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侦探   作者:暮兰舟   文案   北京中城澄清坊的乾鱼胡同里,住着一户寡妇人家,主人陆善柔,接连死过两个丈夫,“克夫”的凶名在外,但是比克夫更出名的,是她破案的本事。   衙门不管的案子,她能破,比如甄别某侯府的真假千金、找到某个大商人来不及交代就咽气了的遗嘱所在……   衙门破不了的案子,她也能破。比如刚刚到任的京官在城隍庙被杀案,某宦官的灭门案……   传闻这个擅长破案的俏寡妇和锦衣卫训象所的千户魏崔城有一腿。   魏崔城义正严词的辟谣:这个真没有!   但他心里想着:这个可以有!   阅前必读:   一、双更,更新时间为早晚六点十八分,其他更新都是在修文。   二、本文以明朝弘治年间为故事背景,是一本纯属虚构的古代言情小说,阅读中如和正史相悖,请各位看官以正史为准,请勿作为参考资料,有基于创作因素的二次修改,仅为作品服务,不代表任何人立场。   ——————   内容标签:强强豪门世家天作之合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善柔,魏崔城┃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了两个老公后我飞黄腾达了   立意:女性的觉醒和成长   作品简评:   顺天府提刑所推官陆青天刚直不阿,得罪了权贵,由此被打击报复,灭了满门,只有小女儿陆善柔幸存。十三年后,陆善柔重返京城,她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侦探。她立志查明灭门真相,期间,她破获了一个个凶险诡异的案件,与黑暗恶势力作斗争,她认识了爱人和朋友们,最后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最终为家人复仇,也收获了幸福。   本文以大明弘治年间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女侦探在男尊女卑封建社会里的屡破奇案,追逐真相和正义的故事。人间百态、市井生活、豪门恩怨、等等,犹如悠长的画卷,徐徐道来。 第1章 元宵夜陆家遭灭门,俏寡妇凶宅宴宾客   ◎“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钟,自从十年来,不利主人翁”,此句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诗作《凶宅》,说长安有一处凶宅,历任主人们都没有好下场。◎   “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钟,自从十年来,不利主人翁”,此句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诗作《凶宅》,说长安有一处凶宅,历任主人们都没有好下场。   列位看官,本书的故事就是从一处凶宅开始说起。   话说北京中城澄清坊的乾鱼胡同里,原本有一座齐齐整整的二进大宅院,主人姓陆,举人出身,是顺天府衙门执掌刑案的推官。   陆推官破案无数,且不畏权贵,刚直不阿,多次将高门弟子送到西四牌楼砍头,在民间颇有威望,赞他为铁面无私陆青天。   正月十六,元宵节已过,春节假期结束,朝廷各大衙门都开了印,官员们开始新一年的差事,但是陆青天迟迟未到顺天府提刑所衙门点卯。   陆青天平日早出晚归,兢兢业业,为官多年来从未迟到,即使偶尔告假,也会派书童小厮们去提刑所打招呼,绝不耽误差事。   提刑所的同僚都觉得异常,就要掌刑千户周大人去陆宅登门拜访,一探究竟。   周千户骑马奔至乾鱼胡同的陆宅,昨晚下过大雪,门前积雪有砖头厚,没有脚印,看来还没出门,他敲动门环,自报家门,“我是提刑所千户周敞!陆大人在家吗?”   许久未应,周千户使劲一推,大门居然没有从里面栓住,就这么轰然大开了!   周千户深感不安,拔剑冲进陆宅,但见:   尸骸遍地,血溅横梁,一片死寂,冤气冲天!   最后清点出十六具尸首,陆青天一家五口,连同十一个仆人全部毙命,在白雪的映衬下,殷红的雪格外刺目。   唯有陆青天的小女儿陆二小姐被刺了当胸一剑,没有刺中要害,被周千户所救,捡回一条命。   但女子不能继承香火,陆家从此绝后,算是被灭门了。   陆家灭门,身有重伤的绝户女陆二小姐孤木难支,族人亲戚纷纷来吃绝户,陆宅落入族长之手,但住进去没多久,族长就迫不及待的转手,据说这里闹鬼,族长吓得中风,一度半截身子都不能动。   陆宅几经倒手,主人一直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闹鬼。主人家里不是死人就是贬官,或者吃官司,闹得家宅不宁,真的成了白居易在《凶宅》里写的那样,“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钟”,陆宅就这样成了北京东城最出名的凶宅。   凶宅的价格越卖越低,个个赔钱,最后接手的主人干脆连低价转手都没有人敢要了,只能往外租,靠着低廉的租金吸引房客,毕竟,比鬼更可怕的是穷。   死鬼算什么?穷鬼才是最凶的鬼。   陆家灭门案十四年后,到了大明弘治十七年,凶宅迎来了新主人。   夏日炎炎,晒得陆宅大门的绿油漆干裂皱起,剥脱下来,露出原木的颜色,点点与斑斑,就像快要进棺材老人皮肤上遍布的老人斑。   一群发髻上裹着大手帕、提着水桶的仆妇们推开油漆斑驳的大门,散到各个屋子扫地除尘,还搭着梯子卷去房梁上缠绕的蛛丝,从清晨到黄昏,抹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随后,一辆辆骡车陆续进了院子,车队打着三通镖局的旗帜,镖师们将一个个箱笼从骡车上卸下来,抬进正屋。   镖头拿着清单走到院子一辆马车跟前,拱手说道:“陆宜人,三十七个箱笼都搬进来了。”   雇主姓陆,叫做陆善柔,是五品诰命夫人,大明五品诰命称为宜人,人们都称呼她为陆宜人。   旁边伺候的中年仆妇拨开车帘,扶着陆善柔下了马车,她梳着圆髻,发髻上缀着数朵由玉片和珍珠缀成的白梅珠花,上身蓝色大袖衫,下着白色挑线裙子,气质出尘,面若观音。   陆善柔接过清单进屋,清点了箱笼,取了一封银子,“这是镖银。”   又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银叶子,“这是请诸位喝茶的,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封银和银叶子都搁在一个剔红漆盘上,再由中年仆妇捧给镖头。   镖头掂量着打赏的银叶子分量,起码三两以上,在权贵遍地的京城里出手不算阔绰,但绝对算的上体面。   镖头带领镖师们叉手行礼,谢过陆善柔便告辞了。   陆善柔取了笔墨纸砚,写了两封请帖,落款是“诰封宜人周门陆氏”。先道明身份地位,是个五品诰命夫人,再道出夫家的姓氏,周,最后才是自己的姓氏,陆。   她轻轻吹干墨汁,递给正在把箱笼里的衣服搬进衣柜的中年仆妇,“温嬷嬷,明晚在院子梧桐树下设宴,请东西厢房的两位租客吃饭,这是请帖。”   新主人陆善柔住在坐北朝南的正房,东厢房和西厢房位居大院的两侧,住着两个不怕鬼的租客。   次日黄昏,梧桐树繁茂的枝叶就像一把巨伞,遮蔽着落日的余晖,树下凉风习习,摆着三张桌子,有西瓜、菱角、莲子等时令五品鲜果,并有烧鹅、炒田鸡腿等四样荤菜,还有炙蛤蜊、煮大虾、黄瓜拌金钩虾米三样海味。   这样丰盛的席面算是很有诚意了,温嬷嬷蹲在小火炉旁边筛着酒,阵阵酒香随风而来,闻之,口舌生津。   宾主一共三人,每人一个桌子,三个桌呈“品”字形排开,主人陆善柔坐在中间,正好背对着梧桐树的树干,一男一女两个租客分别列席东西两桌,每张桌子的菜品都是一样的。   东厢房是个男租客,他戴着黑色的网巾,穿着宝蓝色直裰,生得俊秀,一双眸子又亮又冷,就像冬夜里十五的月光倾泻在雪地里。   他一直在埋头吃菜,寡言少语。女主人观音似的美貌,他也绝不多看一眼,一副断情绝欲的模样。   西厢房的女租客是个未婚的少女,刘海齐眉,梳着蚌珠头,脑后的余发披肩,大明孩童无论男女都要剃发,八岁之前只留头顶的头发,其余地方都剃光,如佛子一般,八岁之后才开始留头,因此刘海和脑后的头发太短,无法梳成发髻,就披散开来,看她披发的长度,最多能有十四五岁。   女租客长眉凤眼,生得活泼俏皮,爱说爱笑,颇有江湖侠女的风采,温嬷嬷筛酒的时候,她干脆离席了,弯着腰,负着手,踮起脚尖看温嬷嬷筛酒,圆润的鼻头上下耸动,说一口山东口音的官话,“好香!是俺们山东的秋露白吧,好像。”   温嬷嬷忙道:“正是秋露白,取荷花蕊上的露水酿的米酒,已经筛好了一壶了,请贵客回座吃酒。”   女租客重回席面,温嬷嬷持壶,给宾客倒酒,两个客人,明显男客年纪大一些,于是按照长幼顺序,先给男租客斟酒。   谁知男租客伸手拦住了酒壶,“我不喝酒。”   陆善柔说道:“客人有忌口,给他来壶茶吧。”   男租客态度冷淡,陆善柔就和女租客对饮了几杯,如此美食佳酿,陆善柔还谦道:“无乐不成宴,本该请弹唱的来助兴,只是我孀居在此,不便起丝竹之声,还请二位见谅。”   女租客喝得高兴,干脆找温嬷嬷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了,“好酒好菜,陆宜人太客气啦。”   男租客好像吃的差不多了,闻言停了筷子,冷冷道:“今日宴会所为何事?陆宜人有话不妨不直说,我待会还要出门办事。”   这人是什么古怪性格?怎么说话比豆面饼子还噎人?陆善柔喜怒不形于色,依然一团和气的说道:“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租客拱手说道:“锦衣卫训象所千户,魏崔城。”   锦衣卫一共两司、十二个所,最有权势的是镇抚司,训象所算是冷衙门了,油水不多,所以魏崔城会在凶宅租房子。   不过,再冷的衙门那也隶属锦衣卫啊,难怪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女租客觉得魏崔城的态度有些傲慢,初生牛犊不怕虎,便半讽半讥的说道:“我们都做了五天邻居了,才知道你是训象所的千户大人呐,堂堂五品武官,失敬失敬!”   原来两个租客并无来往。   又笑嘻嘻的举杯对陆善柔说道:“我叫陶朱,来自山东一个行商人家,我来京城是为了寻亲,刚住进来没几天就遇到了陆宜人这样的绝世好邻居,幸会幸会!刚才温嬷嬷说这秋露白是陆宜人从山东带来的,你也是山东人?”   陆善柔笑着摇摇头,“我是京城人氏,出嫁后一直跟着丈夫在任上,丈夫过世,我扶灵归他的山东老家,守灵三年归来,想着落叶归根,就搬回了娘家故居。”   听到“故居”二字,魏崔城总算抬头,头一次正眼看着这个俏寡妇,仔细打量。   陶朱心直口快,根本沉不住气,一口秋露白差点喷出来,用手捂住嘴巴,强行咽下,咳呛着说道:“你你你,咳咳,你就是那个——那个命大的陆二小姐?”   这座凶宅太有名了,几乎人尽皆知,有名到房屋的经纪们都不敢对客人们隐瞒,澄清坊位处京城的中城,就在皇宫东安门旁边,勋贵皇亲高官们的聚集之地,单是王府就有十来个,房价极贵,这么便宜的租金,定有些“过人”之处,敢租这个凶宅,之前就知道凶宅的来历。   元宵夜陆家遭灭门,十六具尸首,仅有一人生还。租客明知宅有鬼,偏向凶宅行。   “正是。”陆善柔将杯中的秋露白倒在地上,敬给家里的亡魂:“我就是陆家的二小姐,我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陆善柔女士终于和大家见面了,故事背景,叙事风格,更新时间,红包发放等都和以前一样,啥都没有变。 第2章 新房东巧下逐客令,无情男偏逢无情女   ◎此话一出,梧桐树下,一片寂静,倒是向来沉默寡言的魏崔城打破了平静,“陆宜人重回故居,是来收房……◎   此话一出,梧桐树下,一片寂静,倒是向来沉默寡言的魏崔城打破了平静,“陆宜人重回故居,是来收房子的?”   一下子就点破了来意,是个聪明人。陆善柔点头说道:   “我已经将故居买下来了,按照律法,你们和旧房东立的租约依然有效,在租约到期之前,两位可以放心住着,只是到期之后,我必定会收回房子,将故居好好修缮一下。”   原来这场宴席是来下逐客令的,温和的鸿门宴。   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饭都吃到肚子里了,人家又是旧主人,陆善柔和善的说了一通软话,礼数周到,租客们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尤其是陶朱,已经快将一壶秋露白喝完了,依依不舍的看着陆善柔,“我是来寻亲的,租了半年,寻到或者寻不到都会离开这里。以后我路过京城,可否再来拜访陆宜人,添一双筷子?”   陆善柔笑道:“当然可以,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住客栈的话,可以在我这里借住几日,我必定扫榻相迎。温嬷嬷,酒快没了,给陶小姐添酒。”   先把房子收回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陶朱提着装满的酒壶直乐,“陆宜人通情达理,古道热肠,我可太稀罕你了。”   魏崔城收回了目光,说道:“我租了五年,明年到期。我现在就开始找房子,找到合适的就搬家。”   魏崔城独居在此,如今来个也是独居的俏寡妇邻居,他觉得将来会有些麻烦——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习惯了独善其身,不想被牵扯之中。至于陶朱——他根本没把这个野丫头当女人看,就是个熊孩子罢了。   两个租客看起来都好打发,陆善柔说道:“如果你找好了新住处,提前搬家,我会把剩下的租金一并押金都退给你。”   “那是自然。”魏崔城没有客气推让,一切都理所当然,账算得清楚,两不相欠。   这时温嬷嬷端着刚烙好的韭菜羊肉烧饼上菜,这是宴会的主食。   陶朱咬了一口,“好香!”又龇牙咧嘴的叫“烫烫烫!”,抱着西瓜啃起来。   韭菜和羊肉是极鲜、气味又极霸道之物,两者混合在一起,包进烧饼里烘烤、融合,咬开之后,食物的气息就像一匹脱缰野马肆意奔跑,没有人会忽视它。   魏崔城吃得七分饱了,本来要告辞离席的,闻到这个味道,坐下来继续吃席。   吃了一个,不够,又吃了一个,后来,连吃了三个。   席间,陶朱大吃大喝,话还特别多,小嘴几乎一刻都不停,且口无遮拦,“陆宜人,听说这房子闹鬼,你以后一个人住,不怕么?”   陆善柔淡淡道:“这世上并没有鬼,即使真的有鬼,他们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他们不会害我的,我怕他们做甚?”   陶朱又问道:“那晚你们家出了那么大事,为何左邻右舍都没有觉察?”   陆善柔微微合上眼睛,片刻,睁开眼睛说道:“元宵夜,京城彻夜狂欢,没有宵禁,烟花爆竹响一整夜,歹徒们在我家行凶时,故意一直放着鞭炮,掩盖了一切声响。”   十四年过去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回忆依然会清晰的浮现在陆善柔的脑海里。   此时,再大咧咧的陶朱也觉察出不对,赶紧安慰说道:“凶徒们已经伏法,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以慰在天之灵,想必陆家十六个冤魂已经轮回转世,投胎到好人家了。我住在这里五天了,一直很安静,那有什么鬼。”   “不是十六个,是十七个。”陆善柔缓缓道来,“我姐夫后来拿着一根绳子,就在这颗梧桐树上,自挂东南枝。”   陆家出嫁的大小姐元宵节在娘家过,大姐夫与她伉俪情深,不能独活,殉了情。   这事鲜有人知,刚好一阵夏夜凉风吹来,梧桐树枝摇晃,树叶沙沙作响,好像有人在树枝上吊着脖子,双脚踢蹬挣扎。   陶朱和魏崔城都觉得脖子上汗毛直竖:这地方更是住不得了!以后每次看到这颗梧桐树都觉得上头吊着一个人!   陶朱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魏崔城似乎不喜听到这些情情爱爱的话语,站起来告辞道:“我还有事,先行告退,多谢款待,改日魏某置一桌薄酒还席。”   这是个不想欠任何人情、与旁人产生任何纠葛的人,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魏崔城走了,陆善柔和陶朱吃到天黑、蚊子开始咬人的时候放散了席。   魏崔城是真的有事,他是训象所千户,管着几十头大象,大象是象征祥瑞的巨兽,皇室各种盛大的典礼都离不开大象,昭现皇家威仪。皇帝每日朝会上,就有六头大象作为仪仗出现。   京城里有两个象房,分别在南城宣武门左侧和皇宫里万岁山的右边。皇宫里象房的大象在各种典礼朝会“当差”,宣武门的大象在驯化,休息。   大象也会累,也要休息,因此每隔一个月,魏崔城会给两处的大象们“轮班”调换,让大象们轮流休假。   为避免路人围观,惊扰交班过街的大象。魏崔城只在夜里宵禁、路上没有行人时进行调配。   夜深人静,魏崔城先带着十几头大象去“上班”,从宣武门左侧象房出发,穿过宣武门里街道,在西单牌楼时右拐,进入西长安大街,沿着宫墙一直走到东安门,由此进宫,走进宫里的象房,然后带着“下班”的大象们按照原路返回。   大象走的慢,就像老大爷似的徐徐迈步,来回完成交班起码要两个时辰,魏崔城骑马跟随,并不敢催促这些庞然大物,大象和他很熟了,甩着鼻子朝他脸上喷粗气。   喷得脖子痒,魏崔城别过脸,摸着粗糙的象鼻,哄小孩子似的,“乖,别闹。”   大象偏要闹,象鼻缠住了魏崔城紧窄的腰身,居然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提起来,放在了宽阔的象背上。   “哎呀,真是调皮。”魏崔城无可奈何的笑了,平日他也就和大象在一起的时候有笑容。   不过,一年以后,陆善柔问魏崔城:“我和大象,你最喜欢谁?”   “大——大——大——”魏崔城结结巴巴“大”了半天,说道:“大——当——当——当然是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且说魏崔城带着大象交班完毕,回澄清坊乾鱼胡同陆宅睡觉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西厢房里,传来陶朱的呼噜声。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姑娘年纪小,呼噜声倒是挺大的。和这个声音比起来,夜里蛐蛐声就像是蚊子哼哼。   不过,更令魏崔城觉得奇怪的是,正房里灯火通明,照着如同白昼般,新房东陆善柔到了此时居然还没有睡!   透过新糊上去的绿影窗纱,可以看见陆善柔伏案写字的倩影,大半夜的不睡觉,她在写什么东西?   魏崔城先是疑惑,而后心道:关我什么事?累了,睡觉去。”   魏崔城倒头便睡,忙了大半夜,次日轮到他沐休,不用当差,睡到日上三竿,被明晃晃的阳光唤醒才起床。   他不喜应酬,沐休日就在家里待着,睡睡懒觉,看看闲书,饿了就出去吃饭,今天他在外头吃了中午饭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大西瓜,正房的门才刚刚打开,温嬷嬷端着洗脸水进去,嘴上絮絮叨叨: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昨晚又熬到什么时辰了,这会子才起床……”   不关我的事,魏崔城目不斜视回到东厢房,一刀劈开西瓜,汁水横流,皮薄籽少还是他最爱的沙瓤,他没有继续切,取了铜勺子直接挖着吃。   他半躺在竹塌上,吃着瓜、抖着腿、翘着脚,翻开一本半旧的话本小说,《陆公案》,作者署名是梧桐居士。   除了榻上这本《陆公案》,书架上还摆着《续陆公案》、《再续陆公案》、《包公案》等等话本,他一介武夫,圣贤书看不进去,就喜欢这种流传市井、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小说。   他尤其喜欢公案类的话本小说,把自己埋进各种案件里,以逃离现实的烦恼无聊,《陆公案》在京城风靡一时,因为主人公就是这座凶宅的旧主人陆青天,梧桐居士以陆青天平生查出的案件为蓝本写成了话本小说,都是身边发生的事情。   借着真实案件、陆家灭门的噱头,且文笔通篇都是大白话,各种市井俚语充斥其中,稍微认得几个字的普通人都能看懂,不识字的听别人照着念,也能懂。   再大的城市,也是普通老百姓居多,因而在市井中畅销,作者梧桐居士赚了钱,接连写出两本续作,《续陆公案》和《再续陆公案》也都卖的不错。   魏崔城手里的的《陆公案》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书页边角时不时卷起折叠,还有滴落的油渍、茶渍、果汁等物,看来他经常拿着这本书下饭。   熟悉到随便翻一页,他都能续上剧情,不需要从头看。   看着看着,魏崔城……睡着了。看来这系列话本小说除了下饭,还有助眠的功效。   他是被滚滚闷雷吵醒的,窗外天色阴暗,要下暴雨了。   魏崔城赶紧去关窗户,刚走到窗边,就被一张写满字的纸给“偷袭”了,蒙在脸上。   魏崔城扯开脸上的纸,透过窗户,看见院子里飘着数不清的纸张,随着狂风飞舞,空气中弥漫着大雨将至的土腥味,还有纸张传来的墨香,以及……新房东陆善柔的惊呼声,“啊!我的书稿!”   陆善柔穿着月白的衣裙,鬓发微散,就像倩女幽魂,在院子里追逐着一张张书稿,抓在怀里,只是风太大,书稿又多,她根本追不完,还有些书稿都吹到屋顶上去了。   虽然她看起来很着急,但……这不关我的事吧。魏崔城不想多管闲事,打算关上窗户,就当没看见。   但接连从窗户飞进来几页书稿引起了魏崔城的注意,目光快速掠过文字,发现这是话本小说的书稿,且多有圈圈点点朱笔修改的痕迹,时不时出现“陆青天”三个字。几本《陆公案》的案子他已经读得烂熟于心,但手中散乱的书稿写的几个情节都是他从未看过的。   从未看过的《陆公案》新书稿、作者署名梧桐居士、陆宅梧桐树上吊死的大姐夫……难道……   闷雷变成了炸雷,树枝般的闪电劈来,暴雨将至。魏崔城收回思绪,连门都不走了,直接从窗台翻身出去,冲到院子里帮忙抢救书稿。   抢了十几张,黄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晕开了字迹,变成一坨墨迹,剩下的书稿即使捡回来也不能看了,两人护着各自怀中的书稿跑进了正房的书房。   魏崔城把书稿放在书案上,瞥见案头有一枚玉石印章,他借着衣袖的掩饰,飞快拿起印章,看到底部刻着四个字,“梧桐居士”。   作者有话说:   魏崔城:关于我追书的太太最后成了我太太这件事。 第3章 借狂风巧设相思局,行侠义招来无妄灾   ◎原来她就是《陆公案》的作者梧桐居士!难怪那些案件写的如此传神,如同亲临。魏崔城正思忖着!◎   原来她就是《陆公案》的作者梧桐居士!   难怪那些案件写的如此传神,如同亲临。   魏崔城正思忖着,陆善柔似乎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目光一直落在抢救回来的书稿上,挑出微湿的稿件,单独晾开,以免墨迹污在其他纸张上。   陆善柔懊恼的整理书稿,连湿润的鬓发都顾不上擦,连连叠声道:“完了完了,半年辛苦全白费,谁知道今天有暴风雨啊,我躺在交椅上只是打算眯一会,结果睡沉了,大风一起,把堆在临窗书案上的书稿全部卷走,雷声响了我才发现,完了完了,全完了。”   陆善柔唉声叹气面对一堆半湿半干的纸,就像《西游记》里唐僧和三个徒弟好容易从西天取了真经,却在返回路上落水,面对经书泡水时的沮丧,功败垂成。   这一次,魏崔城终于不再是“不关我事”的态度了,说道:“应该可以抢救一下。”否则,我就看不到《陆公案》第四卷 了。   魏崔城再次冲了出去,把散落在风雨连廊和梧桐树下的书稿抢了一些回来,这些地方有蔽雨之处,湿的不多,看看是否可以亡羊补牢。   书房已经晾满了,魏崔城帮忙一张张晾在正房的桌椅上,只是字迹多半已经晕开了,连陆善柔这个亲妈都不认得。   两人抢救书稿时,一阵马蹄声伴随着雷霆闪电进了院子,正是出门寻亲的陶朱冒雨归来,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坐在她身后,紧紧搂着陶朱的腰,两人浑身都湿透了。   两人共乘一骑到了西厢房廊下,陶朱先下马,再把少妇扶下马,掏了钥匙开门,“你先进去,屋里有衣服,你随便穿,我要把马牵到马房去喂一喂。”   过了一会,陶朱回到西厢房,一起回来的少妇已经换了干衣服,一头湿发包裹在布巾里,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嘴唇微微发白,“多谢,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陶朱在屏风后面脱下湿到滴水的衣服,“你就叫我陶大侠吧。你叫什么?”   “我叫——”少妇迟疑片刻,说道:“我叫刘秀。陶大侠,你的陈妈妈放在何处?我那个……着急用。”   此时陶朱已经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目光茫然,“什么陈妈妈?我们这里只有个温嬷嬷。”   刘秀打量着陶朱的齐刘海、刚刚齐肩的短披发以及一马平川的胸膛,立刻明白了,说道:“陶大侠还小,没有这些东西——你家有年长些的女性吗?你一说她就会懂得,我真的很着急。”   一声声大侠叫的陶朱很是受用,帮人帮到底,说道:“有啊,我的房东宅心仁厚,我找她借去。”   东西厢房皆有遮蔽风雨的连廊直通正房,陶朱从连廊走到了正房,看到魏崔城和陆善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有晾满桌椅的湿书稿,微微一愣,“你们……这是……”   魏崔城心道:哎呀,这可不好解释。   陆善柔大大方方的说道:“我的书稿被风卷走了,魏千户是来帮忙的,真是远亲不如近邻——恭喜你寻到亲人了,那位和你共乘一骑回来的妇人就是你找的亲人吧。”   陶朱摆手道:“非也非也,路上看到有群人调戏良家妇女,我路见不平,帮她解围,把她拉到马背上一起跑了,又逢暴雨,就干脆将她带回家,等雨停了就送她回去——对了,她要借什么陈妈妈,说很着急,我都没听过这个东西,陆宜人有吗?”   此话一出,魏崔城侧身过去,尴尬的搓着手,这熊孩子!啥都不懂!   女子天癸至,方步入成年。陈妈妈是指用来隔绝葵水,以免脏污衣裤的布巾,成年女子必备之物。陆善柔看着陶朱太平公主般的胸,哭笑不得,“我有,你稍等。”   陆善柔去卧室取了一包清洁的布巾并晒干的棉絮,卷进小包袱里,再取了几片红糖蜜渍的姜片,放进茶壶,冲泡了一壶热水,一并交给陶朱,“给,我的陶大侠。你还是个孩子呢,就出去行侠仗义了。”   陶朱接过小包袱,不肯要红糖姜片热茶,说道:“陆宜人自己喝吧,我那里有茶叶,还堆着两个西瓜,半框甜瓜,足够待客。”   陆善柔执意要送,“这是给那个妇人喝的,这种时候淋一身冷雨,很伤身体。”   陶朱懵懵懂懂的接过,一瞥满屋子的快要晕染成水墨画卷的书稿,“有趣,陆宜人还是个才女呐。”   陶朱一走,气氛有些尴尬,果然多管闲事就会很麻烦啊,魏崔城故意走到廊下,接着雨水洗去手上的墨迹,以缓解尴尬,扯开话题,“温嬷嬷不在啊。”做韭菜羊肉烧饼的手艺真好,什么时候能再吃一顿。   陆善柔说道:“温嬷嬷是京城本地人,在城南有房子产业的,接生卖药为生,是个药婆,偶尔得空来帮帮我,并不住这里——有件事情,还请魏千户帮忙保密。”   魏崔城装傻:“什么事?”   “梧桐居士。”陆善柔指着隔间书房里的镜子,“我从镜子里看到你看了案头上的印章。若被市井知晓梧桐居士是女子,我会有麻烦的。”   话本小说在市井广为流传,却一直被人看不起,绝大多数写这些本子的文人甚至不愿意署上自己的真名,以笔名代之,若知道梧桐居士是个五品诰命夫人,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丑闻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魏崔城指着西厢房,“陶朱这野丫头口无遮拦,莫要被她知道。”   你要是停笔不写了,我会少很多乐趣的——本来我的乐趣就不多。   陆善柔说道:“我自有话搪塞她。”   “我能——”魏崔城指着残稿,“能提前看看你写了什么故事吗?”三卷《陆公案》我熟悉的都能背啦!想看新故事。   “请。”陆善柔看着残稿上一坨坨的墨汁,苦笑道:“你若是能从这一团墨云里看出来写的什么,请务必告诉我,我谢谢你。”   陆善柔把木炭放进熨斗,熨干残稿,房里的温度起来了,两人身上都有些热热的。   房梁上,一只蜘蛛爬出来修补被风吹开的破网,设下陷阱,一只虫子撞了上去,被蛛网黏住。   陆善柔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魏崔城专注阅读的身影,把心一横,食指往滚烫的熨斗上靠拢,“哎呀!”   魏崔城听到惊呼,看陆善柔疼得呆立在原地,对着食指水泡吹气,顿时顾不得男女大防,拉着她的胳膊走到廊下,“烫伤得用冷水多冲一会,吹是不管用的——会不会耽误你写字?”   清凉的雨水缓解了烫伤的痛,陆善柔心道:舍不得手指套不到郎,终于上钩了,稳住,慢慢把他钓上来,这是复仇的第一步……   所谓缘分,不过是蓄谋已久的算计罢了。   雨一直下,蜘蛛已经吃掉了虫子,继续结网,等待下一个猎物。   天黑了,魏崔城饿得腹中鸣叫,方放下残稿,说道:“温嬷嬷不在,你手上有烫伤,不能沾水做饭,我反正也要出去吃饭的,顺道给你把晚饭捎回来?你吃什么?”   陆善柔说道:“我不吃内脏,不吃鱼,其他都可以。”   魏崔城戴了斗笠、披上蓑衣、穿着木头做的泥屐出了门。   西厢房里,脸上恢复了血色的刘秀喝完了最后一杯红糖姜水,焦急的看着夜空,“怎么雨还不停?一更三点(注:即现在的晚上八点十二分)要宵禁,关闭城门,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除了过年大年三十到和元宵节正月十五,举国狂欢,欢度佳节,其余时间京城夜里都有严格的宵禁,从一更三点(八点十二)开始,到早晨五更三点(五点十二分)结束,期间若有无故在街上游荡的,会被巡街的五城兵马司抓走,先打五十板子再说。   陶朱吃着西瓜,“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呗,明天再出城。”   刘秀说道:“我会连累你们的,还是早点走吧。”   “那群追逐你的人是什么来头?只管告诉我。”陶朱拍着胸脯,“我陶大侠行侠仗义,谁都不怕,说吧,都给你一并解决了。”   刘秀只是蹙眉摇头,她做了决定,随手拿出一根金钗放在案几上,“多谢你们帮忙,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我还需要一件蓑衣披着出门,找个车马行,雇一辆车赶着出城。”   陶朱看见金钗,有些不高兴了,几次挽留,刘秀都执意要走,陶朱气呼呼地说道:“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莫欺少年穷,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刘秀低着头,“我今晚必定要走的。”   陶朱只得从衣柜里翻出一把伞,“蓑衣没有,只有雨伞。”   “多谢。”刘秀接过雨伞,陶朱却在她碰到伞柄的那一刻收回去了,“道路泥泞不好走,我骑马送你去车马行,你坐在我后面打伞。”   刘秀和陶朱共乘一骑,刚刚走出马房,大门就开了,一群穿着蓑衣的骑士们闯进来,用绊马索勾住马腿,骏马跪地,两人从马背上齐齐摔下来   蓑衣人提着刘秀的头发,将她拖开捆绑,“你这贱人!杀了李公子还想跑!”   “反了反了!敢打老子!”陶朱摔得一瘸一拐站起来想要反抗,无奈双拳难敌四脚,被迎面几道乱棍打晕了。   “陶大侠!”刘秀哭叫道:“人不是我杀的,也不关别人的事,要抓就抓我一人!”   蓑衣人不理她,“若不是此人骑马救你,你早就落网了,都是同伙!搜!里头的人统统带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风雨夜追踪蓑衣人,囚柴房官妓诉冤屈》   作者有话说:   我在写一种很旧的小说。 第4章 风雨夜追踪蓑衣人,囚柴房官妓诉冤屈   ◎正房里,陆善柔隐隐听到大门方向传来的哭叫声,刺耳的连大雨声都掩盖不了。难道……陆善柔……◎   正房里,陆善柔隐隐听到大门方向传来的哭叫声,刺耳的连大雨声都掩盖不了。   难道……陆善柔脑子至少涌起了一千个念头,她把所有的文稿都塞进书架的暗格里,一群蓑衣人涌进来。   此时书案上还有一枚梧桐居士的私章,来不及了,她将私章塞进了装着木炭的熨斗里。   蓑衣人一哄而上,不容她质问辩解,兜头套了个大麻袋,将她整个人装进去,捆起来抬走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盏茶时间,大雨冲走了血迹和脚印。   所以,当魏崔城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回到家时,发现家里门是开的、正房的灯笼是亮的,但是所有人都神秘消失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抢救回来的残稿一张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魏崔城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荒诞离奇的梦,刚刚醒来。   顷刻之间,遭遇巨变这种事情他在十年前遇到过一次,从意气风发变得消沉避世,也只是一夜之间。   战马嘶叫、箭矢多如蝗虫、喷溅在他脸上的鲜血……往事如巨轮般碾压过来,十年了,痛苦并没有消淡,犹如潮水里的礁石,任凭你波涛汹涌,它自坚不可摧。   魏崔城不想回忆过去,强行收回思绪,把自己扯回现实。   他点燃了正房所有的灯具,照得如同白昼,一寸一寸的检查,很快发现了蹊跷之处:   房门上有小半个泥脚印,应是有人踢门,陆善柔是个温柔娴雅的贵妇人,她不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开门。   地板脏了,好多水渍和泥浆。   熨斗里的木炭还是滚烫的……嗯,里头好像掺着什么东西?   魏崔城从书案的笔架上取了两根毛笔,笔尖朝上,就像夹筷子似的,往木炭里扒拉东西,里头是块玉石印章,已经烤得黑红,底部刻着四个小篆字:梧桐居士。   正是陆善柔的私章。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不是梦。可是陆善柔人呢?隔壁的熊孩子和那个路见不平救回来的少妇呢?   三个大活人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消失,魏崔城出门,去问左邻右舍。   他断绝一切人情来往,搬过来快五年了,连邻居都不认识,但这个时候,也不顾的许多,他先敲了左边邻居的大门,敲了许久,无人应答。   怎么今晚都不在?真是邪门了,魏崔城转道去了右边的邻居,门环响了三下,立刻有人在门后应答,“谁?”   魏崔城说道:“我是隔壁邻居——锦衣卫千户魏崔城,有件事要问问你们。”   魏崔城避世,但也懂人情世故,故意隐瞒他是训象所的千户,只搬出锦衣卫的招牌当敲门砖。   果然,听到锦衣卫千户的名头,门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看门老苍头客客气气将魏崔城请到了前门后罩房里。   魏崔城拿出他的腰牌,这是一个象牙制的云头八边形符牌,符牌有些旧,微微发黄,正面中间排竖刻着“锦衣卫”和”训象所”,下面横刻着他的名字“魏崔城”。   魏崔城使了个心眼,他用手指盖住“训象所”三个字,将符牌往老苍头眼前晃了晃,“大概一刻钟以前,我出门买饭,这一刻钟的时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老苍头思索片刻,说道:“我一直在门房当值,这坏天气,除了风雨雷电,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只是有一阵马蹄声,来得快,走的也快。”   魏崔城又问:“东边的邻居是什么人?我敲门一直无人应?”   老苍头说道:“那是沈翰林家啊,前年得了外放,一直在外头做官,家眷也跟着在任上,房子是空的,没有人住。”   难怪无人应门。   老苍头浑浊的眼神开始兴奋起来了,“凶宅又出事了?别是又闹鬼吧?这房子邪门的很,京城最出名的鬼宅 ,住在里头的人没几个好下场,千户大人要小心呐。”   魏崔城有了一点头绪,敷衍了几句就走了,心想暴风雨夜,街上本没什么人,一阵马蹄声的动静,应该是一群人,再加上三个大活人,如此招摇过市,一定留有其他线索。   即将宵禁,东、南、西、北、中五城兵马司开始清道巡街,乾鱼胡同所在的澄清坊属于中城兵马司的管辖,魏崔城拍马去追巡街的中城兵马司队伍。   魏崔城这十年来,几乎每个月都要带着大象们在两个象房“交班”,必定经过中城兵马司的地盘,因而和巡街的士兵混个脸熟,并不需要亮身份,直接道明来意:   “大概一刻钟以前,一群人骑马去澄清坊乾鱼胡同方向,人数大概在十人以上,你们有没有见过这群人?”   暴风雨夜,街道冷清的很,这种群马奔驰的大动静着实引人注目,中城兵马司的士兵们说道:“有啊,刚才往南边方向去了,魏千户往南边找找。”   魏崔城向南,一路问询,追踪到了崇文门,此时已经开始宵禁了,路过的行人都要接受中城兵马司的身份排查,方能放行,魏崔城亮出符牌,询问看守城门的护卫。   护卫说道:“是有这么一群人,我们盘查的时候,他们拿出了李阁老的名帖,谁敢阻拦?他们过了城门,去了南城,魏千户不妨去找南城兵马司问问。”   宵禁只约束普通人,对特权阶层是无用的。大明朝廷最有权势的部门是内阁,内阁一共五位大学士,俗称为阁老,李阁老就是李东阳,朝廷五巨头之一。   区区一个锦衣卫训象所的千户,连李阁老的门都进不去,也没有证据,更别提闯进李阁老家里寻人了。   魏崔城怎么也想不通,高高在上的李阁老和一个丧夫的五品诰命夫人有什么关系?   果然不该多管闲事啊!上一次多管闲事的教训还不够吗?   十年前的往事又碾压过来了,铺天盖地的悲怆如此时的暴风雨般兜头淋过来,心都浇冷了。   魏崔城开始犹豫:这本就不关我的事,只要我不管,就不会沾边,现在回去睡觉,大门一关,往床上一躺,睡一觉,第二天一切如常,太阳照常升起,无事发生。   更何况,陆善柔是五品诰命夫人、陆青天的遗孤,李阁老在朝廷的名声还不错,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魏崔城默默说服着自己,他调转了马头,往回走。   回到陆宅,魏崔城一眼看到桌上的食盒,正是他买回来的晚饭,他不想她久等,自己没在外头吃,买了两份,提回来一起吃。   此时他饿极了,打开食盒,将两碗阳春面、半斤酱牛肉、一只烧鸡、溜藕片、莲子汤、炒豆角都端了出来。   菜早就凉透,面也泡坨了,一根根膨胀起来,堆得比碗口还高,不过,此时他也没有味觉,只是机械的咀嚼、吞咽。   一道闪亮,黑夜瞬间成了白昼,魏崔城似乎看到院中梧桐树上吊着一个人,梧桐居士陆善柔。   这个女人就像一粒石子,给他十年来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掀起来丝丝涟漪。   难道一直这样麻木的生活?万一只是一场误会,我出面调停一番就能解决?管一点闲事不打紧吧……   魏崔城重新披上雨具,拍马消失在暴风雨里。   身在官场,他这种孤僻避世、拒绝一切人情来往的性格在训象所十年都无人敢排挤他、牢牢端着饭碗,是有原因的。   他后台够硬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他义父。   李阁老是内阁五巨头之一,但锦衣卫是皇帝耳目,指挥使牟斌的面子李阁老不能不给。   单靠自己是无法与李阁老抗衡的,搞不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魏崔城火速去搬后台。   与此同时,被打晕的陶朱悠悠转醒,身下全是稻草,房东陆善柔坐身边,正在用湿布巾给她擦脸。   “你醒了?”陆善柔把湿布巾递给她,“那就自己接窗外雨水擦吧,你的头被打破了,脸上脖子全是血。”   陶朱捂着脑袋坐起来,发现头上用一圈圈布料紧紧包扎着,并不觉得有多疼,就是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只是一味干呕,呕得声嘶力竭。脑袋被撞击震荡后就是这个症状。   “可恶!反了反了!”陶朱声音嘶哑,问道:“天子脚下,擅闯民宅,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想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刘秀姑娘呢?哎呀,谁扯破了我的裙子?一群臭流氓!”   陶朱上着杏子红单衫,下穿一件鹅黄色马面裙,马面裙左右两边打褶,中间的裙门有两片,重叠闭合,这样走路骑马都不会露腿,现在裙门就剩一片了,走路时双腿就会从裙门旁边“红杏出墙"。好在裙子里都穿着裤子,没有露肉。   “为了给你包扎受伤的脑袋,我把马面裙的裙门撕了一片。”陆善柔说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人在家中坐,就被一群人套进袋子里绑走,比你还懵,但此事好像因刘秀而起,他们把刘秀拖走了,我们被扔进了柴房关着。”   陆善柔低声道 :“我爬出麻袋时,看见他们蓑衣下面穿着大红方领对襟罩甲,这是衙门差役的打扮,我猜抓走咱们的是当官的。敢在京城里堂而皇之的闯进民居抓人,应该是个大官。”   陶朱自称来自山东,颇有些水浒英雄的遗风,被打得鼻青脸肿了还嘴硬,恍惚李逵在世,啐了一口,骂道:“管他什么鸟官,我堂堂陶大侠怕过谁?等我出去,定砍了这个鸟官!砸了他的鸟印!拆了他的鸟衙门!”   话音刚落,门开了,失去意识的刘秀被扔进柴房,她披头散发,十个手指头肿胀如胡萝卜,应是刚刚受了拶刑,十指被木棍夹住,痛晕了。   陶朱用帕子接了雨水拍在她的脸上,试图将她唤醒,”喂,你醒醒,我们两个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泼冷水是醒不了的。”陆善柔取下发髻上的梅花簪,用尖锐的簪尾对着她脑袋上的风池穴扎去。   刘秀猛地睁开眼睛,本能的发出痛呼,陆善柔早就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别出声,若是外头护卫听见你醒了,又要把你拖出去严刑拷问,再受一遍拶刑,你的手怕是不能要了,终身残疾。”   刘秀不挣扎了,陶朱凑过去说话,吓得刘秀差点又要叫。