安静的犹如一座空坟。   高行修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大步穿过廊道,很快将苏婵带到了一间房间,将她安置好,叮嘱她不要乱跑,在这里等他。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出了门。   高行修面色发沉,沉默让此刻的他看上去散发着惊人的冷酷,他抿着唇,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路沉静地穿过廊道,来到了宅院后面。   一个空谷,一处飞瀑,一个男人正立在那里,背影巍峨沉静,如同泰山矗立,浑身透着凛然不可直视的气势。   那股气势和高行修身上的一样,压抑,又危险。   高行修慢慢走到他身旁,与他并立,也仰头静静望着激流飞瀑。   “好久不见。”   他冷冷道,“父亲。” 第44章 第 44 章   ◎透不过气了◎   在高行修十六岁之前, 他最不想听的就是高老将军这四个字,最不想见的,便是高显扬这个人。   他憎恶父亲这个称谓,天然的厌弃父子这种关系。回首以往, 他的人生尽是杀戮与无边的黑, 而将他推入这个无间地狱的, 偏偏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的父亲。   命运真是奇妙, 以前恨不得你死我亡的两个人, 如今竟然也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处说话,前尘往事似乎皆化为虚无。   高行修站在他身边,平静道, “父亲。”   作为威震一方的高老将军,岁月的风霜依旧掩盖不住高显扬矍铄的风骨,反而沉淀出更多不可言说的威严, 只肖一个背影, 就可以窥探出四五分曾经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的威压与气势。两人并肩而立, 彼此静默无言,双双站在飞瀑之下,连那激荡的青山流水也失了颜色, 一并化作了飞灰浓墨倾颓而来。   “听说你在江南平叛的时候,出了一些事故。”高显扬平静问,声音有着多年为将有的浑厚与沉重,一开口便有些发号施令的味道。   “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   “父亲虽退身朝堂,但仍手眼通天,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 又何必再来问我。”高行修冷冷道, “不过我好歹算是高家的独苗,我若死了,高家一脉也就此断了,父亲还不趁着老当益壮再生一个,可别让断子绝孙这个名声砸在你的手上,到时候到了列祖列宗面前,你也不好交代。”   气氛忽的沉了下来,凝滞的不见一丝波纹。   两人剑拔弩张惯了,又是承受能力极强之人,这点言语相讥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显扬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不见怒,缓缓道,“说起来,杨修文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甘愿给人当刀的工具罢了,你可知道他身后的是谁?”   “还在查。”   “听说你还掳了一个女人?”高显扬话锋一转,冷冷道,“高家不养外室,你不要丢人现眼。”   “是。”高行修冷冷道,“那是我的人,你不要动她。”   高显扬冷笑了一下。   依旧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教人看不出一丝情绪。就连一贯深藏不露的高行修在他面前,还是泄出了几分年轻出来。   “江南水乡的一朵莲,多么的柔美娇弱。”高显扬缓缓道,“就像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些花草鸟兽一样。要是放在以前,我是一定会杀了她的。”   高行修猛然看向他,将拇指压在了剑鞘上,眼底的杀气如两道雷霆直刺而去。   高显扬也转身面对他。山雨欲来,连风都沉了下来,天幕恍惚间也染上了丝丝阴霾。   两人在飞瀑之下无声对峙,一个不慎便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刀光剑影。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高显扬静静看他,平静中带着傲然的轻蔑,“就算你的心里再不承认,但你终是成为了你曾经最为讨厌的模样。如今的你一遇到事情,想的不再是思考和解释,而是毫不犹豫地拔剑,杀戮已经成了你的本能,这样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高行修沉沉看他,冷冷道,“这还要多谢父亲。我能成为这样,还要多谢父亲多年的培养。”   “修儿,到了如今,你还是认不清。”高显扬缓缓道,“血脉是你永远更改不了的事实,从生到死,我终究都是你的父亲。怪就怪你生错了门第,生在了将门之家,只要你姓高,就总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命运。总有一天你会认清楚,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是该感谢我,感谢是我把你塑造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而不是像现在,像个气急败坏的懦夫一样,在这里对我挥剑相向。”   高行修抿着唇,死死盯着他,面色愈发沉重。   高显扬面色无波无澜,又换了一个话题,“听说陛下有意属你为驸马,你是怎么想的?”   高行修又不说话。   “过一阵子我会回京,”高显扬又道,“下一次便是陛下的寿辰,若是他在寿辰上提起这件事,给我想个两全的办法出来。”   “父亲尽管放心,此事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高行修讥讽道,“在父亲的眼里,高家的荣耀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我若是尚了公主,这辈子便只能到此为止,可不能让高家满门的基业,断送在我的手里,您说呢?”   “你是我的儿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高显扬冷笑,“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若不是陛下的意思还在上面压着,你恐怕早就——”   他顿了顿,继续道,“看在她还有点用的分上,我可以放过她,不过你记着,一切都以高家的利益为先,你若是哪天不知好歹,我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高行修寸步不让,目光染了些寒,“我既然敢把她带回来,你就不会动到她一分一毫。”   高显扬注视着他脸上神色,悠悠道,“真是好一番痴心,你的母亲若是看到你现在——”   高行修陡然拔高了声音,“不要提我母亲!”   高显扬住了嘴,平静看他。   高行修怒目而视,“她因你而死,你如今告老还乡,竟然还有脸住在她曾经的故居,你有什么脸——”   “因我而死?”高显扬冷冷道,“如果当初是你落在他们的手上,我一样会杀了你。”   高行修喘着粗气,双眼染上猩红,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为将,就要随时做好死的觉悟,身边的人亦是。”高显扬缓缓道,“怎么?如今你是做上痴情种了?”   “你以为你把人密不透风地护的好好的,就躲得开那刀光箭雨了吗?像我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获得救赎,你手上沾的血,只会将她染脏,她拯救不了你。”   “只能陪着你一起陷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高行修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盯着他。   良久后,他缓缓道,“我不是你。”   “永远都不是。”   高显扬敛了敛眉头,突然感到有些身心疲惫,他过身,重新看向山谷飞瀑。   “滚。”他淡淡道,“给我滚。”   高行修默默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不动如山的巍峨背影。   他眸光一转,遮住眼底的灰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每次小将军和老将军见面都很不愉快,杜齐早就远远地候在了外面,以备突发状况。看到高行修出来后,他急忙迎了上去,看着高行修沉的能拧出水的一张脸,犹豫道,“将军……”   “把她叫过来。”   高行修语气沉沉,说完之后,他直接去了祠堂。   高家的牌位都在京城,这里只供奉着一个人。   他的母亲。   苏婵被杜齐叫来的时候,高行修正跪在蒲团之上,双手默默举着香,背对着她。   他的背影看上去不似以往,有些落魄,有些寂寥。苏婵站在门外,默默看着,恍惚了一下子。   她看出来这里是祠堂,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心中犹豫,默默看着森严的里面,静立在门口,并不想擅自闯入。   高行修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进来。”   苏婵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她来到他身后,看到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个蒲团,他冷声道,“跪着。”   苏婵不明所以,他的侧脸晦暗而阴沉,她默默收回目光,不敢说话,轻轻跪了下去。   高行修把三炷香放到了她的手里。   他始终看着灵牌,并没有看她,淡淡道,“这是我的母亲。”   又自顾自对着空气道,“这是苏婵。”   苏婵静静望着冷冰冰的牌位。   这是……高行修的娘?   他带她来这里,什么意思?   苏婵心中复杂。所以他带她来杭州……是为了祭拜他的母亲吗?   她忽然觉得很沉重,沉重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越来越困住了她,让她更加看不清前路。   这感觉让她现在就想逃离这个祠堂,逃离这个地方。   两人默默地拜完,高行修将她拉起来,牵着手带她离开了祠堂。   他仰头望着远方的远山碧水,神色无波无澜,微风吹起他的长发。久久不语。   “明日出发。去京城。”   苏婵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终是要离开江南之地,去往那个曾经向往过、却始终遥不可及的皇城,可是此刻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只有缄默无语的阴霾将她包裹。   眼中那碧波蓝天也一点点失去了色彩,她望着天幕,默默应了一声,失去了表情。   。   天子之怒从皇城一路传到了西塘这个平凡的县城。   平静的湖面终是泛起了滔天雷霆。季先明科举证实作假,被夺去了成绩,世代永不许再科考,不过短短数月,大到知县、小到季云天这样的县丞,凡是有牵连的人纷纷下马,西塘首富季家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几家欢喜几家愁,相对于季家的家破人亡,李家则是重新获得了盼头。   李怀玉的名字重新列进了榜单中,作为秋闱的一甲。   李母欣喜若狂,连中风都好了一半,抱着李怀玉的胳膊,只一味激动地哭。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们一家可算是熬出了头,她怎能不高兴。   李怀玉只是淡淡一笑,不见半分涟漪。   他拒绝了李母现在便入仕的想法,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继续参加明年的春闱。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不会被人摆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明白了,这一次,不是为了李母,不是为了任何人,他只为了自己。   自己的前途是苏婵用自己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能糟蹋。   总有一天,他会走入那个最尊贵的朝堂之上,他会登朝入仕,直视龙颜,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直到与他平起平坐,让那双高傲的眼再也无法忽视他,让他一字一句地记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一定会。   。   每次再见高显扬,高行修当夜都会做噩梦。   那些快要令人窒息的粘稠将梦中的他周身裹住,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双双狰狞的手,快要将他缠的喘不过气来。那种溺水的失重感又涌上来了,他无力地跌在水里,浑身湿淋淋、汗津津,肺撑的马上就要爆炸,他的视线里看不到一线光明。   苏婵在半夜被他惊醒,身边的人一直在发抖,浑身上下全是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像一个痉挛的疯子。   她吓得不轻,感到陌生又恐惧,这恐惧教她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高行修这个样子。   她心跳如雷地点了烛台,帐内的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男人突然狠狠抽搐了一下,然后一切安静了下去。   他睁开了眼。   苏婵死死看着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高行修默默盯着头顶的帷帐,然后缓缓一动,他目光一转,冰冷的眼眸直直盯上了她。   苏婵吓得呼吸都停了。   “将军……”她强自捺住恐惧,轻轻道,“你怎么了……”   高行修不发一语地盯着她,黝黑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情绪,麻木又沉寂,在烛光下泛着危险的光,面无表情的样子森然的像是一个鬼。   良久后,无声盯着她看了一会,他终是晃了晃眸光,朝她轻陷而来。   怕会更加激起他,苏婵拼命忍住逃跑的欲望,一动不动放弃了挣扎,被他一把抓进了怀里。被他死死地抱住,她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浑身透着一种禁锢的疼痛,男人似是要把她折进他的身体里。   “将军……”苏婵艰难地挣扎,连声音都不敢太大,透着些小心翼翼,“松一松……”   “让我抱会……”他声音低哑,全身将她紧紧地缠住,男人浑身没有一点热气,连汗水都是冷的,一点点融进她的衣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军……我透不过气了……”   高行修似乎无意间听到了她的央求,长手长腿离了离,松开了她一些。苏婵大口大口呼吸着,有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眼眶都在无意间泛起了泪花,下一刻男人便又重新朝她覆了下来。   他堵住了她的唇,势必不给她留一点空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23:56:23~2023-05-14 23:5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惜里糊涂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有我在你怕什么◎   熹微, 苏婵颤动着羽睫,缓缓醒了过来。   身体一阵酸痛,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了一夜。她缓缓转过脸,高行修沉沉睡在她身边, 蹙着眉头, 还在紧紧拥着她。   男人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垂着, 两道好看的剑眉蹙起, 那神色瞧着便阴郁,看上去一幅丝毫不会醒来的迹象。   苏婵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高行修是生的很俊美的,从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她便知道, 他的五官很精致,可惜应该没有几个人敢仔细欣赏,她也只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才有缘窥探过一二, 就算一身尘土与血污, 也掩盖不住那精雕细琢的一张脸, 年轻俊美的面孔,冷厉阴霾的气质,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杂在一起, 让他显得格外突兀,又异常和谐。   这是一张让苏婵惊叹的脸,然而它的主人却不甚在意这幅皮囊,颧骨那道伤疤犹在,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落在这样一幅脸上, 仍是觉得有些惋惜, 就像是完美无缺的一幅工笔画上, 无端晕了一点墨。   夜里高行修仍是把她翻来覆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动作急切又焦灼,不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令人心悸的麻木和阴鸷,整个人似乎还停留在那不算好的梦魇中,力气又大又重,反反复复把着她,似乎在一遍遍地确认着什么。   她的哀求和眼泪最终打动了他,他最终恍惚地停了下来,双眼疲惫一闭,脱力似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拥住她一并沉沉睡去。   他此刻无知无觉,但他昨夜的样子却深深刻在了苏婵的脑海中。   以前的苏婵对高行修的印象是很单一的,她只是觉得他强势,觉得他不通人情,就算是床笫之间,男人也显少流露出什么温情。   但昨夜看到他梦魇缠身的样子时,她突然觉得他好像不再那么冷冰冰了,男人有了那么一些温度,那一刻的他很不一样,脆弱,也很狼狈,这种人性共通的弱点,让她不再觉得他难以捉摸。   苏婵静静地凝着他。   似乎自己无意间找到了一处豁口,她意识到高行修原来也是有弱点的。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高行修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苏婵暗暗一惊,连忙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将军醒了?”   高行修看了她一眼,起身坐了起来,望向一片凌乱的账内。默默无语。   他昨晚失控了,他此刻确认了这一点。   他昨夜又做了那个梦,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突然一道温柔的女音唤醒了他。   是苏婵。   他刚才瞧的真切,她的脖颈下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痕,是她叫醒了他,风浪中给了他安心的一方天地,可是他却将当时的不安和焦灼又付诸在了她的身上。   他静静坐在床上,心绪复杂,突然有点不敢回头看她。   苏婵也慢慢坐了起来,“……将军?”   她有些不知所措,盯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又垂下眼,默默看手中的锦被花纹。下一刻锦被一动,高行修将她抱了起来。   他不轻不重地揉着她,声音情绪不明,幽幽道,“疼了吗?”   苏婵默默烧红了耳垂,感觉被他这么一说浑身上下都有些发麻发疼,她低下头,“……有些。”   “哪里疼?给你揉揉。”   苏婵被他揉的有些难为情,她忍住心底的赧,轻轻问道,“……将军昨夜怎么了?”   高行修动作一停,过了一会,淡淡道,“无事。做了个梦而已。”   估计应该是个很不好的梦吧。苏婵心里默默想着,没有再问。   .   高行修没有让苏婵和高显扬见面,是以苏婵来到这座大宅之后,只是给他的母亲上了一炷香,便再也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如今他们又要启程了。   苏婵坐在马车里,望着那高门大宅最后一眼,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他们一行人重新离开了杭州。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给她揉着胳膊和小腿,淡淡道,“以后我若是再那样,你可以刺醒我。”   毕竟他也不喜欢被梦魇左右,那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身上被他揉的窸窸窣窣的麻,苏婵不动声色地将小腿悄悄挪了一些,“……将军,可以了,我不疼了。”   高行修没有放开,动作一停,大手搭在了她的膝上。   他垂着眼,并不看她,淡淡道,“我不是经常那样,你不要怕。”   苏婵怔了怔。   她心中莫名,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微微的出神。   高行修并没有抬头,始终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脚踝,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的神色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   .   一行人在路上又行了几天。   夜里就住驿站,白天就继续前行,一路上时间虽枯燥,倒是过的很快。   闲来无事,高行修索性又开始教她骑马。   他站在她旁边,慢悠悠牵着一侧缰绳,而她骑在马上,因为惧怕而有些缩肩塌背,这种失重的感觉让她不敢施展手脚,她的小脸有些不自然。   “这马性子温和,很通人性,别怕。”   后背没有了高行修做支撑,苏婵此刻一个人坐在这么高的马上,心里还是有些慌的。她不敢看脚下的地面,只能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她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高行修。   高行修似乎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轻轻笑了一下,淡淡道,“你总要一个人学会的。我不能帮你所有。”   见她眼中失落,他心有不忍,又道,“别担心,我会跟着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赶来。”   他松开缰绳,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他的马更高更大,苏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稍逊一筹的体格,嗯……好像确实也没什么怕的。   高行修让杜齐先带她回京,而他则是要顺路去军营。这让她有了些许如释重负。   自打被高行修强行掳走之后,她便几乎日夜都是跟他在一起,她不喜欢这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如今男人终于要离开,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她感到了久违的舒心。   想想过不了几天两人便分道扬镳了,她顿时一阵轻快,心里那恐惧也散去了七八分,她扯动缰绳,踢了一下马肚子。   马儿开始奔跑了起来。   认识高行修以前,她是没有骑过马的,甚至连马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她其实一直很喜欢这种骑马驰骋的感觉,那种感觉很自由,虽然只是一时的,但是一时也够了。   她开始并不敢很快,后来便大了胆子,缰绳扯的越来越紧,马儿跑的也越来越快。她奔驰在茫茫的路途中,心绪也跟着飘荡了起来。   她总是会在骑马的时候生出几分不管不顾逃走的欲|望,但是很快便被压了下去。阿爹还在京城等她,她不能意气用事。   前面到了密林,外面横着一个路障,她一不留神没有反应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去,背后这时候贴上来一个强健的怀抱,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严丝合缝地包在手里,带着她一起扯动缰绳,马儿很快掉头,避开了路障。   高行修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攥着缰绳,马儿更快地跑了起来。   “害怕了吗?”他淡淡问,“我说过我会第一时间过来。”   苏婵放下心来,任由他揽着握着,心里升腾起微微的古怪感。   她感觉最近高行修对她的态度好像又变了一点,说话也更耐心和温和,有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些包容和商量。   自打那晚目睹他被魇着了的过程,苏婵这几天看他也有些复杂。之前她只知道高行修是左将军,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屠,老是忽略了他其实是和李怀玉一般年纪的男子。   如今目睹了他脆弱的一面,就好像是一贯坚不可摧的外壳下被她窥探出了一个柔软的口子,他在她心里也变得有人情味了一些,那种年龄感终于开始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竟然对那夜的他有了一丝丝的悲悯与共情。   高行修握着她的腰,不小心触到了腰眼这个位置,苏婵快速地弹了一下,神思瞬间被打破。   他握住她的腰,看她有些大的反应,轻轻笑了一下,调笑道,“这么敏感?”   说完又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怪不得夜里这么…”   苏婵耳根瞬间烫红。   那一点对他的同情也随之一起烟消云散,她觉得还是继续用以前的眼光对待他比较好。   她就不该对他有什么其他的无谓的情感。   四周突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口哨声,很快,很刺耳。   高行修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护住苏婵在怀里。下一刻有凌厉的箭矢随之破空而来。   杜齐的人马紧随其后。杜齐大喊道,“前方有伏击——下马——快下马——”   高行修抱着苏婵飞快下了马,快速滚到了一处掩体。苏婵缩着不敢动,手指都开始打起了哆嗦,他护着她,头顶传来他又急又稳的声音,“弓箭是从东南方向射来的,杜齐,你带着一队人马去东南方,那里有个山坡,有人追击他们必定会从西北方逃窜,另一队人马去西北方,弓箭手准备,找好掩护点!其余人跟我一起走!”   苏婵听着他眼花缭乱的一通指挥,又突然听他猛地喝了一声,“低头——”   下一刻她的头被猛地摁住,一支箭堪堪射在了她刚才的位置。   苏婵看着眼前的箭矢,一张脸吓得血色尽失,高行修快速地将她带到一处更为隐匿的地方,急急嘱咐道,“藏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   他声音加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记住了吗!”   苏婵拼命点头。   高行修起身离开,又不放心地转身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苏婵将头死死地埋着,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就这么沉默地、胆战心惊地听着不远处的刀光血影,声音很乱很杂,全是兵戈相交的是嘶喊声,她恍惚间听到了杜齐的声音,箭矢刺入骨骼的声音,有人体倒地的声音,还有他的声音。   高行修的声音。   她死死地咬着唇,紧紧捂住耳朵,不要再让自己听到那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动静,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都要发麻。外面仍是杀声一片,仿佛永远也停止不了似的。   过了很久之后,声音终于停止了。   苏婵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心绪一阵恍惚。她确信周围没有声音了,可是她仍是一动也不敢动。   没有声音,那就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战斗结束了,那就说明,不是对方被灭了,就是他们被……   高行修……   苏婵心里猛地一紧。   高行修……他不会死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婵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她眼前一阵发黑,连血液都缓缓停止了流淌。   他若是死了,那自己也一定活不成了……   苏婵浑身发抖,心绪悲凉,不自觉流下了泪,她跪在草丛里,内心一阵无望与悲恸。直到下面恍惚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婵!”   苏婵猛地回身,扒着草皮往下看,自己待的这个地方竟是一处小山坡,而高行修一行人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下面,他长身直立,正在仰头看她。   “跳下来!”   苏婵愣住了,看着那熟悉的一张脸,过了会又默默移开目光,她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那离的他有些远的距离,她脸色一白,恐惧地摇了摇头。   这么高,她怎么敢……   高行修仰头望她,耐心道,“别怕。我接着你。”   苏婵捏紧了手心,犹豫地闭着眼,羽睫胡乱颤着,还是不敢。   “跳!”他再次扬声。   在一次又一次的催促里,苏婵彻底放弃了,她心中一横,索性真的跳了下去,呼呼的风声刮着她的脸,带着实质性的刺痛,下一刻她便跌入了一个强健的怀抱。   高行修长臂高高举起,稳稳地接住了她。   “哭什么?”   他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很沉又很亮,唇角微微挂着一抹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第46章 第 46 章   ◎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唇◎   他的身上一股强烈的腥味。   高行修很快放下了她, 苏婵被他亦步亦趋地拖着走,一路上都是血淋淋的痕迹。   路过死人时,她面色发白,几乎站不稳, 双腿一软便要跪下。   高行修一把扶住她, 声音如铁, “走!”   他将她放到了马车里, 然后出了马车, 一一清点完了人数,查看了伤亡情况之后,这才又重新返回马车。   她坠坠不安坐在里面, 看到他掀帘,惶恐地抬头看他,表情很紧张。   高行修与她对视, 落向她煞白的一张小脸, 心中一软。   他坐到她身边, 想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又惊觉自己手中染血,掏出手帕先把一双手仔细擦了个干净, 才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苏婵似乎被吓得不轻,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眼,他胸襟处的血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羽睫轻颤,怔怔看了片刻, 然后掏出了袖中的帕子。   他眼疾手快, 握住了她的手腕。“做什么?”   苏婵一怔, 指了指他的衣襟,轻轻道,“……将军,上面有血。”   手缓缓放开了。   高行修低下头,静静看她轻柔替自己擦血的动作,黑眸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她擦完后,他伸出手,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条帕子。   苏婵看着男人将自己的帕子从善如流地塞在了怀里,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在刚刚的伏击中,在她一个人蜷缩在草地恐惧等待的时候,她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阿爹,想到了阿娘,也想到了高行修。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让他快些来救自己。   那是不是依赖,她不想弄清楚。她只知道在那个时候她想到了他的很多可能,若是他生倒还好,却是他死的话……她首先担心的是自己也会随之和他一起丧命在此,但之后更多的便是,她不想让他死。   细数以往,高行修虽对她强取豪夺,但仔仔细细将一件件摊开了看,他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相反地,他对她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做到了有求必应。   当她默默跪在草地等待了许久,直到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他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后,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杜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还有一日行程便到军营了。”   高行修沉声,“改道。去京城。”   发生了这种事,让她不在自己身边一个人走,他终归不放心。   他有意想带她去军营,可是一想到她上次那么抗拒,他又将这个想法给压了回去。   罢了,索性先把她给安全送达。   这么一想,他又揉了揉她的头,放缓了语气。   “别怕。”   苏婵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眼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京城离江南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高行修一行人皆是面色不改,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的苏婵却是受不住了。   高行修这阵子一直教她骑马,除了这一件事之外,苏婵基本上就是吃一点点,然后昏昏欲睡。一直颠簸在马车里让她很不舒服,她没想到京城原来是这样的遥远。   所幸皇天不负,前方终于快要到了。   上京两个大字高高刻在城墙上,马车一路缓缓进了关口。   随着逐渐的深入,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什么阀口,有热闹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地传来,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马帘微动,苏婵轻轻挑起一方马帘,怔怔看着外面陌生的世界。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商肆琳琅满目,彩旗处处迎风。处处是和西里截然不同的地方,显得繁华又拥挤。   京城,原来是这样的啊。   旁边传来高行修缓缓的声音,“这里便是京城。”   苏婵放下车帘,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眼中没有很大的惊喜和欢欣,看上去很平静。他默默看着。   .   高行修带她到了一家宅院后便离去了。宽阔明亮的宅院里,苏大已经在这里等她。   父女两人再次在京城聚首,两人相拥而泣。   “京城果然是又大又繁华,我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来京城看一看。”苏大感慨道。   苏婵眸光闪动,只是默默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她没有忘记阿娘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以前也向往过京城,后来慢慢地再也没有提起过,她以为自己此生永远不会踏足这里。   千转万转,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阿婵,这是露珠。”苏大喜滋滋,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孩介绍给她,“这几天都是多亏了她照顾的我。”   苏大没被丫鬟这么伺候过,刚开始有些受宠若惊,后来看这女孩老实敦厚,不像是歪心思的,模样生的也面善,看着比苏婵小几岁的样子。他没把她当丫鬟看,心想等到苏婵过来了,介绍给她当个伴。   “奴婢露珠。见过苏姑娘。”   露珠是从高府拨过来的丫鬟,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且先姑娘叫着。   苏婵忙拉住她,阻止了她的行礼,“我叫苏婵。多谢你照顾我阿爹。”   “你看着比我小,叫我姐姐就行。”自己本就是和她差不多的身份,谁又比谁高贵,她怎么能受得起如此行礼,她拉着露珠,慌张道,“以后莫要对我们行礼,我们……就平常相待吧。”   女郎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却十分貌美。这个女郎和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将军将她放在这里,是养外室还是为了日后抬入高府?露珠有些看不懂。不过听着女郎婉转娇美的声音,果真是没有一点架子。她敛下心思,柔声道,“多谢苏姑娘。”   舟车劳顿,但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疲惫都扫去了一大半,当夜高行修没有来,苏婵与苏大说了很多话之后,回到卧房安心宿了过去,一夜好眠。   有了阿爹的陪伴,又有了露珠这样一个可以说话的女郎,苏婵这几日过得十分惬意。   如果没有高行修来的话。   她没有想到的是,高行修是来找她告别的。   皇命犹在,匪患未铲,他如今还不能擅离职守,送她到了京城,又顺手处理了一些事,他现在就要马不停蹄再返回江南。   “我把杜齐放在这里,有事你可以找他。”高行修嘱咐道,“京城不比西里,人多眼杂,不要随便乱跑。”   她这么笨,万一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长指一动,捏了捏她的脸。   这本是亲昵举止,她却以为是一种警告,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的乖顺让他很是消受,他眸光放软了一些,向她低下头去。   苏婵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无奈,双手轻轻揪住他的前襟,将唇凑到了他的唇边,闭上眼,吻了上去。   他低下身,顺势揽上她的细腰,让这个吻更加深入,卷着缠着,非要发出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啧啧响声,才肯放过她。等到双唇分离的时候,苏婵已经被他亲的双眼恍惚,娇喘细细,任由被他抱在怀里,看上去乖的很。   看她这个乖顺的小模样,高行修恨不得现在就推倒她,狠狠地再疼疼她才好。可是他才握着她的腰索要了好几回。   他自知不可再纵,捺住了心中的欲。   等到回来之后,便带你回高家。这句话他在嘴里打了个转,终是没说出口。   几月后便是陛下的寿辰,一切都要等到那个时候才尘埃落定。没有结果的事,他不习惯先说出来。   这么想着,他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唇,一触即离。柔声道。   “等我回来。”   .   高行修走了之后,苏婵的日子又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她日日待在宅子里,与苏大和露珠说说话,虽不出门,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偶尔无事,她会绣一些东西,打发时间。   露珠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惊艳道,“苏姐姐,这是你绣的?好漂亮!”   “这是什么绣法?这还没见过这种刺绣呢。”   苏婵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千丝绣,是阿娘教给我的。”   “姐姐你的手艺真好,怕是京城里的绣娘,也不及你呢。”   这话勾起了苏婵的好奇,“京城的刺绣,是什么样子的?”   露珠见她整天闷在宅子里,于是顺口提议道,“不妨出去看一看,姐姐整天闷在宅子里,也该出去透透气,看一看京城的繁华。”   苏婵听的有些心动。她想去京城的绣坊看一看,看一看与娘教给她的有什么不同。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想法。   她想靠自己自力更生,并不想太依靠高行修。这样日后若是他不要她了,她也不至于养不起自己和阿爹。   隔日杜齐来访,她于是向他婉转地询问了一下自己是否能出去转一转。   杜齐想着将军是要让自己好好看着她,可不是让他拘着她,再说这阵子苏婵也一直安分守己的,他于是放下了心,同意了。   到了晌午过后,苏婵戴上帷帽,伴着露珠,身后跟着杜齐,三人一起出了宅子。   马车出了巷子,一路繁华鼎沸,路人商贩嘈杂的声音萦绕于耳,马车缓慢地一路行驶着,最终停在了一处气派的绣坊。露珠拉着苏婵走了进去,杜齐在外面候着。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刺绣铺子,姐姐想看的话,来这里就全都有了。”   露珠说的很激动,其实她也没有来过这里,之前总听高府采买的丫鬟说这千金坊如何如何气派,里面的衣料如何如何的好,她早就想来看看了。   一进千金坊的门,果然是琳琅满目的衣料,两个人站着不动,都有些看晃了眼。   还是苏婵先回过神来,向这里的小二询问有没有千丝绣。   小二看她穿着不俗,瞧着便是个富贵人家,就是看着有些眼生,以前好像从没见过。可能是外地新来的新贵小姐带着丫鬟第一次来千金坊,这么一想小二更加热络了几分,“千丝绣啊,那可是稀罕东西,一月才不过进几匹,姑娘可是要预定?”   “咱们这里的千丝绣啊,在京城可是受欢迎的很,只有达官显贵们才会买,就连当朝的公主都很喜欢。对了,尤其是太傅府,月月都派人来这里打听,出三倍的高价收买。姑娘若是想要的话,到时候我给您偷偷留上一匹?”   良久之后,苏婵和露珠两人出了千金坊。   苏婵神色沉静,大约从小二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京城虽大,但是与江南相隔的远,苏绣与这里本地的绣品有些差异,是稀缺货,而难度极高的千丝绣,更是珍品。竟然还有人月月高价采购。   或许她可以像以前在西里那样,做好了绣品,再拿到这里来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绣坊门前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轰隆隆的轿撵人马驶了过来,“闲人闪开——”   “公主座驾,闲人闪开——”   杜齐护着露珠和苏婵两人往边上走,突然一声小孩子的痛哭声突兀地传来,不知道哪里的小孩被人挤得跌了一跤,正好跌到了路中间,而那滚滚车驾正疾驰而来。   苏婵脸色一白,不作他想地飞快冲了上去,连杜齐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嘶鸣声传来,为首的侍卫已经急急勒住了马。   “何人惊扰公主——还不磕头认罪——”   苏婵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杜齐连忙上前,将苏婵护在身后。   “什么事?”车内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随即珠帘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挑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帘。   是陆琳琅。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山呼公主千岁。苏婵被这阵仗看的有些发愣,身边的露珠忙拉着她一起跪了下去,埋头朝陆琳琅行礼。   杜齐没有跪,躬身行礼道,“参加公主。”   “属下是高府的下人,无意惊扰公主车驾,只是见有一小儿啼哭于路上,这才出手相助。惊了公主车驾,属下罪该万死。”   陆琳琅点了点头,“救人是好事,本公主免你的罪。”   说完后,她又话锋一转,语气慵懒,“你们这些人,走路都不长眼的吗?敢伤了路上的百姓,本公主拿你们是问。”   侍卫讪讪,“属下知罪……”   “让他们都起来吧。”陆琳琅说完,再次掀了珠帘,绝尘而去。   苏婵怔怔望着陆琳琅远去的车驾,默默从地上起身,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竟然第一次出门便遇到了公主,这个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另一边。李怀素忿忿放下了车帘,眼中流淌着嫉妒又羡慕的光。   听说是公主的车驾,瞧着那阵仗可真是够大的。   公主又怎么了。不就是投胎投的好吗,有什么可嚣张的。   李怀玉进京赶考,三人今日刚刚抵达了京城。如今终于摆脱了西里那个穷乡僻壤,李怀素心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可是自打来京城的一路,三人过得算是颇为狼狈,处处遭人白眼,如今终于到了京城,这里繁华的一切都让她大开眼界,还处处都是嚣张跋扈的达官贵人,恨不得连路上的一只狗都比他们高贵。   李怀素心中又妒又气,默默瞅了一眼马车里倚在一旁闭眼休憩的李怀玉。   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   她想要的那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   疾风猎猎。十里军营。   大帐内,高行修坐在案前,手中转着一只箭矢,眸光盯着箭矢若有所思。   周奉年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怀疑这里面不对劲?”   高行修面色沉沉,没有说话。   他翻来覆去,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一次的伏击有蹊跷。   按理说山匪伏击,往往恐吓居多,旨在让官员闻风丧胆,不敢继续管束下去,不会真的把朝廷官员置于死地。可是上一次的伏击,摆明都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明明事后扣了几个活口准备审讯,没想到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都死了。   他们这些人之间,或许还有鬼。   “再去查一查,最近营中谁在与杨修文通风报信,一个也别放过。”   “是。”   烛影深深,月明星稀。高行修独自宿在大帐里。   行军床上不甚舒服,他这阵子一直都有些睡不好。   或许这个不是最大的原因,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另一个她,如今温香软玉不在,他竟然开始辗转反侧。   果然习惯了温暖的体温,就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的冷。   高行修在床上久久睁着眼,心烦意乱,索性下了床。   他坐在床头,掏出怀中的那块手帕,映着烛光,细细端详起来。   手帕上有他的血,也沾染着她的香,两种不同的气息糅杂在一起,诡异又和谐,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镜前映出他颀长冷寂的身影,以及那一张阴郁不安的脸,他猛然转头去看镜子,眼神凝住。   颧骨上的那一道伤口已经淡了许多,但是长长的划成一道,看着依旧很扎眼。   高行修看着那伤口,剑眉紧紧地蹙起。他突然想起了李怀玉那张看着便教人不爽的小白脸,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   大半夜,周奉年连夜被高行修叫了起来,睡眼惺忪地骑马出了营,去附近的药铺找最好的祛疤膏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周奉年:同样的领导,不同的命 第47章 第 47 章   ◎好阿婵,让我进去◎   高行修一走便走了两个月。   苏婵过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悠闲的日子。   有了苏大和露珠的陪伴, 日子过的惬意又舒心,足不出户的话,仿佛一切和西里也差不了多少。闲来无事她还可以做一些刺绣打发时间,她开始像西里一样, 绣好了绣品往绣坊里送。   一开始她只敢偷偷将自己绣的东西送到小绣坊, 并没有打千金坊的主意, 后来千金坊从别的绣坊见到了她的绣品, 颇为满意, 开始向别人兜兜转转打听她,最终找上了她。   今日是她与千金坊赴约的日子。   杜齐最近有些纳闷。这两个月以来苏婵和露珠去往绣坊的次数有些频繁,隔几天就去一趟, 每次都说是去看料子,结果也没见买回来多少。他每次都候在外面不跟进去,不知道她们在里面干些什么。他心里有些好奇, 但最终看她一直安安分分的, 没弄出什么幺蛾子, 索性也没在意。   今日苏婵又带着露珠出门了,再次踏入了千金坊。   露珠一直在帮着苏婵瞒着杜齐这件事。当她从苏婵那里得知她的打算之后,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震惊的, 她没想到一个将军豢养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按理说只要讨好将军的欢心,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愁,苏婵这么做在其他人眼里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反而还会平白遭人嗤笑。但是露珠不这么想。   她觉得和苏婵相处起来很舒服,她虽然是杜齐嘴里需要好好伺候的主子, 但是却没有一点架子, 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不怎么麻烦她,还总是和她聊天,一直对她都很关照,就像是把她当妹妹一样,从来没有一个主子这样对待过她,露珠受宠若惊,这段时间也算是过上了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将军平时忙着在外面打仗,很少回高府,她还没有见过将军的真容,但从别人的嘴中隐约知道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英雄人物,而苏婵算是第一个与将军有关系的女人。   听说女子来自江南,如此美貌又温柔……原来将军喜欢这样的女子。   小二迎了上来,苏婵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有些惊愕,“竟然是你。”   苏婵上次光顾千金坊,他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富户的小姐或者妇人,还有模有样的问这问那,没想到原来是来卖绣品的,顿时有些看走了眼的气恼。   他顿时失去了热络的心思,突然看到门口又进来了一个人,顿时两眼放光,当即把苏婵二人晾在了一边,飞快地迎了过去。   “卢太傅!卢大人!今日您怎么亲自到千金坊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小的这就给您沏茶!您里面请!”   苏婵听的心里一惊。第一次出门碰见了公主,第二次便又碰见了太傅,这京城看来真的是权贵遍地。她想起上一次的跪拜公主,此刻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给人行礼。   她背对着卢明镇,只能听到男人沉稳而文弱的声音,“今日是亡妻忌日,每年我都要亲自过来,为她挑选一身料子的。”   “卢大人真是情深义重!”小二谄媚道,“不知大人可要什么料子?咱们千金坊可是京城最大的绣坊,您想要什么样的料子都有!大人慢慢挑,慢慢看!”   见卢明镇正在往苏绣那边看,小二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婵,突然心念一动。   他凑到卢明镇跟前,指了指一旁的苏婵,向他引荐道,“大人,您前阵子不是很喜欢我们新进的一匹千丝绣吗?很多都是那个女子绣的。”   小二喋喋不休,故意向卢明镇套近乎,“她如今也算是我们千金坊的私人供主,大人您看,需要把她叫过来谈一谈吗?”   卢明镇看向苏婵,苏婵被人提起,也转身看向他,两人视线相对。   苏婵先回过神,不敢直视眼前这个文雅又威仪的男人,俯身行了一礼,“民女参见大人。”   卢明镇目光恍惚,他好像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与宛如有着几分像。   他愣愣看着苏婵,“你叫什么?”   “……民女苏婵。”   卢明镇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移开,缓缓问,“那些东西,是你绣的?”   苏婵怔了怔,轻轻回了个是。   金线绣花,百线成结,他曾经从宛如的口中听过千丝绣。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绣法,从她走后这么多年,他寻遍了整个京城绣坊,但是再无一人比她绣的更好,再无一人能够完美还原她的千丝绣。   直到上个月,他在千金坊收到了新进的一件绣品,那精致繁密的图样,那细腻工整的绣法,那第一眼的感觉竟然与宛如如出一撤。   他今日本就也是存着几分问一下千金坊这是出自哪位绣娘的心思,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苏婵……”卢明镇悠悠念道,“你是哪里的人?”   “民女来自西塘县。西里村。”苏婵如实回答。   又是这个熟悉的地名。卢明镇微微蹙眉。   “……江南来的啊。”他悠悠道,“江南据这里千里之远,为何又到了京城?”   “我……”苏婵顿住,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她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官说话,本来心里就有些怯,没想到男人还在一直问问题。   眼前的男人虽已过中年,但面色清俊,岁月只是让他稍染了些许风霜,他看上去依旧很风度翩翩。虽是高官加身,但他好像并没有类似于高行修那般让人不可靠近的感觉,说话很温和,神色也很和蔼。   这让苏婵稍微有些放下了心。   卢明镇徐徐图之,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你的绣工,是谁教给你的?”   “是我娘。”   卢明镇眼中一亮,“那你的娘?……”   “她已经不在了。”   卢明镇眸中的光亮慢慢沉了下去。   他顿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平声道,“是我逾礼,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阿娘已经去世多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卢明镇很想再问一些东西,可是见女郎神色悲恸,他也不好再问,他默了默,吩咐身边的小二,“我与这位苏姑娘有眼缘,以后每月千丝绣的绣品,交给这位苏姑娘吧。”   小二忙应了下来,“好嘞,以后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千金坊务必做到让您十足十的满意。”   似乎察觉卢明镇还在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苏婵垂下眼睫,又淡淡行了一礼,“大人,民女先告退。”   “姑娘慢走。”   露珠挽着苏婵,出了千金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感觉苏姐姐与太傅大人面貌有些相像呢。”   “慎言。”苏婵急急道,“太傅大人何等人物,不是我这种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   露珠俏皮地笑了笑,“嗯嗯,我知道的,我也是随便说着玩的。”两人随即一起上了马车,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卢明镇身边的小厮看着缓缓远去的马车,认出了杜齐,对卢明镇道,“老爷,那是高府的马车。”   “高府?高行修?”卢明镇蹙起眉头。   刚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说她来自西塘西里,那不就是高行修强抢民女的地方。   她与高行修,究竟是何关系?   .   高行修不在的两个月,期间没有他的任何音讯。   苏婵每日就待在宅子里,与苏大说说话,再与露珠边聊天边一起做事情,闲来无事便坐在院中刺绣,半月后再出府去千金坊一趟。日子过的随意又充实,她以为高行修还要一阵子才要回来。   殊不知高行修前日便抵达了京城。但他是直接回了高府。   杜齐匆匆赶来时,周奉年正在帮高行修包扎伤口。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高行修坐在床头,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又垂下头,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将军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周奉年叹了一口气,“别提了,路上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伏击,真是见了鬼了!将军中了一箭,幸好不是刺的要害,要是再往里偏一寸,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也不知道是谁,存心是想要将军的命!幸好将军福大命大,这才安然无恙回来了。”   而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将军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明明可以休养几天再出发的,可他非要马不停蹄往京城里赶,这才让伤势更加严重。   周奉年气得很,忿忿不平,想不通将军为何这么着急回京城,明明陛下的寿宴晚些天回来也不耽误啊。   杜齐听了之后沉默不语,没有对周奉年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将军这么赶,怕是要急着见苏姑娘。   周奉年出去换水了,杜齐想了想,走到了高行修跟前,道,“将军,需要属下将苏姑娘叫过来吗?”   高行修虚虚咳了一下。   他缓缓道,“……不必。”   “先不要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没回来京城之前,他日思夜想往这里赶,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可是真的回到了这里,他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一身伤与血。   至少等他好一些了,再去见她吧。   杜齐见高行修若有所思的神色,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选择说什么。   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缓缓道,“对了,将军,你让属下查的事,属下有了一些眉目……”   .   翌日。苏婵发现院里多了一条狗。   她认出来了,那是军营里的那条小狗。   一段日子不见,小狗已经长的很快,有了浑圆的体格和毛茸茸的绒毛。她受宠若惊,蹲在它身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耳朵,柔声道,“是你呀。”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小狗对她还算乖顺,并不排斥她的接触,她温柔地将小狗抱在怀里,给它喂饭喂水,露珠一早起来也发现了这只可爱的小狗,两人陪它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虽然有了小狗在,日子又多了一些乐趣,但苏婵心里一直闷闷的,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直到到了西落西山,杜齐每日踏进宅院日常询问状况时,苏婵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慢慢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杜齐没想到苏婵会主动问将军,一时还有些吃惊,但他也没忘记高行修对他说过的话,他顿了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将军过几日便过来。”   苏婵不说话了。   她抿了抿唇。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   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问杜齐这个问题。杜齐说的这话……就好像她很盼着他来一样。   .   九重宫闱。   皇帝捏了捏太阳穴,面色沉沉,“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太子和燕王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各怀鬼胎,又不约而同地对皇帝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太子先转过身,离去之时,他对王全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全喜心领神会,无声地看着他。   等到二人离去,皇帝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   王全喜看了一眼皇帝此刻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轻轻为他揉着头,“陛下万勿忧心,保重龙体。”   皇帝闭着眼睛,悠悠道,“你说,朕这次该如何处置高卿?”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太子和燕王两党争权夺利,高家如今是他们两人的必争之地,朕本意就是让高行修尚公主,然后再日后找机会慢慢释了他的兵权,这样既不会让两党得力,又可以让兵权一点点收归朕的手里……可是这高行修,是铁了心不顺朕心啊……”   “本来强抢民女就罢了,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又千里迢迢把此女送到了京城,就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摆明了想要安置她的心思……”   “……你说,他是早就看出了朕的心思,不想放下他的兵权呢?还是真的就是单纯的不想娶琳琅呢?”   王全喜心中有数,默默道,“奴婢不可妄言,一切全凭陛下定夺。”   他想了想,又状似无意道,“不过高卿此次擅离职守,有失圣威,国有国法,陛下此次……确实应该略施小戒一下。”   陛下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言。   两人出了御书房,太子叫住了燕王。   “想那高行修行事乖张,背后必定有你作靠山。三弟想保他?”太子走近燕王,语气不善,“你是想拉拢高家,与我相争吗?”   燕王微微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测,“兄长妄言,愚弟实在惶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太子缓缓凑近他,轻轻道,“不过就算你怎么做……这东宫之位,也只能是我的。”   燕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兄长慢走。”   两人分道扬镳,神色均是不明。   .   小狗淘气的很,苏婵精心喂养了它一段时间,它似乎又长得更大了一些,它总是在院里溜达消食,一刻也不消停。   到了夜里小狗还在外面扑腾,今夜的它似乎格外闹,一直在不停地叫,苏婵被它吵得有些闹,想起身出去看一看。   小狗突然突兀地叫了一声,听上去很仓皇,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吓跑了。   苏婵听着有些不妙,连灯都没有开,马上推开门想出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后背突然被人一把抱住。   她心中一跳,立刻便要挣扎,奈何那人的力气很大,竟是半点也挣不开。   她心如乱麻,惶恐又害怕,挣扎的力道更大了一下,立刻便想要放声求救,没想到那人似是看穿她的一切,飞快用手堵住了她的唇,她在这一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试探开口,“……将军?”   高行修从背后抱着她,声音听上去很沉,“是我。”   苏婵停住了挣扎。   她此刻背对着他,自然看不清他,轻轻道,“将军回来了?我去点灯。”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不过还是抱着她,没有让她动作的余地。他埋在她的脖颈里,呼吸又热又深,手下的动作不停,苏婵只觉得小腿一凉,有风灌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很快觉得浑身烫了起来。   黑夜完美地掩盖住了她脸上的潮红,她咬着唇,连气势都弱下去了几分,“……将军?”   旷了三个月,待在京城的每一日更是度日如年一般,明明她就在身边,他却没办法来见她一面。高行修微微喘息着,快速掀开她的裙摆,动作又急又快,像是飞快地翻动着哗啦哗啦的书页。   苏婵被抵在门框,小脸整个早就都烫红了,浑身微微颤抖着,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羞的。   她的紧张和生涩处处都是阻力,他额角突突地跳,又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一切都变得分外的艰难。   他百般无果,只得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放松。”   漆黑的夜里,她看不到他的脸和一切,只能听的到他微哑的声音,“……好阿婵,让我进去。”   苏婵哭出了声,小声哼喘了一声。   被他这又低又磁的声音唤着,她心间突然一阵痒痒的,感觉半边身子都快要酥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小bug半月改为几月 第48章 第 48 章   ◎风花雪月,秀色可餐◎   直到终于陷入那温柔乡, 高行修蹙着的眉终是舒展开,高挺的鼻梁深深埋在柔软馨香的后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无人知晓蜡烛是何时被点燃的,也无人去在意, 小狗的叫声渐渐听不到了, 只剩下一片空茫又凌乱的夜。风从外面扬了进来, 带着深秋的冷意, 可是没有人觉得冷, 两个人此时都是热的,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苏婵小声地抽噎着,双腿一软, 慢慢从门框上滑了下去,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稳住了她,长臂挽起她的腿弯, 将她横抱进了屋, 放在了榻上。   她还在一抽一抽地小声哭, 眼角红红的,像是淋了雨的湿淋淋的兔子。   高行修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将她缓缓揽在胸膛, 手指捋着她汗湿的发,低头轻轻问,“怎么了?疼了?”   苏婵不说话,只是默默摇头,还在小声地哭。   “那就是舒服了?”   苏婵噎了一噎,抬起头,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一番云霄雨露后, 这一眼含着湿漉漉的水汽, 就像是含羞带怯般的欲语还休,他简直被看的心都要化了。他心中又甜又麻,忍不住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长指捏了捏她的脸,她却皱了皱鼻子,轻轻地侧了侧。   倒像是在嫌弃他。   高行修也不恼,微微的笑,“怎么?嫌我了?”   身上又湿又黏,不舒服的很,而他却衣衫完整,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苏婵心中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有了点说不出来的小脾气,也不看他,只是垂着羽睫,闷闷道,“……将军,我要去沐浴。”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的小模样一眼,微微一笑,索性顺着她,“好,我抱你去。”   净室里,露珠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澡巾,她半夜忍着呵欠,忍不住往里面偷偷瞥去了一眼。   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坐在里面,隐隐约约显现出一道硬朗精悍的剪影,而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女子被她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只能看到一双莹莹的玉足露了出来,衬在男人的黑衣上,白晃晃的吓人 ,一室绮迤暗香浮动。   露珠看了一眼便面红耳赤,默默退了下去。   苏婵泡在热水里,耳垂血红,闭眼侧过头去,忍着羞,任由男人将她下面扣了个干净。高行修好兴致地将她上下洗了干净,再解下他自己的外裳将她裹了起来,将她打横抱上了榻。   苏婵躺在塌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心中烧烧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听。   高行修不久上了榻,又从背后抱上她,将她严丝合缝地搂在怀里,随口问了一句她这几个月以来的日常,她也简单地如实回答。他问一句她便答一些,不知不觉间两人也说了一会,一时气氛倒是也算静谧安然。   高行修顿了顿,状似无意问道,“听说你最近总是出门?”   苏婵莫名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扯着慌,“是……就是随便出去逛一逛,老是待在府里,觉得有一些闷。”   “有没有遇见了什么人?”   苏婵怔了一下,她还以为他接着要问她出门都是去哪里,去做什么,没想到他是问这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行修缓缓道。“听杜齐说,你不是在千金坊遇到了卢太傅?”   苏婵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点了点头,“对,太傅大人和我聊了几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聊了什么?”高行修不动声色看着她,声音很平静。   “聊了刺绣什么的,大人似乎对苏绣很感兴趣,还问我从哪里来……我有些怕,很快就走了。”   高行修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寂静的夜,他熄了烛火,抱着她慢慢入睡。他躺在她身边,睁着幽深的双眼,默默看着她恬静的背影,缓缓道,“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   苏婵睁开了眼。   为什么三个字马上便要脱口而出,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忍住心底的失望,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让她出门,她便只能选择接受,没有抗拒的余地。   刚才那股子隐隐约约的温情和柔软又再次被缓缓的灰烬覆了上去,成了一片苍凉的白,她眼眶酸涩,默默闭上了眼。   高行修又从背后贴了上来,语气平静,“若是以后真的想出门,我陪你。”   他等了许久,可是她没有再给他回应,似乎是睡着了。脑海中又想起杜齐白天说的那些话,他眸光暗沉,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焦灼与不安。   苏婵是他的。   没有人可以把她夺走。   想到这里,他将她默默又拥紧了一些,眼底闪着沉寂又诡谲的光。他不知道此刻的她也是心绪难安,两个人都在黑夜里无声地睁着眼睛,各怀心事。   .   卢明镇回府之后,时不时会想起千金坊见到的那一位江南女郎。   他心绪难安,每一天都有些心烦意乱,那女郎的一颦一笑记忆竟如此清晰,渐渐和宛如的重合在一起。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等到了取绣品的时候,又亲自去了一趟千金坊。   可惜并没有再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小二在一旁谄媚道,“哦,大人说她啊?苏姑娘这段时间都没有来,都是她身边那个小丫鬟过来送货的。”   卢明镇掩住心中失望,平和道,“好。如果苏姑娘再次过来的话,烦请务必通知我。”   .   今日日头不错,苏大在屋里睡午觉。苏婵和露珠则围坐在庭院,在逗小狗玩。   距离高行修上一次过来又过去了好几天,男人似乎很忙,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且那次过来还是半夜,苏大都不知道有这件事,露珠也没有提起,他们几人都很默契地自动规避掉了这个人。   小狗汪汪地叫着,在地上滚了一个又一个滚,调皮的很,苏婵和露珠咯咯笑着,玩的不亦乐乎。露珠见玩了有一段时间了,担心苏婵喝了饿了,便起身给她端点茶水点心过来,等她端着果盘返回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她们刚才的地方,小狗不见踪影,只剩下垂着头噤了声的苏婵。   她心里一紧,认出那人就是前几日夜里传水的那个,忙对高行修行了一礼,唤了声将军,将果盘放在石桌上,默默退了下去。   高行修负手而立,低头凝着苏婵那一张垂头不语的小脸。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她还逗着小狗有说有笑的,怎么他一来就又垂头耷眼的,他就这么不受她待见?   他坐在石凳上,长腿交叠在一起,对她道,“过来。”   苏婵捏了捏手指,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刚才她还和圆圆玩的好好的,结果男人一来就将它给吓跑了。他又不让她出门,她如今千金坊也去不了,只能成天在家里待着,什么事都得劳烦露珠。她心里本来就存着不满,静静走过去他身边,垂着眼淡淡道,“将军来了。”   高行修看了看她的小脸,蹙了蹙眉。   这是又闹什么脾气?   他不动声色,将她揽抱在腿上,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淡淡问,“没吃饭?”   “回将军,吃过了的。”苏婵淡淡道。   她不知道她虽然掩饰的很好,那一丝一毫的不满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高行修默默看她,这是摆明了不想拿正眼看自己。   他不动声色,存了几分兴致,“正好我有点饿了。陪我用膳。”   苏婵顺着问道,“那将军想吃点什么?”   高行修微微一笑,只是定定看着她,慢慢道,“你说呢?”   他凝着她的脸,低沉的嗓音慢悠悠的,带着意有所指的意味,“……风花雪月,秀色可餐。”   苏婵怔了怔,终于肯抬起眼与他对视,很快便迎上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似乎被烫了一下,耳垂热了起来,慢慢垂下眼去,红唇咬了咬,小声道,“……下流。”   高行修捏了捏她的脸,心情也舒展了几分,“好了,不妨说说看,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苏婵心中一动,她以为她没有将那份情绪表现出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他看出来了,她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一些,并不想将这件解决不了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与他讲,干脆扯了个慌,“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   高行修默默看着她,淡淡道,“是吗?”   苏婵轻轻嗯了一声。   高行修沉默了一会,揉了揉她的头,“你若实在想,以后每年,本将军可以陪你回去看一次。”   苏婵没想到自己的这个无心之说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惊讶,她怔怔抬头看他,“将军说的是真的吗?”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   苏婵心中动容,静静看着他,然后勾起唇,对他笑了笑,“多谢将军。”   高行修看她重新鲜活起来的一张脸,那一双亮亮的杏眸,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长指一动,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这就高兴了?”   苏婵笑着点了点头,又觉出不妥,“……一直都是高兴的。”   是吗?刚才那小脸可是都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高行修心里默默想着,怀中倩影这时一动,苏婵作势要从他怀里下来,“将军不是饿了?我去给您拿点心。”   高行修也随着一动,想说声不必了,下一刻蹙了蹙眉,闷哼了一声。   苏婵吓得也白了白脸,收起刚才不小心碰到他胸膛的手肘,关切道,“将军没事吧?是我不小心……”   她看着高行修有些白的脸色,心中一紧,“将军可是受伤了?”   怪不得前几日都没怎么碰她,也没有脱衣服,这么一想苏婵也有些不忍心,想起男人身上历来那纵横可怖的伤口,放缓了语气,柔声道,“让妾身看看吧……”   高行修却淡淡道,“无事,小伤而已。”   他揽住苏婵,阻止了她的动作,让她只能仰躺在自己的臂弯,“不必走动,就在这里陪我。”   苏婵脸一红,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高行修望着眼前碧净如洗的天空,沉默地看了一会,悠悠道,“过几日,我要去皇宫,参加陛下的寿宴。”   苏婵安静不语,等待他的下一句。   到时候……便接你入高府。高行修久久不语,望着长空万里,想了想,只缓缓说出了几个字,“这几日,乖乖的。”   苏婵不明所以,看着他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   .   不知不觉间,寿宴如约而至。   皇宫灯火通明,处处衣香鬓影,太子燕王陆琳琅均在场,连久居宫中的皇后都出席了,满座尽是皇亲权贵。   高行修坐在武将一列,与文官相对而坐。燕王一早便看到了他,对他遥遥致意,他也淡淡回之。杨修文当然也在,还是那样一贯的皮笑肉不笑,只不过高行修心里清楚,他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了,那目光里分明是满满的怨毒与惧。陆琳琅坐在最高处,紧挨着皇帝,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暗潮汹涌的一切。   高行修将这些目光一概接受,注意到对面还在有人一直默默打量他,他抬头寻去,视线落向了卢明镇,与他遥遥相望。   高行修先回过神,他面色平静,朝卢明镇颔了颔首。卢明镇怔了怔,也对他微微致意。   皇帝坐在最高位,举起手中的盘龙酒盏。   高台之下皆是他的臣子,他目光扫视一圈,淡淡一笑, “今日诸位齐聚于此,定要尽兴而归!”   诸位皆举起手中酒盏,山呼陛下万岁,齐声高祝陛下福泽绵绵,万寿无疆。   皇帝面色洪福,拍了拍手,一众盛装的宫女随即从殿门流水般进入,琴姬在大殿两侧落座,优美的琴瑟之音便飘扬而来,舞姬开始翩翩起舞。   琴舞和鸣,熏香阵阵,宫殿内处处灯火通明,恢弘富丽,无不展示着□□的繁华与鼎盛。酒意微醺,已经有文臣开始相互攀附起来,一边调笑,一边貌似不经意地略过翩翩起舞的舞姬,再不露声色地品评一二,又或者视线又落到彼此身上那价值连城的珠玉衣饰上,相互攀比一下价值几何,来历深浅,最好还要再说上那么几句拗口的诗词,附庸一下风雅,一切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   高行修沉默地饮着酒,不发一语。旁边有人似笑非笑,“将士们在外面浴血厮杀,他们这些文官倒是只会待在京城里夜夜笙歌,行酒飞花。哼。”   是周越山。   其实不光文臣与武将互相看不顺眼,他们武将与武将之间也有不对付的,就比如说高行修与周越山。两人职位差不多,都是将军,但是一个是靠家族世袭为将,一个则是靠军功从白丁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前者觉得后者目不识丁草包一个,后者则是看不上前者吃老本没有一点真本事。不过在这一件事上,两人则是难得达成了默契。   周越山:“北狄那边情况如何?”   高行修:“北狄首领已死,他的儿子继了位,与我朝签了休战合约,三年之内不来再犯。陛下开春命我撤军回京,又留了一半在那里驻扎,以防万一。”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周越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对于我们这种将门而言,有战,是好事,也是不好的事。”   高行修微微吃惊:“你什么时候会读书了。”   周越山一噎,没好气道,“……我闲着没事学的不行吗!”   高行修略过了这个话题,悠悠道,“说的不错。自宗皇开朝以来,重文抑武便成定局。如今边境未平,朝廷自然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等到时候边境平定,海晏河清之时,改朝换代之日,朝廷第一时间处理的,怕不就是我们这群手握重兵的武将。”   周越山沉吟不语。   酒过三巡,一顿推杯换盏之后,寿宴由热闹缓缓归于了平静。平静代表着新一轮即将要发生的波澜,众人按兵不动,彼此皆心照不宣。   “看着你们这些臣子,朕心里真是高兴啊。”皇帝笑道,“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了你们,朕的江山才放心啊。”   “这么一看,还不乏有一些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说明我朝人杰地灵,皆是人中龙凤!”皇帝悠悠环视了一圈,缓缓道,“俗话说的好,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里面当中的哪一环,都不能少。你看就譬如高卿、杨卿几个,你们这些尚未成婚的臣子,是时候该好好想一想成家立业的问题了——高卿,你说呢?”   陆琳琅挑了挑眉。   众人之中突然被点名,高行修站起身,向皇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陛下说的是。”   “那朕现在有一门很好的婚事要赐予你?”皇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悠悠道,“卿可愿意?”   这时杨修文突然起身,朝皇帝躬身一揖,“陛下,臣有话要讲。”   皇帝闻言,顿住了言语,看向他。   “何事?讲。”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想多写一点,但是我的时间不允许,哭 第49章 第 49 章   ◎曾经抢亲的那位江南女子◎   宴会已是暗戳戳的不动声色。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杨修文。   皇帝看向他, “杨卿。有何话要讲。”   “陛下有所不知。”杨修文行了一礼,缓缓道,“高将军在剿匪途中,曾经回了一趟京城,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据臣所知, 高将军金屋藏娇的那个人——正是他曾经抢亲的那位江南女子。”   群臣哗然, 皆都目光交错。   高行修强抢民女这件事, 他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是这件事谁都没有放在明面上讲,就连陛下都充耳不闻,摆明了就是置之不理, 他们又岂敢轻易提起。   这段时间,陛下想将陆琳琅下嫁给高行修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他们更是不敢提了, 可如今杨修文此举, 就是明晃晃地将这件事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皇帝面色难看, 看着杨修文,“是吗?”   “高卿,你有何话要讲?”   高行修面色无虞, “回陛下。确有此事。”   毫无避讳的承认,群臣再一次哗然,开始有小声议论的声音,就连旁边的周越山也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看不卑不亢回话的男人。   ……好家伙,这么直言不讳的吗?   高行修躬身垂目, 面色平静。他早就料定了杨修文会反咬他这一口, 杨修文不会知道, 他蓄谋已久的此举,却是正合了他的意。   皇帝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陆琳琅托着腮,一脸笑吟吟看戏的模样,好像此事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高行修躬身垂目,缓缓道,“臣在江南剿匪的途中,曾遭人陷害,坠马身负重伤,幸得那女子相救,才死里逃生。臣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分别之后,得知她要嫁与别人,臣一气之下便想尽办法将她抢了来。臣自知犯下大错,做下此等巧取豪夺之举,臣甘愿受罚,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脸上的肉动了动,险些有些绷不住。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无人说话。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皇帝终于发了话,“高卿……倒是坦然。”   高行修半跪在地,声音恳切,“还请陛下责罚。”   燕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高行修,笑了笑,温和道,“父皇,今日是您的寿宴,这些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今日尽兴最重要,可不能让别人扫了父皇的兴致。”   北狄未灭,而高行修又是边疆举足轻重的人物,朝廷需要他,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处置了他。本来千里迢迢将他从边疆召回,就是为了日后陆琳琅的下嫁作打算的,到时候只要他尚了公主,到时候慢慢瓦解高家的势力也就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这下全部落了空。   皇帝脸色沉了又缓,反复权衡下来,终是点了点头。   燕王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心有神会,继续道,“各位大人的寿礼可谓都别出心裁,不过这里面,儿臣觉得还是当属高将军献上的北狄边防布局图最为有心。如今北狄虽与我朝签下三年的不战之约,但仍是盘踞北方,虎视眈眈,幸得我朝将星荟萃,才能镇守边疆得一方安宁,有高将军这样的臣子,是我朝之幸。”   皇帝的神色终是平缓了下来,缓缓道,“高卿,看在你平时为朝廷奋勇杀敌的份上,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就罚你半年俸禄,回去之后自省吧。”   高行修伏地一叩,缓缓道,“臣谢陛下圣恩。”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   “既为抢夺,终究有失礼数。此女只可为妾,不堪为妻。”   历朝历代没有公主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道理,赐婚的事如今也只能咽回到肚子里。既然高行修不顺他意,那他也得堵堵他的心。   高行修剑眉一蹙,慢慢道,“高家有祖训,只可娶妻,不可纳妾。”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个典故……”皇帝缓缓道,“曾经前朝也有一位英勇无双的大将军,做出了同等强取豪夺之事,民女的家人宁死不屈,将这件事一路告上了官府,最终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为了不让此女贞洁有失,又能安抚将军,皇帝便将此女纳为了将军的妾,以示两全。”   卢明镇蹙了蹙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情此景,朕便做一回同样的选择,将此女纳为你的妾,进你高家的门。你们高家的祖训……也该是时候改一改了。”   高行修无动于衷,“……臣愿娶她为妻,请陛下恩典。”   “怎么?”皇帝睨他,声音已是不悦,“你要抗旨吗?”   燕王看了看高行修,和缓道,“高将军,此女能进高家府门已是天恩。陛下既已不作追究,又全了你的心思,还不快谢恩。”   高行修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缓缓俯首,头颅深深叩在地面。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谢陛下圣恩。”   皇帝顿了顿,看着依旧跪地的高行修,诧异道,“高卿可还有事?”   “回陛下。臣确实还有一事。”高行修缓缓道,“关于发生的这一切,还都与一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哦?”皇帝问道,“谁?”   高行修缓缓起身,目光一挑,看向不远处面色尽失的杨修文。   “关于杨修文,臣有话要讲——”   .   一夜之间,苏婵从无名无分的外室成了妾。   一顶花轿,一行人马,她就这样悄悄进了高府的门。   洞房花烛夜,苏婵端坐在喜床上,身上穿着高行修前几日派杜齐送去的嫁衣——金丝为线,凤冠霞帔,比她之前的任何一件嫁衣都要精致华美,可惜华丽的衣裳总是太过冰冷,太过沉重,沉重地仿佛缚住了她的心,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未娶妻便先纳妾,还是入的正门,凤冠霞帔皆披上身……但是还是抵不过这个事实,她成了高行修的妾。   一切皆如母亲所言,她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妾。   夜已经很深了,她安静候在喜床,心里无悲无喜。没有人的屋子里,她等的快要睡着,这时有脚步声缓缓传来,一双黑靴进入眼底,下一刻她头上的盖头被人挑起。   高行修依旧是一身玄深黑衣,面色有些疲惫,仿佛风尘仆仆披着寒霜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了她一般 ,“等久了吗?”   苏婵摇了摇头,轻轻道,“没有。”   “妾替您更衣。”   高行修看着她身上的嫁衣,眸光沉沉,心绪有些复杂。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她一针一线缝制过与别的男人的嫁衣,如今她终是还是将他的嫁衣穿到了身上。   她站在他身前,动作轻柔,一举一动极为温顺,高行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的芊芊十指穿过他的腋下,取下他沉重的衣,他轻轻抱住了她。   没有之前禁锢似的拥抱,这一个抱很轻柔,仿佛仅仅只是一个拥抱。   如今也算是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处置。   但是唯独却委屈了她。   他抱着她,低头看她,轻轻问,“跟了我,你可委屈?”   “我知道妾这个身份太过低微,但是这里毕竟不是西里村,你且忍一忍,一切都得徐徐图之。”   他没等她回答,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淡淡,“阿婵,你信我,我会一直对你好。”   “不了。妾身如今这个身份就很好。”苏婵淡淡道,“将军给我带来锦衣玉食,让我享了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福,我没什么可委屈的。我感激将军。”   高行修仔细看她,仿佛在斟酌她此刻一丝一毫的表情,“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苏婵微微笑了笑,“当然。”   高行修深深看着她,看着看着,他俯下身,开始吻上了她。   胸前一阵窸窸窣窣,他开始解她的衣。   苏婵面红耳赤,小声制止,“……去床上。”   高行修听得这话,一把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了喜床上,动作没有停止。   苏婵眉目低垂,玉颈泛红,“……把灯熄了吧。”   “可我想这样看着你。”   ……   烛影深深,沉香袅袅,两道交叠的影子分分合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时候,又坚若磐石地再次痴缠在一起。两个人沉默地做着,似乎都在憋着一口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大汗淋漓,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拥着晨曦,昏昏地睡了过去。   。   翌日,高行修起身上朝,苏婵也起了床,服侍他更衣。   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一身袅袅婷婷,垂头整理他着装的动作轻柔又细致。高行修盯着那陌生又美丽的一切,心里感到迷惘又甜蜜。   