陆善柔从荷包里拿出一面菱花小镜,“你照照自己,脸都肿成猪头了,怪吓人的,坐一边去。”   陶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是震撼:肿胀的脸还布满了血渍,比起镜中人,案板上的猪头都算是俊秀的。   刘秀忍着手指的剧痛,气若游丝道:“对不起,连累二位了,我说了谎,我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我是个官妓……”   原来,刘秀是教坊司的乐妓,花名鸣鸾,住在演乐胡同,他们家世代都是官奴,隶属于教坊司。   昨晚,李阁老的独子李公子来到演乐胡同,要刘秀作陪,陪吃陪聊陪寝。   李公子是烟花巷里的常客,身子早就被掏空,力不从心,吃了一些助长雄风的药丸。   李公子还喜欢玩花活,要刘秀用红绳束缚着他的各个关节,捆得他不得动弹,事后,刘秀发现他就是想动也不能动了。   李公子是李阁老的独子,地位尊贵,刘秀担心自己就是不被打死,也会丢了半条命,吓得要命,不敢声张,想着先避一避再说。   卧房外一直有人当值伺候,刘秀不敢动。伴随着李公子的尸首,她熬到了五更三点,天虽然还没亮,但宵禁已经解除了,刘秀收拾了细软银票塞进怀里,借口去庙里烧头香还愿,淡定出门,临行前和屋外当值的奴仆打招呼,说“玩了”大半夜,李公子“太累了”,至少歇到中午,千万别进去打扰他,否则赏钱没了。   作为一根摇钱树,老鸨是不可能让刘秀单独出门的,无论去那里,都有仆从跟随监视,刘秀上完香,借口请这些仆从们吃饭,好酒好菜的伺候,把他们都灌醉了,才有机会脱身逃跑。   但此时已经到了下午,演乐胡同那边终于东窗事发,刘秀还没出城就被发现了,就像她就像猎物一样被猎手们追逐的时候,暴风雨来了,骑马的陶朱出现在街角。   刘秀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跑去呼救,“救命啊!有人调戏良家妇女!”   路见不平,陶朱一把将刘秀拉上马,跑了。   陶朱听得目瞪口呆,陆善柔见识多广,她写的三卷《陆公案》里头的案子有些比李公子之死都离奇,说道:   “马上风在演乐胡同里不算什么稀奇,酒色过度引起的脱阳之症而已,归根到底是嫖客们自作自受,李公子这样的人,不死在你床上,也会死在别人床上。若你说的都是实话,李阁老如此迁怒于你,未免有失公允。”   陶朱终于回过神来了,说道:“你的事,我管到底。又不是你的错嘛,你又没逼着李公子上……你的床。李阁老太小心眼了。”   好大的口气,陶朱到底是何来历?陆善柔问:“李阁老是内阁大学士,你怎么管?”   “反正……”这时候脑袋觉察出疼来了,陶朱龇牙咧嘴的摸着头,“只要我能出去,就有解决之法,包在我身上。”   “没用的,现在神仙都救不了我了。”刘秀猛地摇头,“刚才我被拖到卧房审问,李公子躺在床上,他的脖子被割开了,枕头床上好多血。”   陆善柔和陶朱齐齐问道:“不是马上风死的吗?”   刘秀已经崩溃了,“我不知道啊,他明明早就断气了,一个人怎么能死两次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一案就这么开始啦,三月的第一天,祝大家都有个好心情。 第5章 玩捆绑生死两茫茫,施小计脱身出柴房   ◎书接上回,刘秀说李公子死于马上风,但再见尸首时,李公子的脖子只剩下半边了。马上风是自作自受,但是他不可摹◎   书接上回,刘秀说李公子死于马上风,但再见尸首时,李公子的脖子只剩下半边了。马上风是自作自受,但是他不可能自己把自己脖子砍成这样啊,明显死于他杀。   故,逃跑的刘秀被抓起来严刑拷问,陶朱和陆善柔也被当成同伙。   陆善柔问:“你确定他是半夜死的?”   刘秀说道:“不是半夜,那时候已经四更鼓,下半夜了,我解开红绳,问他要不要伺候沐浴,他没回答,我以为他睡了,就自己先去洗,可等我回来,躺在他身边,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试探鼻息,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陆善柔又问 :“你试过几次?有没有可能因为你太紧张害怕,没试出他有呼吸?人在睡的特别熟或者身体有病的时候,呼吸是十分微弱的,甚至有些习惯打呼噜的人会有短暂的呼吸停止,但他们并没有死。”   这话说的,连刘秀都开始怀疑自己,她想了想,说道:“我当时很害怕,试了好几次都没觉察出呼吸,卧房旁边的耳房里有仆人当值,我不敢惊动他们,就轻轻的叫他、拍他、还掐过人中,我还用耳挖簪挑了一点鼻烟放在他的鼻孔里,他都没有反应。”   “后来没有再试过鼻息,但是李公子的身子摸起来是越来越凉了,活人怎么会这样呢?对,他肯定死了。”   “他死了。”刘秀越说越笃定,“身子凉了,皮肤还慢慢发白,我看着他这幅死相,很害怕,就改变了他的姿势,从正面躺平推成了面朝墙的侧卧,这样我就不到他的脸了。”   刘秀一边说,一边用肿胀的手指在空气里比划,就像推着一个无形的人,“我推他的时候,他的身子还是柔软的,但是脸和脖子已经发硬了,我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的脸转过去,都这样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听到这样,陶朱不自然的左右扭着脖子,好像自己的脖子被刘秀强行扭转。   陆善柔三卷《陆公案》不是白写的,说道:“人死之后会出现尸僵,先从脸和脖子开始,一天后全身僵硬,两天后尸体才会重新变得柔软。你走的时候是五更三点,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那时候他身上是否出现尸斑?”   刘秀问:“什么是尸斑?”   陆善柔说道:“就是紫色的斑点,这东西会从全身一起出现,并不只是在脸上,那时候他……他没穿衣服,你应该能看见。”   马上风,个个□□。   刘秀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好像有,很小,针眼似的,至于是不是紫色,我也不确定,烛光微弱,深一点的颜色看起来都是黑的。”   陶朱捂着阵阵发痛的脑袋,“全身出现黑色针眼大的尸斑,你怎么会连这个都忽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我们有所保留?”   别又是骗我吧!早知道你是官妓,我就……我应该还是会出手救你的,行侠仗义,为的是锄强扶弱,岂能分贵贱?我陶大侠是有原则的。   刘秀连连摇头,“我没有,真没有,之前不是说过,他喜欢玩束缚,要我用红绳将其捆绑吗?我都照做了,我们还……还玩了很久,到四更才给他松绑,绑的太久了,除了脸,他全身都是绳子捆扎后的淤痕,就像细蛇缠遍了全身,我那时候又慌又乱,入目之处只看着这些,没有注意这些小的痕迹。”   倒也……合情合理,李公子肯定死透了,那么是谁要砍一具尸首的脖子?目的何在啊?陆善柔脑子里满是问题,蓦地,有个想法在脑中一亮,就像黑暗里一道闪电划过,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了。   陆善柔说道:“他最后是什么姿势躺在床上?你模仿一下。”   “是要干什么?”陶朱不解。   “找真凶。”陆善柔说道:“找到后来砍脖子的人。或许真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砍了他的脖子。”   刘秀亲自示范,她侧着身子,躺在柴房稻草垛上,右侧朝下,背对着两人,双手双腿都蜷曲着,就像婴儿蜷缩在娘胎里,右腿的膝盖都快和小腹平行了,刘秀解释道:“我把他摆成这个姿势,是因侧平躺身体容易翻,蜷着会比较稳当。”   这样看起来就像面朝里熟睡的样子,陆善柔脑子里浮现出画面,“全身都是绳索捆绑后的淤痕……你后来用被子盖住了他的身子吧?”   “是的。”刘秀比划着脖子,“一直盖到这里,肩膀都不敢露。这样即使中途有人进来,也看不见蹊跷,觉得他在熟睡而已。”   陆善柔立马觉察不对,“可是昨晚很热,我整夜连被子都没有打开过,你把他捂得严严实实,这不是现成的破绽吗?”   陶朱附和道:“对呀对呀,我昨晚喝了好多秋露白,更加燥热,用冷水冲了澡,穿着无袖小褂睡的都觉得热,整夜没有盖过被子。”   刘秀说道:“我们行院夏天接待李公子这样的贵客,都是花重金买冰块消暑的,我的卧房抬了五箱子堆得冒尖的冰块,床边还摆着冰壶,门窗紧闭,一晚上都很凉快。”   “我清晨出门时,担心尸首发烂发臭,传出气味,还命令仆人抬了五箱新冰块更换,说是为了让李公子好好休息,冰块到下午才会完全融化。”   陆善柔打量着刘秀: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都那样了还能冷静下来找脱身之法,可惜身、生在淤泥之中,身不由己,官妓是贱籍,世代为乐妓。若相貌普通,还能靠技艺度日,长得漂亮,身份低贱,不能自保,就是一场悲剧。   刘秀哭道:“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杀人,也不敢杀李公子,内阁大臣的独子,我杀他作甚?”   陆善柔听到“冤”字,就会想起父亲陆青天,断案如神,刚直不阿,从不看身份高低贵贱,只要真相和公正。   父亲说过 ,冤枉一个人,就意味着放过一个真凶。   陆善柔低声向两人交代了自己的计划,突然提高了声音,“姑娘你醒醒啊!陶朱,你来试试,她好像没气了。”   陶朱也跟着唱戏,“我试不出来啊!她是不是死了?天子脚下,动用私刑,草菅人命,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李阁老是要造反吗?”   屋外的守卫听到动静,终于开了锁进来,看见刘秀倒在柴垛上,他蹲下身试探鼻息,乘他不防备,陶朱抽了守卫腰间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们要见李阁老。”   守卫怒道:“你们果然是同伙!”   陆善柔说道:“衙门当差,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你知道我们两个是谁吗?”   守卫不屑道:“住在鬼屋里的人,能是什么大人物?你们控制我没用,我的命不值钱,逃出柴房,外头还有巡夜的兄弟,你们逃不掉的。”   陶朱呸道:“狗眼看人低!住鬼屋怎么了,老子就爱住!”   世态炎凉,看菜下碟,中城澄清坊乃权贵云集之地,换成其他宅邸,这群差役未必敢直挺挺的闯进去套头抓人。   鬼屋凶名在外,差役们推测这里的租客都是穷鬼,好拿捏,万一真有同伙,他们就赚到了,好向李阁老邀功请赏。所以宁可抓错一千,也不放走一个。   陆善柔知道和这种老兵痞、老兵油子们大喊冤枉或者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连李阁老的面都见不到,怎么为刘秀伸冤?所以需先兵后礼,显示出自己的拳头和靠山,对方才会听她说话。   陆善柔说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是锦衣卫千户魏崔城的……人。”其实只是刚认识的邻居,陆善柔知道训象所是冷衙门,和魏崔城一样故意省去了,还是锦衣卫千户比较唬人。   守卫先是一愣,而后取笑道:“堂堂锦衣卫千户会住在鬼屋?你们连说谎都不会。”   陆善柔说道:“信与不信,你们去锦衣卫找魏崔城打听一下便是。”   刘秀举着红肿的十指,“你们严刑拷问,把我折磨这样,我都没有招认他们是同伙,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陶朱说道:“李阁老是内阁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教坊司归礼部管,弄死一个教坊司官奴自然撼动他不得。但我们不仅仅是魏千户的熟人,她是五品诰命夫人,我是商籍良民,家中都有户贴为证。”   守卫听了,态度有些和缓,但依然有疑问:“五品诰命,商户良民,一个有权,一个有钱,怎么会住鬼屋?”   陶朱说道:“因为好玩啊,鼎鼎大名的鬼屋,我当然想来见识一下。”   陆善柔说道:“我姓陆,是陆家幺女,那是我的家,我不住家里住那里?”   居然是陆青天家的小女儿?守卫难以置信。   陆善柔说道:“你若带我们去见李阁老当面解释,就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不会追究这场无妄之灾。如果你一定要为难我们,继续关押,无论是锦衣卫魏千户还是我们都肯定无法和李阁老抗衡,但是,整治你一个无名小卒是不在话下的。到那个时候,你猜李阁老会不会弃车保帅?”   言罢,陆善柔拿起陶朱架在守卫脖子上的刀,插回刀鞘,“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   先兵后礼,然后先礼后兵,说明利害关系,这不公平的世道,权势压人,普通人连自证清白都难,正因如此 ,类似《陆公案》、《包公案 》这种公案类话本小说才会流行于市井平民百姓之间 ,人们幻想着有个不畏权势的青天大老爷出来主持公道 。   守卫终于被说服了,“我带你们去回禀大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正如夫人所言,我一介小卒,人微言轻,大人见不见你们,我可做不了主。”   陆善柔搀扶着刘秀,陶朱给她们打着伞,跟着守卫去求见李阁老。   与此同时,魏崔城冒雨去牟府找锦衣卫指挥使干爹牟斌撑腰,门房赶紧把他请进去,说道:“大人在衙门,好几天都没回府里了。”   魏崔城拍马转道赶到南城江米巷的锦衣卫衙门,没想到在这个暴风雨夜里,锦衣卫衙门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每个人都形色匆匆,气氛紧张。   义父几天没回家,忙成这样,应该是有大事发生。   在锦衣卫衙门里,魏崔城的脸就是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都不用下马,直接骑马到了指挥使牟斌的值房。   他下了马,连蓑衣都来不及脱,径直走进去叉手行礼:“义父。”   牟斌看起来很疲倦,眼睛都熬红了,他端起一杯参茶,“这都快半夜了找我什么事?别是又有大象生病了,别找我,我又不是兽医。”   魏崔城说道:“求义父一张名帖。”   “稀奇啊,十年都没有开口找我要过什么东西。”牟斌喝了一口茶,把参片压在舌底解乏,“今晚突然来要我的名帖作甚?”   魏崔城正想着如何措辞,门外亲随轻轻叩门说道:“指挥使大人,有新消息,关于那位的。”   “快进来。”牟斌忙得焦头烂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红单贴,盖上印章,递给魏崔城,“拿去——中元节记得回家里吃顿饭。”   魏崔城从来见过义父焦虑成这样,不过,他一个照顾大象的小千户,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算尽孝了,遂行礼告辞,继续冒雨夜奔,赶往西城李阁老家。   谁知又扑了空,李阁老不在家。   魏崔城以为管家在敷衍自己,遂把牟斌的名帖递过去,“我一定要见到李阁老,现在,马上就要见。”   管家一看名帖,震惊不已,说道:“魏千户,随我来。”   管家把魏崔城带到了北京东城黄华坊,从朝阳门南小街拐进了胡同,都敲了四更鼓,下半夜了,胡同里的有些宅院依然歌舞升平,教坊司的勾栏胡同、演乐胡同等皆在此。   魏崔城心道:李阁老把小寡妇带到这种地方干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不成?   想到这里,魏崔城双腿夹紧马腹,催促带路管家快走。   两人来到演乐胡同的一个行院人家,从后门进,带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   管家先带着名帖敲门进去,过了一会,出来比了个邀请的姿势,“魏千户,你可以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里都在猜陶朱的真实身份,其实陶朱是舟以前某本书里的配角,戏份还蛮重要,我觉得以各位的聪明才智,再过两回定能揭晓本尊。   李阁老的独子李兆先英年早逝,二十七那年死于纵欲过度 ,真实历史是死于弘治十四年,本书故事背景发生在弘治十七年,给李公子续命三年,写成三十而立之年死了,所以小说纯属虚构,讲故事而已,莫当真哈。感谢在2023-02-23 16:32:14~2023-02-28 01: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3687977、并刀裁纸、杏草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那云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恬逸幽兰 2个;Mmei、不要瞪我、哥特百慕大、总小攻、祝缨指定制糖师傅、两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哥特百慕大 56瓶;53687977 33瓶;啊砖~ 30瓶;林烽、晃晃悠悠、噗嚓哩 10瓶;醋溜土豆丝 9瓶;酒窝 8瓶;小喵三千、r=a(1-sinθ) 7瓶;是耶非也、腼腆的马丁宁、红红火火 5瓶;55148969、nataliewu 3瓶;二哈的吃货、果核、Lince、思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小千户硬抗大阁老,俏寡妇验尸温柔乡   ◎魏崔城刚跨进去,旁边立马有守卫将门关严实了。里面好冷!魏崔城只觉得寒毛倒竖,如同身在冰窟。这……◎   魏崔城刚跨进去,旁边立马有守卫将门关严实了。   里面好冷!魏崔城只觉得寒毛倒竖,如同身在冰窟。   这是个奢靡的房间,雕梁画栋,挂着水晶珠帘,窗户是一页页打磨成半透明状的贝壳镶嵌在窗格里而成,可以听见冷雨敲在贝壳上的闷响,就像有无数只鬼手在拍打窗户。   屋里摆着数个木箱,里头堆砌着一座座冰山,在一盏盏牛角灯的映照下,冰山发出璀璨的寒光,像龙王的水晶宫,夏夜如寒冬。   临窗的罗汉榻上,坐着一个拄拐的老者,正是内阁五巨头之一的李阁老,李东阳。   李东阳是内阁最传奇的大学士,他是个神童,三岁时就以书法出名,五岁时就进宫给代宗皇帝讲授《尚书》,皇帝高兴不已,甚至抱着他,让李东阳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听朝。   十八岁就中了进士,成为二甲第一传胪,授翰林院庶吉士,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梦幻般的开局。   李东阳官运亨通,年仅五十一岁就成了礼部尚书,并入了文渊阁,成为内阁大学士、太子少保,教导太子读书。   这样的才华和官运,就连话本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每个人都有缺憾,李东阳在子嗣上很是艰难,好容易有个儿子活到成年,却沉迷酒色,还没生下孙辈、绵延子嗣就死了。   对李东阳而言,独子生前不争气,留恋烟花巷,死的凄惨又窝囊,他如何不痛?不悲?不怒?   暴风雨夜,李东阳无语问苍天:老天爷啊,你对我有多么慷慨,就有多么残忍!   每次大朝会上都有六头大象当仪仗,魏崔城无数次守着大象们,看着文武百官从身边经过,所以他认识李东阳,只不过以前李阁老只是鬓发斑白,今晚再见,已然须发皆白了。   是什么让堂堂内阁大学士一夜白头?   魏崔城满腹疑惑,先上前行礼:“卑职锦衣卫训象所魏崔城,拜见李大学士。”   “坐。”李东阳指着旁边的交椅,“牟指挥使日理万机,为皇上分忧,还要抽空关心我的家事,真是辛苦。”   魏崔城听得云里雾里,不晓得李阁老是什么意思:你把一个小寡妇和一个小姑娘抓到这烟花巷里,还倒打一靶说我多管闲事?   魏崔城自持有干爹牟斌撑腰,他没有听命坐下,直愣愣的站着说道:“卑职的两位邻居,陶朱姑娘与陆宜人不知如何得罪了李大学士?国有国法,岂能在这烟花之地私设公堂?”   刚才审问的是畏罪潜逃的官妓,那里来的五品诰命夫人?李阁老听了,简直比魏崔城还懵。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大人,两个嫌犯带到,她们自称清白,有一个还是陆青天的小女儿陆宜人,说家中有户贴为证,要面见大人。”   两路冤家终于在温柔乡里重聚了。   魏崔城眼里的陆善柔一行三人活脱脱就是西游记里历险的师徒:陶朱布巾裹头,脸肿得像猪头,猪八戒;刘秀蓬头丐面,蜷曲着十个红肿的手指头,像猪八戒手里的钉耙;唯有陆善柔依然衣着整齐,慈眉善目,波澜不惊,像唐僧。   陆善柔看到魏崔城在此,先是惊讶,而后惊喜:果然钓了一条大鱼啊!只是见了两面,他就为了我追踪到了这里,都敢和李阁老据理力争。   “……事情就是这样。”刘秀举着红肿的手指头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千世万世皆为娼妓!”   刘秀发完毒誓,陆善柔说道:“李阁老,我是陆青天的小女儿,少时淘气,经常女扮男装,充当书童跟着父亲奔赴各个凶案现场,耳濡目染,学得一些断案的本事,可否容我详查令郎之死?”   时间几乎能消磨一切,十四年过去了,陆青天的威名有所沉寂,但是从去年开始,三卷《陆公案》陆续在市井里销售火爆,陆青天又重新成为京城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主角,且越传越神,李阁老当然知晓。   李阁老有如今的地位,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了,对于陆善柔的请求,他的表情都无任何变化。   此时魏崔城又是忐忑,又是莫名兴奋:我要亲历比话本小说里还离奇的凶案了!   见李阁老迟迟没有回应,魏崔城在一旁帮腔,说道:“令郎死在这里,阁老一直没有报官,想必不想声张此事。杀人偿命,若真是刘秀所为,一命偿一命,锦衣卫绝不过问。可是,若放过真凶,李阁老甘心吗?”   独子当然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否则,李阁老早就弄死刘秀,根本就不会严刑拷问刘秀,还在她昏厥之后停手了。   在学问和官场上,李阁老是个天才,但在独子之死的案子上,他只是个悲痛的父亲。再加上一旁还有锦衣卫的人监视,锦衣卫是皇帝耳目,这里不是阁老的一言堂。   “给这个官妓疗伤上药,她现在还不能死。”李阁老杵着拐棍,“你们跟我来。”   穿过一道水晶珠帘,迎面是一张黄花梨架子床,床边摆满了装满冰块的水缸,寒气刺骨。   李公子面朝里,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若不是鸳鸯戏水枕头上满是殷红的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的先儿……”又看见儿子的尸首,李东阳支撑不住,双手杵拐,跌坐在一张玫瑰椅上,李公子叫做李兆先。   陆善柔说道:“李阁老,我要揭开被子验尸了。”   李东阳摆了摆手,陆善柔从冰缸旁边绕到床沿边,轻轻掀开了薄被。   一具蜷缩的男尸出现在眼前,一切都如刘秀描述的那样,脖子以下布满了细蛇缠绕般的捆绑痕迹,只有一双脚是干净的。   除了捆绑淤痕,还有片片紫色的尸斑,如此诡异的死相,连亲历过战场的魏崔城瞬间都闭了闭眼睛,不敢直视。   陆善柔把纸笔递给魏崔城,“麻烦魏千户记录一下我方才所说的话,就当填写尸格了。”   魏崔城接过纸笔:这个我会!话本小说里看的太多了!   陆善柔手都不抖一下,稳稳按压着尸体各个部位上的尸斑,“尸斑已经连接成片了,且按压之后皮下的紫色没有消失,这表示尸体已经死了一天以上。”   查看完尸斑,陆善柔试着开合尸体各个关节,“尸僵还在顶峰,我用力掰才能动一动,尸僵和尸斑的表现都在一天左右,差不多死于昨晚四更鼓,这和刘秀的口供一致。”   独子死的不体面,李东阳双手杵拐,低着头看着地面,“他……尸首什么时候变软?现在这个僵硬的样子,都没给他停尸,穿上殓衣。”   陆善柔说道:“最快两天,那时候至少能掰得动,尸体完全柔软得需三到七天。”   陆善柔将一盏牛角灯放在枕边,照亮了李公子被砍到半截的脖子,说道:“要外头的龟公鸨母取一些羊肠鱼鳔来。”   听到这里,魏崔城手里的毛笔一顿,好像笔触在瞬间失去贞操似的——羊肠鱼鳔是避孕之物,烟花之地肯定有这些东西。   不一会,一匣子泡发好的鱼鳔送来了,陆善柔把鱼鳔套在手上,伸到鲜血淋漓的断脖间,“气管食管全部切断了,且切口不整齐,凶手下手肯定不止一刀,是凶器不够锋利?还是凶手力气小?下手时紧张?或者凶手对死者心怀怨恨,故意砍了好几刀虐杀?喉骨上有个东西卡着,给我一把镊子。”   众人又去寻镊子,有钱人家吃补品燕窝,要用镊子把燕窝里的羽毛一根根挑干净,很快从厨房找到了镊子,陆善柔拿着镊子,从喉骨里取出一块断裂的刀片。   陆善柔把刀片扔进盆里清洗,摘下满是血的鱼鳔,洗了手,取出洗干净的刀片,“这是凶器砍在骨头断裂的刀片,卡在骨缝里,喉骨很硬,一般的刀是砍不断的,刽子手用来行刑的刀刀背都很厚实,刀刃是精钢千锤百炼而成,如此方能完成斩首。由此看来,凶器的刀刃比较薄,容易崩裂,就是普通的铁锻炼而成。”   李东阳说道:“官妓依然有嫌疑,女人力气小,她一刀砍不断,连砍数刀。”   陆善柔摇头,指着床上的血迹:“他应该是在死之后被砍的,如果是活人,血气流动,脖子被割一刀,血能喷得三尺高,血滴如同雾状,如蛛网般分散,可是您看,他面朝墙躺着,血都在枕头上、床上、被子上,都是大片血渍。”   “如果是活着的时候被割喉,鲜血肯定能喷到墙上,可是您看,墙上干干净净的,连纱帐上都没有血。”   李东阳问:“他若是躺平姿态被人砍脖子呢?纱帐和墙上没有溅上血。死后才被凶手推成侧卧的姿势。”   陆善柔说道:“活人被砍脖子,哪怕当场气绝,身子也会不由自主的抽搐,挣扎,鲜血喷涌得到处都是,有飞溅的血滴,可是现在床单和被子上的血迹几乎都是成片的。况且,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是活人被砍成这样,鲜血至少能浸透半张床褥,但是您看这里——”   陆善柔翻开床垫背面,“背面只浸透了西瓜大的一片,出血的量不像活人。所以我怀疑真凶另有其人,那时候真凶不知道令郎已死,潜进来乱刀相加。刘秀是五更三点离开这里的,应该查一查之后有谁来过或者经过卧房。”   李东阳使了个眼色,差役立刻出去拷问行在外头服侍的侍婢仆人。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差役拿来口供,“龟奴招供,刘秀走后,他们想着李公子至少要睡到中午,不用随时待命伺候,在外头当值的人干脆全都回去补觉了,房门外无人看守,没有人知道谁来过。”   李东阳听了,重重的把拐杖杵在地上,咚咚作响,“所有人,龟公鸨母,还有昨晚在这个行院听曲嫖宿的人全部抓来审问!” 第7章 挖墙角佩玉罢歌舞,审嫌犯萧墙先内讧   ◎差役们涌出去抓人,中午发现李公子横死之后,鸨母龟公不敢报官,派人去大学士府报信,李东阳当即命手下封锁痢◎   差役们涌出去抓人,中午发现李公子横死之后,鸨母龟公不敢报官,派人去大学士府报信,李东阳当即命手下封锁了出事的行院,所有人不得出入,派差役抓捕“畏罪潜逃”的刘秀,那时大部分客人都还在行院里——客人玩得太累,睡到下午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要抓的客人只两个,绝大部分嫌犯都在行院里关着。   老年丧子,彻夜未眠,岁月不饶人,李阁老有些扛不住,他还有一个老毛病——痔疮,连夜劳累,急火攻心,痔疮又犯了,一股热流下去,裤子濡湿了,疮口在出血,疼得心脏都一抽一抽的,李阁老颤颤巍巍,随时都可能晕厥。   李阁老面色如常,其实快要撑不住了,从刚才陆善柔利索的验尸场面来看,她是有些真本领在身上的,总比手下这些没头苍蝇般到处乱闯的强,说道:   “我在京城为官多年,你父亲陆青天的名声我是知道的,当年在顺天府当推官,断案如神。你自称学得父亲的本领,我姑且信你一次,你莫要让老夫失望。”   李阁老将自己的拐杖递给她,“此为信物,行院所有人都听你使唤。”   陆善柔双手接过拐杖,“多谢阁老信任,我定不辱使命。”   李阁老穿上一件披风,以掩盖痔疮的尴尬,在管家的搀扶下去疗伤休息了。   再熬下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白发人也要跟着进棺材。   李阁老一走,陶朱说道:“李阁老胸襟不一般啊,居然就这么放手让陆宜人查案。”   “这是个烫手山芋啊。”陆善柔苦笑着掂量手里的拐杖,“是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我若查出真凶,他顺水推舟,为子复仇。我若查不出来嘛,所有兴师动众的黑锅都要扣在我头上,但我现在没得选了,只能走到底。”   魏崔城放下纸笔,打量着猪头般的陶朱,“你刚才很奇怪。”   陶朱拿出陆善柔给的菱花小镜照了照,“除了脏点、丑点,那里怪了?”   魏崔城说道:“你平时话最多,有你在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可是你自打进来这屋,一个字都没说过。”   陆善柔看了魏崔城一眼,目光落在陶朱身上。   陶朱平时就是个炮仗,咋咋呼呼的,炮仗突然哑火了,魏崔城觉得奇怪。   陶朱说道:“猛地看到死人,我害怕,吓得说不出来话,现在看着看着习惯了,就开口说话。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我就不能害怕一小会?”   陶朱变成了以前的陶朱,刘秀手指上了药,清凉的药膏慢慢驱散手指关节灼烧之感,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说道:“若不是各位出手相救,我怕早就屈死在这里,诸位的大恩大德,刘秀没齿难忘。”   陆善柔说道:“天助自助者,是你先努力自救,才有机会遇到我们。事已至此,我们尽力而为。”   卧房的尸首虽然有冰块镇着,暂时不会发烂发臭,可是气味还是有的,加上门窗紧闭,里头空气污浊,着实难闻。   有钱人家夏天都会在院子里搭建凉棚,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陆善柔就暂且把“公堂”设在凉棚里,问道:“谁第一个发现李公子出事?把他们带过来。”   一个红衣女子被带到了凉棚,论相貌,红衣女子面目比刘秀还要精致,石榴红百褶裙的裙腰紧束,盈盈一握,弯腰行礼的时候,细腰就像要折断似的,“我叫佩玉,是我第一个发现李公子死在鸣鸾床上。”鸣鸾就是刘秀的花名。   或许是刚才憋太久没有说话 ,不等陆善柔开口问,陶朱就接话道:“‘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你们的名字都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你和鸣鸾是姐妹?”   佩玉说道:“我们都是行院的乐伎,谁和谁都是姐妹,也都不是姐妹。我们两个打小就一起练舞,花名也连在一起。”   陶大侠还懂得诗词歌赋!陆善柔扫了陶朱一眼,问道 :“你既然也是这家行院的舞姬,应该不用你进去端茶倒水,你为何去鸣鸾的房间?你若不说实话,看看她的手——”   陆善柔指着刘秀受了酷刑后红肿的十指。   曾经的纤纤玉指成了香肠,佩玉慌忙说道:“我是为了抢客人!李公子这样的贵客有钱 、有权势 ,只要把李公子做成熟客,那些想巴结李公子的人就会出重金来见我们,求我们从中牵线搭桥,这样比卖身轻松,赚得又多……”   乐伎若不动脑子,花期一过,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佩玉年仅十八,就已经是行院里的“老人”,她想为自己找个养老的饭碗。   佩玉睡到中午起床,听说好姐妹鸣鸾出门上香去了,香闺无人,外头伺候的仆人也都偷懒回去补觉,李公子一人独睡,真是个挖墙角拉客的好机会。   佩玉心想我长得比鸣鸾漂亮,李公子一定会喜欢我的,于是,佩玉盛装打扮,悄悄进了鸣鸾的卧房。   卧房凉爽,冰块在冰水里漂浮着,还没完全融化,透过薄薄的纱帐,依稀看见李公子侧卧在床上。   “李公子,我是佩玉,擅做掌上舞,我跳舞给你看啊?”   李公子没有回应,佩玉担心鸣鸾烧香回来,发现她在自己床上拉客就不好了,干脆拨开纱帐,爬上床,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我看到枕头床上都是血,李公子半个脖子都断了,就赶紧跑出去喊人。”   吃青春饭的,很多乐伎过了二十就无人问津了,欢场竞争激烈,佩玉拉客的手段很常见,动机合情合理。   陆善柔继续问道:“你们这个行院里,谁和李公子有过仇怨?”   “没有,绝对没有!”佩玉连忙摇头,“李公子是我们行院的财神爷,谁会讨厌一个给钱给靠山的贵客呢?没有的事。”   陆善柔说道:“李公子有没有惩罚过什么人?”   佩玉说道:“没有,李公子打赏阔绰,还经常带一些有钱的贵公子一起来玩,每次他来这里,乐伎仆从都争抢伺候他、讨好他,都是做生意,捞钱,那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   陆善柔问道:“昨晚在行院留宿,除了李公子,还有七个客人,他们七人有谁与李公子有仇怨?”   佩玉还是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佩玉不敢得罪客人,万一传出去,她将来还怎么混。   陆善柔沉吟片刻,说道:“行院里的人有求于李公子,你说没有仇怨,我暂且信你。可是客人之间没有这么简单,都有钱有地位,都是来寻开心的,怎会没有摩擦。这个问题我会把所有人都问一遍,若别人如实交代,你刻意隐瞒,那我只能怀疑你是凶手的同党了,有包庇之嫌。”   刘秀伸出受伤的手指头比划,“佩玉姐姐,你如实道来,就不会像我这样受罪了,上夹棍好疼啊,我的手以后怕是动不得琴弦了。”   “我说!我招!”佩玉吓得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有个金公子和李公子打过架,是在另一个行院发生的,有些年头了,据说是李公子的爹李阁老参奏了金公子的表哥,李阁老还因此蹲过大狱。两家是死对头,好多年的积怨了,昨晚金公子先来的,后来李公子来了,老鸨龟公叮嘱过下人们嘴巴紧一点,千万别透露金公子也在这里的消息,免得又打起来。”   金公子正好是在行院封锁之前离开的两个客人之一。   魏崔城笔触如飞,记录供词,佩玉走后,陆善柔下一个就要提审和李公子有仇的金公子。目前,此人的嫌疑最大。   不过,陆善柔还有个问题需解决,她屏退众人,问自己人,“金公子的表哥居然这么厉害,都把李阁老送进过监狱?金公子是谁?他表哥是谁?”   刘秀茫然摇头,“我去年开了脸接客,对欢场的客人们所知甚少,没接金公子这个客人,朝廷上的事情就更不知道了。”   魏崔城这十年都在京城看管大象,对官场的事情漠不关心,说道:“我也不认识什么金公子,银公子的,我只知道李阁老蹲过的大牢,就是锦衣卫的诏狱。”   还是我干爹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手关押的。至于为什么,魏崔城不知道,只要不把他的大象关进诏狱,他都懒得问,与我无关。   三个人都不清楚,居然是来自山东的陶朱三言两语就道破其中关系:“金公子叫啥名我不知道,但是他的表哥肯定就是寿宁侯张鹤龄。寿宁侯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皇后的母亲昌国公夫人就姓金,所以金公子和寿宁侯是姑表兄弟。”   “李阁老当年上了个奏本,说寿宁侯纵容奴仆侵占百姓田地,要皇帝严惩寿宁侯,小舅子被参,皇帝大怒,李阁老为此被下了锦衣卫诏狱,但没蹲几天就放出来了,罚了一些俸禄,官复原职。金家和李家由此结仇,互相不对付。”   陆善柔喃喃道:“这么说,金公子是皇后母族的人,也是皇后的表弟?”   陶朱点点头,“金家没什么本事,就靠着抱紧张家的大腿过日子,狐假虎威,李阁老参了寿宁侯,神仙打架,小鬼最忙,金家就去咬李阁老家,金公子和李公子势同水火,依我看,金公子的嫌疑最大。”   陆善柔豁然开朗,不过此时又有新的疑问出现,问道:“你不是来自山东吗?怎么知道这些?你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你说你出身商户,来京城寻亲,平日却干着游侠的勾当,自称陶大侠,你到底是谁?”   陶朱眼珠儿乱转,“这不赶巧吗不是,我有个朋友,他家有个亲戚和寿宁侯一家颇有渊源。谁说商人就不能当大侠了?就不能赚钱的同时除暴安良?我想干啥就干啥,我爹都管不着。”   末了,还把矛头转向陆善柔,“陆宜人不是要提审金公子吗?怎么对我搞起了三堂会审?你是不是怕金公子?怕他表哥寿宁侯?怕他表妹张皇后?”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里大家快把陶朱的马甲脱光了,加油,很接近了。好像明代内阁首辅和痔疮是宿敌,李东阳死于痔疮,之后比他更出名的首辅张居正也死于痔疮。 第8章 金公子辣手摧双燕,魏千户甘当活傀儡   ◎陶朱撒泼,强词夺理,陆善柔身上那层温和娴雅贵妇人的皮囊挂不住了,差点露出其“蛇蝎”本性,手中的拐杖重重汀◎   陶朱撒泼,强词夺理,陆善柔身上那层温和娴雅贵妇人的皮囊挂不住了,差点露出其“蛇蝎”本性,手中的拐杖重重往地下一杵,说道:   “我怕他们?我把陆字倒过来写。我父亲那些年送到西四牌楼斩首的高门弟子还少吗?你的事情以后再说,真凶抓不到,我们连这家行院都出不去,你去那里行侠仗义?螺蛳壳里做道场吗?”   魏崔城熟读三卷《陆公案》,对陆青天办案的过程了然于心,说道:“陆宜人不是针对你,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要先摸清楚嫌犯的底细,关于嫌犯的亲戚关系,你最了解,也是你告诉她的,她多问了几句,你就烦躁起来。”   陶朱气得跺脚,猫炸毛似的,“哼,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我再也不和你们玩了!”   魏崔城和陆善柔面面相觑:我欺负她?这那里是大侠?这分明是个祖宗啊!   刘秀赶紧从中调停,“陶大侠!你是我见过最侠义的大侠,这大夏天的,容易动肝火,伤了身子不值得,来,先吃早饭,这是绿豆粥,最是清火。”   听到“大侠”二字,陶朱拉长的肿脸缩了一缩,暴躁的猫需要顺毛捋,一夜未眠,又累又饿,陶朱气呼呼的背对着魏崔城和陆善柔坐着,喝粥吃饭,一旁刘秀“大侠”长“大侠”短的安抚,总算安静下来,不闹腾了。   炮仗熄火了,最大的嫌犯金公子在被差役速速逮回来受审之前,少不得先问昨晚伺候他的乐伎。   凉棚走进来两个姑娘,雨燕和飞燕,是一对孪生姐妹花,也这是这家名为芳草院的行院的头牌,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奇货可居,身价在整个演乐胡同都首屈一指。   根据两姐妹交代,昨晚金荣一掷千金,要了姐妹两个一起伺候,先是弹唱,再是酒局,最后上榻,效仿娥皇女英齐人之福。   金荣荒唐到了下半夜才睡,次日却一反常态早起,两人起床伺候了金荣沐浴更衣,用过早饭,送金荣出了行院。   陆善柔问:“金公子五更三点左右离开过房间吗?”   姐妹都摇头,说道:“我们都喝很多酒,醉生梦死,后来睡沉了,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   因陆善柔是女子,飞燕雨燕放下戒心,当场卸了妆容,松了衣带,露出身体一道道淤青、咬痕,楚楚可怜的说道:   “金公子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可是喝醉了之后就像一头野兽,在床上很粗鲁,喜欢捏皮肉、咬人、有时候还掐脖子,我们都见识过,所以刻意喝了很多酒,醉了就不觉得疼了,麻痹了自己,故,对酒醉之后金公子的动向一无所知。”   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牲!陆善柔强忍怒气,紧紧握着拐杖,手背淡蓝色的血管都微微凸出。   姐妹花一无所知,问伺候的仆人,仆人有的说“没有”,有的说“五更三点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困的时候,我们都在打瞌睡,没觉察客人的动静。”   陆善柔跟着姐妹花去了她们的房间,问:“他随身有没有带着比如小刀、匕/首等兵刃?你们早上伺候他出门,身上或者衣服上有没有血渍?”   姐妹花说道:“没有,伺候金公子沐浴更衣,衣服配饰也都是我们给他穿上的,他身上只有扇子、荷包和一套金七事,现在是夏天,衣着单薄,兵刃如何藏得住。   如果金公子是凶手,凶器无法带出去,那么凶器应该还行院里。陆善柔带着众人搜了整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缺了口的刀具。   或许是藏在了行院里的某个隐蔽之处,陆善柔拿出卡在李公子喉骨上说道:“找一件有缺口的兵刃,豁口有指甲大小,呈月牙形状。”   陆善柔还划了重点,“不要一味往床底下、柜子这些寻常的地方找。要特别注意厕所的茅坑、屋顶上的房梁、还有屋顶上的瓦片 、厨房的炉膛和灰坑、酱缸、还有柴房里成捆的柴火堆。”   魏崔城听了,频频点头,根据三卷《陆公案》里陆青天的查案经验,这几个地方往往藏着“惊喜”。尤其是茅坑、炉膛和酱缸,是藏东西的老地方。   “是!”众差役领命,把行院翻个底朝天时,金公子已经被抓来审问了。   陆善柔对魏崔城说道:“金公子见我是女子,会起轻视之意,少不得多费一些唇舌,浪费时间。时间紧迫,我想请你出面审问,我在旁边设一屏风,写纸条提示你该问什么,可好?”   金公子是皇亲国戚,当今国舅爷的表弟,魏崔城的干爹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两者对垒,旗鼓相当。陆善柔借力打力,把魏崔城纳入我方阵营。   即将成为话本小说里举足轻重的角色,魏崔城很兴奋,摩拳擦掌 ,“当然可以。魏某愿效犬马之劳。”   金公子被押解到凉棚,他穿着月白寝衣,一看就是刚刚被人从床上拖起来。   和李公子一样,金公子也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长相,身形削瘦,面色发青,气焰嚣张,一把推开押解的差役,“滚!一群臭狗,脏了爷的身子。”   清晨,金公子做着升官加爵的美梦,被差役们从家里床上套了麻袋,堵了嘴绑过来,此时一肚子火气,冲过去就要打坐在主位的魏崔城。   