他俯下长身,亲了亲她。   “等我回来。”   苏婵愣了愣。   曾经不苟言笑的冷面之人,如今却能越来越从善如流地展露出可以称之为柔情的一面。她微微地泛起了一丝波澜,也是也就仅仅为止。   她敛下羽睫,掩去眼底的一切情绪,点了点头,淡淡道,“嗯。我等将军。”   .   日子过的很平淡,她入了高府。露珠陪她一起入了府,她会偶尔出府去看望苏大,但也只是偶尔,因为妾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她再也不能做刺绣拿出去卖了,因为如今她已经是高府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高府的颜面。   就是这样一天天简单的日子,高行修每日都要上朝,有的时候忙的一天都见不到人影,没事的时候,他会回来陪陪她,与她坐一会,两个人说会话,但更多的是做一些不需要说话的事情。高府里冷冷清清,偌大的府邸更加体现出了空寂,她每日几乎无事可做,只能等着高行修回府,她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沉静,每天做的最多事情,便是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日升日落,一直看到了春天到来,万物复苏。   恍然之间,她才发现,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每年的春闱之后,便是殿试。   所有的会试入榜的进士们聚在一起,鱼贯入了宫殿,等待着天下最为尊贵之人的检阅。   这是最后的一道门槛,成功的话,平步青云,不成功的话,也足够光宗耀祖了。但是谁都想做那最前面的三个人。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李怀玉静静跪在殿中,等待着来自高台之上皇帝的发话,这时一道衣裙翩翩而来,有暖香淡淡传来,头顶有了一道声音,“抬起头来。”   李怀玉缓缓抬起头。   “叫什么名字?”   “草民李怀玉。叩见公主。”他跪下身去。   “李怀玉。”陆琳琅看着这张清俊又忧郁的脸,若有所思道,“李怀玉……”   她微微一笑,伸开手臂,有宫女将盘子毕恭毕敬呈了上来,她拿起盘中的花枝,将它轻轻放在了李怀玉的手上。   众臣纷纷叩首,“恭喜陛下——”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这样前三甲已出。你们都退下吧。”   李怀玉随着另外两人一起退下,期间一直有人向他恭喜道贺,他有些听不见,脸色始终有些恍惚,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记不住他们的脸,只是处于礼节随意回应。   他恍恍惚惚,也是回去之后才明白了过来,他就这样成了前三甲,成了探花郎。 第50章 第 50 章   ◎亲我◎   今日没有上朝, 高行修早上出门去了一趟兵部。   双方商议好了下个月的调兵和粮草,日挂正午时,他出了兵部,骑着马行在甬道上。正午的街市熙熙攘攘, 路过千金坊时, 他似有所感, 勒住马停了一下。   前几日的入朝, 下朝之后, 卢明镇有意无意地接近他,与他谈话。   太傅位列三公,德高望重, 又是陆琳琅和诸位皇子的老师,平生从不结党,高行修之前与他从无交集, 他没想到他能够主动找上自己。   他或许在这半年里查到了一些什么, 此刻是想要找他获得一些求证。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当他字里行间婉转地询问起苏婵时,他还是给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他知道就算他不说,苏婵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卢明镇那焦急又忧郁的一双眼睛让他抗拒, 让他浑身难受,他知道这是体内对苏婵的占有欲又在燃烧着。   他阴暗又无情地想着,如今木已成舟,苏婵就合该是他的人,无人有权力再将她从他身边夺走。苏大不行,李怀玉不行, 卢明镇更不行。   他久久看着千金坊的里面, 却不下马, 也不进去,本来就威仪的气势倒是看着有些唬人,不知道是在里面看些什么,又或者是在思考些什么。路过的人不自觉就噤了声,有好几个吓得过门而不入。   “……将军?”身后有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李怀素站在马下,仰头看着高行修,小脸红扑扑的,似乎是很惊喜。   她今日本就是来千金坊买新衣的。如今李怀玉成了探花郎,入了翰林院编修,她和李母也一朝鸡犬升上天。贵气果然是能养人的,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已经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半分影子,身后有丫鬟跟随着,她如今再也不是西里村那个平平无奇的姑娘了,她可以趾高气扬地行走在京城任何一个街道,因为她的哥哥是当今风光无两的探花郎。   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李怀素终于再次见到了高行修。她心中难掩激动,一双妙目都要泛出水光来。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还是那样的高挺、冷俊,令人心动,她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的样子。她深深看着他,轻轻道,“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她弃了那些令人不好的回忆,只挑拣着说道,“以前的时候,你救过我的……将军记不记得?”   高行修蹙了蹙眉,目光有些不善。   他对她早已经忘记,但终于慢慢地想了起来,一看到她,他就想起另一张令人不妙的脸,以及她们对苏婵所做的一切。   他对她们已是仁慈至极,她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平声道,“有事?”   李怀素讪了讪,但是她不是容易气馁的人,很快又恢复了娇俏的神色,状似轻松道,“如今哥哥做了官,我们一家人从西里来到了京城,想来与将军真是有缘。”   她有意在讨好,他却认为是一种宣示,来自李怀玉对他的宣示。   李怀玉成了探花郎,如今入朝为官,他当然都知道,但是苏婵已经是他的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事实。所以就算李怀玉居住京城,就算以后与他会经常见面,但他不在意,更不在乎。   他神色不变,眸光却渐渐发沉。   “回去之后,替本将军道一声恭喜。”他缓缓道,很快便打马回头,不欲再与她浪费时间。   “哥哥一直没有忘记与你的约定——”李怀素见他要走,急急道,“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一句话让高行修成功回头。   李怀素暗暗握拳,心道自己猜对了。果然,一提到苏婵,他是这么的在意。   李怀素心里清楚,这是男人的本性,就算一个男人不爱他的妻妾,他们也不容许她们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这完全是在挑衅他们的权威,一个男人的尊严。   高行修或许并不多么喜欢苏婵,他只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他无比地在意苏婵曾经和哥哥的一切,因为这是他无法更改的事实,他们的确差一点就在一起过,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这一点。   她知道苏婵如今只是成了他的妾。成了妾,就说明别人还有机会,就说明高行修心里也不是多么在意她。而一个妾,是没有什么地位和权力的。   “将军,家母曾经为了哥哥的前途,做了拆散哥哥姻缘的错事,哥哥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他怕是再也不会听家母的话了。”   “以后家母说些什么,他怕是不会再去听,也不会再去管。可是纵使哥哥惹得京城的无数名门贵女倾慕有加,他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姻缘,但是哥哥依旧无动于衷,将军可知是为何?”   高行修沉沉看着她。不说话。   “因为哥哥觉得,是家母拆散了他和苏婵,是造化弄人让两个有情人终不得善果,是他自己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李怀素缓缓道,“因为哥哥觉得,他心里还一直有着苏婵,而苏婵心里也一直有着……”   “闭嘴。”高行修冷冷道。   李怀素住了嘴,表情平静,她朝他微微一福,似乎看不到高行修那张可怕的脸,淡淡道,“将军,是我失言。”   高行修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满是阴沉之色。   “将军,我还有事,请恕我先走一步。”李怀素见好就收,又礼貌行了一礼,“将军慢走。”   高行修冷冷看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策马飞快离去了,一路扬起了阵阵烟尘。   李怀素望着高行修阴沉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如今自己的身份,想见到高行修也不再是难如登天的事,以后她会想方设法在他面前晃悠,再动不动提一嘴那些令他膈应的陈年往事。只要他的心里堵了,那还会有苏婵的好日子过吗?   论她如今的身份,不是苏婵那种村妇比得了的,以后要嫁给高府也不是不可能。那种毫无反手之力的妾,就只能慢慢地零落成泥,任人摆布。她仿佛已经看到苏婵那一张凄惨流泪的小脸了。   她心情大好,随着丫鬟入了千金坊,一口气买了好几身料子。   .   高行修策马疾驰回府,一路上面色都沉的吓人。   到了高府,他下了马,杜齐迎了上来。他看也没看杜齐一眼,大踏步进了府,一句话也没说。杜齐睨了一眼他不太好的脸色,心里有些纳罕。   他一路穿过廊道,长发在风中掀起一阵凌厉的弧度,随着那曲折幽深的廊道的逐渐加深,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脸色从阴沉慢慢变得平缓。   他停了下来。   苏婵正坐在廊下,在和露珠玩投壶。   春日渐浓,廊下的藤蔓已经开始抽芽开花。她坐在廊下,小狗蜷缩在她脚边,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箭矢,挺直了脊背,目光专注又安然,随着那一道清越的弧度和砰的一声响,箭矢跌出了壶口,砸到了地上,引起了露珠的咯咯调笑,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红脸,柔柔笑了笑。   高行修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苏婵,盯着那笑容。   高行修以前是不喜欢待在高府的,宁愿住在军营里,也不愿意回来这个冷冰冰的大宅子。可是当他穿过曲折幽长的走廊,看到花间疏影下那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时,看着她恬静的一切,这一切都在慢慢熨平了他的所有情绪,他似乎找到了如今想要回府的理由。   想要看到她,想要早点见她。   又一道箭矢应声落地,苏婵无奈地蹙了蹙眉,选择了放弃,“算了,我还是不玩了吧。”   露珠收起了笑,马上鼓励她,“姐姐你再试一下嘛,说不定下一只就中了呢!”   可是根本就一只也没中啊……苏婵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堆在地上的箭矢,有些汗颜。   她自认在其他方面学得很快,以前阿娘交给她识字或者刺绣,她都学的游刃有余,怎么一到投壶就不行了,她心里既有些气馁,又有些不服输。   “姐姐,别灰心,再试一次嘛!”露珠还在鼓励她。   小狗突然汪汪一叫,飞快地逃走了。苏婵还没来得及回身看一眼,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又阳刚的气息,有人贴在了她的后背,执起她的手,和她一起拿起箭筒里的箭矢,对准不远处的壶口,瞄准,抛掷,投中。一气呵成。   露珠弱弱叫了一声,“将军……”   “你退下。”身后淡淡道。   露珠行了一礼,很快退下。苏婵不敢回头,默默又挺直了脊背,轻轻道,“……将军回来了?”   高行修嗯了一声,又带着她的手拿起了一只箭矢,“投壶需要全神贯注,你在想什么?”   又一个简单的抛掷,箭矢再次干脆利落地落入了壶口。苏婵抿了抿唇,感到有些脸热,默默道,“是我太笨了……”   声音带着笑意,“还有些自知之明。”   苏婵更觉得有些赧,玩了许久她也有些倦了,索性道,“……好了,我不玩了。”   高行修收了手,丢下了再要拿起的箭矢,拉着她起身。   “将军今日怎么回来的怎么早?”   高行修微微垂眸,又想起那令人不悦的一幕,索性不去再想,淡淡嗯了一声,“今日不上朝。”   “那将军饿了吗?我去给您准备午膳。”   “不饿。还早。”他随口说着,将她拉进了屋,屏退了下人,下一刻关上了门。   相处这么久,苏婵一下子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她红着脸,开始轻轻推他,小声道,“将军……这是白天。”   “怕什么,没人瞧见。”高行修将她抵在门上,淡淡道,“今日正好无事,我也正想试一试那话本子里说的,白日宣|淫的滋味。”   他一本正经说骚话的时候,总是让苏婵措手不及。   苏婵颤着羽睫,一张脸刹那间红了个透。   暖暖的日光透着门框上的雕花照了进来,春日已经携带了一丝丝的燥热,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全身都热极了。   高行修长身俯下,让她无处可躲地看着他,眸中带着奇异的诱惑和诡谲,指了指自己的唇。   “亲我。”   .   陆琳琅慵懒倚在美人榻上,粗略扫了扫手中宫人们替她拟好的请柬,这是几日后即将举办的马球会的请柬。   “李怀玉请了没?”她随口问。   “回殿下,请了。”   陆琳琅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会,她想了想,又轻轻勾了勾唇,吩咐道,“去把高行修那个妾叫出来吧。我想见一见她。”   作者有话说:   其实男主脾气挺好的,情绪稳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不涉及小李的话……   最近白天有些忙,有些短小,明天尽量多更一点……下章修罗场?或许。 第51章 第 51 章   ◎混蛋——◎   草长莺飞, 正是由春入夏时,每年这个时候,陆琳琅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马球会。   天家操办,无人不敢赏脸。这一年一度的马球会也算是京城的一大景致。   □□民风奢靡开放, 公主性格不拘一格, 邀请之人遍布九流, 京城之人上到达官显贵, 下到商贾花魁, 只要是被公主邀请了,那绝对都是一件莫大的荣耀。   苏婵坐在一众衣香鬓影之中,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就是高将军的那个妾……”   “是她……”   一声声窃窃私语漫不经心地响在耳边, 让人不得不去注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她很想平心静气地坐着,可是却忽视不了周围那一道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不知道周围坐着的都是什么人, 她也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场合, 只觉得一道道审视又轻曼的眼光肆意地朝自己打量着, 那眼光里的温度仿佛快要将她点燃。   “姐姐,每年公主都会举办这样一场马球会,邀请的人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人物, 今年听说连探花郎都来了,没想到将军会带我们来参加,奴婢算是开了眼了!”露珠似乎没有在意周围的闲言碎语,兴奋地同苏婵议论。   苏婵勉强与她交谈着,努力不去关注周围人的目光。击鼓阵阵,马蹄声急促, 各色公子贵女纷纷策马驰骋在草场上, 时不时有激昂的锣声击响。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不斜视,手心传来一阵阵的刺痛,额角渐渐渗出了汗水。   高行修坐在一群男人之中,手臂撑在小几上,喝了一口茶。   周越山坐在小几另一边,看着场上酣畅淋漓的对决,不满地斥了一句绣花枕头,转头怂恿他,“来一场?”   好久没有和高行修痛痛快快来一场了,遇到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机会,周越山从来是不会放过的。   高行修没有看他,还在揣摩陆琳琅要邀请苏婵的意图,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远远的女眷凉棚,“不来。”   周越山哼了一声。   自从上次在寿宴上见证了高行修与皇帝之间的对话,周越山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素来倨傲独来独往的人好像变了一些,他最近看高行修也勉强顺眼了那么一点。   “听说过阵子,高老将军会回来。”   周越山悠悠道,“想当初你在寿宴上弄出这么大的事,依老将军那个脾气,竟然事后也没有说你什么,看来老将军这几年还真的隐居世外、不问世事了。”   高行修蹙了蹙眉,显然是不想回应。   另一边的凉棚下。苏婵终于深呼了一口气,对露珠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眼看着两人离席,旁边一直默默关注她的李怀素也离了席,悄然离开了凉棚。   离了凉棚,再也听不到见不到那些眼神和声音,苏婵只觉得透了一口气。露珠扶着她,慢慢道,“姐姐,旁人说的话,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她们懂什么,只管让她们说去好了,我们不必在意。”   苏婵勉强笑了笑。“好。谢谢你。”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婵。好久不见。”   苏婵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李怀素。   李怀素已经不是西里那个时候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让她年轻又明丽的一张脸更加光彩夺目。那料子她从千金坊见过,是很精致的一款衣料。   此刻的她站在她面前,让她感到陌生又恍然。   “李怀素?”苏婵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李怀素春风得意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中藏不住的怨恨,“我以为高行修是有多喜欢你呢,结果还不是只是将你纳为了妾。”   “不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当初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哥哥,如果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想来也该知足了。”   她不会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她不会忘记她和母亲是如何绑到她面前,母亲又是如何一下下跪下磕头向她认错的,这样的耻辱李怀素一辈子也不会忘。   苏婵脸色一白。   “如今哥哥成了探花郎,很快就可以青云直上,你心里该后悔死了吧?”李怀素慢慢走向她,死死盯着那一张黯然失色的美丽的脸,“若是当初你能够嫁给哥哥,现在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夫人,没想到千算万算,跟了高行修,你也不过是个妾而已啊……”   原来露珠嘴里说的探花郎,竟然是李怀玉。   苏婵心中震惊。   她久居高府,对京城的风云变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李怀玉竟然成了探花郎。   第一时间,她是替他感到欣慰的,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了高行修。那么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和她说。   她怔了怔,心绪复杂。   “恭喜……”她垂了垂眼,默默道。   “少给我装这幅嘴脸。”李怀素轻声细语着,远远望去就好像两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在聊家常,“当初你勾搭上高行修,差点害死我哥哥,你将他害的这么惨,将母亲害的这么惨,如今还敢说出恭喜这两个字。”   “如今我们李家也算是峰回路转了,再不会受你欺辱摆布,你曾经做过的每一笔,我都好好地记着。”李怀素缓缓道,“苏婵,你如今该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以为高行修是真心对你吗?”   “他不过是把你当做一个玩意罢了。你以为他为何不娶你,只是将你纳为了妾?”   “因为他也瞧不起你。”   苏婵心中一痛,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口。   她说不出话来了。   李怀素盯着她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心中一阵阵畅快,“你这样的卑贱身份,也只能做个任人发卖的妾。等到时候高行修新鲜劲过了,再娶妻纳妾,随意一个人就可以把你扫地出门。你和你那窝囊的爹,这辈子也只配摇尾乞怜,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罢了。”   苏婵气的开始微微发颤,她瞪着李怀素,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很想一走了之,这尖锐的一句句犹如实质性的刀子割开了她的皮肉。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又忽的想起高行修曾经骂她软柿子的话。她停在了原地,没有走。   她没有忘记李母和她曾经对她的欺骗与侮辱,她自诩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又为何平白无故遭受这样的恶意?   她凭什么?   苏婵忍着全身的颤抖,看着李怀素,怒声道,“我说过,今后与你们李家再无瓜葛,曾经的一切一笔勾销,我自认对你们李家已经仁至义尽,你也不用在这里装腔作势。”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给我走——”   “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陆琳琅长裙曳地,朝这里款款而来,身后随着一众宫女。   李怀素和苏婵双双望去,皆是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宫女低声提醒道,“见到公主,还不跪拜行礼。”   苏婵回过神来,心中一惊,忙要跪下身去,陆琳琅却止住了她。   “不必了。”   她轻轻抬臂,阻止了她的行礼,慢慢打量着她,“你叫什么?”   苏婵心中紧张,欠身行了一礼,“……妾身苏婵。”   “原来你就是苏婵。我正找你呢。”陆琳琅笑道,“抬起头来。”   苏婵心中忐忑,依言缓缓抬起了头。迎上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看到陆琳琳的第一眼,苏婵想起了花丛中最为明艳动人的牡丹。   眼前的女子很美,艳若桃李,雍容华贵。她的雍容不是通过锦衣华服来体现出来的,而是渗在骨子里的一举一动,有一种令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跪拜的威仪。   陆琳琅看着她,她的目光很温和,但温和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审视,她分明是笑着的,但有一瞬间苏婵觉得她的眼神和高行修一样冰冷。   过了片刻,她听到她缓缓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等苏婵回复,她悠悠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日的街道上,是你救下了那个孩子。”   “是妾身僭越……”   李怀素铁着脸站在一旁听着二人交谈,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忍下满肚子的心绪。   随后便听到陆琳琅漫不经心道,“你是李怀玉的妹妹?”   李怀素抬起头,陆琳琅始终看着苏婵,但她知道她是在问她,她点了点头,激动道,“对,我是李怀玉的妹妹,民女参加公主殿下。”   “你退下吧。”   李怀素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宫女低身提醒道,“公主让你退下。”   李怀素心中大怒,看了陆琳琅和苏婵一眼,默默咬了咬牙,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默默退下去。   长得真的柔美惹人生怜,看到眼前袅袅婷婷的人儿,就仿佛让人联想到了那诗情画意的江南,怪不得高行修那么喜欢她。   她要是个男人,恐怕也会忍不住。   陆琳琅常年浸淫后宫,眼光何其毒辣,那看向自己的秋水杏眸如同一汪清凌凌的水,里面不含任何的杂质,与刚才那一位赤裸裸的尖锐与野心截然不同。   等到李怀素离去,她收回了打量苏婵的目光,对她又笑了笑,“苏婵。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苏婵愣了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陆琳琅看到那小鹿一般怯怯又无措的目光,又忍不住笑了笑。   陆琳琅悠悠道,“或许我们有眼缘。”   这句话听着似曾相识,千金坊的那位太傅大人好像也这么对她说过。苏婵连忙低下身,急急道,“公主这样说,妾身实在惶恐……”   动作有些急,她的荷包不慎掉在了地上。   陆琳琅淡淡一瞥,宫女心领神会,快速地俯身捡起,下一刻放在了陆琳琅的手上。   陆琳琅看着荷包上的并蒂莲花,“好精致的绣法,这是你绣的?”   苏婵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是我的娘……这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陆琳琅若有所思,又将荷包还给了她,慢慢道,“我曾经在另一个人的手帕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图案和绣法。”   苏婵怔怔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巧合吧。”陆琳琅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不知公主要对我的人说些什么?”   苏婵愣了愣,不禁转头去看,高行修正悠悠而来,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她心中一沉,又想起李怀素的话,心中苦涩,默默垂下了眼眸,不再去看他。   高行修越过苏婵,将她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沉沉看着陆琳琅。   “哦,你来了。”陆琳琅笑吟吟,轻松的语调听上去很熟稔,“别这么紧张,我可没打算对她做什么。你的这位妾,我很喜欢她。”   “多谢公主美意。”高行修轻轻扶着苏婵的肩膀,冷冷道,“她累了,我带她下去休息。”   苏婵轻轻避开了他的触碰,不动声色的。   高行修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低头轻轻看了她一眼。   “阿修。”陆琳琅叫住他,“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苏婵行了一礼,轻轻道,“妾身先告退。”   她始终垂着眼,没有看他。   高行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陆琳琅盯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有些好笑,悠悠道,“她叫苏婵?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总感觉她看着有些眼熟,你有没有查过……”   高行修立刻打断她,“殿下想说什么。”   他又问,“殿下为何要将苏婵邀来。是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见一见,那个让你宁愿违抗父皇意思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事到如今殿下也见到了。她性子柔弱,不适合这种地方,若是只是满足你的好奇心的话,殿下下次还是莫要这样的好。”他语气很不善。   陆琳琅笑了笑,也不恼,漫不经心问道,“高行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想娶我啊?”   “殿下天子之姿,地位尊贵,末将从无此等僭越想法。”   “得了吧。”陆琳琅嘲弄道,听上去倒不像是生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想尚公主,本公主还不想下嫁于你呢。”   小时候两人皆有傲气,谁也不服谁,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去,不过这么多年了,两人倒是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出来。   陆琳琅想起那清俊温柔的一张脸,微微一动,“本公主帮你的那一回,你打算怎么谢我?”   “但凭公主定夺。”   陆琳琅慢悠悠道,“好吧,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高行修默默嗯了一声,仿佛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你怎么跟谁都这么冷冰冰的,木头一样,真是没劲。”陆琳琅不满道。   她转身离去,宫女一路逶迤。   不说了。   她要去找李怀玉玩去了。   .   苏婵和露珠越走越远,凉棚她也暂时不想回去,她心绪一阵悲凉,也不知道要去哪。偌大的马球场竟无她的一寸容身之地。   露珠悠悠道,“姐姐,公主殿下可真美,站在她面前,我都不敢直视她。我听说以前陛下好像还想将公主下嫁给将军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婵心中一沉,忍不住又抬头往那一方望去。   高行修和公主仍在原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公主偶尔抬头对他笑一笑,两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的就像是一幅画。   临走之前她还听到公主亲切地唤他阿修,他们以前一定很熟悉吧。   也许这样的两个人才是天生一对。   而自己这样的人……只配当他的妾。   露珠看着苏婵有些黯淡的神色,只觉自己失言,忙宽慰道,“姐姐别多想,奴婢知道将军心里是很看重你的,姐姐无需妄自菲薄。”   苏婵回过神来,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想。走吧。”   她有些累,这样繁冗的场合她并不喜欢,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一会,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千金坊的掌柜。   陆琳琅不拘小节,只要是她喜欢的,三教九流都会邀请。千金坊掌柜与苏婵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平时都是小二与她接触,但他也隐隐记得这个绣法精湛的美丽女郎。“苏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苏姑娘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段日子都不来千金坊送货了?”掌柜殷勤问道,“姑娘不知道,很多客户收到了你的绣品,都满意的很呢。尤其是那个卢大人,隔三差五就派人来打听你的消息,真是关心的紧!”   苏婵笑了笑,又想起那个温和有礼的卢大人,也不由得心中一暖。   与掌柜礼貌告别之后,苏婵和露珠坐在林荫道里纳凉,脑海里还一直盘桓着掌柜的话。   听到那样的夸赞,苏婵不可谓不高兴,整个心情又开朗了一些,刚才与李怀素对峙的怒气和委屈也不知不觉消了一大半。他问他要不要继续合作,他可以加倍出钱,也可以让苏婵以后专门负责苏绣方面的事务。   她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分成。刺绣是她的喜好,更是她获得自信的手艺,今日受到了太多指指点点的目光,她此刻从这里寻得了一丝慰藉。   自打她入了高府成了妾之后,她便不再去千金坊,也不再刺绣,她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她刚才婉拒了掌柜,但是那想法却又像是在心里更加生根发了芽。   对刚才的决定,她是后悔的。可是如今自己这个身份,又怎么能够随心所欲呢?   她还在想着这件事,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很轻,似乎怕打扰到了她。   “阿婵……”她等到有人在轻轻叫她。   .   苏婵回过头去。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怀玉。   李怀玉一身深衣,立在肃肃潇潇下,目光里满是忧伤和激动。   苏婵缓缓睁大了双眼,眼眶泛起酸。   她不是出于思念,她只是有些感动。她感慨过去了这么久,身边的每个人好似都变了,但是李怀玉却始终都没有变。   他站在她身边,即使隔着很久的时光,还是以前那个挺俊如青松的模样。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曾经在西里十七年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露珠有些犹疑地看着两人,看着苏婵对那个俊秀的男人缓缓道,“好久不见。”   苏婵看着他,缓缓一笑,“还没有对你说一声恭喜,我说过你会成功的。”   李怀玉心中一悲,低下头去,凄然一笑,“是啊,可是得到了这一切又如何,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始终都没有得到。”   苏婵笑了笑,“你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以后只要好好的,必定会是前程似锦……”   “听说你成了他的妾。”   苏婵止住了话语,她的眸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他不该这么对你。”李怀玉淡淡道。   她低下头,笑容有些勉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无数次,我都很想再重来一次。”李怀玉缓缓道,“我以前觉得只要得到了一切,就可以改变我的人生,改变周围的人,可是如今,我更想拿这一切,去换回以前。”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苏婵盯着那树梢上的柳枝,如今快要入夏,就如同西里的那个盛夏一般,再也没有了纷纷扬扬的柳絮。“怀玉,我们都要向前看。”   “我可以向前看,可你呢?”李怀玉看着她,“如今的这一切,你甘心吗?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安心?”   他又向前凑近一步,“如果你愿意,我……”   “这里好热闹啊。”陆琳琅笑吟吟的声音传来,“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她站在不远处,还是那样微笑明艳的一张脸,身边跟着一身玄衣的高行修。   他长身直立,立在挺拔的柳树下,正喜怒不定地看着她。   苏婵仿佛被刺了一下,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琳琅慢悠悠走到二人面前,“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吗?”   “只是旧识而已。”李怀玉对陆琳琅行了一礼,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仿佛无人看到他刚才的失态。   “哦,我忘了,你们都是西里人。”陆琳琅若有所思道,“京城之内能见上一面,也算有缘。”   苏婵脸色发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腰间传来一道禁锢,她心中一沉,抬起头。   高行修正在看着她,深沉的眸光很锐利,很仔细,仿佛在通过她的脸色揣度她此刻的心绪。   苏婵心中一紧,垂下头去,不动声色地想要躲开他的掌握。可是这次他没有如她所愿,他的力道很大,钳制住了她的进退。   “高将军。”李怀玉站在不远处,淡淡看他。   高行修揽着苏婵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隔空无声打量着,平静的眸光中都让人看不透是什么。   陆琳琅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好了。本公主乏了,就先退了。”   她临走一步,又悠悠道,“苏婵,你跟我来。”   苏婵如获大赦,抬头看向高行修。   他始终看着李怀玉,但是他松开了她。   下一刻,他凑到她眼前,以一种陌生又亲昵的语气轻轻道,“不要乱跑,等我一起回府。嗯?”   说完,他状似无意,捏了捏她的耳朵。   他的眸光却不像他的声音那般温和,余光里李怀玉一直在看着她,苏婵不敢看他的眼,耳垂似乎要烧起来,默默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陆琳琅浅笑一声,苏婵不敢耽误,携着露珠随着她而去了。   很快林荫道只剩下了高行修和李怀玉两人。   两人彼此对视,高行修先开了口,缓缓道,“看来你这半年学到了很多,文官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你已经掌握了精髓。”   李怀玉脸色不变,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什么,直直道,“你竟让她做妾。”   “你如今蟾宫折桂春风得意,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该称呼你为一声李大人了。”   “高行修。”李怀玉直呼他名,一年的磨砺已经让他变得处惊不变,“我说过我会重新站在你面前。”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应该没有忘记吧。”他直直看着他,“如果你给不了阿婵想要的,我会重新把她夺走。”   “没想到清风霁月的李大人,竟然还关心别人家的内人。”高行修嘴角弯了弯,冷冷道,“她已入我高家门,我劝你不要玩火自焚。”   “她只是被迫在你身边,你以为她愿意吗?你这样将她圈在府中,你觉得她真的快乐吗?”李怀玉拔高了音量,“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她心里的人究竟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高行修脸色沉了下来。   他句话他不久前还听过,在他妹妹李怀素的嘴里。   “李怀玉,不要老是强调你自己。”他压下心绪,缓缓道,“无论如何,她都是入了我高家族谱的人,生是我的人,死也要跟我葬在一处。你如今也只能拿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陈年旧事在这里跟我重提,她待在我的身边很好,不需要你过多操心,希望你记住,这是她心甘情愿的决定,无论如何她都选择的是我而不是你。”   李怀玉面色难看了起来。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我劝李大人还是多往前看看,不要天天活在梦里。”高行修看着他的脸色,缓缓道,“至于感情这种东西……她既然跟了我,心,也早晚会是我的。”   这话苏婵刚刚也跟他说过。李怀玉突然觉得心中一紧。   突然间,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好。”李怀玉压住心里的恐慌,不甘心和不服输同时在心里萦绕,他看着高行修,一字一顿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她心里真正的选择。”   高行修冷冷看了李怀玉最后一眼,转身离去了。   .   回府的路上,他骑在马上,一路面沉如水。   露珠吓得小脸有些白,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担忧地看着苏婵不太好的小脸,更不用提马车外将军那快要杀人的脸色。   到了高府,高行修大踏步走在前面,一路无话,他直接去了书房。   哐当一声关门的巨响,露珠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她与站在门外的杜齐默默对视了一眼,杜齐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露珠心有神会,搀着苏婵回了寝室,苏婵也沉默了一路。   月挂中天,露珠心绪不安,看着坐在梳妆台上的苏婵。她已经梳洗完毕,沉默地坐在梳妆台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露珠想了想,试探道,“姐姐,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我去叫一叫将军。”   “不必了。”苏婵淡淡道,“你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露珠不放心,但还是依言退了下去。寝室里只剩下苏婵一个人,她呆坐在梳妆台,静静看着那一动不动的烛火。   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走到柜子里,将最底下压着的那只梅花簪子拿了出来。   自从李怀玉再次将它给了她之后,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她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   今日见到了旧人,她又将它想了起来。他说过这是她为了她自己留的念想,让她永远都不要忘了她自己曾经的样子。   她曾经是什么样子?她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还是以前那样,一点也没有变,可是她却已经变了。   她坐在梳妆台,静静看着手里的梅花簪子,目光里满是伤心。   高行修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披着寒霜而来,阴鸷的脸色还没有消退,手臂撑在门框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听到了响动,脸色一变,下意识将那只簪子藏了起来。   他缓缓走向她,直接问,“手里藏的什么?”   苏婵紧紧捏着手中的簪子,心里一阵阵发沉,“没有什么……”   高行修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将她背后的簪子一把夺了过来。   他看着手里的梅花簪子,面沉如水。   苏婵脸色一白,声音难得带着抹急切和慌乱,“将军!”   高行修死死盯着手中的簪子,他的面色沉的马上要滴出水来。   她看着他吓人的脸色,心中笼上了绝望,软下了声音,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谁给你的东西?”高行修晃了晃手里的簪子,看向她,他的声音很低缓,过于异样的低缓,“嗯?”   苏婵吓得说不出话来。   高行修俯下身,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真是情深义重,你竟然留到了现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苏婵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明明没有发怒,但是没有什么比他此刻的样子更可怕。   他哼了一声。簪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它被一双黑靴缓缓地、用力地碾碎。   苏婵面色发白地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簪子。她被狠狠震慑住了。   “别这样……”她默默摇头,眼眶蓄满了泪。   “怎么?这就心疼了?”高行修捏住她的下巴,他又想起他今日看到的她看向李怀玉的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他幽幽盯着她的泪眼,心中那磅礴的怒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还有什么东西,都给我找出来。”他平静道,“立刻。”   苏婵一动不动,只是拿一双悲愤交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冷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语气缓慢到几近温柔,“快点。否则再被我找到,可不是碾碎这么简单了。”   “没有了。”苏婵静静道,她的声音很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高行修摩挲着她的唇,“你这花言巧语的小嘴,我还该不该相信?”   苏婵闭上眼睛,有眼泪流了下来。   盯着她无声流泪的模样,高行修又想起了李怀玉那一句句的话,他脸色更为难看起来。   “莫要整天对我摆出这张哭脸,你如今又是在为了谁哭?”   “睁开看我!”   苏婵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了他。   她后退几步,冲他吼道,“你走开——不要碰我——”   高行修被她推的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脸上烧出一个洞出来。   “看来我就不该让你去。”他古怪一笑,“让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让你又去见你那旧情郎!”   “对,我是不该去。”苏婵缓缓道,“我这样的身份,就不该出门给你丢人现眼。”   她想起今日那冷嘲热讽的一张张脸,想起李怀素那针针见血的一字一句,想起高行修和陆琳琅并肩而立的画面……她又看向地上那破碎的梅花簪子,就像她如今破碎的自由和人生。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高行修猛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他眼前陡然发黑,平静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苏婵颤抖了声音,几乎是乞求,“将军,你放我回去,可以吗?”   她攥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就像以前那样就好,就把我放在外面,我不需要住到高府,将军以后想要娶什么人纳什么妾都可以……我绝不过来打扰,就再过回以前那样的日子,行吗?”   “你不愿意在这里,还是不愿意跟着我?”高行修慢慢问道,“放你去外面,你是想要见谁?想要找谁?”   “你不要忘了,你已经入我高家族谱,你的纳妾婚书还在我的手里,你想跑?”高行修冷冷道,“你能跑到哪里去?你的爹你不要了吗?”   苏婵哭道,“混蛋!混蛋!”   “我看是时候该提醒你一下,你到底是谁的人。”高行修两眼渐渐发黑,他急促地喘着气,手背青筋暴起,他现在必须要做一些别的事情来控制自己体内的烈火。   他将她扛到了床上,飞快地抛下她,他的身子随即压了上来。   似乎不给她留一丝反应的余地,他开始焦躁又飞快地解开她身上的衣服。   “你放开我——”苏婵不断挣扎,“你就只会这样对我吗?你放开我!混蛋!”   他并不爱她,始终看不起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玩物,一个供他床上享乐的工具,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混蛋——混蛋——”他的力气又大又重,根本就停不下来,她无望地哭喊着,奋力挣开的手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脸上。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高行修微微侧了侧脸。   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苏婵飞快地爬起来,将自己紧紧包裹住,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愤然的眼睛,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高行修慢慢坐了起来,此刻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展现了出来。   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寝室里没有了任何一点声响。   两个人默默坐在床的两侧,高行修低垂着头,没有看她,也没有了接下去的动作。   “我看你需要冷静一下。”   他说完,缓缓从床上起身。   房门砰的一声摔上,是他离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笑死。感觉光写对话去了…… 第52章 第 52 章   ◎……那个李怀玉有什么好◎   “……好久不见。”   “……我知道你会成功的。”   李怀玉静静注视着桌上的茶水。   碗口的热气袅袅升起, 翠绿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一朵一朵悠悠打着卷,有的沉在了碗底,有的飘上了水面。   清澈的茶水之上, 那一双清隽沉默的眼睛随着热气缓缓变幻, 水中倒映出另一双盈盈秋眸。   苏婵的眼。   那一双剪剪秋眸, 看向他时依旧美丽和忧郁, 但是里面却少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些无波无澜的平静。   “怀玉?”有人在叫他。   陆琳琅凑近了他。他抬头, 迎上近在咫尺的明艳娇颜,“你在发什么愣?”   她蹙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差。”   李怀玉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拉远了与陆琳琅的脸,淡淡道, “多谢公主关心。卑职无事。卢大人, 我们继续。”   对面的卢明镇点了点头, 又落下一子。   陆琳琅懒懒地倚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看着李怀玉和卢明镇两个人坐在窗台静默地对弈,还未入夏, 却已经有了几分暑热,宫女站在身后,为她轻轻摇着扇子。   过了很久,李怀玉将棋子收了回去,“卢大人棋艺精湛,下官自愧不如。”   卢明镇摇了摇头, 宽慰道, “半年以来, 你棋艺大涨,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不再是你的对手。”   “卢大人过谦。”   自打卢明镇读过李怀玉的乡试考卷,他就将这个满腹经纶的年轻人记在了心里。如今李怀玉已成翰林院编修,为人平和性格低调,别人的称道他都看在眼里,久而久之,他也生出了对他的赏识之心。   两个人虽是在下棋,但听上去都兴致不高的样子,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   卢明镇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没有收回帕子,只是盯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忧郁的目光若有所思。   “你是西里人吧?”他问李怀玉。   李怀玉愣了愣,“对。”   “西里……江南……”卢明镇喃喃道。   陆琳琅看着眼前两个同样忧郁又伤心的男人。她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站在廊下望着风景,有贴身宫女凑了上来,“殿下,李怀玉的事查清楚了。”   陆琳琅静静看廊外郁郁葱葱的花草,没有说话。   她记得第一次见李怀玉的时候,他跪在满朝的文臣之中,虽是第一次面圣,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怯懦,那种处变不惊的平稳,像是经历了很多才会沉淀出来的气度。他那双俊美又忧郁的眼睛……她那个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忧郁呢?   “不必说了。”陆琳琅悠悠道。   马球会上看到他与苏婵还有高行修之间的互动,她大概就清楚了一切。   “那么苏婵……”   “你以为本公主会和那高行修一样,做出那横刀夺爱的事情吗?”   “他的过往,本公主不在意,我要的是他的以后。”她淡淡道。   “……是。”   “老师那里,再多帮帮忙。”陆琳琅淡淡道,“如果查到苏婵和老师之间真的有关系,无需隐瞒。”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任何人。”   至于高行修……   与生俱来的笃定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掌握一切,但是他忘了人心向来是不可捉摸的东西。他太傲了,也太独了,这样早晚会害死他自己。   .   露珠回想起前几日可怕的一切,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自打将军深夜摔门离去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里半步。   而苏婵也似跟他扛上了似的,这几天很无事发生的一直待在屋里。   两个人谁也不找谁。   这可苦了底下的人。露珠端着撤下的晚膳从苏婵的屋里出来,正好迎上了不远处的小厮,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心有默契地摇摇头。   苏婵映着烛光,坐在灯下绣着东西,神色专注又平静,仿佛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前几日丝毫的痕迹。   她已经连续这样绣了好几天。她将尘封已久的针线和绣筐都找了出来,一整天都坐在这里绣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露珠默默看着,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自打马球会回来后苏婵就闷闷不乐,那一天她见了很多人,有李怀素、有公主、有千金坊掌柜,还有那个探花郎,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人带给了她苦闷。   是那个李怀素吗?只有她的时候她退下了,两人说的话她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感觉两个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很不好,苏婵似乎还发怒了。   说到发怒,露珠没想到将军发起火是那副样子的,虽然一句重话也没有,但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色,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   她以前还羡慕将军对苏婵的宠爱,如今心里不免有些同情。   苏婵的性子那么软和,从来不会发火脸红的人,究竟是怎样才会那样对待将军,她好像看着将军是顶着一个巴掌印出来的……   她以前还觉得将军和苏婵是郎情妾意,两人相貌好,无论在一起做什么,都极为赏心悦目,没想到第一次竟闹到了这个程度。看来这帝王将相家的女人,果然不是好做的,一个不小心就要面临被清理门户的风险……她现在不禁为苏婵的以后担忧。   “姐姐,快点休息吧,仔细伤了眼睛。”她开始劝她。   “马上好了。”苏婵头也没抬,轻柔道。灵巧的芊芊十指穿梭在眼花缭乱的丝线里,露珠看到了苏婵之后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巧的一双手。   高行修下了马,披着一身的月色回府,夜色将他寒霜的脸映的更为肃穆,看上去一脸的心事重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劳心劳力的会议,他飞快地穿过幽长的走廊,直奔书房而去,路过拐角处,看到不远处的一豆灯火,他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顿住。   窗牖上映着一道芊芊的剪影,是她还没睡,似乎在穿针引线。   杜齐跟在身后,望着高行修若有所思的侧脸,想了想,试探道,“……将军,今夜是否还宿在书房?”   似乎是被这道声音所提醒,高行修转了身,很快便离去,“把周奉年和其他人都叫来,未讨论完的事情,今夜继续商议。”   “……是。”   .   又是新的一天。京城街巷依旧人流如织。李怀素从千金坊出来,身后的丫鬟一堆大包小包,她昂着头,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缓缓走在了前面。   不远处的万华楼,临窗的雅间,安荣王饮下了一口茶水,眯了眯眼,将那走在人群中明艳的一抹明黄看在眼里,随意指了指,“那是谁?”   旁边的侍从看了一眼李怀素,心领神会,“回王爷。那是李怀玉的妹妹,李怀素。”   “李怀玉?那个探花郎李怀玉?”   “正是。”   安荣王是皇帝的弟弟,当初皇帝位登九五后,身边的兄弟姐妹都因为各种原因杀的杀废的废,只留下了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十六弟,给了个安荣王的封号。安荣王也不复所托,努力将奢靡享乐发扬光大,成为了真正的闲散王。   “把她弄过来,我玩一玩。”安荣王盯着李怀素,淡淡道。   “王爷,李怀玉如今和公主殿下走得极近,这位又是他的亲妹妹,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侍从提醒。   “怕什么?”安荣王道,“一个小小的编修,我还怕他不成?就算再论的话,她陆琳琅算什么?我还是她叔父呢。”   “派几个人跟着她,把她最近的路线都摸清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到我这里来。”   .   杜齐知道,高行修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喝酒。   他仗着海量,与下属们在一起时也鲜少有喝醉的时候,但只有心情烦闷的时候,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一碗接一碗,仿佛一点也不再节制。   杜齐站在一旁不敢发话,高行修盘腿坐着,酒意让他不再端着姿态,以一种非常随意的方式舒展着,身边的酒坛倒了一个又一个。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端详着手里一条手帕,帕子上面绣了一朵精致的并蒂莲,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样式,他却像是看不够似的,酒意搅的迷离的眼睛久久凝着,拿在手里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杜齐见他起身,身形似乎有些歪斜,忙上前扶住他,“将军!”   他推开他,离开了屋,杜齐一路不放心地尾随他,他虽然酒醉,但头脑依旧清醒,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穿过层层走廊,径直去了苏婵的寝室,目标明确。   杜齐见他进了苏婵的院子,松了口气,遂是放下心来。他没有跟进去。   苏婵这几天有些头疼,睡得极不好,又隐隐觉得有些口渴,露珠早已在耳房睡下了,她下了床,轻轻点了灯,提着灯,掀起珠帘去了外间。   看到外面桌上趴着的黑影时,她几乎是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暗暗的烛光下,高行修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又是不知何时趴在了桌上,他的身上携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趴着,呼吸有些沉。   苏婵提着灯站在远处,蹙眉看他。   想了想,她转身进了卧房,拿出了一条毯子,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动作很轻,她以为不会惊扰到他,但是她低估了一个行军之人的警惕心,披上毯子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苏婵脸色变了变,“……将军?”   高行修扶着额,撑着手臂,缓缓坐了起来。他放了手,抬起脸,眼珠黑黑的,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默默盯着她看。   毯子从他背上滑了下来,逶迤到了地上,苏婵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又忍不住盯着他的颧骨看,他颧骨上的伤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他俊美的面孔再次恢复无损。   他手臂一伸,很轻易就将她拨到了怀里,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苏婵咬着唇,想挣扎,但是他的手已经强硬地箍住了她的腰肢。   他身上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还是令她心悸的感觉,她想起他上一次醉酒时发生的事,心中更加不安,挣扎的力度又大了大。   “将军……”她软下声音,声音有些发颤,实在是很害怕这个时候的他。   “如果你不喜欢,以后就不去……”她听到了他低低的声音。   他只是箍着她,然后就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仿佛为了让她安心,就只是这么抱着她。她又听到他继续低低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婵愣了愣,动作停住了。   高行修紧紧抱着她,她的脖颈似乎能够让他感到凉爽,他埋进去,低低喟叹了一声,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她的肌肤上。   “……那个李怀玉有什么好?”   他喃喃,保持这样一动不动的姿势,然后再也没有了言语。   苏婵低头去看,他不安地蹙着剑眉,似乎是又睡着了。   .   卢明镇站在灵堂里,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灵位。   亡妻。傅宛如。   她的音容笑貌已经慢慢地不记得了,但她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他知道这是她对自己当年的惩罚。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当年是如何眼睁睁地死在了自己面前,那场激流永远带走了她,他派人打捞了三天三夜,她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这几十年他锲而不舍地派人去找,但是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之后他便摆上了她的灵位。   可是看到那张肖似她的脸,他死去的心又开始跳了起来……那个让他确信的死亡,好像变得有了那么一点希望……可是他仍是不敢抱有太大期待,这世上相像的人太多了,并不只有血缘关系一种。   他查了苏婵半年,结果还是没有查到什么出来,他马上就要确信这又是另一场新的失望了。   深沉的夜里,有小厮急急跑了进来,声音打破了静谧,“老爷,老爷——”   过了半天,卢明镇似乎才回过神,他走向小厮,默默翻开了递给他的信笺。   片刻后,他捏紧了信笺。一语不发。   他连手指都是抖的。   “去高府——现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1 23:58:06~2023-05-22 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郑言非、树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 53 章   ◎这一吻轻若羽毛◎   寝室里静悄悄, 浓郁的酒气依旧萦绕不散,有声音从窗牖一下下规律地敲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   高行修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他缓缓从榻上起身,声音敲了三下便停止了。   喝了太多的酒, 头仍有些不舒服, 他蹙了蹙眉, 揉了揉额角, 很快披上外袍, 从床榻上站起,顿了顿,他又回过头, 看了一眼熟睡的苏婵。   她蜷缩在柔软的锦被中,睡的无声无息。   他酒醒之后,睁开眼便看到了抱着自己的她。她坐在他腿上, 微微蹙着秀眉, 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明明是不舒服的, 但还是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他的重量,真是过分的乖顺了……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去, 他也随之躺下了。   她睡着的样子极娴静,浓密的睫毛垂在眼下,像是小扇子似的,他曾在夜里无数次端详过她的睡颜,这个时候的她是不会睁眼看他的,他也就不会看到她眼中的忧郁、悲伤, 失望…她其实不知道, 无论面上隐藏的再好, 但是她的情绪都在她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了。   她睡得这般乖巧,让他有了他们已经和好的错觉,或许她已经消气了……高行修这么想着,起身出了寝室,他的脚步几乎无声。   杜齐在外面等着,看了高行修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卢大人在正堂候着。”   高行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该来的还是来了。半夜匆匆而至,真是有够心急的,这么想着,他不紧不慢去了正堂,杜齐跟在他后面。   桌上的茶一动未动,卢明镇面色发沉,心急如焚地坐在雕花木椅上,听到了缓缓的脚步声,还没等高行修踏进门他就先站起来迎了过去。   “太傅大人。”高行修先向他客气行了一礼,“不知大人有何事,怎么半夜三更到我这里来了。”   “高将军。”卢明镇努力忍住心中的急躁,稳声道,“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和家妾确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深更半夜,怕是有些不方便。”高行修坐了下来,“大人以前从未踏入过高府,今夜有哪些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人海涵。”   “你可知苏婵她!……”卢明镇无意与他打官腔,急急道,“她是我的……”   “苏婵……她是我的女儿!”   高行修剑眉一蹙,缓声道,“苏婵生在江南,她怎么会是大人你的女儿?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这半年以来我查过了,宛如在那场激流中活了下来,一路下了江南,在西里生下了她。”卢明镇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竭力地向他阐述这是一个事实,“她离开卢府的时候,明明已经身怀六甲……若是苏婵的年纪和生辰都对的上,那便就是了……”   高行修:“我只知道她的母亲早已离世,他的父亲姓苏。”   卢明镇:“让我见她一面,见她一面,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人,她已经睡了。”高行修和激动的他简直就是两个反面,缓缓道,“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卢明镇一怔,看着他平静的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高行修没有说话。   卢明镇愤怒起来,那温文尔雅的神色已不在,“怪不得我以前百般试探,你都再三缄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故意拖着我,活生生把她拖成了你的妾!”   “太傅大人。”高行修缓缓道,“你现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苏婵是你的女儿,你刚才的所言都只来自你的假设,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讲,倘若这些真的如大人所言,你觉得苏婵会认你吗?”   卢明镇停住了。   “太傅大人不如讲一讲当初那个激流溺死的一尸两命,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卢府?”   “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或许她也不会希望有人来打搅她平静的生活。”高行修盯着他哑然失色的脸,缓缓道,“她的女儿亦是。”   卢明镇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盯着高行修看了良久,片刻后退后一步,平缓了一下脸色,道,“就算如此……我也会想办法见她的。至于认与不认,我也会给她选择的机会,你不能拦着我。”   “大人想要求证,我不会阻止。”高行修道,“但她已经是我高家的人,是我的内人。这可是陛下下的令,当初大人也是在场的,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你,也没办法违抗皇命的吧。”   “高行修,你这…!”卢明镇差点控制不住。   “更深露重,我送大人。”高行修站了起来。   “不必!”卢明镇气冲冲挥袖,走到门槛前,他又回过头,怒视着他。   “高将军。”他叫他。   “我卢家的人,可不会给你做妾!”   .   苏婵是在帐中醒过来的。   她记得她口渴倒水,看到了趴在桌上睡着的高行修,然后他醒了,抱着她不肯让她走,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的话……后面的事她就不记得了,但是如今自己又醒在了榻上。   那酒气还在若有若无,她坐在床上,有一点恍惚。   她收拾好床榻,洗漱完毕,开了门,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她今日穿了一身蕈紫色的纱裙,整个人清丽婉约,一阵清风吹起纤细的腰肢间的衣带,柔美的宛如一只穿花蝴蝶。   落在高行修的眼里,便是这般光景。   卢明镇走了之后,高行修便一直待在正堂里,坐到了天明,直到杜齐来催,他才回到内院,准备更衣去上朝,穿过廊道的脚步在看到她时生生停住了,就这么立在不远处,静静打量着她。   苏婵伸了一个懒腰,目光一转,也看向了不远处正盯着她看的高行修。   她放下了手,有些赧,朝他福了福身子,“将军。”   高行修嗯了一声,索性改了路线,径直来到了她的院里,走近屋里坐了下来。   苏婵只得跟了进去,硬着头皮问,“将军用过早膳没有?”   “未曾。”   “那我让人传早膳过来,将军吃一些?”   他嗯了一声,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苏婵叫来露珠,叮嘱了她一些什么,然后露珠下去了。过了半烛香后,有小厮将早膳传了进来。   很简单,是一些清汤小菜,只是略显清淡了。   苏婵跟他不说话待了半烛香的时间,正尴尬的不知道做什么好,见到早膳摆了过来,忙将碗筷布好,她想了想,将一碗清粥轻轻推到了他面前。   高行修抬起眼,看了看她。   “还是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她垂着眼,小声道,“对身体不好。”   高行修蹙了蹙眉。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拿起了汤匙,开始默默喝起了碗里的清粥。   温热的粥放到唇边的时候,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   他吃饭的速度一向很快,片刻后,见他放下了筷箸要起身的样子,苏婵不敢耽误,忙跟着他一起起身,他快速地洗漱,又径直进了寝室,他平时一向是宿在这里的,小厮已经将官服呈了进来,他随意拾起官服,苏婵看他正在一件一件地剥落身上的衣服,忙侧了侧身子不去看,等他快速地着装完成后,她又凑过去,帮他正好腰带,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他长臂伸展,任她仔细地整理着,看了又看,他长身俯下,轻轻亲了亲她的脸。   这一吻轻若羽毛。苏婵怔了怔。   “过几日带你去看花灯。”   他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   他这温和的语气,好像前几天的事情全部烟消云散了似的……苏婵揣度着他此刻的心情,忍不住开了口,“将军,我今日……想出门见一见阿爹,可以吗?”   高行修顿住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苏大,但是却忍不住想起了卢明镇的那一张脸。见他半晌没回应,苏婵心中一沉,以为他是不乐意,随后淡淡的声音便响起,“去吧。”   “多带些下人,注意安全。”   苏婵心中一松,点了点头,“嗯。我晓得的。”   高行修抬脚跨上马,又忍不住转过身,看了苏婵一眼。   她正站在门外,乖顺地目送着他,那样子看着真像个十足十的贤妻。   她看着他回头,唇角弯了弯,对他笑了笑。   高行修盯了她一眼,很快转过身去,踢了下马肚子离开了,杜齐随在他后面。   .   苏婵这几日一直很想念苏大。   马车停在宅院外,看到苏大后,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苏大抱着眼睛红红的苏婵,心疼道,“怎么了阿婵,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什么也没有。”苏婵连忙止住泪意,笑道,“阿爹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我怎么可能忘呢?今日可是我家乖女儿的生辰啊。”苏大笑了,“我今日可是一大早就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边的。”   院子里的下人们看到苏婵来了,都恭敬地对她行礼。苏婵看了看这亮堂堂的院子,又看了一眼苏大红光满面的一张脸,心里也放了心,看来阿爹在这里待的是不错的。   她捏了捏苏大的衣袖,“爹,您这身衣服都旧了,我给您再做一身新的吧。”   “用不着。”苏大笑吟吟道,“我穿着这身挺好的,这里吃穿不愁的,哪用得着你亲自做啊,再说上次你不是刚给我做了一身新的吗?”   “我想多给您做几身嘛。”苏婵撒娇道,“您是嫌弃女儿的手艺了?”   “怎么会!”苏大连忙道,“我女儿的手艺,就是放在这里最好的绣坊里,那也是顶顶出挑的!”   苏婵笑了笑。   “说起来,来到京城这么久,我还没好好出去看一看……”苏大有些惋惜。   苏婵听得有些愧疚。   以前和露珠去千金坊,她都是瞒着苏大的,并没有让他跟着。想着阿爹自打来京城便一直困顿在这里,她很不是滋味。   一旁的露珠看她伤心,提议道,“姐姐,不如今日就出去吃吧?正好带着老爷好好逛一逛。”   “好啊!”苏大欣喜,“咱也看看这京城的繁华!”   苏婵有些顾虑地看了看随她出来的下人们。   这不是她说了算的,一切还得看高行修的意思,她只是让她到这里来,可没说让她随便出去……   下人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露珠看着他们,有些不满,叉腰道,“怎么?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妻妾不能出街吃酒的道理!将军也是这么吩咐你们的吗?今日可是姐姐的生辰!等将军回来,我定要好好向他禀报…”   下人们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   美人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灿烂的舞台,楼上各处均可观望。不少达官贵人坐于楼上高台,还有一些隐匿在各个楼角的雅座,透过珠帘可以俯瞰到整个楼下。拍手声,鼓掌声,酒香气,不绝于耳。   李怀素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雪一样的肌肤上处处显着一道又一道的红痕,在提醒着她刚刚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暴虐。   一套华丽的新衣扔在了她的身上,安荣王餍足地叹了口气,俯下身,摸了摸她发抖的小脸,“小美人儿,你该知道我是谁,我劝你不要做一些以卵击石的傻事,到时候让人知道你这个未出阁的女郎清白无损,那可就不好看了……你若是乖一些,那就好好让我高兴了,到时候说不定,王府还能许你一个侧妃之位。回去之后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懂了吗?”   李怀素死死咬着牙,眼泪在眼中晃动。   “明日继续给我过来,不要耍心思,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苏大和苏婵被露珠带到了万华楼,三人被眼前的一切看的眼花缭乱,一路上苏大都在不住地赞叹。   “妈呀……这么大的酒楼…我还没有见过呢……”   “这是咱们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叫做万华楼。听说就连宫里的公主王爷,也都是这里的常客。”露珠有些得意,“奴婢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进来呢,可真是开眼了呢……”   有小厮模样的小二迎了上来,往苏婵身上华贵的衣服上扫了扫,忙端着一张笑脸,引几人上楼。   三人一路上楼,与脚步匆匆的李怀素匆匆撞上,她似乎有些失魂落魄,身子一歪,不小心跌到了苏婵的身上。   苏婵迎面与她目光相对。   她蹙了蹙眉,目光一沉,“你怎么在这里?”   李怀素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急匆匆便走了,她的脸色看上去很狼狈。   苏大皱眉看李怀素的背影,“阿婵,刚才那人,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没事阿爹。”苏婵笑了笑,刻意回避掉这个话题,“我们上去吧。”   李怀素没有走远,她还站在楼下,像一个幽魂似的,死死盯着苏婵几人的背影,看着她紫色的衣裙渐行渐远,她狠狠咬着唇,唇上咬出了血,那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烧一个洞出来。   安荣王心情大好,此刻正浑身慵懒地躺在软塌上听美人弹曲呢,很快珠帘一动,李怀素沉着一张脸又进来了。   “小美人儿,你怎么又来了?”安荣王意外地笑了笑。   李怀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身边,往雅间窗外指了指。   “王爷,那个人您看到了吗?”   安荣王望向窗外,正好看到了款款而行的苏婵。   他眼睛眯了眯,慵懒的坐姿直了起来,看了苏婵半天,没有说话。   “她是高行修的妾。”   安荣王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婵,他想起来了寿宴上高行修执意求娶的那个人,想来这个就是他嘴里的那个江南女子。   他一直盯着苏婵,悠悠道,“真是一个美人……”   李怀素脸色阴暗地看着安荣王的侧脸,默默道,“王爷喜欢的话,她也可以是您的枕边人。”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让女主认爹,是做了两手准备。首先他是相信女主不会认卢明镇这个亲爹的,但是万一要是女主真的认了的话,她入了卢府,以卢府那样的书香清流大家,极大概率是不会把女主嫁给高家的,所以他就把这件事干脆拖到了纳妾之后。   这个行为确实狗。啧啧。 第54章 第 54 章   ◎花灯会◎   三人坐在万华楼, 望着外面纸醉金迷的一切。   京城毋庸置疑是繁华的,这里的一切他们在西里都没有见过,但是这样的繁华也是让她感到陌生的。   雅间内,苏婵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 又看了一眼低头津津有味吃着佳肴的苏大, 忍了又忍, 轻飘飘问了一句, “阿爹, 您……想不想回西里?”   话未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苏大抬起头,诧异道, “怎么了闺女?你是不是想家了?”   苏婵顿了顿,轻轻一笑,“或许吧……我可能有些想娘了。”   苏大停下了动作。   他苦笑一声, 感慨道, “我最近也会时常梦到你娘。”   “阿爹……”苏婵怔怔看着苏大脸上笑起来的皱褶, 他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阿爹老了,她心中泛起一阵酸,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若不是因为自己, 阿爹不会背井离乡跟着自己离开西里,她对不起他。   她愣了愣,突然又想起另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太傅大人……   她有些奇怪,她好像总是时不时想起他来,明明她们只有一面之缘……   苏大喝了一些酒, 有些醉眼惺忪。他看着苏婵。   他亲手养大了十八年的女儿, 他乖巧又懂事的女儿, 他和宛如的女儿……她已经出落的越来越美丽,她的美丽沾染了几分宛如的影子,让他隐隐约约恍惚了几分。此刻的她坐在他对面,就仿佛是宛如坐在他眼前。   苏大眼眶泛起酸。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枯黄瘦弱的她昏倒在路边,他挤在一群人之中,听着一群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慢慢睁开了眼,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她是那样的羸弱,可是那双眼睛又是那么的美丽。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道声音在指引着他,他立在人群中没有动,等到周围人全部散尽,他也一动不动,没有走。   他最终带走了她。   他问她从哪里来,她只说京城,其他的怎么也不肯说了。他知道她是怕的。她那个时候已经病得很重,浑身瘦的厉害,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从京城颠簸到江南来的,他只是觉得她可怜。   他就这样一天天养着她,虽然艰苦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但是他毫无怨言。   她慢慢脱离了枯黄,越来越绽放出本来的面貌,他才发现原来她是那样的美丽……他在一天天中渐渐自惭形秽,等到她伤好之后,他提出让她离开。   “我家里很穷,我…长得也不好看,你走吧,回去之后好好过日子。”   但是她没有选择走。她留在了他身边。   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分毫不介意,只是欣喜若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娶上一个这样漂亮的媳妇,两人很快结为了夫妻,不久后她生下了苏婵。   面对周围人明里暗里的嘲讽,他什么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东西,他的宛如,以及他的苏婵。尽管此后两人再也生不出一儿半女,尽管长大的苏婵出落的越来越不像他,但她就是他的女儿,是他和宛如的女儿。   宛如最后是带着伤病离世的,她的勤劳和乐观让这个家焕然一新,但是这美好太短暂了……她死的时候,他和六岁的苏婵跪在她身边,哭的泣不成声。她那个时候已经很虚弱,眼泪从眼角无声流下来,他知道她是不放心他们,不放心苏婵,她或许也是有遗憾的,因为在弥留之际,他听到她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明镇……明镇……”   他知道,她或许是在喊那个让她伤心了一辈子的名字,而那个人在遥远的京城。   她曾经一辈子也不让苏婵踏足的地方,他们最终还是来了。他知道已经对不起她,她嘱咐过他的话,他一样也没有兑现。她九泉之下必是对他失望至极的。   苏大看着眼前已经满十八岁的苏婵,心中感慨良多。   “阿婵。”他慢慢叫她。   “……其实有些事我应该早该跟你讲,这本是我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的话。”苏大静静看着眼前这张肖似宛如的脸。   她已经嫁了人,她已经长大,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她有权利知道。   宛如应该不会怪他的。反正她已经对他失望……索性,就再多一件吧。   .   从万华楼出来,又送回了苏大,苏婵慢慢坐回到马车上,缓缓行在回往高府的路。   脑海中还不断响着苏大对她说的话……她脸上愣愣的,一路面无表情。   露珠坐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马车在半路停住了。前面有一辆马车挡在了路上。   马车骤然停住,苏婵回过神来,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露珠掀起车帘,面前的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人,苏婵茫然地看着,是那张她会时不时想起来的脸,那个曾经在千金坊有着一面之缘的男人。   .   高行修今日回府有些晚,他径直先去了书房,有下人通知他苏婵已经回来。   他放下心来,先独自处理了一会公务,等到月挂中天的时候,他看了看天色,不急不缓地去到苏婵的房间。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似乎已经沉睡。他蹙了蹙眉,院子里只亮着寝室里一盏灯,他走近屋子掀起珠帘,苏婵正坐在灯下刺绣。   他站在门边,盯着她柔和的侧脸看了一会。她没有抬头,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来。   他突然想起来好像自打来了京城,她就没有怎么刺绣了。他静静走了进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在等将军。”   高行修轻轻哦了一声,来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垂下身子,看着她手里的刺绣一会,“很晚了,伤眼睛。”   苏婵放下了刺绣,仿佛是听了他的话。高行修离开了她,坐在了床上。   他刚坐在床上不久,她轻轻的声音便传来,“我今日见到了太傅大人。”   高行修顿住动作,他蹙了蹙眉。   她背对着他,没有动,“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高行修没有说话。   苏婵转过身,静静看着他。   她的眼珠很黑,很平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为什么不告诉我?”   见他始终没说话,她站起身,忍不住走到他面前,更加逼近地注视着他,“你回答我啊。”   高行修面色平静无波,他的声音和他的面色一般平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婵怔住了。   高行修缓缓道,“如果告诉了你,告诉你其实你的身体里流着的是他的血,告诉你其实你们是父女,那又怎么样?如果我不告诉你,如果别人不告诉你,你们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你见了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行礼,称他一句太傅大人。他不闻不问你二十年,一句简简单单的血缘关系,就能让你们的关系有所改变了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婵脸色苍白,他不疾不徐的话差点有一刻让她怀疑自己对他的质疑,但是她忍住了。   她盯着他,眼角渐渐发红,“那你至少也该告诉我,不应该把我蒙在鼓里……”   高行修沉默。   “我有知道的权利……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什么都不配知道?”   高行修面色发沉。   苏婵笑了笑,烛光映在她苍白的一张脸上,这一刻的她有着一股惊人的美丽,不顾一切的,令人惊艳的。她与他默默对视着。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就是你养在高府的一个宠物?让你高兴让你笑……”   “闭嘴。”高行修冷声道。   “难道不是吗?”苏婵没有理会他的不满,她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但是这一刻的她,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让他有些晃神,“你不让我出门,也是这个原因吗?是不是我就该一点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就该安安分分地永远守着你……”   高行修平声道,“外面很危险,我是在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我的安全……我的安全……可我的危险几乎都是你给我的。”   高行修蹙眉不语。   他忍下心绪,缓缓道,“很晚了,我们不提这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婵没有动,那双眼睛出奇的黑,眼中有着审视的冷漠。   她想起今日对苏大说的话,她问他想不想回到西里去。她在想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细细究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一旦冒了头,就深深地在心里扎了根。   也许在高府一复一日的日子成了滋养它的温床,她现在无比怀念西里的小桥流水,他们那破旧的老房子,那里的风都是静谧的,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今日是我生辰。”她缓缓道。   高行修愣了一愣,他脸色一变,声音有些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没有必要。”   他顿住。   “因为没有必要。”苏婵缓缓道,“将军日理万机,我也不想给将军带来任何困扰。有些事将军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苦告诉将军?”   高行修哑口无言。   半晌后,他脸色缓了又缓,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就因为见了个卢明镇,让你有这么大的情绪?”   “就因为见了卢明镇……”苏婵喃喃道,“再怎么样我与他都是有不可改变的血缘关系,在你眼里或许这种关系什么也不是…是吗?到底这世上有什么是你所在意的?”   “你冷静一下。”她那冷漠的眼神和平淡的声音都让他有些受不了,高行修缓缓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不与你争辩。”   “你想要什么?阿婵。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吗?”苏婵缓缓问。   “你先说。”   “我想要离开高府,可以吗?将军。”   高行修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几乎是咬着牙,缓缓道,“只这一条,不准。”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苏婵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她静静嗯了一声,“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她坐了下来,“我累了,将军请走吧。”   高行修面色一阵阵发沉,盯着她不语。   “西里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缓缓问。   苏婵垂着脸,声音很轻,仿佛也在求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   他盯着她的侧脸,倾了倾身子,伸手想要去抚摸她,被她侧过脸去。   “我要睡了。”她平静道。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脸。   “我可以让你出府……你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但是要记得回来。”他缓缓道。   苏婵闭上了眼,她知道他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她惊讶于自己与他平静对峙了这么久,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想哭。   他看了看她,轻轻凑近她,将她揽在了怀里,外面的天还没有黑,今日还没有结束。   “你的生辰,还没有过去。”他静静道,“还有什么心愿?”   苏婵没有说话。她最想的心愿他都实现不了。   她从前习以为常的自由,如今在他这里竟然成了赏赐。她还得假意感激,对他说一声谢谢。   “明日带你去看灯。”他吻了吻她的脸。   .   花灯会果然很盛大。一盏盏的花灯沿江而亮,烟花一朵一朵地盛开在夜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还有有名的花魁在游街舞蹈,引起一阵骚乱。   苏婵携着露珠,挽着身边的苏大,三人喜气洋洋地沿江赏着花灯。高行修缓缓走在最前面,不用他吩咐什么,自有身边的护卫为他们开道。   她盯着他高挺冷峻的背影。   他好像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始终淡淡地不离开,自始至终都走在最前面,这倒是难得给了他们三人融洽的相处机会。   很快杜齐匆匆赶来,附在高行修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立刻便要动身离开。临走之前,他与她的目光对上。   他看着她,对她道,“我有事先走一步,我让人留在这里。早点回去。”   苏婵心中一动,对他点了点头。   他似乎有什么急事,走得很快,他们三人又慢悠悠走了一会,苏婵不住看着外面的天色。   “有刺客——”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有人飞快地冲到人群之中,引起一阵剧烈的骚乱。 第55章 第 55 章   ◎你得跟我在一起,他就不敢动我◎   再见到苏婵时, 卢明镇心情可谓是复杂百味。   明明已经与她相隔了十几年的时光,可当得知她真的是自己女儿的那一刻,他片刻都不想再耽搁。   再次见到她时,他很想从容地上前与她问候, 就像在千金坊时初见那样, 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激动、愧疚、怅然……种种情绪包裹着他,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连与她开口说一句话都变得十分艰难。   那个时候,是苏婵平静地福身,向他行了一礼。   “太傅大人。”   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卢明镇掀起车帘, 望着眼前喧闹的京城。今夜是花灯节,繁星如幕,烟花在夜幕中一朵朵盛开, 江边的花灯一盏盏浮动着, 如同一条发光的游龙, 众人言笑晏晏、摩肩接踵,尽享天伦之乐…他静静地望着。   “……太傅大人一定是搞错了,刚才的话, 妾身就当做没有听到过。”   “……妾身的父亲,从始至终只有苏大一人。”   苏婵的话至今还回荡在他耳边,字字清晰。   当真是宛如的女儿,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不显山不露水,可是那眼中的倔强和执拗是骗不了人的。她不认自己这个爹, 也是应该的, 这是他早已想到的结果, 是他应得的惩罚。   下人们已经将苏婵的行迹搜寻来,卢明镇离开了马车,登高望远,在人群中顺着方位默默寻找着她,很快便找到了。他远远站着,一动不动注视她的身影。   今日没有宵禁,也无需遮面,所有的女郎都大方地丢下了幕僚,显露出一张张姣好的面孔出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杏粉色的衣裙,在人群中犹如一朵娇柔的花瓣。她生的很美,和宛如一样……找她并不需要太多的功夫。   这样的花灯节,至少能够离她近一点……他知道高行修今夜会带她出来,而那男人也确实站在她身前,缓缓往前走着,他个子高挑,身姿挺直,乌泱泱的众人之中再没有比他要高的了,人群中的他甚至比苏婵还要好找。苏婵跟在他身后,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贴身的丫鬟模样的女郎,另一边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或许他就是苏婵嘴里的阿爹,那个宛如后半辈子跟了的男人。卢明镇默默盯着他。   过了一会,高行修急急离开了,卢明镇目光一转,远远盯着高行修的沉俊背影,面色缓缓发起沉。   .   高行修走后,苏婵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她携着苏大,挽着露珠,随着人流缓缓向前走着,不时观察着周围,眼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灯节的人很多,差不多半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她知道今夜没有宵禁,街上人挤人,难免人多眼杂,发生些混乱也是难免的。高行修虽然走了,但是只有杜齐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周围的护卫一个也没有少。她不住地观察着四周,视线带着些清醒和紧绷,有些突如其来的大胆想法正在默默滋生。   或许今夜她可以逃走,带着阿爹一起。   “有刺客——有刺客——”   人群爆发出尖叫声,开始一阵激烈的骚乱,层层护卫立刻警戒地将她护在身后,苏大拉着她往街边退散,“这是怎么了?”   周围开始有人心有余悸地议论,“听说今夜有人行刺太子殿下……是个从天牢里逃出来的犯人,还是朝廷命官呢……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逃了出来。”   “那太子殿下没事吧?”   “没事,幸亏高将军神兵天降,救驾的及时,据说好像是替太子挡了一剑……”   苏婵脸色变了变。   她望着茫茫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惶恐紧张的神色,她空茫地望着四周……   他们嘴里的高将军,是高行修吗?他受伤了?   她有些紧张,突然不是滋味。   “现在京城已经重兵把守,层层围堵,满城抓捕这个刺客……估计这花灯节啊,也得不欢而散咯……”   苏婵的心又凉了半截。   “夫人,如今有些混乱,为了安全考虑,咱们还是早点回府吧。”有护卫提议。   苏婵默默观察着四周,没有说什么。她现在觉得自己需要一匹马,有了一匹快马,或许她就能带着苏大逃出去,或者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跌到水里去……她看着那护城河,默默拉着苏大往那边走。   人群又突然往这里大规模涌了过来,前面又不知发生了什么骚乱,护卫们队形一时有些冲散,苏婵心中一急,赶紧拽着苏大见缝插针准备跑。不料这时却不知被什么人一把抓进了马车里。   卢明镇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追上了苏婵,他手下的护卫将她一把抓进了马车里,事态紧急,一时动作也有些粗鲁,高府的护卫见状马上拔剑上前,下一刻就要刀剑相向,卢明镇适时地出了马车,不怒自威的往众人身上一扫,“好好看看我是谁,我与苏姑娘有话要讲,你们将军也是同意的了,你们胆敢对我拔剑?”   护卫们面面相觑,放下剑,对卢明镇恭敬行了一礼,站在马车外守卫着。苏大和露珠不明所以,两人焦急地候在马车外面,可是没有一人与他们说明这是什么情况。   马车里。卢明镇看着苏婵,语气有些不善,“你刚才想干什么?你想跑吗?”   苏婵没有看他,语气有些生硬,“……这不管您的事。”   卢明镇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好,他缓了缓,平声道,“……我那天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又想起了那日与苏婵的对话,他那日问了她一个问题,他问她是否真的愿意作为妾待在高行修身边一辈子,她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看到了她当时的眼睛,忧伤的一双眸子里有失意、有黯淡,他从她的眼睛里明白了她不甘于此。她果然是不想待在高府。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卢明镇缓缓道,“你以为这是哪里?今夜又是个什么情形?”   “今夜满城戒备,你一无通关文牒,二无身契,要走是插翅难飞。何况高行修手眼通天,他找你是易如反掌,你看看你周围的护卫,恐怕你连这个花灯节都走不了,他便已经将你擒拿。”   苏婵脸色白了下来。   “你果然和你娘一样,都是不安分的……”卢明镇淡淡道,但是听上去没有责备的意思,甚至还有一丝宠溺,“但是这里可不是随心所欲的西里,这是皇城,处处都有重兵和眼线。今夜之事,若不是我拦你及时,恐怕你早已被高行修扣了起来。他是什么人?一旦败露你便再无出去的可能,你此生想要出府更是无望。”   苏婵听他这一番分析,既暗暗惭愧自己的莽撞,又有了一丝庆幸。   “你不想承认也罢,但你就是我的女儿。”卢明镇盯着她,“让你脱离高府是必然的,高行修使用卑鄙手段迫你,我早晚要跟他好好算这笔账……我不会允许让你做他的妾,此事我来想办法。”   苏婵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然后呢?”她开口问。   卢明镇脸色沉了沉。   “是不是让我脱离了高府,又让我入卢府?”   “太傅大人。”她看着卢明镇,缓缓道,“上一次我已经跟您讲得很明白。”   “阿婵,以前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释!”卢明镇急急道,“我已经错过你十八年,我不能再失去你。只要你入了卢府,你就是卢府的嫡女,我会亲自向陛下请旨,断了你和高家的婚事,重新给你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我姓苏,我只有一个爹,就是苏大;我的家乡只有一个,就是西里。”苏婵缓缓道,“无论是高府,还是卢府,我都不想去。我不是你们用来争夺的物件。”   卢明镇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多谢太傅大人,我并不需要您的帮助。”苏婵淡淡道,“妾身告辞。”   “阿婵!”卢明镇叫住她。   “请原谅我……我只是很想念你。”卢明镇深深看着她,他忧郁的眼眶似乎有些光点,“我很想念宛如,也很想你……请你理解,我如今的心情……如果刚才我说了让你不舒服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苏婵看着他的神色,一时也有些怔住。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垂下头,心间突然泛上一点酸。   “以后不要拒绝见我,好吗?”卢明镇缓缓道,“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   苏婵没有说话。   “外面的那个人,就是你的…阿爹是吗?”卢明镇顿了一顿,声音有些苦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聊一聊,可以吗?”   “我在万华楼等他。”   .   陆琳琅的华丽车辇缓缓行在人群中,一路洋洋洒洒。   忽然间,她抬了抬手,吩咐身边人停了停。她看到了人群中的李怀玉。   李怀玉带着李怀素,身边携着李母,三人挤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李母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今日难得出了宅门,她被丫鬟盛装打扮了一下。她的中风经过一段日子的精心调理好多了,如今李怀玉有了出息,她也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身边有着丫鬟服侍着,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她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她现在就是遗憾不能回到西里,真该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李家现在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苏婵,她现在想想当初给她那样子下跪,只恨当时怎么没把苏大一下子摔死。   “公主驾到——”远远有人高喊,众人纷纷行礼跪拜,人群一浪接一浪地低了下去。陆琳琅坐在车辇上,如同神仙妃子一般不可逼视,她径直来到李怀玉身边。   “参见殿下。”李怀玉朝她行礼。   “今日是带着家人来赏灯吗?真是有闲情雅致。”陆琳琅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看着李怀玉的目光很是妩媚,仿佛其他人都不在她的眼里一样,她只是看着李怀玉一个人。   “殿下谬赞。”李怀玉倒是很谦和,他始终对她都是谦和有礼的。   李母和李怀素一道随着众人向她行礼,她忍不住抬头看陆琳琅。   她就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生的倒是有些美的,虽说能尚公主是天大的荣耀,只不过性格看着有些太嚣张,看看那车辇和个跟着的一群宫女侍卫的,也太过奢靡了些,而且听说公主嫁人都是不允许纳妾的,要是日后怀玉真的娶了她,万一两人闹不和,她的怀玉该怎么办。   “这是家母。这是家妹。”李怀玉向陆琳琅介绍,打断了李母的沉思。   “快请起。”陆琳琅笑道,淡淡看了李怀素一眼,“李怀素是吧,我们马球会上见过的。”   李怀素想起当时被陆琳琅晾在一边的情景,还是忍下了,她笑颜如花,“民女参加公主殿下。”   陆琳琅又淡淡扫了一眼李母,笑了笑,“这位是你的母亲?”   这公主连车辇也不下,当真是不懂礼数。李母心中很不满,没有抬头回应,声音有些沉闷道,“民妇参见公主殿下。”   陆琳琅弯了弯嘴角。   “听说你们是西里来的,这京城想必还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看,今夜花灯节,请怀玉带你们好好玩玩吧。”   “不辱殿下所托。”李怀玉道。   陆琳琅笑了笑,很快又坐着车辇离去了。   等到走远了,陆琳琅脸上的笑放了下来,她望着层层叠叠的花灯,“你看到李怀玉母亲的眼神了吗?”   身边的宫女:“看到了。”   “虽然表面恭敬,实则内心倨傲,说不定她心里还在想,她的儿子可真是优秀,就连当今的公主都这么喜欢他,她很与有荣焉。”   要是日后真的下嫁到了李家,难道还要被这种人压一头?   陆琳琅冷笑。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公主,就连父皇她都没有看脸色过,她一个李怀玉的娘又算得了什么?她是喜欢李怀玉,又不是喜欢她。   过了一会,李怀玉发现身边没有了李怀素的身影。   “妹妹呢?”   李母还在想着刚刚离去的陆琳琅,心中有些复杂,瓮声瓮气道,“管她呢,反正身边有丫鬟陪着,丢不了的。”   李怀玉却是不放心,“这里人多眼杂,我去找一找。”   另一边。苏大被卢明镇单独叫走了,苏婵心里空落落的,心里莫名的不安。   他们两人会聊些什么呢?多半是些关于娘的事情吧……她真不该顺了苏大的意没有跟去的。   她怔怔走着,正寻思着一些事,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有人飞快地冲了过来,人群引起一阵剧烈的骚乱。   护卫立刻护着两人,苏婵护着露珠,很快几人被人群挤得不成样子,混乱之中苏婵好像看到了李怀玉,他也在人群中愣愣看着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不顾露珠的叫喊,来人目标明确地带走了她。他的身法很是凌厉,几位护卫竟然也没有制住他,被他飞快地掠走。   “阿婵——”她听到了李怀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你跟我走。”苏婵挣扎间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愣了一愣,似乎感觉这声音有些若有相识。   他带她飞快地略过人群,她回头,看向他蒙着脸的一双眼睛,她好像在高行修身边见过这一双眼睛……她想起来了,是他身边的那个校尉。   “是你!”她惊呼。   “杨修文已经伏法,我好不容易将他劫了出来……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我不能死,你得跟我在一起,高行修他不敢轻易动我……”李校尉急急道。   护卫很快追了过来,李校尉猛地吹了一声口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纷纷而来,与护卫飞快缠斗在了一起。   李怀玉心中一寒,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李母焦急地阻止他,但是被他一把挥开,她心急如焚,只能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而去。   有几个黑衣人突然倒地,身上插着箭矢。   远远的一边,陆琳琅站在车辇上,手中拿着弓箭,华服猎猎,眉目飞扬。   “杀。”她不大不小的一个字,隔着滚滚人流,却让李母莫名地胆寒起来。   这个公主,还会杀人!   李母一个愣神,李怀玉已经追了过去,她眼睁睁看着李怀玉随着黑衣人和苏婵而去。   “怀玉——”她肝胆俱裂。   陆琳琅匆匆赶来时,花灯会已经乱作了一团,人群纷纷跑散,只剩下了哭哭啼啼的李母和露珠,苏婵和李怀玉两人全部不为所踪。   很快身边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高行修带着人马匆匆赶来了。他风尘仆仆,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他坐在马上,略略扫了一圈,看到了一地的死尸和血,鹰眼在众人之中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苏婵,他的神色下一刻冷了下来,凌厉的吓人。   他飞快地下马,陆琳琅已经冲他跑了过去,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   她狠狠瞪着他,几乎是嘶吼。   “去救怀玉——快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4 23:59:21~2023-05-25 23: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6878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 56 章   ◎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   苏婵不知道李校尉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周围全是呼呼的风声, 李校尉驾着马,带着她一路疾驰。她被他受制于怀,眼中一片黑暗,想要挣扎却被他结结实实地反手绑了起来, 她便一动不能动了。两人很快远离了花灯会, 一路疾驰而行。   李校尉用力地甩着马鞭, 急急道, “高行修视你为眼珠一般, 我今日横竖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只要有你在,我一定能逃出去, 一定会。”   像是为了安慰内心的不安一般,他把最后这句话说了两遍。   苏婵听得却是心中一寒。   自己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命罢了,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别人拿捏高行修的把柄。她也从不这么认为。   身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有人在急促喊着她的名字。   苏婵茫然地睁了睁眼。随即传来了李校尉的冷笑声。   “这位难道就是你差点成婚的那位好郎君?”李校尉嘲弄道, “我倒也知道这位探花郎的名号, 听说公主殿下很喜欢他……你差点要成婚的男人说不定日后还会变成皇帝的女婿,不知你心里作何感想?”   苏婵焦急道,“不要伤他, 这不关他的事!”   “倒是个紧咬不放的,这就让他和你一起下黄泉。”   李怀玉很快追了上来,“你放了苏婵!阿婵!”   校尉飞快地朝他扔了一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李怀玉哪里是他的对手,躲闪不及之间被他刺中左肩, 苏婵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闷痛声。   “怀玉——”她脸色大变, 却无法回头去看, 只能急声对李校尉道,“他跟我不一样,你若是伤了他,有人不会放过你的——”   她还没说完,脖子便被他一把掐住,她两眼一黑,简直要喘不上气。   又行了片刻,李校尉飞快下了马,连拖带拽地扯着她下马,苏婵双手被缚,只能任由被他拖着往前走,手臂都快要被他扯的脱臼。她终于重见光明,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山坡。   她不知身在何处,很快马蹄声又追上来。   李怀玉捂着流血的左肩,飞快下了马,“你放了阿婵——”   苏婵看到他肩上的伤,脸色都吓白了,她被李校尉捂住了嘴,只能不住地冲怀玉摇头,试图不要让他过来。   李校尉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来了。”   苏婵忽然心中一惊,不明白他口中的来了是什么意思。   很快有铁蹄甲胄之声传来,似乎越来越快,浩浩荡荡宛如乌云过境。   等到高行修赶来时,苏婵和李怀玉已经跪在崖间,两人被李校尉双双制住,咽喉处各自抵着利器。   高行修身形冷峻,周身如同铺了一层银霜。   他收住缰绳,冷眼睥睨李校尉,“能劫了杨修文的狱,我倒是小看了你,我倒是不知道我身边一直藏着这样一号人物,他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为他卖命,黄泉路上也要不惜跟他做个伴。”   说完之后,他朝苏婵淡淡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神色无波无澜。   对上他冰冷的视线,苏婵莫名怔了一下。   他的眼神冷酷的吓人,全然看不到往日的半分温情,她竟然感到有些微微发寒。   李校尉呵笑了一声,“他们唾手就可得一切,我们浴血拼杀,又换来了什么?我用命拼来的前程,又得到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了,有什么错?”   “这倒是说的有理。”高行修缓缓道,“那既然如此,你可以一开始便好好读书科举,也能搏一个前程,可你的能力也只配待在军营里,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又要左右逢源攀附那杨修文,我的营里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二心。”   “你可知那杨修文要做什么?勾结北狄,行刺太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如今北狄的刺客尽数擒拿,杨修文也已伏诛,你已经是瓮中之鳖,还妄图做垂死挣扎!”   “我只想要一条活路,请将军放我一条生路。”李校尉道,“或者你看看我手里的人再定夺。你放我出城,我保她不死。”   高行修面沉如水。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他平声道。   下一刻,又有一波马蹄声到了。是陆琳琅骑马追了过来。但是她与高行修不同,她没有看到任何人,直勾勾看着李怀玉。   李校尉看着两人表情,顿觉玩味,“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这两把刀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稍微偏一偏,死了哪个,对你们都不好吧?”   “不要伤了阿婵!”李怀玉道。   李校尉:“或者你们现在也可以商量一下,看看是想先救哪一个,是这个美人呢?还是这个探花郎?”   “你们慢慢想,但是时间不等人,今日我必要出城!”   陆琳琅柳眉竖起,威仪道,“放了李怀玉,否则将你千刀万剐。周围已经是天罗地网,你以为你还有的去吗?”   “放了他!否则本公主不客气了!”她已经将弓箭拉至了满弦。   “不要轻举妄动。”高行修冷言提醒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琳琅陡然一怒,冲他吼道,“高行修!你若让李怀玉少半根毫毛,本公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高行修不为所动,始终盯着李校尉,而他也在看着他。   “李平,你今日是走不了的。你该清楚。”   “放了苏婵。”他缓缓道,“我可以让你走。”   苏婵愣愣看着他。   “高行修!”陆琳琅怒不可遏。   李怀玉也在对着李校尉急急道,“留下我,放了苏婵,我陪你出城。”   李校尉蹙起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如今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想了想,慢慢收回了苏婵脖子上的刀。   “那你跟我走。”李校尉将李怀玉挡在了身前。   高行修坐在马上,将弓箭拉至了满弦,直直对向了李怀玉。   “高行修!”陆琳琅再次怒吼。   高行修盯着李怀玉看了一眼,李怀玉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用头狠狠地撞击着李校尉。   电光火石间,高行修迅速调转了方向,羽箭朝着他离弦而出。   李校尉痛呼了一声,往后倒了去,“阿婵!”苏婵听到李怀玉在叫她,下一刻她却觉得腰身被人一揽,她被李校尉一把拖入了山坡之下。   李怀玉没有拉住她,只摸到她冰冷的衣角,他喊了一声,毫不犹豫也跟着跳下去了。两人双双跌落悬崖。   “怀玉——”陆琳琅下了马,看向空无一人的山坡,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下去找!都给我下去找!”   高行修也脸色铁青下了马,他点了火把,飞快地吩咐了众人一声,径直下了山坡而去了。   .   苏婵仿佛跌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洞,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不见底,她似乎是落在了一片柔软的泥地里。   “阿婵,阿婵!你有没有事!”朦胧中传来李怀玉急急的声音,他在不住地摇醒她,“你醒一醒!”   苏婵只觉得被他摇的头晕眼花,她睁开眼,弱弱开口道,“怀玉,我没事……”   李怀玉欣喜若狂,激动道,“好,我带你出去。”   苏婵跟在李怀玉身后,望了望漆黑的四周,“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一处荒郊野岭。”李怀玉慢慢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   两人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这里并不是悬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紧张的心绪彻底平缓,他们两个人都放了心。   “你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你呢。”   “我也是。”   然后很久都没有再传来其他的声音。一片空寂的沉默。   离开了死亡的威胁,一切都重新归置到了原位。虽然身处险境,但这却是两人自打重逢后第一次独处的时刻,花灯会的喧闹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影子,只剩下漆黑的四周和皎洁的月。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李怀玉在轻轻问,“阿婵……你过得还好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真的好吗?高行修他对你……”   “将军对我一直是好的。”黑夜里,她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回答。   时间又静默了许久。   “阿婵。”黑夜里只剩下李怀玉空寂的声音,“你心里……可还有我?”   他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从重逢见到她的第一面,可是他如今却像是失了什么勇气……既想听到这个答案,又不想听到。   今晚的月亮真的圆啊,皎皎的清辉下,连周围的星光都黯淡了几分,手边似乎传来了温热的一方柔软,是李怀玉试图想要牵起她的手。   她避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怀玉,我喜欢过你。”苏婵轻轻道,“但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李怀玉愣了愣,他有些焦急,似乎在忙着驳回她的话,“苏婵,我现在已经有了改变一切的权利,我的家人也不会再阻拦我半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苏婵淡淡道。   李怀玉愣住了。   他突然有些庆幸这漆黑一片,无边的夜色遮住了此刻他脸上所有何的表情,他的落寞和不甘通通都隐秘了下去,不会被她所瞧见。   他顿了顿,才问,“为什么?”   “我已经跟了高行修,不会再嫁给其他人。”苏婵的声音很平缓。   “可是你并不喜欢他!你忘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跟了他的!”   “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   最后一句话他似乎说的很艰难,他在黑夜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都极为缓慢。   苏婵沉默了片刻。   “无论我对他感情是怎样……我和你都已经结束了。”   她慢慢道,“怀玉,你如今前程一片大好,又有公主垂青,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到了今日,你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希望你过的好。”   “高行修……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高行修。你知道的。”   李怀玉往后倒退了半步。   他的面色苍白。   “说来说去,终究是你我相遇的时机不对……”李怀玉苦笑道,“如果我当时并不是一无所有,如果我晚一点遇到你,我们之间会不会就会不一样?”   苏婵默了片刻,如实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李怀玉缓缓道,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明明是到了夏,他却觉得冷。他整个人都浸润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看不到光亮。   “阿婵,我说过,我祝福你日后遇到一个良人,但是如今看你这样子,我却怎么样也不甘心……其实我一直骗了你,我根本就放不下,我………”   “你知不知道,在我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里,支撑下去的是什么……阿婵,是你。”他慢慢道,“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悔恨当初的一切,我恨很多人,但更恨的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并不只是因为你。”苏婵缓缓道,“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李怀玉停住了。   “高行修带我来了京城,肯让我和阿爹在一起,他给了我荣华富贵,给了我锦衣玉食,他也……很疼惜我,我都知道的。这样的日子,我没什么觉得不好的。”   李怀玉默不作声。   “怀玉,回去之后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没有什么亏欠你的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不要再沉溺于过去,你有更好的未来,我们都需要向前看。”   都需要向前看……李怀玉只觉得一阵讽刺,这句话似曾相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都与他越来越像了……”他苦涩道。   苏婵怔了怔。   这一点她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但是比起西里的她,她好像确实变了一些,最起码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她可以平静地学会反击了。   “我们该想办法出去了。”她淡淡道。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他后面,两人再次静默无言,有一种淡淡的寂寥和尴尬萦绕在四周。   “可是,你就真的甘心做他的妾吗?”   苏婵停了停。   “如果他真的爱护你,他就不会仅仅让你做他的妾……我只是不甘心,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孩,为何要在他手里遭受到这些……如果他真的肯好好对你,我也便罢了,可他不是……阿婵,他不是……”   苏婵心间忽然一阵闷痛。   李怀玉:“管好自己的心,他这样的人,一旦你给了他,就是致命的。你懂吗?”   苏婵点了点头,但是意识到他看不见,她又轻轻道,“我知道的。”   似乎怕他听不见,她又说了一遍,“我知道的。”   “阿婵,我只希望你过的好,就像你希望我过的好一样。”李怀玉道。   “无论今后遇到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这句话在苏婵的心里终是泛起了涟漪。   她看向四周空茫的黑,如果这是白天,她或许还能看到这里的地势和一草一木,她或许……还能存着几分逃跑的打算。   但是不行,她的阿爹还在这里,她不能抛下他一个人。   她又想起了高行修的那张脸。   在看到他风尘仆仆带兵赶来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静,他素日的眼神便是很冷静无波的,但是在那一刻,还是让她触动了那么一下,仿佛有什么火星子燃烧到了她的心房。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救她。   是否真的逃走,背负上高行修搜寻一生的阴影;或者待在高府安稳度日,承受着他的给予和索取……她第一时间感到迷惘了。   或许只要让她和阿爹不分开,她可以和他一辈子好好过的,日后他要娶谁纳谁,她都不会介意,就像怀玉说的,她只要守好自己的心就好,只要守好自己的心……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有火把在靠近,苏婵和李怀玉同时朝那光点望去。   苏婵的脸色变了变。   她内心的晦暗念想在这越来越接近的光亮中逐渐消失殆尽,她突然像是被慢慢抽离了灵魂。她怔怔望着那不断接近的火把,仿佛钉在了原地。   火把声越来越亮,最前面的身影高且直,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高行修举着火把,然后他停住。   他举着火把,静静望着她,她也在望着他。   他没有分给李怀玉一个眼神,李怀玉却在看着他,他看了一眼高行修,忽然之间,他又看向了苏婵。   她慢慢靠近了高行修,慢悠悠的,像一道轻捷的蝴蝶一样,在他眼底飘走了。他看到高行修也将她揽在了怀里。   高行修举着火把,单臂揽住她,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温和,“好了,没事了。”   苏婵忍着酸涩,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高行修带着苏婵回来的时候,花灯会已经结束。等了一夜的露珠哭着扑到她的怀里。苏婵心疼不已,擦干了露珠的脸上的泪,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担心了。   她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脸色突然煞白。   “阿爹呢?”   “阿爹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惶恐不安,忽然感觉心跳的很急促,那种感觉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她无助地看着高行修。   而高行修蹙眉不语,一言不发。   .   高府的下人找了一夜,不过都没有在花灯节找到苏大的人影。   苏大不见了。   翌日。万华楼里发现了他的尸首。 第57章 第 57 章   ◎……做吧◎   卢明镇和苏大相约在了万华楼。   看到卢明镇的第一眼, 苏大不由得怔了怔。   长得太像了……   他和苏婵,太像了。   甚至不用问他就可以确定,他就是宛如来到西里之前的那个男人。眼前的男人一身官场浸润的威仪气度,却仍然遮不住通体的翩翩风华, 这才是宛如能够喜欢的人, 而他……只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   那样美好的人儿, 他本就不配肖想的。   苏大的头微微低了下去, 看向卢明镇的目光都不敢伸直了。   两个陌生的男人相对而坐, 没有说一句话,彼此都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他们在复杂又诡异的气氛里共同缅怀着同一个人——那个再也回不来的故人。   最终是卢明镇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苏大愣了愣。   他看着虚无的空气, 悠悠道, “她是得病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   卢明镇静默了好一会,眼睛微微湿润了。   “这么多年,谢谢你照顾她。”   苏大眼角也渐渐红了, 想起那温柔动人的一张脸……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有时间,我想去看一看她,可以吗?”卢明镇低低道。   “她回不来了!”苏大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委屈,替宛如觉得委屈,他一想到他第一次见到的她那枯瘦如柴的狼狈样,就心如刀绞, “你当初为何如此心狠!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奄奄一息……她在最后的时候……都在喊着你的名字……你好狠的心!”   卢明镇悲恸地闭上眼。   以前的事, 他不想再提,是他负了她,他无话可说。他甚至九泉之下都不敢去获得她的原谅,只能日日活在无尽的自责与思念之中,这是她给他的惩罚。   “我知道你找我来想干什么……”苏大恨声道,“但阿婵是我的女儿,是我和宛如的女儿,不是你的……你害了宛如,休要再抢走我的女儿!”   卢明镇睁开眼,直直盯着苏大。   苏大被他眼中那一瞬间的威压愣了一愣,他咬了咬牙,强忍着自己迎着他的目光,“……这个没的商量。”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苏婵终究是我的血脉。”卢明镇道,“我是不会放弃她的。至于她认不认我这个爹,选择权在她,而不在你。”   苏大被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弄的哑口无言,他的脸色难看下来,眼看着卢明镇起身站了起来,缓缓道,“你照顾宛如和苏婵多年,我绝不会亏待于你。你能给苏婵的,我也能给,我不能给她的,我同样也能给。她如今的日子是个什么光景,你心里该有数,只有我能够带她脱离现在的生活,你好好想想。”   不等苏大回答,他已拂袖离去。   这里是万华楼最顶层,比起苏婵上一次带他来的雅间要精致和大的多,像是个专门供人品茶谈事情的地方。也许这里的香茗茶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但是苏大还是一气之下掀了个干净,他将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茶水泼了一地,他踩在粉身碎骨的碎片上,也离开了雅间。   他此刻一脸阴沉,还气愤于男人那胸有成竹的态度,刚走到门边却不由得定住了,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次来万华楼他就见过了,他还以为是看错了。   这个楼层显然是最顶级的一批达官贵人才能来的地方,他为何在这里瞧见了李怀素?   李家与他的纠葛,他至今耿耿于怀,他不知道怎么到了京城这富贵繁华地,怎么还能遇到这阴魂不散的一家子人。存着几分好奇和余怒,他悄悄跟了过去。   李怀素走到一间雅间门口,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她进去了。   苏大悄悄跟了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门并没有关的太严实,他趴在门边,隐隐约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她今夜来了,我看到她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她弄过来,我今夜就要玩一玩。”是一道他并不熟悉的、浑厚的男音。   “她身边有高行修,恐怕并非易事。”   苏大眉头皱了起来。   男人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一声,“高行修?怕是此刻在忙着抓刺客呢。你且放心大胆的去。”   苏大还在纳闷他们说的人是谁,门却在此时一下子开了,他迎面撞上了李怀素。   两人都很震惊地看着对方。   苏大面色有些白,喃喃看着她,“……怀素,你说的人是谁?”   李怀素阴沉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她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来人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苏大,像是根本不怕被他听见什么似的,懒懒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是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声音。   李怀素面无表情,“哦。高府的一个下人罢了。”   苏大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两人,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他们,指着李怀素,“你……你们……怀素,你怎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们在干什么?”   安荣王笑了笑,“既然是下人,那就不用顾忌了。来人。”   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人迅速地将苏大绑了起来,苏大不可置信地被制住,怒目圆睁看着他,“你们要干什么?!”   “听到了不该听的,你说呢?”安荣王缓缓道,“带下去。”   苏大眼看着要被人拖走,他猛然一寒,感到一阵阵的恐惧,他只能死死盯着李怀素,将这唯一的希望押在了她身上,“怀素——李怀素——”   李怀素不敢去看他那灼灼的目光,她闭上了眼,转身走近了雅间。   苏大脸色煞白,她消失的裙角就如同他的心一样慢慢冷了下去,他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想起花灯会上的苏婵,他那美丽可爱的女儿,临走时她看着他那一双不放心的眼睛,她还在等着他回去……   他哆嗦着嘴,眼前一片模糊,“不——不——”   恍惚间又一道盈盈的身影冲他走近,是宛如在向他招手……   安荣王看了眼前这个狼狈又疯魔的男人最后一眼,皱了皱眉,不耐地挥了挥手。   “带下去吧,处理干净。”   .   水波潋滟的湖面,层层叠叠的莲叶上,有蜻蜓悠悠地飘荡着,偶尔停在一两片摇曳的莲叶上,又很快被微风惊醒,消失在空中。   女人坐在岸边,低头绣着刺绣,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湖面,面带微笑,无波无澜的湖面突然晕开圈圈涟漪,一层层朝外散开,有人哗地一声从水中冒了出来,手里举着长长的莲藕,正朝这里大大的挥手。   “哇!爹爹好厉害!”岸边的女童鼓掌。   男人很快游了回来,身上背着满满的一筐莲藕,身上的水哗啦啦往下落,三步并作两步朝她们走来,他摸了摸女童的头,“走!回家让你娘给你做莲藕汤喝。”   “好呀好呀!阿爹阿娘最好!”   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慢慢跟在两人身后,湖水在余晖的映照下,仿佛也浮上了一层粼粼的光,三人缓缓行在夕阳之下,与这烟雨江南融为了一色。   苏婵默默地哭着。恍惚间有人坐在了她身边,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他在默默擦掉她的泪。   “别哭,没什么好哭的……我也到了该走的年纪了,我只是去见你的娘……”   “阿爹这辈子没本事,连累了你娘,连累了你……如今只剩下你,让我怎么放心……”   苏婵浑浑噩噩地发着颤,微微张着嘴,似乎是很想回应梦中的声音,可是却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死死地闭着眼,说不出来一句话。她的脸憋得越来越红,仿佛一个溺死之人,仿佛已经快要透不过气来,恍惚间似乎又有什么声音在一遍遍地叫着她、喊着她,喂给她什么东西,是一种柔软的触感,不让她这么死过去……她猛地睁开了眼。   “阿婵!”高行修急急叫她。   苏婵睁开了眼,眼珠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空茫茫地盯着帐子,虽然是睁着眼,却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像蒙了一层灰。   似乎是太久没有接触光线的原因,她怔怔盯着帐子,干涩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泪。   看她这幅样子,高行修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蛰了一下。   他托着她滚烫的脸,又叫了她一下,“阿婵!”   自从那天在万华楼发现了苏大的尸首,将他运回来了之后,她便是这个样子,魔怔了一样跪在苏大身前,眼睛是睁着的没错,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似的,只是机械地、一动不动地跪在他身边,用那双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久久看着他,粒米不进,不说一句话,也不允许任何人将他挪走。正当下人们一筹莫展时,又听到砰的一声,她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倒在了苏大的身上。   高行修将她扶坐起来,他俯下身,两手托着她的脸,额贴着她的额,“阿婵,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额间一阵舒适的冰凉,苏婵似乎终于被他唤回了一丝神志,她转了转眼珠,静静盯着眼前人,她的视线里依旧没有焦距,但是总算有了一丝活气。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眼里都是血丝,她不知道她昏睡了两天两夜,他就这样熬着看了她两天两夜,可是她看不见,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空茫茫的白,或者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谁……是谁……”她的声音脆弱而又干涩。   “我要……杀了他……”她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就像是从齿间蹦出来的一样,“我要……亲手……杀了他……”   “好。”高行修应道。   他的这一句很轻,但是却像是无形中给了她什么力气一样,她好像朦朦胧胧中看的见了……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周围的一切渐渐明朗,开始染上了颜色…她好像重新听到了风的声音,还有落叶的声音,甚至还有滚滚浓药的味道……她怔怔望着眼前的高行修,高行修也在看着她。   他的眼中有憔悴,有痛惜。   苏婵睫毛一颤,怔怔看着他。   “我没有爹了……”她轻轻的声音发着抖,像是随风就能化过去,说不出来的心疼和凄凉,“我没有爹了……”   高行修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婵狠狠抖了抖身子,她闭上眼睛,终于汹涌地流下了泪。她死死抓着他的衣服,留下一道道凌厉的皱褶,哭的泣不成声,哭的肝肠寸断。   “我没有爹了……没有了……”   高行修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像是轻叹,又像是安抚,“你还有我。”   苏婵哭的已经不能自已,脸像是被水洗了一样,泪水不断地划过她的脸庞,又流到他的身上来……她一下一下抽噎着,眼前一黑,又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又过了一天的时间。她形销骨立,几天的功夫已经让她惊人的瘦了一圈,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高行修将她扶坐起来,舀起一勺药喂给她。   “喝药。”他淡淡道。   他以为会费好一会功夫,但是意料之外的,苏婵没有拒绝,她张开了唇。   高行修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依旧空茫没有焦距,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排斥,他几乎是惊喜,又赶紧喂给她一勺,她依旧乖乖咽了下去。   她几乎是机械似的,他喂一勺,她便喝一勺,很快一碗苦药便见了底。   “阿婵。”高行修放下碗,用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摸了摸她的脸,轻轻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担心。”苏婵淡淡道,“我不会想不开的,我还要事情要做。”   高行修愣了愣,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过这也很好,至少可以支撑着她好好养起身子来,他点了点头,“我会去查,我会查明白的。”   苏婵终于转了转眼珠,她静静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高行修愣了愣,竟然被她这又黑又沉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勉强弯了弯唇角,又道,“阿爹的尸首还没有动,你看看要如何处置?”   苏婵怔了怔。   她转过脸,不再去看他了,半晌后,轻轻道,“火化了吧。阿爹说过,他死后要葬在西里,和阿娘埋在一起,如今,至少可以把骨灰带回去……”   高行修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良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苏婵又轻轻道,“将军,我没事的……你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去上朝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你这样我不放心。”高行修道。   他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苏婵,比哭起来的苏婵更加可怕,总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苏婵轻轻道,“有露珠陪着我就好。我要去做衣服了……我给阿爹做的新衣,还没有做好……”   高行修蹙眉不语地盯着她。   他拽住她想要起身的胳膊,冷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阿爹的衣服还没有做完……他会着急的。”苏婵不看他,徒劳地想要下床去,轻轻的声音带着些焦急。   “苏婵。”高行修制住她,将她轻易压回到枕上去,她凌削的锁骨简直要隔的他手疼,他心中涌出别样滋味,沉沉地眼睛却是始终在盯着她,“你现在需要休息。”   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哦……好……”苏婵怔怔看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乖顺道,“我休息……休息……”   在他的注视下,她竟然真的闭上了眼,很快睡了过去。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脸色一时沉一时浮,他盯着她的睡颜良久,焦灼地蹙着眉,半晌后俯下身来,吻了吻她干涩的唇。   他起身出了门。出门前吩咐露珠和下人,需得一刻不离地守着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等他们都应了声,他才放心地出了门。   苏婵果然是很乖顺,她将他的话都听在了耳里,她乖乖喝了几天的药,每次等到高行修回府,她不是在喝药就是在躺着休息。   等到第三天之后,她便下了床,开始绣那件新衣。   她呕心沥血,夜以继日,简直将那件新衣当做了一件无价之宝,她不停地绣着,像是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灌注在了里面,一针一线仿佛不是绣的线,而是她的血。   等到高行修回来的时候,便是看到她正在挑灯夜战地绣着手中的衣服,空洞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绣的几乎忘我,忘记了时间,也忽略了他这个人,甚至走近去看时,她的额角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当看到她的指尖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时,高行修面沉如水的脸终于在那一刻爆发。   “够了——”他一把挥开她手里的衣服,不等她去抢,猛然将她一把提了起来,将她放到桌上,攥住她的衣领,逼她直视着他。   “你要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他浓墨似的眼中有凛然的冰与火。   绣衣被他一把挥开,苏婵怒气未消,死死瞪着他,苍白的脸上丝毫未见怯色。   “阿爹死了,你想想还要帮他做的事!你这样对的起他吗?”   苏婵死死盯着他。不说一句话。   突然之间,她猛然仰起头,狠狠吻上了他。   高行修愣了愣。   她的力气很大,简直将他当做一个肉撕咬着,锋利的虎牙毫不留情地咬着他,他的唇瓣很快渗出了血。   高行修任她这样报复发泄似的吻着,他没有动作,任她胡乱着这个血腥的吻,可是她不止是吻着他,她贴的他越来越近,手还在胡乱摩挲着。   她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里衣。   高行修一把阻止了她。   他握着她的手,蹙起了眉,“阿婵?”   他盯着她,声音不知不觉变哑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苏婵没有说话,她此刻的行动表明了一切,她将自己的一侧衣服剥了下来,她的动作很快,然后再次贴上了他,她开始扯他的腰带,动作带着些急躁。   “做吧。”她轻柔又急促道。   “就现在。”   高行修看了她一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便抿上唇,再也不说什么了。他握住她的腰,将她飞快带到了榻上。   他轻松地拽下腰带,长身俯下,抚弄着她的眉眼,一点一点吻着她。   他的温情脉脉显然并不是她想要的感觉,她死死抓着他,冰冷的身紧紧缠着他,逼迫他变得粗暴,变得喘息气促。   她盯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央求他,“……用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23:59:54~2023-05-27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谧儿 36瓶;树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   ◎她又在逼着他做一个混蛋◎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姿态, 却有着剑拔弩张的张力,既是交缠,又像是对峙。   她不是在吻他,而是在撕咬, 带着发狠的力道, 尽管她的力气与他相比实在是蚍蜉撼树。   尖利的虎牙很轻易就破开了他的唇, 留下染血的伤痕, 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似要将这些天以来所有的痛苦,都要通过那流血的伤口,一点一滴地灌注在他的身上……这样的苏婵是让高行修震惊的。   她是痛苦的, 她的痛苦急需有人与她共享。她需要一场新鲜又剧烈的痛苦,来洗刷掉她现在内心巨大的悲恸。他心里明白。   她又在逼着他做一个混蛋……再一次的。   他明知道……可是他已经停不下来。   明明索取的人是他,她却才像是这场欢愉中真正的主导者。他在她的引诱和厮磨中一步步丢盔卸甲, 被迫沉溺于那带着蜜糖的沼泽, 他在一片暗沉的泥淖深陷其中, 难以自拔,于是掠夺与冲撞成为了本能。   她在这疯狂的一切中终于哭了出来,哭的悲痛欲绝, 滚烫的眼泪流不尽似的,引起他一阵战栗的窸窣,可她的肌肤却冷的像冰,好像怎么样也焐不热似的……他气息不稳,双目猩红,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角流下, 与她的泪混在一起, 她的痛苦成为了他罪恶的蜜糖。   终于不知到了何时, 一切都结束了,她在昏昏然中睡了过去。他在黑暗中垂身,双臂撑在她的两侧,无声又压迫地俯视着她,如同猎豹窥伺着手中的麋鹿,眼中闪着诡谲不定的光,但是她不会瞧得见。   她无知无觉,疲惫地沉睡了下去,修长的羽睫紧紧闭着,苍白的面庞染上了红,凄艳又羸弱。   帐中暗无天日,不见一丝光亮,他静默地伏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脸垂在她的脸颊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长发洒在她的锁骨窝,就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成为了一座寂静的雕像。   高行修凝着她,视线游离在她陷入沉睡的面庞上,语气轻缓,又似梦中低喃。   “阿婵……”   “你只有我了。”   “不许你离开。”他低下头,在她湿润的唇上印上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永远都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她微微蹙着眉,轻轻咕哝了一下,姿态是安然的、舒适的。   今夜的她似乎不会再梦魇缠身,她脸上的泪痕犹未干,他抬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她没有回应。他就当她是答应了。   .   翌日。高行修起床上朝的时候,苏婵还没有醒。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临出门之前,回过头,又看了帐中的苏婵一眼。   他有些担忧,又吩咐了露珠几句,然后带着杜齐离开。   朝堂之上又是每天都会发生的群臣纷争,争论,永远都是争论,无非整日里围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事翻来覆去地争论不休,每个人都有着千万分的道理,就算没有,当着皇上的面那也要扯出几分出来。   高行修面无表情地站在武将一列中。   他早已厌倦了这里的一切,不过还是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缄口不语地听着。对面的卢明镇似有若无地朝他看了好几眼,他装作没有看见。   皇帝退朝,众臣也纷纷下朝,他走在皇宫长长的阶梯上,面色仍是一派沉如水。他听到有人在叫他,是卢明镇。   高行修停住脚步,等他追来。   “高将军,前几日没有见你上朝,我听说府中出了一些事情……”卢明镇开门见山,顿了顿,道,“苏婵……她还好吗?”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被他这审视的目光盯着看,饶是身经百战如卢明镇,也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他顿了顿,解释道,“苏大确实与我在万华楼见过面,但是我也是走了很久才知道的这个消息……我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高行修仍是不说话。   片刻后,他缓缓道,“大人无需解释,我相信大人的人品。”   卢明镇怔了怔,只觉得心里简直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稳了稳心神,又缓缓道,“苏大是养育了苏婵十几年的人,他骤然遇险,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我也会尽我之力,我今日找你,也是因为……这几天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   高行修蹙了蹙眉,“果真?”   “方便的话,高将军请到府上一叙。”卢明镇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   “走开——别来找我——”   李怀素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李怀玉伏在她床前,擦了擦她额头的汗。   他关切道,“又做噩梦了?素素,你最近是怎么了?”   自打花灯节回来之后,好好的人突然就发起了烧,还时不时做起了噩梦。   李怀素缓了缓神,见是李怀玉坐在她床边,她心中放下心,勉强冲他笑了笑,不知又想到什么,她的笑容又止住了,看上去很是僵硬。   “哥哥,我没事。”   李怀玉担忧地看她,抿唇不语。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这个妹妹好像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翰林院清苦,他忙于朝政,疏于她的管束,想要抽时间一问究竟,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想了想,看着她,问道,“那日的花灯节,你去了哪里?”   他看到李怀素的表情明显一滞。   “我没去哪里的……哥哥。”李怀素慢慢道,“当日人太多,我一时迷了路。”   李怀玉犹疑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   “素素,你可不要骗我。”   他的这个样子不禁让李怀素心中一凝。或许是官场的历练,她的哥哥变得越来越深沉,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好糊弄的了,她此刻竟然在他的眼神中感到了无声的压迫和追问。   “听下人说,你这段日子,经常去万华楼。”李怀玉问道,“你去万华楼做什么?”   李怀素心中一沉,轻松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吃酒啊。”   李怀玉不动声色,“是吗?”   “你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那些地方就不要去了。”见她不回答,李怀玉缓缓道,“过阵子我和母亲会帮你相看合适的人家,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待在家里吧。”   李怀素突然看他,“哥哥要将我嫁给什么人?”   “自然是良人。”李怀玉道。   “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要上心的。翰林院虽然清苦,与我相熟的几个同僚,虽是寒门出身,但人品能力都是好的,日后必然能有一番作为,有时间我会找机会让你们相看一番。”   李怀素只觉得心中一寒,脱口而出,“我不嫁!”   李怀玉蹙了蹙眉,问,“那你想嫁什么样的?”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就像是哥哥这样的,也要苦苦熬十年二十年才能出头,哥哥就忍心把我许配给这样的人家?”   李怀素以为李怀玉中了探花郎进了翰林院,至少能够让全家飞黄腾达一番,结果到了后来才知道,那翰林院根本就是个清苦地方,每年就靠那么一点俸禄过活,虽然如今的日子和西里已经是天翻地覆,但是锦衣玉食怕是也艰难,和其他的大户人家根本就没法比。   李怀玉心中不满,“放到以前,你本应该嫁给庄户人家,如今能够攀上仕族,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你还有什么不知足?莫非你还想嫁王爷?嫁将军?”   “许你尚公主,就不许我嫁给王侯吗?”李怀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你——”李怀玉简直被她气的翻脸,“休要胡说八道!”   “公主何等身份,岂是我能够攀附的?你若再口不择言,别怪我动用家法!”   李怀素丝毫不怕,对他怒目而视。亏她还以为哥哥这样得公主垂青,怎么也能得到点好处,让她们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想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看自家哥哥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李怀素如今对他这浑身的古板劲是又气又恨。   “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李怀素悠悠道,“你莫不是还对那苏婵念念不忘?如今她可是做了将军妾,风光的很,良禽择木而栖,连她都懂得这个道理,也就是哥哥你,还在守着那点莫须有的傲骨和念想过日子,你倒是舒服了,那我和阿娘怎么办?你把我们一家人当什么!想让我嫁给穷酸大夫,成全你那两袖清风的好名声,做梦!”   “你闭嘴!”李怀玉站了起来。   “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忍住怒气,冷声道,“我看你是被外面的纸醉金迷迷了眼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家里,不许再出门。”   不管李怀素怎么叫喊,他已经走了出去,砰的关上了门。   .   高行修回府后,穿过藤蔓竹影,苏婵正坐在廊下,与露珠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他脚步停下,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她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眉目也仿佛有了一丝活气,看上去不再是前阵子那样的活死人状态,好像重新灌注了什么精气神。他慢慢放下心来。   等他无声无息走近后,她看到了他,她的表情似乎愣了愣。   露珠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到了高行修,连忙行了一礼,识相地退下。   把不知所措的苏婵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苏婵快速地垂下眼,不去看他,当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如今是初夏没错,她却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透着一股热气,仿佛快要冒烟。   高行修很快走到她身边,无视她的尴尬,牵起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真是轻啊。他皱了皱眉,随即道,“来。”   苏婵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他有些温和的声音让她微微一怔。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问,还是跟着他一路去了。   他带她走到府门,将她抱上了马,自己随即骑了上来,他带她纵马出了府,两人很快来到了一个地方。   马蹄在一片山坡处停下,苏婵看着眼前的落日余晖,忽然有些心惊,又有些恍惚。   这分明是她和李怀玉落崖的地方。   可是它竟然和西里是那么的像。   苏婵下了马,情不自禁地往前走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山坡。   那夜的惊险一幕,她当时什么也没有看清,竟然不知道这个地方和她第一次救高行修的那个后头山坡是那么的像,有一瞬间她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西里。   “那日来到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苏婵怔怔看着,眼眶有些湿润,她点了点头,沉醉于眼前的一切,没有顾得上说一句话。   “这里真美。”好半晌,她轻轻道,声音微微有些哑。   伊人独立坡上,背影伶仃修长,落日将她的周身染上一层昏黄的余晖,一阵微风吹起她轻柔的裙摆,如同一只柔美的蝶。   她背对着他,而他抱臂,立在她身后,她的身影翩跹在他的视线中。   她今日又恢复了端庄娴静的模样,昨夜那狂肆又陌生的苏婵已经悄然不见,如同一个消散而去的梦境。   他竟有些怅然若失。   她站了很久,不知厌倦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她站了多久,高行修就陪了她多久。   这里不只是山坡,不远处竟然还有一处悬崖,崖下有着激流,激流回溯到了这里,形成了大片的泥泞和沟壑,怪不得那一夜摔下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磕碰,她原来是陷在了柔软的泥地里。   看苏婵望着那一处悬崖出神,高行修走到她身边,对她解释了一嘴,“那是一处悬崖,深可百丈,平时无人过去。”   苏婵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   高行修看了看天色,山下已经是华灯初上。   “时候差不多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婵抬头看他。   他看着天幕,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眸光明灭不定。   她突然有种直觉,这怕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万华楼。”   苏婵缓缓睁大了眼。   高行修转过头,唇角弯了弯,眼睛亮的吓人,整个人有些说不出来的阴沉和诡谲。   “怎么样?”他看着她,“敢去吗?”   他是微笑着的,看着他俊美的一张脸,苏婵突然想起了阿娘所说的罂粟花。   据说这种花最为艳丽,但却是有毒,寻常人根本沾不得。看着现在高行修脸上的笑,她忽然就想起了阿娘的这句话,很自然的将这两者联系在了一起。或许他们都是美丽而又危险的。   若是放到以前,看着他这个样子,她一定会冷不丁地打一个寒噤,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   她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留着李怀素这个坏女人再过两天,哼哼。 第59章 第 59 章   ◎给我生个孩子◎   安荣王百无聊赖地坐在雅间里, 喝了几杯酒。   “滚。”   他酒意微醺,脾气难免暴躁,不耐烦地挥手赶走了身边的女人。   女人全身赤|裸,躲在旁边瑟瑟发抖, 听到他这一句话简直如蒙大赦。   “庸脂俗粉。”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安荣王冷笑。   忽然间, 他愣了愣。   他目光悠远起来, 又想起了那日的惊鸿一瞥。美人紫衣翩翩, 身段婀娜,天然的风流姿态。   瞧着一派正经,还不知在床上是个怎么骚的……高行修的女人, 真是令人眼红耳热,他是真的很想尝一尝。只是可惜啊,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上一口。   “来人。”他叫了一声。   身边没有一个人回应。   “来人。”他蹙眉, 又叫了一遍。   一片死寂的沉默。   安荣王猛地直起了身子, 酒意都醒了一大半。   忽然间, 他身形不稳,酒杯哐当一下打翻在地,他捂住心口, 面目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全身燥热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炸了一般。   “走水了——走水了——”   很快周围传来密密麻麻的叫喊声,泼水声、踩踏声、惊叫声不绝于耳,根本没有人关注这里,他痉挛地倒在床榻上,徒劳地伸着手, 五指痛苦地伸开。   半晌后, 雅间的门开了。   安荣王睁大了眼, 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呜呜地叫着,死死盯着门口。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近卫。   是一个颀长的男人,朝他一步一步而来,他的黑衣和面容在烛光下逐渐清晰。   是高行修。   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女人。   是那日的那个紫衣美人。   高行修走近,蹲在他身前,缓慢打量着他。   他的眼底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丈量一个即将死去的物件。   “酒里多给你加了几味媚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浑身抽搐,心悸而死。”他缓缓道,“安心走吧,这个死法很适合你。”   安荣王死死暴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脊背突然一阵发寒,他缓缓移开视线。他瞪着男人的身后。   高行修身后,他魂牵梦萦的紫衣美人缓缓现身。   她的手里,拿了一把匕首。   匕首镶嵌的珠宝很精致,在外面通天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苏婵。”高行修淡淡道,“杀了他。”   安荣王不可置信地盯着苏婵,而她也在看着他。   她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映照在耀眼的火光下,这样的她美的简直惊人。   “为什么杀我的阿爹?”他听到她轻轻问。   安荣王不住摇头,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她的阿爹。   “为什么……要杀了他?”她又问一遍,仿佛很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可是他没办法回答她,他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了。   “杀了他。”高行修催促。   苏婵拔开了匕首,匕首上的寒光一闪。她始终盯着安荣王。   她以为见到了杀死阿爹的凶手之后,她会愤怒、激动、仇恨,但是她的心里如今只剩下平静,一片麻木的平静。   她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安荣王求饶的一双眼。   她要将他临死的绝望之态仔仔细细地记住,她要让他在黄泉路上都会永远记得,他是死在了谁的手里,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她死死盯着他,然后手腕一扬,心如铁石地、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插在了他的心脏之中。   安荣王错愕地暴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苏婵。   很快,他慢慢停止了动作。   他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最终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   皇宫。   “老师,该您了。”陆琳琅唤着发呆的卢明镇。   卢明镇回过神来,看着陆琳琅似笑非笑的嘴角,忙一揖,“失礼了。殿下。”   “怎么了老师?看您心不在焉的,昨晚可是没有休息好?”   卢明镇笑了笑,疲惫地拧了拧眉心,端起棋桌旁的茶水,“……有一些。”   这时殿外的宫女匆匆进来,似乎有事要讲,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卢明镇。   陆琳琅挥了挥手:“无妨。讲吧。”   宫女将头磕在地上,道,“安荣王殿下,昨夜万华楼……薨了。”   有茶盏砰然一歪,热水溅在了棋桌上。   陆琳琅转头看卢明镇。   眼疾手快的宫女立刻前来收拾残局,卢明镇后退一步,淡笑道,“抱歉……失礼了殿下。”   陆琳琅看了卢明镇一眼,没有说什么,又转头平静地问宫女,“如何死的?”   “昨夜万华楼忽起大火,发现安荣王时,他已死在了自己雅间,有太医验尸,说安荣王服用了大量媚药,毒发而死,还有……”   “说。”   “他的胸口,还有一处刀伤。”   “可有羁押嫌犯?”   “当夜混乱,无人特别注意,安荣王身边的人也都莫名失踪,只剩下一个琴妓,但是她只说什么也不知道。”   陆琳琅顿了半晌,“父皇那边怎么说?”   “陛下……震怒。”   陆琳琅挥手让宫女退下,她思忖了一会,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卢明镇。   “老师怎么看?”   卢明镇抿唇不语。   “我这皇叔虽说一贯跋扈,我与他关系也并不亲厚,但他毕竟是皇家人。”陆琳琅缓缓道,“兹事体大,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这件事,想必父皇绝不会善罢甘休。”   卢明镇连连称是。   .   卢明镇出了皇宫,马车缓缓行在路上。   “……高将军,有任何需要,我卢府自当效劳。”   他神色凝重地坐在马车里,不断回想着昨日对话的一切,犹豫再三,掀起了帘子,吩咐人去高府。   “算了。”   他又很快阻止,顿了顿,道,“回府吧。”   .   入夜。   苏婵独自窝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身子冷的像冰。无尽的黑夜将她包围。   她双眼麻木呆滞,微微颤抖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够安全。   从万华楼,高行修将她带回高府之后,她的脑中就反复地回荡着昨夜的一幕幕。   杀人的那一刻,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但是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感到了心惊肉跳,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杀人了……   她在昨夜……杀人了……   她似乎是很冷,无尽的黑暗里,她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渐渐地,似乎听到有人在不断叫着她,她恍惚间看到了昨夜的高行修。他在深深看着她。   “……你做的很好。”他的眼底诡谲而又狠厉。   烛火静静燃着,宽阔的书房一片莹亮。博山炉里的檀香燃成一线,高行修坐在书案前,慢悠悠翻看着兵书。   “知道了,下去吧。”   汇报完安荣王的事之后,杜齐并没有马上离去,“回将军,属下还有一事。”   “讲。”   “老将军飞鸽来信,他不日……便会回京城。”   高行修将兵书合上了。   他没有抬头,淡淡道,“知道了。”   杜齐很快离去,高行修静默了片刻,重新翻看起兵书。他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书中的一行字,脸色越来越沉。   他剑眉一蹙,将书狠狠摔在了案上。   帘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刹那似乎滞住了,他抬起头,苏婵正站在帘外,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她的脸色雪一样的白。   她手中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汤盅,碗沿袅袅的热气还在飘着。   他看着她受了惊的脸色,缓下了声音,“进来。”   苏婵抿了抿唇,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   高行修一瞬不瞬看着她朝他而来,等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他长臂一伸,将她揽在了怀里。   他低头看她,温和道,“怎么过来了?”   苏婵还在回味他刚才的凶狠样,心道自己此刻来的怕不是时候,这么想着声音便小了下去,“见你忙到这么晚……”   高行修看了一眼桌上的汤盅,又盯着她的脸,“怕我饿?”   苏婵想了想,似乎想保持沉默,但片刻后,她还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高行修轻轻笑了笑。   汤盅的香味飘着,这么闻着他倒是真有那么一点饿了。不过他没有动,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腰肢扣紧了一些,淡淡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苏婵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她轻声道,“我……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梦里总是会梦到阿爹,还有安荣王那临死时死死瞪着她的一双眼,那些错综破碎的一幕幕都装满了她的脑海。   白天心绪不宁,梦里更是变本加厉,她如今是睡不成一个好觉的。   她迟疑片刻,问,“安荣王……他?”   高行修淡淡道,“他死了。”   “可是……”   “你就当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高行修拂着她的一缕发,缓缓道,“放心。我会处理好。”   他的语气虽然很简短,但是却让她感到了放心。   苏婵点了点头,再不问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突然之间,她一顿,脸色微微变了变。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对高行修的心境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她不再排斥他,尤其是阿爹走了之后,她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是一个人的痛苦太难支撑了。   看不见他的时候,她会开始心乱,她会开始不自觉地找他,目光追随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   ……依赖吗?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她不敢往下想了。   又想起李怀玉告诫她的话……苏婵闭上了眼睛,心绪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想想以前的黄四,李母,再到现在的他……你应该已经了解,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高行修缓缓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心脏像是被猛然一击。   苏婵睁开眼,愕然地盯着他。   “阿婵。”高行修俯身看她,双手搭上她的肩,缓缓道,“以后要懂得保护自己。”   “记着,无论何时何地,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保护你自己的前提下,你可以伤害任何人。”   “包括我。”   苏婵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她微微启唇,然而说不出话来。   高行修此刻心情不错,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翻涌的心境,单臂抬起,他弯了弯唇,将她抱着站起了身。   他步伐平稳,带着她一路走出书房,进了寝室,将她重新抱到了床榻,平放她下来,随即撑起上半身,立在她头顶,一言不发,就这样深深看着她。   目光里仿佛带着实质,空气也变得沉重了下来,化为了雾,化为了水,仿佛要剥夺掉她所有的呼吸,直到她苍白的小脸终于爬上了一抹微微的艳色。   苏婵微微侧首,锁骨合拢,躲闪他的目光。   他垂下头,开始轻轻吻着她的脸,力道很轻,一点一点的,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角,犹如微风拂面,春风化雨。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响起,他利索又快速地动着指尖,如同星罗密网的丝线,缠绕着她,她的手指尖微微蜷起。   他吻着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   “阿婵……”温存时刻,他低低唤她。   “生个孩子吧……”   她眼波如水,蹙起的眉眼渐渐染上了点点春色,高行修轻抚她的颊,缓缓问,“嗯?”   感到她骤然的紧绷,他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细碎吻着她,直到她紧咬的红唇终于松懈,贝齿松开,细碎的喟叹再次从口中一滴一滴溢出。   苏大的骤然辞世让她心神皆碎,他知道她如今是将他当做了一个依赖,一个唯一的依赖。   他不介意,如果这样能够让她死心塌地,他愿意用他的所有柔情来熨平她、抚慰她,他甚至阴暗地想要将这段时光停留至永远。   见她没有回应,他吻在她颈侧,低哑的声音一下下传来,又重复道。   “阿婵,给我生个孩子……”   .   翌日。   苏婵醒来的时候,高行修已经不见了。   她缓缓起身,看了一眼凌乱的帐中。   她掩在被子里,沉默地盯着帐中,又似乎是在望着虚无的空气,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她的动作很慢,缓慢地整理好了自己之后,她叫来了露珠。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不过一妾而已◎   每次和高行修同房之后, 苏婵都会让露珠偷偷备一碗避子汤。   露珠心知肚明,昨夜早就提前备好了。   汤汁是苦涩的,苏婵喝的极慢,将避子汤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指尖因为心绪都在碗沿微微的发着抖。   差一点……   高行修昨夜说的话, 她差一点……就动摇了。   露珠盯着她不太好的脸色, 关切问道, “姐姐, 你没事吧?”   苏婵回过神来,她看着露珠,笑了笑, “露珠。我没事。”   “以后准备这些的时候,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将军知道。”她声音很轻, 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你知道的, 我如今……还不想有孕。”   “为何啊姐姐?有了孩子,不就在这高府有了依靠吗?”露珠很不解。   “我不过一妾而已。”苏婵不动声色地扯着慌,“哪有正妻不过门, 妾先有孕的道理。这并不合规矩。”   露珠倒是愣了一愣。   将军是很宠苏婵的,让她住在最好的院子里,吃穿用度都是用的最好的,虽然面上表现不出什么,但从来不肯委屈了她半分,这些高府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而且将军纳了妾之后便再没有传出娶妻的消息, 久而久之, 高府的下人简直将她当做了半个夫人对待。尽管她不怎么喜欢出门, 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对待下人也没有一点架子,但是府上没有一个人敢轻慢她。   若不是苏婵此刻强调自己的身份,露珠都差点忘了,她只是高府的一个妾。   .   安荣王大丧,高行修参加了安荣王的丧礼。   他倒是面色如常,仿佛刺杀一事和他毫无关系。他和卢明镇见面于王府,两人在人群中遥遥相望,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挪开了视线。   出王府的时候,卢明镇叫住了他。   “作为苏婵的亲生父亲,如今苏大已死,我觉得我有必要将苏婵接回卢府。”   高行修道,“她是我高府的人。”   合作完成,两人再次袒露出了彼此的鬼胎。卢明镇忍住怒意,轻声道,“将军若有心,便将苏婵还给我,我会立她为嫡女,给她堂堂正正的身份,她不该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她现在生活的很好。”   “安荣王的事你也看见了,她这样的妾室身份,只要有心之人就可以随意将她欺压,你若真心爱她,怎会不知道这一点。”   “别忘了一开始,你是怎么把她抢到手的。”卢明镇附在他身边,低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在叙旧,“你将她当做什么?用来权衡高家与皇室的一个棋子吗?高行修,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再让你欺她一日!”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高行修道,又加了一句,“她不会一直是妾室。”   卢明镇直直盯着他,“你拿什么保证?”   他冷光一现,目光像是在逼迫,“我问你,如果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如果她只是西里的一个普通民女……你还会这么想吗?”   高行修蹙起剑眉,准备要回答之时,敏锐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眼珠划过眼角,默默瞥向了一旁。   卢明镇也噤了声。   “二位大人都在啊。”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王全喜停在几步远,朝两人躬身作礼。   高行修和卢明镇转身,不约而同回了一礼,“王公公。”   “安荣王突遭不幸,陛下伤心过度,不便前来,特意派奴婢前来王府哀悼。”   “还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卢大人的心意,奴婢一定带到。今日事毕,奴婢就先回宫复命了,二位大人不送。”王全喜道。   他拜别了两人,坐上了回宫的车辇。   起驾之时,王全喜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卢明镇和高行修一眼,在高行修的背影上尤其停了一停。   他放下车帘,“回宫。”   .   苏婵坐在镜前,露珠为她挽发。   “姐姐,听说老将军就要回府了。”   “老将军辞官之后就一直归隐在杭州,将高府上下全部交给了将军,自己则是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这次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杭州?苏婵心念一动。   她想起了高行修带她去的杭州的那个府邸,那一次只是匆匆给他母亲上了一炷香,他便带着她离开了,她并没有见到传说中威仪残酷的高老将军,纳妾之日到如今,她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听说老将军和将军的关系十分不好。”露珠道。   苏婵蹙了蹙眉。   这句话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其实有些想象不出来高行修和他的爹娘在一起该是何种光景。他一贯独来独往、冷酷无情,将亲情看的如此淡漠,不对,他将任何感情都看的很淡,情感对于他而言反而像是累赘。   不知这个高老将军又是什么样的人。俗话说有其子必有其父,高行修凶名在外,高老将军也不遑多让,这两个人恐怕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苏婵闭了闭眼,又想起了那兵荒马乱的伏击,那跪在军营外哭天嚎地的难民,一幕幕的鲜血又在她的脑海中爆竹一般绽开……而她要在这样的高门府邸里过一辈子。   苏婵睁开眼,慢慢张开自己的手。   修长的一双手柔软、干净,而这双手也是亲手将匕首推到了安荣王的心脏。   那一日的温热触感至今历历在目……她如今也是双手沾上了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   阿爹和阿娘要是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该会说些什么呢。   想必现在,他们该是在地下团聚了吧……   阿爹。女儿为您报仇了。她多想与他亲口说。   可是阿爹已经回不来了。   她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   “我要出府,你不能困住我一辈子。”   李怀素坐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冷冷看他。   “你倒是想,也出不了了。”李怀玉将今日的饭菜放在桌上,坐了下来,缓缓道,“安荣王薨了,今日大丧,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   李怀素一脸震惊,“什么?”   “安荣王死了?”   李怀玉蹙眉,莫名其妙盯了她一眼,“怎么?”   李怀素赶紧闭上了嘴。   她心里一片乱麻,一张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恍惚低下头去,慢慢道,“我知道了。”   李怀玉盯着有些被吓坏了的李怀素。   他此时心里疑惑,但终究也没有多问什么。   “过来吃饭吧。”   .   