魏崔城目光一冷,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只要出手,就是狠招,没等金公子挨身,就熟练的操起椅子,就像拍苍蝇似的,将金公子拍倒在地,“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绑起来。”   金公子总是以一副风流倜傥读书人形象出现,却至今都没考取过功名,连秀才都不是,若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法,在革去功名之前,都不能用刑的。金公子是个白身,魏崔城是五品武官,打得骂得。   这一拍,椅子都散架了,金公子呸的一声,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齿,“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你是谁?脑袋不想要了?”   屏风后,陆善柔刷刷写了几个字,“不要回答,把握主动。”   魏崔城会意,说道:“你没有资格向我提问,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陆善柔点点头,千户可教也。   金公子尤不服气,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两个门牙掉了,真真“血口”喷人。   这时差役们拿着绳子过来,是行院专门用来玩花活的红绳,金公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椅子腿,胡乱挥舞着,“谁敢绑我,我弄死你们!”   差役们有些迟疑,屏风后,陆善柔拿起拐杖往地上剁了三下,咚咚咚作响。   金公子是外戚的亲戚,不如李阁老有实权,何况他还涉嫌杀了李公子。   差役们一哄而上,摆出长棍阵,将金公子压在地上,红绳束缚,绑得像即将上蒸笼的螃蟹,动弹不得。   金公子见对方手段越来越强硬,自己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硬抗下去没有好果子吃,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出去找表哥告状,看怎么整治你!   金公子说道:“我怕了你好吧,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这下不自称“爷”了,服软的表现。   陆善柔展开写好的纸。魏崔城问道:“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口?”   居然只是例行的问题。金公子气笑了,“把我从家里抓过来,还不晓得我是谁?家在何处?逗我玩呢?”   陆善柔摇头,举起同一张纸,示意魏崔城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种问题看似是废话,其实是测量嫌犯是否服从,攻心为上,先立规矩,要嫌犯跟着她的指向走,不容任何反抗,要先摧毁嫌犯的意志,方能听到真话。   魏崔城抬了抬下巴,“打十板子。”   金公子大呼冤枉,“我骂你你打我,我都配合了你还打我!我冤啊!”   魏崔城不理他,等十板子打完了,才慢悠悠的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这是规矩。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口?”   金公子的屁股本来就没有几两肉,十板子下去,打得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在那里了。   纨绔子弟,那里吃过这种苦头?金公子竹筒倒豆子似的答道:“我叫金荣,家住西城鸣玉坊石老娘胡同,家中就我一个人。”   魏崔城问:“你的家人呢?”   金荣说道:“家人都在沧州老家,有爹娘,媳妇和两个儿子。”   魏崔城问:“你前晚在芳草院做了些什么?什么时候离开芳草院?之后做了些什么?”   金荣说道:“我前晚和飞燕雨燕两个娼妇玩双飞。之后早上去了寿宁侯府——寿宁侯是我表哥,他喜得千金,摆满月酒,我去送了贺礼,在侯府吃了一天席,晚上回家睡觉,后来就被你们带过来了。”   难怪懒觉都不睡了,原来是有必须要赴的宴会,寿宁侯是金荣的后台,他得抱紧这颗大粗腿。   又是寿宁侯!李阁老的政敌死对头,金荣的嫌疑更重了。魏崔城瞥了一眼屏风,看陆善柔写的提示,继续问:“你和李兆先有仇,打过几次架?”   金荣说道:“四……三,我……我记不清了,他爹李阁老和寿宁侯不对付。我们两个只要见面就掐架,一般是口舌之争,我和他都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每次都是喝醉了才打起来的,所以记不清打过几次,我不是故意隐瞒,我真的忘了,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魏崔城问道:“你昨晚喝了不少酒?”   金荣慌忙说道:“来这里玩哪有不喝酒的,可我——”   魏崔城打断道:“是还是不是?”   “是!”金荣大声答道:“喝了很多,两个娼妇太能灌酒了,脱了鞋子当酒杯,给我敬酒,一鞋又一鞋的,我推脱不过,全喝了。”男人总是擅长把自己的堕落归罪于女人头上。   魏崔城问道:“你把和李公子每一次在那里打架、是否用过兵刃、围观劝架的人有那些,如实招来,你能想起多少就说多少。”   金荣吓得瑟瑟发抖,“大人,我斗胆问一句,是不是李兆先出事了?他昨晚也在芳草院?哎呀呀,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不关我事,我冤枉啊!”   屏风后,陆善柔写了一个“拾”字。   啪!魏崔城一拍镇纸,“又坏了规矩,再打十板。”   作者有话说:   哟 ,这么快就配合默契了 第9章 俏寡妇垂帘理凶案,小贡生梳笼芳草院   ◎金荣在棍棒中哀嚎,远处飞燕雨燕姐妹听了,心中大快,金荣最爱在床笫之间折磨人,惨叫声越大,他就越称心。现……◎   金荣在棍棒中哀嚎,远处飞燕雨燕姐妹听了,心中大快,金荣最爱在床笫之间折磨人,惨叫声越大,他就越称心。   现在飞燕雨燕听了金荣的叫声,越大声,她们就越畅快,你也有今天!   陆善柔使了个眼色,魏崔城走到屏风后,“陆宜人,有新发现吗?”   陆善柔说道:“从李公子脖子不整齐的断口,还有那块卡在骨缝里断裂的刀片来看,凶手的杀人手法、还有凶器都很潦草,应该不是受过训练的刺客所为。’’   “刚才看金荣攻击你时的样子,腿脚虚浮无力,力气不大,头脑也不甚聪明,很符合凶手的杀人特征,加上他有发酒疯打人的恶习,很有可能酒后激情杀人。”   “要是早点找到凶器就好了,有了证据,才好定罪。否则光凭口供,即使金荣当场认罪,寿宁侯一旦出面给金荣撑腰,金荣就会翻供,说自己屈打成招。”   高门弟子作奸犯科的事儿,陆善柔见得多了,若不是铁证如山,他们背后的家族决不罢休,不放过任何一个翻案的机会。   要打蛇,就要打死,不能给蛇反咬一口的机会。   这时外头十棍子已经打完了,防线和尊严被摧毁,金荣彻底投降,一五一十的交代他过去和李兆先打架的经过,不敢有任何隐瞒之处。   交代第三场打架时,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离开芳草院的客人带到了。   此人名叫王占魁,山西人,商户出身,家里是开银庄的,王占魁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个秀才,家里有钱,就出资捐了贡生,成了国子监的监生,不远万里从山西来京城国子监学习。   国子监属于礼部管辖,李阁老兼任礼部尚书,所以从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里传唤一个监生易如反掌。   根据佩玉交代,昨晚王占魁不听曲,不喝酒,也不看她跳舞,只是闷头写诗,要她在旁边红袖添香,磨墨、剪烛、端茶送水、打扇子。   甚至还教她如何鉴赏诗歌,时不时说 “那我来考考你”、“你说的不对 ”、“我来教教你”……   王占魁说明天还要回国子监上早课,他不便喝酒,却要佩玉喝酒,说他喜欢看女子酒醉、春色满颊的样子。   王占魁喝着茶,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滔滔不绝,佩玉听得想打呵欠,强忍住了,说了一箩筐奉承话,“是是是”,“对对对”,“公子大才,将来定能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上了榻,王占魁半盏茶时间就交代在她身上了,呼呼睡去。   “……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佩玉如此评价。   此人还有点怜香惜玉之心,次日一早,王占魁起来赶去国子监上早课,不要佩玉起床伺候他更衣吃饭,要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陆善柔一一记录在案,说道:“这么说,王占魁离开你的房间,你没有送客,没有亲眼看到他离开 。”   佩玉说道:“我们这行习惯晚睡晚起,午饭当早饭吃。不用早起送客,我求之不得。王占魁肯定不是凶手,他是我们芳草院的熟客,在姐妹们中的名声还不错,出手阔绰,床上不瞎折腾人。”   佩玉凄然一笑 ,“不怕您笑话,我们这种人,能遇到王占魁这种客人,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陆善柔听了,心中一片悲凉,但案子还是得继续查,问道:“他既是熟客,伺候过他的还有谁?”   “鸣鸾啊。”佩玉说道:“去年就是他梳笼了鸣鸾,花了足足这个数——”   梳笼就是买下乐伎的初夜,乐伎从此开“门”营业,做皮肉生意,卖艺也卖身。   佩玉羡慕的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五百两银子,还摆了三天酒席 ,置办了体面的席面,就像做真夫妻似的,还送了鸣鸾一套黄金嵌宝的头面首饰、云想楼金线绣的嫁衣,老值钱了,啧啧,家里开钱庄的就是有钱。”   陆善柔问刘秀关于王占魁的事情,刘秀低头说道:“佩玉说的丝毫没错,只不过钱财这种东西,最后都落在妈妈们手里,我们只是赚钱的工具,我也只是给王占魁解闷暖床的玩具,逢场作戏,哄他开心,他当了几个月的新姑爷。”   “今天开春,他说老家有亲人去世,他向国子监告假,回山西老家奔丧,我们再也没见过,直到他昨晚来找佩玉伴宿,我才知道他回来了,佩玉长得比我漂亮,欢场上喜新厌旧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没在意此事,觉得无足轻重,就没告诉你。”   说曹操曹操到,王占魁来了,国子监的监生统一服装,都穿着圆领玉色襕衫,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儒雅得体。   王占魁行礼,“学生王占魁来此,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依然是魏崔城出面审问男嫌犯,陆善柔在屏风后“垂帘听政”。   有了方才审问金公子的经验,魏崔城驾轻就熟 ,问:“姓名?年龄?家在何处?”   王占魁很听话,再次自报家门,说道:“学生王占魁,二十一岁,山西人,家在山西,学生是个秀才,捐了贡生,目前在国子监读书,也住在国子监 。”   魏崔城说道:“你把前晚来到芳草院到离开这里干了些什么,都交代清楚。”   “是,大人 。”王占魁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说的内容和佩玉交代的大差不差。   “……我因赶着回国子监上早课,就早早起来,去外头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之后上了一天课,晚课背书后就洗洗睡了,然后今早被衙役们叫醒,带到这里。大人,您看学生交代的够不够?若有其他问题,请大人尽管问,学生知无不言 。”   王占魁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法,见官免跪,在被革去功名前不能对他用刑。即使不配合,魏崔城也不能打他。但他什么都说了也没用——一个新线索都没有。   魏崔城摆摆手:“你下去休息,国子监那边已经打了招呼,你今天不用上学了。”   “是。”王占魁告辞。   屏风里,陆善柔展开一张纸,魏崔城得到提示,说道:“且慢。”   王占魁说道:“大人请讲。”   魏崔城问道:“你为何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带你来这么做什么?”有点太乖了吧!   王占魁说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学生商户出身,家里没有当官的,一个小贡生在遍地权贵的京城有钱无权,自是要小心谨慎,不该问的不问,唯恐惹祸上身。”王占魁是家族转换门庭的希望。   魏崔城问 :“你认识李阁老的儿子李兆先吗 ?”   王占魁顿首答道:“学生认识李公子,因为李公子也是国子监监生,当朝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之子,监内无人不识。但学生乃无名之辈,李公子肯定不认识学生,李公子办的宴会文会,学生从未收到过请帖,除了都在国子监上学,学生与李公子并无交往 。”   李兆先出身名门,是有真本事的,二十出头就考中了举人,是个才子,靠着父亲李阁老的恩荫入了国子监。如果他活着,考中进士是迟早的事。京城高官子弟的科举起/点,是山西土豪家族望尘莫及的。   魏崔城问:“以你所知,什么人和李公子有仇怨?”   王占魁想了想 ,说道:“李阁老与外戚们不和,听说张皇后把母亲昌国太夫人金氏接到宫里居住,住下就不走了,据说一应待遇都按照太后来的——是据说,是不是真的学生不知,不敢传谣。后来李阁老上奏本说与礼不合,要金氏搬出去。金家怨李阁老多事,两家结了怨恨,金家的人见了李公子都没好脸色。”   当今圣上是弘治皇帝,六宫无妃,只有一个张皇后,只爱一个女人,把皇后宠到心尖上,皇后的父亲昌国公死后,就把母亲金氏接到宫里奉养。此举不符礼制,但弘治帝不想让皇后伤心,就默认了此举。   李阁老兼任礼部尚书,当然会上奏本进谏皇帝,朝中吵来吵去 ,一直没个结果,越吵越厉害,金家和李家势同水火。   矛头再次指向金荣。   另一边,金荣已经把他记得的与李兆先四次打架都说出来了,“……事情就是这样,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魏崔城双手轻轻叩着一摞厚厚的口供,“你和他互殴四次……你是不是想杀了他?”   “想!”金荣不敢说谎,脱口而出,“梦里还杀过无数次 ,也就只是想想。”   金荣还想说现实里我不敢动手杀他,但魏崔城没有问,他不敢说,怕再再挨打 。   实在被打怕了!   魏崔城逼视着金荣:“你杀了李兆先。”   金荣猛地摇头,头都快摇断了,“我没有!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杀人!哪怕三堂会审我也有理由申冤!”   以金荣这个被酒色掏空的小身板,再打十棍怕是要被打死,金荣这次没挨打,被押下去了。   案件陷入僵局,吃饱喝足的陶朱着急了,顾不得早上发出“不和你们玩了”的誓言,颠颠的跑到陆善柔旁边,“现在怎么办?没有凶器,不好给金荣定罪啊,要不再把他打一顿?逼他交代凶器在何处 。”   再打就死了,陆善柔翻看着其余七个客人的供词,皆无新线索,说道 :“让金荣先缓口气吧,咦?你换新裙子了。”   被关柴房的时候,陶朱的裙子被陆善柔撕破了,用来包扎她被打破的头,裹得像个印度人,鹅黄马面裙少了一片裙门,陶朱一走路就会露出里头的裤子。   现在陶朱的头被干净的白纱布重新包扎,还换了一条大红马面裙,再也不露裤子了,前后裙门都绣着一条金凤,展翅欲飞,看起来价格不菲。   陶朱美美的转了个圈,“好看吧,是刘秀给的,她见我裙子破了,就打开衣柜,要我随便挑,我觉得这条裙子最漂亮,就穿上了。我的头也是她帮忙上了药,用干净透气的白纱布包上的,一点都不闷热。”   末了,陶朱猛地记起来自己发过“不和你们玩了”的誓言,有些尴尬,死鸭子嘴硬说道:“刘秀真好,比你们好,看我衣服破了,就给我新衣服。你们看我生气了,都不知道哄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十回 《呆差役二淘黄金汤,好读者伸手摸莲缸》,友情提示列位看官,第十回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阅读,慎之!慎之!   作者有话说:   陶朱:我生气了,哄得好的那种,快来哄我呀~~~   看评论区,已经有神仙读者推理出了陶朱的真实身份,厉害。给第一个猜出来的读者IYY1单独发了个1000点的红包,以资鼓励。 第10章 呆差役二淘黄金汤,好读者伸手摸莲缸。   ◎陶朱个性乖张,陆善柔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自己,她是家里的老来女,生她的时候,父母都年过四十了,上头还……◎   陶朱个性乖张,陆善柔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自己,她是家里的老来女,生她的时候,父母都年过四十了,上头还有兄长和大姐,全家把她宠上天,娇惯着长大,她要女扮男装扮作书童跟着父亲查案,父母都不答应,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得偿所愿。   她也曾经叛逆、乖张、愤世嫉俗,浑身都是刺,半生娇宠,半生劫难,时间和阅历磨平了她的棱角,把真实的自己关在心房,上了锁,披上了一副温柔娴雅贵妇的画皮,画皮在身上久了,几乎融为一体,忘记了在心房里“坐牢”的那个任性刁蛮的自己。   所以,面对陶朱的无理取闹,陆善柔以己度人,这回没有生气,说道:“等这件事结束,回到乾鱼胡同家里,我打开衣柜和首饰盒,你随便挑,好不好?”   陶朱早就气消了,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闻言拍手道:“好好好!刘秀和魏千户作证,不准反悔。”   就这么简单的重归于好。   此时天已经大亮,夏天的阳光明媚且热烈,已经把地上的水渍都晒干了,搜院子的差役们拿着从各处掏来的藏起来的物品,摆了满满三个桌子,声称“……连茅坑的粪水都滤了两遍,发现了这些东西,只是还没有找到陆宜人形容的凶器。您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一听这话,吃饱喝足的陶朱差点吐了,不忍直视桌上的东西。   陆善柔面色如常,戴上刚刚由她亲手用羊肠缝制的手套,手指活动自如,隔绝脏污,一件件的查看桌上的物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琵琶般的大火腿。   陆善柔无语了:这东西能是砍脖子的凶器吗?啊!这东西能把脖子砍半边,我把脑袋旋下来给你们!   差役解释道:“这是我们从厨房灰堆里找到的,是厨子偷了火腿,用油纸包裹,藏在灰堆里,打算出门倒灰的时候偷了去。陆宜人,这可是您特意交代过要着重搜的地方啊。”   脑子一点都不转吗?这东西能砍脖子吗?还能靠点谱吗?陆善柔强忍着怒气,“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把火腿搬下去,放在这里碍事。”   礼部的差役没有凶案经验,眉毛胡子一把抓,就像他们乱抓人似的。   接下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以乐伎藏在房梁和屋檐燕子窝里的金银首饰居多,陆善柔一一仔细看过了。   由于陆善柔划重点交代过,差役们从粪坑里淘洗出来的东西最多,不愧为是“粪汁都滤了两遍”,大大小小的物品占据了整整一张桌子,都冲洗干净了,还是有一股臭味。   陆善柔首先揭开一个包袱皮,看到里头的时候,顿时僵在原地。   陶朱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什么东西?死老鼠似的。”   “是一个刚成型的胎儿。”陆善柔盖上包袱皮,她褪下手腕上一个金虾须镯,“买一副小棺材,送去安葬。”   烟花之地,官妓的痛苦远不止出卖身体这一项,身体不由自主,那么生育更不是她们说了算。堕下“劣胎祸根”,扔到厕所里,继续倚门卖笑。   既然遇到了,总不能再抛进粪池。小包袱拿走了,虾须镯是安葬费。   气氛霎时压抑起来,连聒噪的陶朱都难得安静。   陆善柔继续查看,人们在五谷循环的最终场所大体是放松的,容易掉东西,这地方又不是普通地界,掉了东西往回找,扒拉扒拉还能找到,这地方一旦掉进去,就沉了底,肉眼是看不见的,所以东西多。   掉进去的东西林林总总,陆善柔一一仔细查看,金七事一挂,其中一事是个金耳挖,耳挖柄上刻着“丘伯言”,应该是失主的名字。   银七事一挂,铜三事一挂,皆无铭文。   玉佩两枚、扇袋三个、荷包四个,里头有若干铜钱和散碎银子、以上皆是悬挂在腰间的物事,估计是人们方便之前忙着解开腰带,没有留意,掉进去了。   梳子两个,玉兔捣药耳坠一只、银丁香一只、银戒指一个、玉扳指一个,以及一支雕琢成并蒂莲的白玉簪,白若凝脂,上头刻着一行诗“禾稼如云岁事登,乃是资贤宅里人”。   “这刻得是什么玩意儿,不伦不类。”陶朱很是不屑,又忍不住嘲讽道:   “‘禾稼如云岁事登’出自宋代诗人陆游的一首田园古诗《白发》,意思是庄稼大丰收,后一句‘乃是资贤宅里人’是宋代诗人徐铉写的《月真歌》,意思是歌颂深宅大院里贤良淑德的美人。好句都是好句,就是硬凑在一起不合适啊,怪怪的,估计是卖首饰的用来骗那些不懂诗文的土豪大老粗。”   陆善柔深深看了陶朱一眼,此人性格怪癖,喜怒无常,但应该读过很多书,上次脱口而出刘秀和佩玉的名字出自“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王勃的《滕王阁序》是脍炙人口的名篇,知道出处或许正常,但是陆游的古诗《白发》,徐铉《月真歌》都不是普通人能知晓的——陆善柔自己就不知道。   但陶朱却能信手拈来,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现在凶案未破,不能纠结陶朱的身份。   三大桌子,都没有任何东西符合凶器的特征。陆善柔摘下羊肠手套,扔了,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凶器,行院内已经搜了一遍,现在从命案现场开始,我亲自梳理一遍。”这些呆差役是指望不上啦。   一切还得从最先开始的地方查起,卧房里的尸首已经验过了,陆善柔命差役将尸体抬到门板上,储在行院地下冰窖里,所有门窗打开,让阳光倾斜泻进来,一片光亮,连根头发丝都藏不住。   先把床褥抖一遍,看是否有凶手行凶时遗漏的物品,没有收获。再看床榻,脚踏上发现几滴血迹。   陆善柔半跪,趴附在地上仔细看,血滴呈圆形,边缘一圈锯齿状波浪纹,“应该是从凶器上滴下来的。”   陆善柔站起来,把手里的拐杖幻想成凶器,“乱砍几刀之后,凶手拿着凶器跑了,此时刀尖朝下,血从刀尖流下来,滴在脚踏上。”   陆善柔的拐杖直指房门口,“把通到门口的冰缸全部抬走,找血滴。”   为了降温防腐,卧房满是各种装满冰块的容器。   这是一件奢靡的卧房,铺着和田羊毛地毯,血滴在上面,即使后来被脚印和冰缸破坏了,也会留有痕迹,最初滴落的地方血迹最明显。   血迹延伸到了房门口,在门槛上还找到了一滴完整的血迹。   但是到了院落,就不可能找到了,因为昨天下了一整晚的大雨,把院子里铺的青石板路冲刷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陆善柔说道:“弄些白醋来,喷在青石板上。”   这是干什么?众人皆哑然,唯有魏崔城双目发光,不禁说道:“水冲掉的血液遇醋会重现痕迹,梧桐居士所写的《续陆公案》里第五回 ‘苦命女命丧黑客栈,痴情郎千里娶枯骨’,陆青天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了苦命女埋尸所在,捣毁了杀人越货的黑客栈,红颜已变枯骨,千里觅芳踪的未婚夫抱着一坛子枯骨办了冥婚。”   公案话本小说爱好者魏崔城对三卷《陆公案》的情节倒背如流,连陆善柔这个原著作者都没有他记得清楚。   因小说和现实不一样,源于真实案件的话本会考虑阅读者的喜好和情绪,选择容易引起共鸣的部分进行再创作。   黑客栈是有的、消失的女人也是有的、白醋寻血迹挖出受害人也是有的,但爱情故事是陆善柔编的。   但也不是完全瞎编,未婚夫和枯骨成亲的故事,源自于陆善柔的姐夫和姐姐,姐姐死后几年,姐夫一直没有走出思念,在乾鱼胡同梧桐树下自挂东南枝,殉了情。   陆善柔一时伤神,故事背后的残酷只有她一人知晓,默默背负着一切。   绝美凄凉的爱情故事最打动人,众人唏嘘不已,很快取来了白醋和锡制喷壶。喷壶肚子大,壶口上有如莲蓬头般细小的孔洞,倾倒时会喷出如头发丝般绵密的水珠。   “我来,让我来,我来喷!”陶朱兴奋得如兔子般蹦跳着,提着喷壶,往地上呲白醋,空气中弥漫着酸楚的味道,就像故事里凄美的爱情。   白醋如梅子黄时雨,所到之处,血迹无处遁形,滴落到了一处,断了。   是断在院子角落里一个盛放着睡莲的大水缸里。   因房子都是木制,若是起火,从厨房打水来灭火,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在院子角落里搁置水缸,养一些金鱼睡莲装饰,好看又实用。   正值盛夏,红的、蓝的、白的睡莲挤了满满一缸,莲叶都挤到外头了。   陆善柔问差役们:“你们搜过这里吗?”   差役们支支吾吾:“没……应该没有……陆宜人没有点名明要搜这种地方。”   光记得掏粪坑、掏炉膛、掏酱缸了!   陆善柔正要挽袖子,陶朱兔子似的跳过来,“我来,我来,让我来!”   魏崔城拦住了,“你这个小身板,胳臂太短,都够不到底,怕是要一头栽进睡莲缸里,我胳臂长,我来。”   其实魏崔城毛遂自荐,是觉得陆善柔露出胳膊,将来怕是要被人闲话,一个寡妇已经很艰难了,何必再添隐患。   魏崔城手长腿长,中指指尖几乎能够到膝盖。   陶朱不服不行,嘴上不服气,“就你胳膊长,猿猴似的。”   你要是个男的,我早把你扔到九霄云外了。魏崔城撸起衣袖,右手伸进睡莲缸里,手在莲叶东、手在莲叶西、手在莲叶南、手在莲叶北。   手指在绵软的淤泥里游走,触到一物,触感尖锐,魏崔城慢慢摸去,将此物提起来。   一把薄薄的长刀,刀身呈长条形,是市面上常见的西瓜刀!   刀刃中间有一道月牙形状的缺口,陆善柔将从李公子喉骨取出来的碎刀片按上去。   严丝合缝!   凶器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有味道的一回,刚好也是第十回 。 第11章 李阁老躺平谋后事,鬼上身推演凶杀案   ◎李阁老趴在榻上,痔疮上敷着药,管家进来了,低声说道:“阁老,陆宜人找到了凶器,就在院子里的睡莲……◎   李阁老趴在榻上,痔疮上敷着药,管家进来了,低声说道:“阁老,陆宜人找到了凶器,就在院子里的睡莲缸里。”   李阁老闭着眼,气息微弱,“虎父无犬女啊,为什么我的儿子就如此不争气呢。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些年忙于朝政,把先儿耽误了,他明明那么聪明,却——”   一行老泪,濡湿了枕头。   管家安慰道:“阁老也有好女儿,世人都知衍圣公夫人贤良淑德。”   李阁老的女儿嫁给了衍圣公,是山东曲阜衍圣公府的当家夫人,地位尊贵,生的儿子封为衍圣公世子,李家的血脉融入了孔家,也是一种延续。   李阁老的鼻头动了动,“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股怪味?”   是外头差役们二次滤粪坑的气味,李阁老痔疮犯了,必须用冰,以免疮口腐烂,门窗一直紧闭,所以闻不到,方才管家推门来禀报发现凶器,这味道才跟着飘进来。   管家说道:“是陆宜人吩咐差役们搜凶器,粪坑是重中之重。金汁已经滤过两遍,已经臭过了,刚才那一阵味道更要命。”   李阁老问:“滤出什么没有?”   管家掰着手指,“一个死胎,若干首饰、荷包、应该都和凶案无关,没有什么新线索。”   李阁老摆了摆手:“退下吧,寿宁侯那边迟早会找过来,要陆宜人抓紧破案。”   “那个鸣鸾——”管家试探着问道。   李阁老说道:“她得活着,好好的活着,锦衣卫的人在此,我不能出半点纰漏,到时候沦为政敌把柄,有事没事就借此参我一本,虽动不了我的筋骨,但究竟如苍蝇一样讨厌。”   “就这么放了她?”管家问。   “不能放。”李阁老说道:“她若留在芳草院,必定会有许多客人找她打听先儿之死。我不想让先儿的丑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得把她藏起来。她是官妓,是我们礼部教坊司的财产,那就把她安排到皇上赐给我的官田里,改名换姓,配个官奴,养蚕织布,生儿育女吧。”   纵在白发人送黑发的悲痛之中,李阁老也保持头脑清醒,有条不紊的安排后事,让政敌找不到把柄,还能博得宽容大量的好名声。   管家领命而去。   陆善柔得了李阁老的新指令,她也晓得时间紧迫,可是金荣那边一直大呼冤枉,她这边暂时没有新的突破——总不能把这个家伙打死吧。   陆善柔看着桌子上的凶器,这种刀背和刀身都轻薄的长条刀最适合切西瓜,所以俗称西瓜刀,夏天常备,家家户户都有,芳草院每个房间都有一把,方便切瓜。此物就像果叉果匙一样,摆放在桌上的果盘旁边。   其余房间的西瓜刀都在,唯独刘秀房里连地毯都掀开了还找不到,所以这把刀应该就是刘秀房里的那把。   脖子是乱砍的,连凶器都是随手捡现成的,砍完之后,提着血淋淋的刀怕人发现,就扔进了院子睡莲缸里……   陆善柔提着西瓜刀,按照脑子里的猜想,模仿着凶犯的行凶过程,一遍又一遍的往返于卧房和睡莲缸之间。   陶朱坐在凉棚下吃西瓜,“陆宜人看起来像鬼上身似的,魔怔了。”   魏崔城不许有人贬低他佩服的梧桐居士,“都这个时候还说风凉话,陆宜人对你那么好,你有没有心。”   “我有啊,在这呢。”陶朱拍着心脏的位置,“扑通扑通的跳,魏千户要不要听听?”   这不就贴着你的胸了吗?“男女授受不亲。”魏崔城不想再和陶朱说话了——他今年二十八岁,都快步入而立之年,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调戏了!   世界之大,啥人都有,我不和她一般见识,魏崔城站起来,离开凉棚,远离陶朱。   陶朱不以为意,呸呸吐出黑黝黝的西瓜籽,“逗你玩呢,别急啊,这么快找到凶器,陆宜人已经显示出她有真本领了,这两天过的真刺激,比——比我家有意思多了,不虚此行啊!不管陆宜人查不查的出来,我都有法子把这事摆平,我们每个人都能全身而退,你要相信我。”   老子信你个屁!魏崔城气得差点骂脏话了,见陆善柔身形摇摇欲坠,几乎要栽进睡莲缸,一个箭步窜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陆宜人,你怎么了?”   “头好晕。”陆善柔靠在他身上。这次不是装的,酷暑炎热,卧房里没有冰了,她一趟趟的走,太过投入,不知不觉已经汗流浃背,浑然不觉得累,差点中暑倒地。   魏崔城把她扶到凉棚下,他力气大,从卧房里搬了一张贵妃榻,要她躺下。   陶朱并非完全没有心,站在旁边笨拙的给陆善柔打扇子,“不要这么拼命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善柔喝着半夏、茯苓等清热解毒药材制作的消暑汤,脑子还沉浸在案情里,絮絮道:“凶手在进门之前没有准备趁手的凶器,所以他进来的目的不是杀人,杀人是临时起意,拿了桌上的西瓜刀乱砍。”   陶朱一边打扇一边说道:“肯定是金荣干的,他第二天早起去寿宁侯府参加满月宴,估摸是预备将来万一查到他头上,他好搬救兵。”   “你不要打断我!”陆善柔把手里的药盏往地下狠狠一摔,一声脆响,药盏被当场分尸,溅了一地的药汁,“目的!凶手进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凶我?”陶朱难以置信,“我给你扇风你还凶我?你——”   魏崔城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捂住陶朱的嘴巴,低声道:“你闭嘴吧,别打扰陆宜人思考。”   陆善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浮现她脑子里的构图。   陆善柔把自己想象成嫌犯金荣。   我是金荣,皇后是我表姐,寿宁侯是我表哥,仗着两座大靠山,我酒后喜欢耍酒疯,打人掐人,连李阁老的独子我也敢打,每次都是被劝架的人隔开才罢手。   把伴宿的官妓折磨得半死不活是家常便饭,为此,我在青楼的名声很臭,接待我的官妓甚至不惜灌醉自己,用麻痹来忘记痛苦。   我就是这么一个烂人。   这一次,我听说李兆先也在芳草院——不对,一山不容二虎,昨晚老鸨吩咐过所有人,不得告诉他们对方也在这里,要不然又要打起来,砸了行院。   如果无人告知,我怎么知道李兆先在鸣鸾的房间呢?   可是如果有人无意透露了消息,被我知道了呢?这是有可能的。   好,那么继续,我偶然知道了李兆先在某个房间,我刻意等所有人睡着了,在五更三点之后悄悄去找李兆先,乘着他熟睡,痛痛快快把他打一顿?   或者趁着他光着身子,把他羞辱一顿?   我是个烂人,选什么,当然是又打又羞辱了。他爹李阁老真可恶,参我的表哥寿宁侯,还逼我姑奶奶从皇宫里搬出去!金家的姑奶奶在皇宫享受堪比太后的待遇,我们金家人脸上有光啊!   我找到了鸣鸾的房间,我很幸运,外头值夜的一个都没有!全都跑去睡觉了。   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人拦架,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打他了。   我长驱直入卧房,看到桌上的西瓜刀……不如拿着刀吓吓他?   嗯,吓得屁滚尿流才好呢,留下笑柄,以后见一次,借此羞辱他一次。   我拿着西瓜刀,打开蚊帐,里面有个人背对着侧睡着,我——   打住!   按照常理,里头应该睡着一男一女啊,或者一男两女,反正至少有个女人,现在里面只躺着一个人。此时五更三点已过,天微微亮,门窗紧闭,所以此时的光线非常昏暗,男女睡觉都是散着长发,安能知道睡觉的人是谁?   所以,我只可能是凑近过去,看清楚了睡者的相貌,确定是李兆先,我才——   打住!   我吓他、打他、羞辱他,他都没有反应,身体僵硬,这时候我应该发现不对头了啊!   继续,我发现他断气了,身上满是红绳的绑痕。   如果我想杀死他,他现在已经死了,天助我也,我何必挥刀乱砍他的脖子,给自己添麻烦?   如果我不想杀他,他死了,我就更不会拿着西瓜刀砍他脖子了!   所以,不管我想不想杀他,都不会拿着西瓜刀砍李兆先。   那么李兆先就不是我砍的,凶手另有其人。   等等,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会用西瓜刀砍李兆先呢?   只有一个可能。   让我把时间在往前推一推,推到我发现李兆先侧卧在床上,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以为只是玩女人后太累,睡得沉。   我是个酒鬼、酒后下手狠毒的烂人、我恨李兆先,我巴不得他死,现在屋里只有我和他,我杀了他,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目击!   机会难得,所以我激情杀人!拿着西瓜刀砍向他的脖子,去死吧!   我得手了,我拿着西瓜刀跑出去,把血刀扔进睡莲缸,神仙也找不到,我回到卧房,雨燕飞燕两姐妹还醉酒未醒,我躺在她们中间装睡,沉浸在我为金家、为我表哥立了大功的喜悦里……   陆善柔在脑子里把嫌犯金荣的杀人过程反复推演了几遍,她睁开眼睛,把自己代入凶手,模拟杀人的过程说了一遍,“……唯有金荣误以为李兆先那时候还活着,他临时起意用西瓜刀激情杀人才能说的过去。否则,逻辑不通,凶手另有其人,我们需要重新审一遍其余嫌犯。”   魏崔城赞道:“陆宜人推演缜密,佩服佩服,我觉得金荣就是这样干的,他现在不招,就是笃定我们没有目击证人,我——”   “呜呜呜!”陶朱大呼:陆宜人已经想通了,你为什么还捂着我的嘴巴!   魏崔城这才放开手掌,陶朱气喘吁吁的说道:“方才憋死我了,我觉得陆宜人推演的很对,已经真相大白了,我认为这事得使一点小手段,马上就能破案。”   陶朱滔滔不绝说出自己的高论:“我们先把陆宜人刚才激情杀人的推演记录下来,当做金荣的供词,把他打晕了按手印,成为他的认罪口供。然后找个人当目击证人,行院本来就属于礼部教坊司管辖,李阁老是礼部尚书,这里的官奴都得听李阁老的,对不对?”   “李阁老说那谁谁,你来当目击证人,说五更三点宵禁解除之后,看见了金荣鬼鬼祟祟把一个东西扔进了睡莲缸,这不就人证物证俱全,办成了铁案吗?”   说完,陶朱展开双臂,自信满满的等待两人的夸奖。   陆善柔和魏崔城对视一眼:虽然我还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但在话本小说里绝对真个屈打成招、栽赃嫁祸的大反派!   作者有话说:   老实说,我真想像陶朱这样结案,估计一些读者也是这么想(来,快来认领)但是……这是不可能滴!   李阁老的女儿是衍圣公夫人,她未来的儿媳妇就是寿宁侯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取了对家的女儿。   她的孙媳妇是严嵩的女儿,但是在严嵩倒台之后被孔家给无情”暴毙“了,在族谱消失,这个情节我的旧书《回到老公自宫前》里写过,算是一个彩蛋吧。三代衍圣公夫人的背景经历,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第12章 陶大侠操刀造供词,争豪客佩玉耍心机   ◎陆善柔和魏崔城都一言难尽的沉默,陶朱以为他们都同意了,摆开纸笔文墨,刷刷写供词,把刚才陆善柔的推选◎   陆善柔和魏崔城都一言难尽的沉默,陶朱以为他们都同意了,摆开纸笔文墨,刷刷写供词,把刚才陆善柔推演的过程,用金荣的招供口吻完整的写下来了,拿着墨迹未干的口供邀功:“看,我写的可还行?”   陆善柔看着新鲜出炉的伪造供词,“字好看,文笔也好,这么快的速度一气呵成,陶朱啊,你的才华了得。”这文笔,比我的话本小说都写的都好!   魏崔城也服气:我写不出来这样的。   陶朱拍手道:“结案,我这就要金荣签字画押去。”   陆善柔飞速把供词塞进了睡莲缸里泡水。   陶朱抢救出来时,已经变成水墨画,霎时就不能看了。   “你干什么!”陶朱不出意外又生气了。   陆善柔说道:“寿宁侯那边是不会罢休的,金家还有个不是太后,胜似太后的昌国太夫人在宫里住着,寿宁侯和金家是吃素的?这个伪造供词就是将来他们为金荣翻案的证据。伪证看似能解决目前的问题,但将来后患无穷,必须销毁伪证,以免授之以柄,反咬我们。”   魏崔城赞同陆善柔,“你的伪证计划按起葫芦浮出瓢,实乃下策。”   陶朱气呼呼:“你懂,你是个大明白——你不就是个喂大象的吗?今天不去当差,锦衣卫训象所不罚你?”   方才陆善柔发火要其闭嘴,眼神冷酷似要杀人,陶朱不太敢惹她了,只能嘲讽魏崔城:我不敢惹她,还不敢惹你!   魏崔城心想,我干爹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训象所不敢罚我。   这时刘秀来了,看到陶朱又气得跳脚要吵架,连忙安抚,“都中午了,暑气大,来,喝点酸梅汤降降火。”   陶朱委屈,噘着嘴,“他们两个都欺负我,只有你一直站在我这边——你刚才干吗去了?”陶朱像个打滚求安抚的小狗。   刘秀不开口,只是迟疑的看着陆善柔。   陆善柔会意,“走,我们去房里说。”   陶朱也要去,被魏崔城牢牢按在椅子上,说道:“明显不想说给我们听,别自讨没趣跟着,喝你的酸梅汤。”   似有千斤重压在肩膀上,陶朱动弹不得,又又讽刺道:“你武功不错啊,为什么不去保家卫国,只晓得喂大象,哼,贪生怕死之辈。”   “因为我喜欢大象。”魏崔城放在陶朱肩膀的手一动不动,“大象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要好——比如你。”当然,陆宜人除外。   本以为陶朱会暴跳如雷,谁知这熊孩子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没错,大象比我好多了。大象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大象,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居然莫名其妙的变得安静了,乖乖喝酸梅汤。   屋子里,刘秀和陆善柔说着私房话,她有些局促的磨蹭着红肿的手指,“我……从茅厕捞上来的死胎。”   陆善柔脸色大变,“是你——”   “不是。”刘秀低声说道:“不是我的,是佩玉姐姐的……”   原来,陆善柔专注在凉棚里查看差役们搜查出来的物件时,刘秀则在观察周围的动静,当陆善柔的第二双眼睛,她发现佩玉远远的躲在一颗芭蕉树后偷看。   芳草院封闭查案,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等待差役的传唤才能出来,房门外头还挂着锁,钥匙在差役身上。   佩玉怎么冒险偷偷跑出来了?   刘秀偷偷转到佩玉身后,把她拉到假山里,“你怎么出来了?被差役发现,少不得要挨顿毒打,你要步我的后尘吗?”   “我是从后窗栏杆缝隙爬出来的。”佩玉落了泪,“我在房间闻到了臭味,听外头巡逻的差役们议论,说在滤粪坑,什么东西都有,还找到了个老鼠大的死胎……我上个月被灌了红花,小产了,昏死过去,我一眼都没看过,醒来后,我求爷爷告奶奶,想最后看一眼,老鸨对我说,她早就把死胎包进草纸,扔进了……”   佩玉捂着嘴,不忍再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太瘦了,突出的一对肩胛骨就像两把锋利的斧头,要破衣而出。   她知道偷偷跑出来的行为很愚蠢,她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不敢责备逼她喝药、潦草处理死胎的老鸨,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冒险溜出来,想远远的看上一眼。   