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脸沉的要滴出水来。   北狄去年换了新主,本以为是个安于享乐的,没想到却是在隐忍不发厉兵秣马,如今北狄雄踞北方虎视眈眈,三年之约马上要成为一张废纸。   太子和燕王依旧你争我斗,工部户部近来频频生事,朝堂之上也是唇枪舌战议论不休。   而令他眼前更为糟心的便是安荣王之死,过了这么多天,仍然没有一点眉目。   他称病几日,糟心事却一件接着一件,不禁怒从心起,狠狠将奏折摔在了地上。   安荣王虽然死的意外,但他却并不信这真的是个意外,此事一定另有蹊跷。   安荣王死是小,可皇家的颜面却是大。如今朝堂内忧外患,竟然有人公然刺杀皇族,无疑是将他天家的颜面踩在脚下,叫让他如何能忍。   王全喜捡起地上的奏折,毕恭毕敬送回到皇帝的手上,道,“陛下切莫动气,安荣王之事,一定会有水落石出之时。”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花灯节前后太子和安荣王双双遇刺,朕这心里……总不是滋味。”   王全喜附和道,“听说当夜高府的姬妾也遇了袭。”   “这个朕也听说了。”皇帝道,“就是不知,高行修的那个妾,竟然还和探花郎搅在了一起。”   王全喜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笑道,“奴婢倒是还听说了一件趣事。”   “何事?”   “高将军的那个妾,曾经和李怀玉是有婚约的,只是到了后来……被高将军给截胡了而已。”   皇帝静默了片刻,缓缓道,“倒确实是个趣事。”   “还有……卢太傅卢大人,似乎对高家的这个妾,也有些不同寻常。”   皇帝蹙了蹙眉,久久不语。   窗外一片郁郁葱葱,一片碧云如洗。这是他的皇宫,他一个人的皇宫。可是在皇宫里待久了,总是免不了让外面的猫猫狗狗生了威风。   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道,“如今是盛夏,半月后便天高气爽了,倒是个游猎的好日子。”   。   临窗而坐,苏婵低头绣着手中的东西。   这段时间她一直穿素,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消瘦,一阵穿堂风从窗牖拂过,吹起腰后的发丝翩翩,整个人都被暖旭的午后阳光所笼罩,娴静又柔和。   高行修刚从外面回来,径直而入的脚步看到这一幕后生生停住。   他立在门前,静静地凝着她。   自打苏大去世之后,她变得更安静了,有的时候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她沉浸在悲伤中,不为所动、不问世事,可是她也并不是以泪洗面。   每天她都在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这样同样令人不安。   她变得忧郁,也变得坚强。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轻轻挥手,让露珠退下。   半个月以来,他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日子。她顺从他、依赖他、体贴他,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畅意。   冰冷冷的高府不再是令他恶心的存在,他每日都想早点回府,早点看到她。   如今得偿所愿,每日都像是踩在了云里。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如若继续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他会变得越来越不似从前。   但是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将她纤细的身影全部笼罩在自己沉沉的目光里,顿了顿,他将脑中暗沉的想法全部清走,抬起脚步,缓缓地走到了她背后。   余光瞥到了一角玄色的衣角,苏婵抬起头,搁下了针线。   “将军回来了。”   “绣的什么?我看看。”   苏婵抿了抿唇,乖乖地抬手,将手里的刺绣给他看,脸色有些微红。   他以前从来不会关心她这些的。   阿爹死之前,她轻易不敢在他面前刺绣,她总觉得这样并不好,他可能会看不起她,虽然他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   一方清秀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枝挺秀的红梅。   高行修目光锁在那精巧又细致的图案上,他盯着那枝梅。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久远的一幕画面,那间昏暗的柴房里,他曾经透过窗牖看到的那一幕:她坐在廊下,含笑绣着手中的手帕,手帕上赫然绣着一段翠竹。   想到这里,他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只是盯着它不说话,脸色却有些变了。苏婵看的心中一沉,手指下意识缩了缩,就要悄悄收起来。   他抬手,止住了她。   片刻后,他道,“挺好的。”   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婵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刚刚是嫌弃,她弯了弯嘴角,轻轻道,“……多谢将军夸奖。”   高行修找了一凳,坐了下来,随意问道,“你……为什么绣梅呢?”   “梅花傲寒独立,阿娘曾经说过,她很喜欢梅花的风骨。”   “那是否在你眼里,阿娘的风骨,便是梅。”   “……算是吧。”阿娘的某些行为,确实挺像那傲寒的梅。   所以阿娘在她的眼里,便是梅,不染尘俗,不惧寒苦;李怀玉在她眼里,便是竹,挺秀风骨,宁折不弯。   高行修不动声色凝着她,脸色又不好看起来。   她至今都没有主动送给他一样东西。   苏婵看着高行修时明时暗的脸色,心中升起一阵古怪,忍不住试探问,“将军?您怎么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   “那……”   高行修开了口,她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却顿住了,眼睛定定看着她,闭了嘴。   “算了。”他淡淡道。   “明日的游猎会,带你出去走走吧。”他转了话题。   老是闷在府中也不是好事。她现在需要出去透透气。至于其他的,他不愿再自寻烦恼了。   反正她人已经在他身边,其他的他都不愿意太计较了。他懂得细水长流。   他这样想着,却没有看到苏婵听到这句话后,那倏然一动的目光。   漆黑的眸中瞬间亮起来了一团火,惊鸿一瞥般炸开,又很快消散不见。   像是石子很快地落入到了水中,再不见半分涟漪。她无声又迅速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隐藏了下去。   她看着高行修,点了点头。   她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9 23:50:39~2023-05-30 23: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 61 章   ◎纵马远去的身影◎   京城的盛夏在一连串刺杀的阴影中匆匆结束了。   夏末初秋, 每年这个时候,天家都会举办一次盛大的游猎会。   游猎会一年一度,规模盛大,届时皇子妃嫔、王侯臣子都可以悉数参加, 允许携带家眷, 并且不拘身份。旨在展示朝廷与民同乐, 上下一心。   苏婵和露珠两人坐在轿里, 马车一路轻轻颠簸着。   苏婵掀起帘子, 微微侧脸,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表情有些迷惘的心事重重。比起一旁兴高采烈的露珠, 她倒是一脸平静,甚至是有些冷静了。   她久久盯着高行修骑马的身影。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颀长挺拔。她盯着他冷峻的侧脸。   高行修剑眉微蹙, 沉默地骑在马上。他平时总是抿着唇, 显得一幅不可亲近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一贯不多, 就算是在暴怒的时候,也鲜少有多余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也会笑。   薄唇一弯的时候, 他的眼睛也会泄露出一丝温情,如同冰雪消融,荡漾出几分涟漪出来。在他的眼底,在他的心间。   察觉到他的头开始向这边侧,她心中一动,快速地落下帘子, 阻隔了视线。   到了游猎场后, 皇帝已经等候在这里多时, 站在高高的观台上。马车齐聚,群贤毕至,众人纷纷向皇帝跪拜行礼。   苏婵随着众人一起跪拜。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有陆琳琅、卢明镇,还有李怀玉。她注意到了卢明镇有意无意向她看过来的视线,她淡淡略过,装作没有看见。   来到了京城,她也算是见识到了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如今连皇帝都见了。她跪伏在地上,动作恭敬之至,一点差错也不敢出。   一方大手出现在眼帘,她怔了怔,随即将自己的手搭上。高行修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起身。   游猎会是男人们的活动,女眷们移步到旁边的凉棚下闲聊或者去前面游林赏花,两者互不干涉。高行修不会在她身边,他需要到前面去。   “不要乱走。”他叮嘱她。   苏婵看着他,点了点头。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向她刺来,她余光微微一动,李怀玉正在看向这里。   她挪了挪步子,有意无意遮住了他的视线。   她又对高行修笑了笑,自然道,“我晓得的。将军。”   .   皇家别苑有一个非常大的林场,以及无数供人游玩的亭台水榭。苏婵和露珠两人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与一众妇人闺秀有意无意地隔开距离。   相比于马球会上那一次如芒刺背的打量和议论,她如今已经能够很平和地面对,但是她还是选择自觉地与她们隔离。   她有自知之明,她们并不欢迎她。   远远的一边,绰约间有一道挺直的身影立在一处僻静地。苏婵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背影,顿住了脚步。   她想了想,默默离开众人,和露珠向着那里走了过去。   果然是卢明镇。   看到了苏婵,他似乎也不吃惊,似乎本就是在等着她。   她更瘦了,风中摇曳的发丝和裙角都显得伶仃又柔弱,整个人带着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的形销骨立,只看一眼,他便能够想象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周身都萦绕着淡淡忧郁的气息,眼睛漆黑黯淡。   “阿婵。”卢明镇向前一步,眼中藏不住的担忧,“……你还好吗?”   苏婵默默后退一步,淡淡道,“我很好。多谢太傅大人关心。”   卢明镇止住了脚步,神色失落,“苏大的事……我很遗憾。我不该带他去万华楼。”   苏婵眸光晃了一晃,没有开口。   片刻后,她淡淡道,“不是大人的错,请大人不必自责。”   她垂着眼睛,声音像周围的风一样轻,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卷进里面消失不见,“其余的话,大人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她轻轻道,“我的爹,自始至终只有阿爹一人。如今阿爹去了,我与太傅大人也无可能。”   “阿婵……”   “我只是西里一普通农户家的民女,之后便做了高府的妾,仅此而已。太傅大人自始至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不敢高攀。从此之后,请大人就当做不认识我,以免我们彼此都有困扰。”   卢明镇听得一阵心痛,他咬了咬牙,不甘心道,“难道你就甘心……在高府过这样的日子?”   苏婵沉默了片刻。   “对我来说,高府和卢府没有区别。”她说完之后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等。阿婵。”卢明镇急急叫住她。   他盯着她停下来的背影,稳下心绪,缓缓道,“当年的你娘,宁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你可知是为何?”   苏婵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但他知道她在听。   树叶沙沙作响,燥热的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了下来,那个盛夏蝉鸣的江南、荷叶连天的湖塘已经取代不见,而如今京城的夏她似乎也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也一并悄悄在指间溜走了。   她看着头顶的碧天白云,有飞鸟划过短暂的痕迹,泯灭于无形。   是秋天来了。   苏婵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林子。   她神色恍惚,随意地和露珠往前走着,不知不觉间走了很远,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周围突然静了下来,露珠挽着她的动作猛地僵住,她抬起眸,一方明黄色的衣角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人。   苏婵不敢再看,和露珠两人连忙跪了下去。   “参加陛下。”   “高卿。这就是当初在江南,救了你的那个女子?”   高行修的声音淡淡传来,“是。”   苏婵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远,但还是一贯的平淡无波。在一片陌生中抓到了一丝熟悉,她不自觉就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苏婵。”   心一下子重新被揪起,苏婵脸色微变,将头埋的更深一些,“……妾身参加陛下。”   “抬起头。”   苏婵忍住心悸,缓缓抬起了头。   皇帝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诸多视线所注视,她已经感觉周围人神色各异的目光都向自己射来,那密密麻麻的视线仿佛要将自己刺成碎片。   这其中或许还包括高行修,但是她不知道他身在哪里。   她垂着眼睛,不敢直视天颜,却又仿佛被眼前压迫又深沉的注视紧紧束缚着,苍白了脸色,一动也不敢动。   “你来自江南?”   苏婵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回道,“……是。”   “江南……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我记得李卿也是江南之人?”   传来李怀玉那清润的声音,“回陛下。臣是。”   “哦?这倒是巧。”皇帝淡淡道,“江南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知你们之前可曾认识?”   苏婵面色一变,忘记了回话。   陆琳琅娇笑的声音适时传来,“父皇,您不是嚷嚷着要去前面打猎嘛,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今日您不亲自给儿臣猎个狐狸,儿臣可不干。”   她说的一派轻松,莫名地惹人欢喜,皇帝忍不住笑了出声。在场的人也似乎被这气氛所感染,皇帝一笑,他们也纷纷附和笑了起来。   王全喜道,“京城气派,江南繁华,都是我朝的繁华宝地,这一切都归功于陛下的英明神武。”   又是一通陆陆续续的赞美声。   “是个美人……”皇帝盯着苏婵,悠悠道,“高卿,倒是好眼光。”   “内人粗鄙,实不敢当。”她听到了那一道平淡无波、熟悉的声音。   苏婵跪在地上,默默承受着来自周围人的一切,不敢随意挪动半分,但是这里的一切还是都被她听到了耳朵里。   她跪在众人面前,忍不住仰起脸,去看向发出那一道声音的那双眼睛。   众人神色各异的视线形成了一道天罗地网,将她团团包围,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置身于一片蛛网之中,倏然被一道锋利的匕首划开了一道豁口,但是迎来的却不是救赎她的空气。   那是高行修如冰一样的,含笑的目光。   他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温情,甚至是冷淡到了冷酷。   “不过是个妾而已。”   “还不快退下。”   .   游猎会毕后,高行修没有随着她们一起,吩咐露珠陪着苏婵一道回府。   杜齐不在,将军也不在,一路上只有马夫和她们零星几个人,倒是也清净。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后面不知谁家的马车,缓慢地跟在她们马车后面。露珠落下了帘子,担忧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婵。   马车里的她是静默的,整个人一语不发。   虽然这段日子苏婵一直话不多,但是露珠觉得,此刻的苏婵总给她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是将军的那几句话让她伤了心。   她一直以为将军很宠爱苏婵,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露珠光是想一想,心里也忍不住替她难过,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不要伤心,将军也许是无心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婵抬头,看了一眼露珠。   露珠愣了一下。   苏婵的眼珠黑黑的,那些让她多了几分忧郁的恍惚不见了,她以为她是悲伤的,但是并没有,她的眼底只有一片空洞的、笃定的黑,不再有纠结,也不再有沉思,好像已经下定了什么主意似的。   “我没事。露珠。”苏婵弯了弯唇,对她笑了笑,“什么事也没有。”   看着这笑容,露珠莫名心里升起一抹古怪。   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那就好。”   “谢谢你。”苏婵又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露珠不明所以,心里古怪的感觉更甚。   这古怪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她很久。行到花灯节的湖边时,又是那熟悉的拱桥,熟悉的水,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骚乱,马儿猛地嘶鸣了一声,似乎是受了惊,马夫猝不及防,马车剧烈地开始颠簸,翻腾着一路跌到了湖边。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露珠跌在马车里,头昏脑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马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猛然一惊,掀起帘子,直到看着那一道纵马远去的身影后,才恍惚间明白——   苏婵对她说的这句话的深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0 23:57:23~2023-06-01 23: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匹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 62 章   ◎……好,很好◎   北狄最近又出战乱, 游猎会之后,几位将军聚在兵部一起商量对策,几人正在这里剑拔弩张地讨论着,周越山看见高行修身边的近卫匆匆跑了进来, 附在高行修耳边不知说着什么。   近卫说完, 高行修只冷冷说了一个字。“抓。”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面色都有些变了变。这一个字的声音不大, 但是听起来隐隐有些不寒而栗之感。连周越山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高行修。   他面上无甚表情, 只是脸色有些阴沉。   双方各执己见,一方想要立即开战,又一方想要按兵不动, 再争论下去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很快这场会议就不了了之的结束了。   众人出了兵部,周越山寻着高行修的身影, 本来还想单独找他聊一聊, 没想到他人走的比他更快, 一道颀长的玄衣身影在他眼前策马离去,很快便没了影子。   这是府里着火了吗?周越山纳闷。   “封锁所有关口,没有文牒和路引, 她走不出城门。”高行修吩咐杜齐。   他的声音很冷静,甚至也看不出来有多着急的样子,但是杜齐清楚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下人们纷纷撤下找苏婵去了,杜齐也离开了。高行修策马来到了花灯节的湖边,坠落的马车还歪倒在这里,他下了马, 来到马车旁边, 露珠和马夫还跪在这里哭哭啼啼, 看到了高行修更是头也不敢抬。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看见了什么人,都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露珠咬着嘴唇,犹豫着不肯说,旁边吓破了胆的马夫生怕她要跟他抢似的,战战兢兢地将刚才的事情全都说了个遍。   他嘴里连珠炮一样地说着,露珠就看将军望着湖面的侧脸越来越沉,越来越黑,沉的好像能够拧出水来。   有下人匆匆来报,“禀将军,半柱香之前,有一女子携着文牒骑马出了城。听关吏们描述……应该就是苏婵。”   露珠闭上眼睛,几乎不敢看高行修此刻的脸。   片刻后,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冷笑。   “……好……很好……”   下一刻传来衣诀翻飞的声响,尖锐的令人刺耳,露珠睁开眼,高行修已经不在眼前,他离开了。   她跪在地上,心跳如擂鼓。她心里怕极了,她甚至心里隐隐祈祷苏婵能够逃跑成功,她不敢想象苏婵倘若被将军抓了回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   苏婵拿着李怀玉给的文牒顺利出了城。   “……阿婵,无论以后遇到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记忆又回溯到那一夜的花灯会,她与李怀玉双双坠崖,两人敞开心扉说清楚了之后,然后蹒跚着走出了黑夜,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之后,她知道是找他们的人来了。   她看着黑夜里的点点星火。   她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   如果那夜卢明镇不提醒她,她不会知道没有文牒和路引这两样东西,是根本出不去京城的。但她并不想要卢明镇的帮助。   能帮助她的人寥寥无几,还要避开高行修的势力,这样的人她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她最后只能选择……李怀玉。   “那一天与你说的话,我一直知道,你根本是在骗我。你一直想走。”   “我帮你。阿婵,我帮你。”   花灯会的悬崖下,她请求李怀玉帮她弄两份通关文碟和路引。游猎会上,她与李怀玉相对而望,仅仅只是对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众人随着皇帝走后,她还愣在原地没有走,李怀玉的声音轻轻响起,他终于找到机会逗留她身边说几句话,“……阿婵,不要伤心。”   “苏大的事情,我很遗憾………如今我手里的文碟,你还需要吗?”   苏婵抬头看他,她黑漆漆的眼睛没有说话。   “需要。”她直直道,“我需要。”   李怀玉突然在那一刻释然了。   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苏婵,或许从来都没有改变。   “你想好以后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苏婵轻轻道,“但总归不能留在京城了。”   如果可以,她永远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她的阿娘因这里而死,她的阿爹也死在了这里,她恨极了京城,她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   “我会把阿爹带回西里去,然后……一个人走一走看一看。”   李怀玉心里感到惴惴不安,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是那么的平淡与决绝。之后她果然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她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她的马车眼睁睁在他眼前受惊栽倒。李怀玉下了马,紧赶慢赶在她策马离去时追了上去,“阿婵,如果可以,我……”   “怀玉,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再连累你。”苏婵俯身看他,“别跟过来,回去好好过日子。你对我的恩情,日后一定报答。”   她在最后离去前,看着他,真诚道。   “怀玉,谢谢你。”   马儿高亢地跃起,她很快离去,策马的背影像飞掠而过的飞燕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直至成为了一个黑点。他甚至都忘了问她,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   在高行修满城搜捕她的时候,苏婵早已经轻巧地离开了京城。   她走的匆忙,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金银细软,只有满身的环佩叮当和锦衣华服陪伴着她。她一路疾驰,扔下头上的钗环,这些昂贵的首饰立刻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他们一蜂窝地聚集起来,拥挤的小道立刻水泄不通。   她很顺利出了京城,很快便去了一家当铺,换下了一身的锦衣华服,出来当铺的时候,她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粗布妇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注意到。   她夜里不敢独自上路,只能投宿,她找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客栈,想要将就凑合一晚上。   客栈的老板看见她一脸灰扑扑的样子,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见她放下的银钱,倒也没有说什么,给她找了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房间。   苏婵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以她现在这种打扮,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吧。这种伪装倒也成为了她最安全的保护色。   她身上还留了几个看上去有些值钱的首饰,估计能够抵挡住这路上的花销,她不敢租好一点的客栈,只能凑合着住在破烂房里,但她已经心满意足。   其实高行修平日里对她算是挺好的,吃的穿的用的从来不会短了她什么。虽然她平时也不怎么喜欢打扮,可是今天露珠愣给她在头上插了满头的金银首饰,说是今日游猎会不能失了阵势,她由着她弄了,如今才感叹这个决定的好处。   如今又是露珠帮了她一次。她心中不忍,又想到临走之时露珠那泫然若泣的一张脸,希望她走后高行修不会为难她。   可是露珠到底从哪里找出的这么多的首饰?她如今心里也明白了,估计是高行修派人给她置办的。   而高行修……   旅店里的被褥隐隐透着一股霉味,桌椅摆设也很陈旧,并不是很洁净的样子。分明苏婵在西里的时候也过着这样的日子,可是如今竟然多多少少感到了有点不习惯。   或许是在高府待的久了,被浮华的一切渐渐侵蚀了心智,她都快要忘了,曾经的那个为了几斗米而去努力刺绣挣钱的自己。   如今一切回归到了现实之中,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   她真实的生活。   。   李怀玉看着苏婵远去之后,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在一处凉亭,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开始有高府的兵马密集地出现在人流中,像是在找着什么人。李怀玉坐在凉亭里,静静喝着茶,目睹着一切。   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他还未抬起头,来人便将他一把攥着衣领拎了起来。   高行修一张脸黑的难看至极,直直盯着他,“苏婵哪去了?”   “我问你她人哪去了?!”   李怀玉平静地看他,一语不发。此刻他只想好好欣赏高行修脸上那气急败坏的表情,这种样子他还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真是新奇的很。   他施了力,从高行修手中挣脱,拍打了一下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像是在拍打着什么不洁的东西,又慢慢坐了下来,安静地喝茶。   “她已经离开高府,之后便不关你的事。高将军不要白费功夫了。”   高行修盯着他云淡风轻的一张脸。   慢慢地,他阴郁的脸色似乎也对他所感染,他也笑了笑,平静道,“好啊。那你就且等着,看看她到底……逃不逃的出去。”   李怀玉喝茶的动作停顿了。   “私通官眷,伪造文楪,这笔帐我先记着,之后再跟你算。”高行修冷冷看他,拂袖走了。两个人都带着莫名的势在必得,而这一切都要取决于苏婵。   。   夜里苏婵缩在客栈里不敢入睡。周围住了几个酒鬼,大半夜砰砰地敲门,嘴里说着低俗的粗话,虽然隔着一道门,苏婵仿佛都能闻得到那令人窒息的酒气。   高行修有的时候也会骂人,仅仅在床笫之间。苏婵以为他偶尔蹦出来的话就已经十分不堪入耳,现在听隔壁的几个男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肆意评判着床上的那点事,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客栈隔音极差,他们说的话全部清晰地传进苏婵的耳朵里,交织的声音简直让她心惊肉跳。   苏婵吓得根本就不敢合眼,紧紧抓着手里的匕首,怀里的匕首是她唯一的依仗,像是给了她什么勇气似的,她紧紧抓着不松手。   突然间一道伶俐的小黑影窜了过去,苏婵吓得差点就叫出声。   是耗子。   她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叫出声,以免被隔壁的男人们听了去,心砰砰狂跳。   以前在西里的时候,她最怕这等小东西,说来也怪,她其他的东西都不怕,就是怕这个。曾经有一次和高行修在苏家的时候,夜里她被吓的大叫,他躺在一边,浑身上下懒洋洋的,似乎还笑话了她几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耗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身上多了一个石子,又惹得她大叫。   苏婵愣了一下。   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又想到了他。   明明已经远离他,为什么这种细枝末节的琐碎事,她以前都不曾注意,而现在却蹦豆子一般一股脑的都出来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既然出去,就不会再回去了。   她闭了闭眼,将这个人从脑子里驱出去。   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开始召集高府的下人寻找她,还是不闻不问。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妾,一个无关紧要的妾,就算丢了,又有什么关系,他转头就会忘记。   她曾经也是一心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郎。可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没了阿爹,高行修把她做妾。   也许阿爹还在,她会无悲无喜地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死,可是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并不在乎这些虚无的名分和宠爱,可是如今,她竟然开始念念不忘李怀玉对他的告诫。   还有卢明镇今日对她所说的话。   “……阿婵,卢家的人都是有傲骨的,她们不会给人做小伏低。你娘是。你是她的骨肉,相信你亦是。”   “……我不是来害你的,阿婵。我是你的亲人。”   “……苏大走了,你的亲人不是高行修,也永远不会是他……而是我。”   卢明镇缓缓道,“记住我今日说的话,你永远也不要忘了。”   她想着卢明镇,想着阿娘,她感到难过、羞耻。   她不知道阿娘当初带着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离开的卢明镇,可是如今的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刻,竟然还在忍不住想那高行修……   她蜷缩在狭小的房间里,周围全是未知的黑暗,她的眼睛久久看着那烛光的亮。她好像渐渐明白了……阿娘当时离开京城的决心。   。   苏婵在战战兢兢的一夜里半梦半醒,等到天一亮,她眼眶深陷,状态憔悴的很,但她不敢耽搁,立刻便要离店快些出发。   店小二看着她那灰扑扑的模样,昨日的嫌弃更上一层楼,语气也更为不善起来,“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京城里说是逃出了个大官家的姬妾,正在满城的找呢,这不又找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了。”   苏婵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是哪家的姬妾?”   “这咱就不知道了。不过听着说是什么…将军府。”   苏婵脸色都变了,还未听完小二的话,她便撂下告辞匆匆离开了店。   苏婵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放弃掉了马,她准备乘船去往南衡,那里是一处比京城更北的地方,高行修料定她会南下去西里,她只能先去南衡躲一阵子再说。   她离开客栈,不久便有一个黑脸男人进了客栈。店小二坐在柜台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黑脸青年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这位客官?”   “最近客栈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女人。”   店小二有些害怕,便将这几天的住客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他没将苏婵放在心上,所以也没细说。   杜齐蹙眉听了一会,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抬脚便要离开。   突然间他看向了马厩,盯了一会,又折了回来,问小二,“那是谁的马?”   小二一看乐了,唉嘿!白捡一匹马!“哎?刚刚那个女人走的急,怎么连自己的马都忘了,这可真是……”   “什么女人?什么样子?”杜齐追问。   “黑乎乎的,穿的破衣烂衫的,不过挺瘦的,唔,身材好像也挺不错……”店小二看着杜齐不善的脸色,有些住了嘴,又加一句,“她刚刚走不久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1 23:29:00~2023-06-03 23: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苗 10瓶;O.B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 63 章   ◎你也被人追?◎   苏婵没有想到高行修的速度这么快。她刚出京城第一天, 他就这么快找到了这里。   她如今只能急急忙忙快点走,片刻也不敢耽误,她不敢确定再晚一天,会不会就被他所找到。   苏婵如今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骑马, 索性把马弃了, 改从水路走, 只是她晚了一步, 她前脚刚到码头, 水陆两路都已经被封锁了。   她咬咬牙,只能选择原路返回。   出是出不去了,为今之计只能待在这里按兵不动, 只要她藏得住,等风声过去自然就能逃出升天……但愿,但愿他不会找到她。   高行修派杜齐满京城外找苏婵。一天的时间, 他确信她根本就跑不远,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好了下人, 自己则在高府里等消息。   他信心满满,过不了多久,苏婵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百种等她回来之后如何惩罚她的点子, 他恶狠狠地想着,到时候就算她痛哭流涕求他,他也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不听话的反骨,就该好好长一长教训,教她永远不会再生出逃跑的心思。   可是当天夜里,苏婵并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出现。他一人枯坐在床上, 几乎是一夜未合眼。   高行修在一夜里渐渐确定了一件事:苏婵背叛了他, 而且这种背叛绝不是一时兴起, 她是有计划有预谋地策划了这一切,否则她不会藏得这样好,到现在都没有让人找到。   他以为是苏大的死让她生了逃离的心,或许是他想错了,在更早以前,在苏大还在世的时候,她就早就和李怀玉串通好了这一切。   原来她这阵子所有的乖巧和顺从都是装的。   被背叛的怒火是如此的强烈,高行修简直要被气的两眼发黑,生平第一次,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沉沉闭上眼,死死压抑住内心那快要喷薄出的怒火。   可是他又忍不住担心,她一个弱女子独身在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险恶在等着她。看来她宁愿遭受这样的危险,也要离他而去。这么一想,怒火和担忧两相裹挟,他只觉得胸中像是一团火在幽幽地烧着,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高行修忍无可忍,从床上起身。   他决定了,无论苏婵是死是活,他都要亲手逮她回来。   高行修缓缓整理着箭袖,脸沉的要拧出水来。   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放走,她也不会是个例外。他会让她明白,她想要的自由和希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那一张绝望又美丽的脸了。   .   “你这黑心店,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比我江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竟敢要价二两银子,你怎么不直接去抢,是不是看我们外地人好欺负!”   仆从不明白他和少东家还没到京城,怎么这里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都敢要这么多钱,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嘛。他叉着腰跟掌柜的唇枪舌战开始理论,掌柜也毫不示弱,两人吵得你来我往,唾沫星子横飞。   林丛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看自己的仆从同客栈老板两人吵的脸红脖子粗。双方棋逢对手,竟是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他饶有兴趣看了半天,看的都有些乏味了。   他伸出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时一个女人轻飘飘进了店。   林丛一睁开眼看到来人,差点吓了一跳。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是游魂一样飘了进来。她戴了个帷帽,全身上下灰扑扑的,这很快让林丛打消了想要一窥究竟的兴趣。   “要一间房。”苏婵把钱放在柜台上,其余什么也没多说。   掌柜正跟仆从吵得不亦可乎,闻言指了指苏婵,又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看看你看看,一个妇人都比你大度!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在这里跟我锱铢必较半天,亏你还说自己是进京的有钱人!”   林丛放下了手,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林氏富甲一方,说一句挥金如土也不过分,在江都他林丛也是富贵乡里的翘楚,要不是一路上把钱都霍霍完了,谁愿意住在这鬼地方,省这两个铜板子。   算了。英雄气短,想那盖世英雄项羽也被四面楚歌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跟这没眼见的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仆从不服气,“我家少东家是谁?千金坊听说过没有?我家可是……”   林丛连忙咳了咳。   仆从谨记少东家的教诲,连忙说,“算了,少东家说了财不外露,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   林丛:“……”   他对仆从施了一记眼刀,然后便看见刚才那个女人朝他看了一眼。   林丛愣了一下。   虽说那女子脸上黑漆漆的,容色实在堪忧,但那一双眼睛倒是如同剪剪秋水,往你轻飘飘看上一眼,仿佛能看到你的心里去。   很快她便转过身,跟着小二上楼去了。   林丛望着苏婵离去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回过头,侍从还在和掌柜继续吵着,一幅誓要争个高下的架势。   他按了按眉心,莫名觉得有些烦躁,“行了行了,阿七,把钱给他,我们上楼。”   阿七立刻停下,像是一下子被人按下了闭嘴的开关,他放下银子,恶狠狠瞪了掌柜的一眼,屁颠屁颠跟着林丛上了楼,“少东家,小的差一点就杀价了,您怎么不让我再说一会?”   “行了。我好不容易从江都跑出来,还是低调一些好。反正明天就到了,先在这里忍一晚上吧。”   林家虽然家底殷实,但林丛属于私自离家,他又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一路上花钱无度,早已囊中羞涩,如今只得逼着住在这从来都不曾住过的寒酸客栈,还要为了几个铜板斤斤计较。他心中不爽极了,但比起林家的追捕,他受的这些苦也不算什么,只求赶紧去了京城,到时候他就什么都有了。   只要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他在逃跑的路上只能一遍遍这样安慰自己。   “少东家,您说您这次私自逃婚,老爷和河东家都大发雷霆,不然您就回去跟老爷认个错……您到了京城,老爷恐怕也会追过来……”   “我都跑这里来了,焉有回去认错之理?”林丛不耐道,“再说我何错之有?”   “我可是林家少主,相貌堂堂,风流倜傥,怎么着也得娶一个天仙一般的人做妻子,那河东崔氏什么水平,这样的小姐还想做我的娘子?让我与她举案齐眉二十年?”   “少东家说的对!那河东崔氏容颜如盐,暴躁如虎,一点也不贤良淑德,她怎么配的上我家少主!”阿七附和道。   “行了行了,本公子我累了,赶紧上楼歇息去。”   “得嘞,小的这就去给您铺床。”   进了房间,林丛捏着鼻子围着房间转了一圈,阿七准备好了热水和用品,招呼他去沐浴,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悻悻跑去洗澡。   等到他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倒是心情变得好了那么一些。他准备美美躺床上睡一觉,到第二天就能去京城了,有了李叔帮他撑腰,老头子就算追到这里来,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到了半夜他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他浑浑噩噩,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阿七已经火急火燎地摇醒他,“少主,快点起来!老爷来抓你了!”   林丛一下子就从睡梦里醒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赶紧跟着阿七跑出了客栈。   两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的人马一直紧追不放,林丛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从睡梦中就这么一直被人追着跑。   他一把甩开阿七,跑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坚持不住道,“不行了!我不行了!”   后面的人马还在追,林丛实在跑不动了,看了一眼周围的墙角,拉着阿七躲到了一处大缸边,大缸完美地遮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马蹄声停在他的不远处,片刻后,清晰地传来一道冷冽的男音。   “一寸一寸地找,她跑不远的。”   林丛和阿七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那道声音的主人又骑着马远去,两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爷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厉害的人?”听起来就不好惹。阿七心有余悸。   “别废话了,赶紧跑吧。”林丛起身。   “等等!”   他突然敏锐转身,猛地拔开腰间的剑,一剑劈开身边的大竹筐,竹筐应声而碎。   女子微微瑟缩,一脸惊诧地看着来人。他眯了眯眼,看清了里面的人,不禁深深地蹙眉。   是今日客栈里的那个黑脸女子。   “这位大姐……”林丛脸色不善,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似乎受了惊吓,她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又仓皇地跑了。   “什么人啊这是!”阿七不满,“少主我们快走!被老爷抓到可就不妙了!”   两人又开始逃窜,很快前面又遇到了成群结队的人马,前后都被围堵,林丛咒骂了一声,赶紧拉着阿七又拐向露出一处巷道,两人又在那里碰到了刚才的女子。   “大姐,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林丛又急又恼。   这本就是弹丸小地,只要围堵的严密,插翅也难飞,根本就跑不了多远。周围全是重重人马,林丛心浮气躁,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心中一阵绝望,忽然间衣袖被人扯了扯。   女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不远处的湖面指了指。   .   高行修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水波不兴的湖面,静静听着来自杜齐的汇报。   “将军,要抓吗?”   连夜彻查,兵马紧逼,他轻松便将她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处,此刻她已经是股掌之中的猎物,他却并不急于一时了。   他生出了少有的耐心和狎玩,此时此刻,他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再等会。”   能够跑出去这么久,她会的技能应该不止这些,不妨再看看她还有什么底牌。高行修静观其变,默默地想着。   “你的意思是,让我凫水?”林丛问那女子。   可惜她已经跑开了,她对他指了指水面之后便不再管他,独自奔向了水面。   林丛怔了片刻,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少主!使不得啊少主,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阿七我可怎么活啊!”看林丛那下水的架势,阿七哭天抹泪地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裤脚阻止他,“少爷你就从了老爷吧,回去认个错,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我不回去!就算是淹死了,我也不回去!”林丛心意已决,他说完之后便一个鲤鱼打挺,跳进了水里。   林丛凫水算不得好手,他只能凭自己的一腔执念拼命地游,以至于不让自己被水流沉下去。等他马上就要到不知哪里的岸边时,感觉肺里的空气都快要抽干,他整个人都要炸开。   距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可是他连半分力气也没有了,一双不知哪里来的手将他的手攥住,将他拖出了水面。   林丛像只蜕皮蛇一般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觉得自己仿佛小死了一会。   “你没事吧?”   林丛猛地抬起头,苏婵正在看他。   他直勾勾盯着黑脸女人被水泡湿了的一张脸,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干巴巴回了一句,“……哦,我没事。”   “你也被人追?”林丛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他追上已经跑远的她。   她没有多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你也是逃婚吗?”   苏婵急急跑着,没有再搭理他。   “我要去京城,你要去哪啊?或许我能够捎你一程。”话说出口林丛便后悔了,自己如今都朝不保夕了,还被她莫名其妙救了一次,还谈何充大脸稍她一程。   苏婵想了想,轻轻道,“我去南衡。”   “南衡?”林丛没话找话,“这都快入冬了,南衡冬天多冷啊,你不如去江都,江都也是江南的富庶之地,离这里也远,他们找不到那里去的。”   苏婵怔了一怔,但是没有停下脚步。   “我家就在江都,看在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你要是以后……”林丛话还没有说完,脚边忽然射了一箭,然后又有无数箭矢朝他射来,他赶紧跳脚,像是走在了火地一样上蹿下跳起来,“怎么还用上箭了!哎——哎——”   高行修得知苏婵凫水去了对面,他什么话也没说,看起来是预料之中的平静,他平静地听着她是如何一路逃到了湖边,如何下的水,又是如何上的岸,当他听到苏婵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时,他的脸终于变了样,又听到那男人还衣衫不整时,他的一张脸可谓是黑到了极点。   他搭起弓,直接朝对面远远射了一箭。杜齐看着他冷戾的侧脸,没有说话,但他心领神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3 23:58:31~2023-06-05 23: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68785、瑰挽祎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 64 章   ◎跑了这么久,还真是辛苦你◎   林丛为了逃婚, 不惜从江都千里迢迢逃到了京城,这几日因为囊中羞涩也风餐露宿地吃了一些苦,但还从来没有遇到此刻这种刀剑相向的局面。   箭矢一支支地射过来,他吓得跳脚, 声音都走了调, “要命了——要命了——”   他不明白老爹大人就算再气急攻心, 也不可能对他摆出如此不要命的架势。老爹怎么狠得下心, 他可是林家的独子啊!   命只有一条, 他当然不想死。他急的上蹿下跳,一边狼狈地躲着箭矢,一边嗷嗷地叫唤。   “救命啊——杀人啦——”   苏婵听到他的惨叫, 又看到一路尾随林丛的密密麻麻的箭矢,她脸色一变,心中猛地一动, 回身望去。   湖面的对岸一片星火, 一群人马正执着火把站在那里, 与她隔湖而立。   她心中一沉,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循着那密密麻麻的星火望去, 很快便找到了那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影。   高行修骑在高头大马上,朝这边望过来,他的身影透着一股压抑的平静。   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何种表情,但她有一种预感。   他是在看着她的。   她脸上的颜色渐渐失色,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愣愣与他遥遥对望, 一刹那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耳边又传来林丛的嚎叫声, “救命啊——救命啊——”   叫声将她拉了回来,她像是打了个激灵,猛地回头看林丛,他还在火急火燎地躲避着箭矢的射杀,那些箭矢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通通都射到了他那里去,仿佛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她心下一乱,一下子仿佛就明白了些什么。   高行修或许将他当做了跟她有关系的人,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这么想着,她赶紧奔向林丛,冲他大声道,“你快跑——快跑——”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高行修乱箭射死。苏婵看了一眼湖对面,咬了咬牙,迅速跑向与林丛相反的方向。   看着那道背道而驰的逃窜身影,高行修冷声道,“追。”   箭矢随着苏婵的离开小了些,林丛顺势滚到了一处山坡,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没想到老爹这次竟然下这样的狠手,他筋疲力尽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只觉得这次简直是死里逃生。   一方手帕悠悠飘到了他的眼前,他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接住。   手帕上绣着一枝秀丽的梅花,他皱眉看了一眼,又看向那一道跑远的身影,除了她身上掉下来的还有谁。   他将手帕放在怀里,躺在地上剧烈地喘着,下一刻便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拖了起来,“喂!你们干什么——”林丛高喊着,随即被人塞了一嘴布料,毫不留情地装进麻袋里带走了。   等他呜呜直叫地再次重现光明后,他已经被带到了高行修的面前。   嘴里的破布被杜齐拿开,林丛张口便开始大骂,“你们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回去!我不成婚!”   “让你说话了吗?”杜齐冷声道。   “你谁啊你?我爹给了你多少钱,给本少爷起开!”   林丛瞪着杜齐,一幅完全不憷的样子。杜齐面色淡淡,任由他骂,他以为他是怕,更加肆无忌惮骂了起来,他越骂越欢,猛然间一转头对上另一个人,愣了一愣。   高行修不知何时下了马,缓缓走近他,停下来,居高临下看他,那冷冽的眼神更像是审视与睥睨。   林丛愣了愣,莫名其妙心里有些发寒。   他有些不敢对上这个男人的目光,但输人不输阵,他梗了梗脖子,“你谁啊你?”   “你和苏婵,是什么关系?”   林丛又愣了愣,“苏婵?谁啊?”   他灵光一现,猛地想到这或许就是那个女子的名字。他恶从胆边生,不服输道,“我和她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林丛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但还是嘴硬道,“怎么的?你要造反吗?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看到高行修拔出腰间的剑时,他猛地住了嘴。   他往后退了一步,惊恐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高行修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看着他。   “你和苏婵,什么关系?”他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苏婵李婵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啊!”林丛这下彻底不装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先给我把剑放下!”   感觉到脖子一凉,他用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血,脸都吓得白了,“我去你来真的啊——”   “来人啊——老爹——他要杀我了——”   “剑下留人——”   有人急急跑了过来,看上去像是风尘仆仆奔赴了很远的路,是千金坊的李掌柜。   “李叔,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没命了!”林丛一看到李掌柜,立刻像是看到了了救星一样,揪着他不撒手,泪眼汪汪看着他,“这是啥情况啊?我老爹真的要杀我吗?”   他对着高行修一指,狗仗人势道,“这是谁啊!他对我下死手!”   李掌柜抹了抹汗,无视林丛的控诉,先对高行修礼貌一揖,“见过将军。”   高行修收了剑,只是面色依旧沉沉。   “这是我林家少东家林丛,一路从江都而来,要赶往京城的,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林丛听得直皱眉头,什么将军?什么误会?“李叔,你在说什么啊?”   李掌柜没有管他,只是不断示意他不要多嘴。不亏是千金坊的掌柜,行商多年,言语谈吐就是斯文有节,娓娓道来间就将事情的原委理了个清晰,又对高行修解释了个清楚。   等他说完后,高行修什么也没说,很快他上了马,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林公子,既然是误会,失礼了。”   这像是道歉的态度吗?林丛听得火大。这人差点让他没命,就这样轻飘飘地道一句歉就想一走了之?他林丛要是能咽下这口气,那日后在江都就甘愿当一辈子的孙子。他指着高行修,正想骂些什么时,李掌柜咳了一声,连忙捂住他的嘴,笑着看高行修,“无事。无事。解开误会就好,既如此,我就带少东家先走了。将军慢走。”   高行修点了点头,策马离去,一众兵马也随着他逶迤离去,卷起一阵尘土,又很快归于平静。   林丛更气了,挣扎开李掌柜的束缚,“李叔,你干什么!怎么不让我说完,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你可知道他是谁?”李掌柜皱眉看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回去再跟你讲。”   “还有你!你知道你这次逃婚,在江都惹出了多大的祸事吗!今夜要不是我来,你都快没命了知不知道!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林丛撅了噘嘴,不以为意又问道,“到底是谁啊?搞这么大的阵仗,抓逃犯吗?”   “不是。抓姬妾。”   难道是抓那个黑脸女人?林丛不赞成地蹙眉。   这人口味够重的啊……   不对……林丛怔了怔,又想起了女人那张被水弄湿的半张脸。   他有些失神,幽幽地回想着那惊鸿一瞥,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回味。他又想起女人将他拖出水面的一只手,那焦急婉转的声音,在他被乱箭射的时候,她不怕死地跑向他,大声喊他快点走。   原来她叫苏婵……   他下意识摸向了胸口。那里多了一方手帕,是来自于她的。   无论如何,她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他自认虽不是个大善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若是日后再相见,他必定好好报答。   不过看那男人的架势……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惋惜和可怜。但愿……但愿她能撑过这一劫。   .   苏婵在黑夜里越跑越快。   她不能让林丛因为她而置身危险,只能拿自己作为诱饵。果然远远的听到箭矢声小了下去,然后彻底无声,仿佛风波已经平息下去。   她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举目四望。   从湖面游过来之后,她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荒岛,前方不知通往何处,但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总是让人感到格外的渗人。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如果再不继续的话,高行修的人马很快便会追到这里,她正这么想着,身后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   她心中一紧,只能不作他想的继续往前跑。   脚边突然被射了一箭,然后便是第二箭、第三箭……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在了她的脚边,又像是在预判她的方向,那人似乎一点也不急,并不是置她于死地,而更像是在逗弄,在戏耍,甚至引诱着她改变路线。苏婵咬了咬牙,一点也不敢往后看,她不知道是谁在射箭,但她现在也想不了这么多了,现在只能用尽全力往前跑……   不知不觉间,她又跑到了湖边,那个她最初上岸的地方。   苏婵跪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经感到精疲力尽。身后有马停了下来,有人下了马,脚步缓缓地朝她而来。   她心脏骤然一停,已经预感到了来人是谁。   她默了片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缓缓回过头,看他。   高行修停在她三步之外,冷冷与她对视。   “跑了这么久,还真是辛苦你。”他看着她,声音缓慢,说不出的冰冷。   苏婵怔怔看着他,被他暗沉无垠的目光所攫取,那里面仿佛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蛛网,将她牢牢困住,她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里没有温度。   “苏婵。”他唤她。   “要么,现在跟我回去;要么,你就当着我的面,再跳一次。”   她现在已经筋疲力尽,现在下水无疑是个死。他又在逼着她做选择,就像当初成亲之日那般。   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神色,毫不留情地、再一次的,让她做出,她该做出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5 23:55:48~2023-06-07 23: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之城、鸢飞、瑰挽祎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阿婵,你还跑吗?◎   两人在夜色里静静对望。   无边的沉默, 带来了无边的压抑,就像这夜色一般,将两人层层包裹住,浸泡住, 永远也挣不脱。不, 或许只是她一个人的压抑, 他看上去平静无波, 只是站在三步之外, 静静欣赏着她的失色与溃败。   她败了。   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逃不开他的手里。他就这样好整以暇、不费什么力气的就让她束手就擒,用那种一贯的胜券在握的神色, 加重了她的心灰意冷与深深的无力感。   苏婵心中大恸,悲哀地看着高行修,苍白的唇瓣失了颜色, 如同凋零的花瓣, 艰涩道, “你能不能放了我……”   “我想不明白。”高行修淡淡道。   “阿婵,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这两个字似乎太过于沉重,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怔了怔。   苏婵看着高行修,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我没有背叛……”   她只是……只是太累了。她真的只是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在高行修的眼里,她此举就是背叛, 她擅自离开了他, 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这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如果按军纪的话,她该是被他杖毙而死,这样的他,面对一个在他眼里背叛了自己的女人,眼里怎么可能还能容得下?   阿爹没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又想起游猎会上他那冷冽无波的一双眼,他和众人一样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情,那眼神和一字一句都化为了锋利的剑刃,刺伤了她的眼。   这样的一个人,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   她心中大悲,看着他,“既然你执意这么以为,那么我说什么你也不会懂。”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了下去。   水声哗啦,她坠落在水中,放弃了任何的挣扎,似乎要随着这无边的水波漂流而去。她喜欢这水流的声音,湿润的、温柔的水流,将她层层地包裹住,从里到外从心到身都湿透了,远离了黑夜,远离了他的目光……她沉浸在水里,慢慢地闭上了眼。   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她,带着那样的焦急和不安,水流似乎也被波动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跳了下来,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管这些了,她现在很累,累的只想大睡一觉,或许她可以早点见到阿爹……   ……   不知过了多久,苏婵缓缓睁开了眼。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周围氤氲着热气,这感觉并不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意识回笼,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温泉池,而她此刻则是趴在温润的池沿,身后缓缓伸出一双手,像剥开美人鱼一样给她剥开她一层一层的衣服,动作暧昧又缱绻。   苏婵咬牙忍受着,微微瑟缩,但是身体一动不动,任他摆布。她闭上了眼。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   “阿婵,你还跑吗?”   她以为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他却只是将她的外衣除去,然后横抱起她,长臂一扬,动作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抛到了温泉池里。   她微微咳着,呛了一口水,惊恐地看着他,他却只是冷冷站在池边,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了。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久到苏婵已经被温热的泉水泡的全身舒展,她舒服地低吟一声,湿漉漉的衣服踩在水池,慢慢上了岸。旁边的架子上搭着干净的里衣,显然是给她准备的,她看了一眼,默默地换好。   她举目四望,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偌大的温泉池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周围的一切都精雕细琢。她淡淡略了一眼,便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坐在旁边的美人榻上,慢慢躺了下去。   事到如今,她突然一下子也看开了,她已经不在乎任何东西了,当然也不会在乎高行修,他要杀要剐,要去要留,她都懒得在乎了,疲惫让她闭上了眼,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很想睡一觉,她太累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手腕感到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有人在揉捏她的手腕,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已经懒得回头了。   “怎么?万念俱灰,想当活死人是吗?”   苏婵背对着他,不说一句话。   看着她这幅样子,高行修冷哼一声。   “苏大走了,就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是吧?所以你选择毫不留恋地离开,选择勾结李怀玉,来背叛我。”   “苏婵,我看你总是容易忘记,你到底是谁的人?”   苏婵声音淡淡,“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就这样认为。”   话音刚落,揉捏她手腕伤疤的动作停了。   高行修蹙了蹙眉,猛地一甩。   他没有忘记这道伤疤就是当初她为了李怀玉而留下的。她为了他,拼命想保住清白之身,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就算到了后来对他的主动献身,也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李怀玉……又是那李怀玉。   高行修怒火攻心,冷冷一笑,“你是我姬妾,却胆敢擅自勾结别人暗度陈仓,你既然做了,可曾想好后果?”   “将军不必提醒我,我明白。”苏婵冷冷道,“我既然被抓回来,就是任凭你打杀的。”   “很好。”高行修笑道,他长身俯下,贴着她的耳朵,慢慢道,“不过,对你……本将军始终是有些舍不得的,我不会杀你的,你放心。”   苏婵听着他温柔又古怪的声音,心中升起一阵诡异的感觉。   高行修拍了拍手。   很快杜齐进来了,他的手里带着一个挣扎的女人。   是露珠。   苏婵睁大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露珠凌乱着头发,也在与她对望,她的声音凄惨,“姐姐——”   苏婵回身看高行修,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这不关她的事——你放了她——”   高行修缓缓起身,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苏婵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条鞭子,他握着鞭子,正缓缓走向露珠。   “不——不要——”苏婵起身追他,试图阻止他的脚步,“你有什么冲我来好了——你放了露珠——”   “我让她留在你身边,她却疏忽大意放走了你,这样的人,我还能留吗?”高行修回道,“再说,你离开高府的时候,你真的有考虑过,她的死活吗?”   苏婵大惊失色,错愕地看着他,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苏婵,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高行修缓缓道,“今日她若是死了……那你便是元凶。”   苏婵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行修收回看她的目光,面对露珠,扬起了鞭子。   他的一切动作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极慢的慢动作,挥鞭的一刹那,苏婵猛地打了个激灵,“不——”   她朝他扑了过去,死死抱着他的腿,“你不要伤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高行修收回鞭尾,脸色沉的发黑,“你给我起来!”   苏婵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手,哀求道,“你放了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做错了,就要挨罚,这本就是她该受的!”高行修狠狠道,“不过一奴婢而已,你现在是在为了一个下人跪我?”   “她是奴婢,我难道就不是吗?”苏婵看着他,她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在你心里,我和她又有什么不同?”   高行修怔了怔。   “我若是贱籍,是不是你也是这般看我?不……你已经这样看我了,我不过是你一个人的奴婢。”   “苏婵!”高行修蹙眉,“莫要无理取闹!”   “是我擅自出逃!是我不识抬举!”苏婵狠声道,“你为什么不打我!”   “她若是死了,你也不活了,是这个意思吗?”高行修问。   苏婵没有回答,挺着脖子与他对视,目光愤恨又凛然。   高行修直直迎着她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此刻的样子深深记住。他挥了挥手,淡淡道,“先下去。”   杜齐带着露珠退下了,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婵……你是真的好样的。”高行修收起鞭子,缓缓道,“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你一次次地顶撞我、背叛我。”   他开始踱步,似乎受到了此刻心绪的影响,他的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乱。   他终于停了下来,死死瞪着她,拔高了声音,“你以为高府是哪里?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你把高府当做什么!”   “你又把我当什么!”   一个弱女子在外,又是高府出来的人,多少刀光剑影在等着她,她不会知道。高行修气急攻心,声音却是异常的沉缓,“京城没有你在意的人,你不在意我,想背叛我,好啊,好啊,我会让你有的,我会让你有的……”   苏婵看着他阴鸷的一张脸,声音都发了颤,“你要干什么——”   她被他扛起,还来不及尖叫,他便大步如飞,飞快地掀开帷帐,将她扔到床上,随即覆了上去,两人很快纠缠在了一起。   她踢蹬,尖叫,指甲划开皮肉,用血淋淋的伤口来阻止他,可是并没有阻止他激烈的掠夺。   ……   狂风暴雨很快过去,又很快迎来新一轮的席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等苏婵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   一个新的侍女候在她的床头,她还来不及在意身上的酸软,急急问她,“露珠呢?”   “露珠姐姐没有受伤,夫人放心。”侍女似乎对她很畏惧,说话都颤颤巍巍的。   夫人……苏婵皱了皱眉,突然有些想干呕的欲望,她已经顾不得羞耻了,对她吩咐道,“去给我端一碗避子汤,好吗?”   “可是这……”侍女犹豫。   苏婵温柔地哄骗她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宜有孕,侍女相信了,最终退下,为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避子汤,她想也没想就喝了下去,滚烫的汤药烫麻了舌尖。   侍女默默看了一眼苏婵脖颈处密密麻麻的痕迹,红了红脸,转开了视线。   苏婵喝完了之后,就一直在睡,等到高行修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起身,只不过听到了动静便睁开了眼,没有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整个人懒洋洋的。   高行修坐在她床边,看她。   看到她脖颈处的斑斑痕迹时,他蹙眉,生出了悔。   他放软了姿态,试图想说些什么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他蹙了蹙眉,很快便发现了桌上那碗还没有来得及被侍女收拾下去的避子汤。   他盯着那碗,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谁让你喝这个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7 23:58:10~2023-06-08 23: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瑰挽祎棠 2瓶;鸢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 66 章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下你◎   “怪不得跟了我这么久, 你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原来你竟是每次都背着我偷偷喝这个。”   那氤氲在空气里的味道一瞬间变得刺鼻无比,高行修捏着她的下巴,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逼她回答他的质问, “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都不愿生下我的孩子。”   苏婵扭过头, 厌恶地避开他的触碰。   他的温度和气息都让她觉得抗拒和恶心, 她干呕的欲望更强烈了。   “我没有非要为你生孩子的义务。”她道, “你可以选择其他的女人,选择你的妻子。”   她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漠,高行修直直盯着她, 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仿佛要将她此刻的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为了李怀玉,你可以伤害自己守身如玉, 如今又是为了他, 你不愿为我留下一儿半女……你打的好算盘啊, 苏婵。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了孩子,就和我没有了关系,和高府也没有了牵绊, 你就可以没有任何负累地远走高飞?”   他的声音因为暴怒而变得平静,“你看着我。回答。”   苏婵与他所愿,淡淡回视着他,平静道,“我这样出逃被捉的姬妾,还有什么脸待在高府?将军大可以把我赶出去, 您不必觉得为难。”   以前的苏婵根本不会这样强词夺理, 也根本不会用这样平静又冷漠的语气来一遍遍刺他。如今的一切又变了, 他感觉两人再次回到了那个不可调和的状态,只不过这一次最为严重。她已经成了一块金刚不坏的泥,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照单全收,然后始终用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看着他。   她眼里的魂魄,飞走了。   高行修沉沉呼着气,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深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她,黝黑的眼底蔓延出了血红。   “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休想离开。”   “我说过,若是我哪一天战死了,被杀了,我也会化成鬼魂去找你;若是你哪一天不见了,在我面前死了,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也一定会重新找到你。”   苏婵颤了颤眼睫。   她记得这句话,在她西里的家里,他那个时候跟现在说的分毫不差。   那个时候,他们谈了阿娘,谈了大青,谈了很多很多,气氛还算是和谐,哪曾想如今物是人非,阿爹走了,只剩下她孑然一人,他和她的关系也降至到了冰点。   苏婵心中一阵悲凉。   所以……她现在,为什么还要和他绑在一起?   已经没有人再需要她。需要她的人,离她而去了。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幻想过高行修是她最后的救赎,可是显然他并不是。   她对曾经对他抱有的希望感到可笑和羞耻。她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她咬着牙,冷冷看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你让我走……放我……”   她不会再愚蠢第二次了。   高行修低头看她,与她平视,“苏婵,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要跟我葬在一起。你最好永远记住。”   “你这个疯子。”她感到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   “疯子吗?我倒是不在意别人说我任何。”高行修缓缓道,“你最好守好你的安分,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你知道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   苏婵不说话了,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她听到了腰带啪嗒的响声,猛地抬头看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高行修动作慢条斯理,缓缓道,“你忘了吗?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是我的妻妾。为高府开枝散叶,是你应尽的责任。”   “我真后悔。”苏婵颤声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下你。”   高行修不以为意,但是也没有说话。   两人坐在床上,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默。苏婵看着他遒劲的上半身,那一道道纵横的伤疤刺痛了她的眼,犹如永远甩脱不了的魔咒一般,让她在每一个夜里都无法挣脱。   她不断往后退,试图挣脱,他长臂伸展,下一刻将她揽在怀里,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不准再喝药……”   帷幔垂下,阻隔了一室的春意。   。   高行修找到苏婵后,在温泉别苑休整了两天,很快将她重新带回到了高府。   又回到了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奴婢,露珠也在等着她,两人相拥而泣,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尽在无言。   看到露珠惊喜又憔悴的一张脸,苏婵愧疚万分,“露珠,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她心下暗暗发誓,等到下一次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再牵连到她,她会保她平安。   露珠哭着摇头,“姐姐,你平安无事就好,将军没有对我怎么样,你放心,倒是你……”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日后……是怎么想的呢?”   苏婵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逃了,我已经死心了。”她的眼睛里像是亮了一团火,幽幽道,“就算我逃,又会逃到哪里去呢?”   “那也好。那也好。”露珠喃喃道,“姐姐,日后就安心待在府里吧。将军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走了之后,他几乎彻夜不休,一直在找你……”   苏婵听着她的话,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轻轻嗯了一声。   。   苏婵又仿佛回到了逃跑之前的状态,不吵不闹,乖顺无比,每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刺绣,安静地待在院里。   高行修每晚都会来,他会坐在一旁,看着她绣衣服,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他略略扫过去一眼,仿佛还是苏大那一身。   他默了默,也没有说什么。   她这次回来,他也感觉变得宽容了许多。只要她安分守已,她愿意做什么他也不多干涉。   苏婵也做到了他期待的样子,每天基本上不出院子一步。某日天色正好,她坐在廊下和露珠百无聊赖地逗着小狗,小狗忽的跑远了,她和露珠去追,不知不觉间两人出了院子。   “姐姐,我听说……那个探花郎李怀玉,或许会尚公主……”露珠看着苏婵的脸色,犹豫开了口。   苏婵那天出逃,她是亲眼看着那个探花郎前去找苏婵,和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苏婵便骑马走了,马球会那天也是,听他们两人说话很熟稔,她预感到两人曾经的关系或许非同一般。   她说了之后便后悔了,或许她不该对她提那个探花郎的事,可谁知苏婵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哦,那很好。”   露珠松了口气,一时又感觉到心绪复杂。   两人默不作声,各怀心事,不知不觉间走了有些远,直到几步之外出现了一道陌生又巍峨的背影,两人齐齐停住。   露珠看了那背影一眼,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拉着苏婵往回走。   “出来吧。”高显扬淡淡道。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苏婵,“你退下。”但苏婵知道他说的并不是自己。   露珠不安地看了一眼苏婵,默默退了下去。   苏婵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身上的气息和高行修一样,冷酷,又危险,甚至比他更甚,从他的眼中,她甚至感受不到一点人类该有的情感,只看他一眼,苏婵便知道,他就是高行修的父亲。   她上前一步,咬了咬唇,朝他行了一礼。   “拜见……公爹。”   “不必这么叫我。”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冷酷,“我知道你的事,你并不是真心想成为修儿的妻妾,自然也不是真心称我为公爹。”   苏婵一时觉得难以应对。   “苏婵。”高显扬冷冷打量着她,“你可知,他当初为何非要纳你?”   苏婵看着他。   “如果没有你,他本应该被尚公主。”他缓缓道,“但他不想成为驸马,我们高家这样的门第,一旦成为皇亲国戚,便只能沦落为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他这个决定是没错的,但是皇命不可违,他不能直接抗旨,于是将目光落到了你身上,只要将你纳为了妾,陛下便不可能再将公主嫁给他。”   苏婵默不作声,心中慢慢沉了下去。   “你不过是他权衡利弊的一颗棋子,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为了你杀了安荣王。”   提起这个人,苏婵大惊失色。   “不必惊讶,我虽然告老还乡多年,但高府上下的眼线还是有的。我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胆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真的杀了陛下的弟弟,直到你逃跑,他还在想尽办法地找你。”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修儿不会凫水,但是却为了你下了水……这怕是他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行修不会凫水?这倒是让苏婵没有想到。   怪不得,她好像从来没有见他碰过水。她心中默默想着,这又算是他的一个弱点。   高显扬面色冷冷,睥睨着苏婵。   多么柔弱又美丽的生命,就像他死去的娘一样,经历不住炮火的洗礼,只能跟着灰烬一起被埋葬。   “修儿小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他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喜欢美丽又无用的东西,性子算不上决断,甚至可以算的上一句懦弱……”   “你知道吗?”他看着她,慢慢道,“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我都会让他亲手杀掉。”   苏婵怔怔看着他,脸色失了血色,忘记了言语。   他饶有兴致看着她此刻的神色,声音低沉又缓慢。   “所以,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   片刻后,高显扬若无其事地离开。   苏婵失魂落魄地逃离了花园,她拼命地跑着,连露珠的叫喊都没有管,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 第67章 第 67 章   ◎阿婵,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苏婵回到院子后, 一直坐在一个地方,神色有些怔忪。   露珠不知道高老将军跟她说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她心中又急又悔,明明将军已经吩咐好了他们不要让苏婵见到高老将军, 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苏婵神色怔怔,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高行修回来, 她似乎是受惊了一样, 这才动了动。   她抬眼看他。   她美丽的眼迷蒙又复杂,像是潮汐包裹住的层层波光,里面既有恶鬼对神明的畏惧, 又有神明眼中该有的怜悯。   高行修看不懂她此刻的眼神。   他走近她,问,“怎么了?”   苏婵看着他, 什么也没有说, 轻轻摇了摇头。   高行修注视着她, 然后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   “怎还是这般轻?”   他将她放在案上,俯下长身, 平视她,又问道,“怎么了?”   苏婵抬头看他,神色有些迷蒙与恍惚,还是没有说话。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苏婵勉强笑了一下,“我很高兴。将军。”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 她收敛了锐气, 放低了姿态,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乖顺温柔的苏婵。   伪装也好,真心也罢,他不愿再分辨的那么清楚,但是他知道她此时此刻的神色,明显并不属于两者。   “李怀玉要尚公主,你不舒服了?”他沉声询问。   苏婵抬头看他,微微蹙眉。   “没有。”她回答的很平淡。   “那是为什么?”高行修眼神变厉,有些压迫地看着她,“告诉我。”   苏婵看着他有些锐利的目光,像是誓要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罢休一样,那里面的某些东西令她抵触,她垂下眼睛。   她当初为了阿爹和李怀玉选择跟了高行修,如今阿爹去世,再无牵挂之处;李怀玉位极人臣,并不轻易再受桎梏,他们有的人已经到了终点,有的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某些意义上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没有人再需要她,只剩她一个人活在泥淖之中。   是高行修拉着她一起沉浮。   苏婵盯着自己的衣角,那上面华丽的花纹化成了密密麻麻的丝线,攀缠上她的心口,泛起一阵阵淡淡的苦涩。   她垂着眼睛,淡淡道,“将军日理万机,我只是一介微末之人,不必让将军知道。”   “但是我想知道。”   高行修平视她,慢慢道,“阿婵,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苏婵心中一动。   乍一听,这句话倒像是一句含着淡淡浓情蜜意的告白,但是仔细一听,其中那令人难以负荷的霸道与执念,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看他,淡淡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可以吗,将军?”   她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懒懒的,时不时会感到困倦。她不想去想刚才与高显扬之间的对话,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来回避。   高行修倒是也没有再追问,将她放躺在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直起长身,站在床头,低头凝她。   她缩在锦被中,只露出那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黝黑的眸子与他对视,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如果有一天……将军会杀了我吗?”   高行修蹙起眉,在想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   不等他开口,她便随之朝他淡淡笑了笑,闭上了眼。仿佛刚才只是无心一问,也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高行修站了片刻,最后看了一眼她安静的睡颜,转身出了寝室。脸色有些阴沉如水。   刚踏出门,便看到露珠跪在了门外,伏在地上。   “求将军责罚。”   。   卢明镇站起身,将手中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身后的侍女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   卢明镇焦灼不安地踱着步,步伐因为恼怒的情绪而越来越凌乱,踩在一地的碎片上也不自知,就这样保持了很久之后,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更衣。我要入宫。”   。   高显扬负手而立,静静站在祠堂里,望着摆满了灵位的列祖列宗。   很快身后传来快而有力的脚步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高显扬拿出三炷香,拜向灵位,他的平静无波与身后之人略显急切的质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跟她说什么了?”   高显扬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没有说话。   高行修走进他,声音又提高了一度,“你跟她说什么了?”   “你现在是在为了一个女人质问我吗?质问你亲生的爹。”   从小到大,高行修就恨极了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仿佛什么也不会在上面留下涟漪,就算是他差点溺死,母亲的死去……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丝一毫脸上的神情。他是没有心的,而这样的人,他还要称之为一声父亲。   高行修直直看着他,声音也静了下来,“你给我滚回杭州去。”   高显扬冷笑了一下,“为了一个女人,你做下种种不过脑子的事,究竟是谁在给高家蒙羞?”   “修儿,你就这么怕,就这么怕在她的心里,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闭嘴!”高行修目光寒意骤起。   高显扬神色不变,继续道,“你如今是变了很多,战无不胜、杀伐决断,北狄将你看作战屠,从高小将军到高将军,人人都要称你一句英明神武……可是与小时候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相比,你还是有一点没有变……”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的蠢,这么的不计后果。”   高行修不发一语,看着他。   “我说过,这个女人利用完之后,我不会再留她。”高显扬看着他阴鸷的一张脸,淡淡道,“你若再执迷不悟,你知道我的手段。”   高行修面色沉凝,与他相对而立,“我也说过,有我在,你就动不了她一根手指。”   高显扬不为所动,目光里充满了冰冷的怜悯,“她和你的母亲是一类人,柔弱温柔,但是也没有丝毫护身之力,注定会成为乱世中的浮萍,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她和你娘终究会不一样…”   “不要再提我的母亲!”高行修怒目而视,杀气骤然闪现,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乱箭、鲜血、冰冷的湖水……那些最不堪的记忆再次翻涌出来,在一片浓稠之中,记忆的最深处,是母亲那流血的笑容。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她是怎么死在了我眼前……”   高行修看着高显扬,默默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会杀了你的……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来你还是难以释怀。”高显扬平静道,“这么多年,你的娘就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如果你真的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娘,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不介意。”   高行修指着眼前的灵牌,冷冷看着高显扬,“在你的心里,只装着这些不会说话的木头,还有外面那一块高高在上的高家牌匾。我和母亲的死活,你根本就不会在意。”   “既然你不在意母亲,百年之后,你也不配和她一起合葬……我说到做到。”   高显扬久久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灵牌,转身离去,“她是我的妻,自然要和我在一处,你的意志不算。”   “修儿,我等着你,等着你真正下得去手的那一天。”   。   李怀玉已经五天没有上朝。   陆琳琅每天都在殿后等着他,以便在每一天下了早朝后她都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他称病在家。   陆琳琅望着鱼贯而出的一众大臣,意兴阑珊道,“什么生病,他现在躲在家里不出来,只是为了不见我罢了。”   自打父皇有意开始关注他后,他便仿佛敏锐地接受到了什么信号,一贯勤勤恳恳的人开始称病在家。她当然知道其中原因。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娶我,难道本公主真的有这么差劲吗?”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公主在说什么,公主天人之尊,国色天香,他们只是有眼无珠罢了。”一旁的宫女宽慰道。   陆琳琅叹了口气,倒是也没有表现的太过伤感。她是骄傲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任何不符合身份的表情,哪怕是一点违背皇家尊严的情绪也不行。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相反的,她现在觉得充满了挑战性。   陆琳琅很快便将失意挥去,重新抖擞起来。突然间她目光一亮。   她看见了人群中的高行修。   过于高的身量让他在一众大臣中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沉凝,与他一贯的干练和冷漠不相符。   陆琳琅挑了挑眉,想起一个人来,然后很快,她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朝他走了过去。   有一个想法很快在脑子里构思,三天之后的赏花会,她决定邀请苏婵出来。   。   苏婵捂住唇,推开了碗。   “露珠,端走吧,我不想吃。”   露珠端起碗,看了看碗里的鱼羹,几乎分毫未动,犹豫了一下,道,“姐姐,你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要不要请陈太医过来瞧一瞧。”   苏婵忍住干呕,下意识心底颤了一下,她佯作平静道,“那就请过来看一看吧,就说我最近头疼不舒服。”   她又叫住要走的露珠,加了一句,“先不要惊动将军。”   陈太医很快便到了高府,与苏婵垂帘把脉,露珠和其他下人候在了外面,半柱香之后,陈太医出来了。   露珠赶忙迎了上去,“太医,我家夫人身体可好?”   陈太医温和道,“秋日转凉,夫人只是有些脾胃虚弱,微臣为其开了一个温补的方子,不必担忧。”   露珠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她也突然放下心来,赶紧吩咐人下去煎药。   药煎好后,露珠和另一个侍女将汤药和漱盅端了进来。苏婵还是坐在床头,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等到露珠走到她跟前时,她似是才反应过来,抬起眼看了看她。   “姐姐,喝药了。”   苏婵始终看着露珠,闻言眼睫动了动,轻轻哦了一声。   她将药端在了手里,手指拂在碗沿上,没有动,似是在发呆。   “姐姐?是不是烫?”露珠问。   “有一点。”苏婵慢慢道,她的声音有些轻。   “夫人刚才请陈太医来,我还以为是夫人有喜了呢。”苏婵没什么架子,脾气也温和,院里的下人都对她很亲近,另一个侍女道,“夫人要是有喜,将军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苏婵没有说话。   碗里的波纹晃了一晃。她似是掩饰一般,顺势抬起了药碗,将里面的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露珠看了一眼那个侍女,微微皱了眉。   那是个新来的,自然不知道将军与苏婵之前的风波,她刚想使眼色让她住嘴,没想到她又接着说,“说起有喜,我倒是刚刚听别的丫鬟跟我讲,王大人府里的一些事情……”   露珠不禁也有些好奇,问道,“何事?”   “王大人家的妾怀胎十月,本来好好的胎相,今日生产之日突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从王府裹了出来,正好被那个丫鬟从路上看见了草席里的尸体,她吓得不轻。听说是被正室夫人所嫉恨……”   苏婵和露珠双双变了脸色。   那个侍女还未说完,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说错了话,她急急住嘴,勉强笑了笑,弥补道,“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夫人如今没有身孕,奴婢不过是随口说个新鲜事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另外咱们将军这么宠爱夫人,就算是哪一天娶了正室夫人,肯定也不会像王大人那般的……夫人放心。”   苏婵没有说话。   汤汁有些苦,此刻她更是感觉从舌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说不出来的涩麻。   作者有话说:   昨日狗狗生病住院,没登晋江,忘了请假条,很抱歉 ……orz感谢在2023-06-10 00:01:50~2023-06-11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瑰挽祎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 68 章   ◎……不要◎   今日高行修回府到了很晚。   他没有去书房, 径直去了苏婵的院子。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再允许苏婵随意出院门。当他踏进屋内,看到苏婵正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色似是有些发呆。   他坐在床头, 手抬起, 随意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听说你今日请了陈太医, 是有哪里不舒服?”   苏婵抬头,静悄悄地望着他。   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 当他想仔细追究她的神色时,她又恢复到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仿佛刚才的只是一个错觉。   “只是脾胃有些不舒服, 让将军挂心了。”她对他笑了笑。   高行修蹙了蹙眉, 但也没有说什么。   自打回来之后, 她便一直对他恭敬谦和,这种举止在他眼里更像是一种别样的疏远和抗拒,他心中不满, 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感到一阵无力和疲惫。   他拂过她的发,“苏婵。你不用老是对我这样。”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你的真心和假意,我能够分辨的出来。”他慢悠悠道,“所以,不想笑的时候, 就别笑了。很难看。”   苏婵凝住笑容, 淡淡道, “我知道了。”   高行修冰冷地看着她。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了。   他离开了很久,没有再回来,或许他今夜不会再来了,苏婵下了床,索性又拿起那一件衣服开始绣。   等到她绣累了,刚放下手中的衣服,高行修端着一碗药回来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坐到了她面前,道,“把药喝了。”   苏婵看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汤药,又看了一眼他,“这是什么?”   高行修默了片刻,神色似是有些不自然,道,“治病的药。”   苏婵盯着药碗没有动,似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可靠性。   “你的药方我看了,虽是调理脾胃,但你的脾胃虚弱,药方里的一些药材恐怕有些强效,这药很温补,放心喝吧。”他难得解释了这么多。   苏婵心中一动,他竟然看了她的药方……但听这句话的意思,他好像没有看出什么来……   她接过药碗,垂下的眼睫掩饰了心中的不安。喝药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以前我小时候不舒服,我娘就是熬这个给我喝的。”他突然道。   苏婵顿了顿动作。她再一次从高行修的嘴里听到了他的娘。   在杭州时,他带她祭拜他的娘,却只字不提他的爹。高老将军为何住在远离京城的杭州,偌大的高府成了高行修一个人的宅院。如今在高府,她不能再随便出院,相当于变相的禁足,其中原因她也大概猜出了一些。   看来他和高老将军的关系,果真是传言不虚。   究竟是什么样的纠葛,让父子成为了如今针锋相对的仇人。她直觉告诉她应该和他的娘有关系。   听高老将军说,小时候的高行修不是这样的,他描述的高行修和现在的这个高行修,简直像是两个人。   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成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高行修蹙眉,盯着她。   她此刻看着他,眼中有着畏惧和恍惚,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怜悯。那日她和高显扬对话完之后,看他的也是这种目光。   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尤其这个人是苏婵。   她好像一直都是对他有些怕的,这么想着,高显扬说的话又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他的脸色开始越来越不好看。   “为什么这么看我?”他慢慢问道,声音已经发了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   后面两个字他终究没说出口,闭了嘴。   别人怎么看他他都无所谓,但是她不可以。只有她不可以。   他从她手中接过喝光的药碗,在桌上放下,发出有些力道的一声响,这响动让苏婵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阴鸷的脸色,心中一沉,忙摇头,“……我没有这样想。”   高行修盯着她,他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审视的压迫感,“是吗?”   苏婵:“别人怎么说都跟我无所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君。”   高行修怔了怔。   片刻后,他缓了神色。   他还是第一次从苏婵嘴里听到夫君这两个字,竟然让他心里缓缓一动,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他的血液都变得不再迟缓,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苏婵看着他缓下来的脸色,心中继续组织着措辞,慢慢道,“将军对我一直很好,我是知道的。只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高行修沉默了片刻。气氛又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会,他抬起手,慢慢拂上她的发。   “但愿你心里也是这么想。”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苏婵松了一口气。然后腰间一紧,他将她静默地拥住了。   他很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刻。他一贯强横惯了,但是偶尔的一两次温柔,足以令人神魂颠倒。他一直是个很容貌出众的男人,只要他卸下冰冷的不近人情,不知道长安城有多少贵女会为他倾倒,但是他仿佛并不懂得如何利用这种优势,也不屑于如此。苏婵垂下眼睛,任由他抱着,默默捏了捏手心。   “公主的赏花会,你想不想去?”在一片静默中,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苏婵心中一动,抬头看着他,有些迷蒙不解。   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他真的还敢带她出门吗?   她心中当然是想出门的,但还是极力控制住了。   她摇了摇头,装作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平静道,“我不想去。”   “去吧。”高行修道,“整天闷在府里也不好。”   苏婵这次是彻底不懂了。   她忍下心中滔天的巨浪,道,“我真的不想去,将军。”   说不想去,也是真的。她并不想看到那些人对她若有若无的打量与议论,那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似乎自打跟了高行修之后,她便在无意中成为了风浪中的焦点。她真的很想逃离这里的一切。   高行修点点头,也没有再挽留,“好。”   他果然是在试探她。苏婵捏了捏手心,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心动。   高行修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我最近有些事,可能会回来的很晚,不必等我,你先睡吧。”   果然如他所言,高行修这几日忙了起来,但是苏婵也丝毫不敢放松。   她知道自己的院子始终被人监视着,如今除了一个露珠,她不知道身边到底还有没有可靠的人。她每天装作安安分分的样子,白天就刺绣,或者和露珠在廊下坐着玩一会,夜里就早早休息,一幅再无非分想法的模样。   苏婵从浴房里出来,慢慢绞着自己的发。她走到衣架前,看到上面那身藏青色的君服,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   这阵子高行修总是早出晚归,有的时候晚上会回来的很晚,她睡了之后他才上榻,她醒了之后他人已不见,只是睡梦中总是会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的压迫感,似乎有人在紧紧抱着她。   这样倒是很好。苏婵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陷入了沉思。   他是将军,能够让他忙的事无非就那么几个。苏婵猜测他是不是要打仗了。   认识他以来,他好像还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什么仗,一直是半清闲半忙碌的状态,听说他以前是驻扎边塞的,一去便是几年,去年才刚刚回京。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   烛火突然晃动了一下,有人贴在了她的背后,无声无息的。苏婵吓了一跳,立刻想要回过头去看,被来人制止住,他的力气很大,但是并不粗鲁。   他贴着她的背,大手顺着她的蝴蝶骨滑下去,力道缓慢又温和,让她的腰更弯了一些,另一只强健的手臂箍住她,让她无从挣脱。   苏婵急促喊了一声,“将军!”   身后之人顿了顿,但也仅是片刻,下一刻,他掀起了她的裙角,动作轻柔但不失快速。   苏婵连忙合拢双腿,开始挣扎,“别——”   她的反抗似乎令他不满,他呼吸变沉,随之力气粗暴了一些,长腿抵开她,腰间钳制的手更紧。   苏婵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冷硬又略带暗哑的声音,“……就这样。”   苏婵一刹那脸便红了个透。   但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她紧紧蜷缩着自己,急急道,“……将军,我今日不舒服。”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摩挲着,一点点啄吻她滚烫的耳根,低哑问,“……哪不舒服?”   他说完,一个施力,将她翻转了过来,把她的双腿交叉在腰后,箍住她的腰,逼她与他直视,又问一遍,“哪里不舒服?”   苏婵咬了咬唇,“……肚子,肚子疼。”   高行修蹙了蹙眉,大手来到她的小腹,引起一阵滚烫的窸窣,轻轻揉了揉,“这?”   苏婵忍着绯红,点了点头。   高行修将她放开,托的稍稍远一些,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开始揉着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动作有力又沉稳,问,“好点了吗?”   苏婵玉颈绯红,贝齿轻轻咬住。   她语气低缓,竟然听上去有些商量的意味,“将军,今日先放我好不好?我实在是……”   高行修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他没有说话,苏婵却从他的眼中读懂了意思。   她当然感受到了。他此刻烫的惊人的体温,全身上下就像是一触即发的火星子似的……她心里很怕,很怕他真的会这么的不管不顾,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干过。可是不行,不行。   她忍着羞和怕,视线躲闪,声音轻的如同蚊子,“要不……”她微微抬了抬身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高行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打横将她抱起,步子又大又快。他将她放了上去,自己随即翻了上来,手臂一抬,落下了帐子。   他亲了亲她,“……这可是你说的。”   ……   云深雨露,帐内春意苒苒。翻涌重归平静。   高行修仰头看着帷幔,大手搭在她的肩头,一动也不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只是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他侧过来,拂了拂她的唇角,“还疼吗?”   他很少有这样慵懒又放松的姿态。这次比起之前更加神魂颠倒,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透着餍足的舒爽……他盯着她的唇,又凑过去吻了一吻,他温柔起来总是令人难以招架。   苏婵软的仿佛陷在了泥里,手指都懒得动上一下,她锁骨缩了缩,躲开了他,“……脏。”   他轻笑一声,贴在她耳边,揉着她红肿的唇角,慢慢道,“……不脏。”   她闭了闭眼,浑身耻的发烫,逼着自己不再去想,没有回应他。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体力,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点子,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男人与她悬殊又恐怖的差距。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她都难以招架。   帐里的气味很浓,她身上的气味更浓,由表及里,从里向外,粘稠的令她不适。她轻轻抿了抿好似裂开的唇。   他抱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你在想什么?”高行修看着她。   “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苏婵沉默了片刻,声音还带着微微的低哑,慢慢道,“露珠跟我年岁相仿,就比我小了一两岁,如今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我想给她寻一门亲事。”   高行修没有说话。   苏婵心中一紧,心想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时机,下一刻便听他道,“难得你这么为她着想,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婵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又道,“将军,还有一事。”   “过几日……是阿爹的生辰。”她的语气很哀伤,“我想回他京城的宅院看看,将他的骨灰带回去。”   高行修沉默,想她最近安分守己的状态,一时卸下了心防。   “去吧。”   反正她身边都有自己安插的人,跑不了的。   “如果需要我的话,我陪你一起。”他又道。   苏婵窝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多谢将军。”   高行修看着她的笑,又想起她刚才柔顺又温存的样子,别样的风情与妩媚,他心间一荡,感觉又缓缓热了起来。   他终究捺下欲念,只是垂下长睫,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   .   高行修最终没有和她一起去,他被事情绊住了脚,只是让几个下人跟在她身边。   但苏婵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下人,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不过并不如高行修心中所想,她今日真的是什么也不想干,就真的只是想在苏大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看。   她将苏大的骨灰盒放在屋里,看着屋里陈列的一切,静静站在门前,心中百感交集。   她打扫了庭院,将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做完了这一切,她准备打道回府。   这只是开始,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着急。只要高行修放宽了态度,她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府。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门口遇到卢明镇。   他像是有备而来,见到她时表情虽然激动,但也仿佛在意料之中。下人戒备地看着卢明镇,将苏婵围在中间,虎视眈眈看着他。   卢明镇站在原地,久久盯着苏婵那一张憔悴的脸,心如刀割,他丝毫不顾下人的目光威势,走向了她。   “你跟我过来说几句话。”他将苏婵带走,远离了下人。   他心急如焚,想问苏婵这阵子究竟发生了什么,高行修对她到底做什么了,但是还没有开口,他的衣角便被人死死抓住了。   苏婵紧紧地看着他,她的眼眶红的惊人。   “求您……救救我……” 第69章 第 69 章   ◎她不见了◎   因为北狄的动静, 高行修这阵子一直忙于公务,苏婵的乖顺也让他稍微放下了心,院子里的戒备松了一些,她可以自由出入院子, 但是与高显扬的地界还是泾渭分明, 绝对不碰。   高行修视他如蛇蝎, 也让苏婵离他越远越好。   兵部。高行修又和几位将军商议到了深夜, 周围几人喋喋不休的话还在耳边响着, 他端坐最前面,望着窗外的夜色。   “高将军,你意下如何?”   北狄是他的主场, 几位将军各自说了自己的看法,都在等着他的最后示下,他们正一致地看着他。   高行修回过神来。   他面色不变, 平声道, “容我再考虑考虑。”   众位将军点点头, 没有说什么。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没有几天考虑的时间了。   会议散去,周越山离席最快, 郭将军调侃他,“老周,最近属你跑的最快,干什么呢?”   “都说你新娶的夫人性子彪悍如虎,看来诚不欺我,可是家中管教甚严, 不许你在外太晚?”说完之后, 一阵哄堂大笑。除了高行修。   周越山是个火爆脾气, 听了难得没有恼,反而有些沾沾自喜的炫耀,“我家夫人有喜了,最近害喜的厉害,我得赶紧回去伺候着。”   众人一阵哗然。   有人吹起了口哨,“这才刚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这么快怀上了?你小子……行啊!”   “等过一阵子,各位再来喝我的满月酒啊!”   “哈哈哈好!不醉不归!你就等着被灌吧!”   高行修抬起眼,也看了一眼周越山。   周越山的成亲之日,他是去参加了的,他娶的夫人是尚书家的庶女,瞧着是个女中豪杰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和苏婵截然不同,如果说苏婵是水,那么她就是一团火,他对她的脾气长相倒是忘了个干净,但是他却记住了她的一双眼睛。   他注意到了她看向周越山的眼神里,全都是明晃晃的爱意。   那天周越山喝了很多的酒,他看出来他是真心的高兴,他一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夫人嫁给他实属委屈,她不嫌弃他是个粗鲁武夫,他便已经感恩戴德了,他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   此刻看着周越山红光满面的样子,他的语气和笑容表露了他发自内心的高兴,高行修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滋味。   他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苏婵。   苏婵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们也不会过得像周越山和他的夫人那样,他心里很清楚。   他以前是不会在意这些无谓的事情的,可是他此刻却一直在看着周越山,听着他嘴里那些甜蜜又烦恼的琐碎事,鬼使神差下,他第一次没有选择拂袖离去。   他在想若是苏婵怀上了他的孩子,会不会情况就会变得好一些。   至少她和他有了羁绊。她是个传统的女子,如果她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有了高家的血脉,久而久之,她一定会将心全部收在他的身上。   她不会再跑,不会再离开,她会相夫教子,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对于北狄,如今武将们分为了两派,拖延派和速战派。他本人也是偏向于战的。   从前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一定是想也不想地选择速战,可是换成了现在,他的心里开始有了波澜,和迟疑。   他知道他心里已经滋生出了名为牵绊的东西。   夜色渐深,高行修骑马回到了高府,一路上都面沉如水。   等他踏进屋的时候,苏婵正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月色。   她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高行修站在门前,静静盯着她纤瘦又沉默的背影。   这一阵子以来,她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府里,每日做的只不过是穿针引线,从不主动要求出门。   前几日,露珠拿走了身契,她将她放出了府,又给了她丰厚的嫁妆。   露珠出府的那一日,两人拉着手说了好多话,又哭又笑的。她当日看上去是高兴的,但是露珠走了之后,她变得更加沉默了起来,每天一幅安于现状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真的失去了逃跑的念想。   高行修走过去,静静抱住她。   熟悉的气息传来,苏婵知道是谁,她没有回头。   “怎么还不睡?”他淡淡问。   最近自己一直忙于公务,有的时候深夜回来,她大多数的时候都睡着了。此刻看着她恬静又寂寥的样子,他心中泛起愧。   他该好好陪陪她的。   “将军。”苏婵轻轻道,“今夜的月色真美。”   高行修不语,仰头和她一起望向窗外。   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在夜幕之中,散发着冷冷的光辉。   “以前的时候,我看到的一直是西里的月亮,我以为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是相同的,但是到了京城之后,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怎么?”高行修问。   说完后,他突然想到一点,他和苏婵,很少有这样平静的交谈。   想到此,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他默了默,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不一样?”   “西里的月亮是柔的,映在水里,挂在天上,仿佛触手可及;但京城的月亮,看上去总是那么的远。”   苏婵缓缓伸出手,手指轻轻触动着,仿佛要触摸那夜幕中的月。   她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轻点着,仿佛在跳着一支优美的舞蹈,泛着一阵淡淡的光辉。   高行修听她的轻言慢语,慢慢道,“塞外的月亮比这个更大,更亮,也更冷。”   “塞外……”苏婵喃喃道,似是在进行徒劳的想象。   “狼烟万里,荒无人烟,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去……”高行修缓缓地描述,他在那里待了五年之久,那是一段深刻又潦草的回忆。   打仗并不是儿戏,也不是轻松的例行公事,他心里清楚这次并不是一场轻松的仗,或许一去又是几年的时间。   以前在京城,他对家人、对高府都没有感情,他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去远征,可是如今京城里有了她,有了让他放心不下的人。   他对分离,对死亡都看的很轻,然而现在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无法忽视的重量,他现在想尽可能的活着,活着回来。   他关上窗牖,阻隔了外面有些凉的风,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里屋,轻声道,“来。”   “将军,您想喝酒吗?”苏婵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高行修看着她,语气并不是询问,还是平静道,“你想喝酒。”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今天的夜色真是不错呢……他看了一会,吩咐人拿来了酒,自己坐在桌前,先给她斟了一杯,将酒杯推给了她。   苏婵坐在对面,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还从未喝过很多的酒,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今夜却突然很想酩酊大醉一场。听说酒能消愁,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之后,她会不会好受一些……   高行修并不与她碰杯,只是淡淡垂着眸,喝着自己手中的酒,样子更像是在自饮自酌。   两人各怀心事,均是沉默着。   他慢条斯理的小酌与她接二连三的饮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她。   在苏婵喝了第四杯的时候,他终于抬手,阻止了她倒酒的动作。   “够了。”他淡淡道。   苏婵怔了怔,有些迷蒙不解地抬眸看他,她的脸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你醉了。”他看着她恍惚的眼。   他将酒杯从她手中抽走,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一路带到了床榻。   他将她扶坐在床头,自己也随即坐了下来,深深看她。   他知道苏大离世后,她一直过的很辛苦。她需要一个契机,来好好释放心里的郁结。而他……他今夜倒是也想喝一点酒,为了忘掉那即将面临的选择。   他注定要和她分别几年的时间,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实在对她放心不下。   她太柔弱了,放任她一个人留在高府,他是绝对不会放心的,可是让她跟着自己去那苦寒之地吃苦受寒,他也于心不忍。   他轻轻拂了拂她滚烫的脸颊,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温柔,“睡吧,醒来之后,明天就会好了。”   苏婵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她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醉酒后的暗哑,“陪陪我吧……”   高行修怔了一怔。   下一刻,他微微笑了笑,“好。”   他蹬下长靴,躺在了她的身边,长臂环抱着她,“我在这里。睡吧。”   苏婵侧过头,怔怔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她的目光时而恍惚,时而专注又仔细,仿佛要将他的眉眼全部看清似的。   她确实是醉了,高行修摸了摸她的眉眼,淡淡催促,“快睡。”   苏婵仍是看着他不说话。   然后,她微微仰头,亲上了他。   这个吻是轻柔的,因为沾染了浓重的酒气,便多了几分肆意和失控的味道。高行修唔了一声,忍不住启开唇,去迎合她这屈指可数的主动。   酒意上头,很容易就将火苗点燃,高行修吻的力气越来越大,翻身压住了她。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   他双臂撑在她的两边,头颅垂下,在黑暗中静静盯着她的脸。   “苏婵。”他的声音在帐内肆虐的酒气中显得格外的冷静,“我是谁?”   苏婵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想他为何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她黝黑的眼睛因为醉酒而变得湿漉漉,“你是将军。”   “我叫什么?”   “高……行修。”   “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醉的头有点昏,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一个个问题,“……夫君。”   她又重复一遍,“你是我的夫君。”   高行修便不再问了。   他定定盯着她,神色在一片黑暗里晦暗不明,苏婵只能感觉到一双幽深的眼睛始终亮在帐里,在注视着她。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他已经俯下身含住了她,她的声音被吞了回去。   苏婵睫毛一颤,眼前被一片黑色的阴影慢慢罩住,她感觉自己仿佛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闭了上眼,手指颤了颤。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推开他。   他今日难得像一个君子,并不在意结果,而是着迷于过程。慢慢地,高行修的动作缓了下来。   他吻着她的脸,“……为什么哭?”   “疼……”苏婵哭着,轻轻道,“我疼……”   高行修吻着她的泪,动作变得又轻又缓,他舐着她苦涩的泪,心里也不好受,有什么东西在揪着他的心脏。   他又想起了周越山和他的夫人。   “阿婵……”他拂着她的发,声音低沉,“你能不能对我笑……”   可是她还是一直在哭,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她迎合着他,痴缠着他,她的主动令他意乱情迷,可是她的眼泪和眼眸又是那么的悲伤。   高行修沉溺在她温柔的沼泽中,喘息着流下热汗……夜晚变得格外的长,只有窗外皎洁的月陪伴着,伴随着一室暗香,他们终于相拥着沉沉睡去,谁也不愿意最先醒来,去面对第二日那崭新的明天。   .   高行修醒来的时候还是五更天,他照例悄悄起了床,他看了看旁边熟睡的苏婵,看了一会,低头吻了吻她。   等他洗漱好了准备回来更衣时,苏婵已经穿戴整齐,在等着他。   她微笑地看着他。   高行修有些吃惊,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不多躺回。”   “妾身为您更衣。”   苏婵动作温柔,一点一点地拂开他官服上的褶皱,为他细致地更衣。他比她高不少,她必须得弯腰才行,高行修伸着长臂,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两人用了早膳,高行修起身,“我得走了。”   他骑上骏马,苏婵在府外目送着他,她今日坚持送他出府。   高行修骑上了马,临走之前,他转过身,又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府门口,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显得是那样的清丽婉约,她在静静看着他。   对上他转回来的目光,她面色不变,只是唇角一扬,对他缓缓笑了笑。   那笑容如此纯粹。   高行修看着她那动人的笑容,心中一晃,他也勾唇,对她笑了笑。   “等我回来。”他留下这句话后,便打马离去了。   .   杜齐随着高行修一路骑马走在长街,他时不时去看高行修的脸色。   他的侧脸不算坏,甚至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杜齐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唇角,也不禁笑了笑。他的目光很快被街上的小贩所吸引,他们开始摆摊,迎接着崭新又忙碌的一天。   杜齐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来没觉得这种琐碎的事情竟然会让他看的这么津津有味。   突然,前面的马猛地勒住缰绳,引起一阵嘶鸣。这突然的声音让杜齐回过神来。   “不对……”   高行修停下马,突然喃喃了一句。   然后他猛地将马掉头,“回府!”   杜齐不知道高行修莫名其妙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闷头跟在了他的后面。高行修一路策马疾驰着,速度快的他差点就跟不上,等他到了府门的时候,高行修已经下了马,疾步进了府门。   他停好了马,一路跟随着高行修的脚步,等他追上高行修的时候,他正站在苏婵的院落外,停住不动。   院落里没有苏婵的身影。   苏婵已经不见人了。   .   因为陆琳琅的原因,李怀玉这阵子一直都闭门不出。   他称病躲在家里,李母整天唉声叹气的怨怼也没有改变他的一丝主意,他打定了心思不去见陆琳琅,更不想当什么驸马。   他称病这几日一直还算风平浪静,但是这永远不是个办法,他总有出去面对的一天。   他心中犹豫,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处理办法,所以当一群人马冲进府里来的时候,他以为是陆琳琅终于忍不住了,要把他逮回去。   他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高行修。   来者显然是来势汹汹,等到李怀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李母和李怀素早就站在外面了,李母惊惧不定地看着高行修,李怀素则是神色不明。   李怀玉还未开口,便被来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高行修几乎是将他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苏婵呢——”   李母尖叫,“你放了我儿——”   李怀素则是一动不动,她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高行修。   李怀玉听到苏婵两个字后,怔了一怔。   他帮她逃出京城之后,有一阵子时间,他一直不敢去打听她的情况,他很怕她会被再次抓回来,但是一直到了现在,他还是没听到苏婵的半点消息。他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担心,若不是他此刻禁足在家,他真的很想去寻她一寻。   他不知道的是,高行修将苏婵带回来之后便封锁了消息,除了个别的人知道实情之外,李怀玉根本就不知道苏婵早就被抓了回来。   “苏婵哪去了?”高行修又问一遍。   李怀玉听得不明所以,但看着高行修此刻阴鸷的脸色,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高行修,你什么意思——”   高行修也不与他废话。   “搜——”   李怀玉愣了愣,继而怒声道,“高行修,你敢搜我——”   高行修的人动作飞快,还不等李怀玉出言阻止,已经开始飞快地将整个府邸搜了起来。   李母急的胡乱大叫着,险些又要犯了病,从看到高行修之后,她便吓了个半死,那个噩梦一样的黑夜又开始在冲击着她,她现在处于崩溃的边缘。   李怀素愣愣站在原地,也不管李母的死活,只是直直盯着高行修。   她头脑倒是飞快转着,已经快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苏婵没有逃走,她没有死。   当初得知她逃离高府的时候,她高兴的差点笑出声。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苏婵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但绝对是顺她的心的。因为苏大的死,她还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生怕安荣王的死再把她给牵扯出来,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想必是根本没有查出来,她这才放下了心。   也是,她当初去找安荣王,都是极其私密的,如今能够提供证据的安荣王和他的手下全都死了,没有人再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当,她完全不必害怕,不必再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她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把苏婵搞死。   苏大死了,苏婵留着始终是个隐患。以高行修的性格,她以为苏婵逃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她,没想到苏婵都这样打他的脸了,男人还能够留着她,还大费周章地再一次去找她……这已经不是执念的问题了,李怀素不想承认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日后若想真的嫁进高府,苏婵绝对不能留……必须想个办法除掉她,一劳永逸。李怀素冷冷地想。   很快高行修带来的人出来了。他们没有在这里找到苏婵。   高行修也不浪费时间,马上就要离开。   临走之时李怀玉急急抓住了他,焦灼问道,“高行修,你告诉我,阿婵怎么了——”   “阿婵怎么了——”   “与你无关。”高行修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走了,随行的人马很快便随之齐刷刷消失在了府邸。   李怀素看着李怀玉急的团团转的样子,想了想,走到他身前,道,“哥哥,你若是这么担心,不如就出府去看看吧。”   她善解人意,又加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去。”   .   高行修离开了李怀玉的府邸,很快又策马去了卢府。   他记得苏婵前一次出府的时候,她是遇到了卢明镇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他当时没有在意,也没有细问。以他对苏婵的了解,她是不会和卢明镇沾上什么关系的,自然也不会求他帮什么忙。他当初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如今想来,他越想越不对。   他去了卢府,卢明镇正坐在厅上悠闲地喝茶。   “高将军来了。坐。”他看了一眼高行修,难得的心平气和。   高行修也不跟他兜圈子,站定在他面前,问道,“苏婵呢?”   卢明镇坐在太师椅上,淡淡看着他。   他冷笑一声,突然拔高了声音,“放肆!”   “高将军,你不过是正二品,而本官位列三公,品级在你之上。将军的仁义礼数呢,见了本官都不行礼的吗?”   高行修沉沉看着他。   片刻后,他躬下身,朝卢明镇缓缓行了一礼。   行完礼后,他直起身,再次盯着他。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卢明镇不禁暗自佩服,就算是到了此刻,他的表现依然算的上一句镇定自若。   他又问道,“苏婵呢?”   “你当初用卑鄙手段迫她,还好意思问她去了哪里?”卢明镇站了起来,有些怨恨地看着他,“你做下种种恶行,就该清楚该迎来什么样的结果。”   高行修抿唇不语,脸色难看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她当初是求我帮她,我也确实使了手段让她出了府,但是她现在并不在我这里,高将军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她不愿意认我,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要帮她达成夙愿,并不求什么回报,她回不回来这里,都是她的自由,我也没盼着她真的会来卢府。”   卢明镇看着他,缓缓道,“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   高行修脸色一变,他盯着卢明镇的眼睛。   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来,他没有说谎。   高行修很快出了卢府。   卢明镇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脸色冷峻的吓人。   福叔给他递上一盏茶,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道,“老爷为何对他说这么多,万一要是真的找到了苏姑娘,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是白费功夫。”   “你不了解他。”卢明镇摇了摇头,缓缓道,“高行修这样的人,若不是亲眼让他看见,让他死心,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要让苏婵亲眼“死”在他的面前。让他永远断了念想。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筹谋,他一点也不担心。   .   高府的人已经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苏婵的消息依旧是杳无音讯。   杜齐看着高行修沉到滴水的一张脸,注意到他握着缰绳的大手都是暴起的青筋白骨。   高行修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他死死攥着缰绳,此刻的心绪已经处在翻涌的边缘,这种漫无头绪的焦灼和不安令他发疯。   她最想去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   卢明镇饱含深意的话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   他突然停了马,脸色一变。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下章死遁感谢在2023-06-12 23:59:56~2023-06-14 23: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鸢飞、漂亮姐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 70 章   ◎你是我妻!◎   李怀玉很快带着李怀素出了府。   偌大的京城,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找到苏婵简直是大海捞针。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急得团团转,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有车辇缓缓驶了过来。   是许久不见的陆琳琅。   她在人群里早就看到了一脸焦灼的李怀玉, 停下了车, “怀玉?”   她听说高行修大张旗鼓去了李怀玉家, 本来想往那里赶的, 没想到竟在半路遇上了他。   看来高行修并没有为难他, 她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怀玉看着眼前的陆琳琅, 定住了。   他为难地看着她,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 声音带着央求。   “殿下, 能不能帮我一次……”   车辇停住不动, 陆琳琅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的神色很平静,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从人群里很快发现了高家的人, 他们游移在人群中,似乎在焦急着寻找着什么。   她盯着他们,慢慢道,“你这样是找不到她的,她若是在这里,肯定会第一时间被高行修找到。”   “她若有心要跑, 肯定会反其道而行之。”   “或许你可以想想其他的地方……”她想起了卢明镇, 心中一动, 慢慢道,“如果你是她的话,你该去往哪里?”   “在偏僻的、隐蔽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   李怀玉忽然一震。   像是受到了她的提醒,他很快真的想到了一个地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似乎很惊喜,李怀素转头盯着他的脸。   片刻后,陆琳琅看着他纵马离去的身影,她揉了揉额角,似是有些苦恼,道,“你说我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身边的宫女:“殿下,那可是苏婵啊……您就放心让李怀玉和她……”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陆琳琅想起他刚才因为焦急而变红的眼眶,幽幽道,“他一直执迷不悟,也该让他是时候好好清醒一下了。”   “再说了……”她恶作剧地笑了笑,“这很好玩……不是吗?”   .   李怀玉想到了他和苏婵曾经遇险的那个山崖,苏婵有很大的可能就在那里。   他走的匆忙,把李怀素都落下了。李怀素看着他焦急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心中有了盘算。   她离开了陆琳琅,离开了李怀玉,自己来到了人群之中,她刚刚也注意到了高家的侍卫混迹在这里,她走到他们面前,一名侍卫问起了她,从他的种种描述之中,他找的人果然是苏婵。   李怀素不动声色地问,“大人?怎么了?可是这个人走丢了?”   那人含糊其辞,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很快就从她身边离开了。然而过了片刻,又有一群高府的人前来搜寻,然而他们的态度却是有些不对劲。   他们的态度更为强硬,比起搜寻,更多的则像是在抓捕。李怀素悄悄躲在了一旁,清晰地听到为首之人的命令,“老将军有命,找到人之后无需抓回府,直接射杀。”   李怀素听得心中一动。   她想起李怀玉絮絮叨叨的那个地方,她走向了为首之人。   “你是谁?”那人神色戒备地看着她。   李怀素丝毫不怯,脑子里飞快地计划着。看来高府有人不想让苏婵活着回去。她需要在李怀玉赶到之前找到苏婵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顺手让他们解决了她。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或许会让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人。”   为首之人很快就走了,李怀素长舒了一口气,等到她转身之后,陆琳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陆琳琅看着她,“你刚才做了什么?”   她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令人感到威压的心虚,仿佛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李怀素心里咯噔一下,目光躲闪,“我……我什么也没有做。”   陆琳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高傲又轻蔑的眼神,令李怀素感到一阵阵不适。   李怀素能感受得到,从一开始,她便不受这位公主殿下的青睐,她的眼里除了李怀玉之外,看其他人的目光都很淡,她甚至对苏婵都温和有加——所以她凭什么对她如此?   哥哥宠爱,母亲顺从,虽然幼年丧父,但李怀素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无论是西里还是京城,她都从未抹去身上的傲气,可是这个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然后再用让你毫无反手之力的目光淡淡审视着你。   她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够让你自己自我怀疑、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她从哥哥的身上深深体会过,她知道哥哥是作出了多少努力,才勉强得到了他们的正视,虽然与她心中渴望的还很远。   陆琳琅,她凭什么看不起她,就因为她生在了皇室?就因为她是公主?而苏婵,明明一个低贱的比她还不如的人,却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李怀素忍着心里的恨,虽然她不得不对陆琳琅卑躬屈膝,可是有一样东西,她永远都不如她,那就是哥哥的爱,她甚至连苏婵都不如。   “公主还不知道吧?哥哥和苏婵曾经的关系……”李怀素幽幽道,“我、哥哥,还有苏婵,我们都是西里人,都住在一个镇上,那个时候,哥哥和苏婵感情甚笃,还一度……”   “还一度有了婚约。”陆琳琅平静接了下去。   李怀素脸色变了变,“你知道……”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没有高行修横插一脚的话,他们还会成为夫妻……你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陆琳琅淡淡看着李怀素,她的脸因为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结果而变得难看,而她却是看到她此刻花容失色的脸而高兴了。   她唇角翘起,缓缓道,“我一直在想,你和李怀玉明明是亲生兄妹,却为何行事作派截然不同,李怀玉他究竟知不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   “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本公主……和你是一样的人?”   李怀素脸色愈加难看。   “可公主难道就甘心……”李怀素不甘心地咬牙,“哥哥的心里只有苏婵……”   “本公主不会和任何人去比较,也不会在乎任何人,你们都不配与我相提并论。”陆琳琅缓缓道,“就连你的哥哥,如果他当初不够努力的话,本公主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李怀素错愕住。   “探花郎,他愿不愿意当,在他。我只给他一次机会,他也就比别人多一次机会而已。”   任何人和皇族的威严相比,都不值一提。哪怕是他李怀玉。   “别耍什么小手段,本公主看不得脏东西。你的伎俩,我从小到大看多了。”   陆琳琅说完之后,也不再多看她一眼,也没有罚她,只有淡淡摆了摆手,似是有些意兴阑珊,“走吧。”   .   有了卢明镇的相助,苏婵这次逃的很顺利。   她很轻易就避开了高府的人马,一路有人都在暗中护送,想必很快她就能够离开京城。   一路上关于她的流言已经不胫而走,她穿过闹市的时候,已经一遍遍听说了不知哪个府邸逃出来了一个妾。他们说的绘声绘色,她知道他们说的就是自己。   “一个妾而已,卖身契都攥在别人的手里,怎么敢跑的?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猜若是被抓到了,会怎么样?”   “不好说啊……门第越高,规矩越严。照我说,这种人就该浸猪笼,或者被乱棍打死。你忘了前阵子王大人府里的那个妾了?听说就是逃跑不成,路上被抓回来,又一尸两命抬出去的……”   苏婵默默听着,一路走远。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远离了闹市,一路来到了和李怀玉曾经遇难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恍若西里一般。没有了一切杂乱的逃跑和恐惧,只有无边的宁静。她眺望着远山,静静地看着。   突然传来了破空的箭矢,箭矢射在了她的脚边。   苏婵大惊失色,她抬头,山头不知何时站着一队兵马。   有人虎视眈眈地立在山头,平静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她认出来了,这是高家的衣服。   箭矢更密集地射了过来,她赶忙离开了刚才的地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   这次的箭矢和上一次的箭矢完全不同,每一支都带着十足十的杀意,仿佛就要直接将她射杀在这里。   她艰难地逃脱着,一路不知走到了那里。很快肩胛处传来撕裂的痛,有锋利的箭矢钉了进来,接着是胳膊、小腿……她死死地捂住小腹,咬牙支撑着往前走。   她记得卢明镇会派人来这里接她,只要她走到这里……她死死咬着牙,感觉到一阵摇摇欲坠的昏迷,但是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前跑。   她撑着身子,一路跑到了悬崖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的身上全是伤,而她死死地护着小腹,她的小腿、肩膀都被射伤,脸颊一阵冰冷的湿润,她拂了拂脸,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很清楚,她此刻的流泪并不是来自于身体的痛觉,相反地,这痛觉与她此刻心里铺面盖地的悲恸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她仿佛感觉心里裂开了一个黑洞一般的口子,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流了出来。   他们说的没错,高行修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跪在崖间,耳边是轰鸣的水声,下面是万丈的激流,她闭上眼,无边无际的酸涩和绝望将她吞噬。   在她跑到半路的时候,她就知道箭矢声消失了,很快便传来了刀剑撞击的声音,或许有人正在交战,至于是谁来了,和谁交战,她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泯灭成了灰烬。   .   高行修很快便策马到了崖间。   他还没有看到苏婵,便听到了别样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于箭矢,声音密密麻麻。   他心中大乱,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身边的人马闻声而去,很快便投入到了战斗之中,而他则是马不停蹄地去找苏婵。   他有一个很强烈的预感,刚才那箭矢就是冲着她去的。   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方寸大乱,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暴躁而焦灼的情绪已经濒临边缘,他从未有过这样毫无把握的时刻。   等他找到她的时候,苏婵跪在那一处百丈的悬崖边,平静的背影看上去像是无事发生。   高行修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她的背影平静又孤寂,她还好好的。他久久看她,松下心,这就下马走过去,可是等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死死地定住了。   他的脸色煞白一片。   她的身上全是伤,肩胛还插着一支箭,鲜血将她紫色的衣衫浸的一片鲜红。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血,她的目光隐匿在一片平静之中,黝黑又亮的吓人。   “阿婵……”他的声音难得变的颤抖了,“你怎么样?”   他朝她走过去,然后他脸色猛地又一变,他再次钉在了原地。   他一动也不敢动了。   苏婵拿起了袖中的匕首,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她平静地看着他。   高行修猛地停下,他脸色大变,“……阿婵,你别乱来——”   苏婵抵着匕首,头微微仰起,她在这一刻终于看向了高行修的眼。   他的脸色很慌张,她的神情很平静,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可是他们都在看着彼此。   “我真不该救下你,真不该让阿爹来京城。”她像是在径自喃喃。   “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她手持匕首,站在悬崖下,悬崖下是湍急的流水,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   “阿婵……”高行修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心中钝痛,“你先把它放下……”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眼中弥漫着深深的惊恐。苏婵有些恍惚。   明明在前一刻,他还对她乱箭相向,可是在这一刻,他又换成了现在这幅心急火燎的模样,好像离开了她,他真的会非常痛不欲生一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她明明…明明已经一点指望都不报了。   可是看到他此刻看着她的一张脸,里面映着如此浓烈的恐慌和担忧,她无法看不见。她像是着迷了一般,看着他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我受够了……”   “我真的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她心中苦笑。   高行修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软柿子,到了这个境地,她竟然还是对他硬不下心肠……   她忍着酸涩,看着他,悲哀道,“……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会想不开,他的声音很大,像是透过所有的杂音传达到她的心里去,“……你是我妻……”   “你是我的妻!”   苏婵愣了愣,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他一般,她很仔细地看着他。   片刻,她垂下头去。   她轻轻道,“不,我只是你的妾……”   高行修亦步亦趋,一步步靠近她,“阿婵!你别乱来……”   她眼中的平淡与绝然是那么的清晰,他忍住心底呼之欲出的急躁与喧嚣,耐着性子与她周旋,“你听话,你先放下它……”   “你心里有我,我知道。”苏婵没有理他,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她的语气很低,淹没在一阵哗哗的激流中,但他听见了,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但我也仅仅只是知道,你心里有我。”   高行修眸光一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在这一刻竟然无言以对。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两清了。”她没有看他,她的声音淡淡。   “高行修,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高行修心中钝痛,脸色猛地大变。   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他猛地扑向了她,他以为她刚才的举止是松懈,就在他马上要触碰到她的衣角的时候,苏婵却比他反应更快。   她扔开匕首,匕首砸在了他的脸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艳红,而她本人从手中逃脱,轻捷地纵身一跳……她在最后都没有留给他一眼。   像是一只翩跹的蝶一般,她坠落到了悬崖之下。   高行修眼瞳暴睁,他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眼睁睁看着苏婵从他眼前跳了下去,她就这样毫不犹豫,跳下了深不见底的水流之中。   他在那一刻想也不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冲过来的杜齐大叫,“快救将军——”   杜齐心急如乱麻,他知道将军不会凫水!   高行修追逐在激流之中,他的眼中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白。   很快源源不断的水流将他淹没,那种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就像小时候一样……但是他此刻不能下坠,最后的意识还在死死提醒着他,他不能够闭上眼……他的肺都要撑爆了,这湍急的水流,一旦下去,便是有去无回……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他们只找到了高行修一个人,而苏婵……   平静的水面一丝波纹也没有了,她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消失了。   高行修目眦尽裂,眼眶惊人的红,全身上下湿淋淋,如同一条狼狈的落水狗,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愤怒,他的全身都在发着抖。   无人见识过他如此狼狈的一面,可是无人敢说些什么,因为他此刻的眼神,比杀人还要骇人。   “阿婵——”他气息都不稳了,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喃喃重复着这一个名字,“去找——找——”   可是这湍急的水流,已经堙灭了所有的声息。   杜齐沉默着没有开口,他们捞出高行修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过么这么久,想必苏婵……已经九死一生。   “找——去找——”   远远的山头一处,陆琳琅掀开帘子,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缓缓转眸,视线另一边的山头处,另一批高家侍卫已经悄悄离去了。   她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回了崖间。   在皇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她也存了一些阴暗的不为人知的心理,她喜欢看这些人世间的悲喜,喜欢看人们无望地挣扎,那种样子很有趣,也很美,所以面对什么样的闹剧时,她都能够一笑而过,甚至带着毫无感情的调侃和戏弄……她看着此刻的情景,倒是难得没有笑出来。   她想起卢明镇前阵子央求她的话语,又看向此刻掀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她沉静的眸光若有所思。   别人都说她是天人之子,她是最尊贵的公主,可是有的时候,她倒是很羡慕这些自由自在的人,就连选择生死,都是这么的坦荡……   她并不是无所不能,与天相比,她微不足道,她不会帮忙,也不会掺和,或许她此刻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永远作为一个旁观者,将这一切都无波无澜地收入眼底。   只有这样,她的日子,才永远不会无聊。   高行修撑起身子,一把挥开欲要搀扶他的下人,他踉踉跄跄,再次一步步走入水中,他的全身已是沉重的湿淋淋,而水面已经成了一片虚无的平静。   杜齐忙上前一步,一个更快的人影一把挥开了他,然后砰的一声响,高行修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李怀玉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手握成拳,一把揪起地上的高行修,将他死死拽了起来,“苏婵呢——苏婵呢——”   高行修充耳不闻,像是根本就看不见他这个人,听不见他的话,他的表情平静又麻木,又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古怪。   “是你害死了她……我那天就应该帮她逃走的……都是你害死了她!”   李怀玉心中大悲,发了狠一样地对他拳打脚踢,那样子像是恨不得要他现在就死。   “混蛋——畜生——”   他一遍遍大骂着,神态癫狂又愤怒,而高行修则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骂,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直到下人将李怀玉死死捆住拖走,他还在挣扎着一遍遍大骂不绝。   “陈太医来了——”   一声大叫终于让混乱不堪的场面暂时安静了一瞬。   陈太医跪在地上,把着高行修的脉搏,风尘仆仆的面色深凝着。   高行修全程都在望着水面,望着正在水中搜寻着的侍卫的身影,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身森寒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陈太医收回手,一路上也大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起那个柔弱美丽的女子,他摇了摇头,忍不住惋惜道,“可惜了……好好的两条命……”   高行修突然转头看他。   似是没有听清他刚才在说什么,他的面容还处于怔愣的状态。   他死灰一样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他盯着陈太医。   这一刻他的面容像鬼,“——你说什么?”   陈太医被这刺目的眼神一慑,心里咯噔一跳,他缓了好一会,才如常道,“夫人还没有给你讲吗?夫人有喜了!”   杜齐心中一紧,他马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高行修的脸。   高行修沉默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杜齐紧张地关注着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以为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可是他什么也没有,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只是慢慢低下了头去。   片刻后,他蓦地一咳,吐出了血。   “将军——将军——”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在一片杂乱的叫喊声中,高行修缓缓倒了下去。 第71章 第 71 章   ◎他确信他是爱的◎   高家的妾室死了。尽管这个消息被极力压制, 但是还是很快在京城不胫而走。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卢明镇。   虽然他心里清楚苏婵不会死,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流下了眼泪,尤其后面得知苏婵真的只差一点点就死在那里的时候, 他简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没料想中间中了纰漏, 还是在高府自己家出了岔子。   他心中恼恨, 更加庆幸苏婵早日脱离了苦海。那个深不见底的高府, 那个阴沉不定的男人……苏婵最好永远也不要与他再有瓜葛。   他心中苦笑,当年宛如这样完美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如今她和他的女儿也如法炮制……这真是一段说不出来的孽缘。   他与宛如已经天人永隔, 如今只剩下了一个苏婵,高行修想要霸占他的苏婵,他说过早晚要跟他好好算这笔账, 如今他是再不能与他抢了……他那日的表现, 虽然出乎卢明镇的意料, 但是也仅仅只是一笑而过的涟漪拂过罢了。有些人就是失去之后才懂后悔,这个滋味他也该同他一起尝尝。   高行修确实不是好糊弄的,倾尽一切力量搜寻, 府内人马尽出,一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他确实最后是搜到了,搜到了却是一幅女子被水泡的浮肿的尸体。那是卢明镇借陆琳琅之力,搜尽天牢大理寺找出来的与苏婵年纪体型相仿的女死囚,她穿着与苏婵一模一样的紫衣,身上戴着苏婵身上熟悉的配饰, 高行修将她找出来的时候, 她已经面目全非, 浑身都是被大石跌碰的伤,此时又是炎热的夏季,皮肤早已被激流泡的浮肿变形,浑身上下腥臭难闻,纵使高行修的身边尽是些久经沙场见惯了死人的士兵,见到此状也忍不住想要作呕,只高行修一人面不改色,跪在那名女尸身边,一个劲地在她的身上翻看,似乎是在搜寻着有什么相似之处,可是奈何实在是泡的太过严重,除了知道这是名女尸之外,所有的痕迹似乎都在水里被抹去了。   高行修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仵作,他盯着女尸,声音嘶哑的吓人,“她肚子里有孕……能不能验出来……”   仵作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有孕多久了……”   “两个月……”几天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的面色发青,他只是怔怔盯着那女尸,眼窝深陷,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又疲惫,“或者更短……”   “两个月的话,是很难验出来的。”仵作沉吟,“如果想要查证的话,就得剖尸。”   高行修沉默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就在仵作快要在这窒息又压抑的气氛里待不下去时,他听到男人轻轻的声音。   “剖吧。”   仵作心里又一沉,纵使经历无数这种场面,他还是觉得浑身一阵发寒……他对高行修点了点头,“将军,容小人下去准备。”   高行修两眼失神,怔怔看着仵作熟练地摊开一个白布包,将女尸平放在地上,又做了各种准备,冰冷的刀尖在火焰上反复炙烤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泡囊的一角衣裳,露出女尸白的过分的肚腹,他将刀尖抵在了上面。   这时他终于开了口。   “住手。”   几乎是立刻,仵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高行修的脸。   他的脸比起女尸也好不了多少,相反比起她而言,他倒更像是一个鬼。   高行修没有看他。自始至终,他都在看着那个女尸,他的目光恍惚又诡异,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在透过这具骇人的女尸来看另一个人。   他轻轻道,“不用了。”   他声音淡淡,吩咐人将女尸带走,然后很快离开了这里。起身的时候,他的身形还有些摇晃,仵作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他高大的背影似乎摇摇欲坠。   高行修回府之后便倒下了。   多日的茶饭不思已经让他疲惫至极,又加上急火攻心,回到高府之后,他像是抽掉了最后一丝精气神,杜齐看到他的背脊倾倒了一下,然后他就在他的惊叫之中缓缓从马上摔了下去。   那一夜高府彻夜灯明,侍卫仆从鱼贯而出,所有的人都在惴惴不安,高行修在浓重的药味里安静地闭着眼,他紧紧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他看起来安静如斯。   或许他只是太累了,他只是需要睡一个好觉。   第二天高行修就醒了。   他的恢复力简直惊人,他的精神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昨夜的高烧不退只是一个错觉。他什么也没说,径自去了别院,他的脚步稳而快。   杜齐心里一提,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   争吵声、咒骂声、砸碎声像爆炸一样席卷而来,这巨大的声音似乎要将所有人都要震醒,等到杜齐赶到的时候,高行修已经和高显扬拔剑相向。   两人拔剑而立,寸步不让,眼中都有叱咤多年沙场积淀出来的令人胆寒的杀意。杜齐心中大骇,连忙跑到中间阻止两人,士兵们也齐刷刷出现,将两人艰难地分开。   比起高行修的愤懑激动,高显扬倒是显得镇定自若,或许他根本没把现在强撑精神的高行修放在眼里,“怎么,听说人找到了?”   高行修咬牙,死死盯着他,那摧城拔寨的目光恨不得立刻将高显扬砍成碎片。   “修儿,我只给你昨夜一夜恢复的时间……”高显扬看着他,缓缓道,“你是将军,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你。从今以后你就忘了这个人,这件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想要的话,还会有的是。”他说的云淡风轻,那一尸两命在他眼里不过草芥,尽管她曾经也在高府里短暂的生活过。   “杀了你……”高行修死死盯着他,像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一个一个字,“……真想杀了你……”   “修儿。”高显扬微微一笑,那古板又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你心里很清楚,杀死她的人到底是谁。”   高行修猛地僵住,像是凭空被人打了一个狠烈的耳光。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两方人马皆在虎视眈眈地对峙着,一个高府里如今存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仇人。高行修转身离开,比起来时的掷地有声,他现在的脚步仓皇又虚浮,昭示着他此刻不过是强撑精神罢了。杜齐想要上去扶他,被他一把挥开。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仿佛像是要迫切离开这个地方,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急切与狼狈。   .   今日的商议还在继续,杜齐以为以高行修现在的状况,他不会再去兵部,然而他还是去了。他的日程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确实如高显扬所言,他在外人眼里一切如常,简直一点事情都没有,仿佛府中出了这样一件事情,不过是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谈资罢了,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高行修将那具女尸火化安置,骨灰就放在苏婵曾经的小院,但他不再去那里半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每一天回到府后,他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仍派人去西里搜寻苏婵的消息,不放过任何一个寻找她的机会。   他还在满天下地搜寻她,尽管在旁人的眼里,苏婵确实是死透了无疑,但是杜齐知道,他仍是存了最后的希冀。他在某些方面总是执拗的可怕,尽管他的精神和脸色在一日日的消磨中更为寒冽和骇人。   书房成了禁地,没有人知道回府之后的高行修都在里面干什么。   三日之后,是高显扬率先推开了书房门,里面浓重的酒气立刻扑面而来,高行修瘫倒在地,旁边的酒坛倒了一个又一个。   高显扬气极,他将高行修拖了出来,吩咐下人拿来了马鞭,照着他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没有骨气的东西——”高显扬下手极狠,怒声道,“不过是死了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变成如此模样——”   高行修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一声不吭,躺在地上任他打。   “色令智昏,妇人之仁……”一鞭又一鞭抽在他的脊背,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痕迹,“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如今全给忘了——”   高显扬从前管教起高行修来,那便是真的往死里弄。杜齐看的心惊肉跳,阻止道,“老将军……”   “滚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知轻重的孽障——”   “老将军!”杜齐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护在了高行修的身前,大声道,“您以前差点杀了他一次不成,又要打死他第二次吗!”   高显扬顿住了。   “你给我滚开!”他抽动着下巴,厉声道,“你知道什么,我都是为了他好——”   “若不是我,他怎么能够褪去以前那层皮,怎么能够成为如今威名远扬的将军,成为北狄闻风丧胆的战屠……”高显扬冷笑,盯着高行修,“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终是成长了,可是现在一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样的废物,不堪大用……”   “是啊……”   所有人的声音都停止了,是高行修缓缓站了起来。   “让你失望了……”   他没有看高显扬,只是将目光落在虚空的一处,身上浓重的酒气和血腥气汇聚在一起,气息说不出的浓烈和嚣张,“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父亲你也是一点也没有变。”   “母亲死了,你无动于衷。她死在乱箭之下,还是你亲口下的命令。”他缓缓转头,将目光落向高显扬,他的目光淡淡,“这么多年,我还是很想问上一句,在那一刻,看着母亲死在我们面前,你心中可有半分痛心?”   高显扬抿唇不语,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我说了,我和你永远不一样。”高行修缓缓道,“与其成为像你一样的怪物,懦夫也罢,废物也好,我倒是更喜欢以前一些。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高显扬目光陡然变得凌冽。   他气息一沉,咬牙道,“你给我滚回北狄——”   “你放心,北狄我会去。”高行修盯着他,平声道,“但我去是为了平息战乱,是为了百姓,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你。”   他转身,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受你指挥。高家的荣辱,我自己会看着办,与你再无半点关系。”   .   北狄一事尘埃落定,速战派占了上风,皇帝最终做出了旨意,高行修不日便重回北狄。   将在外,重兵不在朝野,日子久了难免会震动朝纲。皇帝此刻需要高行修,但也需要有人桎梏高行修。   杨修文已死,朝廷现在需要一个新的人,来作为随军使上达天听。   王全喜递来一册册的官名册,皇帝悠悠地翻着。   这个人无需官位多高,必须得是个好拿捏的,最好还有一点聪明才干,不论是作为军队的参谋,还是皇帝的眼睛,他都可以做得很好。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顿住。   他的朱笔落在李怀玉三个字上,慢慢打了一个圈。   .   高行修最终还是踏入了苏婵的房间。   他轻轻推开门,有灰烬在阳光下轻轻起舞,像是在无声地迎接他。   她曾在这里言笑晏晏,在这里望着日出日落,与他一起饮食起居,一起云朝雨露。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她的纤纤身影。   多日未来,一切还是保持着原样,那种淡淡的幽香还是充斥着他的鼻端,仿佛要一丝一丝渗入到他的毛孔里。   他站在门口,久久地望着房间里。表情麻木又平静。   李怀玉说他不爱苏婵,卢明镇也说过,就连苏婵,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连他自己都怀疑过,他真的是不爱苏婵吗?   可是这个想法刚一在脑海里闪出,就被他很快打消了。   不。   他确信他是爱着苏婵的。   ……可是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高行修平静地环视着一切,突然间,他看到床头整齐叠放的一件东西。   他顿了顿,走了过去。   他将它展开,是一件新衣。   新衣针线细密,摸起来硬挺又细腻,透着一股新衣浆子的味道。   他将它仔细看了看,他确定这不是给苏大的衣裳。   这分明是照着他的尺寸做的。   他以为这段时间,她又是在为苏大绣衣裳,所以他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却没想到,这件衣裳,她竟是做给他的。   高行修将怀中那块绣着梅花的手帕拿出来,放在新衣上,然后他起身,后退一步。   他静静地端详着床上的东西。   新衣和手帕,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而她则是带着她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永远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6 11:04:37~2023-06-18 00:4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瑰挽祎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 72 章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都◎   高行修的政敌杨修文死了, 他的位置空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今年平步青云的探花郎,李怀玉。   北狄换了新主,厉兵秣马, 开始对朝廷虎视眈眈, 曾经的不战契约马上就要成为一纸废纸。朝廷商议了数日, 终是有了结果, 皇帝命令高行修半月后启程边疆, 已抗北狄。   出征的那一日,皇帝亲自为他送行。   兵马林立,号角震天。皇帝站在高台之上, 俯瞰着他的万众子民,高行修身披明光铠护心甲,骑在高头战马上, 头顶的红缨猎猎飞扬。皇帝、太子、燕王亲手举杯, 纷纷对他遥遥一贺。   有击鼓声传来, 声音浑厚又震慑。陆琳琅身穿火红华服,亲自在战鼓前击鼓,鼓声阵阵, 作金石声,金戈铁马之声也随之传来,如同地动山响。   陆琳琅放下鼓槌,走下高台,走到高行修面前,“早日凯旋。保重自己。”   高行修点点头, “多谢殿下。”   两人点到为止, 但也并不疏离。   陆琳琅微笑,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某种程度而言,她和高行修身上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虽然表面上都不说什么,但是想要的都会想尽办法得到手。这一阵子她目睹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倒是让她对他生了几分新奇的看待……她转开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李怀玉。   他站在一众铁甲将士之中,颀长的身姿显得更为单薄,面色灰败而沉静,眼中有着深深的寥落。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陆琳琅望着李怀玉,淡淡道,“保他平安。”   高行修没有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过去,也没有说话,片刻,他开口道,“于公,我当然会保他无虞。殿下放心。”   