如此,而已。   她很瘦,从小习舞,身子骨软,从栏杆里慢慢翻出来。她不敢靠近凉棚,隔着那么远的芭蕉树下,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能怎么办呢?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刘秀顾不得自己手指还在疼,靠过去,抱着佩玉,给她些许支撑,说道:   “难怪你突然瘦成一把骨头,原来吃了这些苦头。待会我给你把风,等四周巡逻的差役走远了些,你见我挥起红手帕,就赶紧从后窗里爬回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又道:“那个死胎,陆宜人给了差役一个虾须镯,买一副小棺材安葬,你不要再惦记了。”   佩玉把刘秀的肩头都哭湿了,“你明知我昨天早上偷溜进你的房间,是想抢走你的贵客,你不恨我吗?你为什么还要冒险包庇我?你的手差点废了。”   刘秀说道:“我们一起练舞长大,佩玉鸣鸾,连名字都连在一起,是异父异母的姐妹,这些年,是有些感情在的。”   佩玉轻轻捶着刘秀的脊背,哭道:“可是我一直都嫉妒你,你总是能遇到慷慨的、有权势的客人,我的运气一直没你好,我的客人丑、凶、抠门。我还怀了孽胎祸根,你就一直没事。我明目张胆抢你的客人,你怎么不生气呢,你怎么不恨我呢,你怎么这么虚伪呢?”   刘秀说道:“因为我知道,我该恨的不是你啊,是这不把官奴当人的世道、是拿我们取乐的嫖客、是压榨我们的老鸨龟奴,还有更上一头教坊司的官老爷们。他们的恶是大恶,你那点小心思、小恶不算什么,我并没有往心里去,为何要恨你?”   佩玉哭得更厉害了,好容易止住了,说道:“我该回去了,没得再拖累你受刑。”   刘秀点头,“好,我走前面,给你把风。”   已经说开了,佩玉坦白说道:“我还有件事情没告诉你,我不是一直嫉妒你、想抢走你的客人么?那个王占魁是个好客人,家里开钱庄的,有钱,出手阔绰,床上不瞎折腾人,我很满意,就想把他抢到手。”   刘秀说道:“我都说过了,我不介意。他们都喜新厌旧,玩腻了就走,没有你,也会有其他姑娘。”   佩玉说道:“但是,我怕他对你旧情复燃。去年是他梳笼了你,你的初夜是他的,出了五百两银子,摆了三天喜宴,还送你新首饰、云想楼金线绣的嫁衣,拜过堂,他肯定很喜欢你。”   “加上他在我身上只有半盏茶时间就交代了,我觉得他对我不怎么有兴趣,或许还想着你,所以,为了彻底断了他对你的念想,我就编了一个谎言。为了抢客,我真的什么恶毒手段都使上了。”   “说我有花柳病吧。”刘秀对此并不在乎,还大方的给予指点,说道:“他不是对你不满意,他一直都很短,半盏茶很寻常。他最喜欢的其实不是床笫之间的事情,他喜欢我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听他滔滔不绝、夸赞他、看他写诗、听他的教导学写诗,但是绝对不能写出比他好的诗词。要聪明,但不能表现的比他聪明。反正,你一直仰望他,让他觉得你依赖他,可以被他操纵,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悲为悲、把自己的灵魂摘出来,一切都围着他转就行了。”   佩玉听了,大为叹服,刘秀晓得动脑子,她一辈子都比不上。难怪刘秀无论遇到什么难得的好客人,她都能抓得住,王占魁当了几个月的新姑爷,在她身上至少花了五千两银子,接着,又攀上了李阁老的独子,客人一个比一个好,财源滚滚……   佩玉说道:“我是恶毒,但不至于那么恶毒的说你有花柳病,那样你就弄不到其他客人了,喝西北风去?我对王占魁说,‘你一回山西老家奔丧,鸣鸾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方便接新客,她喝了红花,堕了胎,把你的孩子杀在母体里了’。如此一来,他定恨你,不会再找你。”   “……事情就是这样。”刘秀告诉了陆善柔佩玉在假山里交代的一切,还不忘给佩玉求情,“陆宜人千万不要罚她,她刚小产,身子严重亏损,受不住刑的。其实她有她的好处,有一回我病了,烧了三天,是她跪了半天,求老鸨龟奴们请个好点的大夫来瞧病开方子,我才活下来。她本性不坏,是这不公的世道逼得她走歧途。”   刘秀思虑周全,她和陆善柔单独说话,是因都是女人之间的私房话,魏崔城是个男的,刘秀把陶朱当未成年的孩子,所以避开了两人。   凉棚里还有差役值守,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佩玉曾经私自跑出来过。   有了新线索,陆善柔脑子转的飞快,这么说,王占魁以为刘秀堕了胎。   刘秀……胎儿……粪坑……有新线索了!   陆善柔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飞快跑到外头凉棚,戴上羊肠缝制的手套,在一桌子从黄金汤里滤出的物件,拿起一枚并蒂莲白玉簪。   “禾稼如云岁事登,乃是资贤宅里人”。陆善柔念着刻在簪子上的诗句,”我明白为什么会把陆游的《白发》与徐铉的《月真歌》里两个完全不相关的诗句硬凑在一起了。”   “诗句的头一个字,‘禾’与‘乃’,上下连在一起就是‘秀’字,刘秀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案子会在一天之内告破,不要急。 第13章 风月场虚情对假意,女侦探再推凶杀案   ◎刘秀不敢相信:“……我……为什么是我?我从未见过这支玉簪。”发现新线索,陆善柔兴奋得拿着玉簪巍◎   刘秀不敢相信:“……我……为什么是我?我从未见过这支玉簪。”   发现新线索,陆善柔兴奋得拿着玉簪围着桌子打转,就像一只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边走边道:   “你没见过,但这支玉簪是有人预备送给你的,最终扔进了茅坑,这意味着什么呢?因为有人觉得你不配!恨屋及乌,这东西就该扔在最污秽的地方,和你‘堕掉’的死胎在一起发烂!发臭!”   在魏崔城和陶朱看来,陆善柔围着桌子转、喃喃自语,简直疯魔了。   好在陆善柔最终停下来了,拿起茶壶,豪迈的嘴对着茶壶嘴咕噜咕噜的痛饮,直到全部喝干,把茶壶重重一放,“这就对上了,动机……最初的目的不是杀人……到拿着西瓜刀激情杀人,此人和金荣都有很大的嫌疑。”   众人皆云里雾里,陶朱嘴最快,”陆宜人,你能说我们能够听得懂的话吗?”   陆善柔拿着尚未余味的玉簪解释道:“昨日一早离开芳草院的有两人,金荣和王占魁。金荣和李公子积怨太深,因此他的嫌疑最大。王占魁是寒门学子——至少在权贵云集的国子监里,他算是毫无根基的寒门,家族第一个秀才,人缘好,说话谨慎,不得罪人,对待行院里的乐伎也是温柔体贴,从不折腾人。因此,他看起来一点不像是会激情杀人的人,加上他没有动机,所以我们都忽略了。”   “但是现在,他杀人的动机有了。”陆善柔捏着玉簪,三言两语把王占魁和刘秀大摆宴席,当了几个月新姑爷的往事,还有佩玉“横刀夺爱”,瞎编刘秀为了接待新客,堕了胎儿的谎言都述说了一遍。   “……过去我跟着父亲破获的凶案,杀人的动机无非是两种,一种为权势利益,一种为情。如果是金荣杀了李公子,是为了权势利益,而王占魁,是为了情。”   “为了情?”刘秀第一次对陆善柔的判断产生怀疑,“陆宜人,我们烟花之地和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们这里的感情全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王占魁与我的确办过像民间那样的婚礼,五百两的彩礼给了老鸨,给我置办金镶玉头面首饰、买了云想楼的金线嫁衣,摆了三天流水席,还拜过堂,当了半年的夫妻。”   “但其实是他花了大概五千两银子,包了我半年。这半年来,我出卖身体和智慧,给他圆了一个完美女人的梦,在厅堂是能够与他诗文相合,但永远稍逊他一筹、需要他指点的贵妇;在床上是什么花样都会玩的□□;是能够下厨房,亲手作羹汤,擀筱面、炖兔头、炒过油肉,给他做家乡美食的厨娘。为了满足他,我什么都肯做,我就是干这个的,可是,我对他绝对没有情,他对我,也就是一时的新鲜,找个崇拜他的床伴,谈何感情?”   “他不可能为了我,和李公子争风吃醋,杀人就更不可能了。他一个山西来的小秀才,家里开钱庄的,最怕当官的,怎么敢杀了举人出身、父亲还是阁老的李公子?那个包含我名字的玉簪或许只是巧合。”   刘秀是个冷静聪明的人,她说的句句在理,陶朱倾向于刘秀的说法。   陶朱说道:“我还是觉得金荣嫌疑最大,陆宜人不再考虑一下我写的供词么?只需耍点手段,就能办成铁案。”   魏崔城一时有些动摇,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陆善柔的判断,“你们听陆宜人把话说完,我觉得还是有因情杀人的可能,王占魁或许妒火中烧,嫉妒李公子。他在口供里说过,李公子举办文会宴会,他从来没有收过请帖。他一个山西来的小秀才,没有根基,在国子监默默无闻,只能到秦楼楚馆寻找慰藉,刘秀做低伏小,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所以当刘秀堕了胎儿,投入李公子的怀抱,王占魁就失去了理智,顺手拿西瓜刀激情杀人,毕竟那个时候没有目击证人,他觉得无人知晓,就冒险杀人。”   陆善柔赞赏的看了魏崔城一眼,“你们把情理解的太狭隘了,爱是一种情,恨也是一种情。恨比爱更加持久,炽热。正如刘秀所言,王占魁不敢恨李公子,李公子是他望尘莫及的人,但是他敢恨刘秀啊。”   陶朱哇哇乱叫,“关刘秀什么事啊!又不是她能决定跟谁……玩。”   刘秀低着头,她本以为自己不怕这些难堪了,但是当有人努力维护她的面子时,她会觉得羞耻。   刘秀心道:身为下贱的我,或许不配得到这些好人的帮忙。为何越把我当个人看,我就越难过呢?   陆善柔说道:“陶朱,或许你生而不凡,所以言语行为都能超脱这个凡世的规则,潇洒不羁。你不了解王占魁这种被圈子轻视、孤立的痛苦,他被人压在头上、抢了他喜欢的女人。他没有勇气去恨欺压他、抢他的人,为了发泄怒火,他会把刀对向比他更弱的人,所以弱者往往会把刀挥向更弱者。王占魁恨的是刘秀。”   魏崔城是在沙场征战过的人,现在在锦衣卫训象所,军营和锦衣卫里一些蝇营狗苟他是知道的,频频点头,“是这样的,能反抗的是极少数,王占魁肯定不是,一个只能在官妓的吹捧中得到安慰的人,他没有那么硬的骨头。”   连刘秀也转向认同陆善柔 ,“陆宜人说的有理,芳草园的姐妹们,如笼中困兽,为了争抢客人,困兽互相撕咬,没有几个敢恨笼子外头把我们当玩物的人。”   这个不公平的世道,身在底层,看不到出路,互相撕咬,不敢反抗压榨他们的人。刘秀是其中的“异类”,她不咬别人,也从不恨咬她的佩玉,她只觉得佩玉可怜又可悲。   国子监里的王占魁,是士人阶层的底层小人物,另一种形式的“佩玉”,他崇拜李公子,如果李公子愿意给他一张文会的请帖,估摸他会去舔李公子的脚底板,根本不会记恨李公子曾经的忽视。   陶朱还是不服气,“说了再多道理也没用,死的人是李公子,又不是刘秀 。”   “‘雄兔脚扑朔 ,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陆善柔看着天色,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夕阳西下,“你们跟我来 。”   陶朱一听到《木兰辞》,脸色就不太对了,这是讲述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去那里?干什么?”   “来验证一下我的推演。”陆善柔说完,带着众人来到刘秀的卧室,也就是案发现场。   向来最积极的陶朱顿了顿,等众人都进去了,一咬牙,一跺脚,跟着去了。   黄花梨架子床,以前染血的床褥、蚊帐都当成证物拆走了,陆善柔取了新的卧具,一一挂上、铺好。   “门窗关好,遮光的帐子拉好,布置得和黎明一样黑暗。”陆善柔说道。   众人照做,陆善柔走到刘秀面前,拔下她发髻里的簪子,拔散了她的头发,青丝倾斜而下,刚刚齐腰。   “啊……这……”刘秀短暂的错愕之后,马上明白了陆善柔的意思,立刻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照着李公子的死相摆出面朝墙壁的侧卧蜷缩姿势。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通,陆善柔给她盖好薄被,脖子以下遮的严严实实,然后放下了蚊帐纱帘。   往后退了两步,与看呆了的魏崔城和陶朱站在一排,“和我们看到的案发现场一样吧,李公子身形瘦弱,这样侧卧,光线又黯,看不出男女。”   陆善柔看着手里的白玉簪,“我是王占魁,一个有钱无势的小秀才,在国子监,谁都可以踩我一脚。但在芳草院,我就是这个姑娘的天,是她的神,我陶醉在她的崇拜里。所有在国子监失去的自尊,我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回来。”   陆善柔一旦在脑子里投入推演犯罪过程,在旁观者看来就像鬼上身,霎时,她的神态和步态都变了,学着王占魁招供时的样子,谦卑的微微驮着脊背。   “我回到京城,特意挑了象征爱情的并蒂莲玉簪,在上面刻了藏着她名字的诗。我拿着礼物来找她,她却早已堕了胎儿,成了李公子的女人!我成了别人的谈资笑柄。”   “我早起赶去国子监上课,看到她房间外没有值夜的仆人,看来贵客李公子走了,只有贱人在。”   “我拿着玉簪,骂她婊子无情,枉我对她一片深情。她却动也不动,不屑理我。于是——”   陆善柔拿起桌上的西瓜刀,变得面目狰狞,”我好恨!别人瞧不起我也就算了了,凭什么一个官妓也要抛弃我,不给我生孩子!”   “反正没有人,我杀了她无人知晓,杀了她,我的夺妻之耻就消失了,没有人笑话我。”   陆善柔拿着刀冲向黄花梨架子床,拨开蚊帐,侧卧在床的刘秀吓得瑟瑟发抖,太真实了,她觉得脖子一凉,似乎有刀砍过来。   魏崔城和陶朱一左一右架着陆善柔的胳膊,“陆宜人快放下刀,够了够了,我们信你。”   “这样推演比金荣杀人顺畅多了,金荣激情杀人需要一连串的巧合,不如王占魁水到渠成。”陆善柔恢复了娴雅从容的表情,“不过,这只是推演,我们需要重审王占魁,逼他露出破绽。”   魏崔城忧心忡忡,“他比金荣难审,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见官不跪,在剥夺功名前,我不能对他用刑,怎么撬开他的嘴?”   陆善柔说道:“我有法子,但是需要魏千户帮忙搭台唱戏。”   魏崔城心痒难耐,“任凭陆宜人差遣。”很难想象在十二个时辰以前,他还是“不关我事”冷漠态度。现在已经陆善柔身边排名第一的“狗腿”了。   “如果我的推演是正确的,那么王占魁应该不知道刘秀还活着,死的人是李公子。”魏崔城如此配合,陆善柔难得露出笑容,“魏千户可记得《陆公案》第七回 ‘陆青天巧设假灵堂,回魂夜揪出真凶手’?”   心有灵犀一点通,魏崔城恍然大悟:“记得!我明白该怎么布置了!”   作者有话说:   案中案,书中书,写的是古代故事,但时代在变,人性不变。 第14章 菱花镜窥得雄与雌,鬼新娘揪出狠心郎   ◎魏崔城风风火火的去安排了,陶朱和刘秀面面相觑,不得其意。陶朱啧啧道:“没看过《陆公案》,丁◎   魏崔城风风火火的去安排了,陶朱和刘秀面面相觑,不得其意。   陶朱啧啧道:“没看过《陆公案》,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是因这本书结缘的吧。”   刘秀说道:“我和小姐妹之间传看过《陆公案》,但只是当成消遣,没仔细品读,都不太记得了。”   那像魏崔城这种喜爱公案话本小说的看官,看到喷白醋重现血迹,就脱口而出,说《续陆公案》里第五回 “苦命女命丧黑客栈,痴情郎千里娶枯骨”里有用过这个方法。   陆善柔一说《陆公案》第七回 “陆青天巧设假灵堂,回魂夜揪出真凶手”,魏崔城立马就照着做,连问都不问一句,陆善柔也没有追上去交代,两人就是这么默契。   陆善柔只得把计划详细说了一遍,“……暂且试他一试,成与不成,我们都能进退。”   陶朱又像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拍手道:“我要加入!我要玩!算我一个!”   陆善柔一瞥陶朱的平胸,说道:“你的身材和刘秀相差太大,把这件云想楼金线绣的马面裙脱下来,给刘秀穿。”   王占魁梳笼刘秀时,送了一套云想楼的嫁衣,上身是大红妆花锦通袖袍,一寸妆花一寸金。下身是裙门绣着金凤凰的大红马面裙。金线绣的凤凰展翅欲飞,这一身嫁衣价值不菲。   刘秀不在意钱财,见陶朱的裙子破了,就打开衣箱,要陶朱随便挑,陶朱毫不客气挑了这件最漂亮的。   现在要“搭台唱戏”,陶朱得把这件裙子还给刘秀。   陶朱又挑了一件仙女般的月华裙,正在解开腰带换裙子,“你们看着我作甚?”   “赶紧换裙子。”陆善柔催促道:“大家都是女人,看看怎么了,横竖里头穿着裤子呢。哦,对了,刘秀的手指还肿着,不方便穿脱,你帮忙给她换上。”   “我我我。”陶朱支支吾吾道:“我自己还忙不过来呢,陆宜人给她换吧。我害羞,换衣服时不习惯有人看,我到屏风后面去。”   你还害羞?陆善柔心道:我就没见脸皮比你还厚的人,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有蹊跷。   陆善柔假装摆弄博古架上的盆景,手里却捏着菱花小镜,从镜子里观察屏风后的陶朱换衣服。   陶朱脱了裙子,里头穿着轻薄的纱裤,此时窗户已经打开了,夕阳无限好,余晖穿过窗户,笼罩在纱裤上,把裤子照射得近乎半透明。   陆善柔看到□□里有一样东西。   准确的说是两样东西。   不应该属于女人的东西。   陆善柔有过两任前夫,对这东西她熟得很,不可能看错。   陆善柔瞳孔猛地一缩,好家伙!藏的可真深!难怪他不知道陈妈妈为何物!他是个男的!   陶朱把换下来的大红马面裙抛到了屏风后面,“好了,你们换吧。”   陆善柔强行平复了情绪,帮刘秀换上,又给她穿上大红妆花锦通袖袍,重新梳妆,戴上狄髻,插戴全套金镶宝石头面首饰——就是王占魁送给刘秀的首饰。   “你仔细想想,和拜堂那天相比,还缺了什么?”   刘秀取了一炳团扇遮面,“差不多就是这样。”她不想回忆那个用初夜交换金钱的“新婚夜”,如今为了活命,不得已为之。   “我呢,我呢!”陶朱一颠一颠蹭了过来,“给我安排一点活呗,闲着难受。”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你是雄雌?好家伙,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陆善柔不动声色,现在不是闹开的时候,她从刘秀的妆奁里拿出一块网巾,递给陶朱,说道:   “那么厚的刘海盖在额头上,我都替你热的慌,你用网巾把刘海和肩上的披发都束进去,就凉快了。”   刘海遮掉了小半边脸,让我看清楚你的长相。   “我不要!”陶朱往后一跳,捂着刘海,“我脸大,刘海能遮一遮。”   刘秀说道:“你的脸不大,长得挺清秀的姑娘。”   陶朱坚决不干,“我不喜欢戴网巾,这劳什子勒得头疼,我就要刘海,你们谁都管不着。”   破案要紧,咱们秋后算账!陆善柔不再试探,把陶朱先支开,“你去厨房,那里耗子多,搞一只刚出生的耗子,红皮没长毛的那种。”   陶朱乐开花,“我知道怎么搞,往耗子窝里灌水,或者熏浓烟,很好玩的。”   陆善柔点头道:“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赶紧去吧。”   “得令!”陶朱夸张的学着戏台上小卒的步态,踩着并不存在的鼓点一溜烟跑了。   刘秀看着陶朱的背影,艳羡的说道:“陶朱姑娘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怕,她一定有个好出身,做什么都有底气。”   你的判断大体没有错,但是你嘴里的姑娘其实是个男儿身啊……陆善柔心道,等我把这个案子破了,再审陶朱,男扮女装租我的房子,是何居心?   陶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乐此不疲在厨房捉老鼠,很快就完成了任务,用草纸包着红皮小耗子来邀功请赏。   布置完毕,大戏开始。   王占魁今天不用上学,被安排一个小花厅里等待,好茶好饭按时送,没亏待他,就是不准出去,大门上了锁。   哗啦啦,有差役来开锁,“王秀才,跟我们走一趟,大人有些话要问。”   王占魁整了整衣服,依旧文质彬彬,“请差爷带路。”   王占魁被带到一个凉亭,四周垂下了纱帘防蚊,很凉快,这次审问他的不再是魏崔城,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中年人,自称是东城兵马司的文书。   其实是李阁老的管家假扮的,李管家客客气气的请王占魁坐着说话,“实不相瞒,芳草院出了命案,王秀才那晚刚好在这里。黄华坊归我们东城兵马司管辖,虽死的是个官奴,但毕竟是人命,少不得要调查一番,好向礼部教坊司交差,若有怠慢之处,得罪得罪。”   李管家抱拳,王占魁赶紧站起来回礼,“不敢不敢,大人尽管问,学生知无不言。”   李管家说道:“不是针对王秀才一个人,那天夜里所有的客人我们都问过,连李阁老的独子,还有寿宁侯的表弟金公子都问过。”   王占魁眉毛一挑,“这两位贵公子也在此处?”   “这个……倒没有。”李管家说道:“是我们派了人,去他们家问的,都说喝醉了,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其实一个死了,一个被打得半死,都在呢。   这就是身份的差距啊,我没有根基,只能受人摆布。王占魁定了定神,接受盘问。   李管家问了很多问题,要他把从进芳草院开始,见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细细说来。   王占魁足足说了快半个时辰,说的口干舌燥,天都黑透了,才结束审问。   李管家说道:“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请王秀才在这里委屈一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国子监上学了。”   王占魁被差役带回小花厅,依然上了锁,王占魁两眼一抹黑,拍门喊道:“太黑了,劳烦差爷给个灯笼。”   差役说道:“桌上有灯,自己点。”   说完就走了。   王占魁没办法,只得摸着黑,打开窗户,借一点夜色,看到墙角的小桌,依稀有一盏油灯的轮廓。   王占魁摸到了油灯,但摸不到点灯的火折子,他走到窗前大喊:“没有火折子,差爷!差爷?”   没有人回应,估摸怕外头蚊子咬,都走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差役是贱籍,居然也能把我踩在脚下,可恶!   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发脾气。   摸黑就摸黑,在这里凑合一晚就好了。王占魁无奈转身,打算在花厅罗汉榻上躺下,却发现桌上的油灯亮了!   真是邪门!连火折子都没有,是谁点亮的?   王占魁的心脏狂跳,“谁?谁在屋里?”   “相公。”一个声音响起。王占魁的目光寻声而去,看到一个黑影坐在罗汉榻上。   “你是谁?”王占魁拿起撑住窗户的撑杆——就是潘金莲无意中砸中西门庆脑袋的撑杆。   “是我呀,你的秀娘。”黑影站起来了,缓缓走向王占魁。   一灯如豆,灯光晦暗,王占魁看见一个身穿嫁衣、戴着头面首饰、双手举着一柄团扇遮面的女子。   “你……你不要过来!”王占魁挥舞着撑杆。   女子在油灯前停下脚步,缓缓放下团扇,露出那张他曾经梦魂牵绕的脸,正是刘秀。   “是你……你不是死了吗?”王占魁全身颤抖,掐着手腕上的皮肉,“是梦!是噩梦!快醒过来!”   “相公,我要送你一份大礼。”刘秀从怀里掏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像一只小老鼠,“你的孩子,我们母子团聚了。”   “水性杨花的贱人!做鬼也是个贱鬼!”王占魁看到那个血糊糊的“大礼”,顿时怒气攻心,斯文有礼的画皮再也绷不住了,挥着撑杆冲过去要打刘秀。   黑暗里,蹲在墙角的魏崔城扯起了绊马索,王占魁狠狠摔了一跤,手里的撑杆都跌掉了。   摔得眼冒金星,看什么都是重影,王占魁当场被擒拿。   此时花厅突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方才演戏的时候,陆善柔等人皆在当场,就连李阁老也坐着下面挖了一个洞的特制椅子,忍着痔疮的痛在黑暗里“看戏”。   一屋子的目击证人!   李阁老缓缓说道:“狼心狗肺,不配读书,革去功名,听候发落。”   作者有话说:   第一案结束了,其实蛮简单的,算是个开胃菜,给大伙打开味蕾,本书一共五个大案,穿插若干小案,最后一案就是本书开头的陆青天灭门案,善柔会完成复仇,并抱得美男归……就是这么俗气的结局哈哈哈哈哈   还有,既然你们都有能力推理出了陶朱真实身份,应该能推理出第二个案子是啥,第一个回答正确的读者送1000点红包哟。 第15章 陶大侠暴露男儿身,脱苦海刘秀变凤姐   ◎陆善柔听到钟鼓楼传来一更鼓的声响,从她被乾鱼胡同的家里带到演乐胡同的芳草院,刚好过了十二……◎   陆善柔听到钟鼓楼传来一更鼓的声响,从她被乾鱼胡同的家里带到演乐胡同的芳草院,刚好过了十二时辰。   一天之内破案,陆善柔一夜没睡,现在案子了结,人证物证俱全,松了一口气,疲倦乘机涌过来,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但是现在不能睡,她还有两件事情要做。   李公子的尸僵已经松了,穿了敛衣,脖子的伤口用线缝合,穿上竖领的衣服 ,刚好遮住缝线,就像睡着了一样。   尸僵化了,脐下三寸的子孙根却“僵”了,僵立在那里,就像一块墓碑,对应着李公子的荒唐死因。这是人体尸僵的自然变化,过段时间还是会塌的。   “先儿……父亲带你回家。”李东阳将一只玉蝉塞进尸首的嘴里,蝉,象征转世重生,通常作为口含这种陪葬玉器。   陆善柔双手递过拐杖,“阁老,我已经完成使命,信物交回。”   “拐杖你留着。”李东阳摆了摆手,“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以后若遇到麻烦事,拿着这根拐杖去我府里,我会还你这个人情。”   陆善柔不和他客气,收起拐杖,目光扫了刘秀一眼,“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拿着拐杖,求阁老一件事。”   呵,凶案一天之内解决,就连人情债也绝对不隔夜,当天就讨回,真是个不一般的寡妇。李阁老说道:“讲。”   陆善柔用拐杖指着刘秀,“我要她。犯错的官奴是可以对外发卖的,我要把她买下来。”   这是她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救风尘!这个案件结束,刘秀作为陆公子荒唐之死的“污点”,无非是两个结局,第一是被‘“暴毙”,第二是藏在某个地方,一辈子幽禁起来,不得自由,就像坐牢。   刘秀听了,僵在当场,就像一座冰雕,我要离开这个火坑了吗?做梦都不敢想 !   李阁老说道:”官奴可以发卖,但是你就是卖下她,她的官奴身份一辈子都不会变的,无法脱籍为民。何况她出身演乐胡同,你一个诰命夫人买一个风尘女子在身边,传出去你恐怕会声名狼藉。”   李阁老的安排是将刘秀“流放 ”到皇庄里,隐姓埋名,配一个官奴,从此男耕女织,生儿育女。   “大隐隐于市,改名换姓,洗净铅华,脱胎换骨,阁老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她的身份?”陆善柔转向刘秀说道:“我欣赏你的聪明,不忍明珠蒙尘,我愿意以名声担保,将你的过去隐藏,你可愿意?”   “我愿意!”刘秀这才反应过来,扑通跪地,“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在所不辞。”   为表示决心,刘秀毫不留恋的把她的金嵌宝石头面首饰、戒指、手镯等全部摘下来,“我不要锦衣玉食,宁可布衣荆钗,吃糠咽菜。”   那个决绝果断哟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不过如此了。   陆善柔趁热打铁,行礼说道:“求阁老成全!”   李阁老看着回来的拐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他堂堂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太子太傅,若连送个官奴的人情都做不到,面子上说不过去。   李阁老说道:“你确定要这个人情换一个官奴?之后,我们可就各不相干了。”   “是。”陆善柔说道。从利益上看 ,这个“买卖”是亏的,可是刘秀那股子不认命的倔强她觉得很熟悉,和她太像了,心生共鸣,她没有办法坐视刘秀凄凉的下场不管。   “你可不要后悔。”李阁老吩咐管家,“把刘秀的户籍拿来,写个官卖文书。”   很快,盖着大印的新契约交到了陆善柔手里,陆善柔将契约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问题,当即告辞,就像怕李阁老反悔似的,拉着腿脚僵硬,浑身发抖的刘秀走了。   走到风雨连廊,遇到了刚刚审问完王占魁的魏崔城和陶朱——魏崔城负责审,陶朱负责写供词。   陶朱邀功似的晃着手里的口供,“王占魁已经崩溃,全招了,签字画押,这次可不是伪造的口供 ,货真价实,一句假话没有!”   魏崔城打量着陆善柔,“陆宜人要回去了?你稍等一会,我们交上口供,一起回去——马上就要宵禁,你没有通关的腰牌,兵马司怕是会找你的麻烦。”   刘秀就像一只怕跟丢主人的小狗,紧紧扯着陆善柔的衣袖,“我也跟着一起回去,我现在是陆宜人的人了。”   陶朱咋咋呼呼,“太好了,以后咱们一起玩。”   陶朱把供词交给魏崔城,“我要和刘秀说会话,供词你带走吧。”   魏崔城不肯,“你写的,我怎么好意思和你抢功。”   陶朱指着自己的脸,“看看我的脸肿成猪头似的,别吓到李阁老,一把年纪的人了,又刚没了独子,怪可怜见的。”   还用得着你同情人家李阁老!魏崔城接过供词,心想就陶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别把李阁老气死了——打得半死的金荣这个烂摊子还需要李阁老出马收拾呢!   魏崔城把供词交给李阁老,也是头也不回的立马走人——不能让陆宜人久等。   李阁老打开供词,文笔通顺,字写的不错——能够得到神童出身李东阳的赞赏,应该是非常不错。   李阁老看着供词工整秀逸的小楷,不禁说道:“咦,这字迹很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   想了又想,想不出来,倒是管家旁观者清,说道:“和阁老的字有点像。”   真是灯下黑,李阁老定睛一瞧,还真是!写供词的人明显模仿了他的字迹。李阁老的诗书字画都字有名气,模仿他字迹的人不少,李阁老没往心里去,“我带着先儿回家,你把后事处理干净。”   李管家应下,他先去花厅,和王占魁“谈心”,王占魁当夜解开裤腰带,吊死了,最终以畏罪自杀结案。   把金荣带到避暑山庄,请名医好生疗伤,治得活蹦乱跳,一点都看不出受过重刑,这才放金荣回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事按住,暂且不表。   列位看官,且说陆善柔一行人回家,魏崔城雇了一辆马车,三个女人(应该是两女一男)都在车里,他骑着自己的马在马车前面开道,他的腰牌在宵禁后的街道上畅通无阻,到了澄清坊乾鱼胡同。   熬了一天一夜,陆善柔和陶朱都困极了,在马车的颠簸里睡着,唯有刘秀因刚脱离火坑,太过激动,依然精神的很,任凭陶朱和陆善柔一左一右靠着她的肩膀睡觉。   马车停了,刘秀轻轻唤道:“醒醒,我们到家了。”   陆善柔先醒,她看到陶朱靠在刘秀左肩睡觉,顿时大怒,一把将这个假姑娘推开,“起开!”   陶朱揉着眼睛,装娇弱,“就不能温柔一点嘛,人家困死了。”   下了马车,陶朱打着哈欠往西厢房走,“我去睡了,明儿见。”   陆善柔说道:“且慢——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接下来,陆善柔必须要做第二件事:揭开陶朱的画皮!   “吃的吗?”陶朱大喜,“我正好饿了。”屁颠屁颠的跟着跑。   魏崔城往东厢房走去,“明天见。”   陆善柔说道:“魏千户一起来吧,给你也留了一份。”   魏崔城最后一个走进正院书房,陆善柔说道:“劳烦魏千户关一下门。”   “这……”魏崔城心想,三女一男在深夜共处一室,还关着门,怕是不好吧。   陆善柔只得说道:“陶朱,是个男儿身。”   陶朱一听,瞌睡虫都吓跑了,赶紧往外冲,无奈魏崔城反应快,立刻上了门栓,一把捏着他的衣领,提小鸡似的摁在墙上,“你到底是谁?我也怀疑你很久了,你居然真是个男的!”   “我……我……不能说。”陶朱双腿悬空,哇哇乱叫,“但是我没有恶意,我男扮女装是有苦衷的,不想让人那么快找到我嘛,那些人根本想不到我会这么干,七天都没找到我。”   陆善柔吓唬他,问道:“你到底是谁?不招?想想金荣的下场。”   陶朱哭着脸,“我真不能说,如果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会惹上麻烦的,放了我,我明天就走,就当无事发生,这事就这么过了,行不行。”   “不行。”魏崔城说道:“万一你是敌国奸细,岂不是放虎归山?我们还可能背负通敌的罪名。”   “我不是,真不是。”陶朱挣扎着,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魏崔城把他放平,试探鼻息,“还活着,估摸太累,这个小身板受不住,晕了。”   再看陆善柔和刘秀都是熬夜后的黑眼圈,疲倦至极,说道:这么晚了,你们先休息,明天再审他。放心,我把他绑了带在身边,他跑不了。”   魏崔城把陶朱扛在肩头上,回到了东厢房。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刘秀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陆宜人,陶朱……好像没有恶意,性格虽然乖僻了些,不像坏人呐。”   陆善柔说道:“所以我才没有把他立刻扭送到衙门报官,我给了他坦白的机会,他不中用啊。唉,头疼,去睡吧,我也熬不住了,明儿再说——你今晚就睡陶朱那屋,蚊帐被褥都是现成的。”   “是。”刘秀说道:“我已经是陆宜人的人了,还请赐名。”   隐姓埋名,重新做人,刘秀的名字不能要了,万一露出破绽,怕是会被人利用。   一天一夜没合眼,陆善柔现在头晕脑胀,想不出什么,看见刘秀穿的大红马面裙上的金凤凰展翅欲飞,说道:“就叫凤姐吧,市井普通女孩的名字,估摸十个里头就有一个叫凤姐,泯然众人矣,这个名字最安全。”   刘秀,不,是凤姐行了跪拜大礼,“谢主人赐名。”   陆善柔扶她起来,说道:“我并不是要你为奴为婢,目前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李阁老……他那么大年纪了,你肯定能活过他。大明管户籍的黄册十年一造,那时候就有漏洞可以钻,我会想法子给你报个‘病逝’,官奴名册上消籍,再给你弄个良民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都叫凤姐了,应该不会还有读者不知道陶朱是谁吧。   海棠花来海棠花,倒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西皮流水唱起来   📖 第二案:妖言生 📖 第16章 小千户牵象不识君,小太子逃宫扮女郎   ◎没有想到陆善柔深谋远虑,短短时间,连将来如何为她彻底摆脱官奴的身份都有了盘算。再生父母也不埂◎   没有想到陆善柔深谋远虑,短短时间,连将来如何为她彻底摆脱官奴的身份都有了盘算。   再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千万句感激之语争先恐后的一起跑出来,堵在嗓子眼,大恩大德,凤姐反而不知从何说起,眼眶是红的,嗓子是肿的。   该死!这个时候怎么笨手笨脚还笨口了!凤姐暗暗责怪自己,以前再难应酬的客人她都能找到客人的喜好,从容应对,奉承,让每个客人都很舒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是面对真诚,凤姐成了手足无措的哑巴。   陆善柔倒头就睡了,凤姐内心就像澎湃的大海,翻来覆去的,到了下半夜才潦草的睡了。   次日早上,魏崔城起来,看到庭院里有个人蹲在梧桐下,拾捡前夜被雨打风水去的梧桐叶。   “早啊。”那人站起来了,将落叶扔进了簸箕里。凤姐正在打扫庭院,她的手还有伤,不能动重的扫把,就用手捡落叶。她珍惜现在的一切,尽力让自己忙起来,找活干。   “你是……刘秀?”魏崔城不太敢认梧桐树下的人。只是一夜,恍如隔世。   “凤姐,从昨晚开始,我叫凤姐了,是陆宜人的侍女,也是陆宜人给的名字。”凤姐说道。   她清晨起来梳妆,把齐腰长发剪成了披肩短发,还剪了齐刘海,成了未婚少女的发式——简单的说,就是按照陶朱男扮女装的发型剪的。   她还梳了个丫髻,穿着水田衣、青布裙。从青楼红姑娘变成了个清纯的俏丫鬟,迎来新生。   发型和衣服对一个人的改变太大了,就像还在自己房里熟睡的陶朱,若不是陆善柔看穿了男儿身,魏崔城估计还蒙在鼓里。   “哦,凤姐,有件事要嘱咐你。”魏崔城把东厢房上了锁,钥匙交给凤姐,“我上午有点事要出去,陶朱还关在里头,你给他送一顿饭就行,千万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给他松绑。陆宜人估摸睡到中午才醒,到时候我应该回来了,我们一起再审陶朱。”   魏崔城还记得陆善柔有晚睡的习惯,她夜里写话本小说到四更才睡。   “是,魏千户。”凤姐把钥匙放进荷包,“您就放心吧。”记住了,中午之前不要打扰陆宜人。   今天是中元节,干爹牟斌前天给他名帖的时候曾经说过,要他在中元节那天去牟家吃顿饭。   魏崔城打算早点过去,陪干爹吃顿早饭,然后骑马赶到护国寺,他爹娘的骨灰供奉在护国寺的一座塔下,中元节要祭拜去世的亲人,他去塔前上三柱香,尽一下孝心,然后再回家审陶朱。   至于训象所的差事……算今天,已经旷工两天了,不过没事,有干爹在,他就是一年不去当差也行。   魏崔城赶到牟府,管家忙不迭的接待,说道:“牟大人不在家——已经八天没回家了,请少爷去衙门找。”   又不在家!什么事忙成这样?   魏崔城拍马赶到江米巷锦衣卫衙门,干爹牟斌躺在一张太师椅上睡着了,鞋都没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看来昨晚熬夜了。   幕僚低声说道:“大人忙了一晚上,刚刚合上眼,魏千户有着急的事情吗?您要是不着急,就坐在这里等一会,喝茶吃点心,让大人睡一会,最近一直熬夜,担心大人熬出病来。”   魏崔城从未见过干爹憔悴成这样,说道:“不着急,我在这里等。”   魏崔城吃了三盘点心,喝了两壶茶,跑了一趟厕所。牟斌还是没醒,连睡觉的姿势都没动,看来累极了。   魏崔城坐着无聊,吃得太多,撑得慌,就站起来,慢慢踱步,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案上,有一摞纸已经倾斜,摇摇欲坠,就上前把纸掰正,重新摞整齐。   看到纸张是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人很眼熟,是个容长脸、丹凤眼、长眉毛的少年。   怎么像陶朱?   魏崔城把画像拿起来,发现这一摞纸全部都是同一个少年的画像。   了不得了!陶朱居然是锦衣卫的通缉犯?   不过……魏崔城拿起毛笔,给画像上的少年添了一副齐刘海,更像了,一模一样!   人不可貌相,小小少年居然是锦衣卫要抓的通缉犯,糟糕!陆宜人她们可能有危险!   魏崔城拿起他添了刘海的画像,往怀里一揣,就要回去,此时牟斌醒了,看到干儿子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干爹醒了。”魏崔城行礼,说道:“今天中元节,是干爹说这天要我过来,一起吃顿饭,嗯,我刚才已经吃饱了。”   “哎呀,我都忘了今天是中元节。”牟斌猛拍额头,抓着太师椅的扶手站起来,他站的太急了,眼前一黑。   “干爹!”魏崔城赶紧扶着牟斌坐回去,捧着参茶递给干爹,“管家说您七天没回家了,要注意身体啊。干爹,案头上那个少年通缉犯犯了什么罪?那么多的画像,是要散到大明全国通缉他吧。”   噗呲!牟斌嘴里的参茶猛地喷了出来,伸手拍了拍魏崔城的屁股,“臭小子瞎说什么!那是通缉犯吗?那来这么小的通缉犯?”   不是通缉犯是什么?魏崔城问:“那……那是谁?”   牟斌咕噜把参茶全喝了,搓了搓因熬夜变得僵硬的脸,“你真不认识?”   “不认识。”魏崔城摇头。   愁死了,牟斌叹道:“这是大明太子啊,你不认识?你每次牵着六头大象站朝会都不认识?太子就坐在皇上旁边听朝。”   轰隆!魏崔城就像被雷给劈了,“我离奉先殿远的很,龙椅都就像蚂蚁,我看不清太子的长相。”   看着呆呆的干儿子,牟斌说道:“算了算了,这本就不关你的事情,养你的大象去吧,我还有得忙。哦,对了,我今天怕是没时间去护国寺给你父母上香了,你替我上一炷香,烧点纸钱。”   “哦。”魏崔城木木的,还没有从震惊里完全醒过来,“那……他是太子……为何要通缉太子?”   不是亲生的,不能乱发火。牟斌无语问苍天,说道:“通缉太子?锦衣卫要造反啊?太子离宫出走,失踪八天了,锦衣卫一直在秘密寻找太子,我连续八天没回家,几乎天天熬夜,今天又是中元节,好多祭祀典礼需要太子,若再找不到太子,我恐怕要提头见皇上了。”   失踪八天!   陶朱在“鬼屋”住了六天,芳草院探案一天,昨晚回家住一夜,哦,他今天早上还被我绑在床腿旁边,栓牲口似的。   正好八天。没错,陶朱就是太子。逃走的朱家太子,难怪叫做陶朱。   难怪他在李阁老面前从来不说话,连他亲手写的供词都是借□□给我递给李阁老。   因为李阁老还是太子太傅,是陶朱的老师,陶朱的脑袋被打成猪头,但是声音没有变,李阁老会听出来的。   难怪他博学多才,是李阁老教出来的学生啊!   难怪他说不破案也没关系,他能摆平此事。   他真的可以……   难怪他说不能告诉我们真实身份,如果我们知道了,会有麻烦的。   他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很麻烦!   魏崔城讷讷道:“干爹,我去……先去护国寺了,找太子的事情别着急,干爹保住身体要紧,或许太子只是出去玩,今天中元节,他肯定自己就回去了。”   