陆琳琅听着他这毫无波动的一句话,倒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目送高行修重新上了战马,在他转身之前又叫住他,“阿修。”   高行修勒住缰绳,淡淡看她。   陆琳琅似笑非笑看着他,道,“若你此次能平安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这黯淡消沉的样子,确实让她看着别扭的很,如果他真能活着回来的话。   高行修蹙了蹙眉,但也没有追问什么,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陆琳琅看着眼前逐渐离去的笙旗兵马,直到在视线中逐渐远去,她的视线久久放在李怀玉的背影上。身边的宫女看到,忍不住问,“公主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亲自送别李大人?”   他颀长消瘦的背影掩映在层层的兵马之中,直至成为一个黑点,陆琳琅幽幽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过身,轻轻道,“……来日方长。”   等他平安归来,日后有的是机会。   高行修既然说了保他平安,他就一定能够平安回来,这点她不担心。   .   烟雨秀丽的江都。   花影深深,疏影横斜。   一间老旧的宅院里,住着一个年轻的孕妇人。   正是苏婵。   过了几月,她已经显怀。院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两人轮流照看着她。   老婆婆将水盆里的手巾拧干,一个一个晾在竹竿上。她是地道的本地人,某一天在河边洗衣,正巧遇到了浑身湿漉漉的苏婵,她吓了一跳,看到她乞求又无助的一双眼睛时,她心里一软,最终将她带回了家。   她记得苏婵刚进门,脱下那一身繁重的衣服时,浑身都是伤,可是把她给吓了一跳。她和孙女帮着郎中处理她身上的伤口,光水都打了足足五盆才清理干净。她以为这伤就已经够严重的了,没想到她一直在捂着自己的肚子,还在不断询问郎中她腹中有没有危险,得知了真相,更是把她吓了一跳。   怀着孕又带着一身伤,真不知道她是经历了什么。   她很安稳,省心的很,她看得出来她已十分辛苦,可是她仍是亲力亲为,坚决不让她们多操心。她于心不忍,好说歹说劝了好一阵子,她才终是妥协,由着她们去做,因为她此刻愈加显怀的身子确实是不好活动了。   她对发生了什么只字不提,她也不去问,只是在她忧郁的眼睛和安静的性子里,也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估计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她叹了一口气。   话说苏婵那一日顺利逃出了京城之后,便被卢明镇安排的人一路带着南下。   为了尽快远离京城,她几乎白天都在赶路,夜里也没有安稳地合过眼,一路上颠沛流离自是不必多说。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有孕的事情告诉卢明镇,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坚持不叫郎中来给她看伤,只是随手买了些草药简单地敷了敷。   身上的箭伤经过潦草的处理之后好转的极慢,过了几天便开始发红发肿,她不敢声张,身体天天都在忍受着蚂蚁蚀骨的痛,而她在这期间察言观色,慢慢放松了他们的警惕,终是找了个机会在某一夜凫水逃掉了。   她心里清楚,卢明镇若是知道了她怀了高行修的孩子,是一定不会让她要的。而他大抵是先将她放在外面待一阵子,等风声小了再把她悄无声息地接回京城,接进卢府里去。而她既然做出了离开的决心,就不会再回去了。   一个孤身无依的孕妇在外逃命自是辛苦,她一路风尘仆仆,处处小心行事,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既要避开高行修的人马,又要躲避卢明镇的追捕。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一路提心吊胆,险些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只是感到自己习惯性地一直紧紧地护着肚腹,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依托……她如今只剩下这个肚子里的孩子。   当初的娘亲千里迢迢从京城辗转到了西里,不就是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她吗。如今的自己,做了和娘亲当初同样的选择。   她在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阿娘当初的决心。   当她知道自己有孕之后,她心中不可谓不复杂,但是无论想到了什么,她从未有过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心里的那一个幽幽的火焰燃了起来,她知道她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孩子平安地降生出来,但是绝不能是在高府。   在高府,她是绝无可能留下这个孩子的。   那个一尸两命的妾还历历在目在耳边,如果她稍微做错一步,或许下一个遭受这样的就是她……她绝不能再留在高府。她无论如何都要保这个孩子平安。   索性百转千回,她在最后还是遇到了一家善良的人家,上天终是待她不薄。她被安置了下来,悉心地照顾,获得了一方安心之地。或许是阿娘和阿爹的英灵在一路保佑着她,她的孩子平安无事。   她要好好地养着,等到孩子平安出世的那一天,她会成为母亲,像阿娘那样。   这个孩子跟高行修没有半点关系,这是她的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那一日他与她立在悬崖之上,他高亢的声音,激动的眉眼,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祈求……她坠落水中之后,耳边随即也传来了水花拍打的声音,有人在一遍遍唤着她,声音是那么的凄厉……但是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既然高行修一心想要她死,她又何必在意他。或许他也根本没有将他曾经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孩子,想来他是根本不需要的,或者他也需要,只不过需要的不是她的孩子罢了。   她离开京城,就是要和所有人告别的。   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他,也与她再无关系了。   。   秋意将至,赶着最后一丝夏意,高行修从京城班师,率大军亲至边疆,与北狄遥遥对峙。   在泱泱大军的铁蹄之下,城门大开,两侧百姓皆屏息垂首以待,恭迎着浩浩荡荡的兵马进了城,马蹄兵戈声处皆匍匐跪地,不敢直视。高行修骑在战马上,率领大军入了关外。   练兵、运筹、紧锣密鼓地布战……边塞之地尽是人心惶惶,开战的阴霾笼罩在每个百姓的头顶,日子过去的很快。   战争还是在某一天到来了,毫无预兆的,又皆在意料之中。   开始的时候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战争究竟是怎么开始的,但过程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笙旗倒地,横尸遍野,尸山血海…无数士兵和百姓的尸首堆积成了累累白骨,无论从哪个细节窥探一二,都可以想象战争的绝望与残酷。   为了朝廷,他们战死沙场、浴血奋战;对于敌人,他们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杀戮的鲜血换来了和平,每一个阵营都有着自己的坚持,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彼此,只有拼个你死我活,那自诩的正义才能够得到正名。他们就是这样在一复一日反差又折磨的炼狱之中反复经历着。这是一场考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一颗风干的心只会变得愈加冷硬,或许终有一天,也会忘记挥剑的理由。   这场战争持续了三个月,终是以北狄寡不敌众结束,北狄败退边塞三十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但仍是对边塞虎视眈眈。   安静的账内与外面的喧哗形成鲜明的对比,高行修静坐在案前,他推掉了酒宴,与几位心腹在帐内整点兵马、部署战术。   殿外是将士们高声喧哗的喝酒声,这是打了第一场胜仗的庆功宴。   这仅仅只是开始,他不能放松警惕,但是他也知道士兵们需要休息,他们浴血奋战的疲惫身心需要一场新鲜的放松与鼓舞,过了今夜,仍有无穷无尽的杀戮在等着他们。   商议完毕,几位将领纷纷离去,高行修亲自送走他们,他立在帐外,没有立刻进帐。   点点冷辉洒下,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   不远处的喧哗声还在继续,年轻又粗狂的笑声此起彼伏……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   一方再简单不过的手帕,上面绘了一只秀美的梅,仿佛还带着淡淡的香。   他久久地凝着,颀长的身影映在冰冷的月光下,在夜里冷而孤寂。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在这样紧锣密鼓的日程里,他强迫自己忘记,但还是会时不时感到一阵阵恍惚和不真实。这种感觉无孔不入,在不经意的缝隙便趁虚而入,像刀割一般搅乱着他的心。   出征半月之前,他曾披星戴月,纵马几天几夜来到了西里。   那里如所想一般空无一人,再无人造访的痕迹。那间破旧的小院因为久无人打理而更加破败,像是一间被人遗忘的角落。   他站在庭院,望着眼前灰暗的一切。   他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她已经死在他眼前,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可是他还是久久站在那里没有走。   他渴望一个声音,能够打破眼前死一般的寂静。可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的眼前只有破败的小院和萧瑟的风。   他在那里整整待了一天一夜,然后他回来了,披着满身的霜华,投入到了更加冰寒彻骨的塞外中。   秋天已经彻底过去了,入冬了,一切都寒冷了下去,在这冰天雪地的边塞,更加令人透骨的冷,仿佛要将人的心也冻僵。   黑沉沉的夜,高行修望着高悬夜空中的月。   到了此刻,他仍觉得苏婵就在他的身边,一双美丽的黑眸温柔又沉静,就这么微笑看着他,里面全是他的倒影。   他轻轻扯动唇角,苦涩地笑了一下。缓缓攥紧了手帕。   如今不会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很快过去,万物苏复,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一年并无大事发生,高行修驻关边塞,依旧与北狄打的如火如荼。   春意开始渐渐蔓延,但还是令人感到鼻息间阵阵发寒。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都,迎来了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   风景秀丽的江南,一个新生命悄悄降临在了世间。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各位,最近事情很多,又连续参加了几场好友婚礼,有些忙不过来,现在逐渐恢复中,一有时间都会努力更新的   感谢在2023-06-18 00:44:05~2023-06-19 11:0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追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谧儿 4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 73 章   ◎有些眼熟◎   浓烈的黑色硝烟还没有彻底散去。   又一场战役结束, 大营此刻在有条不紊地清点兵马,处理伤亡。   这场战役持续了三天三夜,北狄在镇水崖展开了一场奇袭,双方在崖间展开了激烈的对抗, 最终周奉年率领的小队获得了艰难的胜利, 不仅重创了北狄向南的攻势, 并且此役收获颇多, 还俘虏了数百名北狄战士。   杜齐和周奉年立在帐外, 两人目送士兵们托着疲惫的身躯一个个回了营,后面跟着的伤兵也不少,脸上都是清一色的痛楚和疲惫, 他们被妥善安置到了伤兵营。   杜齐略略扫过大片的伤兵,皱了皱眉,他拍了拍周奉年的肩头, “辛苦你。”   周奉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神色也难掩灰头土脸, “总算是完成了将军交代的任务,还算是有惊无险。”   杜齐点点头,凝重道, “此次北狄换的新主绝非庸主,看这一系列的交锋,北狄士兵作战英勇,武器精良,怕是厉兵秣马蛰伏了许久,此人的谋略野心不小。若是光我们带来的五万兵马, 远远不够。”   “你以为我不知?”周奉年道, “可是朝廷就给了我们这些兵马, 若是再想从京城调兵……呵。”他冷笑,“光这五万兵马,陛下都已经够疑心的了,还派个随军使放在这里,你敢轻举妄动?”   提起随军使,他冷哼一声,继续道,“死了个杨修文,他们倒是勤快,马上又给塞了一个。但愿这个不是个爱生事的,否则更是雪上加霜。”   “他与将军的恩怨,你不知?”杜齐道。   “得,又是个头疼的。”周奉年抚了抚额,“我看他这阵子像是个安分的,但愿以后不会……他人呢?”   李怀玉此时在伤兵营。   每一场战役结束之后,他都会待在伤兵营里料理伤兵。他在医术方面并不精通,只能跟在军医后面打打下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不是武将,去不了战场,能做的只有这些。他虽然不能亲至战场,可是看到士兵身上受伤的躯体、那一道道惨烈的伤口,他不用想象,也能够知道战争的残酷。   自打来到这塞外之地,不久战争便开始了。从那天起,每一天都在死人,每一天只要他一睁开眼,都会有无数的将士死去的消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又切身地面对着战争。   这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又有一个人死去了。军医摸了摸那人已经冰冷的脉搏,摇了摇头,“抬出去吧。”   随即有士兵过来,熟练地掏着那人的衣襟,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条,念了一遍他的编号和名姓,然后示意身后的士兵,将他抬了出去。   军医和士兵的声音都很冰冷,毫无感情,偌大的伤兵营,全程没有一个伤兵关注到他,那人很安静地被抬了出去。李怀玉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们会埋到哪里去?”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他问军医。   “埋?”军医道,似乎有些想笑,“为了防止疫病横行,尸体都会统一焚烧,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埋他们。”   “那他们……”   “天高路远,尸体带不回去,只能带走他们随身的物件,回去的时候交给他们的家里人,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李怀玉不说话了。   “这种事情,见多了就好了。”军医抬头,看着他的脸色,道,“李大人,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李怀玉怔怔走出了伤兵营。   那些苦痛的嘶喊都离他远去了,他却仿佛还是能够听得到,这些声音仿佛永远不会消逝似的,还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全都习以为常,仿佛死亡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每天消化着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明明在这里已经待了这么久,他还是不能够习惯,那浑浑噩噩的眼睛,那麻木又面无表情的一张张脸,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战争因何而起,又何时结束。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这战争,阻止这伤亡。他只能尽所能地做好眼前的事,他别无选择。   .   苏婵在江都的日子过得很是清净。   也许是自己的死讯真的让高行修信了,她之后没有再受到高家的追捕,而等卢明镇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已是到了不得不生的时候,如果强行打胎,结果只会是九死一生。   卢明镇无所奈何,为了苏婵的安危,他只得同意让苏婵生下孩子。   “阿婵,我明白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心情。”卢明镇道,“可是这个孩子……你想没想过这孩子的以后?你现在跟我回府,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娘俩。”   可是苏婵的心志已定,她是不会再回去的了。她只说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这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这里面流着的可不止你一个人的血!”卢明镇痛心疾首,劝道,“你想没想过以后,你一人孤身在外,如何养活得了你和孩子?跟我回府去,卢家的种我不会不要,我定会好好对待。”   最终他还是没能劝服得了苏婵。临盆在即,苏婵的身子不好挪动,卢明镇不可能让她现在回去,只得暂时先将她放在江都。   卢明镇只在江都留了几天便返回到了京城,他如今还不能随意离开太久,苏婵被他妥善安置到了一个新的宅院。   应苏婵的请求,老妇人和孙女阿翠都一并接了过来和她住在一起。二人与苏婵相处几月,关系本就亲密无间,之前就得了卢明镇的重谢,如今更是喜不自胜。   江都与当初的高府不可同日而语。苏婵的行动如今变得自由了许多。   提起高府,卢明镇倒是跟她提了一嘴高行修去远征打仗了的事。   听到这三个字,她当时怔了怔,但也似乎只是一阵涟漪划过水面,很快便消弥无声了。   事到如今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尤其是对他,她更是不想说什么了。   她沉默着,没有接话,卢明镇于是也没有再提。临走之前只是一味地嘱咐她要好好养身子,他有时间再来看她。   苏婵于是在这里顺利生下了孩子。   生下孩子之后,她慢慢养着身子。   孩子很好,很乖,不哭也不闹,她爱如珍宝。刚生下来的小孩皱皱的,还没有长开,不知道会像谁,但是她觉得大抵是像自己的。   她精心照顾,尽心哺乳……那段时间实在难熬,比起逃亡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还好都熬过去了。   只是她偶尔看着孩子,会想起另一个人。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真是像极了他。   他打仗去了,怪不得……怪不得没有人再抓她。那她是不是可以放心了。他安心打他的仗,她好好过她的日子。他们从此相安无事。   她不再多想,将这个人强迫忽视。从今往后,这孩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是免不了要跟着她吃苦受罪,她目前还给不了富足安逸的生活,但她愿意倾尽所有。   闲来无事,她又开始绣起了东西。   只是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阿翠有一次无意间看到她绣的东西,惊叹道,“姐姐,你绣的真好!比我绣的好多了!”   苏婵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她总是从她的身上看到曾经露珠的影子。   阿翠的性子比露珠更为活泼,也更为敢想敢做,总是在看她沉默忧郁的时候,跟她说些很多风趣的事。有她和奶奶在,她日子过的很快乐。   阿翠知道苏婵会时不时将绣的东西放去绣坊里卖,她以为苏婵有了大人物做靠山,不该做这些的,但她心思单纯,还是忍不住提议道,“姐姐,你自己绣的这么好,干嘛老是卖给别人啊,为何不自己做点买卖呢?”   听到这个想法的苏婵一愣。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就算是曾经的千金坊提议过要与她合作分成,她也给婉拒了。   阿娘以前虽然老是告诫她要学一门手艺安身立命,但是她也是时时提醒她士农工商的差距,从小被灌输的理念,让她从没有往做生意这方面想过。   “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既然将绣品卖给别人,那也是生意啊,只不过你觉得那样不抛头露面,体面一些罢了。”阿翠是吃过苦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商人低贱这一套的想法,“姐姐你想想看,有了自己的钱,多好啊,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管她是什么身份呢。”   “实不相瞒,奶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姐姐要是想的跟我一样,不如我们一起合伙,就做个刺绣铺子,不拘什么规格,先慢慢从头一步一步做。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苏婵没有立刻回答她。   仔细一想,她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还可以这样。   但在这一刻,她是心动的了。   她不想一直活在卢明镇的庇佑之下,不想活在任何人的庇佑之下,这些身外之物都不是她的,她也没有道理去享受。她也想给自己的孩子更好的生活。   她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刺绣偷偷攒钱,准备以后还给阿翠家,还给卢明镇,可是如今这一点微薄收入,谁又能看得上?   还不如就像阿翠所说。至少,她能够多挣一点。   休养了一段时日,阿翠看她恢复差不多了,带她正式出了门。   小姑娘很有主意,说是要带她去外面考察一番,先琢磨个大概。苏婵莞尔一笑,跟着她一道走了。   江都的繁华比起京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但也丝毫不弱在哪里。一路上阿翠都在新奇地跟她介绍这介绍那,路过一家绣坊时,她非要拉着她带她进去看看,结果被一辆突然而来的马车差点撞上。   苏婵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阿翠。   她连忙查看了一下阿翠身上有没有伤,忍不住抬头看向马车。   没想到那车夫下了马,竟还不依不饶地训斥她们,苏婵听得直皱眉,刚想开口便被阿翠拦住。   阿翠将苏婵护在身后,对车夫不住地道歉,那马夫看她这么嘴甜会说话,脸色也和缓了一些,这时马车里适时响起一道清越的男音,马夫便什么也不说了,驾马离开了。   苏婵拉着阿翠,皱眉望着马车离去。   “算了,这是我们江都首富林家的车,以后看见林家的马车,绕道走就好了。”阿翠说的很自然,拍了拍身上的灰,拉着她就要往一边走。   苏婵怔了怔。她想起她第一次去京城,那一日也是遇到了陆琳琅的马车,她随着众人一道在地上跪拜,马车上是陆琳琅冷眼雍容的一张脸。但是就算是公主也没有这样横行霸道。   “听说话的声音,可能是林家的那个少东家。听说最近他从京城回来了,说是之前为了逃婚跑了呢。”   逃婚?苏婵蹙了蹙眉。   听上去倒是有些耳熟,好像她之前也接触过这样一个逃婚的人,不过给她忘记了。   林丛自打逃婚之后,被他的爹从京城又抓回来了江都。   不过索性婚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但是从此他也失去了自由,他被老爹强制着开始学习经商之道,每天不仅早晚要看账本、对账簿,还要巡逻周围十几个店铺,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   刚从铺子里出来,他心里正烦着呢,没想到哪个不长眼的又来给他惹是生非。   他掀起帘子,冷冷地看着前面的那个小姑娘点头哈腰地在跟自己的马夫道歉,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戴着帷帽,安静地立在那姑娘身后,他看不清她的脸。   林丛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不过戴着帷帽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他哼了哼,没放在心上。   那小姑娘还在一箩筐的说着好听话,聒噪的很,他听得烦了,索性摆了摆手。   “算了。快些走吧。”   。   入夜。   寒风猎猎,十里大营。   彻底清点完了伤亡之后,杜齐将北狄的数百名俘虏拉了出来,示意高行修示下。   高行修一身铁甲,立在一群士兵最前面,篝火映着他颀长如箭的笔挺身形,他的面色沉凝如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放箭。   这时一道焦急清越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   是李怀玉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第74章 第 74 章   ◎你到底有没有心◎   李怀玉偶尔从伤兵营里出来, 总会不经意地看到远远一边的俘虏营。   那里关押着北狄战败的俘虏,有战士,也有百姓。他们全都被豢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铁链困着他们, 他们用最卑贱的姿势跪在囚牢里, 隔着很远, 仍能看到他们剑刃一样冰冷又穿透的目光, 使得他们更像是被囚住的困兽。   北狄民风彪悍, 四五岁的孩童便开始搭弓射箭。李怀玉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他发现里面不仅有孩子,竟然还有女人。   他们狼一样锋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来人, 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身处何地,身上又脏又烂,更显得一双双眼睛雪亮无比, 他们嘴里吐露着李怀玉听不懂的话语, 或许是在咒骂他, 因为他能听出那语气并不善。   “汉人……”   李怀玉停住脚步,他看向俘虏中的一个女子。   “汉人……”那年轻女子肤色黑亮,深邃的五官, 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她盯着李怀玉,“……是来杀我们的吗?”   “你会汉语。”李怀玉道。   周围几名彪悍青年咒骂的声音大了些,他们挡在那女子身前,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怀玉。   “这里,一百年前, 本就是我们的土地……你们抢走……卑鄙……”那女子汉语并不流利, 断断续续地讲着, 李怀玉默默听着。   “你不该参与这场战争,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看着她。   “汉人……都该死……我们的王……会杀……”   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围拢在女子怀里,女子将他们抱住,温柔地抚摸他们的头,看向李怀玉的眼睛却是凶狠无比,俨然像是护着狼崽子的母狼。   那几个孩子也纷纷看他,他们灰扑扑的脸上皆是年轻的畏惧和脆弱,他们冲他不住地摇头,对他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是李怀玉能够读的懂。   他们在向他乞求。   女子冲他们怒喝,像是对他们这样的行为很不满,她大力地呵斥他们,俘虏营中随即爆发一阵混乱,青壮男人纷纷窜起头,对着他怒喝咒骂,像是被铁链施展不开的恶犬,吵嚷声此起彼伏,士兵们前来压制,毫不留情地用手里的武器戳着俘虏的头,将他们一个个猪狗似的再次赶回原地,锋利的刀剑划开他们的皮肉,流下阵阵的艳红……李怀玉在这样的混乱中退去。   他回到帐中,心神久久无法平静。   入夜,他久久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伤兵营里伤病交加的伤兵,那一个被抬出去的尸体,这些天所有的经历全部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   外面隐约有了动静,他掀帘,询问士兵,“发生了何事?”   “将军今夜要处置那些俘虏。”   李怀玉顿住了。   “全部吗?”   “全部。”士兵回答的斩钉截铁。   李怀玉久久没说话。   他又想起今夜看到的那一道道狼一样的眼神,还有那孩子乞求又恐惧的目光……他捏紧了帐子。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将军此刻在哪里,带我前去。”   他紧赶慢赶,还是在最后一刻赶上了高行修的下令。   身后的士兵齐刷刷收回了箭,高行修放下手势,看了一眼来人,他眯了眯眼。   他显然来的很急切,此刻还在气喘吁吁。   “李大人今夜前来,有何事?”   李怀玉走到高行修面前,他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在一群跪着的俘虏里艰难地寻找着什么,不久后,他看到了那个女子,以及她身边的孩子们。   他们在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李怀玉看着那孩子,平静道,“高将军,告诉我,你要把他们全部杀了的理由。”   高行修神色沉沉,没有回答。倒是他身边的杜齐道,“李大人切莫妄言。将军这么做,自有将军的理由。”   “你非要赶尽杀绝?”李怀玉终于转身,他指着那群孩子,盯着高行修,“你看看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   来到边塞之后,高行修和李怀玉基本上便是不怎么碰面的状态,就算是碰面也是寥寥几句收场,苏婵离开之后,他们似乎便再也没有交集的必要,此刻却又是难得的一次剑拔弩张。   “他们也是人,也有家人!你要杀掉那些士兵我理解,可为什么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高行修!”李怀玉死死盯着他,似乎非要听到他的解释才肯罢手。   “无辜?”   高行修冷冷看着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慢慢走进李怀玉,看着他气的发抖,平声道,“你可曾想过,他们攻打我们的城池,屠戮我们的百姓时,可曾想过我们无辜……李大人,你说他们无辜,就是无辜的吗?”   李怀玉冷笑一声,寸步不让,“兵过如梳……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北狄称你为战屠,你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你不要忘了,我们的战争是为了胜利,是为了朝廷,而不是成为你杀戮的借口!”   “那你也该知道,发生的是战争,受难的永远是人。”高行修冷冷道,“只要战争不停止,就永远会有人死,我会死,你也会死!他们……也一样!”   “高行修!”李怀玉脸色铁青。   两人剑拔弩张,周奉年看不过去,插嘴道,“李大人,我们的人收到他们之中有敌国细作,且不止一个,事急从权,只能全部射杀。”   李怀玉脸色丝毫没有缓和,他又指了指那群孩子,质问道,“难道他们中出了叛徒,和这些孩子有关系吗?”   “他们还只是孩子!”   杜齐冷静道,“北狄情况特殊,男女皆可上战场,孩童满十岁便可参军,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士兵。”   李怀玉面色不变,始终盯着高行修,“高行修,你放了他们……”   高行修轻轻哼了一声。所有人的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竟不知道,李大人真是胸怀苍生,这般菩萨心肠……”   他又走近他几步,俯身看他,缓缓道,“李怀玉,这里不是官场,这里是战场,还轮不到你教我怎么打仗。”   李怀玉死死咬牙,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   高行修盯着他咬牙切齿的一张脸,脸色逐渐发沉,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暴躁。   曾经也有人这样瞪着他,仿佛也是这样的场景,那愤恨又畏惧的眼神与此刻的李怀玉重合在了一起。   “你这屠夫……无情无义的……”   一句话让高行修彻底暴怒,他一把揪起了李怀玉的衣襟。   “以杀止杀!”他一字一句,怒道,“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若是出了什么变数,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这是打仗,每天就会有人死!李怀玉!若是你想跟我讲仁义礼仪那一套,就滚回你的京城去!这里是边塞!”   “高行修!”李怀玉也高声道,“我是随军使,我有权利阻止你的行为!”   “你不过一个随军使,在这里难道真的以为能够管束住我?”   “我知道在这里我管不了你,但等回去之后,自有朝廷的弹劾等着你。”   “弹劾?倒是不怕。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高行修不屑道,“你们这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官,说这说那的,仗最后还是我来打,你想弹劾随你,我等着。”   他松开李怀玉,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来人。送李大人回去。”   李怀玉一把挥开来人,力道看起来很是愤怒。   他站在原地没有走,死死盯着高行修的背影,幽幽道,“果然……人命在你高将军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就像是苏婵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在你的心里也根本算不的什么。”   他仿佛看到高大的背影一滞。   “李大人!”周奉年喝道,“这里是军营,不是你谈私事的地方!”   “让他说。”   高行修挥下放箭的动作,重新转身,看他,“你想说什么?继续。”   “苏婵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生生死在了你眼前,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当时是什么感受……”李怀玉盯着他,缓缓道,“她死了,你可曾为她流过半滴眼泪?她以前是如何待你的,你又是如何对她的,她到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仍是无动于衷。高行修,你到底有没有心……”   杜齐面色也不好看了,“来人,送李大人回去。”   李怀玉再次挥开来人,冷冷道,“不用麻烦,我自己走。”   他锲而不舍,坚持地看着高行修,“你今日放了他们。高行修,我只再说最后一遍。”   高行修默不作声。   空气凝滞了许久。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许久后,他摆了摆手。   周奉年立刻叫道,“将军!”   “男人杀了,其他的关回去。”   高行修声音沉缓,说完之后,他盯着李怀玉,平静道,“李大人,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李怀玉没有回应。   他不再去看那孩子,也不去看高行修,没有说一句话,咬着牙转身,片刻后离开了这里。   杜齐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安地蹙起眉。耳边也传来了脚步声,是高行修离开了。   “加强戒备,看紧了这些人。”他留下这一句话便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漠如冰。   。   杜齐候在帐内,默默看着高行修面沉如水的脸。   已是深夜,高行修还在翻看着布防图,桌上的茶水已经失了热气,他一口没动。空气里隐约传来一声轻轻的咳。   “将军。该换药了。”他忍不住开口提醒。   高行修一动没动,仿佛全然没有听见。   这一阵子,他能感觉到高行修更加沉默少语,周身气场更加诡谲深沉起来。他看着高行修这个样子,暂时也不敢开口说第二遍。   三日之前,周奉年率兵前往镇水崖,而高行修则是亲率一队人马去往仙水坡围截,那一场打的激烈,虽然全歼了敌人,但是我方也损兵折将,连高行修也受了重伤。   回来之后他只草草处理了一次伤口便再也没有管,马上投入到了接下来紧锣密鼓的布署之中,每一天都紧张又疲惫地过着,伤口被他抛之脑后,仿佛对这幅身体全然不在意。   将军与李怀玉的对峙还历历在目。李怀玉说的每一句话,杜齐都没有忘记。   杜齐知道李怀玉说的不对。   每一次作战,高行修都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俨然一幅坦然赴死的样子。虽然之前的高行修也是这样,可是从没有哪次,给杜齐带来如此不安的感觉。   他隐约知道,将军是为了什么。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回来之后,高行修浑身鲜血,回到帐内便倒了下去,他被军医治疗之后,便昏沉地躺在床上睡着,他安静地立在外面候着他。   可是到了半夜,高行修突然就下了床。   他的神色可怖又急切,仿佛是在找着什么。   杜齐一路紧张地跟着他,便看到他拿着一件衣裳冲出了帐子。   那衣裳他认了出来,是他随身所穿的那一件,上面尽是污泥与血,已经被利器割的破了一角。   他跪在地上,拼命地拿水一遍遍去洗。   可是那浓重的鲜血,又怎么能够洗得掉。 第75章 第 75 章   ◎我留在这里◎   “姐姐, 我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阵子阿翠带苏婵去附近看了大大小小的铺子,两个人也对目前的市场有了些了解。她心灵嘴巧,日夜不休地劝服苏婵和她一起做, 口口声声称只要有了她的手艺, 再加上她的组织, 她们一定能够成功。   苏婵很是心动, 也有些犹豫。一方面是她抛头露面总归不太好, 二来就是光她们两个人,人力方面实在是很紧俏。阿翠一一打消了她的顾虑,称她们如今先从小摊开始做起, 一步一步慢慢来,等到积累了一些本钱和客户以后再做以后的决定。至于抛头露面,她只专心负责刺绣就好了, 余下抛头露面的活就都包在她身上。   “怎么样怎么样?姐姐, 只要咱们一起齐心协力, 一定能够赚大钱的!”阿翠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仿佛现在她们就能够赚到金山银山似的。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啼哭, 奶奶抱着孩子,推开了门,“阿婵,孩子饿了。”   这一声啼哭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苏婵无奈对阿翠笑了笑,起身忙走了进去。   阿翠和奶奶坐在庭院里, 她听着屋里逐渐静下来的啼哭声, 以及能够隐约听到的几声轻言细语的呢喃, 轻轻道,“唉,过了这么久了,也不敢问问苏姐姐,她到底以前经历了什么,才会到我们这里来。”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奶奶呵斥她,“苏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要再平白无故让她伤心。”   阿翠吐了吐舌头,点了点头。   苏婵温柔又善良,这些她当然知道。她只是好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们家门口,又一声不响地带着个孩子。她虽然从来不说,但她也能够猜出个大概。   因为家境贫寒,阿翠从小便很自立要强,和三教九流也打过不少的交道,她听人说过很多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对他们那些森严的规矩和压迫也略知一二。苏婵第一次到她家时,虽灰扑扑的衣衫破烂,但仍看得出是绫罗绸缎,想来肯定也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她忍不住心疼。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连这样的女子都能够下得去手,更何况还有孕在身,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   塞外的寒意终于被迟来的春意所席卷,北狄的荒漠中开始泛起了点点翠绿的生机之色。   李怀玉放下手中书卷,熄灭了帐内的烛火。准备回床休息。   这个新年他第一次没有回去和她们一起过,不知道母亲和妹妹是否安好,母亲的身体是不是好一些了。他还说要给妹妹操办婚事,却被皇命调到了这里,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这期间给妹妹相看好了,等他回去,说不定就有了家里的好消息。   待在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期间他几乎不寄家书,就算寄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军营的生活和他以前的日子截然不同,说是惊心动魄也不假,但抛去那偶尔的时刻,每一天算是过的都一复一日。狭小的账内布置的极为简单,这里环境恶劣,条件有限,没有充足的水,每天的饭食几乎一模一样,这些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知道比起那些一个帐子里同吃同睡的士兵,自己的条件已是不错,他没有什么资格挑剔。他越来越适应。   在这偏远酷寒的边塞,只有无边无尽的操练声与风声伴着他,在这里就爱见识过了战争的惨烈,人命的收割,也让他的一颗心变得更为波澜不惊。   ……也许时间会让他释怀掉一切。   十里大营也在一片夜里陷入了沉睡。然而到了半夜,李怀玉突然被帐外震天的动静吵醒。   外面传来一片兵戈厮杀的声音,他猛地起身,慌乱间穿好衣裳,一把掀开了帐子,入目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片火海。   他心中一滞,他认出那里是粮草营的方向。   守在他帐外的守卫急急忙忙跑来,看到李怀玉已经出了帐子,正在大惊失色地观望,忙道,“李大人,粮草营今夜起火,北狄的兵马星夜趁乱来袭,将军已经带兵前去交战,大人还是躲在帐子里,莫要轻举妄动!属下保护您的安全!”   李怀玉看着不远处盛大的一片火海,他一动不动,似乎被钉在了原地,那炽烈的颜色仿佛也将他的眼瞳染上漫天的红光。   “……粮草营,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他轻轻问道。   “是那群北狄的俘虏!”那人急急道,“里面出了细作,是几个孩子,他们与外面的北狄士兵里应外合,纵火烧了粮草营,现在北狄的兵马已经杀过来了!”   李怀玉仿佛听见了,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清。他直愣愣看着那窜天大火,彻底傻了眼。   “幸亏将军早有远见,一开始便将大粮草营放在了大后方,他们如今烧的只是军营里的粮草辎重,但是一旦被毁,我们现在只能断粮断水……大人今夜还请快快收拾好,可能过不了多久将军就会命令我们撤兵,离开这里撤到后方去……大人,大人!”侍卫还没有说完便脸色一变,他急忙追逐着突然跑开的李怀玉,他的身影冲向了火场。   火势不小,在干燥的边塞更是一点就着。士兵们手忙脚乱,但是还是能够看出有条不紊的影子来,有的在追杀着细作,有的在整装迎战,有的在聚在一起匆忙灭火。   火势渐渐遏制住,人群中窜出一道清秀的身影,和他们一起抬着水灭火,是气喘吁吁赶来的李怀玉。   嘈杂的四周传出一声巨响,“快——捉住她——”   李怀玉似是也同时感应到了什么,他连忙放下水桶,所有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追拿着来人。有什么人敏捷地窜在四周,掀起一阵剧烈的躁动,那人躲避着乱箭,敏捷地游走在周围,冲着呆怔的李怀玉,身影似乎顿了一顿,然后下一刻朝他直直而来。   李怀玉在混乱中看到来人的脸。   他脸色一变,一时间楞在了原地。   在俘虏营见到的那个黑脸女人很快接近了他,她的眼睛冷酷的惊人,还是如同风雪中屹立的野狼,她一把冲到他面前,手臂伸了过来作势就要抓住他,似乎想要将他当做一个人形肉盾。   就在她的手刚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她蓦地顿住。   女人暴睁着双眼,她的胸膛被射了一道箭,正在破胸而出。   鲜血从她的嘴角很快溢了出来,她仍在惊心动魄地盯着他,嘴里喃喃自语说着什么。   “汉人……杀……”   她张阖着嘴角,死死瞪着他,就这样缓缓倒在了他的眼前。在她的身后,在一片火光之中,现出了一道骑在战马上的精悍身形。   高行修放下手里的弓,远远地看着他。   他的眼中没有情绪。   一片火光之中,他无波无澜地盯着他,缓缓道,“传令。立刻撤兵。”   .   李怀玉随着一众兵马连夜撤出了军营。   混乱的地面上纵横着鲜血和尸体,还在昭示着刚刚是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空气中隐约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似乎还混着其他的味道,说不出的诡异与难闻。   李怀玉骑在马上,仓皇的目光略过地上一道道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交错散落的兵器。   看到还有一部分士兵没有走,他问身边的侍卫,“我们不是一起走吗?”   “为了防止北狄再一次夜袭,将军会把一部人士兵留在这里。大人,我们先撤。大后方离这里很远,但是也绝对安全。大人不必惊慌,属下来保护您的安全。”   李怀玉抿了抿唇,炽烈的火光灼烧的整个人仿佛都呼吸不畅起来,他面色怔怔,不再言语。   .   粮草营被烧,后方的粮草一时半会也运不到这里来,十里大营如今只能被迫撤退。北狄绝对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他们早就在高行修撤退的路上埋伏好了人马。   又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在等着他们,他们此刻很被动,没有再火拼一战的精力,高行修选择绕远改道。   但是这样做就会无可避免地经过附近的边陲小镇。北狄兵马此刻紧咬不放,如今只能和他们分秒必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经过小镇改道到达后方时,高行修却突然下令原地待命。   此刻简易的账内传来几位将士急促的商议声。   高行修缓缓地踱步,越来越快的脚步显示出他此刻的暴怒。他周围的几位将士皆垂头不出声。   “怎么回事!不是早就通知了让人撤干净了吗!”   周奉年思忖了片刻,开口道,“这里本就偏远,地方官也难以管束,都是些有条件的人家才能撤走,还剩下一大批无人问津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被遗留在了这里……”   众人默契地沉默了片刻。   “将军……过吧。”   高行修紧紧蹙眉,他的脸色像寒铁一样冷。   见他不吭声,又有几位将军附和道,“将军,再不过的话,北狄就追来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血战,事不宜迟,还是过吧。”   高行修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   一瞬间,他脸上的思忖和犹豫都没有了,他面无表情,快速又斩钉截铁道,“你们先走。杜齐带一队留下。”   杜齐很快遵命。周奉年又问道,“将军,那你呢?”   高行修默了片刻,道,“我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1 23:58:33~2023-06-23 00: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瑰挽祎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 76 章   ◎就这样看她一眼,就好◎   高行修和几位将军在帐内议事, 李怀玉也参与其中,这种场合他一般都是发言寥寥,只不过今天格外的沉默。他的脸色始终恍惚着。   直到高行修的那句,“我留在这里。”   “将军, 不可!”周奉年立即道, “北狄此番来者不善, 我们兵马本就稀缺, 怎能把你留在这里!”   “将军切不可孤军奋战!属下愿意替将军驻守!”   高行修不为所动, “我和杜齐留在这里,你们先走。”   “将军!”   “这是命令。”   周奉年脸色发白,但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会议很快结束, 几位将士纷纷离去,只剩下李怀玉还没有走。   李怀玉安静地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高行修, 开口道, “我也留在这里。”   高行修正在低头看地图, 闻言仿佛意识到帐内原来还有人没有走,他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你跟周奉年一起走, 他会保障你的安全。”他声音平静,又再次低头看地图。   李怀玉上前一步,“不,我要留在这里。”   这几日,他一直活在自责与羞愧的巨浪中,一闭上眼, 脑海中全是各种混乱不堪的场景, 那些横七杂八死去的士兵、还有那北狄女人临死时看着他的眼一夜夜入他梦, 让他彻夜难眠。   他以为高行修会对他大发雷霆,狠狠地斥责他,可是他没有,他甚至对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态度平静的令他不安,这种被忽略的感受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想到这里,李怀玉缓缓低下头,艰涩道,“是我将战事想的太简单了……此事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能……”   高行修放下手中的地图。   他蹙了蹙眉,语气变沉,“此事全在我,跟你没有关系。你马上跟周奉年离开。”   “怎么跟我没有关系!”李怀玉有些急,“若不是我,如今也不会……”   “如今再争这些对错有何意义。”高行修打断他,“北狄的铁蹄,你能阻拦的了吗?那些死去的将士,你能将他们救回来吗?”   李怀玉脸色一变,语塞。   “你觉得一场战争的成败,真的会系于一人身上吗?你想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高行修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冷冷道,“因你而起?你以为你是谁?”   李怀玉被他一连串的质问弄的脸色发白。   “就算这样,可我也不能……”他艰难道,“让别人在我前面拼死血战,而我则只能躲在后面心安理得的享受安逸……我做不到。”   “你要清楚,你在不在这里,都改变不了什么。”   李怀玉脸色难看,他觉得整个人都呼吸困难了,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个耳光。他沉默了半刻,咬牙艰难道,“我知道你觉得我无用……”   “我并没有这样觉得。”高行修淡淡道,“你想以死谢罪,可以。但你的生死和愧疚都不会影响到这个战局半分,而你也选错了地方。”   李怀玉一怔。   “武将死战,文臣死谏,本就是各自职责所在。这里不是你该死的地方。你是随军使,代表的是陛下的旨意,还是最好不要这么轻易送死,这样我也不好交代。”   李怀玉彻底失声。   高行修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他蹙了蹙眉,猛地咳了一声。   嘴角感到了湿润,他掏出手帕,轻描淡写地擦掉了上面的血。   倒是站在一边的李怀玉吓了一跳。   他怔了怔,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几天,他始终星夜兼程指挥着众人前进,统筹调兵,几乎没有合过眼。   作为随军使,与他在边塞相处了这么久,虽然不怎么有交集,但还是令他产生了很深的触动,尤其是这几天。   这里的高行修给他的感觉很陌生,与他之前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好像又在这里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他心里默默想着,突然眼瞳一顿。   他看到了高行修手里的手帕,他的目光定住。   他的手帕上绣着一朵梅花。   梅花傲立枝头,针线细密,仿佛栩栩如生。   他认出了那绣工。   不会错的,那绝对是苏婵的手艺。因为在他的身上,也有着这样的一方手帕。   手帕看上去有些陈旧,边缘有些开线,似乎是被主人经常摩挲所致。   他没想到他会将苏婵的手帕随身带在了身上。   李怀玉看了一眼高行修,心情突然有些更为复杂。   他嗫嚅了一下嘴角,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是良久后,他闭上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默默走出了帐子。   .   杜齐率兵有条不紊地疏散着城中的百姓。   神色仓皇的老少妇孺们举家逃离这个生活了无数世代的土地,踏上了未知的路程。   高行修打开城门,骑在高头战马上,率兵缓缓向前方行去,他高大的身影与逃难的百姓背道而驰。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远远的天际线,开始有尘烟升腾起来,然后越来越多,天际线逐渐形成了一片长长的黄沙屏障。他知道那是北狄的兵马。   过了三日,他们最终还是追来了。   “如果我死了,你暂领虎符。”临行之前,他对杜齐留下了这句话。   城墙之上放好了满满的火油礌石,每一块垛口都安置了数不清的弓箭手,他们在整齐划一地等着来自高行修的一声令下。城门前的士兵列成一道长阵,蜿蜒地守住整片城墙。笙旗猎猎飞扬,铿锵的风声是此刻唯一的声音。   高行修骑在高头战马上,站在所有兵马的最前面,目视前方。   为了这场胜利,他做足了一切准备,所有的人力物力都用上了,破釜沉舟,倾尽了所有,他知道再没有抵挡第二次的能力了,他们只能去赢。   “将军,我不明白……”脑海中又浮现出杜齐的质问,压抑了几日的怒意与不解,似乎终是忍不可忍,“……是您一直在告诫我,作为统筹千军的将领,切莫因小失大,感情用事,这是为将的大忌。将军以前训诫我的话,我一刻也不曾忘记。”   “……城中的百姓固然重要,但是后方的成败得失将军不会不比我更清楚。一旦北狄过了这道关卡,粮草堪忧,后面更是数不清的腥风血雨在等着我们。”   “……我是您的兵,从小便跟在您身边,您的一言一行,我自认再没人比我更了解。是将军给了我第二条命,您是将,亦是我兄,您的命令,我没有不去遵守的道理。但是这一次……我实在是无法认可,更无法接受,您将您自己的性命轻易放在这里!”   “……当断则断,才是大将之风,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告诫我的!可为何将军如今却换了态度!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若是照他以往的做法,他的确是不会去管这些的。如今已经陷入被动,他不会再因为一个小小的边陲之地而失了战机。   以前的他,在乎的是“降服”,是“胜利”。为了这两点,他可以不择手段。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只要是有利于胜利的东西,在他眼里皆可利用抛弃,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那场会议开始之前,他曾举目远眺,沉默地目睹着逃难的无数人群。他们举家迁徙,狼狈不堪而面黄肌瘦,脸上尽是战乱带来的狼狈与恐惧。   人群里他还看到了一些搀扶着的女人,她们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断地安抚着,巨大的人潮之中如同一株纤细的蒲苇,随风一吹便轻飘飘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她们紧紧抱着孩子,混乱的车马也没有让她们撒下手。   他立在城墙之上,久久地看着,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他可以放着一座城池不去管,为了日后的胜利,他会果断选择抛弃掉它,连同城中残余的百姓。   他不会有丝毫的愧疚,这就是他们的命,而他也选择了让更多的人去活。在会议之前,他是这样信誓旦旦想的。   可是在会议中,在众人争论的当口,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啼哭声……   那是远去的难民中,那远去了的婴孩。   他离开了家园,惶然无助,只有母亲陪着他,和他一起面对今后未知的陌生和危险。   他在那一刻,心渐渐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了阿婵和她的孩子。   那个他和她的,未出世的孩子。   烟尘四起,铺天盖地的马蹄声越来越大,是北狄的兵马越来越靠近。高行修岿然不动,缓缓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这些天他也不断地想过,若是他以前不认识苏婵,若是她并不住在西里,而是土生土长在这边塞之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或许身怀六甲,或许怀里也抱着婴孩,和这些饥寒交迫的难民一样,在这城池之中寸步难行,惶恐等待着箭矢和死亡。   .   北狄将领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看到不远处的长龙,远远勒住了马。   他与高行修遥遥相望。   他认出来了,他绝不会看错,此刻隔着几百米与他对视的男人,正是那个收割了无数北狄英魂的大齐战屠,那个令北狄的士兵们闻风丧胆的高行修。   他身边的副将看着高行修身后比起他们连一半兵马都没有的列陈,大笑着说了句什么,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放荡笑声。   他却没有笑。   他犹记得三日之前,年轻的王亲自为他送行,为他行祈福礼,他尊贵的手拂上他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庆祝他胜利归来。   他便知道,这一仗,不能输,只能赢。   年轻的王用他的手段和谋略征服了所有北狄人,从他厉兵秣马说要讨回故土的时候,所有的将士们便惟他马首是瞻。   他没有笑,热血在胸中冉冉沸腾,紧紧盯着对面的将领,露出狼一样的凶光。   北狄称他天生骁勇,神兵在世,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会将高行修的人头带回去,他会向年轻有为的王证明,他是北狄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   .   “记住!修儿,你是我高显扬的儿子,是以后的大将军,你以后的归宿就是战死沙场。将士马革裹尸,血战沙场,本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儿时一遍遍听到的,来自于高显扬的声音。   笙旗飘荡,焦躁的战马按捺不住地刨着脚下的土地,传来阵阵压抑的嘶鸣。   “……你要做将军,做陛下赏识的好将军!”   “……你一定要比我更为出色!为了高家!为了你死去的娘!”   他从来都不怕死,他知道,每一次的战斗,都会有死亡的危险。从踏上这条路起,他早就从容地做好了准备。   高行修拔出长剑,目光淡淡,望着对面。   “记住!齐国将士,从不做无名之鬼。”他高声开口,所有的士兵都听见了。   “……任何情况下,只有你的命才最重要。你死了,他们全都得死,你活着,他们才能活。永远不要把你自己放在危险的位置……修儿,永远记住我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道理,但是他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高行修伸开长剑,犹如划开了一道长空,他的目光炯炯如电。   “我乃大齐上国左将军、左军都督签事、麟州刺史,高行修!”   他陡然拔高了声音,“来——”   说完之后,他挥了一下手,漫天的箭矢射向对面,如同荒漠中开出一场绚烂的密雨。   “……混账!你以后是要做将军的人!这些都是什么?都给我扔了!”   “……你是将军,是以后要主宰千军万马的人,你现在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杀人!毫不犹豫地杀人!”   血溅在了地上,然后越来越多,溪流似的鲜血湿润了干燥的土地,成为一片斑驳的泥淖。这里干旱无雨,但此刻终是现出了一道红色的溪。苍穹掩盖了厮杀和硝烟的一切,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这里终将会成为一片新的世界。   “……从现在起,你要抛弃情感,你要习惯杀人,习惯决断,不被摇摆,不会愧疚,并且要习惯死亡。”   “……杀了他们……修儿,不要犹豫,杀了他们……”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他已经忘记了。   疲惫的身体绷到了极点,似乎下一刻沸腾的鲜血就要在肌肤里喷涌而出,他不断挥剑,心里是一片平静的麻木。   对了……他好像始终忘了一件事。   他还一直没有告诉过高显扬,这种感觉,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拼命,面对刀光箭雨的危险,身体还是会殊死的负隅抵抗。也许那是来自于求生的本能。   如今了无牵挂,再无夙愿,他终于可以平静地走向死亡。   想必对于皇帝,对于高显扬,对于死去的苏婵……这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脸上的血糊了一道又一道,已经快要看不清,恍惚中浮现出一道温柔的眼睛,似乎在含笑望着他。   她还是在恨着他吧,她曾经那么想离开他,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到了一个地方,她是不是还会远远地躲开他,不让他找到她。   时间和声音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突然间城门大开,周奉年策马冲了出来,他的身后带着无数兵马,如同狂风席卷。   他筋疲力竭,看到周奉年之后,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这时他的胸膛也被背后的长|枪无情贯穿。   他听到了不知哪里的尖叫声,他却似乎是感受不到痛了。他看到周奉年策马向他奔来,他的脸色简直雪一样白。   周奉年还很年轻,他一直觉得他不如杜齐心思缜密,但是他知道他关键时刻最为可靠,带兵打仗也最为出色。他需要鞭策,再好好成长几年,他会成为独当一方的将帅。   他已经安排好了以后的部署,有周奉年和杜齐在,他很放心。   他没有遗憾了。他只是太累了,累的很想大睡一觉。   鲜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淌,眼皮变得像千斤重,他的四肢百骸一片麻木。   也许……还是有遗憾的。   在最后的时刻他想。   如果他以前肯好好对她,好好和她讲话,会不会也不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一直都没有承认,他其实还是很想看她一眼,如果苏婵还能够活着的话。   他不想她死,他更想她活着。   如果她真的能够……他可以什么也不再去做。   什么……他也不做了。   只是远远的……就这样看她一眼,就好。   .   苏婵从噩梦中惊醒。   阿翠忙上前去,“姐姐,怎么了?   她担忧地看着她,“……姐姐,你哭了。”   苏婵怔了怔,连忙以手拭脸。   她摸到了一手的湿凉。   “是不是做噩梦了?姐姐你梦到了什么?”   苏婵脸色恍惚,怔怔地沉默着。   她梦到了什么……   她梦到了一片血色,粘稠的红是梦魇中唯一的颜色,高大的男人跪在尸山血海之上,身上插着无数的箭矢,安然地闭着眼。他的身影苍凉又孤寂。   她梦到高行修战死了。   苏婵面色雪白,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着,说不出的不安和难受。   她本来是和阿翠一起算账数钱的,结果她抵不住困意,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见苏婵不说什么,阿翠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还在继续数着桌上的钱,兴奋道,“姐姐,你看,我们已经挣了这么些钱了。”   她将数了一晚上的铜板和银子从掌心中全部落下,恶作剧一般将其哗啦啦砸到了桌上,她们一起倾听着钱的声音。   “姐姐,看!”阿翠笑道,“开心一点,我们有钱了!从今以后,我们会越来越有钱的!”   苏婵看着她,雪白的脸色还是一片恍惚。   她无法解释这个莫名其妙却又令人不安的梦,她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她此刻的心情,但是她不能够这样做。   她看着阿翠脸上由衷开心的笑容,她想,她此刻应该是快乐的。   她点了点头,想要勉强笑一笑,嘴唇扬了半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抿住唇,眸光逐渐黯淡。   .   李怀玉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他决定与这座城池的百姓共进退。   城外是令人牙酸的杀伐声,而他留在城内,和杜齐一道还在不断疏散着最后的难民。   他一刻也不敢停,也不能停,他知道是城外的将士们在为他们争取着时间,他们用死亡换来了这座城池的安宁。   他滴水未进,筋疲力尽,时间在这里没有了意义,他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只是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最后的难民被他们安置好,周奉年神兵天降的也终于带着援兵赶来了。   北狄被打退,城门再次开启,士兵们纷纷回城,周奉年快马将高行修第一时间带了回来。他在高声喊着军医。   几位将军紧张地候在帐外,李怀玉脸色发白站在一边,他回忆着高行修抬进帐子时那浑身的血。   他不敢相信高行修能够受这么重的伤,他也清楚高行修若是倒下了意味着什么。   周围的人似乎跟他是一样的想法,于是这几天气氛变得沉默不安,令人压抑到发疯。   他们候在帐外,三天三夜后,高行修终于醒了。   他的身上尽是伤口,有一道箭矢堪堪射进胸膛,再挪一寸便是必死无疑。此次实在是九死一生。   李怀玉偶尔会来探望他,一般都静默无言,他们也根本说不了几句话。   李怀玉最终向高行修请求继续留在这里的想法,“我既然来到这里,便是这里的一份子。我想与这里的百姓共进退,于公于私,我不想再临阵逃脱。”   高行修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抛下了两个字,“随你。”   “我知道你需要粮,需要兵。我已经向陛下请奏。”李怀玉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借来的。”   高行修坐在床上,终于好好看了他一眼。   李怀玉看着他,“我会尽我所能。”   高行修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这不是沉默的意思。   空气又安静下来。   李怀玉神色踌躇,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对不起。”   “那一日,我不该拿苏婵来刺激你。”   他记得很清楚,昨日他昏迷的时候,嘴里在喃喃喊着什么名字。   他站在一旁,听见的很清晰。   他在喊“阿婵”。   那两个字久久回荡在他耳边,他看着眼前的高行修,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难言。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而此刻的高行修依旧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发一言。   “请将军好好休息。”李怀玉无言片刻,终是选择起身离开。   走到帐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高行修。   他对他点了点头,像是一种无声又坚定的暗示。   “我们会胜利的。”   。   时间过去的很快。   转眼间,三年又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可以了,该安排见面了。   感谢在2023-06-23 00:29:25~2023-06-24 23: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瑰挽祎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 77 章   ◎我们合伙◎   最近乐安街上新开的一家刺绣铺子引起了林丛的注意。   若不是下人们提了一嘴, 他根本就不曾注意到这间平平无奇的小铺子。林家产业林立,赌坊铺子数不胜数,他根本就不会将这样一间平平无奇的店铺放在眼里,只是听到身边的下人总是在口耳相传, 听得久了, 他也难免多上了一点心。   他今日照例巡完了几间铺子, 打马游街, 正好路过了那家成衣铺子。他想了想, 吩咐车夫停下。   他掀开帘子,看到店里有很多的人。他想起了下人们平时的耳语。   他决定进去瞧一瞧。   阿翠正在招呼着客人,打眼一瞧进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她认出外面是林家的马车,再看看这位公子通体不俗的打扮,她马上笑脸相迎, “这位公子, 可是来做衣服的?”   林丛没有应她, 抬头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店里。店铺很小,但是看得出来干净又整齐,布料一丝不苟地在架子上摆放好, 各色的和不同材质的布料都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有一种精致的温馨感,看得出来老板对于这个小店精巧的用心。   阿翠见来者没有理会她,倒也没说些什么,笑着继续问, “这位公子?若是要做衣服的话, 不妨先过来看看料子吧。”   林丛只略略往架子上看了一眼, 立刻皱了皱眉,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自小锦衣玉食过惯了,这些料子看上去实在是寒酸,他是不可能选这样的料子做衣服的。   光顾这家铺子的都是些身上没有什么钱的平民百姓,他看的出来。料子倒不是最主要的,只是听下人们说这间铺子价格低廉,服务周到,关键这里有一个特别出色的绣娘,做的衣服舒服又合身,很得顾客的满意。   想到此,林丛问道,“你们这里的掌柜呢?我要见一见。”   话语根本就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势在必得,还带了些冷淡的不耐烦。阿翠怔了怔,听出此人来者不善,忙又笑道,“我就是!”   林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他也没什么耐心跟这个黄毛丫头继续兜圈子了,径直去了后面。   “喂——这位公子——喂——”   阿翠在后面追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林丛步子极快,已经掀开了后门的帘子,正好与坐着的苏婵四目相对。   苏婵放下手里的剪刀,怔怔望着来人。   林丛皱眉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楚脸,这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他看到她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你是这里的绣娘吗?”   苏婵点了点头。   林丛直接开门见山,“你的绣工很好,待在这里实在有些屈才,不如去我那边,我按这里的价格给你双倍。”   苏婵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但是态度很是果决。   “三倍。”   苏婵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话。   林丛蹙眉,有些冷声道,“我是林家的少东家,你该知道我们林氏在江都的产业有多广,我这个人还是很惜才的,你实在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公子!”阿翠已经追了过来,“她不会跟你去的!”   林丛打量了一下周围,再也没有看见第二个人,“你们掌柜的呢?让他出来见我,我当面跟他谈。”   “我说了,我是这里的掌柜,她也是!我们是一起合伙做生意的!”阿翠急忙在旁边解释。   林丛愣了一下,显然还是不信,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两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年轻女子能成掌柜。   “恕公子抬爱,我并不想去。”苏婵隔着帷布,对他柔柔开口。   林丛听着这温柔又和缓的声音,忽然间觉得心间一荡,他抬头看了一眼她帷帽下的脸,可惜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我还会再来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还没等苏婵再说些拒绝的话,他便转身准备离开。苏婵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走过来准备送他一送。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这个人,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幸好她此刻戴着帷帽,他应该没有认出她来吧。   “大白天戴什么帽子?”   她有些紧张,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眼前却突然白光一现,她本能地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发现戴着的帷帽已经被人摘了下来。   林丛灼灼盯着她,他的手里捏着她的帷帽。   “真的是你!”   苏婵脸色一白,有些无措,伸手便要夺他手里的帷帽,林丛却故意抬高不给她,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兴奋。   “我说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眼熟,原来真的是你。怎么?想装作不认识我?”   苏婵咬了咬唇,“公子,请把它还给我。”   “我叫林丛。”林丛盯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一张脸,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男人此刻一脸的春风拂面,真可谓是变脸极快,“事发突然,还一直没有感谢上次的救命之恩。话说你不是在京城,怎么如今来到了这里?”   苏婵当然不会回答他,她选择沉默。一旁的阿翠倒是又震惊又迷惘,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就是林家的少主,而苏婵竟然还与他还有一些莫名的渊源。   “你不是那个男人的妾?上次为什么抓你来着……哦,对,你是逃出去的,如今怎么又来了江都,哦……看来你这次是成功了。”林丛若有所思,分析了一大通,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林丛想起了那个一脸阴沉的男人。上次他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差点就想要了他的命,要不是李叔来的及时,他差点要交代在那里了。   他突然觉得一阵畅快,幸灾乐祸地大笑道,“逃的好!好极了!”   “我说你就该跑,跑的远远的!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苏婵无言以对。   她又想起那天做的那个不吉利的梦,她竟然梦见高行修死了,心脏又传来一阵揪心的痛。   林丛看她神色恍惚,心想她肯定又想起了以前不好的回忆,忙安慰道,“好了。不说那些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苏婵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弯了弯唇,勉强对他笑了笑。   林丛看着那笑容,只觉得心里也在慢慢流畅着什么,他也不由自主笑了笑,“好了,该谈谈现在了。你如今真的愿意待在这个小地方,每天赚这么一点点微薄的钱两吗?”   “这样的日子挺踏实的,我觉得已经很好。”苏婵诚实道。   “倘若你真的是这里的掌柜……既然做起了生意,那就得放开手脚好好做大了,你说是不是?”林丛看着她,道,“不如跟着我干。”   林丛拍了拍胸膛,一脸骄傲道,“我可是林家少东家,我们林家在江都可是首富,跟着我,我保你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千金坊听说过没有?”林丛循循善诱,继续道,“还有妙音坊,长乐阁,这些京城数一数二的铺子,那可都是我们林家的产业。”   “我知道千金坊,我认识那里的掌柜。”苏婵回忆起了曾经在千金坊的一幕幕。   离开了高府,她总是刻意地不去回忆京城的一切,但是仔细想想,她在那里也有过快乐的时光,她曾经也有过成就感和满足感。   林丛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之前李叔跟他说过的一些话,“等等,那个会千丝绣的江南女子,不会就是你吧?”   “我的确会千丝绣。”苏婵如实道,“但我并不知道掌柜说的此人是不是我。”   “那就是你无疑了。”林丛兴奋道,“千丝绣,可没有几人会。原来你就是和李叔合伙的那个女子……这样吧,我盘下你的店铺,重新开张,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也算是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了。”   “我并不图什么回报,以前的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苏婵忙道。   “我叫林丛。”林丛似乎有些不满她的疏离,“就这么定了。我们合伙,就像在千金坊时那样,我做你的东家,钱和客户这一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有林家给你保驾护航,你可随意为之。”   “不要忙着拒绝,你们两个不妨先好好想想。”林丛看了一下两人各异的神色,好笑道,“别怕,我们是合作关系,大头还是在你们这边,再说我可不是白做好事,我是要分钱的,你可要多赚一点,可不能让我亏本。”   他说完以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去,“好好想想吧。我还会再来的。”   .   与北狄打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北狄终于偃旗息鼓,败退至极北之地。   带着最后的一点秋意,高行修率兵班师回朝。   皇帝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宴会上歌舞升平,处处透着氤氲的暖香和酒气。   李怀玉看着眼前纸醉金迷的一切,想起五年来待在边塞的苦寒与艰难,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忍不住望向一旁的高行修。   高行修安静地坐在位上,淡淡的饮酒,一语不发的沉郁与这繁华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五年的时间,作为随军使,李怀玉与将士们一直待在一起。他曾经星夜兼程,刀光炮火中生存,也和高行修一起出谋划策,统筹部署。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五年里他对他也有了新的认知。   他在想,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个苏婵的死,他们或许还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这个想法在以前想来简直是荒谬,可是时间却渐渐改变了什么。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陆琳琅缓缓走了过来,深深地看着他。   她还是和以前一般美貌又华丽,带着不知忧愁的尊贵。   “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很高兴。”她对他笑。   李怀玉也看着她,对她深深一俯,“托公主洪福。”   陆琳琅深深看着李怀玉。   五年的时光,他变了很多,黑了,壮了,看上去像是成为了一个坚毅又沉稳的男人,她情不自禁地看他,目光不离开他,又缓缓转过眼去,看向坐在一旁的另一个男人。   他倒是阴郁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变得不像他了。   但是这样的他,总归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讨厌了。   。   李怀玉站在殿外,有些不安地远远看着廊下的两人。   他在殿外等了很久,他不知道高行修和陆琳琅两人在交谈着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等在这里,又为什么这么好奇,只是心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告诉他,他们此刻肯定是在谈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食言了,今天没写到,明天见面。 第78章 第 78 章   ◎昨日见到的那个叔叔◎   “辰儿, 让阿翠姐姐看看你今天又长高了没有?”   灯光下粉雕玉琢的小童,穿着柔软熨帖的衣裳,精致的像个瓷雕娃娃。阿翠搂着抱着,简直是爱不释手。   也许是苏婵身孕的时候受了很多惊吓, 又吃不好睡不好的缘故, 她记得很清楚, 刚出生的时候孩子还只是皱巴巴的一团, 又瘦又丑, 她还担心以后孩子会长不好看,如今四年过去了,总算是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童, 也算让她放心了下来。   “真可惜。”阿翠左捏捏右捏捏他漂亮的小脸蛋,惆怅道,“辰儿怎么不是个女娃呢?女娃多好多可爱啊。”   “阿翠姐姐不喜欢我了吗?”苏落辰有些忧愁地问道。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独有的又奶又脆的声音, 听着就让人觉得舒心。阿翠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伤心脸蛋, 一颗心都要化了, 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脸,“傻!翠儿姐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自从和林氏合伙之后,成衣铺子扩张了好几倍, 招纳了不少人,生意很红火,她和苏婵每天忙的都脚不沾地,有的时候一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也没有时间好好照顾他,只能交给奶奶看管。男孩子也好, 多吃点苦嘛。   苏落辰默契地成为了她和苏婵之间共同的慰藉, 一看到他脸上甜甜的笑, 一天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了,苦点累点也值了。   “我只是觉得你要是女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一个像你娘一样的美人!”   话虽然这么说,阿翠说完之后,默不作声地多看了苏落辰几眼。   以前孩子小,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如今再仔细这么一看,除了浑身淡淡的娇弱气质随了苏婵之外,他和苏婵的长相已经越来越不像。   阿翠又想起林丛说过的话。   他说苏婵是妾,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   再看看眼前的孩子,五官精致,日益长开的眉目愈加英气,那双黑魆魆的眼睛沉默盯着人的时候有些若有若无的深沉,明明他还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   ……他这是像了谁呢?   ……是像了素未谋面的那个男人吧?   “姐姐,为什么我只有阿娘,没有阿爹呢?我的爹在哪里?”苏落辰语气低落,轻轻道,“他们说我没有爹爹,说我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孩子,都不愿意和我玩。”   阿翠大惊,怒道,“这都是谁说的,明天我就去揍他!”   她看着苏落辰,一时心绪有些复杂,对他笑道,“辰儿乖,别胡思乱想,他们都是骗人的,你才不是什么野孩子。”   “那我的阿爹去哪了?”他认真盯着阿翠,问,“阿娘不告诉我,那姐姐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阿翠语塞,她当然也不知道他的阿爹是谁,又在哪里了,只能强撑道,“你当然是有阿爹的,他可能一时半会还见不到你吧。”   “那他是死了吗?”苏落辰认真问道。   阿翠长长拖了一声腔调,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该如何回答,只是轻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声,“或许吧……”   .   每年总有两三次,卢明镇会过来看苏婵。   很多时候,他会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苏落辰,目光里既有慈爱,又带着审视的严厉,仿佛是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苏落辰有些怕外祖父,他总是很严格地考他课文诗词,有的时候对他疼爱有加,有的时候又翻脸无情。   “你不应该生下他的。”看着远处玩耍的苏落辰,卢明镇摇了摇头,“他终会越长越大,如果有一天,高家发现了他,要他认祖归宗……”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苏婵道,“他是我的孩子。”   卢明镇无奈地叹了口气,良久,“你简直和你的娘一样。”   “你如今生意兴隆,也算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我很放心。”卢明镇缓缓道,“说起来,以前你娘就说过,若是她可以的话,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开一家绣坊,教习绣娘,独当一面……”   提到阿娘的时候,两个人都变得安静下来。午后的暖阳静静地撒在庭院,将周围的一切都渲染上了一片金黄。   苏婵看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眸光中泛起温情。   他还只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孩童,他此刻是快乐的,她就这样看着,仿佛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她记得生他的那一日,她筋疲力尽,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刻,但凭着最后的一丝意识,终是有惊无险的母子平安。   他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的孩子。   “多谢您将阿爹的骨灰带回来。”苏婵看着苏落辰,轻轻道,“有时间,我想带辰儿回西里看看。”   卢明镇怔了怔,默默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又沉默。   苏婵愿意和他这样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嘘寒问暖,支持她的一切,他相信早晚有一日她会接受他这个父亲。   苏婵送走了卢明镇,回来后却发现庭院里已经没有了苏落辰玩耍的身影。   她心间猛地一跳,连忙出去寻,跑遍了周围,却仍是没有发现他的半分身影。   她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小脸煞白,跑的额头都出了汗,茫然地环视着一切,嘴唇都在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她心急如焚地又跑回去,准备去找阿翠,回来便看见苏落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正在晃荡着小脚发呆,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   看到站在门口傻愣愣的苏婵,他回头,朝她粲然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娘!”   苏婵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听到了这一声叫喊,她脸色变了变,才像是重新恢复了神气。她急急跑到他身边,简直像是飞一样,飞快又仔细地检查了他身上一圈,才蹲在他身前,对上他的眼,严肃又认真地问道,“告诉阿娘,你刚才去了哪里?”   苏落辰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脸色看上去这么难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但是他不想让阿娘伤心,便如实道,“我刚才出去走了走,很快便回来了。”   苏婵注意到他手里的糖葫芦,“哪里来的?”   苏落辰捏紧了糖葫芦,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叔叔,是他给我买的!”   苏婵蹙了蹙眉,脸色严肃,对他颇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娘不是告诉过你吗?外面人多眼杂,不许乱跑,还有,不许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这样是不对的。”   苏落辰低下头,有些失落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可是那个叔叔对我很好,一直在跟我说话,他愿意跟我玩,他还对我笑呢!”   苏婵听得莫名心酸。   她揉了揉他的头,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乖辰儿,娘亲在呀,娘陪你玩好不好。”   “想不想吃栗子酥,娘现在给你做好不好?”   到底还是个孩子,转眼间不开心便烟消云散了,苏落辰抬头,使劲点了点头,“要吃!”   “我要吃五个!我去告诉奶奶和阿翠姐姐,让她们也来吃!”   苏婵眉眼弯弯,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如今铺子生意红火,阿翠雇了很多人丁,也找了一批好的绣娘,从今往后她不必再事事操心,只需每日去那里待几个时辰便可。阿翠调侃她如今倒是真的有了老板娘的架势。   她笑而不语,辰儿越来越大,也快到了开蒙的年纪,她想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陪他。   以前阿爹阿娘死了,就觉得天好像要塌下来了一样,也许是年纪太小经历太少,为了男人,她曾经也郁郁不振了一段时间,但是自打有了苏落辰之后,这些似乎都可以释怀,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了。   他是她温柔的寄托。她给他取名为辰,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像光一样,温暖她,也温暖别人。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将苏落辰洗漱好,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掖好了被子,她俯身,摸了摸他的小脸,温柔道,“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不可以让娘找不到你。”   脑海中又响起卢明镇临走时若有所思的话,“阿婵,你想过回京城吗?”   “他……已经从北狄回来了。”   他没有说名字,但她知道,他说的人是谁。   他回来了……   高行修回来了……   苏婵心间一阵乱麻,一丝丝钝痛拂上心口。   卢明镇没有细说他的事情,但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他战死的梦,如今听到他回京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也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活着,这样就好。她其实从来没想过他死。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彼此互不打扰地过日子就好。他不会知道她的行踪,不可能跟她抢辰儿。她也不会把辰儿给他。   苏婵这样想着,默默看着辰儿的睡颜良久,起身回到自己的榻上,躺下,盖上被子,渐渐闭上了眼。   高行修,他会娶到新的妻子,逐渐忘了她,他们从今往后都会过上新的生活。   这样,就很好。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很多斑驳离奇的梦。   在沉沉的梦里,她梦到了一片宁静的海,她陷入一片冰冷的水里,似乎又到了那个逃离的夜……但这一次有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她,将她从漩涡中拉了出来。