牟斌叹道:“八天了,一点踪迹都找不到,我就怕太子出事,国本动摇,皇上就一个儿子啊!”   弘治皇帝与张皇后一夫一妻,没有嫔妃,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没有妃子的帝王,张皇后生下过儿女,但只有太子活到了成年,倘若太子出事了,都没有个王爷可以代替。   你们肯定找不到啊!太子他剪了齐刘海,扮成了少女!   魏崔城拍马赶回乾鱼胡同,此时陆善柔还没醒,凤姐给陶朱送早饭,陶朱的手脚都拴着铁链子,稍微一动就哗啦啦响,说道:“凤姐,你帮我松绑嘛,手腕上栓一个这么重的铁链子,拿筷子都手抖,怎么吃饭。”   凤姐牢记魏崔城的叮嘱,“不行,再说我没有铁链的钥匙。你拿不动筷子,我喂你。”   陶朱说道:“衣柜右边的第三个抽屉,昨天晚上我是装晕的,看着他把钥匙放那里了。”   我晕了,我装的。   真是狡诈!凤姐越发警惕,说道:“你只要说实话,魏千户他们就会立马放了你。来,张嘴。”   凤姐喂饭,陶朱吃饱喝足,嘴里还凤姐长凤姐短的撒娇,叫个不停,求她帮忙。   凤姐剥了个鸡蛋递给他,陶朱摇头,“我不要,我吃饱了,凤姐啊,好姐姐,你放了我吧。”   “不是给你吃的。”凤姐把鸡蛋放在掌心,往脸上滚了滚,“是消肿的,你的脸还肿着。”   陶朱靠在床柱上,晃动着手腕上的铁链,“好重啊,我滚不动。”   凤姐说道:“你别动,我给你滚。”陶朱毕竟救过她,只要不松绑,给他喂饭消肿都没问题。   另一边,魏千户赶回家,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进了陆善柔的卧房,叫醒她,说了陶朱的身份。   感觉做了一场九曲回肠的大梦,熬夜的人最讨厌被人吵醒,此时陆善柔就像宿醉似的,脑壳疼,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她揉着额头,喃喃道:“现在灭口来不及了吧……”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若有兴趣可以去前面章节单独看陶朱的戏份,各种细节几乎在明示他的身份。   恭喜 读者 “祝缨制定制糖师傅”第一个准确猜中第二案,送 1000点红包 ,以资鼓励 ~~~~~ 第17章 施小计放龙归深宫,拜北顶仙姑戏铁嘴   ◎魏崔城说道:“那是太子,皇上的独子,锦衣卫找了八天,不放他回去,我干爹的脑袋怕是不保。但……◎   魏崔城说道:“那是太子,皇上的独子,锦衣卫找了八天,不放他回去,我干爹的脑袋怕是不保。但是放他回去,我们已经撕破脸,昨晚逼供,把他逼晕了,我还把太子锁在床腿上过了一夜。”   一山还有一山高,一个麻烦比一个麻烦大,现在是欺君之罪 ,凶宅怕是真有些邪门。   陆善柔将冷水拍在脸上,清醒了一些,“莫急,昨晚就是把他抵在墙上问了几句,没动过真格,亡羊补牢,还可以补救。”   “怎么救?还请陆宜人示下。”亲身经历了十二个时辰之内破凶案,魏崔城已经对陆善柔的本事毫无质疑了,觉得没有她不能解决的事。   陆善柔拿帕子擦脸,“陶朱性格乖僻,就像猫似的,得顺毛捋。他昨晚急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知道他的身份会很麻烦,一直没张口,我觉得他大体对我们还是有好感的,不想连累我们。这样,我们顺手推舟……”   陆善柔说了自己的计划,“……你见机行事,我们都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   魏崔城频频点头,“陆宜人好计策!我这就去做。”   魏崔城把一个空马桶放在茅厕,回到东厢房,先支走凤姐,“凤姐,陆宜人醒了。”   凤姐赶紧收回滚脸的鸡蛋,收拾碗筷走了。   凤姐一走,陶朱立马装虚弱,“哎呀,头晕,好晕。”   装!你接着装!   魏崔城取了镣铐的钥匙开锁,“你先去茅厕,把废物排干净,待会我和陆宜人要审你,你可别吓得屁滚尿流,有辱斯文。”   茅厕在西北角,和马房隔着一堵墙。   陶朱在这里住了六天,熟悉地形,眼珠儿乱转,“你去外头等,你看着我,我尿不出来。”   “少耍花样,快点。”魏崔城走到外面。   陶朱放完水,大声说道:“等我一会,我还有一把大的。”   嘴上这么说,陶朱却把墙边一个空马桶倒扣在地上: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啊,我正好可以踩在上面翻过去!   殊不知,马桶就是魏崔城故意放在这里的。   陶朱踩踏着马桶底部,努力攀上墙头,双脚用力一蹬,马桶翻了,幸好,魏崔城没留意。   外头的魏崔城选择性耳聋:太子啊,你能弄点更大的动静吗!   我真是太聪明了。陶朱自以为得逞,打开马房的门,牵着魏崔城的马,爬上马背,拍了拍马屁股,骑马飞奔出户,大声笑道:“多谢魏千户的马,改日我陶大侠定还回你的爱骑!”   魏崔城假装去追,气急败坏的吼道:“有种你别回来!”   太好了!终于送走这个瘟神!   正房里,凤姐听到动静,连忙跑出去瞧,陆善柔慢腾腾的挪到院子里。   魏崔城叹着气回来,“让他给跑了。”   魏千户的演技不太行啊!你把笑容收一收,陆善柔说道:“跑就跑了吧,莫要追了,此人是这个宅院的匆匆过客,现在想想,他除了男扮女装有些可恶,其他时候还挺可爱,应该不是歹人。”   凤姐松了一口气。   干爹的脑袋保住了。魏崔城也顿时一身轻松,接下来要办自己的事情,“陆宜人,今天是中元节,要拜祭先人,我要去护国寺一趟,你……要不要去?”   短短两天,魏崔城已经把她当熟人了。想着今天各大寺庙都拥挤的很,其中不乏登徒子在人群里占女子的便宜,陆宜人跟他一起去上香,互相有个照应。   陆善柔说道:“多谢魏千户好意,我信泰山娘娘的。中元节,温嬷嬷会过来陪我一起去北顶。”   泰山娘娘就是碧霞元君,一位女神,属于中华本土的道教神灵,“顶”,是泰山娘娘庙特有的称呼,北顶,就是北京城北方的泰山娘娘庙,建于大明宣德年间。护国寺是拜佛的,信仰不同,拜的神灵也不同。   魏崔城脸上讪讪的,告辞而去。   魏崔城一走,凤姐把她昨晚换下来的大红妆花缎通袖袍、大红金线绣的马面裙拿出来,“……这东西如何处置?留在这里,怕是隐患。”   陆善柔说道:“莫要糟践绫罗,包起来锁着,改日我送回云想楼,交给老板料理。老板织娘是个爱惜布匹的,连个布头都舍不得扔,攒起来送给贫妇糊鞋底。”   云想衣裳花想容,云想楼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制衣坊,有钱人家或者贵妇才敢去光顾,没想到老板织娘是个勤俭节约、怜贫惜弱的。听起来陆宜人和织娘还很熟。   凤姐收起华衣,温嬷嬷赶着两匹大叫驴拉的大车来了,“哎哟哟,天真热,有绿豆汤吗?我得痛快的喝两碗。”   凤姐端上绿豆汤,温嬷嬷从头到脚的打量她,“哟,一天不见,来了个俏丫鬟——这孩子的手怎么了?”   凤姐赶紧把手缩进袖子里。   居家图凉快,陆善柔只穿着无袖的褂子和薄透的纱裤,歪在罗汉榻上,慢慢摇着团扇,“莫慌,温嬷嬷不是外人。嬷嬷,实不相瞒,凤姐是官奴贱籍,被人欺压,受了刑。莫要问她出处,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的人,我以人品保证,她是个好姑娘,她的手还得劳烦嬷嬷您费心治疗。”   温嬷嬷喝着绿豆汤,“既是陆宜人作保,这姑娘肯定错不了。你这手,我来治,保管去了病根。”   凤姐赶紧行礼道谢。   温嬷嬷说道:“今日去北顶,那里有庙会集市,什么都有卖的,我寻些药材给你配上。”   陆善柔说道:“我这个丫头初来乍到,粗粗笨笨的,温嬷嬷得空教教她,您会配药、接生,还擅长做宴席,心灵手巧,就连吵架相骂,在南城里,谁能吵的过温铁嘴?”   温嬷嬷的外号是温铁嘴。   又道:“凤姐啊,你只需学会温嬷嬷从手里漏出来的一点半点本事,就够你下半辈子自给自足过活了。”   陆善柔盘算着,凤姐从那种地方出来,只会伺候人,将来如何自立呢?授人与鱼不如授之以渔,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准没错。   这是在给自己将来寻出路,凤姐聪明,给温嬷嬷又倒了一碗绿豆汤,跪下,高高举过头顶,“求嬷嬷收我为徒。”   温嬷嬷呵呵笑道:“这那里是绿豆汤?分明是你们主仆二人给我灌下迷魂汤。罢了罢了,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儿,好好调/教,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学徒三年,这三年赚的银子都得归师父我。”   “那是自然。”凤姐说道:“嬷嬷请喝下这拜师……汤。”   温嬷嬷痛快喝下,“天色不早了,我们上路。凤姐,北顶太远了,今天肯定赶不回来,得住一晚,你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   凤姐打了个包袱,跟着陆善柔上了驴车,温嬷嬷戴着一顶遮阳的林冲笠赶车——其实叫做范阳笠,因戏台上林冲总是戴着这种宽檐的大斗笠,所以俗称林冲笠。   北顶位于北京北城外(注:就是现代北京鸟巢和水立方附近),路途遥远,陆善柔本就缺觉,一上车就睡了,凤姐看着温嬷嬷赶车,时不时端茶递水,搽汗打扇。   温嬷嬷瞥了一眼车里,“陆宜人又熬夜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少女嫩妇的,最忌讳熬夜,熬着熬着就老了,凤姐,你在她身边,时常劝着点。”   凤姐应下,见前方有卖香烛纸扎的店铺,说道:“要不要备一点祭品带着去北顶?”   “不用。”温嬷嬷说道:“北顶算是陆宜人第二个娘家,空着手去就成,什么都不用买,北顶的文虚仙姑早就给咱们预备好了。”   “娘家?”凤姐更懵了,娘家还有第二个?还是个泰山娘娘庙?   温嬷嬷说道:“陆宜人丧夫之后,在北顶出过家,当了三年女冠。文虚仙姑是陆宜人的师姐。如今师妹重返故地,当师姐的还不得好好接待?”   凤姐越听越糊涂:“嬷嬷,陆宜人这三年不是在山东为亡夫守丧吗?”   “这是第二个亡夫。”温嬷嬷说道:“陆宜人嫁过两次,第一个姓陈,第二个姓周。陈姑爷死后,陆宜人在北顶出了家,当了三年女冠,终究尘缘未了啊,就还了俗,嫁给了周姑爷。周姑爷也死了,陆宜人就回到了娘家。北顶的文虚仙姑和陆宜人是手帕交,又师出同门,可不就是第二个娘家么。”   凤姐叹为观止,这是什么曲折离奇的人生的啊,名门千金、全家灭门、两次婚姻、一次出家、终成破案高手。   凤姐更加佩服陆善柔。   到了北顶,果然人山人海,上香的、赶集的,挤得满满当当,温嬷嬷的驴车堵在路上动不了。   “咱们走小路。”温嬷嬷对北顶地形熟悉的很,在树林里、田埂上穿来穿去,这里的路不平整,把陆善柔硬生生的颠醒了,最后绕到了北顶后方的小门,把驴车赶进去。   北顶的观主就是文虚仙姑,她穿着紫色的道袍,紫玉冠束发,仙风道骨,把陆善柔迎到一个袇房,“现在北顶到处都是香客,人多,暑气重。你先歇息,等傍晚人少了再出来拜娘娘祈福。”   陆善柔打量着四周,“这院子就是我以前住过的,还是老样子啊。”她在这里住了三年。   文虚仙姑笑道:“‘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这里一成不变,和你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自是不同。”   温嬷嬷打趣道:“在风水宝地修行,我瞧着文虚仙姑越来越年轻了,这是快得道成仙了不成?”   文虚仙姑呵呵笑道:“你这老货,又来拿我寻开心。饭菜准备好,吃去吧,我看就吃饭能堵住你温铁嘴这张破嘴。”   温嬷嬷嘻嘻笑着,拉着凤姐去吃中午饭,“吃完饭我们去逛大集,配点药材。”   文虚仙姑和陆善柔来到袇房,“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你帮忙。观里的功德箱最近总是丢东西,钥匙由我保管,应该是有人私配了钥匙,偷开功德箱,你帮我查查是谁偷的。”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北顶依然在,现在是北京民俗博物馆分馆。 第18章 来北顶巧破偷窃案,说喜事嬷嬷被捂嘴   ◎陆善柔揉了揉差点在驴车里颠散了的筋骨,“我刚来,你就指使人干活,就是一头驴也得让人喘口气啊。”前……◎   陆善柔揉了揉差点在驴车里颠散了的筋骨,“我刚来,你就指使人干活,就是一头驴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前天熬的夜还没歇回来了呢,这一天天的,过的比驴还累。   “行行行,我不催你。”文虚仙姑搬了一摞《陆公案》,“三卷一共十本,我都看了好几遍,第四卷 什么时候写完?我都等不及了。”   居然“丧心病狂”的当面催更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善柔趴在罗汉榻上,捂着耳朵,“莫提了,第四卷 都快写完了,前儿大风大雨,把书稿吹到院子里,抢了一半,毁了一半,我不忍心看那些泡水了稿子,跑来北顶散心,你却在这里揭伤疤,哎哟哟,我心口疼。”   为了接近魏崔城,我是下了血本啊!   文虚仙姑立刻拿来纸笔,“你就在这里写,横竖都写了一遍,重新写一遍就是了。”   不干那行不知道那行的难处,你说重新写一遍就写一遍?来来来,你来写!   陆善柔搂着文虚仙姑的腰,“我的好师姐,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今天只想抄写经卷,为我家人祈福,其他的一个字都不想写。”   文虚仙姑听了,方不催她,“你就在这里抄经,我去忙了,今天应酬多。”   “等等。”陆善柔叫住了师姐,从包袱里翻出一个西洋玻璃小瓶,“这是古喇水,是永乐年三保太监下西洋带来的东西,一旦沾染它的香气,半月不散,洗都洗不掉。北顶一共有九个功德箱,你偷偷往每个功德箱里滴上一滴,今天香客多,功德箱里的好东西自然会多,贼肯定忍不住用私配的钥匙开锁偷东西,到了明天做早课,所有人都在大堂颂经,你牵着细犬到各个屋里搜,定能找到贼。”   来都来了,总不能袖手旁观,要为师姐分忧。   “妙哉!妙哉!”文虚仙姑把瓶子放进袖子里就走了。   陆善柔赶到门口叮嘱道:“一滴就够了!我只有这小半瓶,永乐年间的旧物,用完就没了。”   陆善柔心里在滴血,九个功德箱,九滴古喇水没了。   陆善柔回到袇房,抄了百来个字就又困了,一口气睡到黄昏,终于神清气爽,恢复了精神。   温嬷嬷和凤姐从庙会买了药材回来,开始配药,温嬷嬷说道:“我认不得几个字,只看得懂黄历,所以如何用药,只能靠口口相传。听陆宜人说你读过书,这下省事多了,你一遍记不住,就拿笔先记着,慢慢背。”   凤姐忙不迭取来纸笔,记下温嬷嬷的指点。   此时庙会散了,北顶的香客也都走了,陆善柔沐浴更衣,焚香祈祷,也穿着一身紫色道袍,戴着紫冠,跟着文虚仙姑来到碧霞元君神像面前,与众仙姑齐颂经文,给家人们好好的做了一场法事。   陆善柔念着经文,“……若有为善之人,而遇不善之事,必遇善人解释,是为神护……”(注:出自《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   出家三年,陆善柔已经将经文倒背如流,她背着经书,脑子掠过父亲、母亲、兄长、大嫂、大姐、大姐夫的身影,还有宅子里仆人们的音容笑貌。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   每一个人都死的很惨。   不仅仅是人,连看门狗都被毒死了。   父亲陆青天半辈子都在做惩恶扬善的事情,他的家人们却遭遇了如此下场。   为善之人,却偏遇不善之事。   碧霞元君保佑,有此神护,我定能揪出真凶,为家人们复仇!   陆善柔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到了二更,法事结束。   文虚仙姑送她回禅房,昔日的师姐妹久别重逢,散步闲聊。   陆善柔信步走过北顶每一个角落,“这些年,除了人,什么都没有变。”   文虚仙姑问道:“你既然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陆善柔说道:“好好过日子呗,等房客们都搬走了,我收回所有房屋,修缮一新,那个宅子住得还挺舒服。”   文虚仙姑用肩膀撞了撞她,“当着师姐的面,装什么呢?少女嫩妇的,守着作甚!寻个好的,再嫁便是。”   噗呲,陆善柔笑了,嘴上说:“师姐啊,咱们两个到底谁是红尘中人?瞎想什么呢,没谱的事。”   心里想着:魏崔城,给你机会就不知道你中不中用了。   啧啧,文虚仙姑捂嘴笑道:“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那个周千户三天两头的往北顶跑,今天捐个香油,明天捐个金身,人家拜的那是碧霞元君,想的都是你啊。”   陆善柔假装生气了,“师姐,你又取笑我。这么讨厌,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文虚仙姑立刻跳开,“哎哟哟,你怎么和当年说的话一样!估摸着过几天,又一个新姑爷就要来咱们北顶了。”   陆善柔追着要打,文虚仙姑往前跑。两人追追打打到了袇房,温嬷嬷和凤姐坐在庭院竹床上乘凉,叽叽喳喳的。   文虚仙姑说道:“温铁嘴在讲什么新鲜事呢?”   温嬷嬷说道:“我的邻居的嫂子的娘家的村子,郑村,出了件大喜事,村子有个破皮无赖,叫做郑旺。郑旺是烂赌鬼,他有个女儿,叫做金莲,很小的时候被他卖了抵赌债,金莲几番被转手,后来被一个姓沈的通政司经历给买下来了。”   凤姐低声说道:“是不是金莲被沈经历收用了,生了儿子,做了妾,郑旺成了半个岳父,从此耀武扬威,横行乡里?”   金莲出身平民,是良家女子。女人啊,无论身处那个阶层,下场都是那么凄惨,她的悲剧,成了无耻恶父的大喜事。   文虚仙姑嘘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掌故,这种寻常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讲,温铁嘴,你这张嘴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温嬷嬷瞪了一眼,“咱们在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眼光放大一些!一个通政司经历算什么?但这个沈经历不一般啊,他的夫人姓张,是当今皇后的堂妹。”   文虚仙姑还是不服,“京城皇亲国戚还少吗?皇后的堂妹算什么。”   温嬷嬷说道:“皇后的堂妹,也就是沈夫人,把金莲送进了宫,伺候张皇后,张皇后生的儿女都薨了,没办法,就让金莲伺候皇上,生了个儿子,就是当今太子殿下。郑旺成了太子的外公,你说是不是件大喜事?”   轰隆!满座皆惊。   尤其是陆善柔,“不可能!皇帝只有张皇后一个女人,后宫无妃,众所周知,太子是张皇后所生唯一嫡子。”   温嬷嬷说道:“不封妃就没有妃了呗,只要是皇上的种,就是太子,写在张皇后名下,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就是在民间,所有庶子名义上都是嫡母的儿子,不过是借着别的女人的肚子生个孩子,借腹生子,传宗接代罢了。”   陆善柔说道:“这是谣言,小心被人举报到衙门。挨一顿板子,你这把年纪,受不住大刑。”   凤姐受过刑,晓得厉害,说道:“温嬷嬷,小心祸从口出。”   陆善柔脑子飞快转动着:难怪太子会离宫出走!陶朱口口声声说是来京城寻亲的!   寻的那门子的亲?他应该听到谣言了,毕竟与他身世有关啊。   温嬷嬷摊手道:“这几天谣言满天飞,连我都知道了,你刚回京城,即使我不说,你过些日子也会从别人嘴里听见,难道把我们都抓到衙门去?估摸衙门比今天的北顶还热闹,挤爆了!”   但这一次怕是要来真的,太子出走八天,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可能没有动作。   陆善柔正色道:“打住,到此为止,温嬷嬷,从即刻起,不准再提此事,就是别人聊起,你赶紧捂着耳朵走开,别搭理。”   文虚仙姑也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此事太荒唐,真的出事,天子雷霆之怒,连我和善柔恐怕也保不住温铁嘴。”   温嬷嬷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行了吧。”   陆善柔不信,“您得在碧霞元君面前发誓。”   温嬷嬷合掌说道:“碧霞元君,我发誓不说了,若有违誓,要我摸骨牌次次输钱。”   温嬷嬷最喜欢打牌,这个誓言对她而言就是毒誓了。   陆善柔这才放心,心想:陶朱听到谣言,应该很难过吧。   此时夜已深了,四人四散睡去,半夜,陆善柔被一阵骚动惊醒。   她拿起桌上的西瓜刀,披衣出去,吩咐温嬷嬷和凤姐,“把院门关好,都不要点灯,装着无人。”   过了好一会,骚动安静下来,文虚仙姑敲门,“师妹,是我。”   陆善柔开门,“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虚仙姑说道:“是锦衣卫来了人,把一个住在北顶袇房的香客抓走了,这个香客是刘太监的家眷,据说刘太监全家都被抓了。”   陆善柔平复了心境,说道:“怕是和那个什么郑旺有关系,温嬷嬷,你还敢说吗?”   温嬷嬷捂嘴摇头:打死也不敢说了!   次日一早,做早课的时候,文虚仙姑牵着细犬,闻着古喇水的香气,找到了贼赃,也找到了贼主。   文虚仙姑把剩下的古喇水还给陆善柔,“给,大神探,想要什么奖励?”   陆善柔正要接话,外头来了个小仙姑,慌慌忙忙的进来说道:“有个锦衣卫魏千户,说要见陆宜人。”   文虚仙姑听到锦衣卫,心里就不好了:难道昨晚还没抓够?还要抓我师妹?   陆善柔听了,说道:“师姐莫慌张,魏千户就是我的租客,他应该……应该是来接我回去的。”   文虚仙姑一听,附身过去,低声道:“我昨晚说过什么了?又一个新姑爷来北顶找你了。未卜先知,我真成了神仙。”   作者有话说:   第二案来了~~~这次会发很多盒饭,舟又要重操旧业了,叹气 。 第19章 为佳人社恐入澡堂,想吃鱼网来一家人   ◎且说魏崔城去了广化寺给父母上香之后,一连跑了两个象房,去看他的宝贝大象们。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且说魏崔城去了护国寺给父母上香之后,一连跑了两个象房,去看他的宝贝大象们。   一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还是大象好,没有坏心思。   每个大象都投喂了两个大西瓜,都是魏崔城掏私房钱买的,给大象解暑。   和这些巨物待在一起,魏崔城心里无比的平静。   天黑了,魏崔城盯着小卒们把象房里的粪便都铲干净,用水冲洗过了,才离开象房。   大夏天的在象房待一天,身上有味,无论春夏秋冬,平日他都是回去提几桶井水把自己冲洗干净,今天有些犹豫,他抬了抬胳膊,闻了闻胳肢窝的味道,皱起眉头:倘若回去刚好遇到陆宜人,会不会被她嫌弃啊?   魏崔城决定先洗一洗再回去。   他去了一间澡堂,之前他从来不去澡堂,不喜欢看见一个个男人光着身子在面前走来走去,他本就不与任何人亲近,有人这么赤身裸体的靠近,他会不自在。   所以,当他走到更衣的地方,看到一片白花花,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想走。   但是想到陆善柔捏着鼻子嫌弃的表情,他还是站住了,木木的在那里解开了腋下的衣带,后面有个壮汉弯腰下蹲脱布袜,臀部撅起,刚好碰到了他。   啊!   虽然只是轻轻一撞,魏崔城像是被马蜂蜇了似的,觉得火辣辣的难受。   不行!这地方不能待!   魏崔城连腋下衣带都不顾的系了,仓皇而逃。   他来到似家客栈,店小二热情的帮他牵着马,“客人住店啊,要住几天?”   “不住,洗澡。”魏崔城说道。   店小二见识多广,没有惊讶,说道:“洗澡也是一天的房钱。”   魏崔城开了一间房,只为洗干净了去见陆善柔。   终于神清气爽的从客栈里走出来,魏崔城去了山东菜馆买了一个席面,要伙计装在食盒里,他要带回去吃。   陆宜人好像喜欢吃山东菜,等她从北顶上香回来一起吃,算是还席。   “有秋露白吗?来一坛。”   魏崔城滴酒不沾,但他记得陆善柔喜欢喝这种酒。   菜肴做好需要时间,魏崔城坐在大堂里的等,听到旁边酒桌在议论最近的新闻。   “听说了没?太子的生母其实是个宫女,不是张皇后。”   “我知道,来自郑村嘛,她爹叫做郑旺,最近好多人给郑旺送礼,就是图将来有从龙之功,跟着鸡犬升天。”   “此事当真?”   “就连仁和长公主的长子齐良也给郑旺送了大礼,你说真不真?”   “莫谈国事,吃饭吃饭,太子是谁生的不重要,反正皇上就一个儿子,没得换,说这些没用的干嘛?你的脑袋也只有一个,没得换,想不想要脑袋?”   “说的对,吃吃吃,管人家是谁生的,他都是太子。”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魏崔城猛地想起陶朱自称来京城“寻亲”,离宫出走八天,难道是因听到这个谣言的缘故?   得赶紧告诉陆善柔。魏崔城提着食盒,搬着酒坛回家,学着那天陆善柔开宴会的样子,在梧桐树下摆了满满一桌,坐等陆善柔一行人回来。   但左等右等,等到宵禁了都没见她们回来。   莫不是北顶路途遥远,住在外头了?魏崔城干脆把酒菜收进食盒,送给隔壁邻居看门的老苍头当夜宵——那天是老苍头指路,他才顺利的找到了陆善柔。   老苍头千恩万谢,魏崔城乘机问道:“你上次说那边邻居沈翰林家放了外任,在外头做官,他家房子是空的——不晓得往不往外租?”   魏崔城还记得陆善柔“下逐客令”的事情,明年房子就到期了,她要收房子修缮一新,他得给自己找个新住处,如果能和梧桐居士再当邻居最好,亲身经历芳草院的凶案现场,比看三卷《陆公案》还有趣啊!   老苍头赶紧答应下来,“我跟他们熟,给千户大人打听打听,就是房租肯定比大人住的凶宅要贵,大人得做好准备。”   魏崔城说道:“开个价,不拘多少银子,这里离宫里近,我当差方便。”主要是离陆宜人也近啊。   老苍头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多少年的老脸搁在这里,不会让大人多破费的。”   这事就这么谈妥了。   魏崔城回去,当夜没有睡好,满脑子想着谣言以及太子离宫出走的事情,连饭馆都传开了,什么长公主都掺和进来,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   一直以来,魏崔城以“不关我事”为宗旨,心里只有大象,对外面的世界漠不关心,现在突然步入滚滚红尘,他躺卧不安,心中杂念丛生。   陆善柔还没回来,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是不是太子回宫以后把我们全部抖出来了?   陆善柔会不会有危险?   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五更,连魏崔城都不晓得自己睡着了没有,反正连梦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情,他干脆起床,宵禁都没有解除,就拍马出城,去北顶。   见陆善柔好好的,魏崔城悬起来的心才放下来。   文虚仙姑一看魏崔城长得比师妹两个前夫都好看,又年轻,还一大早赶到北顶看师妹,一定是关心她嘛,顿时有了好感,觉得师妹第三个丈夫应该就是他没跑了。   早就有了经验,文虚仙姑熟练的撮合,留客,说道:“魏千户第一次来北顶吧,我们这里的包子做的好吃,留下来一起吃个早饭。”   言罢,不等魏崔城拒绝,就要小仙姑们赶紧摆饭。   来都来了,是吧。魏崔城坐下吃饭,包子果然很好吃。   吃完饭,文虚仙姑又热情邀请道:“我们北顶也有一些名胜,带千户去瞧一瞧,这边请。”   来都来了,是吧。魏崔城跟着逛,凤姐要拿着遮阳的伞和擦汗的帕子等物跟着陆善柔,被温嬷嬷拦住了,“来,我教你配四物汤,对妇人病有奇效……”   温嬷嬷也是亲眼见过陆善柔嫁给两个死鬼老公,觉得魏崔城可能要排行老三了。   逛了两个地方,文虚仙姑说道:“哎呀,瞧我这个脑子,今日有两个贵妇人要来,我先去一下。陆宜人以前是我师妹,对北顶熟的很,就由她带你逛一逛。”   文虚仙姑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魏崔城:师妹?陆宜人出过家?   陆善柔晓得师姐在干什么,师姐啊师姐,你太心急了,看把人家吓的。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得慢慢来。   陆善柔说道:“我十六岁那年,家破人亡。三年孝期之后,履行从前定的婚约,嫁入陈家。不到一年,丈夫就死了。我心灰意冷,二十岁那年在北顶出家,成了紫虚仙姑。修行三年,尘缘难了,又入红尘,嫁进了周家。又三年,又死了丈夫。守了三年丧,回到京城娘家。”   “三年之后又三年,这是我六年后重回北顶,真是恍如隔世。”   眼前再多的风景,和陆善柔曲折的人生比起来,那真是不够看的。魏崔城心道:真是迷雾一样的女人,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又有点害怕。   有些事情可以瞒着,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当面说开了,还显得真诚,总比将来别人告诉他的好。   陆善柔给了魏崔城下了一剂“猛药”,魏崔城一时化解不了,她就扯开了话题,“关于太子身世的谣言,你听说了吗?”   “哦,这个啊。”魏崔城回过神来,“昨天在山东菜馆听人议论过,还说什么仁和长公主都掺和进来了,如果是真的,那么陶朱口口声声说来寻亲,怕是受了这些谣言的困扰,离宫出走。”   谈到正事,两人明显融洽多了,陆善柔说道:“昨晚锦衣卫来北顶抓人,把刘太监的家眷抓走了,看来引起了皇上的震怒,连夜抓人,这几天京城肯定消停不了,我打算在北顶住几天,等风头消了再回去。”   魏崔城心里想着:这么说,我要好几天见不到你了。   魏崔城嘴上说着:“那是自然,北顶能清净一些。希望陶朱能够守口如瓶,别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会很麻烦的。”   就是这么心口不一。   又道:“刚好在北顶可以静下来修书——我这就回去把你那些打湿的残稿都搬过来,重新写一遍。”   陆善柔听了,脚底一滑,差点摔倒:怎么躲到那里都逃不了被人催更新的命运啊!   陆善柔赶紧再次扯开话题,“这……这不着急。我带你去湖边吧,湖里的鱼很鲜美,我想吃鱼了,那里有船有渔网,我们去捕些鱼来,交给温嬷嬷料理,她做菜好吃——你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   不知为啥,魏崔城就是无法拒绝陆善柔的邀请,两人出了北顶,去了树林里的一个小湖泊,湖泊旁边停靠着渔船,这一片土地都是北顶的产业,渔船当然也是。   魏崔城撑船,陆善柔居然会撒网,她熟练的抛洒渔网,网成巨大的扇形铺在湖面上,沉下去,再拖上来。   第一网的鱼有点小,陆善柔看不上,就全部放生了,换个地方再网。   魏崔城好奇问道:“你在那里学的这些技艺?”   陆善柔笑道:“在北顶出家当仙姑的时候学的呀,每天找事做,我的凡心太重,注定修不了仙。”   陆善柔撒了第二网,这一网似乎有大东西,陆善柔使劲拖网,纹丝不动。   “我来帮你。”魏崔城放下船桨,和陆善柔一起使劲拉网。   这一回,果然拉上来大家伙。   不是一个,是好几个。   不是鱼,是人,死人。   锦衣卫后来找了捞尸队,搬上了九具尸首。   吴太监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躺在湖畔上,被灭了门。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进展神速,所以大灰狼陆善柔会在第几回拿下(懂自懂)小白兔魏崔城呢?大伙在评论猜一猜,就在本章评论区设下盘口,等我写到拿下章回时就回来给第一个猜中的读者发1000点红包。这回全靠大伙运气,因为我也不晓得答案。   另外,我下本书打算写《云想衣裳》,大家有兴趣去专栏收藏一下,谢谢。讲述大明京城高级服装定制品牌“云想楼”创始人、时尚女魔头织娘的故事。   去年我在家养脚伤,闲得无聊,买了个缝纫机自己学着做汉服,什么唐襦裙、宋褙子,最多的还是明制汉服,丝的,棉的,毛的,单层,加了里子的等等,挂满了一个衣橱,基本上实现了汉服自由,在给一件马面裙烫裙褶的时候,脑子出现织娘这个人物,就计划着将她的故事写下来。   文案如下:   云想衣裳花想容。   北京西四牌楼有一个专门做女人衣裳的成衣铺,叫做云想楼。   云想楼最辉煌的时候,京城贵妇们的衣橱里,几乎都有一套云想楼的衣裳撑门面。   云想楼的老板叫做织娘,喜欢漂亮衣裳……以及赚钱。   唯独不喜欢男人,男人总是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问她:“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师娘。”   在世俗看来,师娘是长辈,和学徒在一起是背德的丑闻。   丑闻会影响云想楼的生意。   织娘的答复是:名分没有,你爱睡不睡。 第20章 鸳鸯偶棒打牟大人,翻历书找到新线索   ◎事发后,魏崔城立刻快马加鞭进城告诉了干爹、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斌听着魏崔城的描述,说道:“肯定是吴……◎   事发后,魏崔城立刻快马加鞭进城告诉了干爹、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听着魏崔城的描述,说道:“肯定是吴太监一家,吴太监是仁和长公主府的总管太监,也是郑旺妖言案的嫌犯,锦衣卫昨天找他们家一整夜,以为畏罪潜逃了,没想到一家人都在湖里。”   牟斌立刻带人去了现场,北顶附近设下路障,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北顶袇房。   死全家,这是陆善柔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景象,哪怕死的不是自己家。   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噎的难受,灵魂好像被拽到了那个寒冷的元宵节夜里,鞭炮声掩盖了全家的惨叫和呼救声、刀剑刺入身体的闷响……   “姐姐,快跑!”   陆善柔张开双臂,站在门口,用肉身给姐姐当挡箭牌。   一支由弩发射的箭来袭,劲道极强,贯穿了她的左肋,她当场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温嬷嬷在给她换药,她顾不得左肋的剧痛,“嬷嬷,我姐姐呢?”   温嬷嬷哭着告诉她,陆家灭门,她姐姐没能逃出去,死在了梧桐树下。   后来,姐夫在梧桐树上自挂东南枝,殉了情……   自从看到躺在湖畔的吴太监一家人,陆善柔就觉得左肋处又开始疼了。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躺在榻上,任凭过去的回忆将她淹没,溺毙。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温嬷嬷的说话声。   “牟大人,我们家陆宜人身体不适,正在休息。陆宜人知道的事,魏千户都知道,他们一起把尸首网上来的,大人有什么问题去问魏千户啊,何苦来盘问一个苦命的小寡妇。”   凤姐说道:“大人,陆宜人吓坏了,中午饭都没吃,大人就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这种大人物可不是温嬷嬷凤姐一老一少能够对付的。   陆善柔听见牟斌来了,立刻起来,穿衣打扮,双眸将能够溺死人的悲伤全部敛进去,眨了眨眼,眸色恢复平静,如一潭秋水,说道:“温嬷嬷,凤姐,你们都退下。”   牟斌看到一个穿着紫纱道袍,做仙姑打扮的妇人。她头戴紫玉五梁冠,一根晶莹剔透的紫色水晶簪固定着玉冠,远看上去,整个人就像笼罩在紫霞之中,清丽脱俗,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动人之处。   陆善柔修行时叫做紫虚仙姑,这是她最常见的打扮。   好一朵美丽的紫色睡莲花……怕是有剧毒!牟斌打量着陆善柔。   陆善柔立刻找到了主动,她端坐在主位的罗汉榻上,指了指左下首的一把交椅,“牟大人请坐,温嬷嬷,上茶。”这是我的地盘,得听我的安排。   这个女人不一般,牟斌收回目光,他并没有坐下,继续站着,俯视着陆善柔,“茶不必了,有几句话问你,你若配合,就是几句话的事,你若不配合么……”   牟斌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就不是几句话的事了。”   “温嬷嬷,上茶。”陆善柔笑了笑,说道:“我渴了,我想喝茶,牟大人随意。”   喝不喝的,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温嬷嬷端了两盏茶上来。   陆善柔抿了两口,“牟大人可以问了。”   牟斌说道:“你是我干儿子魏崔城的新邻居?”   牟斌觉得,陆善柔接近他的干儿子,肯定不怀好意!他从小养大的干儿子,性格单纯,根本就不是这种经历复杂、长得又美的□□的对手。   最近实在太忙,没有注意到亲手养大的肥羊被人虎视眈眈!   陆善柔说道:“魏千户是我的房客。”我是主,他是客,不是普通的邻里,他不喜欢随时可以搬走呀。   可他就是不搬呢。   不过有一点你没猜错,我对他确实“图谋不轨”。   牟斌说道:“芳草院的事情,他都告诉我了,你很有本事啊。”   芳草院李公子之死闹的动静很大,锦衣卫迟早会知道,陆善柔不稀奇,但是陶朱的事情,陆善柔相信魏崔城不会说的,他把陶朱绑在床腿上栓了整整一夜,陶朱是太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牟斌在诈我!   陆善柔谦道:“那里那里,我只是从父亲那里学的一些皮毛探案技巧,是老天有眼,天降神罚,恶有恶报。”   牟斌说道:“十二个时辰之内破凶杀案,这还叫皮毛?你太谦虚了,梧桐居士。五品诰命夫人写话本小说,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哟,知道的还不少啊,连我的笔名都查出来了。   陆善柔淡淡道:“梧桐居士是为了谋生,我的故居就是三卷《陆公案》的稿酬买回来的,难道牟大人要断了我的财路?”   “只为钱财?”牟斌问道。   陆善柔说道:“名和利,我都想要。我父亲陆青天过世十年了,许多人已经淡忘了他惩恶扬善的功绩,我想让他的灵魂在世上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牟斌继续追问:“不为别的了?”比如我的干儿子。   陆善柔说道:“就图名利。”还有你的干儿子。   牟斌又问:“今天从湖里打捞上来的一家人,你怎么看?”   终于扯到正题了。陆善柔说道:“我检查过他们的口鼻和咽喉,很干净,没有水草浮萍之类的,肚子扁平,都不是淹死的,应该是死后被人投在湖里,案发案场应该在别处。”   和锦衣卫的仵作说的一模一样。牟斌说道:“你在芳草院破凶杀案,只用了十二个时辰。我现在给你十二个时辰,你能不能破吴太监灭门案?”   “不能。”陆善柔都没有细想,立刻否认,“芳草院从案发到破案,几乎都是封闭的环境,凶器容易找;从动机推演嫌犯,最后二选一,比较简单。昨天正值中元节,又是上香,又是庙会大集,北顶附近人山人海,找凶手如大海捞针,十二个时辰如何破案?”   牟斌说道:“我给你两天时间。”   “破不了。”陆善柔说道:“两个月都破不了,大人另请高明。”   牟斌终于坐下来了,不过没喝茶,“你是破不了呢,还是不想破?”   “都是。”陆善柔坦言道:“我六年都没踏入京城半步,物是人非,破点小案子还行,这种灭门大案,又涉及到……皇家秘闻,我没那个信心,也没那个本事,怕辱了父亲的名声。”   关键是,若查不出什么,还好,顶多丢面子。若真查出什么来……怕是要掉脑袋啊!   大仇未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我可不想当第二个刘备。   先自保要紧。   牟斌端起茶盏,喝着快凉的茶水,“我亲自来一趟,不是来和你商量的。”不去也得去,再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陆善柔看了一眼窗外,笑道:“大人来这里,魏千户不知道吧?”   牟斌双目里迸出的寒气几乎能把茶水冻成冰,“离我干儿子远点。”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起了一阵喧嚣。   “魏千户,你不能进去!”   “让开!”   接着,响起了嚯嚯哈嘿的交手声,牟斌怕干儿子以寡敌众吃亏,大声道:“让他进来。”   魏崔城进来了,衣服有些不整齐,先给牟斌行礼,“标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方才,牟斌把魏崔城支使到湖畔边树林里寻找线索,然后来北顶找陆善柔。牟斌一来,文虚仙姑就派小仙姑搬救兵,把新姑爷,不,是魏崔城叫过来。   魏崔城中了义父“调虎离山之计”,现在以上下级关系行礼,这分明是生气了。   牟斌把茶盏一搁,“你叫我什么?”   叫干爹啊,你这个见了俏寡妇忘了爹的“逆子”。   魏崔城肯折腰,他就不叫魏崔城了,直愣愣的说道:“牟大人。”   哎呀,这孩子,白养了。牟斌站起来,拍了拍干儿子的肩膀,叹了口气,走了。干儿子的脾气,他懂,比大象还倔,越是推他,他越往前顶。   如果这时候当着干儿子的面逼寡妇,就如同把干儿子往寡妇怀里推。   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魏崔城还在后面行礼,“标下恭送指挥使大人!”   牟斌听了,心头一口气□□儿子顶上来,差点噎死。   儿大不由爹啊!   牟斌一走,魏崔城坐在干爹刚才坐过的地方,“他逼你接这个案子了?”   陆善柔面露难色,“没……没有,就是跟我商量商量,没有逼的意思。”   这是以退为进的法子,明面上为牟斌说话,其实狠狠的上眼药。   魏崔城说道:“你太善良了,不必为他说好话。他故意把我支开,肯定要对你用手段,否则干嘛骗我走?郑旺妖言案水太深,连仁和长公主的长子都被削了官职和俸禄,责令闭门思过,你不要蹚这场浑水。”   “嗯。”陆善柔说道:“我知道,所以没答应牟大人。哦,对了,妖言案的罪魁祸首,郑村来的破皮无赖郑旺,抓到没有?”   “很神奇的消失了,锦衣卫至今还没找到。”魏崔城说道。   “这样啊。”陆善柔说道:“一般谣言从开始、到传播、到达到顶峰,传到深宫里的头被太子知道,起码需要一个月。而郑旺妖言案从一开始就迅速发酵,连仁和长公主的儿子都信以为真,送给郑旺礼物,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不仅能传谣言,还能将吴太监一家灭门,来头不小。锦衣卫从这个方向一一排查,应该能找到真凶。”   虽然陆善柔拒绝查案,但是灭门事件触及灵魂,她还是希望能够早日找到凶手。   “我会提醒牟大人的。”魏崔城拿出一把烟花,说道:“这几天我就住在北顶湖畔的庄园,若他再来找你,你就要凤姐她们放烟花,我看到信号,就赶过来。”   没想到魏崔城会如此用心,陆善柔一腔虚心假意竟有些愧疚了,“用不着,牟大人以慈悲闻名,怎么会欺负我一个寡妇呢。”   锦衣卫指挥使是个被“诅咒”的职位,大明历任指挥使几乎都不得善终,以手腕残酷著称。但是牟斌是个神奇的存在,他以慈悲闻名,他上任后,以清除冤狱为己任,平反昭雪,诏狱经常空荡荡的,没有犯人。   纵使有人被抓进锦衣卫诏狱,比如李东阳李阁老,牟斌也以礼相待,从不滥用大刑。   正因如此,牟斌的名帖在李东阳那里有用,官场是讲究人情的地方,互相给个脸面。   魏崔城坚持要给,“拿着,以防万一。纵使他不来找你,你若想我……想起了什么要告诉我的,也可以点烟花叫我。”   差点说错话了!好险!好险!   陆善柔收下来了。   魏崔城一走,文虚仙姑就来打趣陆善柔,“师妹,魏千户人不错,我要小仙姑找他,他就立马赶过来给你解围。我看你面若桃花,应该好事将近了。”   陆善柔心道:半年可以吃下这只小白兔。   陆善柔嘴里说道:“讨厌,撕烂你的嘴。”   脑子里,吴太监一家九口在水里泡的发白的尸首挥之不去,有个少女,才十五六的样子,和当年我的年纪差不多啊……   太监乃无根之人,他的子女大多是抱养,或者过继了兄弟们的孩子。吴太监是仁和长公主府的总管大太监,他的老婆曾经是宫里的宫女,对食夫妻,儿子是抱养的,那个少女是孙女。   豆蔻年华,就这么戛然而止。   心有不甘啊,陆善柔把温嬷嬷和凤姐都叫来,“我记得温嬷嬷赶着驴车来北顶的时候,被堵在大路上了,后来是走了田间小路,七拐八拐的到了北顶后门,那么偏僻的路,我都被颠醒了——你们两个在车外坐着,还记得马车是否经过林中湖畔、有什么异样的见闻吗?”   温嬷嬷和凤姐都摇头,“没有经过那里。”   陆善柔闭上眼睛,“我对北顶地形熟的很,那片林地有一条平坦的路可走,比田间的小路好走多了,没有那么颠簸,温嬷嬷为何没有走那条路?那里远离庙会集市,平时没几个人。”   温嬷嬷是赶车的,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说道:“哦,我记起来了,当时也想走林中小路,但是远远听见林中有唢呐的声音,吹的曲调是《大出殡》,中元节本来就是凶日,鬼门关开,百鬼出行,再遇到出殡的队伍,岂不晦气?我怕触霉头,就改道了,走田间小路。”   “出殡?”陆善柔说道:“把历书拿来,翻到昨天中元节那天的凶吉。”   凤姐聪明,一下子明白陆善柔的意思,她翻到了中元节,读着历书上的字:“中元节,宜:出行,打扫,纳彩,买衣,纳畜,安门,祭祀。忌:动土,安床,安葬,合寿木,开生坟。”   每年由钦天监编写新历书,由皇帝亲自发布,这是每年的大事,大明以农为本,钦天监每年都要通过复杂的运算,以及观测星象,来计算下一年的二十四节气,以方便百姓安排农时,以免错过播种垦种。   历书颁布之后,书商为了增加销量,除了记载日期和节气,还加上了算卦的功能,其中凶吉是重点,宜干什么,不宜干什么,都有明确的记载,老百姓在婚丧嫁娶、造房子搬家这种大事时都会先看历书上的吉凶,很少有人对着干。   比如动土,安葬,合寿木,开生坟,都是明确记载不宜在中元节做的事情,非要去做,就显得蹊跷了,除非风水阴阳生算过逝者生辰八字就得在这天出殡,一般百姓不会跟历书反着来,以免触霉头,祸及子孙。   温嬷嬷没读过书,但认识历书上的字,这是基本生存技能。   陆善柔一拍桌面,“这就对了,通常大凶之日,是不易办丧事的。偏偏遇到在中元节出殡,还是在出了事的湖畔周围,有些奇怪,这事得告诉魏千户,要他按照这个线索去查。”   此时天已经黑了,陆善柔放了烟火,召唤魏崔城,这是个红色烟火,在空中爆开是孔雀开屏般的形状。   信号发出之后,陆善柔看到一盏灯笼从东北角亮起来,缓缓往北顶移动,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萤火虫。   光不是很亮,但照得陆善柔心里很暖。   有求必应,魏崔城应该一直关注着这里。   这种被真诚呵护的感觉……冷下来的心被捂着,好舒服,又带着一丝酸楚。   陆善柔看着那束光离自己越来越近,魏崔城提着牛角灯,骑着马来了。   她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他清澈的眼眸。   “陆宜人,你找我啊。”魏崔城下了马。   陆善柔已经从历书上把中元节那张纸单独撕下来了,告诉了温嬷嬷所见所闻,“……我觉得事有蹊跷,让锦衣卫去查一查京城内外中元节出殡的人家,是否有经过湖畔周围的,若没有,那就表示凶手用出殡做伪装,抛尸湖中。”   对于陆善柔的指点迷津,魏崔城已经不惊讶了,觉得以她超过常人敏锐的洞察力,发现新线索很正常,他慎重其事的接过历纸,“多谢陆宜人为我干爹分忧,他那样对你,你还以怨报德,帮他查案。”   陆善柔说道:“锦衣卫嘛,见识多广,对我这样有过复杂经历的人有些偏见,我可以理解的。再说,我其实是为了……帮你。牟大人焦头烂额,你当干儿子的一定很担心吧。”这话说的,陆善柔内心都笑骂自己虚伪。   多么明白事理的女人啊!魏崔城对陆善柔的好感已经比泰山还高了,情不自禁想要多了解她,“有个问题,不,是两个问题想问你,有些唐突,你若觉得不妥,可以不说。”   这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陆善柔说道:“你问,我试试。”   魏崔城轻咳一声,“你第一个前夫……是怎么死的?”   陆善柔嘴上说道:“酒后落水而亡。”   陆善柔心里想着:男人又喝得醉醺醺的,我指着池塘,“相公快看,水里有好东西”,男人扶着栏杆,俯身去看,我抱着男人的双腿,将他投进池塘!   男人挣扎浮起来,我拿起扑蝴蝶的竹竿,将网兜扣在男人头上,往水里按,默数十八下,男人彻底不动了,我收起了扑蝶杆。   魏崔城又问:“第二个呢?”   陆善柔嘴上说道:“土匪作乱,他奉命上山剿匪,最后被土匪的火铳打死了。”   陆善柔心里想着 :他鲜衣怒马,踏平山寨,威风凛凛。我躲在暗处,用火铳瞄准了他,一声巨响,他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炸开了!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女主是正义的,为啥对两个前夫下死手呢?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请出山三顾北茅庐,为自保立法约三章   ◎三章合一万字更◎   灭门,两个丈夫也死的那么残酷,为何厄运总是纠缠她不放?   魏崔城慌忙说道, “对不起, 揭了你的伤疤。”   “没有关系。”陆善柔说道:“有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八字硬,克夫克家人。有些人在我面前唉声叹气说我命苦。一种贬低我,一种可怜我,这两种我都不喜欢。你直接来问我原因, 是放下了成见,把我当个可以平等相待的人,只是好奇真相罢了, 我是很乐意告诉你。”   她如此坦然, 分明是把我当成自己人,魏崔城在锦衣卫训象所独来独往十年, 以“不关我事”为生活方式,不搞人情来往, 头一回遇到他有兴趣,且人家也愿意接纳他的人。   魏崔城顿时觉得, 可能我并不喜欢独处, 可能是我一直没有遇到和我投缘, 相处融洽的人, 和她在一起太舒服了。   见魏崔城不说话, 也不告辞,陆善柔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魏崔城说道:“没有了。我……我这就走。”   “且慢。”陆善柔笑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牟大人为何是你的干爹?”   其实陆善柔知道答案, 她就是故意问的, 想要形成亲密关系, 互相坦白很关键, 过程必不可少,就像做豆腐时加卤水,得用卤水点一点豆浆,才能凝结成形。   果然,魏崔城没有保留,答道:“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我爹娘和牟大人就跟随在其身边,是贴身保护的亲卫,我爹姓魏,我娘姓崔,他们在紫禁城相识,所以给我取名魏崔城。”   “后来,我爹战死,我娘病逝,将我托付给牟大人,牟大人摆了酒,认了我为义子,打小养在膝下……”   弘治皇帝幼年过的很艰难,当时万贵妃冠宠后宫,为了她,先帝废过一个皇后,据说,万贵妃是个打胎小能手,宫里没有活着的皇子。   弘治皇帝的生母是看守内库房的小宫女纪氏,纪氏生下皇子,都不敢公开,将儿子养在宫里的安乐堂,安乐堂是宫女内侍们生病治疗的地方,人性对柔弱的新生命有天然的呵护之心,在宫人齐心协力之下,弘治皇帝活下来了。   爱妃和皇嗣都想要,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但秘密派人在安乐堂保护弘治皇帝,魏崔城的父母,以及牟斌都在其列。   后来,万贵妃四十多快五十岁了,不能再有生育,先帝为了皇储国本,就公开了弘治皇帝的存在——为此,生母纪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被“暴毙”了。   弘治皇帝登基之后,牟斌和魏崔城父母都属于立下从龙之功的人,牟斌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心腹。魏崔城父母戍边,保护边关。   相识于微时,有过命的交情,牟斌又是以慈悲闻名的指挥使,面对昔日战友的托孤,他把魏崔城当亲生儿子养。   不,亲生儿子还偶尔打骂,对魏崔城,他连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伤着。   在他的呵护之下,魏崔城能一直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这也是陆善柔看中魏崔城的主要原因。   你我本无缘,全是我的算计。   打听魏崔城喜欢看探案话本小说,陆善柔投其所好,开始写《陆公案》,出乎意料的火了,流传市井,一连写了三卷一共十本。   连陆善柔都没有想到,原本是用来“勾引”魏崔城的诱饵,意外成了她爱好,真正的爱好。   话本小说娱乐了别人,在写的过程中也在抚慰着陆善柔的内心,让悲伤和愤怒有一个发泄的途径,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所以,陆善柔觉得,魏崔城不仅仅是她的猎物,也是她的福将,必须弄到手!   征服的欲望,会增添女人的魅力,魏崔城举着灯笼下山,眼里是路,脑子也是路/陆,陆善柔的陆,挂念着某个人,会不知觉的留意这个人名字的谐音。   他连夜把陆善柔的发现告诉了干爹牟斌。牟斌拿着撕下来的历书中元节那页,当即手下去京城内外各个铺房,详查铺房管辖的街道是否有在中元节出殡的、且途径北顶附近的人家。   大明北京城按照里坊划分,一共三十六坊,每个坊分若干个铺房,一个铺房管几条街道,是最底层、也是最小的管治安的机构,比如陆善柔所住的澄清坊就有九个铺房。   京城内外一共有六百七十个铺房(注:各位看官可以理解为现代的街道派出所,只是铺房的管辖范围更小,现代北京有四百一十六个派出所),要得到所有铺房反馈的消息,至少要半夜。   魏崔城说道:“义父,你先去睡,我在这里等消息。”   经历了太子离宫出走和郑旺妖言案,牟斌憔悴了,一下子老了十岁,魏崔城面上淡淡,其实是心疼干爹的。   牟斌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叫义父了?在北顶的时候,一口一个牟大人、指挥使大人。”   魏崔城说道:“您想让我继续叫牟大人也可以的。牟大人。”   牟斌一把扯着魏崔城的耳朵,大声道:“叫——干——爹!”   “干爹。”魏崔城揉着震麻了的耳朵,“聋了聋了,小点声。”   这干儿子没白养,还是惦记我的,一有消息就来为我分忧。牟斌满足的躺下,贴饼子似的辗转反侧,说道:   “我请陆宜人出山查案,她不肯。你没有请她,她却主动指点你。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没那么简单吧。”   “我们是房东和房客的邻里关系。”魏崔城说道:“干爹满脑子不想正经事 ,大案未破,瞎想些什么?”   牟斌气笑了:“你教训我?你是干爹还是我是干爹 ?”   “睡吧,鬓发都白了。”魏崔城说道。他想起一夜白头的李阁老,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苦恼,还是喂大象好啊!   牟斌是□□儿子叫醒的,此时天快亮了,魏崔城拿着一张他刚统计完毕的纸,“根据六百七十个铺房的密报,北京城内外街坊,中元节期间办丧事的一共九十七家 ,包括西城的李阁老家,但是在这天出殡只有一家,在东城朝阳门外的三里屯,这家据说是死者八字大凶,死的日子也是大凶,阴阳生说以凶克凶,就择了凶日凶时出殡下葬,但就地埋葬在了三里屯菜园子里,离北顶远着呢。”   铺房里有一个铺头,和若干个伙夫,按照所管辖的地区和人口的不同,最少三个伙夫,多则十几个,甚至二十来个。铺头和伙夫们每天在自己的地盘巡逻,就几条街,走来去熟悉的很,出殡这种大事,瞒不过他们,这个密报是可信的。   牟斌看着墙上的地图,三里屯和北顶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所以,应该是假装出殡 ,实为抛尸。”   魏崔城点头道:“干爹说的是。”   “下一步呢?”牟斌问道。   “啊?”魏崔城一愣。   牟斌边哗啦啦洗脸,边说道 :“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查 ?”   我是喂大象的啊,干爹!魏崔城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公案小说,支支吾吾的说道:“去查访和做白事有关的店铺、什么棺材铺、纸扎铺、香烛铺、还有会吹奏唢呐的乐工。那个温嬷嬷是听到《大出殡》才调转了方向。我估摸别的过客也是听见哀乐,都不想在中元节和出殡的队伍碰上,怕撞邪,才远离树林湖畔。”   看来干儿子也不只是晓得喂大象嘛,牟斌也是这么想的,吩咐手下 ,“就按照他说的方向去查。”   牟斌洗脸更衣,对着魏崔城招手,“跟我走 。”   “去哪儿 ?”魏崔城十分警惕,就怕又是调虎离山之计。   牟斌说道:“去北顶啊,我一个人去找陆宜人你放心?”   当然不放心!魏崔城跟在车上,他昨晚值夜,没有睡,车上一颠就睡着了,但是马车一到北顶停下来 ,他立刻就醒了,生怕牟斌丢下他,去找小寡妇。   牟斌看着干儿子诚惶诚恐的表情,暗道不好,干儿子怕是已经吃了俏寡妇的迷/魂药。   北顶仙姑们开始做早课了,陆善柔还没起床,自打开始写话本小说,她就形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甭管写不写书,她都不早起。   甚至她有时候还会报复性的熬夜,不写书时比写书时睡得更晚,起的更晚!这几乎是写书人的通病。   叫还不是不叫?凤姐为难了 。   牟斌大手一挥 ,“不必打扰陆宜人,我就在这里等。”   牟斌并不想等,但第二次请陆善柔出山,应该做出诚意来。   魏崔城一听,立刻折返,回到马车继续补觉——按照他对陆善柔的了解,估摸会睡到中午!   所以,不如回来睡觉,等也白等。   就这样,牟斌等了半个时辰,陆善柔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渐渐不耐烦了,想要叫陆善柔出来,刚才的‘诚意’全白费。   继续等吧,他又等不起;吴太监灭门案、谣言的罪魁祸首郑旺至今没有消息,还是失踪状态。   进退两难,这可把牟斌愁坏了。   正愁的时候,快马来报,递给他一张明黄色的书简,牟斌一瞧,弘治皇帝宣他立刻进宫。   吴太监灭门,郑旺失踪,两头都没查清啊,我怎么向皇帝交代?   但是没有办法,皇帝有召,牟斌不能不去。   他翻身骑上快马,此时魏崔城还在马车上酣睡呢,手下要叫醒他,牟斌说道:“不必,就让他睡。”这孩子昨晚熬了大半夜呢。   就这样,陆善柔睡在袇房,魏崔城睡在马车,两人不约而同的做梦,梦中还都有对方,美的很。   倒是牟斌一把年纪,还冒着酷暑在外奔波。   与此同时,紫禁城,东宫。   太子朱厚照,也就是恢复了男装的陶朱跪在两个妇人面前,一个是张皇后,一个是张皇后的母亲、昌国太夫人金氏,也就是陶朱的外祖母。   昌国公死后,张皇后将母亲接进宫养着,为此,李阁老等一些官员一直反对,认为与礼不和,但并没有什么用,金氏一直住在宫里。   陶朱说道:“母后,外祖母,让你们担心受怕,我错了。”   “快起来。”张皇后将儿子拉到中间坐下,摸着他尚有稚气的的脸,“还肿着呢,以后莫要淘气了。”   金老夫人也摸着他的脸,“太子殿下,莫要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是我亲眼看着出生的,怎会是都人之子?听话,别再赌气离宫出走了。”都人就是明代宫廷里宫女的代称。   “什么风言风语?”陶朱装傻充楞,“我不是赌气,我就是淘气,想去宫外玩玩,本来想早些回宫,但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把脸摔肿了,怕吓着母后和外祖母,就一直躲着不敢回宫。昨天中元节要祭祀,就硬着头皮回来了。”   陶朱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肯定不能承认自己离宫出走的真实原因,否认自己的生母是张皇后,那是大不孝啊。   太子不孝,储位会不保,陶朱明白,废太子,或者一个不能继承皇位的太子,下场会很惨,他不想死,活着多好。   张皇后双手搭在陶朱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以后莫要淘气了,这八天,我和你外祖母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你父皇也清减了不少,你可知错?”   陶朱乖巧的说道:“我知错了,等伤好了,我就去太庙跪祖宗思过。”   金老夫人赶紧劝道:“皇后,你不要再责备孩子了,他才十三岁啊,男孩子最调皮的年纪,外头这个年龄的男孩还在上房揭瓦呢,太子已经很出息了。”   张皇后正色道:“母亲,他是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身负江山社稷的责任,怎可与普通男子相提并论?”   金老夫人不说话了。   陶朱连忙起来,又跪在张皇后膝下,“母后说得对,儿子错了。”   金老夫人伸手想扶,张皇后把母亲的手按了回去,对陶朱说道:“不用跪太庙,别跪坏了身子。罚你把《孝经》抄十遍,可服?”   陶朱说道:“是,母后。”   张皇后又道:“东宫伺候的人不尽心,我另挑了人,全换了。这些日子你就在东宫抄书悔过,不要出去了,我会经常来看你。”   陶朱说道:“是,母后。”   张皇后牵着母亲的离开,陶朱在她们身后鞠躬拜送,说道:“恭送母后、外祖母。”   论理,陶朱是君,金老夫人是臣,老夫人是受不得太子“恭送”大礼的,但所有人面色如常,早就习惯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陶朱才站直了身体,拿出一本《孝经》照着抄。   抄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这一句的时候,笔触停顿了一会。   思考片刻,陶朱继续写,一个面生的小内侍来报,“皇上召太子殿下去书房。”   陶朱继续抄书,说道:“方才母后下了禁足令。”   小内侍说道:“已经问过皇后娘娘了,说皇上有召除外。”   陶朱这才搁了笔,换了身衣服,跟着小内侍走出东宫,一辆十八人抬的龙辇停在外头,这是皇帝的轿子。   小内侍说道:“天气炎热,皇上赐龙辇。”   陶朱登上龙辇,里头有冰,很是凉快。但他没有心情享用,只是觉得惶恐不安:以前从来没有赐龙辇的待遇,现在犯了错,父皇不仅不罚他,反而给予厚赐,这是为什么?   御书房。   弘治帝说道:“……就让太子扮□□卿的心腹,让他从头到尾亲历此案,方能解开心结。”   听到弘治皇帝的安排,牟斌面露难色,“这……这怕是……不妥。”   当场质疑君王,恐怕只有弘治朝的臣子敢这么做。   牟斌以历代锦衣卫最慈悲的指挥使闻名,弘治帝也是以“仁君”为名,他童年坎坷,在专门治疗宫女内侍的安乐堂长大,刚刚被先帝承认皇长子的身份,生母纪氏立刻就被“暴毙”了,将他养在了万贵妃身边。   虽然传闻说万贵妃嫉妒,弄死了纪氏。但是弘治帝登基之后,并没有对任何人“清算”,无论是万贵妃的家人,还是攀附贵妃的臣子们,他都既往不咎,一律厚待。   故,人人都赞弘治帝性格宽厚,有容人之量,实乃明君,是个仁君。大明也由此在弘治帝手中得以中兴,这些年国泰民安,好日子居多。   有什么样的君,就有什么样的臣。弘治帝仁厚,牟斌慈悲,从不搞冤狱,因此遇到事情也敢当面质疑君王。   牟斌是弘治帝还在安乐堂夹缝求生的时候就保护他了,君臣之谊非比寻常,牟斌拒绝,弘治帝并不生气,还平心静气和臣子解释道:   “朕知道此事不妥,但现在太子正值叛逆的年纪,天性如此,朕能怎么办呢?命他禁足,他就老实待在宫里了?他连男扮女装的招数都使得出来,连脸面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朕担心他的手段越来越激烈,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出了事,大明国本动摇,如何是好?”   封建社会,男尊女卑,诸葛亮送司马懿女人的衣服,都被视为一种侮辱,司马懿穿上女人衣服,自得其乐,被赞能忍。   所以,太子宁愿男扮女装也要逃离宫廷,让弘治帝震怒的同时又后怕,怕他用更加没有底线的方式离开。   问题抛到了牟斌这边,牟斌心想:如何是好?我的孩子淘气,打几回,骂几次,饿几顿,锤一锤就好了,玉不琢不成器嘛。   但,这话牟斌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啊!   牟斌有好几个儿子,太子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人。   牟斌说道:“要不让李阁老这些太子太傅们好好教太子为君之道。”   古往今来,教育出问题,头一个都要把老师揪出来担责任。   弘治帝双手一摊,“李家大郎是怎么死的,还是爱卿告诉我的。李阁老还在给儿子办丧事,身体又不好,何必劳烦他。”   李公子死在女人床上,李阁老连自己亲儿子都教成这样……   确实不能找李阁老。牟斌把球踢给李阁老失败了,但还是不肯松口,“跟着微臣更不行,太危险了。”   弘治帝问:“这不行,那不行,你说怎么办?”   “微臣……”牟斌顿时语塞:我觉得先打几顿试试,孩子不听话,多半欠打。   弘治帝叹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太子是落在灰堆里的豆腐,打不得,拍不得,朕怕伤了他的自尊。”   就是舍不得打!牟斌一声不吭,就是不接茬,硬扛。   弘治帝仁厚,并不以君威压人,继续开导臣子,“大禹成功治水,是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爱卿明白朕的意思吧。要驯服洪水,就要顺势而为。”   牟斌装傻充愣:“什么大雨(禹)小雨的,微臣是个粗人,没有听过。”   我才不上当呢!烫手山芋爱谁谁接着!   你——弘治帝还要再劝,外头小内侍进来说道:“禀皇上,太子殿下觐见。”   陶朱给弘治帝行礼,牟斌给陶朱行礼。   弘治帝说道:“郑旺妖言案,朕要御审此案。”御案,是皇帝亲自审问,级别最高的案子。事关国储的出生,无论给谁都不敢做主审问,只能皇帝亲自出马。   牟斌和陶朱齐齐说道:“皇上圣明。”   弘治帝说道:“朕治理国家,事务繁忙,对这个案件不可能做到亲力亲为。但朕有牟爱卿这样的好臣子,还有个好儿子。太子,你已经十三岁了,读了一些书,是时候跟着牟爱卿学习做一些事务,明察秋毫,通晓世态炎凉。你就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把你所知的一切告诉朕,帮助朕查清真相,看是谁在谣言背后推波助澜。”   两人听了,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牟斌:我根本没有答应啊,您先斩后奏——不对,你就是皇帝,你自己奏给自己,自己批准的,左手挪右手。   陶朱:我没听错吧?父皇要我参与查案?他不怕我又跑了?有事关我的出身……母后肯定不高兴。   弘治帝说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吧。太子,你这些日子就当牟爱卿的亲随,微服私访,要放得下身份,不要有架子,别把自己当成太子,明白吗?   我都能扮作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到?陶朱心中大喜,连忙说道:“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终于不用被关在东宫里抄《孝经》了。   又朝着牟斌一拜,“请牟大人多多指教。”   没有其他人在场,牟斌还能”持宠而娇“,反驳弘治帝,说自己不懂“大雨小雨”。但是当着太子的面,牟斌要顾全皇帝的脸面,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亲随”,还了太子一礼,“太子聪慧过人,无需微臣多言。”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弘治帝说道:“你在宫外,要注意安全。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牟爱卿这样的高手贴身保护,朕从御马监挑了一些人,他们负责你的安全,进来。”   哗啦啦进来八个人,都是大内高手。   这么多人监视,我还不如在宫里呢!陶朱连忙说道:“父皇,儿臣在宫外既然是牟大人的亲随,身边跟这么多人怎么行?太引人注目了,一个即可。”   这种时候,不要和他对着来。弘治帝忍了,说道:“好,你自己挑。”   陶朱打量着八个大内高手,他们按照身高排列,因被阉割过了,长的十分强壮,但排在最末的一个身材瘦小,好像是来滥竽充数的,和前面七个大内高手的身材比起来,就像“弱风扶柳”般。   此人年纪看起来和陶朱差不多,腰细腿长,雌雄莫辩,一张脸长得比芳草院的佩玉姑娘还精致。   陶朱心想,他漂亮,看着养眼。而且身娇腿软的样子,一看体力就不行,跑不远的,如果我在宫外想跑了,他根本追不上我啊!太好了。   就当身边多个好看不中用的花瓶呗,陶朱指着“花瓶”说道:“就是他了。”   牟斌扶着额头,心想要遭,这个人一副红颜祸水的样子,是不是教坊司男旦走错地方了?估计连一只鸡都杀不了,怎么保护太子。   谁知弘治帝拍了拍书案,说道:“太子慧眼识珠,眼光不错。麦穗,从今往后,太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太子在外白龙鱼服,一切便宜行事,别太拘着他,活着带回宫就行。”   麦穗行礼:“奴婢尊旨。”   此时陶朱还沉浸在即将自由的喜悦里,并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他亲手把最难搞的麦穗挑到身边了。毕竟,麦穗浑身都是尖锐的麦芒。   陶朱和麦穗都换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跟着牟斌身后出了宫。   弘治帝对剩下七个大内高手说道:“你们混编在保护太子的暗卫队伍里,随时行动。”   就这么一个儿子,弘治帝是不会真的让陶朱涉险的。只是从有形的笼子放飞到了无形的笼子。   唯一的儿子啊……弘治帝想起李阁老刚刚失去独子李兆先,有点兔死狐悲之感,赐了些礼物,还派了御医给李阁老治痔疮。   李兆先死的不光彩,但是葬礼办的很光彩,当然,这都是后话。   路上,牟斌看着两个“拖油瓶”,愁死了,很好,案子一点进展没有,倒是添了两个拖后腿的。   现在怎么办?还是得找那个女人啊。   又回到原点,牟斌在马车上,给陶朱交代他即将要做的事情,“……我们要请的高人虽然是女儿身,但出身名门,有真本事,莫要小觑她。她十二个时辰就破了李阁老独子被人砍了脖子的凶案,林中出殡的线索,也是她发现的,待会你们态度要恭敬。”   就像脑子被炸雷劈过,陶朱脑子嗡嗡的,“这个女人……是谁?”又是陆善柔啊!   原本陶朱想找机会再次逃出紫禁城,去求陆善柔帮忙暗中查郑旺的妖言真假。   现在,他和锦衣卫要求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如此一来,陶朱反而更焦心:陆善柔如果接受了锦衣卫的邀请,如果郑旺所言非虚,她还会顶住压力,寻求真相,说实话吗?   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查不查的,都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陶朱反而没有刚刚出宫时的兴奋了。   牟斌返回北顶,第三次要见陆善柔。   陆善柔居然还没有起床!   是的,都已经快中午了,她还在睡!   守在门口的侍女凤姐说道:“陆宜人被吵醒,心情会不好,我连树上的蝉都沾走了,就是怕吵到她。”   牟斌快疯了,但是,来都来了吧嘛,他又以慈悲闻名,总不能把北顶给掀了,说道:“听说北顶的包子好吃。”   文虚仙姑赶紧做出邀请的姿势:“指挥使大人能在北顶用饭,是我们的荣幸,这边请。”   世上没有免费的包子,牟斌捐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陆善柔还睡着,魏崔城已经从马车上醒来,他一下马车,目光就落在了牟斌……身后的陶朱身上。   这……魏崔城懵了。   陶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打招呼,“这位就是牟大人的干儿子魏千户吧!果然一表人才!久仰久仰,我叫陶朱,是牟大人刚刚挑选出来的亲随。我这个人武功一般,就文笔还行,以后还请魏千户多多照顾。”   言罢,陶朱对他挤眉弄眼,眼球都差点从眼眶里飞出来了:不要告诉牟大人我在乾鱼胡同的事情!你们会有大麻烦的!   魏崔城不傻,晓得陶朱又搞起了白龙鱼服这套,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锦衣卫衙门里看过陶朱的画像,并且当面向干爹确认过画像中人的身份啊!   所以魏崔城装作看不懂陶朱的明示,说道:“你是太子,我在锦衣卫衙门见过你的画像,殿下微服私访,我就不行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陶朱今天的脑袋再次被雷劈过,他回想着自己从乾鱼胡同里“逃脱”的经过,顿时明白了。   原来魏崔城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开锁要我先上厕所、厕所里刚好有个空马桶……   “初次见面,送你一匹马吧,好马配国家栋梁之材。”陶朱借着把缰绳塞给魏崔城手里,乘机耳语道:“厕所的马桶,还有马房里的马,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想让我走,又不想被牵扯进来。”   魏崔城点头,说道;“连马鞍都给你提前捆扎好了,要不然,你怎会跑那么快?咱们说好了,乾鱼胡同的事情别告诉任何人。”   这样最好,陶朱点点头,“凤姐温嬷嬷那边,你得替我编个谎言,不能让她们知道。”   魏崔城说道:“我去跟陆宜人商量怎么办。”   魏崔城狼吞虎咽吃了饭,向干爹告辞:”陆宜人估摸要醒了,我去看看。”   魏崔城来到陆善柔的袇房,温嬷嬷刚好出来泼洗脸水,说道:“陆宜人在梳妆,马上就好。”   房里传来陆善柔的声音,“既然是魏千户,就让他进来吧——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魏崔城进房,陆善柔正对着镜子戴一个金嵌蓝宝石耳坠。   因陶朱的事情不好让别人知道,所以魏崔城走近过去,对着陆善柔低声细语,“……他现在白龙鱼服来到这里,我们得给他编个合理的身份,给温嬷嬷和凤姐一个交代。”   “的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善柔沉吟道:“编个什么呢……”   陆善柔一边想,一边捏着耳坠上方又弯又细又长的钩针,往耳朵眼里扎。   可是,扎来扎去,总是扎不准,魏崔城的目光就像一只追随着光点的猫,不禁跟着着尖锐的钩针移动着。   这回针尖总算对着耳朵眼儿了,扎进去,就成了。魏崔城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陆善柔。   但钩针就是从耳朵眼里滑走了,不仅如此,还把耳垂扎出了一滴小血粒。   “哎呀。”陆善柔一声轻呼,弃了耳坠,拿起帕子摁在耳垂上,“许久不戴,手生了,连耳朵眼都生涩了。”   魏崔城听了,心脏狂跳,喉结上下滚动,他半蹲捡起落在地上的耳坠,钩针上沾着些许残血。   陆善柔说道:“我想起来了,就说陶朱是你干爹的小舅子,打小就淘气,喜欢幻想自己是女侠,仗着有当锦衣卫指挥使的姐夫,男伴女装,四处行侠仗义。目前在锦衣卫混饭吃,当你干爹的亲随。”   魏崔城回过神来,把耳坠放在桌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可是我干娘不姓陶。”   陆善柔说道:“那就说是你干娘娘家来的小表弟,半个小舅子。”   一表三千里,啥姓都成。魏崔城说道:“这个理由我看行,我这就跟她们说去。”   魏崔城几乎落荒而逃,陆善柔拿起耳坠,上面还留有魏崔城手心里流的汗。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陆善柔对着镜子邪气魅惑的一笑,把耳坠扔进妆奁,锁上。这小白兔将来吃起来滋味应该不错。   陆善柔用过饭,凤姐进来说道:“陆宜人,牟大人又又来了。”   客堂里,牟斌的态度和第一次来时的居高临下大有不同,他抱拳说道:“陆宜人,我已经来了三次,昔日刘皇叔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吧,请夫人出山,帮我查案。”   见实在推脱不过,陆善柔放下茶盏,说道:“我看到了牟大人的诚意,我愿意助您一臂之力,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两个要求,您答应我,我就下山。您不答应,非要逼我,我就——”   陆善柔站起来,对着北顶摆放碧霞元君的神像方向拜了拜,说道:“我就再次出家,斩断红尘,不问世事。”   “万万不可!”牟斌和魏崔城同时说道,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头一回如此默契,双双反对,只是目的不同。   牟斌说道:“陆宜人请讲。”   陆善柔说道:“第一,我只查一个案子,那就是调查吴太监灭门案的凶手。一旦找到真凶,对我而言,案子就了结了,我要全身而退,不再过问其他事情,比如什么郑旺失踪,这个案子我可不管。”   陆善柔忘不了那个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少女,昨晚做梦都有她。   这该死的良知,为什么赶都赶不走呢?我就是忍不住“多管闲事”。每当我想独善其身,良知就拿着鞭子抽我,让我不得安宁。   “啊这……”牟斌其实想让陆善柔把两个案子都解决了,但是转念一想,找到了灭门案凶手,那么离找到郑旺就不远了啊!   所以牟斌说道:“好,我答应你。”   “这第二条嘛。”陆善柔说道:“不管我是否找到凶手,锦衣卫都不得把我协助查案的事情公开,我不想惹麻烦。待会我会女扮男装,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和你们一起走,隐姓埋名。”   牟斌拍着胸脯说道:“我都可以答应你。”   这事就这么谈成了,陆善柔穿上飞鱼服,“你们就叫我……陆佥事。”   佥事,四品武官,刚好比千户大一级,压魏崔城一头。   魏崔城会心一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陆佥事,请上车。”   “不用。那有不会骑马的佥事。”陆善柔踩在马镫上,干脆利落的飞身上马,居然是个熟练的骑手!   陆善柔,你还有什么技能是我不知道的。魏崔城拍马紧跟上去。   牟斌好气啊:这小子,连干爹都不管了,就知道了跟着俏寡妇跑!   陶朱和护卫麦穗也拍马追上去了!   牟斌:你们两个不是我的亲随吗?怎么跟着寡妇跑了?   这活没法干了!牟斌怒气冲冲的拍马去追太子陶朱。   来到湖畔营地,陆善柔首先奔赴停尸房。   尸首已经由锦衣卫仵作验过了,所以陆善柔先翻开仵作填写的尸格,一页页的看。   吴太监一家九口人,死因并不相同。   吴太监死于刺死,命中心脏,且是一刀毙命,看来凶手是受过训练的高手。   吴夫人死于窒息,被人勒死的。颈部有一圈勒痕,斜长八寸,宽一分,深三分,紫红色,痕迹不入发迹线,且后颈八字交合,判断是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儿孙们都死于中毒,嘴唇发黑,七窍还有残血流出的痕迹。   仵作在尸格里填写毒物是砒/霜。   正如善柔在这之前判断的那样,没有一个人死于溺水,他们都是被抛尸在此。   陆善柔的目光落在中毒的七具尸身上,说道:“砒/霜毒发快,食物来不及消化就死了,请仵作帮忙,剖开他们的胃,看能否从残余的食物里找出共同的食材,由此推断他们是被什么毒死的。”   几个仵作一起动手,开膛破肚,很快有了答案。   莲子、莲藕、菱角、芡实、核桃、杏仁。   这些是每个中毒的胃里几乎都有的东西。   看着这几样食材,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冰碗!”   冰碗是北京特有的食物,在盛夏里,用碎冰铺在碗底,放上莲子、莲藕等四样河鲜,再加入鲜核桃、鲜杏仁,注入桂花糖水,冰凉可口,非常受欢迎。   因冰块在夏天很贵,所以冰碗是有钱人吃的消暑食物,一般老百姓喝绿豆汤,吃西瓜解暑。   陆善柔看着吴太监和吴夫人的遗体,说道:“老人家脾胃虚弱,不敢吃冰,所以儿女们吃了,他们没吃。一个被捅死,一个被勒死。”   作者有话说:   陆善柔,魏崔城,凤姐,陶朱,麦穗,主角团集结完毕,大戏开始啦。   感谢各位看官的订阅,明天早上二合一双更一共有六千多字哦。 第22章 打水漂暧昧敞心扉,关殓房佥事识黑白   ◎两章合一◎   “牟大人,您怎么看?”陆善柔问道。   牟斌刚刚从七具开膛破肚尸首的震惊里缓过来,“嗯, 我们出去说。“   血腥味和酸臭味在停尸房里举办婚礼, 结合,生出的新味道通过嗅觉攻击着他的神经。   牟斌觉得自己所有生气都快被这股气味掐死了,仿佛变成了一具尸首。   走出营房,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 感觉自己的灵魂重归身体,复活了。   夏日的湖畔很美,蜻蜓在荷叶荷花之间飞舞, 氤氲的水汽里有淡淡菱花的香气, 码头上有一座草亭,陆善柔在北顶修行的三年, 时常在草亭里钓鱼。   众人坐在草亭里,桌子上有西瓜, 但没有人吃,总觉得这些红红的东西有一股血腥味。   牟斌喝了一口参茶, 说道:“通过胃里的食物残留, 我们至少知道凶手是卖冰碗的。”   魏崔城干咳了一声, 提醒干爹。牟斌又道:“或者是伪装卖冰碗的小贩。”   陶朱没有忘记的自己的角色, 他目前是牟斌的亲随兼表小舅子, 立刻拍手赞道:“牟大人高见!这下我们至少知道案发现场大体在何处了。”   陆善柔问:“在何处?”   陶朱说道:“北顶的庙会大集啊,中元节都在那里卖东西, 好多吃的, 卖冰碗的就指望着赶集赚钱。”   陆善柔问牟斌:“牟大人, 吴太监一家都在拜碧霞元君?”   锦衣卫已经把吴太监一家查了个底朝天。   牟斌此时还有些恶心想吐, 对魏崔城说道:“你来回答陆佥事。”   魏崔城说道:“吴太监信佛,吴太太拜碧霞元君,后来赶巧了,吴家的孙子孙女都是在拜了北顶碧霞元君后得的,之后吴家差不多每年都会来一起来北顶上香还愿……”   前天中元节,吴太监一家照例来北顶上香,结果三辆马车都堵在集市上,缓慢移动,此时太阳又毒,马车里闷热难耐,吴太监一家干脆下车步行去北顶,要仆人在路边守着马车,等他们上香回来。   吴太监是仁和长公主府的总管太监,又舍得捐香油钱,每次来北顶,都是文虚仙姑亲自接待。   文虚仙姑清楚的记得,吴太监一家来过北顶——中午的时候,她刚刚把陆善柔安顿在昔日的袇房,就匆匆去接待吴太监一家了。   吴太监一家人给泰山娘娘上了香,捐了五十两银子香油钱,了虚仙姑还要留他们在北顶吃饭,吴太监婉拒了,说要急着赶回公主府,不留在这里吃饭了,今天过节,公主府会有些忙。   魏崔城讲到这里,牟斌还补充了一句,“仁和长公主的驸马,齐世美齐驸马去年去世了,今年头一个中元节马虎不得,估摸就是吴太监着急回去的原因。”   一听齐驸马的名字,齐世美,众人脑子都是《包公案》里著名的铡美案,驸马陈世美。   陈世美为了保住自己驸马的地位,不惜杀妻杀子的恶行在各种小说和戏剧的演绎之下深入人心,对名字叫做“世美”的驸马,第一反应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不是齐驸马去年就死了,估摸众人都把齐驸马当成最大嫌疑人。   魏崔城继续讲,临行前,文虚仙姑送给了吴太监家一竹篮包子。   北顶的包子有名,就连不拜碧霞元君的牟斌都听说过,馅料繁多,荤素都有。   之后,无论是路边等候主人的仆人们,还是仁和长公主府,都没有见到吴太监一家人。   太子回宫,弘治帝龙颜大怒,决定彻查郑旺妖言案,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罕见的用了雷霆手段,连夜带人抓捕相关人员,空荡荡的诏狱一下子热闹起来,但唯独找不到郑旺和吴太监一家人。   