脸颊一片厚实的温暖,她喟叹一声,忍不住靠近那热源。   似乎有什么人俯身在她耳边,在她的耳边低低呢喃。   “阿婵……”   这一觉睡得沉,第二天起来之后,苏婵摸了摸有些昏沉的头,窗外的光线已经大亮。   苏落辰托着腮,趴在她的床头,笑盈盈的,“阿娘,该起床了!再不起太阳要晒屁股了!”   苏婵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   起身之际,她突然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脑海中一些片段浮光掠影地闪现了出来。   “辰儿,你昨日见到的那个叔叔,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她轻轻问道。   “当然记得!”苏落辰使劲点了点头,“他长得很好看,有些黑黑的,散着头发!”   “对了,他的个子高高的……”他小手比划着,嘟囔道,“比辰儿见过的所有人,都高一截呢。”   作者有话说:   单方面见面也是见! 第79章 第 79 章   ◎不敢去面对她◎   苏婵明显愣了一下。   她脸色微变, 默默紧了紧手心。   “……辰儿?”她又试探问道,“那么,那个叔叔……还有其他的什么特征?”   她直直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 “……嗯?”   “其他的……没有了吧。”苏落辰晃着头, 认真地想了想。   他只记得那个年轻的叔叔长得很好看很好看, 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其他的, 没有什么了……他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   苏婵皱着眉头,盯着他乖巧的小脸蛋,一颗心慢慢软了下来。   “好。”她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头发, 温和道,“辰儿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我想吃面,我今天要吃两个荷包蛋!”   “好。”她笑眯眯, “就吃两个荷包蛋。”   看到辰儿软乎乎的一张小脸, 她决定忽略这件事, 没有什么是比他此刻的笑颜更重要的事。   吃过了早饭,苏婵要去铺子一趟。临走之前,她蹲下身子, 温声细语地叮嘱苏落辰,让他不要乱跑,要听奶奶的话。   苏落辰笑眯眯地答应了。   马车缓缓驶在道路上,苏婵坐在马车里,帷帽下的一张脸平静的有些冷酷。   也许是高行修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了,遇到个与他差不多的描述, 她都能第一时间想到他。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她打消。高行修刚回京城, 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来。   或许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阿翠今天一大早就来了铺子, 正在指手画脚地招呼着小工将东西归置整齐,铺子里被她娇俏的高亢声音显得一片热闹。   阿翠生的好,做事又麻利,一双小嘴能说会道,这个铺子能够成长至如此,她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   阿翠见苏婵来了,准备给她说一下自己最近的想法。她准备在城南再开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虽然生意红火,但是大部分都是为平头百姓服务的,所以一直以来价格低廉,盈利并没有很多。阿翠不愿意砸坏现在的口碑,不好特意提价,所以决定再在城南重新开一家新的铺子,专门挣有钱人家的钱。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阿翠跟着林丛身边学习生意经久了,看上去也多少沾了些商人的气度,见苏婵思忖不语,她笑道,“姐姐,这句话你没有听说过吗?我们既然做了这一行,肯定是多赚一点就赚一点咯,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八个字,苏婵微微一怔,随即她又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还有一颗小小的虎牙,显得娴静庄重中多了几分俏皮。阿翠看着苏婵脸上浅浅的笑,有些失神。   她又想起了辰儿,小小的孩童生的那般好看,却长得并不像苏婵,多半是随了他的那个爹吧。   只是可惜……   “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不再找一个夫君啊。”阿翠试探问道。   苏婵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阿翠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难道你真的要一个人养辰儿一辈子吗?这样也太辛苦了些。我是心疼你,姐姐。”   辰儿大了,有的时候阿翠也会心疼他,若是苏婵和别人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爹,他可能就不会再不合群再难过了。   如今苏婵要钱有钱,要美貌有美貌,找个好男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她也有绝对的把握让苏婵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阿翠妙由心起,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道,“我看林公子有事没事就来看你,对你很上心的样子,或许你们两个……”   “不要胡言。”苏婵脸色一变,连忙打断她的话,“我与林公子之间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是合伙关系。”   “可我看他对你,可不是简单的合伙关系。”阿翠不怀好意地笑,“昨日他还过来给你送点心,见你没来,还巴巴地坐着等了好久呢。姐姐不要哄我,林公子年轻有为,他要是对你没意思,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没娶妻?”   苏婵张了张嘴唇,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她的脸因为阿翠的调侃而有些微微的红,她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道,“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有钱、活的潇洒就好了,这不是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那是……”阿翠倒是一愣,连忙辩解道,“我那是胡说的!”   “好了。”苏婵温柔对她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她们之间的这段交谈,“我们如今这样就很好。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不需要其他的人来破坏掉现在的美好。   “话是这么讲也没错……”阿翠嘟囔道,“可是……”   “好了。没有可是。”苏婵拉着她走近后屋,柔声道,“昨日我又新绣了一个花样,你来看看好不好。”这个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   .   苏落辰看到倚在墙边的黑色人影,心中欢喜,忙小跑着过去。   他在他身边站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黑黝黝的眼睛亮晶晶仰头看着高行修,“你没有骗我。你今日果然又来了。”   高行修看着他因为跑动而变得红扑扑的一张小脸,他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当然。我不会骗你的。”   他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将一包糖炒栗子放在苏落辰的眼前。   一股香喷喷的焦香味诱人地飘在鼻端,苏落辰盯着糖炒栗子,舔了舔嘴唇。   高行修笑了笑,将它放在了他的小手里,苏落辰接了过来,刚想拿出一个来吃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鼻子,又将栗子退回到了他的手里。   高行修挑了挑眉,只静静看着他。   “我不能吃。阿娘说了,不让我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他语气有些不甘心的失落。   高行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阿娘是这么跟你说的?”   苏落辰点了点头。   高行修不语,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小孩。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认定了这是他的儿子。那五官简直就像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不过眼前的孩子更为乖巧,也更为文弱。他该是这样一直无忧无虑下去的,他想。   “阿娘说的不错。你该听她的话。”他缓缓道,“但是你都出来见我了,也无需再担心吃我的东西了,不是吗?”   苏落辰抿了抿小嘴,怯怯看着他,“那你是坏人吗?”   高行修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他。   “我不会害你。但是除了我之外,其他的陌生人,你都不要随意接近,知道了吗?”   苏落辰颇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他又偷偷看了高行修一眼,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悄悄道,“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你长得……不像坏人。”   “你认识我的娘亲吗?”他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爹在哪里?娘亲不告诉我,阿翠姐姐说我的爹死了,他真的不在了吗?”   高行修没有说话。   “合适的时候,他会来见你的。”良久后,他慢慢道。   他摸了摸他的头,将栗子塞到他的怀里,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好了,你该回去了。找不到你,她们该担心了。”   苏落辰抱着栗子,回头看高行修。男人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贴在墙上,一直在注视着他,看到他回头,他弯了弯薄唇,对他微微笑了笑。   “我明天还会见到你吗?”苏落辰忍不住问。   高行修点点头,“会的。”   这个年轻俊美的叔叔身上仿佛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说了会,他就一定相信他会再来。苏落辰也对他笑了笑,吐了吐小舌头,抱着香喷喷的栗子,欢天喜地的跑回家了。   .   今天铺子稍微有些忙,等到苏婵和阿翠两人回家时,已经月上枝头。   奶奶早早做好了晚饭,几人坐在一起吃完晚饭,苏婵收拾好了桌子,又给苏落辰洗好了澡,哄着他睡着后,自己也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往自己的榻上走去。她坐在床头,就着烛光看了一会账簿,眼皮一直打架一样抬不起来,索性将灯熄了,躺下很快入睡。   清凉的月色透着窗柩缓慢地渗了进来,有风微微吹过,给屋里带来了一丝凉爽。等到高行修悄无声息地进来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屋中被月色映的一片白亮,他的阿婵和他的孩子,正各自躺在相隔不远的榻上,恬静又安然地睡着了。   高行修脚步轻缓,慢慢来到苏婵的床前。   他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他坐在床头,一动未动,目光深沉又凝滞,一瞬不瞬地久久凝着她,肩上披满了银霜,在月色下像是一尊沉寂的雕像。   苏婵安静地闭着眼,月色打在她皎洁的面容上,长长的眼睫落下一道修长的阴影,呼吸细细,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她身上的暖香。   五年过去了,她依旧美的令他心动。他闭上眼,静静感受着她的呼吸。   当他从陆琳琅口中知道她还活着时,他无疑是震撼且惊喜的,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星夜兼程,不知疲倦,当触到她真实的体温,感受她依旧跳动的心跳后,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成为了虚无,他才终于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活着。   她的阿婵,还活着。   这五年里,高行修不敢想象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如今过得很好,有了自己的生意,变得不再柔弱,甚至她还生下了与他的孩子。她把他照顾的很好,他从来没有觉得孩子会这么令人怜爱。可是那些曾经困扰她的,不好的那一面,他没办法去体会,只要想想便觉得锥心刺骨。   他也不敢去面对她,如今自己该与什么样子与她重逢。   她一定不想见到他吧,他想。   可是他却再也无法忍受,一想到她还和他在一个人世间,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一颗想要靠近她的心便再也按捺不住,但是他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他明白,所以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卑劣的方式,来获取她的一点点温暖。   阿婵。   阿婵。   高行修垂着头,深深看着她,心里不断地一遍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轻轻拂着她的脸,流连在她的眉眼之间。   他感受到手掌下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呼吸一紧,缓缓松开手。   下一刻,苏婵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中别这么办,绝对恐怖事件 第80章 第 80 章   ◎你……不要怕◎   苏婵又做了那一天夜里的梦。   还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海底, 她坠落其中,大脑一片眩晕,渐渐地失落在无尽的深海里,她闭着眼, 不断地吐出一串串泡泡, 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她耳边响起。   他在叫她, “阿婵……阿婵……”   是谁在叫她呢?她听不真切。   有潮汐褪去, 眼前浮现出一片明媚的天光, 她在光晕中缓缓睁开了眼,便看到有人正坐在她的床头。一个高大的男人。   苏婵看着眼前的人,眼底一时间还有些尚未散去的恍惚和模糊。她怔怔盯着他。   腮边的温热消失了, 是高行修收回了手。   他看到她醒来,第一时间下意识便要躲闪,不过他还是很好地忍住了。他坐在床头不动, 与她对视着。静静看着她眼底的恍惚逐渐散去, 然后染上愈来愈明亮的惊惶。   下一刻床头晃动了一下, 是苏婵坐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 坐在原地,静静接受着她的目光。时间过去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维持着一个动作。   屋内稀薄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愈加寂静。   也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她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柔软又修长的发丝凌乱在腮边, 延伸到了雪白的脖颈里。他目光微微落下, 默默看着那股秀发, 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想要替她挽去。   她却已经后退,拒绝了他的触碰。   手指停在半空中,凝在了那里,高行修平静地注视着她,他没有放下手。   苏婵双眼失神。   她已经确定了此刻不是梦境,而是现实,此刻坐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人,就是高行修。   她感到难以置信,心绪恍惚激荡。他的脸在她的眼中于是变得越来越模糊,成为她梦境中的那一片深海。   高行修凝着她眼底涌上来的湿热,先开了口,他低低叫了她的名字。   “阿婵。”   苏婵的眼波微微颤了颤,波澜打过水面一般,似是被这两个字所惊醒。   “你怎么进来的?”苏婵盯着他,她的声音微微暗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高行修没有说话。   他始终在看着她,高挺的身影镶了一层银边,他的眸光在月色下呈现一片沉静的墨。   他这样的沉默更加令人不安,他的沉默总是能够令人感到压抑。苏婵紧张地盯着他,目光又不自觉地移开,望向另一张床上沉睡的苏落辰。   她看了片刻,缓缓收回目光,又落向他。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不安。   “你把他养的很好。”高行修缓缓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一直没有问他。”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静与沉,“因为,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你见了他?”苏婵瞳孔一缩,她忽然想起了辰儿嘴里的那个叔叔。   “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她脸色一变,厉色道,“你休想夺走他!”   说罢,她立刻准备下床,想要将苏落辰保护起来。   高行修大手箍住她的胳膊,很轻易就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垂身看她,又轻轻唤道,“阿婵。”   苏婵被他这捉摸不定的态度弄得快要发疯,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感受到胳膊上铁一般的桎梏,她几乎立刻便打起了一层哆嗦。   她双唇都发起了颤,“高行修……你放手……”   他的手下一刻果然松开了,但也没有让她下床,一只长臂撑在床头,轻轻道,“他还在睡觉,不要吵醒他。”   苏婵怔怔抬眼看他,眼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你怎么……你怎么……”她有些说不出口,咬了咬牙,低低的声音似痛苦,又似不甘,“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高行修……”   她将他的三个字用力咬了咬。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你就当我死了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阴魂不散……”   高行修默默看着她泪流满面。   他心中钝痛,拼命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想要伸过去帮她拭泪的手在半空中停了良久,良久后,终是无声地垂了下来。   “对不起。”   他垂下眼,涩声道。   轻缓的三个字让苏婵顿了顿。   “你心里恨我,我明白。”   “你临走那日的埋伏,并不是我。”他缓缓道,“我很抱歉。”   若不是认识了他,她不会次次身陷险境,他当然明白。他强硬地想要留她在身边,却最终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她敌视和冷漠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刺着他的心,他选择不再看她的眼睛,他垂下眼,神色淹没在一片阴霾之中,声音低而缓,道,“以后,我不会再逼你了。我来,不是要带走他的,你……不要怕。”   苏婵疑惑地盯着他。   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从来不敢相信这些话能从高行修的嘴里说出来,有那么片刻,她的心软了几分,但仅仅是片刻……那些已经成为了很遥远的记忆,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你走……”她咬牙切齿,“给我走……”   无论是他强硬,或是柔和,她都不会再心软了。   夜色皎洁,将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霜,苏婵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跑到苏落辰的床头,她低下身子,紧紧地抱着他。   高行修已经离开了很久,但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此刻只有辰儿才能带给她唯一的温暖。   “不要离开娘,辰儿……”她压抑着哭声,一遍遍在黑夜里呢喃着,“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   “辰儿知道吗?你阿娘在努力给你挣老婆本呢,以后我们的辰儿不愁找不到漂亮媳妇咯!”   今天苏婵把苏落辰带到了铺子里,她不能再容许他和高行修见面。阿翠闲来无事就来逗一逗他。   苏落辰坐在小桌上,踢蹬着小短腿,慢慢地吃着阿翠给他买的红糖糍粑。他正为今日见不到高行修而失望,幸好这红糖糍粑缓解了他心里的一丢丢失落。   他托着腮,有些惆怅的想,不知道那个叔叔今日见不到他,以后还会不会在那里等他。   苏婵则是一边在绣房里忙着,一边时不时关注着苏落辰的动静。   昨夜的高行修像个鬼魅一般从天而降,实在带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她如今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出现,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行踪更是令人心神不宁。   他好像哪里变了,她说不出来。五年过去了,男人好似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更加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终究是完好无损地活着的,苏婵想起他昨夜月光下的那一张脸,眸光微微失神。   她猛地一激灵,绣花针已经扎到了她的手指。   她微微蹙眉,心中莫名烦躁,怔怔盯着指尖的鲜血,没有动。这时出现了一块绢帕,包裹住了她的手指,将上面的鲜血吸走,动作温柔。   她心中猛地一紧,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林丛蹙眉,脸色有些不悦,埋怨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婵怔怔看着他,忘记了说话。   林丛盯着她有些恍惚的脸,夸张地嘶了一声,“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怎么了?是不是几日未见,本公子在你眼里又好看了那么一点。”   他看到苏婵一刹那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眼中的恍惚慢慢褪去了,她起身,朝他礼貌地行了一礼,“见过林公子。”   林丛嘶了一声,又莫名不爽起来,“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必这么客气,少跟我来这套。”   苏婵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面色丝毫不见恼,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林丛看着她脸上温柔的笑容,感觉脸有些发热,他咳了咳,掩饰掉此刻的失态,“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宁的?你今日怎么还把辰儿带过来了?”   “并没有什么事。多谢林公子忧心了。”苏婵淡淡道,“今日林公子怎么来了,是要来看账簿吗?我去拿。”   “不用不用。你先忙你的吧。”林丛见她对自己又恢复了一幅淡然如水的模样,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她挥了挥手,柔和道,“你饿了吗?我带着辰儿出去转转,顺便给你买点心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吃顺天楼的梅花酥吗?我去给你买。”   苏婵听到他要带辰儿出门,脸色不由得一变,立刻便要出言拒绝。   “放心,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的。知道你担心辰儿。”林丛满不在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早说了,你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不如早日来我林家,我说了,我不介意当辰儿的爹。”   苏婵面色立刻红烫起来,“公子莫要再胡说!妾身……”   林丛笑了笑,也没有再听她说什么,带着苏落辰便走了。   “辰儿,辰儿,你不是一直问你的爹在哪吗?”顺天楼门外,林丛抱着苏落辰玩耍,一边逗得他咯咯笑,一边引诱他,“我给你当爹好不好啊?”   “以后我娶了你娘,你就是我亲儿子。”   苏落辰皱了皱小鼻子,“林叔叔又在胡说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叔叔,要叫哥哥。”林丛啧了一声,不满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是在闹着玩,我明明是认真的啊……”   “来,叫一声爹听听。”林丛抱着他,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叫一声爹,哥哥就去给你买好吃的。”   苏落辰为难地皱着小眉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间,他看到人群中走过来一个逆光而来的高挺身影,不由自主伸出小手,手指一指,兴奋道,“爹!”   “哎——”林丛喜上眉梢,将高高举着的小孩子抱下来,赞不绝口道,“这才对!走!爹带你买好吃的!”   然后他停下,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一转头,顺着苏落辰的目光看过去,下一刻便对上了面色不善的高行修。   作者有话说:   收尾阶段,一周五更,其余时间修文,不更的时候晚上我会留言。 第81章 第 81 章   ◎阿婵,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吗?◎   苏落辰看到了高行修正朝这里走过来, 朝他招呼起了小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都眯成了星星。   林丛一脸震惊,看到高行修犹如见到了鬼,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苏落辰已经挣脱开他的怀抱, 朝着走来的高行修跑去了, 林丛气急败坏, “小没良心的, 你爹在这儿呢!”   相比于苏落辰的笑眯眯,高行修的脸色却是不那么好了,他早就盯着看了林丛和他其乐融融一起玩耍的画面好一会, 面色有些阴沉。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苏落辰的头,抬起头, 不显不淡地看了林丛一眼,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林丛语气不善, “我不是辰儿的爹,难道你是啊?”   他还真是。林丛连忙住了嘴,没好气道, “你离辰儿远点!”   “辰儿,赶紧离开那个叔叔,他不是个好人!”   苏落辰有些迟疑地看着高行修,面色露了一点怯。   高行修面色稍霁,温和开口道,“你叫辰儿, 是吗?”   苏落辰点了点头。   高行修轻轻嗯了一声, 将手里买的霜糖塞给他, 又拍了拍他的脸,“我让人带你回铺子找阿娘,我和林叔叔有话要说。”   话音刚落,杜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牵起了苏落辰的手,将他带走。   “喂!你不要抢人啊!你要把辰儿带到哪里去?”林丛警告道,“我警告你,就算阿婵不跟你拼命,我也不让的!你不要太嚣张了!”   高行修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挡在他前面,“我们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林丛盯着眼前比自己高一截的男人投下的阴影,心里更不爽了,“你要干什么?”   “你叫林丛。是江都首富林氏的少主,江都遍布你们林氏的产业,我说的可对?”   林丛顿了顿,“你说的这些是个人都知道,干嘛?你什么意思?”   “来找你聊,自然是谈生意。”高行修平静道。   “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聊的。”林丛道,“你上次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还敢来这里!你既然这么清楚我,也该知道江都是谁的地盘!”   “你是苏婵的东家吧。”   林丛顿了顿,硬气道,“是又怎样!”   “我警告你,你给我离苏婵远一点!她现在过得很好,根本不想看见你这个不速之客!”   高行修一脸平静,似乎他的话根本就没有波动到他的情绪,“谢谢你多年来帮衬阿婵的生意。”   阿婵两个字立刻又让林丛炸毛,他怒道,“她不想见你,你应该很清楚!是个识相的,就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这样对大家都好!”   “告诉你,我才是让阿婵以后幸福的男人,阿婵早晚都会嫁给我,我会让她成为江都最有钱的女人,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高行修轻哼了一声。   “那你也该知道,谁才是辰儿真正的爹。”   林丛气结,“这个孩子是阿婵一个人生的,也是她一个人养的,辰儿身上除了流了你的一半血,还有什么是与你有关系的?”   “你知不知道,生产的那一天,她差点从鬼门关死过一回!就算是这样,她还坚持要生下他,辰儿就是她的命!你已经害过她一次了,难道还要害她第二次吗?”   高行修面色发沉,他没有说话。   “我没有想与她抢辰儿。”良久后,他道。   “你想不想的,我懒得管。反正离这娘俩远一点,休想再搅乱她们!”   “林公子,我欣赏你的底气,但也并不足以成为你劝退我的理由。”高行修转头看他,眸光透过空气直刺而来,锐利似剑,“阿婵与我的过去,谁也没办法去改变,而至于见不见我,则是她和辰儿之间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而你,更没有办法阻止我,你也阻止不了我。”   “我跟你来只是谈生意。如果你不想,那我们也没得谈。”高行修缓缓道,“林公子不妨再好好想想。”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苏婵,想要娶苏婵为妻,你自己心里究竟有多少真心,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林公子如今成了林家的少东家,为商之道翻云覆雨,生意更是如日中天,据我所知,你所接管的几家大绣坊,这几年可都是蒸蒸日上,这里面究竟有苏婵的多少助益,而你又培养了多少千丝绣的绣娘……是真的把苏婵娶进林府,还是把她更当做一颗摇钱树,你自己掂量掂量。”   林丛语塞,这一次是真正的哑口无言了。   高行修看着他变色的一张脸,从容道,“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林公子,请。”   .   杜齐不住低头看着身边的这团小团子,神色有些新奇和古怪。   这吃着糖霜的小人儿,真的是将军的孩子吗?   知道苏婵还活着时,不知怎么的,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没有想到不仅苏婵还活着,还有将军的孩子也在。   他是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带回去的,他是高府的血脉,日后还会继承将军的衣钵。但是将军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将军变了。这一点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知道苏婵还活着的消息后,他只通知了他一个人,其他人谁也没有告诉,没有召集士兵,也没有通知高府上下,两个人就这样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江南。   要是换做以前,想必见到了活着的苏婵和孩子后,他必会强取豪夺,再次将他们强硬地带回京城。可是这次,他什么也没做。半月以来,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一般徘徊在苏婵院子周围,甚至连每日见她都是偷偷摸摸,生怕被她发现。   他变得犹豫不决,变得畏缩。这种感觉在他身上鲜少出现,好像自从将军十三岁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杜齐心情复杂,但是他却并没有觉得将军现在的样子不好,这种感觉……他暂时说不上来。这时一双小手轻轻拉了拉他。   “你是那个叔叔的人吧?”   苏落辰抬着脸,黑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这双眼真是像极了将军啊……这个孩子想必还不知道,每天给他糖果点心的好心叔叔,就是他的亲爹吧。杜齐蹲下身,恭敬地看着他,“怎么了?”   苏落辰皱了皱鼻子,犹豫道,“那个叔叔……是不是就是我的爹啊?”   杜齐一怔。   “你……”   “他对我很好,但是阿娘说过,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的。”苏落辰道,“他老是给我买吃的,还陪我玩,说明他不是个坏人,那么他一定是与我有点关系的,他是我的亲人吧?”   “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让我感觉到很亲切,他的眼睛跟我一样,都那么黑……”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爹爹?你会怎么办?”杜齐问。   “我不知道……”苏落辰摇了摇头,如实道,“如果他真的是我阿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和阿娘呢?”   “你的爹爹很忙,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他也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他……”杜齐艰难地组织着措辞,“如果他这次来,就是要带你们回家的,你愿意吗?”   “回家?”   “对。回京城。”   “京城?外祖父也在京城,他也让我去过京城的,但是阿娘没有同意。”苏落辰乖巧道,“我听阿娘的。她如果愿意,我就愿意。”   杜齐怔了怔,接着问,“如果你的阿娘不肯走,那你是愿意跟着爹爹,还是阿娘呢?”   “当然是跟着阿娘。”苏落辰道,“阿娘很辛苦,她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离开她的。”   “阿爹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吗?”   苏落辰摇了摇头,“反正他之前都没有来过,我也习惯了。如果他要带走我,我不会同意的,我就当从没有见过他吧。”   杜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苏婵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心,见林丛带着辰儿半晌都没回来,她决定出铺子去找人。   她一路去了顺天楼,却没有看到两人的身影,她茫然四顾,不禁开始焦急起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袖。   苏婵看到来人,脸色一变,急急质问他,“你把辰儿怎么样了?你不准——”   “别着急。”高行修缓缓道,“我已经让杜齐先带他回去了。”   苏婵才不信他的话,这就马上想回铺子一看究竟,刚要转身却发现迈不动步子,才发现她的衣袖一直被高行修扯在了手里,而显然他也没有放手的自觉。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惹人非议,她回身看他,低声道,“你放手。”   高行修果然松开了手,接着将一提梅花酥放在了她的怀里。   他低头看她,声音低磁,“我听说你喜欢吃这个。”   苏婵出门着急,忘了戴帷帽,而高行修个头高,长相也实在引人侧目,两人站在顺天楼外,出众又瞩目,很快便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和议论。   苏婵脑子里嗡嗡的,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她没心思跟他周旋,心情更加烦躁起来,咬牙不悦道,“高行修,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快要喷火的目光,反应始终淡淡的,他已经转身,走在了她的前面。苏婵回铺子心切,只能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人迎着目光一路往前走着。   “我知道你想出现在这里,我是拦不住的,可是高行修……”高行修步子迈的大,背着双手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走着,而苏婵则抱着梅花酥,疾行在他身后,显得有些狼狈,她低低道,“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娘俩,让我们好好过安稳日子。你若是但凡有些良心,看在我们从前的份上……”   高行修停住了。他突然回身。   苏婵猝不及防,差点要磕在他的身上,她堪堪停住,稳住了身形,一抬头便看见高行修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从前的份上。”高行修缓缓道。   “所以,看在我们从前的份上……阿婵,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8 23:59:30~2023-06-30 23: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瑰挽祎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第 82 章   ◎你回去吧◎   苏婵满心满眼想去找辰儿, 可没工夫在这里跟高行修叙旧。   若是换做以前的她,她也许会被他左右,对他软弱,再次沦为他的附庸, 做一个只依附于他的莬丝花, 但是五年过去了, 改变的不止是高行修一个人。   对别人心软, 就是对自己不公。这句话还是高行修言传身教给她的, 她怎么会忘记。五年的沉淀与经历足以让她变得坚强,她已经不再是高府里那个任人摆布的妾了。   “高行修,我临走时对你说过的话。”苏婵盯着他, “你都忘了吗?”   高行修一怔。   “……我不该救下你,不该让阿爹来京城。”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 我们两清了。”   “……我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那一天她在崖间对他说的话, 他一句也没有忘记。   他想说些什么, 终究是没有。他的脸色慢慢变得灰败下去。   “你来这里的目的,我不想了解。或许你只是心有不甘,或许你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生死。”苏婵缓缓道, “如今如你所见,我和辰儿都过得很好。比在京城过的都好。”   “那一天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从今以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并不管高行修此刻的心情, 又或者是什么脸色, “如果你在想别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也休想把辰儿从我身边夺走。”   她说完,把梅花酥重新放到了他的怀里。   “谢谢你的心意。但是你以前不在乎的东西,如今也没有必要捡起来。我并不需要这些。”   “高行修,你回去吧。”   苏婵径直说完这些,便匆匆离去了。只剩下高行修一人立在原地。   他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还在消化着她留下的话。他在不断回想着苏婵刚刚看他的眼神。   她的眼中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平静。无波无澜的平静。   她曾经看他的目光不是这样的,那双温柔的秋水眸中似乎也蕴含过情意和依赖,只是他之前从来没去细想过,他们两人被无穷无尽的怀疑和争执所包裹,有一些东西在这样一复一日中被消磨殆尽,如今他想要再在她的眼中寻找曾经的影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垂下头,从袖中掏出那块梅花手帕,久久地看着。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着。   .   苏婵急急赶回到铺子,杜齐正站在铺子外面,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待着她。   苏婵在他面前停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杜齐以前便是高行修的心腹,他们本是一丘之貉,她面对他时也要时刻绷紧着弦。   “辰儿呢?”   杜齐对她恭敬地点了点头,“辰儿在里面。苏姑娘,我想和你谈谈。”   “如果你是来作为高行修的说客,那就免谈了。我已经跟他谈过了。”她对高行修没什么好说的,对他更没什么好说的了,错身便要进去铺子。   “苏姑娘。”杜齐在背后叫住她。   “将军和老将军的关系,苏姑娘应该也多少了解一点。”   “将军是高府独子,老将军为了能够让将军日后继承他的将军之位,从小便对他十分严苛。”杜齐缓缓道,“将军从小便进行着十分残酷的训练,又失去了母亲,没有人教他如何好好去对待心爱的人……将军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但他同样赋予了你伤害,我亦无法辩驳。属下替将军,在这里向姑娘说一句对不起。”   苏婵立在那里,没有动。   “那一天的刺杀,是老将军指使的。当时北狄局势混乱,高府又家中不宁,他为了逼将军全心全意地上战场,没想到竟然出此下策。”   “你走之后,将军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为了你,甚至还差一点杀了老将军。”   苏婵终于回身看他,她的面色淡漠,凉凉道,“如果你想告诉我那是个意外,我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了。你不用再说第二遍,也不用跟我解释详细的原因。”   “如果没有遇见高行修,我也不会经历这些。我只是庆幸自己命大,没有当场死在那里。”   杜齐语塞,他低下头,慢慢道,“苏姑娘说的没错。”   “这五年里,将军一直在边塞打仗,但他也没有放弃过找你。北狄凶险,兵马不足,五年以来,日子没有一天是不艰难的。每一次打仗,将军都像不要命了一样,每次九死一生之际,他都会在昏迷中念着你的名字……”   “杜将军。”苏婵打断了他。   “难道我这五年里,就过得舒服了吗?”她看着杜齐。   杜齐被她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将军以前是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杜齐慢慢道,“但是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五年过去了,将军已经变了很多。他此次回来,只是希望能够见你一面。”   “好了。”苏婵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你不要说了。”   “好。”杜齐点了点头,“我只是把将军可能不会跟你说的话说出来,至于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属下告退。”   苏婵满怀心事地回到了铺子里。   一路穿过人,她来到后院,果然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苏落辰。他正坐在石桌上吃着霜糖。   果然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还不知道所有的风波都是因他而起,苏婵静静站在门前,深深看着他,眼睛有些湿热。   她走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想想刚才的自己,竟然毫无畏惧地对高行修说出了那些话,此时此刻她才感觉到了后怕。   她有想过高行修会拿辰儿来要挟她,他若是敢拿辰儿来要挟她……他怎么敢拿辰儿来要挟她。   但还好是没有。   “阿娘,你怎么了?”苏落辰感觉到苏婵的身子有些发颤,小声控诉道,“阿娘,你抱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苏婵连忙松开力气,深深看着他的小脸蛋,她笑着将他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睛有些热热的。   “阿娘,不要哭。”苏落辰像个小大人般安慰她,“我不会跟他走的,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苏婵面色错愕,“……辰儿,你知道他是谁?”   苏落辰颇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问,“阿娘,那个叔叔,真的是我的爹吗?”   苏婵闭上了眼。   良久后,她艰涩道,“……是。”   苏落辰黑黑的眼珠盯着苏婵,慢慢地,他弯了弯嘴唇,对她绽放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原来辰儿是有爹的,真好。”   苏婵突然觉得一阵心酸,“辰儿……”   “林叔叔说阿爹是个坏人,那么他是坏人吗?”   苏婵破涕为笑,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酒窝。想起杜齐刚刚的话,她神色复杂,悠悠道,“他不是坏人。”   “他是大英雄,他保护了很多的人。”   只是没有保护好我们罢了。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呢?”苏落辰天真问道。   苏婵沉默了片刻,轻轻道。“……因为很多原因。”   她拿起桌上的一块霜糖,将它掰成了两半,“辰儿,如果阿娘将它这样的话,这块糖还能恢复原样吗?”   “好像不能了。”苏落辰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对。”苏婵道,“这块糖,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辰儿懂了吗?”   “好像有些懂,又好像没有……”苏落辰皱着小鼻子。   苏婵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   之后高行修没有再出现,三日后,杜齐在铺子找到她,他是来辞行的。   “京城出了一些事,将军不能再在这里久留。属下特意前来告辞。”   “属下之前说的那些,苏姑娘不必在意。”杜齐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姑娘,有些事情并非将军本意,这五年以来,将军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他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再逼迫你去做不喜欢的事……”   苏婵庆幸只是看到了杜齐,而他并没有出现,这也正好让她不必再去面对他。她打断杜齐的话,也无意再与他纠缠,“一路顺风。”   “还有。”她继续道,“我和辰儿在这里过得很好,也不会回去京城。请帮我转告他,让他日后不必再来了。”   杜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他掏出了一张文书类的纸笺,递给苏婵。   “这是将军与林丛签的契书,”杜齐道,“将军从林丛那里买下了林丛在这间铺子里全部的商股,以辰儿的名义。”   “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从今以后,这间铺子就是你的了。”   苏婵没有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的字。   “请苏姑娘务必收下,否则属下回去不好交代。”杜齐诚恳道,“将军知道这间铺子是你辛苦开起来的,是你的心血,这是他的一点心意,还请苏姑娘不要拒绝。”   “还有这个。”他趁着苏婵犹豫的当口,又恭敬地递上一条绣着梅花的手帕。   苏婵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她的手帕。   手帕已经很旧,上面的梅花发旧发灰,仿佛跟着它的主人去过喧嚣的黄沙与纷乱的战场,破落中透着淡淡的硝烟与鲜血的气息。   “将军让我把这个还给你。”杜齐淡淡道,“我想,苏姑娘应该明白了将军的意思。”   苏婵接下了手帕。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   苏婵握着手帕回到了铺子,她久久地看着手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也似乎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巨石。   他都把手帕还回来了,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这样也好。他在他的京城,她在她的江都,两人从此再无牵扯。   苏落辰小跑着过来,好奇地拿着手帕左看右看,嫌弃道,“好破!”   苏婵笑了笑,点了点他的鼻头,“这是你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外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辰儿,下个月就是花灯节了,阿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修狗:烈女怕缠郎。不回来是不可能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想要获得佳人芳心的话◎   九重宫闱。   陆琳琅坐在龙床边, 安静地给皇帝拭汗。殿内一股浓重的汤药味,静的几乎针落可闻。   有宫人进来禀报,被她警惕地转过身,一个冷厉的眼神喝住。宫人心中一惊, 安静地又退下。   陆琳琅随即起身, 再看了一眼躺在龙床上的皇帝, 皇帝枯槁的面容安静地闭着, 呼吸几乎未见起伏。她深深看了一会, 然后脚步轻轻地出了内殿。   “什么事?”她问宫人,脸色冷肃,“若是太子和燕王求见的话, 一律免了。父皇龙体欠安,不要再惊扰他,令他不快。”   “是高将军。将军要面见公主殿下。”   陆琳琅怔了怔, 阴沉的面色稍霁, “告诉将军, 本公主马上去。”   高行修颀长的身形立在殿外,陆琳琅款款而去的时候,他正仰头望着御花园的风景。   “此次高将军南下江南, 可谓收获颇丰吧。听说连儿子都有了,恭喜你啊,高将军。”陆琳琅微笑道。殿内的阴沉憔悴一扫而空,她此刻又成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琳琅。   高行修转身,躬身对陆琳琅行了一礼,“陛下身体可好。”   陆琳琅眸光灰了一灰, “父皇此病蹊跷, 来势汹汹。太医还尚未查到缘由。”   “想必已经有人等不及了。”高行修平静道, “看来我不在京城的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   陆琳琅沉默了片刻,道,“如今父皇病重,他日太子或者燕王谁得了皇位,你我都是砧板上的肉。”   “高将军,不如你我联手,如何?”   “公主此话何意?”   陆琳琅双臂一扬,缓缓道,“太子和燕王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终于快到了水落石出的地步。你高家尚无参与两党之间,又有兵马兵符在手,如果高将军肯助我的话,说不定……”   “你想加入党争?”   陆琳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没有能力和他们争,但我也不想沦为他们之间的牺牲品。我只是过惯了舒坦日子,想给自己找条活路罢了。”   高行修没有说话,表情有些沉凝。   陆琳琅微笑,缓缓踱步在高行修身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脸色,“高将军,看你脸色不怎么样,看来此去江南一趟,也没讨得了什么好嘛。”   “想要获得佳人芳心,可得要有十足的耐心,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来,若是高将军肯把用兵打仗这一套用在这上面,哪里还愁不抱得美人归呢。”   “公主这是在教我吗?”高行修意有所指。   陆琳琅怔了怔,面色未见丝毫不悦,哼笑了一声,道,“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多年情谊的份上,本公主再给你支一招,好好听好好学。”   .   从北狄回到京城之后,李怀玉官位又升了几阶。   五年之后再回到京城,很多人和事都已经物是人非。翰林院的一些同僚有的已经平步青云,有的已经镣铐落马,来来回回之间,他就只剩下了卢明镇这一个恩师可以拜访。   五年之间,他对高行修的印象已经大相径庭,所以在和卢明镇的谈笑之间,他对高行修字里行间的暗暗赞赏有些让卢明镇错愕。   卢明镇很久之前便知道了苏婵和李怀玉之间的渊源,如果苏婵肯回到卢府,他有意想让两人再续前缘,只是如今看苏婵的态度,是不大可能的了。他自认为李怀玉和高行修两人一定一直会针锋相对下去,对他们一起同去北狄时,他还有一些担心,他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李怀玉会对高行修换了一幅态度。   “有一件事,下官一直有些介怀。”李怀玉道。   “那一日的庆功宴结束之后,公主殿下私下里面见了高行修,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高行修便匆匆出了宫,第二日便离开了京城。”   “我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这么着急。”   卢明镇大惊,“你说什么?高行修离开了京城?”   “坏了,他一定是去了江都,他一定是去找阿婵去了。”他急急喃喃道。   “什么?”这次换李怀玉震惊,他拍案而起,“阿婵还活着?”   卢明镇脸色一变,自知是再瞒不住,只得将五年前的事对李怀玉说了个清楚。而李怀玉也终究从卢明镇的口中得知了苏婵的下落。   回到李府后,李怀玉无时无刻不在沉思,一整个坐立不安。李怀素察言观色,看着他有些踌躇不定的脸色,问他怎么了。   李怀玉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李怀素。这五年里,他以为李怀素早已经嫁了人,没想到她还是待字闺中,是时候给她找一门亲事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无事。”他淡淡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回府。”   李怀素心念一动,“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江南。”   李怀素听到这两个字,本能地心里一颤,“哥哥去江南做什么?”   “一些公务之事。”李怀玉语气有些冷。“我的事不要问这么多。”   他心里一直有些芥蒂,关于李怀素五年前的一些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怀素经常出入万华楼,然后她被禁足李府不久后,万华楼就失火了,安荣王也莫名遇刺。听到安荣王遇刺的消息时,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惊慌之色。   他心中觉得蹊跷,默默拷问过李怀素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侍女支支吾吾不肯说,他当时没有问出什么来,只能放那名侍女走了,然后过了几日后,那名侍女就莫名淹死在了水井里。   预感告诉他李怀素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至于她自己在里面是什么样的位置,他尚未明白。   她有什么秘密没有让他知道,而李怀玉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怀玉盯着李怀素,目光有些冷漠,“你是我的妹妹,但这并不是成为你想做一些事的理由,而我也不能保你一世。有些事,你自己最好心中有数。”   李怀素盯着李怀玉有些锐利的眼神,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但还是强作着镇静,“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从小便很聪明,相信我不用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以前的事,就永远地留在以前。以后,也不准再犯。从今以后按部就班地嫁出去,安分守己,不要再惹是生非,否则我护不住你。”   李怀玉已经离去了。李怀素面色难堪地留在原地,还在回想着他刚刚说的话。   李怀玉一去北狄便是五年,生死未卜,她替他苦守了李府这么多年,忍受着李母无尽的唠叨与发疯,还要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了,不对她半分感激,回来竟然还这样对待她。   甚至连她的亲事,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根本就做不到令她满意。   她默默咬牙,不甘地紧攥成拳。   她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成为了现在的样子,她只是想要得偿所愿,她做错了什么。他是她的亲哥哥,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李怀素这样想着,叫住了李海玉身边的小厮,他明日会随李怀玉一同去往江南。   这五年以来,李怀素打点李府上下,在李府拥有了很高的威望,小厮对她的命令也乖乖记在了心里。她倒要看看,李怀玉这次去江南是真的为了公务,还是为了别的。   .   过了一个月,高行修都没有再出现在江都。这让苏婵感到了放心。   也许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苏婵又过起了忙碌又安稳的日子。每天一早她会照顾好奶奶和辰儿,然后和阿翠两人去铺子,再到傍晚左右回来。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开始陆续接到了很大的几笔订单,不止江都,甚至还有来自西塘几地的单子。她和阿翠都很高兴。   林丛还会时不时过来看望苏婵,只不过见到苏婵时,他的脸色总是有些微微不自在。   做生意并不是一帆风顺,做的越大,越会有人眼红,尤其是看到掌柜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则更是令人欺压。   有的时候铺子里也会出现几个闹事的,一般都会被阿翠笑脸相迎或是尖牙利齿地顶回去,但是这一次的尤其不好对付。   来人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当着客人的面大声指责,非说自己的买贵的,料子质量也不好,穿了一天便破了,咬口便要赔偿,阿翠怎么好言相告都没有消气,态度恶劣反而愈演愈烈。   阿婵听到动静之后,从后院出来,她好脾气地听了妇人的一番咄咄逼人,示意阿翠不要说了,自己走上前,语气温和地对那妇人讲了一番,承诺会按照她说的要求给赔偿,当即便吩咐人给了她银钱,又额外送了她一件新衣,那妇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这明显是讹人!”阿翠忿忿道,“她这衣裳根本都不是我们铺子里的,还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的,就在这里诋毁我们,我们真的赔偿的话,才是遂了她的意!”   苏婵淡淡劝慰她,现在人多眼杂,劝退了来往的客人并不好,和气生财,也不能太撕了彼此的脸面。不过如果下次她要是再得寸进尺的话,那就不要客气了,直接报官。   黄大蹲在外面的夹道上,看着自家媳妇趾高气扬地从铺子里出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愣了愣,问道,“你没看错吧?”   “那个女人,真是苏婵?那个害死黄四的女人?”   “千真万确!我还能骗你不成!”黄大媳妇夸张道,语气里有怨气又有艳羡,“那荡|妇真是好命,还以为这几年离开了西里在外面死了呢,没想到竟然到江都做生意来了,看她那铺子,还真是不小呢!也不知道一天能挣多少银子。”   黄大脸色阴沉起来,紧紧地抿着唇。   他弟弟虽然是混账一个,但是就那样不明不白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婚事之后他也去找过李家的晦气,但是李怀玉一家在不久之后就进京赶考去了。黄四的死也在官府那里不了了之。   黄大一家在西里过得并不如意,得亏了媳妇的娘家舅子给他在不远的江都找了一门差事,虽然是苦差,但好歹日子过得比西里好一些了,这几年也渐渐有了起色,他们一家也搬来了江都。   他心里明白,黄四的死,不是被李怀玉害的,就是被那个搅乱婚礼的男人害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苏婵这个女人。   他弟弟死无查证,黄沙枯骨,她苏婵又凭什么能在这里逍遥快活。   他目光阴鸷,盯着眼前这块门庭若市的铺子招牌,看着里面形形色色往来的人影,心中默默有了主意。 第84章 第 84 章   ◎……没事◎   杜齐来铺子与苏婵谈话的事引起了阿翠的注意。   她心里预感这个人似乎与苏婵的关系并不简单, 但是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去问。   阿翠没有见过高行修本人,她本能地以为那个黑脸男人就是辰儿的爹。而且她注意到自打那个男人来找苏婵之后,苏婵这几天便更加心事重重了,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她更加确凿了这件事。   有的时候阿翠会注意到苏婵在刺绣的间歇, 会拿起一块旧帕子久久看着。那个时候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忧伤。   亲爹都来找了, 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说不定就要把辰儿给带回去。阿翠忧心忡忡起来。   林丛已经很久没怎么上门了, 偶尔一次探视, 她忍不住问他到底要不要娶苏婵, 而林丛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当然是想娶苏婵的,可是奈何林家就是咬死了不同意。高门大户逃出来的妾, 还带着个孩子,林家绝无让这种女人进门的可能。林丛也是气性大的,僵持了这么多年, 双方谁也不肯让步。   高行修如今来到江都, 他心中更是萌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段时间连出门也不出了, 在府里抗议加绝食,林府也终于松了口,同意将苏婵纳入府, 但是前提是那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这又一次难住了林丛。   想那辰儿乖巧可爱,他满心满眼喜欢的很,怎么忍心让他离开苏婵的身边……林丛左右为难,也不知道如今怎么面对苏婵,干脆就不怎么见面了,但是让他放弃掉她, 他又绝不能。   林从整日长吁短叹, 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身边的小厮见主子如此苦恼, 自然是想为他排忧解难。于是这几天,他整日盘桓在苏婵的铺子门口,很自然地就发现了前来找她的杜齐。   小厮经过一番打探,知道了杜齐与高行修之间的关系,于是在杜齐随着高行修临行之前,小厮悄悄找到了他,想要与他商议一事。   “辰儿聪明乖巧,自然是高府的血脉,难道大人不想让他认祖归宗,成为高府的长子吗?”   小厮心中是这样盘算的,只要将苏落辰放回高家,那么苏婵孑然一身,要嫁给林府自然是简单了很多。   杜齐心中一动。   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奈何将军现在的所作所为却让他看不明白。辰儿这个孩子将来是一定要带回高府的,这无需商量,他甚至还在犹豫这次回京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给老将军。   不过杜齐思忖了良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将军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发话,他便不敢擅自主张。也许将军现在有将军的考量。   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再次回到江都后,苏落辰就出了事。   .   几天之后,那个妇人果然又来闹事了。   阿翠忍无可忍,这一次听苏婵的话直接报了官,但那个妇人又是撒泼又是打滚,官府的人还没来,她便已经将铺子搅了个乱七八糟。   苏婵今天没有来铺子,她牵着辰儿姗姗来迟时,铺子里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个妇人一脸凶相站在中间,目光如炬地看到了苏婵,她脸色激动,穿过众人直直指向了她,“苏婵,就是她——”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害死了我弟弟!你要报官是吧?好啊,我看等会官府的人来了,到底是抓我还是抓你——”   人群中一片哗然。   苏婵强自着镇静,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她的名字,她对峙着这张陌生的脸,“莫要信口雌黄。你的弟弟是谁?”   “黄四。”   苏婵脸色一白。   “你看——我说的对不对——”黄大媳妇指着她的脸,大声道,“她心虚了——她承认了——就是她当年杀了我可怜的弟弟!这个杀人犯,以为躲到了江都,开了个铺子,就能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告诉你,你这个杀人犯,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看着这么温和,没想到背地里是这幅样子……”   “蛇蝎心肠……”   “还在这里买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走什么!”铺子里一片喧哗,很多人都跑了,黄大媳妇喝道,“这种人面兽心的杀人犯,杀了我的弟弟,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赚你们的钱!大伙说对不对!”   “说的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他们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我早就看这里不顺眼了。兄弟们,给我砸!”   “砸——给我砸——”   阿翠带着下人急急阻拦,“你们住手——都给我住手——”   破坏总是来的如此之快,转眼间整架衣料被人掀翻,桌椅板凳被人砸烂,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尘土飞扬之间,苏婵护着辰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死死看着黄大媳妇,怒不可遏地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跟我去官府。”   “你说我是杀人犯是吧?好啊,我现在就跟你走,我们到那里对簿公堂,看看我到底是不是!”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黄大媳妇大力地挣扎,没有想到苏婵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倒是有些力气在身上的,挣扎了半天,愣是都没让她挣开。   两人在一片混乱中纠缠着,苏婵死死攥着她,不知是撞到了哪里,小腿一阵刺痛,她闷呼一声,趁着这一刻的松懈,黄大媳妇狼狈地终于抽出了身,她心中气恼无比,想也不想便朝着苏婵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臭婊|子!”   下一刻,她的巴掌还没有甩出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将苏婵护在身后,长腿高高抬起,一脚将她踢到了一边。   黄大媳妇砰地撞到了破烂的桌腿上,她眼白一翻,当场昏死了过去。   苏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背影,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另一边,杜齐已经飞快地制住了几位闹事的混混,将他们全部拖到了高行修面前,“将军,这是全部的人。”   高行修看着战战兢兢的几人,“招吧。”   “大人饶命!我们是城南一带的乞丐,是黄大找到了我们,给了我们钱,让我们来这里砸东西的!其余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管小的们的事啊!”   “黄大?”高行修蹙了蹙眉,这个名字似乎听上去有些耳熟。   “他人呢?”   这里显然没有黄大这个人的身影。   “他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道去哪了,小的也不知啊!”   身后突然有人动了动,高行修回头,就看见苏婵魂不守舍地寻找着周围,似乎在找着什么。   “怎么了?”高行修问她。她的脸色看上去很可怕。   苏婵巡视了四周一圈,动作急切又惶恐。   “辰儿不见了——”   高行修脸色一沉,“什么?”他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辰儿,还以为他是在家。   “不见了……辰儿不见了……”苏婵抬头看着他,整张脸都变得煞白无比,“我去找……这就去找……”   “你别去了。”高行修一把扯住她,道,“我去吧。”   “不行——”苏婵猛地摇着头,她的身子都在打着哆嗦,“你放开我……让我去找……”   高行修稳住她的身形,稍微施了一点力,阻止了她的挣动,俯下身,冷静地看她。   “我去。”   苏婵恍惚着看着他,茫然地张着嘴,在他的目光中忘记了言语。   “放心。”他看着她,“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   留下这句话,他就急急转了身。   这时苏婵一把拉住了他。   她拉住他的衣袖,不知何时已经泪眼婆娑。   她看着他,目光哀切又恳求,“……你会把辰儿平安救出来的吧?”   高行修平静地看着她。   他缓缓道,“我会。”   苏婵望着他黑沉沉的一双眼,她哽咽着,没有说话,慢慢松开了手。   她目送着他身影远去。   ……   辰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并不是很安分,总是让她格外辛苦些。   生产的那一天,她整整耗了一天一夜,才将他顺利地生了出来。那一声深夜里的啼哭声,让一起熬着的阿翠和奶奶都终于松了口气,而她也在啼哭声中安静地昏睡了过去。   刚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他很瘦,很小,躺在被褥里,像一只黑乎乎的弱猫。她隐约听到了阿翠不满的嫌弃声,但她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他珍重地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   她相信他会生的越来越好,果然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他在一天一天中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康……越来越不像她。   两年后的第一句话,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他开口叫她“娘”。   当时的她泪流满面地将他紧紧抱住,那一夜,她高兴的失了眠。   “爹”这个字,她没有教过他,但是他之后不知道跟谁说的,还是会说了。   她当时怔怔地与他对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做出什么回应。之后的情况越来越变得尴尬与沉默,他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懂事,他频繁地明白了爹这个含义。   他开始一遍遍地在问他在哪里。   她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于是在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回应之中变得沮丧,他又问爹爹是不是死了。她也想过这个问题,若是直接告诉他那个人死了,情况便会一劳永逸,她再也不会在这样天真又悲伤的质问中变得难以启齿。   可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这是对他的不敬,也是对辰儿的亵渎。   她给他取名为落辰,寓意辰光中的太阳。他便是在她灰暗的日子里落下的光明,有了他在,她不会感到孤单。   ……   苏婵跪在冰冷的地面,思绪纷飞,一遍又一遍的胡思乱想着,直到门被推开,有冷风伴随着脚步声吹进了屋内。   她像是突然被惊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刻站了起来,冲向了门口。   门扉大开,高行修抱着苏落辰,高大又沉俊的身影出现在月色之下,辰儿闭着眼,他安静地睡在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苏落辰,裹着一路的风霜进了屋,将辰儿放在了床上。   然后他直起身,看了一眼已经扑到辰儿身上的苏婵,“辰儿发烧了,我已经叫了郎中。”   苏婵仰起头,看着他,她的小脸在月色下惨白没有生气。   高行修垂下眼帘,落向她轻飘飘的一双眼睛,缓缓道,“他没事,你不要担心。”   过了一会,郎中来了,他给辰儿诊了脉,有些严肃地摇了摇头,先开一幅药方试试看,如果孩子再昏迷不醒的话,他明日会再来。   高行修将郎中送出了门,对他道了声辛苦,又吩咐杜齐马上出去抓药。   等他再次进屋,苏婵正跪在床边,用帕子细细地给辰儿擦着额头,她的动作顿了顿,她在低头拭泪。   高行修盯着她的侧脸,她鬓边凌乱的碎发如同她此刻惊惶未安的心,他蹙了蹙眉,犹豫自己现在要不要进去。   辰儿紧紧闭着眼,额头烫的吓人,也许是因为难受,他的小胸口也在不安稳地起伏着。苏婵几乎一颗心都被死死揪住,只恨自己不能代他受这一份罪。   她心中酸涩难忍,这时有人将她手里的帕子拿开,轻轻道,“你去休息吧。我来。”   苏婵怔了怔,她没有动,心中酸涩的感觉更厉害了。   “都是我……”她自责道,眼眶热意翻涌,“是我没有看好辰儿……”   “不怪你。”高行修道,“那个黄大,我已经让杜齐处置了。”   苏婵抿了抿唇。黄大的下场不是她关注的东西,她现在只想让辰儿早点醒过来。   她眼神恍惚,怔怔看着眼前的高行修,他正半跪在床头,拿着温水浸湿的手帕轻轻擦着辰儿的脸和手,动作细致而又笨拙,显然他并不习惯这种行为。   她都忘了问他,是怎么出现在铺子里的,但现在这也不是她能在乎的东西了。她默默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落向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血口,还在往外低低渗着红,显然是新伤。   高行修却在这时侧了侧脸,看向她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顺着看过去,瞥了手背一眼,淡淡道,“无事。”   苏婵凑过去,又将手帕从他手中夺过来,“我来吧。”   她轻柔地擦拭着辰儿的额头,没有看他,声音淡淡的。   “架子上有伤药。你去吧。”   高行修听到这句,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直起身,盯了昏睡的辰儿和她好一会,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很久之后也没有再回来。   苏婵以为他走了,门扉却又再一次打开,一股药味充斥了进来,高行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他走到床边,示意苏婵将辰儿拖抱起来,然后他半跪下去,捏着汤匙,开始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药有些烫,他每舀一勺,便吹一下,然后再递到辰儿的唇边。可是辰儿昏迷不醒着,也失去了喝药的意识,他喂上十次,只有一两次他才能够张开嘴,剩下的汤药则是全部洒到了被子上。   苏婵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轻轻道,“还是我来吧。”   高行修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坚持,两人很快换了位置。   苏婵端着药碗,勺了一勺汤药,轻轻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再凑到辰儿唇边。她启开他的唇,耐心地在牙关处等待着,直到他终于张开了一丝缝隙,她便微微施了力,抵开唇齿,将药轻轻灌了进去。等他轻轻吞咽后,她又拿起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高行修托着辰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动作轻柔,灯光下映着的一张脸苍白又柔和。此刻的她很专注,眼里只有一个辰儿。   浓烈的汤药味,昏暗的烛光,温柔的女郎……遥远的回忆又在冲击着他的脑海,那些历久弥新的记忆又在此刻慢慢复苏。   他的目光微微恍然。   屋内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过了很久,一碗汤药终是见了底,高行修将辰儿慢慢放躺了下去,给他掖好了被褥。   苏婵起身,将药碗放了出去,回来后发现高行修还是半跪在地上,还在注视着苏落辰。她怔了怔,默默望了一会,没有选择再过去,而是悄无声息坐在了外间的软塌上。   兵荒马乱地过了这么一天,又累又渴,一旦放松了下来,腿上的疼痛才又清晰地传了过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痒的小腿,想要一探究竟伤口,手指刚放在裙上便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默默瞥了一眼安静的寝室。   寝室内一丝声息也无,她收回目光,顿了顿,默默掀起了裙子。   伤口有些红肿,像一条红色的蚯蚓一般盘桓在光洁的小腿上,血已经凝固了,在伤口边缘形成了一道厚厚的血痂。   她默默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弄的?”   苏婵一惊,抬头便看见了高行修正站在她背后,他不知何时从寝室里出来了,低头打量她小腿上的伤。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   苏婵将裙矩盖上,默默蜷缩了一下小腿,“……没事。”   背后很安静,他没有说话。   苏婵怔了怔,鬼使神差下,她咬了咬唇,又轻轻道,“就是白天的时候……被撞了一下。”   听到他冷酷的声音,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怕。她忍不住想到,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他这样说话了。   很快高行修已经来到了她的正面,他半跪下,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苏婵脸一红,连忙摆脱,“你别——”   他的力气攥的很大,根本容不得她抗拒。下一刻,他长指一动,已经掀开了她的裙子。 第85章 第 85 章   ◎很晚了◎   高行修看到苏婵腿上的伤, 他蹙了蹙眉,脸色沉下去。   他半跪在地上,又将她的裙矩往上卷,苏婵呼吸变得急促, 下意识便要阻止。   他终于停下, 低头看着她的腿, 开裂的伤口周围有了淤青, 在白皙的小腿上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主人粗心的忽略,它变得异常红肿,触目惊心。   他蹙了蹙眉, 没有说什么,想起她提过的架子上的伤药,他起身去取了来, 然后又跪到她身边, 开始给她上药。   修长的指尖微凉, 比药膏还要凉,落在肌肤上引起一阵微微的痒意。   苏婵默默咬着唇,有些羞赧, 有些难堪。她已经不是和他可以熟稔的关系,可是他此刻的举止和神色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然,这让她的抗拒也变得有些不识相。   她攥了攥手指,最终选择安静了下来。   无声无息的屋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药味弥漫在周围, 将两人隔绝在一个空间里。   他低垂着眼, 眉头微皱, 脸色看着有些冷。她注意到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处理,伤口还在向外低低渗着血。   他面无表情时,总是显得格外冷漠,蹙起眉头来,则更是令人感到心中发寒。淡淡的烛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凌厉的光影。她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目光落到他冷硬的下颌处,顺着凸起的喉结望下去。   那里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她不会忘记。   重伤之时,她曾经为他仔细地包扎过,她清楚他身上那一道道纵横的伤疤,意乱神迷时,她也曾经用手反复地摩挲过,总会换来他一声低喘,然后扶着她更加用力地攫取,混乱的光影中他的喉结滚动,成为一切堕落的开端。   苏婵蹙了蹙眉,将这些绮迤从脑海中挥走,突然又目光定住。   她看向他的领口。   领口起了一层线头,那是一件很破很旧的里衣,这种破烂的风格显然与尊贵的将军身份并不相符,可是她认出了领口上绣的一段松枝。   松枝料峭,挺拔俊逸,自有巍峨风骨。那是她临走时给他做的,那一身衣裳。   她没想到他竟还一直留着。   苏婵沉默着,久久盯着那一段松枝。   空气无形之间变得更加沉寂。良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高行修将绷带一层一层缠上之后,他放下她的腿,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撞。   苏婵正在静静盯着他,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怎么了?”   苏婵摇了摇头。   她轻轻道,“没什么。”   “……那个黄大?”   “他是黄四的哥哥。”高行修淡淡解释道,“后面他们一家人从西里搬来了江都,你能在这里碰见他,纯属巧合。”   苏婵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谢谢你。”片刻,她又轻轻道。   仔细一听,这个谢谢仿佛含着很多的含义。或许是因为黄四,或许是因为辰儿,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她自己。   高行修忽然心中涩痛。   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不用对我说这些。”   “是我该谢谢你,你将辰儿教养的很好。”他缓缓道,“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哭,也并不害怕。他才四岁,他很坚强。”   “是吗?”她慢慢道,微微笑了笑,像一朵苍白干涸的花,“他从小就很乖,但也很胆大……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高行修嗯了一声。   两人随即又不再开口说话。气氛又沉了下来。   片刻后,他起身,高大的身影蒙住她,苏婵忙抬头,听到他说,“我走了。”   “休息吧。”他淡淡道,“我明日再来。”   苏婵站起来时,他已经走出了门外。她站在门框,默默目送那一道月光下远去的高大黑影。   今夜的月亮真是凄清啊。这样想着,她关上了门。   苏婵轻轻走回到寝室,趴在辰儿床边,久久看着他的睡颜,她轻握起他的小手。   她忽然想起来,过去了这么久,她都忘了给他一口水喝。   .   苏婵衣不解带地陪了一夜,可是第二天早上辰儿还是没有醒过来。   苏婵又叫来了郎中,郎中把了脉,又给开了一幅新药方。奶奶听闻辰儿受了风寒,早已经忧心忡忡地过来照顾,苏婵在厨房里煮着药,阿翠也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铺子经过黄大这么一闹,恢复原样也要费一番周折。阿翠带着下人全力地恢复铺子,也不时抽出时间过来看看辰儿。   苏婵让她不要担心,又问铺子现在怎么样了。   阿翠听她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她脸色忽然变得很高兴,道,“铺子拾掇的很快,姐姐放心。多亏了昨日的那两个人,那个大黑脸,今天过来的比我们还早,不仅省了我们的力,还把那几个闹事的全部送进了官府。姐姐,那两个人,究竟是……?”   昨日铺子里兵荒马乱,她还要护着铺子,还要急急找人去报官,等到她顾得上苏婵和辰儿之后,她看见苏婵已经被一个黑衣男人护在了身后。那男人一脚踢远了那个闹事的妇人,三言两语就制住了场面,那气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这记性。”阿翠一拍脑门,“那个大黑脸还在外面等着呢,他说要见姐姐你。”   苏婵走到府外,杜齐正在等着她。   “苏姑娘。”杜齐躬身朝她行了一礼,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苏婵,都是一些药和补品,苏婵看了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她连忙推拒,“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将军现在有些事,晚点他会亲自过来。”杜齐道。   苏婵怔了怔,高行修当夜抱回辰儿之后,又连夜走了。今日又听到阿翠说的事,她心中微暖,轻轻道,“阿翠已经和我说了。多谢你们。”   “苏姑娘不要见外。这都是属下的职责。”杜齐恭敬道,“姑娘无事请回吧,照顾辰儿要紧。”   苏婵点了点头,与他礼貌地道别,转身就要进门。杜齐却又在这个时候叫住了她。   “苏姑娘不问问昨日发生了什么吗?”杜齐道。   “昨日将军赶过去之时,黄大正拿着刀要挟辰儿。”看到苏婵瞬间白了的脸色,他和缓了一下语气,又道,“不过将军很快便制住了他,为了护住怀里的辰儿,将军挨了黄大的一刀。”   苏婵想起昨夜看见的他手上的血。   “送回辰儿后,他又连夜去了黄大家一趟,白天又接着去了铺子,现在又去了官府,至今还未曾合眼……”杜齐犹豫道,“将军在边塞的五年里受过很重的伤,又因为疏漏不管,久而久之患上了很重的头疾和咳嗽,若是将军过来之后,请苏姑娘劝一下将军,让他切勿保重身体。”   他昨夜表现的都很自然,她没有听到他的一声咳嗽。   苏婵微微张着唇,没有说话,神色有些恍惚。   等到苏婵离去后,阿翠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从门里钻了出来。   “今日真是多谢你了。”阿翠看着站在门口还没有走的杜齐,讨好道,“我以前还以为你才是辰儿的爹,对你一直心存芥蒂,真是不好意思啊。”   杜齐古怪地看了一眼她,他将苏婵没要的包裹都塞到了她的怀里。   阿翠一一接下,笑吟吟道,“军爷大人有大量,你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问你个事呗。”阿翠道,“那个你的主子,是不是就是辰儿的爹啊?我听你叫他……将军?”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阿翠吐了吐舌头,“好吧。”   杜齐若有所思,久久看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你说,他们能和好如初吗?”   “啊?”阿翠好奇地问道,“你在说谁?”   “你在说他和姐姐吗?”阿翠托了托下巴,也望着空气,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可难说哦。谁知道呢。”   。   到了夜里,高行修如约而至。   他好像一天之内办了很多事,看起来风尘仆仆。苏婵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她移开目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高行修径直走到辰儿的床头,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脸,“好像烧退了些。”   苏婵走了过来,看着他,“药已经喂了,郎中说可能明天就会醒过来。”   “那就好。”高行修轻轻拍了拍辰儿的小脸。   苏婵看着他烛光下冷峻的侧脸,也许是在看着辰儿的缘故,他的目光此刻很温和。   她踌躇了片刻,开口道,“听杜将军说,你昨夜去了黄大家?”   高行修没有转头看她,望着辰儿的睡颜,淡淡嗯了一声。   “你……”苏婵忧心道。   “怎么?怕我会杀了他们?”高行修淡淡道,“要是辰儿死了,我要他们一家人偿命都不为过。”   他的语气淡淡的,苏婵不由得听得心中一寒,但是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贸然行事……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高行修突然笑了一声。   他目光还是落向辰儿,苏婵盯着他的侧脸,她看到他的薄唇微微扬了扬。   “没有怎么样。”高行修缓缓道,“只是让他们付出了一些相应的代价,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样。”   苏婵点了点头,但又怕他看不见,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很晚了。”她又看着他。   “你今夜……留在这里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高行修转过了头,他看着她。   苏婵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唇,有些微微不自然道,“也许辰儿醒过来之后,想要见你,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   “今夜我陪在辰儿身边,你去床上睡吧。”她说完便凑过来,想要给辰儿掖一掖被角。   下一刻肩头被人摁住,她抬头。   高行修俯身,他在静静凝着她。   “我在外面。你去床上睡吧。”他看着她,说完已经起身。   黑沉沉的眼睛攫取着她,她控制不住地望向他的眼睛,烛光映在他的眼底,像是起了一层波澜的碎银。 第86章 第 86 章   ◎她竟然还活着?◎   苏婵守在辰儿身边, 温柔地给他擦拭着额头。寝室内只剩下一盏烛光,一片寂静。   偶尔从寝室外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咳嗽,咳嗽声透过帘子传在寂静的夜里,似乎被主人极力地忍耐着。   良久之后, 外面的声息安静了, 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苏婵久久看着沉睡中的辰儿, 抬起长指, 一寸一寸描摹他的眉眼, 看着他酷似他的眉眼,她的思绪恍惚,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外面。   安静的夜里没有一丝声息, 她给辰儿掖好被角,轻轻掀起帘子,从寝室里走出去。   不远处的烛光下, 高行修静静坐在软席上, 抱着手臂睡着了, 高大的身形微微低垂,他的背影看上去安静而又孤寂。   苏婵盯了他一会,踌躇片刻, 转身又去拿了一条毯子,掀起帘子,朝他轻轻走了过去。   她弯下身,将毯子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闭着眼的面容一丝波动也无,显然是陷入了沉睡,她盯着他安静的眉眼, 鬼使神差下, 她没有立刻起身。   他的面容冷峻, 和辰儿极其相似的五官,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锋棱的质感,即使是在睡梦里,男人也蹙着眉头,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舒展开眉头的样子,实在是很少。   