起初牟斌怀疑吴太监提前得到风声,携家带口,借口上香,畏罪潜逃,但是锦衣卫搜了吴太监的家,没有任何收拾金银细软的迹象,就是一次普通的上香。   再然后,就是陆善柔在湖里撒网,把吴太监一家人捞上来了。   陆善柔问:“锦衣卫在林地和湖畔有没有找到装包子的竹篮?北顶的竹篮是找篾匠专门定制的,篮子上有个漆绘的泰山娃娃。”   来拜碧霞元君最多的就是求子,最灵验的也是求子,所以北顶送给香客们的礼物多半有描绘泰山娃娃的图案。   魏崔城摇头,“没有,估计沉到湖底了。”   “这里是北顶。”陆善柔把桌上的茶壶摆在中间。   “这里是林中湖畔。”陆善柔把一个杯盖放在茶壶东北角。   “这里是吴太监仆人马车等待的路边。”陆善柔把一个杯子放在茶壶正南的方向。   “等待的马车和湖畔南辕北辙,所以吴太监一家绝对不会经过这里。”   陆善柔用手指沾了沾水,在茶壶和杯盖之间画了一道蜿蜒的曲线,“这是他们回马车的路线,挤满了香客和赶集的人,连车都赶不进去,一路上都没有偏僻的地方。”   陶朱有些不信:“居然有那么多人来北顶?碧霞元君并不是朝廷祀典里的神,只是民间的非礼之渎,严格来说,还属于淫祀。”   简单的说,就是碧霞元君目前并非官方认可的神,得不到官方拜祭。   陶朱长在宫廷,当然不知道碧霞元君会在民间有如此庞大的信徒,碧霞元君最灵验的是求子,然后是求财,正好是普通老百姓最在意的两件事,所以香火鼎盛。   魏崔城很烦陶朱总是打断陆善柔的推演,在芳草院的时候就是这样,说道:“老百姓喜欢这位女神,朝廷不承认有什么关系。什么非礼,什么淫祀,就你话多。”   魏崔城爱屋及乌,心想陆善柔还在北顶出家,修行过三年,你敢说这里不是好地方?   凤姐说道:“我可以作证,来北顶的人非常多,那天温嬷嬷赶着驴车带我们来北顶,也是堵在半路上不得动弹了,幸好温嬷嬷路熟,去了田埂小道,辗转才到北顶的后门。”   陶朱听凤姐都开口了,晓得自己不对,赶紧道歉,说道:“对不起,我刚从山东来,初来乍到,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让诸位见笑了,恕罪恕罪。”   牟斌心道:就知道你是来拖后腿的!   牟斌说道:“我这个亲随年纪小,口无遮拦,陆佥事莫要理他,请继续。”   天气热,刚刚用水画出来的曲线都快干了,陆善柔又沾了水画了一条,“这条路全是人,堵得车都进不去,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七个人吃了冰碗中毒,一人被刺,一人被勒死,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任何路人发现不对?”   魏崔城立刻附和道:“我在《陆公案》看过,砒/霜中毒相当痛苦,先是肚子疼,呕吐,全身抽搐,而后七窍流血而亡,七个人在闹市中毒发,肯定会引起骚乱,怎么没有路人觉察呢?”   陆善柔顿首道:“闹市、冰碗、毒发、灭门、抛尸。我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我确   定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我们要找的,起码是三人以上的团伙。”   牟斌问:“陆佥事确定是团伙作案?”   “嗯。”陆善柔点头道:“因为我们陆家就是被团伙灭门的。灭门当晚,隔壁邻居无人觉察。那晚是元宵节,没有宵禁,彻夜狂欢,凶徒们故意点燃鞭炮,掩盖他们杀人的动静。”   “他们当中,有专门毒杀看门狗的;有专门点鞭炮,确保鞭炮声不间断的;有专门杀人的;有专门搜罗各个屋子金银细软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所以,在闹市中将一家人灭口,还能做到不被人发现,这个团伙绝非乌合之众,定是手上有过人命的惯犯。”   为求真相,陆善柔不惜自揭伤疤。   虽然陆家灭门案人尽皆知,但听陆善柔讲解其中细节,众人还是深为震撼。   陶朱打破了沉默,“陆佥事,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何找到团伙?”   这两桩案子都和陶朱有关系,没有人比他更焦心。   陆善柔说道:“灭门,需要滔天的仇恨,一般小仇怨是不会杀全家的。当年我们陆家灭门案,凶犯都是我父亲亲手判了死刑或者流放的恶徒。他们从牢狱或者流放地逃走,集结在一处密谋,选择在元宵节那天动手,将我家灭门,钱财也洗劫一空。”   “所以,我要知道吴太监有什么仇人,或者,他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让凶手觉得,如果不灭他全家,就会留有后患。”   陶朱听到最后一句,心脏都不跳了:什么秘密?我的身世?   “吴太监是长公主府上的总管太监。”陆善柔缓缓把杯盖推到了牟斌面前,“牟大人,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仁和长公主,您得替我安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陶朱听了,心脏狂跳:连我都不敢在姑姑面前放肆!陆宜人好大的胆子!   牟斌立刻说道:“不行,绝对不行。仁和长公主身份尊贵,且中元节那晚晕倒昏厥过,现在还在养病,你不能去骚扰长公主殿下。”   啪!   陆善柔把杯盖重重的扣在茶壶上,站起来抱拳说道:“牟大人另请高明吧,告辞!”   这案子没法查了!   牟斌气急败坏,“你给我站住!”   陆善柔不管,继续往北顶方向走,凤姐紧紧跟随,前方巡逻的一队锦衣卫齐齐亮出长刀,拦住了去路,将陆善柔和凤姐包围。   “谁敢动手!”魏崔城赶紧过去,冲进包围圈,抽刀给陆善柔解围。   陶朱也回过神来了,跑过去拉架,说道:“哎呀呀,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嘛。”   贴身护卫麦穗就像陶朱的影子,站在陶朱旁边,悬在的腰间的剑已经抽了一半,露出凌冽的寒光。   一看这两人,牟斌只得让步,说道:“仁和长公主我不能打扰,但是长公主的长子我可以安排。自去年齐驸马去世之后,长公主殿下就不怎么过问世事了,公主府的事情都交给了长子齐良。所以,陆佥事不如去问齐公子,不,我把齐公子带过来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陆善柔回到了草亭。   牟斌派人去请齐公子的时候,凤姐拿着一个罐子,轻撩罗裙,独上兰舟。   陶朱跟过去,“凤姐,要采莲蓬?我来帮你划船吧。”   凤姐说道:“我要采集莲花里的露水,用来酿造秋露白,陆宜人喜欢喝。”   “我也喜欢喝啊!给我留一份。”陶朱跳上船,划到藕花深处。   凤姐说道:“听魏千户说,你是牟大人的小舅子。”   陶朱牢记魏崔城的叮嘱,说道:“不是什么正经小舅子,是表的,我喜欢到处玩,家里人非要把我安插在锦衣卫里,说让要牟大人管管我,我不喜欢,就男扮女装跑了,租了陆宜人的凶宅,想试试到底有没有鬼。”   凤姐采集着荷花里的露水,”你真是顽皮,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陆宜人在北顶出过家,当了三年仙姑,你可别再说什么淫祀之类的混账话了,民间信仰碧霞元君的人多着呢,你这些话要得罪多少人。”   陶朱又撒娇道:“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再也不说了。若有违誓,就让我嘴巴长个疔,烂得连饭都吃不进去!”   陶朱和凤姐在兰舟上说话,湖畔边,陆善柔捡起一块扁扁的小石头,斜着身子,用力一掷,玩起了打水漂。   石头在水面上旋转,跳跃 ,连弹了十几下才落入湖水中。   魏崔城跟着玩,但是不如她打多。   陆善柔笑道:“你小时候很少玩这个吧。”   魏崔城点头,“我少时习武,发誓将来要像父母那样驻守边关,保护家园,平日不是习武,就是读兵书 ,唯恐落于人后,很少玩耍。”   陆善柔又明知故问,“那你为何在喂大象?”   “这个……’魏崔城紧紧捏着手里的石子。   陆善柔:“不方便说就算了。没关系的。”   魏崔城心道;她刚才连家门被灭的细节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我还不如她坦白。   魏崔城敞开了心扉,说道:“我十六岁就去驻守山海关了,那是我父亲战死的地方。十八岁那年,我和兄弟们执行一个任务……失败了,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我一个全乎人。兄弟们有父母 、妻儿 ,他们都需要人照应。我就回到京城,养起了大象。”   “这十来年 ,我用我的俸禄给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儿子们要成家,我给房子给地;女儿们要出嫁,我给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残疾的兄弟被人欺负了,只要提我的名字、家世背景,还挺好使,都能解决。”   “我觉得,连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家人们都保护不了,谈什么保家卫国?现在喂大象也挺好,安安稳稳的活着,给他们当靠山,兄弟们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陆善柔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些都需要银子啊,难怪你图便宜,租了我家的凶宅住着。”   魏崔城有些不好意思,“省钱是一方面,那里离紫禁城近,就隔一条街,我当差方便。其实干爹也贴补了不少亏空,要不然,就凭我的俸禄,做不了那么多事情。”   这么个单纯善良的好男人,我怎么舍得下手。   我不下手,也有别人下手,对吧……   陆善柔暗自安慰自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吃小白兔谁吃小白兔。   这时已经到了黄昏,天气有些发闷,好像憋着雨,湖面上时不时有鱼跳出水面,飞溅出一圈圈涟漪。   陆善柔脸色微微一变,魏崔城忙问:“有新线索了?”   陆善柔看着湖面跳动的鱼,“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天气,现在是夏天,尸首容易腐烂胀气,其他季节里,水底的尸体要三到六天才能膨胀浮出水面。在夏天就不一样了,有时候一天半天就能浮出来,这样抛尸,藏不了多久,还不如挖个坑埋起来。”   陆善柔用石子划着脚下泥土,“这里的泥土松软,好挖,这个团伙的计划如此周密,如果我是他们,我只需在湖畔提前刨好坑,然后把尸体埋进去即可,为什么要抛尸呢?太容易被发现了。”   “有道理,为什么呢?”魏崔城看着陆善柔,“我发现你查案时有个特点,你总是把自己当成凶手去推演案情,你总是很了解那些罪恶的想法。”   啊!难道被他看穿我的真面目了?小白兔是小狐狸?   陆善柔强作镇定,问道:“然后呢?”   魏崔城说道:“然后我觉得,你有这个特点,是因为你就是破案的天才!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了解罪恶,所以你能战胜罪恶。”   一听这话,陆善柔放心了:嗯,依然是小白兔,只是变得更加可爱可口了呢!   真的,连陆善柔自己都想不出这么完美的解释。   这小白兔我吃定了。   陆善柔抚了抚鬓发,“我有……那么好吗?”   “那当然。”魏崔城说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女侦探。”想说“女人”,临时改了口。   陆善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多谢。”   魏崔城说道:“所以请你不要再提出家的事情了,写书和查案,也是一种修行,写书给人带来快乐;查案惩恶扬善;这些都是在积累大功德,善有善报,你以前遭遇过各种厄运,但将来肯定会有福报的。”你要是又出家了,那么我……   陆善柔听了,早就冷透的心一阵阵的发热,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祝福她未来的人生。   魏崔城的善良和诚意打动了她,让她好不愧疚,良知又乘虚而入,出来鞭笞她。   陆善柔转过身,“齐良应该快到了,我去准备一下。”   齐良果然来了,他是仁和长公主和齐驸马的长子,要伺候公主,驸马相貌都不差,齐良长的当然俊秀,标准的翩翩公子。   齐良以前有个中军都督府指挥佥事的虚职,郑旺妖言案爆发后,他被剥去了官职和俸禄,现在是个平民。   平民见官,是要跪着说话的。但是牟斌不敢让公主之子行跪拜礼,一进来就齐良坐下。   齐良是陶朱的亲表哥,熟悉的很,所以陶朱躲在屏风后面。   齐良一进来就叫苦不迭,说道:“都是吴太监这个老阉狗害的!是他把要把郑旺引荐给我,是他说服我赐给郑旺一些物件,说太子出生的谣言若是真的,将来郑旺飞黄腾达了,我至少能够封个辅国将军,我的后代子孙也能永享富贵什么的,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根据齐良的埋怨,齐驸马死了,长公主身体不好,倘若也薨了,按照规矩,公主的产业属于大明皇室,到时候长公主府、赐给公主的皇庄等,都要收回去的。   齐良作为公主长子,没有主见,耳根子软,被吴太监劝了几回,心动了。   想着如果谣言是假的,暗中见一见,赐点东西没什么。   如果谣言是真的,将来母亲这个大靠山没了,我也能永保富贵嘛。   齐良愁眉苦脸的说道:“……没想到郑旺这个傻货,居然把所有人送给他的礼物都偷偷记录在一本叫做《聚宝盆》的名册里,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牵扯进去了,丢了官,削了俸禄,我母亲也被我气晕了,我好恨!”   这个齐公子果然是个大蠢货。陆善柔心道:你明知吴太监一家灭门,你还在这里喋喋不休书说多么讨厌吴太监,都是他挑唆的,你把所有脏水都泼在吴太监头上,现在死无对证,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吴太监死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陆善柔起身说道:“麻烦齐公子跟我们去个地方。”   陆善柔把齐良带到一个小屋,“请进。”   齐良走进去后,陆善柔立刻把门锁死了,说道:“吴太监一家人都在这里,齐公子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里头灯火通明,齐良一看,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吴太监夫妻还好,儿孙们开膛破肚,还没来得及缝合,就这么坦诚相见,说着货真价实掏心窝子的话:冤枉啊!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齐良疯狂拍门:“我错了!我说了谎!不是吴太监挑唆我的!是我先和郑旺接触,把他召进公主府。吴太监还劝过我不要听信谣言,我不听!”   作者有话说:   六千肥更送上,大家早安,明天也是六千二合一肥更。 第23章 小太子遭受夹板气,新佥事重走不归路   ◎两章合一◎   殓房外,众人都被齐良的真话惊呆了:怎么会有人这么蠢、又这么恶毒?听信谣言,还把责任都推给吴太监, 还一口一个“老阉狗”,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他爹齐驸马不是陈世美,他才是大明陈世美啊!啥事都干得出来。   隔着门都能闻到失禁的臭气,陆善柔捂着鼻子,“你们把齐公子引到湖水里洗一洗再审吧。”   齐良吓得失禁, 屁滚尿流,现在浑身比尸首还臭。   魏崔城佩服的五体投地,“你怎么知道他刚才说谎?”   “我其实也不确定。”陆善柔说道:“但是从动机来讲, 吴太监没有充分的动机传谣。吴太监是跟随仁和长公主下嫁到齐家的‘陪嫁’, 将来长公主百年之后,所有宫人, 连同公主府、皇庄田地,都要收回皇室。”   “吴太监这种伺候长公主一辈子的老人, 通常会锦衣还乡,回老家荣养, 当个大财主逍遥自在去了。齐公子将来封不封辅国将军, 关吴太监什么事?”   “倒是齐公子, 将来生活面临巨变, 他自以为未雨绸缪, 听信了谣言,送给郑旺礼物, 为谣言推波助澜。他的动机最大, 我稍微诈一诈他, 就露馅了, 不打自招。”   一直沉默的陶朱说道:“为了名利,铤而走险,都想博个从龙之功,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善柔和魏崔城对视了一眼,都不接话:说好了只查吴太监灭门案,郑旺的谣言我可不管。   牟斌听说齐良被吓失禁了,很是不满,把陆善柔叫了回去,“下次若要行此险招,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万一齐公子吓出个好歹,我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陆善柔说道:“我若说要把齐公子和吴太监一家关在一起,牟大人能同意吗?”   够呛!牟斌说道:“这个……我们可以商量嘛。”   魏崔城说道:“那就是不同意了。”   牟斌瞪了干儿子一眼: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陆善柔问:“都半天了,办白事这条线索查的怎么样?那些纸扎铺、香烛铺、棺材铺什么的有消息吗。”   牟斌:“还在查。”   陆善柔又问:“按照律法,药铺里的砒/霜买卖都是有记录的,京城内外大小药铺在六百七十个铺房都记录在册,去查了吗?”   牟斌:“还在查。”   陆善柔再问:“装包子的竹篮找到了吗?”   牟斌声音越来越小:“还在查。”   陆善柔一叹:那就是啥都没查到了。   魏崔城看干爹很没面子,说道:“团伙作案,十分狡猾,干爹已经要手下们将这三条线索合在一起,京城东南西北中五城兵马司、还有六百七十个铺房都在配合锦衣卫行动,假以时日,定有所获。”   有了魏崔城在旁边挽尊,牟斌的腰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直了。   陶朱说道:“没错,陆佥事不要着急,吴太监灭门案一天之内有这些新发现,已经很好了。郑旺失踪案那边,几乎毫无进展呢。”   陶朱最在意的,还是谣言中的“外祖父”郑旺。   腹背受敌,还是太子表示不满,牟斌觉得腰疼,像是被人捅了肾,转移话题,支走陶朱:“你去看看,齐良洗干净了没有。”   别在这里给我添堵!   洗干净的齐良目光呆滞,被戳穿谎言后,他老实交代了一切,无非是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加了细节,重复一遍。   陶朱在屏风后面走笔如龙,记录表兄的口供,末了,牟斌读了一遍,问他若无异议,就签字画押。   齐良颤抖的在口供后面写了名字,然后晕倒了。牟斌一摸齐良的额头,滚烫,但是身上却发冷,“快找大夫!”   事关仁和长公主的脸面,牟斌命令所有人都不得将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还将齐良的口供密封起来,派出一个百人队送去紫禁城,给弘治皇帝御览。   毕竟是御案,所有关键卷宗都必须交给皇帝。   齐良受了惊吓,当晚发烧,还说胡话,“不要向我索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是幻觉中看到了惨死的吴太监一家人,冤魂索命。   陶朱看到平日风流倜傥的表哥变得疯疯癫癫,一点都不同情他,问陆善柔,“他是凶手吗?”   陆善柔摇头:“他不是好人。但他性格软如鼻涕,不像是有能力做出灭门案的凶手。”   陶朱说道:“我姑姑还病着,得把他治好了再送到长公主府,要不然我姑姑怕是撑不住。”齐驸马去年去世,今年长子犯浑出事,仁和长公主备受打击。   此时夜已深了,陆善柔说道:“我和凤姐回北顶休息,明日再来,夜里若有什么新线索,随时去北顶找我。”   湖畔庄园住的都是男的,在这里睡觉不方便。   陆善柔正要飞身上马,魏崔城说道:“天气不太对,潮湿闷热,可能要下雨,还是坐马车吧。”   关切之心,溢于言表,已经开始处处为陆善柔着想了。   谁能想到,就在四天前,魏崔城对陆善柔的态度冷淡如冰呢?   陆善柔和凤姐上了马车,魏崔城骑马,打着灯笼,亲自陆善柔回北顶。   陶朱又跳出来说道:“我去!我也要送陆佥事!”   马车里的陆善柔: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没有眼力见的人呢?你跟着干什么?当灯笼吗?   魏崔城也嫌他,说道:“陶小旗,牟大人找你有事。”   陶朱终于记起自己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账下亲兵营一员小旗的身份,只得先去执行任务。   陶朱去找牟斌,牟斌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陶朱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连忙拍马追去,但是魏崔城一行人已经走远啦。   陶朱无能大吼道:“魏崔城!你给我等着!回来没你好果子吃!”   护卫麦穗如鬼魅般跟过来,问:“你是想杀了他吗?”   陶朱迁怒于人,“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想杀他?”没好果子吃可以有很多种意思嘛,比如……把他绑在床腿上过夜,哼,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麦穗淡淡道:“我只是提前告诉你,我是护卫,不是杀手,除非你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不会对任何人动手,你说了也不好使。”   方才,齐良一口一个“老阉狗”骂吴太监,麦穗听了不高兴,他也是个阉人,兔死狐悲。陆善柔用雷霆手段逼得齐良说实话,麦穗觉得解气,故,他不想和陆善柔他们为敌。   连个护卫都不听我的话。陶朱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当的太失败了,回到房里生闷气。   魏崔城预判准确,走到一半路,夜空滚起了闷雷,开始下雨了,等到了北顶,魏崔城已经全身湿透了。   陆善柔赶紧要他进去换干衣服,魏崔城说道:“没事,我一年四季都用冷水冲澡,这点雨水不碍事。”   “不行,你冲澡一会就结束了,淋着冷雨回去得好一会呢,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陆善柔坚决拉着他进去换衣服:小白兔,你以为我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吗?   盛情难却,魏崔城只得换了干衣服,这是一件半旧的紫色道袍,道袍男女都可以穿,且用料放量极大,魏崔城穿着还算合体,就是袍子有点短,刚刚到他的小腿肚。   穿好了道袍,陆善柔捧着一顶林冲笠,一件半旧的油布雨披进来了:“把这些都穿戴上,就不会淋雨了。”   魏崔城一一穿好,道谢不迭。   陆善柔笑道:“不用谢,都是一些旧物,不值钱的。文虚仙姑把我以前用过的东西都留在袇房里,你看油布上刷的桐油有些都脱落了,你穿回去后扔了便是。”   原来浑身上下都是她的旧物!魏崔城觉得身上火辣辣的,像喝了迷魂汤,杂念如毒水猛兽,脱笼而出,天黑下雨,没有留心看道,差点找不到回去的路。   因在林中迷了路,魏崔城很晚才回到湖畔田庄,刚刚回房,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怎么这么晚?你和俏寡妇干什么去了?不是去去就回吗?”   是干爹的声音,魏崔城点燃蜡烛,“干爹,你怎么睡在我的房间?”   牟斌从床上起来,伸开双臂舒展身体,“我在等你这个臭小子 ,在雨夜跟女人出去,半天不回来,又下雨了,我怎么放心 ——你的衣服,和去的时候不一样啊,怎么换衣服了?”   牟斌的表情就像一个担心晚归的女儿被花花公子骗了身子的老父亲。   魏崔城不好意思说自己胡思乱想时迷了路,冷冷道:“干爹这么闲操心我和陆宜人,不如去找郑旺。我和陆宜人没事,郑旺是真有事。我要睡了,干爹请回。”   魏崔城晚归,又换了衣服,牟斌着实担心,赖在这里不走,“今天咱们把话说开,免得总是打哑谜。我以前要官媒给你寻大家闺秀,你不答应嘛,一直不肯娶妻,我没有勉强,一直顺着你。”   “现在你二十八了,看到漂亮女人春心动,想要亲近,很正常。但是陆宜人你就不要想了吧,她的过去很复杂,一连克死了两个前夫,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保证给你找更好的。”   魏崔城说道:“您对她有偏见,死了两个前夫都不是她的错,揪住这点不放,您气量未免太狭窄了。我父母过世,您是不是要说我克父克母?”   “胡说八道!你的父母是为国而死,能一样吗?”牟斌着实气着了,说道:“我本来打算睁一眼,闭一只眼的,你不要逼我查她的底细,没有什么人能够禁得起查,到时候你怕是要伤心失望。”   牟斌越是如此,魏崔城越倔强,“郑旺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去告诉陆宜人,她明天不用来查吴太监灭门案了?反正您神通广大,谁的底细您都能查到。何必一边用着人家,一边去查人家的底?都说过河拆桥,您没过河就惦记着拆桥,这行事做派,太让我失望了。”   牟斌不肯走,还要再劝,魏崔城就去了隔壁房间,和陶朱挤在一个床上睡。   有太子在场,干爹总不能追到太子这里扯他和陆善柔的私事。   牟斌见干儿子跑去太子房间,果然不追了,负手离开。   看来陶朱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能给我当挡箭牌。魏崔城翻了个身,睡觉。   陶朱还在生闷气呢,见魏崔城不请自来,他对那晚被魏崔城绑在床腿上过夜还心有余悸,现在被人高马大的魏崔城挤在床角不敢动,就骂睡在临窗大炕上的麦穗,“你不是我的护卫吗?怎么有人进来你都不管?”   麦穗舒舒服服的呈大字形状躺在炕上,“他是牟大人的干儿子,他又不会杀了你。”   陶朱说道:“可是他挤着我了。”   麦穗说道:“挤一挤又不会死。”就是不管。   怎么会有这种护卫啊!陶朱气得起床,跑到了大炕上,挤着麦穗睡:惹不起魏崔城,我还惹不起你!   谁知麦穗翻身,双脚一蹬,用脊背把陶朱往炕沿上推了推。   陶朱差点滚下炕了,暴跳如雷,“你敢挤我?”   麦穗重复了那句话,说:“挤一挤又不会死。”   麦穗还把一把刀放在大炕中间,划分区域,“一人一半,各睡各的,你挤着我,我会睡不好;我睡不好,明天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我就无法集中精力保护你的安全。”   陶朱气得七窍生烟,“所以,你是为我好?”   “不是。”麦穗说道:“我只是遵守皇上的命令,把你活着带回宫。”   感情是个一根筋啊!陶朱说道:“等我回宫,就立刻禀告父皇,把你换掉。”   “求之不得。”麦穗心想:因太子离宫出走,张皇后把东宫的人全部换掉了,东宫以前的旧人都在慎刑司受罚,我才不乐意伺候太子。   谁叫你选我了?你看不出我当时脸上写着不乐意吗?   非要选我!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麦穗是弘治皇帝精心从御马监挑选出来的奇葩,看起来是一朵娇花,其实他是个天才武学高手,且此人所思所想与寻常人不同,给他一个目标,他会心无旁骛的完成。   只看目标,至于过程,一塌糊涂,天才么,自是有天才的脾气,正好治一治淘气的太子,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麦穗混在七个壮汉里,弘治帝猜测太子的秉性,定会选一个看起来最弱的,然而这朵最弱的娇花,其实可以打败七个壮汉。   陶朱啧了一声,正要再和麦穗理论,床上的魏崔城说道:“都闭嘴睡觉,明天还有得忙。”   陶朱遂不敢说话了,安安静静的听着冷雨敲窗,蜷缩着身体,觉得自己弱小无助,都欺负他,连身世都搞不清楚,好可怜。   魏崔城从床上甩了一床被子,落在陶朱身上。   毕竟只有十三岁,陶朱裹着薄被,不知为何,有点想哭。   魏崔城躺在床上,刚才被干爹气得跑出来,还来不及换衣服,身上穿着陆善柔的旧道袍,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一股幽幽的香气,若有若无。   其实就是古喇水的味道,一旦粘上,经久不消。   伴随着香气,魏崔城睡着了,梦境总能让人实现现实里不敢做的事情,放飞着灵魂。   他做了个在现实里绝对憋死都说不出口的梦,代价是一大早起来洗衣服。   他将半旧的道袍摊开晾晒,很是愧疚,觉得亵渎了衣服,人家好心好意的借衣服,我却……   “魏千户,我们一起去北顶接陆宜人和凤姐吧。”陶朱又来找他。   “她应该还没醒。”她一般睡到中午,魏崔城站在衣服前面,遮挡着陶朱的视线,其实已经洗干净了,但是他心虚,总觉得看得出来污渍。   陶朱骑上马,“无妨,我正好去北顶吃包子,你们都说好吃,我得去尝尝。”   毕竟只有十三岁,昨晚的哀伤今天就好了,满脑子想着吃吃吃。   魏崔城心想,与其待会和干爹见面又吵架,不如去北顶等陆善柔起床,于是也骑马跟着去了。   昨晚一场雨,今天早上放晴了,烈日高照,魏崔城,陶朱,麦穗三人骑马来到北顶蹭包子吃,在门口打扫落叶的小仙姑告诉他们,“陆宜人已经走了。”   “走了?”魏崔城大惊:“我们一路没有遇见她。”她什么时候早起过?不是每天睡到中午吗?   “陆宜人是往那边走的。”小仙姑指着南边的道路,“你们从北方的小路上来的,南辕北辙的,肯定碰不上。”   魏崔城调转马头,往南边追赶,陶朱笑嘻嘻的对小仙姑说道:“我们没吃早饭,能不能给几个包子吃?”还是忘不了吃。   小仙姑赠了半篮子包子。   陶朱提着篮子就跑,麦穗拍马赶上,拿着剑,用剑柄把篮子挑了过去,边骑边吃。   麦穗的逻辑很简单:我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太子。至于太子吃不吃,不关我事。   反正饿一顿半顿的又不会死。   这是土匪还是护卫?回宫就把你换了!陶朱吼道:“我还饿着,饿晕了落下马,摔死了怎么办!我的脸就是落马摔肿的!”   其实是被李阁老的手下打肿的,但李阁老是他的恩师嘛,又刚死了独子,算了算了,他不计较。   麦穗就像打发要饭的似的,扔给陶朱一个包子,“嗟!”   君子不食嗟来食,但陶朱是君子吗?   当然不是!陶朱愉快的吃起来了。   魏崔城远远看到陆善柔牵着马,站在路边一个插着红色三角旗的地方。   这里就是吴太监的仆从们带着马车等待主人一家归来的地方。锦衣卫用三角旗标记出来了。北顶周围已经被锦衣卫设了路障封闭起来,没有闲杂人等进入。   “陆佥事这么早啊。”魏崔城翻身下马。   “嗯,有案子的时候睡不好,就干脆起来了。”陆善柔说道,“我早上牵着马,从北顶大门出发,一路步行。按照吴太监一家人返回的路线走到这里来的,用了大概两盏茶(约二十分钟)时间。”   陆善柔拿出一块西洋的怀表,她是掐着表来的。   “中元节那天道路拥挤,马车被堵得走不动,人挤人,我再加个一盏茶时间,就是三盏茶(约半个小时)。”   陆善柔收起怀表,飞身上马,“案发就在从北顶大门到这里的三盏茶之间。我们在这条路线上再走几遍,看是否有所发现。”   看到陆善柔破天荒的早起,兢兢业业查案,自家干爹还暗搓搓的要查人家的底细,魏崔城一颗心越发偏向陆善柔,也骑着马巡视。   日头毒,两人都带着遮阳的林冲笠,并辔而行。   通往北顶的路原本是一条小路,随着碧霞元君的信徒越来越多,又多了庙会集市,信徒们凑了钱,拓宽了路,还用石子铺平,八匹马一起通行都不拥挤。   但是每逢集市,路边满是摆摊的商贩和从家里挑了自家的东西来卖的村民,再宽阔的路也不够用,最拥堵这一段路只能步行。   现在,集市的嘈杂褪去,昨晚大雨冲刷,宽阔的石子路干干净净的,路边杨柳成荫,远处还传来阵阵稻香,阵阵蛙鸣之声,根本想象不到在这条路上发生了灭门惨案。   陶朱和麦穗吃着包子在半路和陆善柔两人会合了。   陶朱:“喂,再给我一个,我还没吃饱。”   麦穗从篮子甩来一个包子,“嗟。”   陶朱熟练的接过,见两人骑马漫步过来了,扬着包子打招呼,“早啊,陆佥事,魏千户,吃了没?”   经历了芳草院凶案,陆善柔和魏崔城对陶朱任何怪诞出格的言行举止都见怪不怪了。   “吃了。”两人应道,继续往前走。   陶朱调转马头,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后面吃包子。   此时道路空无一人,陆善柔在马背上几乎是入定的状态,幻想着自己周围全是人,香客,路人,赶集的村民,路边叫卖的商贩。   她环顾着四周的“人”,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七个人在路上毒发,你们却没有一个人觉察不对劲呢?平日有人打架推搡,你们都能围成一团看热闹,为何七个人肚子疼得满地打滚,七窍流血,却无人关心?这不正常。”   “那时候吴太监和吴太太因脾胃弱,不敢吃冰碗,都没有中毒,他们为何不向路人求救?”   冷不防,身后吃着包子的陶朱顿住了,捂着肚子下马,“骑马吃东西灌了一肚子风,哎呀呀,肚子疼,我先去方便一下。”   陶朱跑到了柳树后面的草丛里。   麦穗停在路边等陶朱,心想太子就是太娇气,喝了点风就受不了,我冬天吃雪都没事。   肚子灌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陶朱很快完事了,摸了摸身上,摸了个空,就大声喊道:“麦穗!递纸来!”   麦穗就像雕塑似的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吼道:“你身边全是南瓜藤,揪几片大南瓜叶子将就一下!”   太子就是娇气!擦南瓜叶又不会死人!拿剑的手,怎么会给你递纸!哼!   回宫就把你给换了!陶朱恨得牙痒痒,没办法,只能用南瓜叶子对付一下。   毕竟从小长在世上最富贵之地,对付完了之后,陶朱还走到田埂水渠里洗手。   听到身后陶朱的动静,陆善柔蓦地停下来了,喃喃道:“我明白了,是我的疏忽,我从结果上看问题,忽略了受害者的毒发是有过程的。”   “什么啊?”在魏崔城看来,陆善柔此时就像梦游,他牵着陆善柔马匹的缰绳,就怕她跌下马。   陶朱洗完手,和麦穗一起追来了。   陆善柔说道:“是肚子疼!砒/霜发病,先是刺激胃肠,恶心呕吐,肚子疼。我问你们,一个人肚子疼,首先会做什么事情?”   魏崔城说道:“找大夫。”   陶朱说道:“宣御医。”   麦穗说道:“上厕所。”   “对,是上厕所。”陆善柔激动的说道:“砒/霜入了肠胃,肠胃受损,中毒人的先是恶心呕吐,肚子疼,拉稀,之后才是吐血,拉血,七窍流血而亡。”   “普通人肚子疼,是不会想到自己中毒的。”陆善柔指着还在啃包子的麦穗,“会先去找厕所。尤其是冰碗,吃冰碗肚子疼是很寻常的事情,因为很多不良商贩用的冰块都不干净,是冬天从河里凿的冰块,储存在地下的冰室,什么木屑垃圾,都藏在冰块里,吃了肚子还能好吗?”   陶朱拍手说道:“我明白了!吴太监一家有七人肚子疼时,以为是冰碗里的冰块不干净,拉肚子,他们都离开大路,像我一样,去旁边找厕所了。这里都是大树,还有稻田什么的,找个地方蹲下很简单。”   “没有这么简单。”陆善柔说道:“吴太监是有身份的人,而且这七人里,有女眷,吴大少奶奶是贵妇人,两个吴小姐是千金小姐,她们三人不会像普通路人那样随便找个地方蹲下。”   “在集市上,有专门做这门生意的,在大树后面空地里,用帷幕或者草席圈两块地方,分男女。摆上数个马桶,清水,草纸,甚至还点燃艾草熏香去味驱蚊。一个人至少收一吊钱,几乎是无本的买卖,利润极大,之后附近农民还主动过来免费帮忙清洗马桶,把粪便堆在自家田地里沤肥。”   陆善柔在北顶出家三年,对这里事情了如指掌。   “七个人在闹市同时毒发,一定会引起骚动围观。但是七个人吃了冰碗肚子疼找厕所,就太寻常了,没有路人会留意。所以这时候凶手过来拉客,去帷帐方便,他们一家人就跟去,吴太监被刺死,吴太太被勒死,七人毒发,全家都死在那里,所以伪装厕所的帷帐是案发现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回《找团伙地图定乾坤,仿勒痕魏三要献身》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会在晚上十一点,依然是二合一肥更,感谢支持。 第24章 找团伙地图定乾坤,仿勒痕魏三要献身   ◎两章合一◎   在伪装厕所的帷帐里灭门之后,把尸首装车运走,又伪装出殡, 去湖中抛尸。   这是一个极其聪明, 又极其残忍的团伙,算计好了每一步,不亚于当年灭了我家的恶人们。   只是,他们计划周密, 为何在夏天抛尸湖里,而不是埋尸呢?夏天尸首容易腐烂膨胀,最快一天就能浮上来啊, 这事根本瞒不久的。   明明步步算计, 为何在最后一步显得草率了——或者,凶手是故意为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善柔一遍遍的在脑子里推演吴太监灭门的过程。一家九口人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死去不知多少回了。   “陆佥事?陆宜人?陆善柔?莫要往前了, 前方是湖水。”   一个声音响起,把陆善柔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陆善柔“醒来”, 发现自己还骑在马上,只是不知不觉到了林中湖畔, 湖水已经淹没了马蹄。   魏崔城牵着她的马, 不再向前。否则就要双双举身赴清池了。   陶朱拍马过来, “陆佥事, 魏千户, 吃饭了!”   “怎么又吃?”陆善柔说道:“你刚刚吃过包子。”就知道吃!   “是中午饭。”陶朱指着太阳说道:“现在已经中午了。”   陆善柔抬头看着烈日凌空,不知不觉, 半天又过去了。   陆善柔回到庄园吃饭, 牟斌抱着账本似的案册过来了。   魏崔城行礼, “牟大人。”   不叫干爹, 叫大人,明显父子关系又又破裂了。   牟斌对着干儿子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坐在陆善柔对面,把册子往案上一搁,说道:   “锦衣卫把陆佥事给的线索合在一起查,最近三个月,北京内外城一共有七十八家客栈、五十九家饭馆、十七家和做白事有关的店铺在药铺里购买过砒/霜。这是抄录的名册。”   按照大明律法,所有药铺□□的买卖都要严格记录在册,所在街道的铺房还会定期去药铺抽查。   牟斌想着,冰碗是吃的,客栈和饭馆这种做吃食的地方都有嫌疑,出殡和白事有关系,那么就查相关的铺面,再结合六百七十个铺房提供的砒/霜买卖记录,一个个交叉对比筛查,总算有些眉目了。   陆善柔翻开账册,这是刚刚抄录好的,写清楚了每家客栈、饭馆、白事商铺的名字,地址,还有购买的数量。   看来锦衣卫并非一无是处。   嘴快且地位最高的陶朱对锦衣卫交叉调查出来的名册表示质疑,说道:“客栈和饭馆老鼠多,买砒/霜用于灭老鼠可以理解,为什么白事店也要买砒/霜?我看这十七家白事店都可疑,时间紧迫,直接去查封审问便是。”   这就是没有民间生活经验能说出来的胡话了。牟斌心想:敢当面不给我面子,你是太子,我就不揍你了,要不然早就揍了百八十遍。   牟斌看了魏崔城一眼,想要干儿子出面解释,为他挽回脸面。   但是魏崔城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装作看不懂老干爹的眼色。   陆善柔说道:“客栈和饭馆购买砒/霜除了用来灭鼠,还有些是腌制食物,只要不放过量,毒不死人,还能延长食物的保存。至于白事店铺为何买砒/霜,纸扎有浆糊,香烛店有蜡烛香油,这些都是老鼠爱吃的,好好的一个纸人,啃得一地纸屑。老鼠啃木头,棺材铺也要倒霉,故,这些店铺都需要购买砒/霜。锦衣卫调查的方向没有错。”   魏崔城闻言,看了老干爹一眼:瞧瞧人家!处处为你找补,你还要查人家的底细!   牟斌也假装看不懂干儿子谴责的眼神。   陶朱拍手道:“原来如此!我懂了!陆佥事啥都明白,太佩服你了。”   牟斌无语问苍天:明明是我们锦衣卫从千头万绪里整理出来的名册好吗!怎么功劳全是陆善柔的,小太子也被这个小寡妇给迷惑了。   陆善柔说道:“我需要一张大的北京城地图,红,蓝,白三种颜色的纸,来标记这些店铺的具体方位。”   单看名册里的地址,陆善柔有些迷糊,离开京城六年了,有些街道胡同她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我来,我来,让我来!”陶朱又蹦起来举手,“我来标!”   约过了一刻钟,一张挂满整面墙的巨幅牛皮地图上,星星落落的分布着红蓝白三种颜色的小方纸片,红色是账册里的客栈所在位置,蓝色是饭馆的位置,白色是做白事的商铺。   纸片用细针扎在在地图上,一目了然。   这是众人一起努力的结果,否则就凭陶朱一人,一个时辰都搞不完。   陶朱摊开手掌,“陆佥事,你看我扎的地方准不准?手指头都扎了好几个洞!你看,都流血了!”   魏崔城看不惯陶朱一个小男人总是在陆善柔邀功、撒娇,顿生醋意,说道:“是啊,真可怜,再不及时包扎止血,伤口就要愈合了呢。”   陶朱缩了手,不吭声了。   麦穗点头:太子就是矫情!南瓜叶擦屁股埋怨太粗糙,伤了他的龙屁,絮絮叨叨了一上午,真烦人。   陆善柔问牟斌:“这些标记的地方,有几个是锦衣卫设了暗桩的地方?可以摘下来了。”   搞情报,搞监视,是锦衣卫一个重要的职责,客栈饭馆,教坊司的各大胡同,都是锦衣卫安插眼线的重点。要不然牟斌也不会这么快知道芳草院里李阁老为子寻凶的事情——连痔疮复发都知道了!   牟斌摘了十三个红纸片,十七个蓝纸片,做白事的一个都没有,全在地图上。   这一下范围缩小了不少。   陆善柔用朱笔对着账册,将取下来的一个个勾掉,说道:“剩下六十五个客栈,四十三个饭馆,十七家做白事的店铺,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走漏风声,都穿着便衣过去,先监视,然后统一在……”   陆善柔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就在下午申初(下午三点)一起行动全部关停,店铺一搜到底,所有人都扣押审问,这是一个心狠手辣又计划周密的团伙,要分开审问,绝对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牟斌面露难色,“这……这有一百多个店铺啊,要同时查封,弄出那么大动静。