她凝着他的脸。五年的磨砺让他的眉宇多了几分凛冽的风霜,肌肤略微粗糙,也变得黑了,仔细一看,鬓角周围还有很多细小的伤痕,但是依旧俊美,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孤和韧。   看着这张总是出现在梦中的脸,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苍白的脸色被血染红,双眼紧紧闭着,他躺在地上,分明是虚弱的不能再虚弱,她却仿佛透过了他的躯体,看到了他不屈的野性。   她没有犹豫地,就这样将他带回了家。   如果没有发生以后这些事,如果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她想她还是会做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决定。她对他说过后悔救了他,但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有些事冥冥之中或许已经注定,就像她明明不该救,却还是救了,明明不该爱……却还是动了心。   高行修。   这五年里,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吧。   五年之后,你突然不期而至,是又想干什么呢?   苏婵一动不动,有些悲伤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些话,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我真的还能,再相信你吗?   眼前的男人眼睫突然一动,下一刻,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   苏婵脸色一僵,下意识便要往后退,他黑沉沉的眼睛攫取着她,里面没有一丝初醒的恍惚和倦怠,在烛光下闪过一道雪亮的暗光。他直起身,长臂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臂。   毯子从他的肩膀落了下来,苏婵双眼飘忽,突然感觉有些热,一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只得迎着他的注视,将嘴里的话说完,“夜里有些冷,所以……”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谢谢。”   他松开了她,下一刻,男人朝她俯身。   高大的阴影罩了下来,苏婵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都觉得钉住了。   他的脸离她咫尺之近,呼吸打在她的鼻端,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分辨不出此刻的呼吸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她跌近他黑沉沉的眼底,他高挺的鼻尖似乎就要贴上了她,还有鼻尖之下的唇。   鬓角一阵窸窣的触感,他的长指拂去了上面不知什么东西,然后下一刻,他往后撤离,离开了她。   仿佛重见天日了一样,苏婵眨了眨眼,觉得呼吸又再次顺畅了起来。   她游移着目光,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寝室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两人同时听到了动静,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起身,高行修将她扶了起来,两人脚步很快地走进寝室。   是苏落辰醒了。孩子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刚刚还失落于身边空无一人,转眼之间便看见两个人同时冲了进来,脸上俱是挂着担忧的神色,他心里暖暖的,孤独感烟消云散。   他甜甜唤道,“阿娘。”   苏婵跪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双手温柔地贴在他的脸颊上,“辰儿,终于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辰儿摇了摇头,乖巧道,“阿娘别担心,我没事了。”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一眼站在苏婵身后的男人。   他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轻轻道,“……阿爹。”   高行修怔了怔,他看了一眼苏婵。   苏婵背对着他,跪在床头,她似乎此刻的心思全放在辰儿身上,没有反应。   高行修收回目光,他看着辰儿,对他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来到他的身边,坐在了床边。   苏落辰看了看眼前泪眼朦胧的苏婵,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高行修,他默默伸出了小手,一手牵住了一个。   他退烧的小脸依旧红扑扑的,小手攥的紧紧的,但是他笑的很满足,还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高行修摸了摸他汗涔涔的额发,低头温和道,“辰儿,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简短的这几个字,苏婵却更加想哭了。   “嗯。我会快点好起来的。”辰儿乖巧道。   “好了,睡吧辰儿。”苏婵柔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们会在这里陪着你。”   “会吗?”辰儿问道,“阿娘说话算数。”   “会。”苏婵忍下心酸,强笑道,“阿娘何时骗过你。等你明天睁开眼,你还会看到阿爹和阿娘。”   “好。”辰儿放下心,安然地再次闭上了眼。   可是他的小手还是将他们两人的手指握的紧紧的,为了不吵到他休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挣开,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生生挨了一夜。   索性苏落辰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久,等到晨曦投来第一束光时,他睁开了眼,看到候在他身边的两位时,他才知道昨天自己恍惚做的梦竟然是真的,阿娘和阿爹真的都在他的身边。   他嘴角上翘,喝药的时候一反常态乖乖的,一点都没有叫苦。   “阿爹要和我们一起用早膳吗?”喝完了高行修手里的药,苏落辰巴巴地望着坐在床头的苏婵。   苏婵怔了一怔,犹豫地看了一眼高行修,显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了。阿爹还有事。”高行修道,“晚点再来看你。”   辰儿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失落。   “好好把身子养好,不要再让阿娘辛苦,知道吗?”高行修摸了摸他的头。   “嗯。我很乖的。”辰儿强调道。   “好。”高行修温和道。   苏婵起身将他送出门外。   她盯着他的侧脸,想了想,开口道,“你以后可以见辰儿。以辰儿爹的身份。”   “但是其他的,不行。”她轻轻道,像是试图能够得到他的理解,“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高行修转头看着她,如她所期待的一样,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平静,“好。”   倒是苏婵怔了怔。她没有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直接。   “我走了。你保重。”   苏婵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苏落辰正坐在床头,见她回来,他抬头看她,“阿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她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因为阿爹有自己的生活。”   苏落辰问道,“是不是阿爹以后会娶新的娘子,然后有新的孩子?”   苏婵怔了怔。   片刻后,她轻轻道,“或许。”   “……我不喜欢。”苏落辰皱了皱眉,闷闷道,“辰儿想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苏婵笑了笑,点了点他皱起的小鼻子,“你想他了,他就会来看你。他还是你的阿爹啊。”   “而且,就算阿爹怎么样,但阿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   高行修还是每天傍晚时分赶来,然后入夜了之后便离去。   两人都默契地决口不问苏落辰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耐心地等待着他慢慢康复,而苏落辰虽然对高行修每一天的短暂温存而心怀失落,但还是每天都兴致勃勃地盼着他到来。   “阿爹好厉害的,几下子就打倒了好几个人。我想向阿爹学武,这样我也能打坏人了。”   “长大了之后,我要变成像阿爹一样的人。”某一天夜里,辰儿挥舞着肉肉的小拳头,兴奋道。   一旁的苏婵听到了这句话,她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抿了抿唇,心绪突然有些复杂。   第二天到来的高行修听到了这话,他倒是神色如常,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好,等你好起来之后,阿爹教你。”   他似乎在这里没有住所,每一天都看上去像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看上去有些疲惫。苏婵很想问他每天都是从哪里过来的,但是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一天一天精心的照顾之下,苏落辰逐渐好了起来,他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门口等着高行修的到来。   他每天都会给他变着法地带好吃的,还会教给他很多东西,虽然他的话比阿娘还要少,也不像阿翠姐姐那样逗他发笑,但是苏落辰就是很亲近他。   但是这一次,在门口他并没有等到高行修,而是另一个俊逸的叔叔。   长得很俊的叔叔蹲下身来,微笑地看着他,“你是苏落辰吧?”   “我是李怀玉。是你阿娘的朋友。”   .   五年之后,李怀玉和苏婵再次相遇在江南。   一别数年,两人中间隔了太多的时光,太多的隔阂让他们变得不再如同往昔,如今他们再次重遇在江南,于清风中,两人微微一笑,尽是一切在不言中。   两人坐在院中,苏落辰蹦蹦跳跳的,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他不知道这个好看的叔叔又是从哪里来的,但是看阿娘对他的态度,像是确实很熟稔的样子。   “辰儿很可爱。”李怀玉微笑地看着辰儿,“阿婵,你这些年辛苦了。”   “听说这五年,你跟着他去了边塞。”苏婵注视着他,“你看起来变了很多。”   “你也变了很多。”李怀玉道,“如今该称呼你一句老板娘了吧?说真的,我很为你感到高兴,你终于可以靠你喜欢的刺绣养活自己了,你的阿娘肯定会很为你感到高兴。”   “每个人都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我们都是要往前看的。”苏婵道。   “那你想好以后了吗?”李怀玉道,“阿婵,无论你想要如何,我都是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怀玉。”苏婵看着他,认真道。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无论你的母亲和妹妹如何,但我从没有怪过你……我一直都是感谢你的。你带给我的,我永远感激。”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终于在彼此释怀的目光中和解。   “公主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能幸福。”   李怀玉怔了怔,清俊的脸上少见得拂过了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我想,我该把它还给你。”   苏婵目光落下来,是那张绣着竹子的手帕。   她接了过来,看着帕子,轻轻笑了笑。   “京城还有事,我明日便回了。我会经常来看辰儿的。另外。”他停了停,又缓缓道,“关于一些事,我想问问你。”   .   高行修来到的时候,苏婵正站在门外,她在送别李怀玉,她脸上的笑容很温和。高行修站在远远的一处,脚步停住。   他静静盯着她微笑的侧脸。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微风的小巷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过了会,他转过身,默默地离开了。   “这个李叔叔长得真好看,他真的是阿娘的朋友?”一回到院子里,辰儿高兴道,“他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苏婵刮了刮他的鼻子。   想起李怀玉刚才的话,她莫名又觉得沉重起来,她默了默,将不安的心绪抛开,笑道,“他很喜欢你。”   辰儿大大的点了点头,不过在他的心里当然是阿爹最好看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阿爹今天没有来呢。”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   阿婵怔了怔,她看了看逐渐黑下去的天色,没有说话。   她拍了拍辰儿的小身子,以作安慰。   阿娘说过阿爹很忙,让他不要老是缠着他。他不知道的是,苏婵是在让他试着习惯分别。   “半个月后就是花灯节了。辰儿想邀请阿爹和我们一起,好不好?”辰儿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苏婵。   苏婵摸着他的头,眼睛像是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她轻轻道,“好啊……”   .   京城。   李怀素接到了小厮的信笺,她大惊失色,拍案而起。   ——苏婵,她竟然还活着?   李怀素被这个消息搞的寝食难安,越想越难受,就像是胃里隔了一块石头,越想越难以下咽。   江都和京城山高皇帝远,她知道现在的苏婵对她毫无威胁,可是高行修也在那里。   摆明了就是想要她把再接回来。   而且听说她还有了一个儿子,一旦母凭子贵……怕不是日后更加难缠。   她越想越不安,于是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以想念老宅子为缘由,撇下了李怀玉,带着李母轻装简行回到了西里。   回到了西里,曾经那一座陪伴了她十几年,如今灰头土脸的老宅子令她感到厌弃,她嫌恶地看了一眼,连踏进去都懒得踏进去。   想起了什么,她脸色一变。   安置好了李母后,她一个人走到后巷,悄悄去了苏婵的老家。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五章内正文完结 第87章 第 87 章   ◎别戴了。◎   从万华楼回来之后到现在, 李怀素还是会不断梦到苏大临死时的样子。   安荣王随意一挥便处置了他,让她再次明白了权力的参差。婚礼那日,高行修差一点就杀死了她哥哥李怀玉,而安荣王亦是轻描淡写吩咐了几句, 就让苏大死在了花灯节的当夜。   这些站在权力之巅的人, 他们这些百姓的命, 在他们眼里无非就是草芥。   如果不算上后来被她推到井里的侍女的话, 苏大算是她面临死亡最近的人。面对苏大, 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愧疚之心的,可是那又怎么样。   安荣王想要杀他,她不可能救的了他。   她第一次那么近的直面真正的死亡, 苏大求生时那绝望和祈求的神色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无法安眠。当她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她反而觉得舒心了, 心里没有了任何的负罪感。   夕阳西下, 李怀素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苏家宅子, 烧着手里的纸钱。   她心里甚至有些怨恨苏大,若不是他死在了她面前,她或许不会明白一些道理, 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这样想着,口中念念有词,默默道,“苏大,害死你的是安荣王,可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 你可千万不要找我的麻烦。”   她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高行修。   夕阳像是一碗打翻了的红汤, 远远的山坡上似乎伫立着一道拔高的身影,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似的,揉了揉眼,又再次看了一遍。   她眼睛一动不动,鬼使神差下,慢慢朝那人走了过去。   高行修的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李怀素睁大了双眼,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她曾经费尽了心思,有意无意地找机会与他相遇,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她与他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然后又是战乱,他远走京城,五年都没有回来,回来之后,她也总是见不到他。   这五年里,李母一直催她嫁人,给她相看了多少的贵族豪绅,可是她一个也瞧不上,因为她已经见到了最好的男人。   在那片西里盛开的桃花林,那许多年前的惊鸿一面,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有的时候李怀素都在想,自己苦苦等这五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冷漠与忽视,也明白真的与他携手的话,必定会度过重重的挫折与考验。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五年的日子里,她对高行修的想念,随着时间的堆积日久弥新,她根本无法停止自己不去想他。   他的爱只给了一个人,一个叫苏婵的女人,可是她却一次次地逃离他、欺骗他,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她苦苦求不得的东西,苏婵却弃如敝履。她到底凭什么?   隔了这么多年,李怀素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西里重逢。   她想告诉高行修,她除了他,谁也不想嫁。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她对他的心,比苏婵好一万倍。   苏婵能够得到的东西,而自己,又为什么不能有?   李怀素悲伤又痴迷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将军。”   高行修侧过脸,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的神色和第一次时一般冷漠。   他刚才似乎是在想事情,若不是李怀素主动过来搭讪,他或许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她。   高行修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面色微微沉下去。   看到李怀素,他便能想到她的哥哥,想到她的哥哥,然后苏婵送别李怀玉时的微笑又从脑海浮现了出来。   他实在没什么好心绪见到这对兄妹。   “你为何在这里?”高行修凉凉问她。   “来陪母亲回老家看一看。”听到他的主动关心,李怀素简直喜不自胜,声音都在微微打颤,“将军又是为何在这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将军……想来是缘分。”   李怀玉既然在江都,那么她能出现在西里也不奇怪。高行修默默想着,懒得回应她。   “将军,能否近一步说话。”   “不必了。”高行修一口回绝,“你有事吗?”   李怀素被他毫不留情地阻止,当下想要迈近一步的脚步生生顿住,她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很快便重新恢复了自然,道,“……好。”   “其实……奴家是有一事,想与将军商量。”   “素来听闻高府门第严苛,但既然有了纳妾的先例,想必以后也不会将它太当回事。将军离开京城五年,期间错过了很多京城的风起云涌,奴家这五年里一直待在京城,对京城的大小事也祥知一二,如若将军不嫌弃的话……”   高行修打断她,冷冷道,“你要自荐为妾?”   看着李怀素低下头去,他心中冷笑,缓缓道,“李怀玉自诩清风霁月一辈子,你却与他毕生所求相差甚远。”   这句话几乎是指明了骂人了。李怀素默默忍下,笑道,“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若真心心爱一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妻妾名分的。我自知无颜当得了高府的正妻,但是我也绝不像别的妾一般百无一用,我会为高府助一份力,我会让将军看到我的价值……我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   高行修冷笑一声。   他怎么听不出来她的指桑骂槐,想到此语气更加冷了下去,“我对你无半分意,不必费力了。”   “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   “能入我高府的女人,不是看她价值几何,而是看我的心意几何。”   他缓缓道,“我还从不曾想要女人为我去做什么事,以后也不会需要。”   “你走吧。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李怀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才反复斟酌的这些话,她已经是下了最大的廉耻心才说出口的,可是还是被他如此冷漠地挡了回来,她死死立在原地没有动。   “安荣王之死,将军当真什么也没有做吗?”她直直看他。   高行修眼中寒光一现,目光一瞬间攫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但被他这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一盯,李怀素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强压下恐惧,镇静道,“安荣王的死,陛下可是从来没有放弃过查明这件事,一旦被陛下知晓原委,将军清楚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我帮你。将军。”李怀素道,“我那天什么都没有看见。让我帮你。”   .   李怀素已经走了,高行修还站在原地。   他负手而立,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齐悄无声息从他身后出现,跪在高行修的背后。   他手中捧了一堆纸灰,是在苏婵家门口发现的,他呈给高行修看。   “去好好查一查万华楼。”高行修冷冷吩咐道。   “另外。查一查李怀素,与安荣王之间的关系。”   .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终于来了。   苏婵将苏落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着他出了门。   苏落辰今日穿了一身新裁的新衣,戴了个小瓜皮帽,整个人就像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一样。他被苏婵牵着手,兴高采烈地走在人流中。   “阿爹怎么还没有来啊?”他忍不住问道。   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三遍了,苏婵无奈地弯了弯唇角,“阿爹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吗?他会来的。”   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这一点上,苏婵从来不会错信他。   避免人多眼杂,苏婵今日戴了一个帷帽,花灯节人满为患,她将辰儿仔细地护在身边,以免教他被别人撞到。   小孩子好奇心重,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想要看一看尝一尝。   苏婵怜爱又头疼的护着他,一路给他买了很多好吃,她的怀里也满满的塞着给他买的零嘴。   “听阿翠姐姐说,京城的花灯节比这里的更盛大,好吃的东西也更多!”辰儿向往道,“阿娘什么时候带到我去京城啊!”   阿婵脚步一顿。   “阿爹不是在京城吗?他什么时候把我们接过去啊。”天真的辰儿还在问。   拥挤的人群里,苏婵将辰儿突然拉到偏僻的一处角落,她俯下身,对他道,“我们不去,我们就在江都。阿娘说了,阿爹有自己的生活,他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你,这样就好。辰儿要懂事。”   她心一硬,又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让阿爹来见你了。”   辰儿吓了一跳,忙道,“阿娘,我不说了,不说了。”   阿婵见他如此懂事,不由得又一阵心酸,她将他重新拉回巷道,正巧碰到舞龙的队伍大张旗鼓地过来,人群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他们被挤得连连后退。   苏婵把辰儿紧紧护在身边,这时感到肩膀被人一覆,有人扯过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护在怀里。   喧嚣的声浪里,苏婵仿佛听到了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人流随着舞龙逐渐远去,苏婵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高行修,他也正在看着她。   “阿爹!”辰儿惊喜道,“你终于来了。”   高行修移开视线,俯下身,摸了摸朝他扑过来的辰儿的头,他变戏法地将一包杏仁酥放在了他手里。   “前面有好玩的,阿爹阿娘,我们去看看!”辰儿开心地抱着杏仁酥,指着前面叫道。   高行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苏婵,他想了想,长指一动,将她的帷帽摘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光亮里,苏婵怔怔看着他。   “别戴了。”他温和道。   “放心,今夜不会有事的。”   “是糖画!”三人走到前面,辰儿指了指小摊上精美的糖画。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回身看着仿佛有些愣愣的苏婵,道,“阿娘,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碎成两半的糖,是不可能再恢复原状的吗?辰儿现在想到了一个别的好办法。”   高行修瞥了苏婵一眼。   苏婵不敢去看身边的高行修,她感到尴尬无比,只能顺着他问道,“是什么呀?”   “变成糖画就可以了!”辰儿指了指一支支栩栩如生的糖画,“你看!是不是更漂亮!更好吃了!”   苏婵面面相觑,她抿了抿唇。   “烟花——放烟花了——”   “好漂亮——”   “阿爹阿娘快看!”辰儿听到了旁边人的声音,也举起了小手,冲着天幕叫道,“是烟花——”   苏婵和高行修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烟花在他们身后绽放。 第88章 第 88 章   ◎你不要再逼我了……◎   李怀素和李母这段日子在西里也并不好过。   李母自从得了中风之后, 白天清醒,晚上疯癫,本来这些年经过李怀玉为她东奔西走地找大夫,她的病症已经好了差不多了, 但是自打来到京城再次见到高行修之后, 她又开始发起了疯。而且比之前更加严重。   谁也不知道李母在那一年的那一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是从此之后高行修便成了她一生的梦魇。每每提到这个名字, 便是听到, 她便开始发疯。   李母坐在李家老宅子的廊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趣事似的,她又开始拍着手嘿嘿的笑, 身边的丫鬟似乎早已经习惯她这样,安静地侍候在左右。   有一个刚来李府不久的小丫鬟跟在旁边,她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了, 她歪了歪头, 忍不住悄悄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傻子。”她低声道。   这个时候门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李怀素怒气冲冲地直接冲了出来, 直接是用跑的来到了小丫鬟身边,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你说什么!”   小丫鬟被这火辣辣的一巴掌扇的当下便口吐鲜血, 不过她也顾不得擦了,急忙跪了下来,“姑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李怀素死死盯着她,撕扯着她的头发,逼她抬起头直视她,“你再说一遍, 你刚才说什么?”   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小丫鬟疼的一张脸都白了,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乱说了!求求姑娘饶了奴婢!”   李怀素寸步不移地盯着小丫鬟。小丫鬟刚来到府上,早就听说过李府里的李姑娘不好惹,如今被她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觉得简直都在发毛。   李怀素松开了她的头发,有一缕发被她硬生生地扯断,飘到了地上。   “你这张脸倒是生的好。”她看着小丫鬟,悠悠道,“想必在李府的时候,背着我,没少往我哥哥院里偷偷去吧。”   小丫鬟闻言,似是被说中心事,一张脸简直吓得面如金纸,“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没有……”李怀素冷冷看她,简直像是把她钉在地上一样,“你这种贱人的心思,我可太清楚了。表面上恭顺的很,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不要脸,想做那飞上枝头的美梦……凭着这幅姿色,你觉得一定会得到我哥哥的青睐,是不是?可惜你想错了。”   “一个贱人而已,就算长得再美,也永远是个贱人。而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不识抬举的贱人。”   “来人。”李怀素冷冷吩咐道,“把她的脸刮花了,拿着卖身契卖到妓院里。”   一张脸对女子来说太过重要,毁了脸,那便是毁去了半条命,要是再落到以色侍人的妓院,那便是死都不如。小丫鬟简直魂飞魄散,痛哭流涕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很快她便被前来的两个家丁拖走,凄厉的求饶声响了一路,旁边的丫鬟们简直不寒而栗,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偏偏李母还在一片哭叫声里拍手叫好。   “好啊……好啊……死人了……杀人啦……”   “怀玉中榜了……怀玉成探花郎了……”她在胡言乱语着。   李怀素忍无可忍,一把将大笑的李母扯了起来。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娘!”她又将她狠狠推开,恶狠狠道,“要不是你丢人,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何至于拖到今天?都是你们害了我,都是你们害了我!”   “哥哥不为我筹谋,你也百无一用,我为李家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你们便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对我的,我受够了,我简直受够了……”   她已经失去了贞洁,失去了良心,失去了一切……她辛辛苦苦走到现在,期间风霜艰辛百般尝,才过上了这样的日子,然而却是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高行修……高行修……”她咬牙切齿,这三个字萦绕在嘴边,心中简直又爱又恨。   李母听到高行修这个名字,脸色飞快变色,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发出像公鸭一般粗嘎的古怪声音,倒在地上不断往后退,看着李怀素犹如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别杀我……别杀我……”李母不断求饶,她好像是吓怕了胆,竟然朝李怀素连连磕起了头。   “你就哭吧,求吧,你这无用的废物。”李怀素冷眼瞧她,李母这样的狼狈样已经唤不起她的一丝怜悯,“反正你的心里只有我那好哥哥,我又凭什么好吃好喝地管着你。来人,把她关起来,今天谁也不许给她吃的喝的,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装疯,还是真疯。”   说完这些她便走了,无论李母怎么哭怎么求,她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   花灯节结束之后,苏婵带着苏落辰,两个人回了西里。   以及苏大的骨灰盒。   苏婵告诉过苏落辰,盒子里面装的是外祖父。小孩子虽不懂,但是心思纯良,苏落辰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磕了摔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巷尾,苏婵将苏落辰抱下马,两人站在苏宅门前。   “这就是阿娘以前住过的老房子吗?”苏落辰问道。   苏婵愣愣站在门前,一时半会忘了回他。   这里确实是以前的苏宅没错,可是与她想象的却截然不同,多年不曾回来,她以为苏宅该是一片破败不堪,可是眼前的苏宅完全不是这样。   它焕然一新,庭院里没有一点杂草,虽简陋却处处干净整齐,光透过门外就能够看的出来,它被人精心地打理过。   苏婵怔怔地站在门外看了很久,这才动手打开门扉,将苏落辰带了进去。   庭院里,苏落辰坐在干干净净的石凳上玩手指,看着苏婵弯腰拿着一把铁锹,在槐树底下刨了一个坑,然后她捧着苏大的骨灰盒,看了许久,将它郑重地放了进去。   苏落辰又看到她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了几坛酒。   “咦?”他好奇道,“哪里来的酒?”   苏婵将女儿红放到了石桌上,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是外祖母以前酿的。”   “都放了这么久了,不会坏掉吗?”辰儿可爱地皱了皱鼻子。   苏婵忍不住笑了笑,“不会坏,只会越来越香。”   “这是以前阿娘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苏婵抱着辰儿,怀念地看着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曾经这里还有一条很听话的黄狗,它叫大青……”   她一点一点地跟他讲着以前的故事。   微风吹拂,小院里一片静谧的美好。她讲了很久,辰儿也乖乖听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经过了一天的舟车劳顿,辰儿不胜精力,窝在她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苏婵将辰儿抱回了屋里,铺上干净的被褥,将他轻轻放了上去。   她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月光透过窗牖照了进来,她仰头看着头顶皎洁的月光。   庭院里一片静悄悄,苏婵轻轻打开了门,从屋里走出来,她来到庭院,坐在了石桌前。   今夜有月色陪伴着她,她静静吹了一会风,打开了桌上的那瓶女儿红。   酒香一下子浓郁地飘了出来,她走进屋里,准备拿一个碗。   她将碗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出来。   她走出屋子,坐在桌前,开始自饮自斟。   阿娘的酿酒手艺自是没得挑,她还一直没有来得及好好品尝。但她对这味道并不陌生。   阿娘擅长很多东西,也教给了她很多东西,是她让她学会了很多道理,她自觉永远无法与她相比。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了肚,苏婵醉眼朦胧,开始觉得有些头脑发沉,她歪了一下头,撑起手托了托脑袋。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坐在了她身边。   苏婵半眯着眼看着他。   她丝毫没有流露出惊吓,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来人,而来人也很沉默,他看上去一贯都是很沉默深沉的。   苏婵勾起唇,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高行修勾住她手里的碗,手指轻轻往外一拨,“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苏婵难得执拗,“可我还想喝。”   对面沉默了一会,似乎是低低叹了一声。   “好吧。”   他妥协道,“我陪你喝。”   他给自己也倒满了酒,与她手里的碗碰了碰,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地饮酒。   过了一会,对面传来砰的一声响,高行修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酒量……明知如此,还非要逞强。   他放下酒碗,走过去,摇了摇趴在桌上的苏婵,“阿婵,醒一醒。”   半晌之后,苏婵艰难地抬起头,她涣散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仔细地辨认他是谁。   “高行修……”   高行修低低嗯了一声。   “我不回京城,不回高府……”她说的很慢,有些含糊不清,“你想来的时候,就来看看我们,不来的话,也不必告知,我们娘俩可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低低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高行修低身看她,轻轻道,“好。不回。”   “你总是在逼我……”苏婵深深埋着脸,她的声音听上去委屈巴巴。   高行修没有说话,心中缓缓升起一抹钝痛。   “不会再逼你了。”良久,他苦涩道。   一阵恶心感突然涌了上来,苏婵猛地抬起头,她弯下身,胃里一阵翻涌。   “是不是难受?”高行修揽住她的腰身,以防她从石凳上跌下去,他密切地关注她,不住给她轻轻拍着背。   苏婵不住地摇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想吐就吐出来。”高行修不住安抚着她。   感受到怀中人干呕了一下,高行修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吐出来,可是她却闭上了眼,头一歪,飞快地跌睡了过去。   高行修愣了愣,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屋里。   他简单给她擦了一下脸,又喂给了她半碗水,将她放躺到床上,给她捏好了被子。然后直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   理智告诉他应该他应该抽身离去,可是他还是停在床头没有动,久久无声地凝着她的睡颜。他俯下身。   犹豫了很久之后,他垂下脸,还是轻轻吻了吻她。   唇瓣贴在唇瓣上,像涟漪拂过水面,这一吻一触即离。他拂了拂她的眉眼,温柔道,“睡吧。”   .   第二天,苏婵在酒意中醒来,她揉了揉有些痛的头,就看见辰儿趴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阿娘,又睡懒觉。”   苏婵抱歉地看了看他,忙起身下床,全身因为昨夜的嗜酒还有些软绵绵,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使不上什么力气。   她想去给辰儿准备早饭,辰儿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阿娘,里面有醒酒汤,你去喝。”   苏婵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辰儿吐了吐舌头,“辰儿什么也不知道。”说完便调皮地跑开了。   苏婵有些晃神地用完了早膳,还是决定带着辰儿出门一趟。她直接去了高行修曾经在西里置办的那一处宅邸。   果然,杜齐早已候在了外面,看到了苏婵,他点了点头,“苏姑娘,将军在里面。”   苏婵抿了抿唇,带着辰儿走了进去。   “阿娘,这里好大!”辰儿惊呼道,眼花缭乱地看着眼前的亭台楼榭。   苏婵心事重重,让辰儿在外面等她,然后她一个人进了书房。   “高行修,你究竟要干什么?”苏婵盯着书房里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直接道,“谁让你住在西里的?”   高行修转过身,看她,“你昨夜不是早已经知道,是我了吗?”   苏婵怔了怔,目光微变,她咬了咬唇,道,“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住在了这里……”   高行修嗯了一声,又换了一个话题,平和道,“留下来用午膳吧。”   “我昨夜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苏婵看着他。   高行修顿了顿,片刻后,他道,“没有。”   苏婵心里松了口气,当下便要离开,语气不是很好,“你住不住在这里,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和辰儿要走了。将军自便。”   她打开了门,辰儿就等在门前,兴高采烈地往她身后看,“阿爹!”   高行修弯下腰,将扑过来的辰儿抱在了怀里。   “这是阿爹的宅子,好大!”辰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我能和阿娘在这里住一晚吗?”   高行修微笑,“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话毕,他抱着辰儿,看了她一眼,“辰儿说想要留在这里。”   苏婵抿了抿唇,无可奈何。   苏宅寒酸,习惯了舒服日子的辰儿自然住不习惯,住在高行修的府邸就不想走了,苏婵也不想委屈了他,于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央求下,她的防线一再被打破。   等辰儿在西里玩够了,她就准备带着他回去江都。这段日子她白天带着辰儿出门游玩,晚上便带着他回府邸休憩,高行修倒是很有眼色,这几天没有太来打搅他们。   又是一个夜,苏婵将辰儿哄入睡了,自己也随之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个人在叫她。   她睁开眼,高行修坐在床头,他正看着她。   苏婵从床上坐起,点亮了烛火,心中犹疑,“怎么了?”   “京城有变,我要马上赶回去。”高行修轻轻道,“出发之前,我想来看看你。”   苏婵没说话。   他握住她的手,将一个冰冷的物件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个,还给你。”   苏婵低头一看,是那把熟悉的匕首。   五年之前,这把匕首形影不离地陪伴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它有着一定的感情。无形之间,它似乎也成为了她与高行修之间羁绊的符号。   她盯着手里的匕首,目光有些复杂。   “府里的人随你遣用,回江都的路上保护好自己。”高行修起身离开,“我走了。你睡吧。”   苏婵表情有些怔忪,仿佛还沉浸在他刚刚留下的话里。   她心中一顿,突然跳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或许不会回来了。   高行修一路出了府邸,翻身上了马,杜齐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的神色均是肃穆。   两人刚要策马离开,一道脚步声匆匆传来,似乎带着些急促。   “等一下——”   高行修猛地勒住缰绳,回头看向来人。   也许是跑的太快,苏婵一张小脸仍是红红的,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双眼睛在夜色下却是亮的惊人。   她停在他几步之外,仰头看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的圆月。   “今夜的月亮是圆的。”她对他笑了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好兆头。”   高行修静静俯视着伫立在月色下的人儿。   如此芊薄,又是如此美丽,皎洁的月色将她的身影映得更加温柔,连娓娓轻缓的声音此刻都令他无比动容。   他看着她,冷肃的神色缓和了几许,朝她点了点头。   不需要其他的言语,他转身上了马,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第89章 第 89 章   ◎我们留在这里等阿爹回来吧◎   殿内一片死寂, 殿外金戈铁马。   黄金台上横卧着一地的尸体,有利器钝入肌肉的声音,鲜血顺着刀尖汩汩流下,淋漓了一地。   “太子在此, 陛下何在?”   殿外护驾的侍卫纷纷前来阻挡, 再一次被太子身边的亲兵杀死。   太子仰头望向宫殿, 脸上还染着崩溅的血, 大声道, “父皇如今安在?儿臣今日前来相见。”   殿门大开,一名女子踏着殿外的尸体走出了殿门,华衣猎猎, 如同泣血牡丹,正是陆琳琅。   她居高临下,冷冷俯视他,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父皇尚未归天, 太子就在这里兵戎相见,是当父皇死了吗?”   太子冷笑,丝毫不惧道, “我乃东宫储君,是大齐未来的君王。父皇龙体欠安,可为何过了这么久,仍不将即位诏书传给我?难道父皇真的要将这大齐的天下交给一个罪妃之子吗?”   “儿臣要面见陛下!儿臣有话要当面和父皇讲!”   陆琳琅手持长剑,长臂一横,横眉冷对, “陆之谦, 你这是在逼宫吗?你再敢踏入殿内一步!”   太子丝毫不管她的呵斥, 朝挡在他身前的亲卫扬声道,“众将士,进殿——”   流水一般的亲卫随即席卷了殿门,陆琳琅手持长剑,依旧寸步不让,她纤细的身影在寒衣铁甲的人群中显得分外单薄,但是她的声音又是如此亢厉,“你们皆是大齐的子民,父皇一日未殁,你们便是父皇的臣子,你们是要造反吗——你们可知这其中的后果,为了一场愚蠢的罪行,你们将会付出无与伦比的代价,你们将会永远的家破人亡,子为奴,妻为妓,永世不得翻身——”   有前进的士兵开始犹豫不决,明显是被她的话吓住了。   陆琳琅目光如炬,“你们可是想好了,现在放下你们手里的兵器,朝廷自会对你们宽恕——”   “你们不要听她的——”太子道,“自古成王败寇,我才是大齐未来的主,只要你们助我,你们都会是功在千秋的勇士,赏千金,封万户——”   士兵又是一阵嘈乱,人群仿佛再次被重新振奋了一样,很快响起一阵阵高亢的叫喊,他们再次涌向殿内。   又是一阵轰轰隆隆的响声从远方传来,如同乌云压境,然后下一刻,密雨一般的箭矢纷纷扬扬地射了过来,士兵们纷纷倒下,很快兵败如山倒的大殿石阶再次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首。   又一批将士们高喊着冲了进来,头顶高举着绣着高字的殅旗,大批兵马乌泱泱地冲了进来,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殿前,瞬间控制了局面。燕王骑着高头骏马,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太子意欲逼宫,随本王护驾——”   身边朝她冲过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陆琳琅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她神色平静,强忍下来自内心的惊惧,身边想要朝她发起攻击的一个士兵在这时猛地一僵,倒在了她的身前。   一只箭矢穿透了他的胸口,陆琳琅双目失神,顺着倒在她眼前的士兵缓缓看了过去。   高行修手持长弓,骑在高头大马上,他面色沉肃,大声道,“保护公主殿下,随我一起勤反贼,护陛下——”   “勤反贼,护陛下——”声音铿锵不绝。   厮杀声漫天遍地地响彻在陆琳琅的耳边,陆琳琅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跪在了殿前一地的尸首上。   她的衣裙上已经沾上了血,身上不知何时也划上了伤口,可是她却好似丝毫感受不到痛似的,她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都在这一刻用完了,她放心地跪在了地上,闭上了眼。   良久后,厮杀声仿佛小了那么一些,混乱不堪的声响中似乎有人急匆匆出了殿,发出嘶哑尖细的哀声,“陛下——归天了——”   陆琳琅猛地转过身。   “陛下——归天了——”   。   西里。李怀玉老宅。   整个李府上下透着一股可怕的死寂。   侍女小厮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擦肩而过时,他们彼此无声地对望一眼,眼底都流露着心照不宣的惶恐。   有意无意瞥过那紧闭的柴门时,侍女都飞快地缩回去,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那扇柴门昨日还是怨声载道的叫喊,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空无一物的死寂,那里曾经关着这个府上的女主人。而今早的时候,她被人从里面抬了出来。   李母昨夜发疯哀叫了一晚,李怀素下了死命令,吩咐不让人给她吃的喝的,第二天侍女发现李母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头被磕破,墙壁上是一地的血。她已经全身失去了温度,她永远不能再哭喊了。   侍女想起李怀素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当下一个激灵,感觉后背一凉,立刻便逃之夭夭地走远了,再也不敢看那柴门一眼。   待在李府的侍女小厮本来就不多,都是李怀素回到西里从这里现买的,如今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她们这些仅剩的下人们又亲眼目睹了李母的死亡,她们战战兢兢,生怕李怀素会全杀了她们灭口。   “逃吧……姐姐,我们还是逃吧……”   “再待在这里,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们会被杀的……我们都会被她杀了的……”   “我们的奴籍都在她的手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另一个侍女哭道,“想来也是我们的命苦,以前的季家倒了台,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出生天,如今又摊上这样一个虎狼窝……我的命好苦啊……”   “季家……”侍女喃喃道,“季家的少主,之前对我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可是季家已经完了……”   “算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出去才能九死一生……”   “逃吧……我们逃……”   。   一道闪电响过,李怀素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涔涔。   她目光呆滞,低低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李母的死,她始料未及。她只是想让她安静一点,想给她一点教训,没料想到李母竟然情急之下真的一头撞死了。她没想让她死的……她真的没想让她死的……   李怀素双目怔怔,面色如鬼,对李母之死第一时间的痛心和自责,慢慢地开始被恐惧和害怕所替代。   她害怕李母不原谅她,要将她一起索命带走,更害怕远在京城的李怀玉会知道这件事。这次回到西里本来就是以李母之命构造的理由,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回去向他交代。   哥哥虽然平时不喜李母,但是如果李母真的莫名其妙死掉的话,他一定会追究到底。而她承担不起被他知道真相的后果。   真相……真相……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所以这所李府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能留。   都不能留。   李怀素很快便决定了这个主意,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着手准备起这项计划。   杀人对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自从目睹完苏大的死亡之后,上天就仿佛对她开启了一扇罪恶之门,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再有恐惧,亦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   她出府买了迷香,买了毒药,将府内的小厮和侍女统统叫到了屋里,然后让她们全部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将最后一个死掉的侍女解决掉,再无声无息地埋在庭院里之后,她数了数,突然发现不对。   少了两个。   。   待在西里差不多了,苏婵决定这几天就要带着辰儿返回江都。   皇帝驾崩,天下大丧。消息不久之后便传到了江南,彼时苏婵还和辰儿待在西里高行修的府邸里。   侍卫将消息告诉她之后,她神色苍白,怔怔地失神,想起高行修那一夜急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是因为这件事才回京的吧。   “阿爹怎么不告而别?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辰儿失落问道。   “阿娘也不知道。”苏婵勉强笑了笑,对他道。   他或许……不会有事的吧。   “还有,阿爹是和你告别了的。”苏婵轻轻道,“……只是你当时睡着了而已。”   “是吗?”辰儿惊喜道,“那好可惜……”   “阿娘,我们留在这里等阿爹回来吧。”   苏婵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因为辰儿一天的情绪都不是很好,她今天决定带他出去转转。   也许是自家开铺子的习惯,每次经过成衣店或者绣房,她都会忍不住驻足,进去瞧一瞧。她带着辰儿,刚准备进去铺子里看一看,便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来人匆匆拦下,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跪在她身前,紧紧抱住了她的腿,涕泗横流道,“姑娘,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苏婵被吓了一跳,忙起身扶她,“这位姑娘,别这样,快起来说话。”   “姑娘今日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那家府邸我听说过,是被一个富贵人家盘下来的,姑娘肯定是金尊玉贵的大户人家!奴婢如今走投无路,还请姑娘收留了我们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姑娘救救我们!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李怀素目光阴鸷,瞧瞧藏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冷冷盯着苏婵的身影,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李府侍女,悄悄消失不见。 第90章 第 90 章   ◎新帝登基◎   李怀素没有想到能在西里看见苏婵。   李怀玉身边的小厮告诉她的是苏婵如今人在江都, 还开了间铺子,做起了生意。李怀素本想先带着李母从京城先回到西里落脚,再到江都找苏婵。   李母的事发突然让她方寸大乱,她这几天浑浑噩噩, 还没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找苏婵, 她倒是自己先上门了。   李怀素怨毒的目光久久盯着苏婵的背影。   自己能够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都是因为她。从西里一直到京城, 苏婵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 笼罩在她的头顶,这种感觉让她时时刻刻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   哥哥的宠爱,荣华富贵的生活, 还有高行修的爱……凭什么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苏婵都会给她夺走,偏偏后者还弃如敝履。   李怀素久久不动, 怨恨地盯着苏婵, 目光又落向跟在苏婵身边的孩子身上。   只看第一眼, 她便确定了,这是高行修的孩子。   那张肖似高行修的脸,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五官英挺,气质柔软,这张稚嫩的脸上融合了两个人的影子,使得李怀素的目光变得无比刺目。一种凛冽的心情慢慢萦绕出心头。   她最后看了苏落尘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   太子叛乱,被禁卫军当场射杀于金銮殿, 皇帝重病垂危, 在临死之际将皇位传给了燕王, 燕王位登九五。一场多年的夺位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金銮殿前的尸体已经被尽数清理,然而浓重的血迹依旧清理不掉,燕王踩着阶上的一路血迹登上了皇位。   新帝登基,前朝旧部一律清算。太子一族遭到了清洗,从此再无卷土重来的余力,先帝一脉的势力也被尽数拔除,除去德高望重的太后和先皇后,剩余曾经服侍先帝的妃嫔宫人要么被雪藏安养,要么被送去了皇墓守陵。追随燕王的士族一朝平步青云,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如今整个朝堂,从上而下,已经尽数成为了新帝的势力。   陆琳琅成为了几位皇子之中为数不多全身而退的人。她在叛乱之日护驾有功,受到了新帝的厚赏嘉奖,她依然保有公主的头衔,新帝赐予了她一座偌大华美的公主府,她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的留在皇宫里了。   登基大典后,新帝赏罚分明,所有在叛乱当日护驾的人,均受到了新帝的嘉奖,唯有一人迟迟未下赏赐,那便是高行修。   叛乱那一日,高行修费兵费力,他的功劳最大,不仅保护了先帝,还与新帝并肩作战,几次保护他于危难之中。   众人都道怕是他的功劳太大,新帝也不好轻易做决定。   。   这一个月,苏婵没有再回到江都。   她和苏落尘一起待在了西里。   江都的铺子有阿翠在,她不需要担心。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辰儿的要求她选择没有走,还是她自己也想留在这里,这些藏在事情之后隐秘的情绪,她已经不想再去分辨了。   有时候她总是会梦到很多以前的事。   她会梦到苏大,梦到阿娘,梦到李怀玉……然后最多的,是梦到高行修。   她第一次救他的情景,她第一次打他的情景,以及最后的最后,她总会想起高行修离开时的背影。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天下再次海晏河清,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但是高行修始终没有回来。   他没有传回来一封信,辰儿会时不时问府邸里的侍卫高行修的状况,他们会告诉他他没事,让他不要担心。可是苏婵知道他很忙,或许也很危险。   等待他的最后究竟会是什么,她们都不知道。   但他总归……应该是平安无事的吧。   。   “将军,今夜还不回府吗?老将军等您很久了。”杜齐道。   高行修从大营里出来,两道颀长的身影行走在暮色中,他身姿挺拔走在前面,头也没回,没有回应。   知晓了江南苏落尘的存在后,高显扬的态度斩钉截铁,那就是务必把辰儿接回京城里来。   辰儿是高府的后人,是高家的血脉,他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名门之后的母亲,让他堂堂正正地活在京城。对于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这件事,高行修大发雷霆,他的态度也很坚决,那就是让苏婵母子俩待在江南,于是父子两人的矛盾再次被激化。   两个一贯强硬的人,历来针锋相对久了,在这件事上依旧是谁也不让谁。   五年之后从边塞回来,高行修行事更为雷厉风行,整个高府上下惟高行修马首是瞻,高显扬在高府的权威正在逐渐瓦解,这成了他最不能忍受的事,但是奈何廉颇老矣,已是有心无力。   从磨砺高行修的第一天开始,高显扬已经想到了这是个必然的结果。他已经接受,但是等到来临的这一天,还是无法释怀。   没有了苏婵,高府再次成为了摆设,高行修不打算回去高府见高显扬,策马准备直接去京城自己的别苑。他不担心高显扬再背着他做些什么,反正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握。   高行修上马准备回府,连续一月的奔劳让他疲累不已,前朝旧部尽是需要处理的事务,他没有精力再回去面对高显扬那张永远没有起伏的脸。   新帝不日后将要筹备一场百花宴,届时所有的文武百官都会参加,当然也包括他。   他清楚高显扬这个节点要找他说些什么,但是他意已决。   平叛那一日,其余的人都纷纷加官晋爵,唯独只剩下一个他。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他最后的赏赐,但他明白这只是新帝博弈他的一种手段。   等待他的反应,消磨他的耐心,他是新帝,而他是臣,他知道他是让他明白这一点。或许等待他的是滔天的奖赏,也或许是别的,而他只能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虽然所谓的赏赐与奖赏,他其实并没有半点兴趣。   。   “今天带你去老家怎么样?”   辰儿最近一直闷闷不乐,苏婵也没有办法,只能动不动顺着他的意带他出去玩一玩。看着窗外的天气不错,她决定带他去苏家老宅看一看。   辰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苏婵打扫着院子,他就在一边跑上跑下的,突然小小的人儿跑到外面去,消失不见了一会,又探出一个头,指着不远处兴奋道。   “娘亲,我发现了一处小林子!”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没有登,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唉,回来了,不日后正文完结 第91章 第 91 章   ◎我不再是以前的苏婵了◎   辰儿说的那片树林, 就在离苏宅后院不远的地方。   那里曾经是一片桃树林。如今春天早已经过去,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落叶景象,难得辰儿还这么兴高采烈。   苏婵被辰儿拉着去向那片桃花林,她站在一处高大的枯树底下, 望着秋日里的一片萧条。   这里承载了她的很多美好的回忆, 她曾经和许多人都来过这里, 阿爹曾经带着她上山采药, 阿娘牵着她也来这里摘过桃花, 李怀玉曾经在这里等候过她,还有高行修……   他第一次,在这里吻了她。   苏婵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   那突如其来的强横触感早已经忘记, 那时的她心中只有对他的愤怒和恐惧,她一度想躲的他远远的,哪曾想兜兜转转之下, 如今还是与他剪不断理还乱。   她看着眼前欢乐玩耍的辰儿,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不会让辰儿过高行修那样的生活的, 她绝对不回去京城。他答应了的,她便愿意再相信他最后一次,看在与他之间八年纠葛的情份上。   八年……原来一眨眼, 从认识他,到分别,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的光阴。   辰儿不知忧愁的身影蹦蹦跳跳在一堆金黄的树叶上,扬起慢动作似的蹁跹落叶,对她回头明媚一笑, 她也扬起唇角, 轻轻笑了笑。   苏婵仰头看着阴沉的天色, 心道或许马上就要下雨了。马上想要叫辰儿回家。   一切本该是风平浪静的,直到一阵疾风吹来,一阵扬起的落叶迷蒙了苏婵的视线,她微微闭上了眼,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叫喊,辰儿已经落到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是多年未见的李怀素。   辰儿在呼唤着她,他被身后的李怀素抓的很疼,声音听上去很痛苦,而他的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匕首。   苏婵吓得脸色都变了样,呼吸几乎都要暂停了,她直勾勾盯着辰儿脖子上的匕首,又缓缓抬眼看向李怀素,李怀素也在看着她。   她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烈。   “好久不见啊苏婵。”李怀素冷笑,毫不留情地一把抓着挣扎的苏落辰,“该怎么说你和我之间,究竟是有缘呢,还是孽缘呢?真没想到从西里分开,竟然又在这里碰见了你。”   “放了辰儿……”苏婵狠狠遏制着内心的恐惧和怒火,声音都在发抖。   “他叫辰儿是吗?他长得可真像他啊。”李怀素将匕首横在苏落辰的脖子上,一寸一寸地观察着他的眉眼,“亏你五年前竟然不直接死了,竟然偷偷瞒着所有人生了个孩子出来,怎么?你是想凭着这个高家的种,想要再次踏进高家的门吗?”   “当初勾引我哥哥不够,如今又想凭着孩子缠着高行修,想要母凭子贵是吗?苏婵,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真的以为什么都能按照你想的来是吗?”   苏婵咬牙,“李怀素,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了,你放了辰儿!”   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盯着李怀素,冷冷道,“你也知道辰儿是高家的骨血,你该知道动了他的话,高行修会怎么对付你,他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放下辰儿,我跟你走!”   李怀素显然被这句话怔了一怔,但是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横在辰儿脖子上的匕首丝毫没有放下。   “怕什么?”她看着苏婵,“想要他活是吗?”   “好啊。”她冷笑道,“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我自然会放了他。”   “娘——”辰儿发出了一声悲鸣。   天幕突然黯淡下去,乌云笼罩了大地。李怀素将匕首更紧地抵在他的脖子上,苏婵眼睁睁看着一行血迹顺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流了出来,她心口剧烈一跳,想也不想冲了上去,“不要——”   李怀素是真的想要了辰儿的命,看来她是彻底疯了。   她果然松开了手,带着辰儿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她盯着苏婵,幽幽道,“苏婵,五年前你远走京城,离开他,离开我哥,独自一人辛苦养育着孩子,这期间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吧。”   ”你是母亲不是吗?母亲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呢?”   说到这里,李怀素吃吃笑了起来,笑的多美丽目光就有多恶毒,“苏婵,你不是最善良、最能干的吗?以前在西里的时候就是,人人都称赞你是西里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就算你出身卑贱,就算你样样也比不上我,可他们就是喜欢你,都喜欢你……就连我哥哥,就连被你救了的高行修,也都喜欢你,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   “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就要牺牲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而你……你什么都不用费力,只要你想,你什么都可以得到……我拼了命想要的一切,你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甚至还可以随意抛弃——凭什么?我比你差在了哪里?凭什么要受你这般的侮辱和折磨?凭什么?救下他的人是你不是我,又凭什么,能进高府的人也是你不是我!”   “你害了我哥,也害了我!”李怀素陡然拔高音量,声音里的怒气简直喷涌而出,“你就是我们李家的瘟神,你就是我的克星!”   紧接着她又换了一种和缓的语气,更显得整个人古怪又失常,“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不用变成今天这样的,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我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你毁了我,你就应该给我去死!”   “只有你死了,我才会好过。你这辈子都想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休想……你害了我一辈子,就连我娘,要不是因为你,她就不会面对高行修,也就不会死!”   苏婵听得一愣。   她想起李母那张横眉冷对的脸,对她的心绪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消散无影了。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李怀素喃喃道,“我真后悔,我当初就应该把你和那个老头子一起弄死,一了百了……”   苏婵脸色猛地一变。   她直直盯着李怀素,“……你说什么?”   李怀素看着苏婵惨白如同一张纸的脸色,她痛苦的表情成为了她愉悦的出头,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缓缓道,“你想知道吗……告诉你也无妨。”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被安荣王的侍卫拖下去时,那看着我的乞求的一张脸……他当时一定想要让我救他一命吧?可惜他忘了,他可是你的爹,而你是他的女儿,我这么恨你,恨不得想要你死,又怎么会去开口救他呢?”   李怀素盯着苏婵愈加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愉悦道,“你的爹窝囊了一辈子,就连死也是死的这么窝囊,真是可笑……他死了,你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痛不欲生吧?不过你可不能怨我,苏大死了,我的娘也死了。”   “我对你爹见死不救,而我的娘也因你而死……这么想来,苏婵,在这件事上,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苏婵愣愣站在原地。   一瞬间她几乎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李怀素那恶毒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薄唇还在吐着无情的字眼,而她的心还在不断向下坠,脑海中苏大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清晰,一分一秒都在灼痛她的心,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她目光涣散,喃喃道,“……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恨得要害死我的亲人……”她怔怔盯着眼前的李怀素,声音逐渐悲愤,“那是我的亲人!阿爹他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李怀素恨声道,“谁让他生了你,谁让他是你的爹!苏婵,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好过,而且不光是他——”   “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可还在我手上呢。”她抖了抖手里的辰儿,冷笑道,“你想让他和你那窝囊的爹一个下场吗?苏婵,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多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在意的人一个一个的消失。”   “你这个疯子——畜生——”苏婵悲愤交织,再也忍无可忍,心中的怒意已经达到了顶峰。   瓢泼大雨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降了下来,伴随着道道惊雷,淋漓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三人,李怀素被雨水迷了眼,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还没放下袖子,下一刻感到整个身子往后一沉,苏婵趁着这个空当踢开李怀素,一把扯过辰儿,将他远远地抛到一边,“快走——”   辰儿一把跌在了地上,也被瓢泼雨水淋的睁不开眼,“娘——”   “快走——”苏婵急急道,“离开这里!”   辰儿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肯走,“阿娘——”   “听话,快点离开这里——”   辰儿抽抽搭搭着,听上去是那么无助和悲怆。   苏婵声音冷酷,“你不听娘的话了是吗?快走——”   辰儿明显被震住,他狼狈地站了起来,痛苦道,“我走了,阿娘怎么办?我不要离开娘……”   苏婵狠狠一滞,忍不住转身看向他。   直到看到辰儿那雨中弱小的身影时,她心头狠狠一酸。   她目光贪婪又柔和地看着辰儿,眼眶湿润道,“娘答应你,不会有事。”   “辰儿听话,不要管娘,一直往前跑。”她涩声道,“去阿爹的府邸,那里的人会保护你。”   辰儿痛苦地哭泣。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局面,仍是说什么都不肯走。   余光中李怀素已经爬了起来,苏婵心中一紧,心中仅有的留恋和不舍被恐惧所取代,她仍是忍不住摸了摸辰儿的脸,低声道,“如果阿娘……你便去阿爹那里吧,他会保护好你。”   辰儿痛哭摇头,苏婵心中一横,将他狠狠推了出去,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把熟悉的匕首,她拔了出来,横在脖子上。   “再不走的话,娘现在就死在这里——”她厉声道。   辰儿吓得哭声都止住了,他急急往后退,“我走——我走——”   “辰儿这就走——”大雨模糊了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一句一句清晰地传来,“阿娘不要骗我,我等阿娘,我等着阿娘——”   苏婵一遍遍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纹,痛苦又贪恋地望着那雨幕中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   这是那个人送给她的匕首。过了八年,它依旧雪亮锋利。   从在西里救了他之后,再到现在,这把匕首陪伴了她很多的时光。她瞧了一眼匕首上精致的花纹,默默将它攥紧。   她转过身去,在看向李怀素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如同手中的这把匕首一样冰冷,以及当初送给她匕首的那个人。   李怀素手中也同样握着一把匕首。她也在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也不想去了解,但是从始至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你对我做过的事,理应受到惩罚。”苏婵冷冷盯着她。   “以前我总是认为做人就应该以德报怨,觉得不能把事做绝了,我对人网开一面,也算是给自己行善积德了,但我现在不想要这个德了。”   “高行修说的没错,有的时候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残忍,有些人就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就比如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疯子。”   “李怀素。”她冷冷叫她,“你不是以前的李怀素,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苏婵了。”   说完这些,苏婵目不斜视,毫不犹豫地朝李怀素走了过去。大雨在她的身后更加猛烈地落了下来。   .   一月后的宴会很快到来。   新帝新建了一座白鹭台,设宴款待众位大臣。高行修也位列其中。   舞女妖娆,酒香金迷,华贵的一切皆是海晏河清的太平气象。新帝摇晃着酒杯,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开口询问高行修,“爱卿平叛有功,立下汗马功劳,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众目睽睽之中,新帝面带微笑,缓缓道,“爱卿与旁人不同,爱卿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   所有人都在看着高行修,心思各异。陆琳琅也在看着他,眼神中有隐秘的担忧。   高行修半跪在高台之下,冷峻的脸庞上不留声色,“谢陛下赏识。”   “末将确实有一事想要恳请陛下。”他平声道,“从边塞回京之后,末将便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   “哦?”新帝的眼中略过一道流光,缓缓道,“爱卿说来听听。”   月明星稀。离开皇宫之后,高行修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高府。   他披着一身的寒霜进门,刚一打开书房的门,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他敏捷一躲,瓷器侧过脸颊应声而裂,碎了一地。   高显扬站在案前,一丝表情也无的脸上难得有了生气,他怒目圆睁,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今日在宴上说了什么?”   高行修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罢将辞官!你怎么敢!” 第92章 第 92 章   ◎正文完◎   众目睽睽之中, 新帝面带微笑,缓缓道,“爱卿与旁人不同,爱卿想要什么, 朕都会满足。”   他说完之后, 微笑看着高行修。   高行修眸光微垂, 半跪在高台之下, 光洁如玉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沉寂又平静的眉眼。   他目不斜视, 神色淡然,但他知道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在看向他。新帝轻缓的声音也淡淡回荡在耳边。   他想要什么……   拜将封侯,良田美人, 世代勋爵……世人无非都是想要这些,穷极一生都想得一个风光体面。新帝忌惮他,臣子妒忌他, 以为他借此大功, 必然要再青云直上, 但是他们都猜错了,他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很简单。   他缓缓抬起眼, 两侧全是冰冷和审视的目光,他独身一人,迎着层层密不透风的蛛网抬起头,忽的想起了江南那摇曳碧波之上的一朵莲,周围的风也变得温柔了下来……他双手伏地,缓缓叩首, 道, “末将有一愿, 请陛下恩准。”   “末将愿解甲归田,卸除左将军一职。”   朝堂之中一瞬间静的针落可闻,陆琳琅讶异地看着他,一旁的卢明镇亦然,而李怀玉则是一幅平静之中的了然。所有人都在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新帝微微皱眉,不动声色问道,“爱卿,可为何?”   “先帝当年封末将为镇边左将军,就是为了让末将驻守边塞、抵抗北狄,如今北狄已灭,四海归顺,末将愿卸下左将军一职。兵符在此,请陛下收下。”   新帝没有接,缓缓道,“爱卿,你可想好了?”   高行修神色从容,不卑不亢,“末将从幼时起,便立下了荡平北狄、以身许国的誓言,虽九死而无悔。如今海晏河清,天下一片安宁,为朝廷效力,末将从无怨言,自从灭了北狄的那一天起,末将心中便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如今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时机,今时今日,末将愿卸下身上的这身明光铠,请陛下成全。”   新帝沉吟不语,整座大殿亦是一片寂静。   良久后,新帝终于开口,“爱卿……这些年里,你身先士卒,数次身负重伤,朕都明白。爱卿之功,朕不能不看重。”   高行修平声道,“末将心意已决。”   “爱卿正值盛年,又是我朝百年难遇的良将,就这样放你离去,朕于心不忍。”新帝沉吟道,“这样吧……既然爱卿一心想要退隐,朕允你修整的时间,这个时间,可以无期限。”   “虎符的话,朕暂时先替爱卿收着了。”新帝手一扬,立刻有宫人毕恭毕敬地将虎符呈了过来,新帝接过虎符,缓缓摩挲着,“但是左将军的位置,朕不会废除,它永远为你保留,另外,朕还要赏你良田千亩,美玉珍宝无数,赐你丹书铁券,让你高家永远世代荣光。”   “末将谢陛下恩典。”   “爱卿请起。”   新帝立在高台之上,目光温和,看着高行修,“朕可否问一句,你此去何处?”   高行修慢慢起身,颀长身姿直立,他抬头看向新帝,目光平静而淡然,缓缓道。   “江南。”   .   高显扬目龇俱裂,“谁让你这么干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与他的癫狂不同,高行修显得格外的平静,他在冷眼旁观着高显扬的发疯。   高显扬彻底撕开了那张不苟言笑的假面,得知高行修今日在宴上所做的一切,愤怒已经冲毁了他的所有理智,他不断在高行修面前踱着步,步伐因为怒意变得越来越凌乱。   “我培养你二十年!我让你成为了炽手可热的朝廷栋梁!我将你看作高家未来的希望!而你!你竟敢罢将辞官!你怎么敢!”   高行修突然冷哼了一声。   高显扬停了下来,喷火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如今北狄已灭,海晏河清,我们这等武将已无用武之地,”高行修缓缓道,“乱世才需要将才,而到了太平盛世,我们这些将门只会成为令人忌惮的威胁。你以为朝廷还会留着我们吗?”   高显扬怔住。   “帝王之恩,五世而斩。父亲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高行修缓缓走向他,与他对视,“父亲在朝时,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如今高家如日中天,犹如烈火烹油,福祸相依,盛极而衰,一时的荣耀不代表什么,以后的灾祸才更需要惦记,以前先帝在时,便对我们屡次打压,如今换了新帝,心思更是谨慎,救驾有功又如何?”   “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便是功高盖主,你以为新帝日后真的会善待我们吗?”   高行修目光如炬,缓缓道,“父亲,我怎么能算是害了高家呢,我这是救了高家啊。”   高显扬沉沉的咬牙。   他沉默良久,横肉缓缓动着,“好……很好。”   “你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修儿,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他冷冷看着他,“你真的是为了高家未来的荣辱,才做出这个选择的吗?”   高行修微微一怔。   随即他勾了勾唇,轻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父亲该信什么,该想什么,如今皆是木已成舟。”   高显扬骤然翻脸,指着他的脸,怒声道,“为了那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你抛弃功名利禄,弃高家列祖列宗于不顾!”   “你可以这么说,为了高家也好,为了阿婵也好,但这也是为了我自己。”高行修淡淡道。   这次又换高显扬不说话了。   “那一次,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高行修平静看着他,缓缓道,“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终究是你培养了我、磨砺了我,没有你,便没有今天的高行修。”   “无论是对于高家,还是你,我都问心无愧,我已经做到了你们想要的一切。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继续。”   “……你!”高显扬怒不可遏,“……混账东西!你要离开高府吗?”   “我意已决,无人可阻止。”高行修道,“你想守着高家,那就守着吧,杭州你就不必再去了,你就带着我的丹书铁券,永远地守在这里吧,这整座高府,从今以后都是你的了。”   他无视高显扬发青的一张脸,长身俯下,缓缓朝他鞠了一躬,礼仪举止都无可挑剔。   “父亲。”他最后道,“我走了。”   高行修说完之后便抬起身,袍角扬起一道凌厉的弧度,飞快地离开了书房。身后又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高显扬震耳欲聋的怒吼一遍遍回荡在四周,他目不斜视,飞快地穿过长长的甬道一路离去,走出府门,策马离开了高府,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直至不见。   .   瓢泼大雨不知下了多久终于停了,晨曦的微光里,小树林的山头缓缓出现了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柔弱的身影趔趄着往前行,缓缓行了几步,终究身形一歪,重重栽到了地上。   苏婵从高热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她刚虚弱地睁开双眼,一颗柔软的头颅便飞快扑到了她的怀里,“阿娘——你终于醒了——”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唤,苏婵的眼角立刻湿润了。   她缓慢地扯动唇角,手臂抬起,轻轻拍了拍辰儿的背。   一夜的淋雨和多日的昏迷让她的嗓音变得暗哑无比,“辰儿……是娘,娘回来了。”   “阿娘,你没有骗我,你真的回来了!”辰儿痛哭流涕,一夜的胆战心惊,此刻终于可以让他放声地哭了出来。   他听苏婵的话,一路跑回了府邸,央求高行修的侍从去救苏婵,等到他们找回来的时候,苏婵已经晕倒在树林里,一旁是已经冷掉的李怀素,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谁也不知道李怀素是怎么死的,或许只有醒过来的苏婵才能解释的清了。   苏婵虚弱的抬起眼,看向辰儿身后的侍从,“李怀素……她……”   “我们会处理好,夫人不必担心。”   苏婵一愣。   “将军临走时交代过,他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李怀素这个人,除非遇到生死关头,他更想让你亲自去解决她。”侍从道。   苏婵没有回应。   原来高行修早就知道了李怀素……但是他没有处置她,他选择把她留给了自己。   所以……李怀素,是被她杀死的吗?   她记得在浑浑噩噩之中,李怀素将匕首刺向了她,而她也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了她柔软的一个地方,那一刻她几乎以为死的人会是自己。   苏婵怔怔失神,无意识地拍着怀里的辰儿。   她终究还是杀人了……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   她眼眶湿润,紧紧抱着辰儿,如同抱着最后的一丝温暖,轻轻道,“会好起来的……辰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会好起来的!”辰儿重重点头,“阿娘!我们一起等阿爹回来!辰儿不要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了!”   苏婵怔住。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将辰儿更紧地拥住。   很快,半月过去了。   半月的休养让苏婵渐渐恢复了血色,伤口也在渐渐愈合。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她倚在廊下,看着云卷云舒,吹着暖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匕首。   当得知自己手刃了李怀素的那一刻,忽然之间,不知怎么的,她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他会怎么看待她的这个行为?是赞赏,还是嘲讽,亦或是无视?   可是很奇怪,无论是对是错,无论他的态度喜怒与否,她竟然都想第一时间跟他分享。   或许是因为他与她已经纠葛了太多,她的喜怒哀乐里,都有着他的影子。她无法忽视。她只能解释是这个原因。   高行修……   他此刻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呢?   苏婵眸光悲伤,静静望着廊外的天色。   一阵玄色的衣角从眼底略过,她心中一顿,立刻抬起了头。   高行修站在廊下,他正淡淡看着她。   “阿婵。”他道,“我回来了。”   苏婵默默看着他。   两人在廊下久久地无声对望。   他的容颜身形一如往昔。高行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光一暖,对她笑了笑。   苏婵看的一怔。   似有所感一般,她唇角缓缓勾起,也对他笑了笑。   傍晚的暖阳静谧无声,将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边,连风也变得温柔了几分。下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屏退了,苏婵坐在木椅上,高行修站在她身后,两个人沉默无声地立在廊下。   “阿婵。”他淡淡开口,“我不回去了。”   苏婵垂了垂眼,没有作声。   “以后,也不会再回去了。”   苏婵颤了颤眼睫。   良久后,她点了点头。   似是怕他注意不到,她想了想,又轻轻“嗯”了一声。   “阿婵。”高行修又叫她。   苏婵眼眶逐渐湿润了。   她抿了抿唇,再次“嗯”了一声。   高行修绕过木椅,半跪在她眼前,他捧起她的泪眼,轻柔地拭去了她腮边的泪。   他看着她的眼睛,深沉的眼眸暗涌丛生,缓缓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吧,好吗?”   苏婵看着他。   除去微微的风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算身处淤泥之中,但他有一双永远雪亮的眼,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阿婵。”高行修看着她。   多年过去,她依旧美的令他心动。他以为自己会麻木残酷地过一辈子,直到第一次看见她时,晦暗的人生犹如撕开了一道明亮的口子,站在光明之下巧笑倩兮的身影,是她。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她。   在外面站了许久,连月亮都静悄悄地爬了上来。高行修看着傍晚天色上升起的一轮月,指了指,笑了笑,“好兆头。”   苏婵抬头看月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动,也轻轻微笑了。   高行修深深看着她,似要将她的笑颜一寸一寸地刻在骨血之中。风吹起两人的鬓发,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   “阿婵。”   苏婵轻轻落下眸光,看向他。   “你是我唯一的妻。除了你之外,再没有旁人。”   高行修轻轻托起她的脸,虔诚地垂下眼睫,珍而重之的,轻轻印上了她的唇。   一触即离,他随即松开,声音温和,似积雪消融,微笑看着她璀璨的眼睛,缓缓道。   “带着辰儿,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番外更多少视情况而定,主要是想些一些甜甜的日常,正文苦大仇深的太多了,尽量弄几个车速章补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