能不能再少一点,把范围缩小一些。”   “我没那个本事再缩小范围了,查案本就是千头万绪,需要一条条的捋清楚,这么复杂的案子,谁能一击即中?就连这样一百多个,我也没有确切的把握,但是必须查下去。”陆善柔又打起退堂鼓,“锦衣卫要是做不到,我就回北顶。”   “别。”牟斌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陶朱问道:“接下来做什么?陆佥事只管吩咐。”   上午沉浸在推演案情中,蹚了湖水都不知道,精神消耗完毕,陆善柔累了,脑子快转不动,说道:“我要先睡一会,估摸今晚又要熬一夜。”   陶朱赶紧邀请,“陆佥事去我房间睡,我那间最宽敞,最干净。”   一想到昨晚那个荒唐的梦,魏崔城脱口而出,“不行。”我昨晚在那张床上做了亵渎陆善柔的梦。   这不是让陆善柔睡在我的“犯罪”现场吗!绝对不行!   陶朱蹦起来说话,“不去我那里睡,难道去你房间?你想什么呢?”   被吵得脑仁疼,陆善柔说道:“这里有一把太师椅,我就在这里躺一会,你们都出去。”   魏崔城觉得太简陋,说道:“太师椅腿都伸不直,睡不安稳,我搬几张桌子给你拼一张床。”   魏崔城搬桌子拼床的时候,陶朱把自己的被褥搬来了,“给陆佥事睡。”   魏崔城几乎当场跳脚,但是反对的理由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忍了。   陶朱乖巧的铺好床,“陆佥事,等这件案子告破,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能。”陆善柔拒绝。   陶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还没问要找谁。”   除了谣言里的“外祖父”郑旺,还能有谁?陆善柔看破不说破,说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陶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魏崔城不想跟干爹说话,下午又到了陶朱房间,重演雀占鸠巢。   房间里,三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干瞪眼。   一个看淡世情喂大象的千户,一个顽皮乖僻小太子、一个脑子一根筋的大杀神,根本聊不到一起,还是睡觉吧。   麦穗第一个躺在炕上睡了,养精蓄锐。   魏崔城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被褥都被陶朱抱给陆善柔了。虽然身下是硬硬的木床板,但并不妨碍他不知觉的重温着不可说的梦。   陶朱看着炕上的麦穗、床上的魏崔城,被绑在床腿上过夜的往事心有余悸。   两害取其轻,陶朱还是爬到炕沿上,和麦穗并排躺下睡了。   这个护卫虽然讨厌,但至少不会对我动手。   陆善柔醒来时,凤姐不知何时从北顶来了,她提着一个小包袱,“我今天按照温嬷嬷的指点,熬了补身子的十全大补汤,加了阿胶、糖,和一些瓜子,核桃,榛子等坚果,放凉了成形,切成片,对长期熬夜,气血两亏有奇效,吃起来还方便,陆宜人尝尝。”   凤姐拿出一片,陆善柔吃了,虽是药,却甜丝丝的,吃了之后身上微微发热,五脏六腑暖暖的,说道:“火候味道不错,你忙了一整天吧。”   凤姐得了赞美,很高兴,“我还给文虚仙姑分了一些,仙姑也说好吃,要我多做一些,将来作为送给女香客们的谢礼。”   看到凤姐学谋生的本事突飞猛进,陆善柔很欣慰,良知总是鞭笞她,让她痛苦,一次次把她从邪路上拉回来,强迫她做些好事,不至于变成一个只为复仇、不择手段的人,让她觉得活得很累。   如果是个彻底的伪善之人,放下一切,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但是良知又给她温暖和希望,让她觉得善有善报,觉得活得辛苦也是值得的。   凤姐的转变就是如此,陆善柔救她,其实也是在救自己,不至于坠下无间地狱。   外头传来陶朱的声音,“我就说陆佥事应该醒了吧——哎呀,是凤姐来了!”   陶朱第一个跑进来,看到桌上的包袱,“还给我带了好吃的?谢谢凤姐。”   凤姐忙道:“这是药,专门给女人吃的药。”   “可是闻着好香。”陶朱忍不住嘴馋,求道:“好姐姐,就让我吃一片吧。”   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凤姐被求得心软,只得点头。   陶朱拿起一片十全大补什锦阿姣片,正要放进嘴里,冷不防被麦穗抢了去。   “我先试一下,以防有毒。”麦穗掰开一大片,放进嘴里大嚼特嚼,把剩下手指头大小的十全大补什锦阿姣片扔给陶朱,“嗟!没毒,吃吧。”   这是试毒吗?这是光明正大的找借口吃啊!陶朱悲愤的蹲在墙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老子回宫就把你换了!   魏崔城说道:“牟大人刚刚飞鸽传书过来,要我带着陆佥事进城。”   陆善柔问道:“找到了?”   魏崔城说道:“有一家纸扎铺很可疑,叫做登仙坊,他们卖纸人、纸马、纸房子,但是库房里有一个冰鉴,厨房还有个空篮子,篮子上面有油漆彩绘的泰山娃娃,是北顶的篮子。”   冰鉴就是专门存放冰块的箱子,是双层木头做的,周围中空,可以塞棉被保持温度。   冰鉴是卖冰碗必备之物。   又加上北顶的泰山娃娃篮子——文虚仙姑送了吴太监一篮子包子。   所有的线索都交织在一起,对的上。   陆善柔当即说道:“走。”   众人快马加鞭,赶往纸扎铺。   北顶在京城北城之外,纸扎铺位于北京南城的东南角,相隔甚远,贯穿了京城南北两地。   所以,当他们赶到纸扎铺时,已经是黄昏了,霞光漫天。   纸扎铺位于东南角的盔甲厂西面,远离闹市,地方在京城算是比较偏僻的。   因为盔甲厂并不是产盔甲的地方,而是火药,以及需要火药的火铳、炮弹、火炮等等,是大明在京城设立的火器工厂。   因火器很危险,所以住在附近的都是平民百姓,有钱人和权贵都不会定居在此处。   人穷,房子就便宜,登仙坊纸扎铺很大,前面是铺子,主要是零售,后面还有做纸扎的大作坊以及堆积货物的仓库,主要做批发,将纸扎卖给别的纸扎店。   所以,登仙坊做的是大生意,并非寻常纸扎铺可比。   陆善柔一行人到了登仙坊,店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人默默侍立。   陶朱好奇道:“不是都抓起来分开审问吗?怎么门口还有两个人?”   魏崔城没好气的说:“都是纸人,能开口说话吗?”   “居然是假人啊。”陶朱爬下马,飞奔到店门口细看,这是一男一女两个,金童玉女,竹为骨骼,纸为肌肤,毛发都是画上去的,笔法极好,丝丝缕缕的发髻,看上去就像真的。   魏崔城说道:“你不会对着纸人说话,纸人吸了活人的气息,会变成妖孽,小心半夜去找你。”   快闭嘴吧!魏崔城实在受不了陶朱这张快嘴了,故意吓他。   谁知陶朱与众不同,他拿出一方手帕,捂住嘴巴,系在后脑勺上固定,呵呵笑道:“这样说话就喷不到纸人了。这纸人做的真好,我都想买几个带回……家里去玩。我要做纸人的师傅照着我的样子做一个,放在书房里坐着,手里拿一支笔,装着写字,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真是什么都管不着这张快嘴,就是要叽叽喳喳的说话!   护卫麦穗慎重其事的看着纸人,“我觉得行,多做几个,当做替身,你就安全了。”   陶朱头一次认同麦穗的话,“行,那就多做几个。你刚才说话对着纸人了,晚上纸人找你,你不害怕?”   麦穗的手按在剑柄上,“怕什么,斩了便是,不过是一堆竹骨纸皮。”   两人在门口叽叽哇哇,陆善柔早就进去了,她先围着铺面转了一圈,各种大小的纸人,纸马,纸房子,最大的房子她都可以站直了身体,直接走进去,纸房子里雕梁画栋,还有纸床、纸桌、纸做的文房四宝,还有纸花瓶。   纸花瓶里插着纸花数朵,是荷花。   “做得真好。”陆善柔感叹道:“我都想给自己买一个烧了,将来死后可以住进这样的好房子,死而无憾。”   魏崔城说道:“我也买一个——给我父母先烧一个。”总不能说烧了和你再做一回邻居吧。   看完了店铺,继续往里头走,穿过院落,到了一个大作坊。   看到墙壁上挂着各种制作纸扎的刀具,大大小小、奇形怪状,足有百来个。   “仵作在尸格上填写刺穿吴太监心脏的凶器大概长五寸,最宽的地方有两寸,刀尖是椭圆形。”陆善柔立刻兴奋起来了,把符合仵作描述的刀具全部从墙上摘下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陆善柔摘下十五把短刃,“这些都符合描述。”   陶朱这时候又又贴过来了,“我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喷白醋,找血迹,有血迹的就是凶器!厨房在那里?我去拿一瓶白醋。”   芳草院凶案,就是陶朱自告奋勇用喷壶喷白醋,他驾轻就熟。   陆善柔阻止陶朱去厨房,“这一招在这里不管用,纸扎铺的刀具,工人们一起用,做这种精细的活计,谁的手没受过伤?每一把刀都粘过血。”   魏崔城冷哼道:“你是在刻舟求剑。”   陶朱泄气了,“我刻舟求剑,你呢?你有什么法子?”   我也不知道。魏崔城不理他,看陆善柔掂量着十五把短刃。   “这把刀刃太脆太薄,捅进去会断,不是凶器。”弃之。   “这把太钝。”弃之。   “这把刀背过厚了。”弃之。   最后选了九把。陆善柔指着九把刀说道:“现在天光不好,我看不清,你们拿到外头去,用西洋放大镜仔细看刀柄和木头手柄的缝隙里,有无渗入新鲜的血液。”   一刀刺中心脏,血液涌出,应该会留下痕迹,手柄缝隙很难清理。   陶朱和麦穗有事干了,少年心性,对什么都好奇,十分配合陆善柔,拿着刀去了院子细看。   魏崔城跟着陆善柔继续往作坊里面走去。   这里堆着尚未完工的纸扎,一个个竹编的竹胎立在地上,有人形,马形,房子的雏形,有的编了一半,缺胳膊少腿,场面很是诡异。   陆善柔看着捆扎竹胎的绳索,拿起一根,用力拽了拽,很结实,她问魏崔城:“吴太太是被勒死的,我能拿你试一下吗?”   “可以啊。”魏崔城半跪在地,伸长了脖子,“来吧。”   看着魏崔城毫不设防的献出了自己,任凭“宰割”,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陆善柔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莫名生出了无限的怜爱之意,“不是勒你的脖子,那么残忍,你把胳膊露出来就行了。就是做个试验,还不到你献身的时候。”   听到“献身”二字,魏崔城的耳朵顿时红了,“哦,我……我还以为……”   魏崔城上次在芳草院摸睡莲缸的时候就撩起衣袖露胳膊,这回又露,熟练的很。   他的胳膊长,结实,上臂肌肉就像藏了两只老鼠,陆善柔把绳索套在他的胳膊上,按照仵作填写的尸格描述,在后面交合成八字,然后用力勒紧。   “啊!”魏崔城发出一声轻呼。   其实不疼,根本不用呼痛,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又觉得羞耻,胳膊被勒而已,用得着这样嘛!   陆善柔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觉得我像陶朱那样矫情?   魏崔城患得患失,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陆善柔的表情。   还好,她只是用力勒紧绳索,没有注意我丢脸的呼声。   由于两人靠的很近,魏崔城看见她嘴唇上下启合,好像在默念着什么。   陆善柔松开了绳索,又选了一根细一点的绳子——捆绑竹胎的绳子有好些种,陆善柔选了几种结实的,在魏崔城的胳膊上一根根的试,制造勒痕,找到和尸格里填写勒痕类似的绳索。   魏崔城问:“你在默念什么话?”   “就是数数。”陆善柔说道:“数到一百二十下就松手,应该和凶手勒住吴太太的时间差不多。”   一根根试完之后,陆善柔说道:“辛苦你了,把衣袖放下来吧,痕迹得等一会出现,尸格上写‘宽一分,深三分’,到时候对比一下就知道了。你……胳膊疼吗?”   “不疼。”魏崔城心道,不仅不疼,还有一种莫名的舒爽是怎么回事?   恨不得再勒一根!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心动啊   看到大伙的评论,给魏崔城取外号,什么老三,魏老三,魏小三,魏三,看来大伙对大灰狼吃掉小白兔的日子已经开始期待了哈。 第25章 登仙坊坐产召赘婿,拆鸳鸯善柔施手段   ◎勒痕在魏崔城的胳膊上,一颗心就像绳子一样被打了个死结,解也解不开。魏崔城走路像打飘,灵魂仿佛离地巍◎   勒痕在魏崔城的胳膊上,一颗心就像绳子一样被打了个死结,解也解不开。   魏崔城走路像打飘, 灵魂仿佛离地五尺, 和□□脱离了。   陆善柔从一堆竹胎胳膊腿里找到了冰鉴。   冰鉴是双层木箱,夹层塞着棉胎保温。   厨房里的北顶竹篮装着一些瓜果菜蔬。彩绘的泰山娃娃油漆还没脱落,是崭新的。   还有一把唢呐,是在账房里发现的, 就挂在墙上。   看完这些,陆善柔要魏崔城露出胳膊,看上头各种绳索制造的勒痕。   “就是这根, 和吴太太脖子上的痕迹最像。”陆善柔轻轻摸魏崔城的胳膊, 拿出涂了朱砂的那根绳子,“这就是凶器。”   魏崔城觉得胳膊一阵酥麻, 差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各种证据都和陆善柔推演的案情对的上,她直觉这家店肯定有问题。   牟斌也是这样认为的, 此刻,他正在亲自审问登仙坊的老板。   陆善柔坐在屏风后面听。   登仙坊的老板是个白胖的中年男人, 姓程, 起码有两百斤, 确实够“沉”, 能够看得出他以前瘦的时候十分英俊, 发面馒头般的脸,一双被肉挤小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   程老板猛地摇着头, 脸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就像一坨还没有切割的凉粉, “……冤枉啊大人,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老实人,登仙坊从永乐朝迁都的时候就在这里开业了,一代传一代,到我手里是第四代,我儿子会是第五代,怎会和什么灭门案搅合在一起。”   陆善柔翻看着程老板的卷宗,他是个赘婿,西北人氏,黄河闹水灾的时候逃难来到京城,路上全家死绝了,他十六岁就在登仙坊当学徒谋生。   十八岁时,登仙坊老板独生女坐产招夫,他就入赘程家,改了妻子的姓氏,全家都姓程,老丈人把一手纸扎的绝活都传程老板。   登仙坊原本是个小作坊,在程老板手上渐渐做大,除了京城盔甲厂的店铺、在通州、天津卫、临清,甚至宣府都有分店,每年上万两银子的流水,白纸浆糊变黄金。   中元节,正是纸扎店生意红火的时候,程娘子亲自坐镇店铺看店,程老板则带着五个伙计,赶着装满纸扎的车辆,早早去赶北顶的大集摆摊,到下午集市渐渐散去的时候回来。   牟斌问道:“最近三个月,你买过砒/霜吗?”   程老板说道:“买过,我家娘子前些日子去街前的药铺买了二两,就为了药老鼠,作坊每天都熬浆糊,老鼠闻着味就来了。我们的纸扎做的精致,猫比老鼠还能祸害纸扎,一爪子下去,纸扎就花了脸,不能卖了,没有猫,不靠药怎么行?”   牟斌问:“还剩多少?”   程老板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家的钱匣子、药匣子的钥匙、账本都是娘子管着,我就是个出力赚钱的。出去赶集赚的钱,也要一五一十交给娘子入账。不怕大人笑话,我每个月都向娘子领用月钱,出去吃饭应酬,花了多少钱,都要告诉娘子,要报账的。”   赘婿就是如此,当家做主的是女人。   牟斌拿出一只竹篮,“这是从那里得的?”   程老板说道:“北顶,我早就听说北顶的包子好吃,但忙着集市上的生意,那有时间抽身去买?等集市散了去北顶买包子,早就没了。这篮子包子是我从回来的一个香客手里高价转买的,花了一两银子呢。带回来给娘子孩子们吃,都说好吃。”   程老板和程娘子生了一对儿女。   牟斌又问:“库房里的冰鉴是怎么来的?”   程老板对答如流,说道:“我太胖了,怕热,家里反正有点钱嘛,就时不时买一些冰来解暑,赶集的时候买一块冰装在冰鉴里,热的受不了就凿点冰块泡在茶水里喝,最是解暑——这事我娘子也知道,向她报过账的。”   牟斌敲着桌面,“盔甲厂在南城,北顶在北城以北,南城那么多庙会集市,你为何舍近求远,穿越京城去北顶赶集?你那些纸糊的东西禁得起折腾?”   程老板说道:“我们登仙坊确实很少去北顶,就去过几次,做生意嘛,每个集市都会去转一转,北顶这几年香火鼎盛,信泰山娘娘的越来越多,那天的纸扎几乎都卖完了,我和娘子还商议着在北顶附近盘个铺面,开个分店。”   回答滴水不漏,程老板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   牟斌拿出一把唢呐,“这是你的?”   程老板点头,“是我的,我会吹唢呐,技多不压身嘛,在白事行当里混,有时候办丧事出殡缺人手,我还会去吹一吹,凑个数。”   牟斌说道:“你细细的吹个《大出殡》听听。”   程老板二话没说,拿起唢呐就吹起来了。   伴随着《大出殡》的哀乐声,陆善柔悄悄出去了,她脱下锦衣卫的衣服,换回了女装,亲自提审程娘子。   程娘子三十岁,正值而立之年,七年前生了龙凤胎之后,身子亏损,在家里休养补身子,身子就像吹气了似的膨胀起来,体重不亚于程老板。   乍一看,两人还挺有夫妻相。   陆善柔穿着紫色道袍、头发松松的绾了个圆髻,只用两把插梳固定,她坐在罗汉榻上,邀请程娘子与她对坐,“莫要慌张,和我聊聊天。你的一双儿女已经吃上晚饭了,不会饿着孩子们的,你和我聊完了,就回去给他们洗澡、哄他们睡觉。”   都是女人,程娘子明显放松了许多,她坐下将一盏茶一口喝干了,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我的店铺被突然查封?为何我相公吹起了《大出殡》?你是谁?”   陆善柔给程娘子续了茶水,将凤姐给她做的十全大补阿胶什锦片放在盘子上,往程娘子方向推了推,“程娘子受惊了,来,吃点东西补一补。”   胖的人容易饿,尤其是紧张的时候,程娘子拿起什锦膏药片吃起来。   陆善柔乘机介绍自己,“我姓陆,是个寡妇,你叫我陆宜人就可以了。北城澄清坊乾鱼胡同的陆青天听说吗?”   程娘子顿首道:“当然听说,大名鼎鼎的陆青人,京城无人不知,我还看过《陆公案》,看铺子没有客人的时候拿出来翻翻。陆宜人莫非是——”   陆善柔点头说道:“我就是陆家的小女儿。”   程娘子慌忙道:“陆宜人是来查案的?我……我们程家的登仙坊都传到第四代了,从来没有做过作奸犯科的事情啊,冤枉!”   “不要急嘛。”陆善柔拍了拍程娘子的小胖手,“你们这条街的铺房都跟我们交代过了,登仙坊名声很好,荒年施粥,穷人家没钱办丧事,你们捐过纸扎、薄皮棺材,这都是善举。”   程娘子忙道:“就是就是,要饭的上门,我从来不赶,没让人空着手走过。”   陆善柔说道:“我没有怀疑你,只是……你的相公是外乡人吧,跟我说一说你们两人的事。”   程娘子说道:“他是逃荒来京城的,在我家当学徒,我是独生女,家父想将登仙坊继续传下去,就要我坐产招夫,他……那时候长的俊,又勤快,也有天分,对我也……很好,我就招了他当赘婿。”   “后来,我们夫妻齐心协力,把登仙坊生意做大了,一直和和美美的到现在。”   陆善柔问:“你们夏天经常买冰吃?”   “嗯。”程娘子说道:“我和他都体丰怯热,买冰是经常的事,只不过都是放在库房里偷偷吃,不敢当着孩子们的面——孩子们看见会嘴馋,他们脾胃又弱,不敢给他们吃,哭着喊着又要哄他们,很麻烦的。”   陆善柔问:“中元节去北顶那么远的地方赶集,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我呀。”程娘子说道:“我听他说北顶的包子多么好吃,孩子们也听见了,都吵着要吃,我就说你干脆去北顶赶集,把包子捎带回家。”   陆善柔问:“上了多少货?什么车拉走的?”   程娘子说道:“三大车,大叫驴拉的车,我们的货轻,因北顶太远,怕颠坏了,大纸扎没有,全是小件,但北顶人多,生意好,回来的时候基本都卖完了,就剩几个破了卖相的,扔回作坊修去了。”   陆善柔问:“车上带了冰鉴?”   程娘子说道:“是的,一大块冰,五个伙计们也吃了,赶集很辛苦,怎能吃独食?”   陆善柔说道:“我看了他们的户籍黄册,这五个伙计都是外乡人,基本都是七年前来登仙坊的。”   程娘子说道:“是,那年我生了龙凤胎,身子不好,除了管账,店铺都交给他打理,也是那年突然转了财运,生意蒸蒸日上,开了几家分店,新招了不少伙计工匠。”   陆善柔问道:“这个月初一你买了砒/霜,这种东西搁在那里?”   程娘子说道:“这种要命的东西可不敢放在铺子里,万一出事,我们可担不起责任。我们床底下有块砖是松的,里头藏着一个盒子,家里的房契地契和砒/霜放在一起,钥匙都放在我这里。”   程娘子拿出腰间的钥匙串,“我连睡觉都放在枕头底下,谁也偷不着。”   陆善柔说道:“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陆宜人跟我来。”程娘子把陆善柔带到卧室,趴在架子床下挖砖,摸出一个铁匣子,掏出钥匙,开了锁,拿出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将砒/霜裹的严严实实。   程娘子说道:“我买了二两,用了二钱。还剩下一两八钱。”   程娘子取了秤,当场称给陆善柔看,“瞧,不多不少,正好。”   重量一点没少,但是……陆善柔伸手说道:“可否让我打开看看?”   程娘子说道:“可以,不过我要一直看着,这东西可不能离着我的眼睛。”   “那是自然。”陆善柔打开油纸包,轻轻的嗅着。   程娘子说道:“砒/霜无色无味,陆宜人能闻出什么来?加热之后才有一股苦杏仁味,我把这东西搅拌到浆糊里当诱饵的时候,都是把浆糊放凉了才拌进去,否则老鼠闻着怪味,就不中招了,这东西精着呢。”   陆善柔继续闻着,抽了抽鼻头,还靠近程娘子的脸闻了闻,“能够让我看一看你的妆奁吗?”   程娘子走到卧室梳妆台旁边,打开了妆奁,“请陆宜人过目。”   陆善柔取出擦脸的粉盒,用手掌在上方轻轻扇风,闻着粉香,“是栀子花香。”   又拿起油纸包闻了闻,“虽然很淡,但是也有一股栀子花香的气味,程娘子闻一闻。”   程娘子顿时脸色大变,跌坐在凳子上。   陆善柔乘其不备,借着衣袖的掩饰,用指甲从粉盒里挖了一点粉,弹进了油纸包,加进砒/霜里,都是白色,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然后,将油纸包放在程娘子鼻尖,“闻一闻。”   程娘子嗅了嗅,脸色顿时比砒/霜还白,“有栀子花香,有人掺把我的脂粉掺进去了。”   “那是谁干的呢?”陆善柔循循善诱,说道:“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是你和孩子,以及这间快百年的老店,我以我父亲陆青天的名声发誓,一定会给你保住的。”   作者有话说:   善柔,人如其名啊。 第26章 验伤口三刺二师兄,纸房子暗藏赘婿心   ◎除了最亲密的枕边人,谁能做到?看着程娘子面如死灰的样子,陆善柔端了一叠果子和一壶茶放在她身边,……◎   除了最亲密的枕边人,谁能做到?   看着程娘子面如死灰的样子,陆善柔端了一叠果子和一壶茶放在她身边, 什么都没有说, 静静的等她平静下来。   程娘子毕竟是坐产招夫的掌家娘子,除了生育那一年因身体的原因短暂退隐登仙坊的经营,其余的时候都在当家做主。   所以,慌乱震惊的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开始吃东西,大口大口的吃,努力让自己镇定。   陆善柔没有再问她什么, 静静的等待。   其实刚才她闻砒/霜, 什么都没闻出来,正如程娘子所言, □□无色无味,那么下毒的人肯定也知道, 在盗走部分砒/霜之后,肯定往里头添一些和砒/霜相似的无色无味白色粉末混杂在一起, 鱼目混珠, 根本看不出来。   纸人、纸马、纸房子都需要用到大量的颜色, 单是白色就有蛤粉、铅粉, 这些都没有明显的气味, 盗毒的人随便用一种添上即可,何必节外生枝, 用程娘子擦脸的香粉?   陆善柔用香粉“作弊”, 撬开程娘子的嘴, 赌的是她对人性的了解。   因为想要一直瞒过枕边人, 一瞒就是十年,是很难的。   尤其是像程娘子这么精明能干的人,不可能对枕边人的异样,一点察觉都没有。   在她修养身体时突然崛起的生意、召进来一群不知底细的外乡人。   可现实的婚姻就是这样,只要不触及底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就过去了。   何况,他们夫妻的日子看起来越过越好,程老板是个合格的赘婿,会赚钱,从小本经营到了万两白银的大生意。   还对家庭体贴、对老婆俯首帖耳、连一双儿女都能打酱油了,容许对方有一些秘密,装聋作哑算了。   以及,程老板“胖若两人”的相貌,程娘子都说丈夫刚来的时候很英俊,程娘子胖是因为生育导致,程老板胖到毁容的地步,怕是不想原来的相貌被人认出来。   程娘子吃东西的时候,魏崔城在窗外使了个眼色。   陆善柔出去了,跟着魏崔城来到库房,原来是陶朱和麦穗找到了一把手柄木把手缝隙渗透进血液的短刀。   “就是这把,其余四把都没有。”陶朱在陆善柔面前邀功,把放大镜递给她,“你看,缝隙的血液好像还很新鲜。”   陆善柔细看了,说道:“很好——去买半只猪,要带皮的。”   “我知道要做什么了!”魏崔城双目满是华彩,“梧桐居士在《再续陆公案》的第九回 ‘小寡妇上坟遭杀劫,捅肥猪揪出盗墓贼’写过这个!辨伤识凶手!”   再没有什么能比书中案在现实重现更有趣的事情。   陆善柔表示赞赏,“魏千户说的对,想必下一步你知道该怎么布置吧,我就交给你了。”   被夸赞,被信任,被寄予托付,魏崔城对陆善柔的好感高到从泰山变成了喜马拉雅,“你放心吧,我来。”   陶朱和麦穗兴冲冲去对面肉铺,几乎把肉铺包圆了,像两个小喽啰似的,合力扛着半扇猪回来。   魏崔城命两人将半扇猪吊起来,“高一点,再高一点,好了。”   这里到处都是各种尺子,魏崔城测量着猪脚离地的距离,“根据尸格上填写吴太监的身高,就是这个样子。”   魏崔城用做纸扎的红颜料,在猪皮上划了一道线,“这大概就是心脏的位置,一刀毙命,正中心脏。陆佥事,我这样做的对不对?”   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但就是还想被她赞美一次嘛。   “很好。”陆善柔说道。   魏崔城高兴极了。   噗!陆善柔拿着短刃,猛地朝着红颜料的位置捅去!   啊!魏崔城、陶朱、麦穗同时发出一声轻呼,好像自己被捅了一刀。   尤其是魏崔城,叫的声音最大。   陆善柔拔出短刃,“来,你们每人都捅一刀,伤口不要重叠,捅在魏千户画的这条线上就行了。”   “我来!我来!让我来!”陶朱毫不意外的第二个跑过去,拿起短刃捅猪。   麦穗摇摇头,“我就算了,我不会轻易出刀,出刀就要见血。”剑客的手,都不屑给太子递草纸,怎么能杀猪呢?   “我来。”魏崔城接过短刃,捅向红线。   这下猪身上有了三道捅伤。   “身高不一样,捅出来的伤口也不一样。吴太监身形干瘪,身高和我差不多,所以我和陶朱刺进去的伤口位置几乎平行的。”   “但是吴太监直入心脏那一刀,刀口是从上往下倾斜,斜刺着入了心脏。”陆善柔拿着尸格上仵作描绘的尸首伤口剖面图来对比猪上的伤。   “这说明凶手的身高要比吴太监高不少,捅出来的伤口和魏千户很像,你们注意没有,程老板和魏千户身高是差不多的。”   陶朱摇头,“我不觉得啊,我觉得魏千户至少比程老板高出半个头。”   “因为程老板太胖了,胖了显得矮。”麦穗说道:“我射箭也很厉害,目测很准,他们确实差不多高。”   另一边,牟斌要程老板把《大出殡》吹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在等陆善柔的消息。   以牟斌多年的直觉,他也觉得程老板有问题,但此人毫无破绽,像个滑不溜丢的肥泥鳅,明明觉得有问题,就是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能等陆善柔这边有所突破。   陆善柔把牟斌叫了出去,把方才在院子里捅猪的短刃给了他,还解释她用半扇猪做的捅伤推演,“……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凶器,你审他的时候,就把短刃放在手里把玩,先攻心,看他能撑多久。”   牟斌接过短刃,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问道:“他老婆程娘子那边……”   “火候应该快到了。”陆善柔说道:“不过,咱们事先约好,程娘子和一双儿女,还有登仙坊的本钱,牟大人要答应我一定要保住。”   牟斌说道:“我名声你是知道的,大搞冤狱,胡乱牵扯这种事情我自到任以来,可曾做过一件?”   那倒没有,牟斌以慈悲闻名,是最不像锦衣卫指挥使的锦衣卫指挥使。   陆善柔说道:“那就请牟大人静候佳音吧。”   陆善柔去了卧室,程娘子已经把一盘果子点心全都吃完了,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苍白,问道:“陆宜人想要我做什么?”   陆善柔反问:“你其实怀疑过你相公的来历吧?”   程娘子沉默片刻,说道:“我生子休养那年,他在外面独当一面,一口气开了好几家分店,北到宣府,南到临清,生意铺开的那么顺利,连本钱都是他救了某个落水的富商,富商不要利息借给他的,那时候我是有过怀疑的。”   “但,那时候我身子亏损,双胞胎又不好带,经常生病,请了两个奶娘都觉得累,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一年后我恢复了精神,重掌大权,他一点都不留恋,痛痛快快的全部交给我,没有藏私,我发现家业比以前大了数倍,就……就不深究了,唉,说到底,还是钱迷了眼睛。”   “至于相公召到作坊里的外乡人,我是有些微词的,觉得他们眼神有些凶,但是相公说他们都是逃难来此,和他当年差不多,心生怜悯,求我留下。我看他们干活还算勤快,就留下来了。”   陆善柔又问:“你怀疑他是什么身份?”   程娘子低头说道:“富贵人家的逃奴?出身贱籍的人家?或者是伶人?甚至是秦楼楚馆的小倌人?他那个时候长的很俊,说话谈吐也不一般,可讨人喜欢了,否则我也不会召他入赘我们程家。”   “原本我想着已经是夫妻了,又有了一双儿女,家大业大,管他过去是什么身份,就是被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我也认了,但是他万万不该——”   程娘子猛地抬起来头,“不该把我的香粉混在砒/霜里偷梁换柱!他若做下杀人越货的恶事,我绝不留情!势必要大义灭亲!陆宜人快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火候已到。陆善柔说道:“北顶附近,发生了灭门案,一家九口,老头被捅死了,老太太被勒死,儿孙七人全部被砒/霜毒死,最小的只有十四岁,最后一家人被抛尸湖中。”   “他干的?”程娘子声音颤抖。   “团伙作案。”陆善柔说道:“没有事情能够一直瞒着枕边人,伪装的再好,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我们女人在这方面最敏感,只是有时满足现实,笼罩在温情脉脉的谎言里,有时候会不知觉的想逃避,我……我很理解你。他有没有什么时候让你觉得很陌生?害怕?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平时的他不一样?”   程娘子想了想,说道:“有,就是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店铺那间纸房子的时候。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花了大半年时间做出来的,只摆在店里展示,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有一回,我叫他吃饭,他正在出神,没有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反手就捏住了我的脖子,那一刻的目光像是要吃人,我永远都忘不了,平时那么温顺的老好人,变得我不认识了。”   陆善柔说道:“带我去纸房子。”   登仙坊店铺纸房子,程老板的得意之作,制作之精良,方才陆善柔他们看了都想给自己或者家人烧一个,原来是不卖的孤品。   “他一般坐在这张马扎上。对着窗户坐。”程娘子搬来一个马扎子,放在纸房子窗户的正下方——这个窗户也是可以推开的。   魏崔城的身高和程老板差不多,陆善柔要他坐在马扎子上。   魏崔城乖巧坐下。   程娘子说道:“他是微微抬头,朝上看的。”   魏崔城抬头。   陆善柔问:“你看到了什么?”   魏崔城说道:“窗口,窗台,屋檐,嗯,屋檐下方有个黑东西,哦,是个鸟窝。”   陆善柔从窗户探身往外看去,“是个燕子窝。”   这是个足可以以假乱真的燕子窝,就在屋檐下,依然是用竹胎做底,用在纸上用工笔一笔笔勾勒出树枝交错的鸟窝。   鸟窝里有一对纸燕,纸燕下面还有两颗鸟蛋!   当然,也是纸糊的鸟蛋,涂成蛋青色。   陆善柔把整个燕子窝都取下来,拆开了,一个个的看,燕子窝和纸燕都没什么异样,但是有一个鸟蛋明显过于沉重,不像是竹胎。   陆善柔把鸟蛋拆开了,里头居然有一枚铜钱那么大的金币!   这是一枚铸造的金币,上面有一圈字,但明显是西域那边的文字,陆善柔和魏崔城都看不懂。   “我知道,我认识!”陶朱举手叫道:“这是阿拉伯文字,我学过的。”   “你确定?”陆善柔问。   陶朱说道:“我确定,我大概通晓十来种文字,阿拉伯文字我懂。”   陆善柔把金币给他,“你念一念,上面写着什么?”   陶朱叽里咕噜哇唧唧哇巴拉巴拉的用阿拉伯语念了一遍。   你要不是太子,我一天能够打你十顿!陆善柔被气得又暴露了本性,吼道:“我要你翻译翻译!”   魏崔城附和道:“鬼才听得懂。”   麦穗也白了一眼:“鬼都听不懂。”   “你早说嘛!你不早说我怎么知道,真是的。”陶朱委委屈屈的用汉语念道:“‘金币于六一八年制于伽兹那。汗中之汗、最伟大、最公正成吉思汗’”(注:金币的铭文出自上海博物馆之钱币馆的藏品)   作者有话说:   这枚金币藏于上海博物馆,有兴趣的读者们可以去看看。所以大家明白为啥在早晚六点十八分更新吧,哈哈哈哈。“金币于六一八年制于伽兹那”,是为了纪念成吉思汗西征,将西域强国花剌子模灭国。金币象征着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曾经的荣耀。   今天已经开奖了,收到站短的读者亲赶紧去填写地址啊,一周后通道就关闭了好像。   没中奖的还有机会,还有三盒,每月抽一次哈。 第27章 旧金币暴露真身份,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金币上的铭文暴露了一切。   众人齐齐说道:“他是鞑靼小王子派来的奸细!”   元朝是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建立的,元朝覆灭,大明建国, 返回草原的黄金家族几经分裂、合并、重建, 目前黄金家族的继承人是鞑靼部落大汗巴彦蒙克。   因巴彦蒙克四岁的时候就继承了汗位,年纪小,所以大明把他叫做小王子。那时候老汗王死了,且没有子嗣, 按照草原继婚制的规矩,谁娶了老汉王的遗孀满都海,谁就是新的大汗。   三十岁的寡妇满都海选择了只有四岁的巴彦蒙克, 因为他的黄金家族血统最纯正。满都海嫁给了小丈夫巴彦蒙克, 扶他当新汗王,大明称之为小王子。   现在, 小王子已经长大了,统一了部落, 是大明边关的心腹大患,但是按照习惯, 大明依然叫他小王子。   牟斌闻讯赶来, 拿起金币细看, “难怪郑旺妖言案传播的这么的快!原来是敌国细作在背后推波助澜!我看那个郑旺也是被敌国细作抓走藏起来了, 就是为了让谣言越演越烈!”   “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何是抛尸, 不是埋尸了。”陆善柔双掌一合,“因为他们就是故意想让人发现湖中浮尸, 吴太监是仁和长公主府的大总管, 和郑旺谣言案有关, 他们一家人的死, 就像是被朝廷灭口捂嘴,就越发证明了谣言是对的。”   牟斌点头道:“只是他们没料到尸体还没浮起来,就被陆宜人撒网提前发现了,报给锦衣卫知道,封锁了北顶。要是晚了一天,被路人发现,惊慌失措,定会传的满城风雨,谣言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最后的疑问终于解开了,陆善柔长舒一口气,说道:“吴太监灭门案我破了,按照承诺,牟大人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程娘子和一双儿女的安全,还有登仙坊的本钱。”   其实私底下牟斌答应过,但是陆善柔非要在众人面前再强调一次,以免食言,伤了无辜的程娘子——她其实也是受害者。   “决不食言。”牟斌举天发誓,说道:“这个案子你两天就破了,我不会亏待你的,等此事结束,我会为你论功请赏。”   芳草院杀人案十二个时辰,一天破案。北顶吴太监灭门案,两天破案。   真是个破案的奇才!陆青人后继有人啊!   “不用。”陆善柔说道:“我孀居在此,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必提我,都是大家的功劳,没有你们协助,我单打独斗是破不了这个案子的,诸位,告辞。”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魏崔城忙道,“天黑了,最近路上怕是不太平,我送你回去——北顶还是乾鱼胡同?”   “回北顶吧。”陆善柔心想,现在敌国奸细的老巢被端了,接下来就是审问奸细,将各大巢穴连根拔起,寻找失踪的郑旺,城里的局面一定更加复杂,北顶还能清净一点。   陆善柔一个人当然可以回去,但是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魏崔城单独相处的机会。   试问一只大灰狼怎么会放过和小白兔同笼的良机呢?就是不吃,闻闻味也香啊!   魏崔城去送陆善柔,陶朱追了过来,“陆宜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善柔头也不回的走了,“不可以。”用头发丝都能想到你会说什么,我才不想被卷进去呢!   陶朱是个狗皮膏药,非要贴过来。   魏崔城拦住去路,“现在锦衣卫要乘胜追击,捣毁鞑靼奸细的巢穴,正是用人之际,你要留下来帮忙。”   陶朱不服气,“你也是锦衣卫的人,你怎么不留下来。”   魏崔城说道:“我是喂大象的啊,关我屁事。”   说完,就打了个嘘哨,他的马听命跑过来,魏崔城飞身上马,追着陆善柔而去。   陶朱赶到门口,看着两匹马消失在夜色里,目光落寞。   你们都走了,我的事还没了。   陶朱耷拉着脑袋,回去听审,却看见麦穗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炭灰,在烤陆善柔用来推演凶器和凶手的半扇猪。   陶朱快步走过去,迁怒于人,大声指责,“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吃得下去啊!”   “饿了就要吃饭,你管得着吗。”麦穗给了他一记眼刀。   老子回宫就把你换了!陶朱心里这般想,却闻到烤肉的味道,有些走不动道,挨着他坐下,说道:“多撒孜然。”   牟斌拿着金币回去,摆在了短刃旁边。   程老板看到金币,脸上和气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我娘子她——”   牟斌冷冷道:“你欺骗我们的大明良家女子,以赘婿之名洗清了身份,成了鞑靼黄金家族安插在大明的细作。四处散播谣言,制造混乱,以图动摇我大明的国本。这笔账,我要和你慢慢算。”   看到金币,程老板知道大势已去。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暴露了。   安逸幸福的生活,有时候让他害怕,害怕忘记自己来到大明的目的是什么,他把金币藏在燕子窝的鸟蛋里,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使命。   闲来无事时,他会在坐在纸房子的窗户下,仰望故国,不要贪念现在的安逸。   没有料到锦衣卫会如此神速的破案、甚至没有料到锦衣卫会查到这里。   最意外的还是娘子……她怎么这么快就……我这些年对她还不够好吗?   想这些已是无用,程老板说道:“有什么手段就使过来,我自幼效力黄金家族,是绝对不会背叛大汗的。”   牟斌磨蹭着金币,“这是纪念成吉思汗西征的金币,你的身份不低啊,你这么为小王子拼命,连老婆孩子都放弃了,小王子知道你的牺牲吗?”   “什么老婆孩子?”程老板呵呵冷笑道:“他们不过是我身份的幌子罢了,我怎么会对一个幌子有感情呢?你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你看我皱不皱眉头!”   看程老板如此凉薄,无情无义,牟斌冷冷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他们是我大明的人,你一个赘婿而已,程娘子坐产招夫,见你长的不错,借你的种生两个孩子,孩子是程娘子生的,跟着程娘子姓,他们都是大明人,程娘子深明大义,去父留子,你一个赘婿算个屁!”   程老板哈哈大笑,“没错,我就是一个屁,一个屁也能把你们的皇帝搅得心神不灵、把太子的出生叫嚷得天下皆知!你们还没找到郑旺这个糊涂虫吧,也是被一个屁藏起来了。”   看到程老板气焰嚣张,牟斌出去了,对手下说:“先灭灭他的火——那四个招了没有?”   “还没。”手下支支吾吾说道:“锦衣卫许久没有干这种活计了,兄弟们的手法都生的很,不晓得分寸,万一在招供之前死了,怕找不到郑旺。”   郑旺妖言案,所有相关人等全部逮捕归案,唯有主犯一直失踪。如今看来,就是被敌国奸细藏起来了。   牟斌仁慈,轻易不动酷刑,觉得屈打成招违背他做官的本意,会冤枉好人。但如今面对外族奸细,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牟斌说道:“你们不行,就把成化朝里锦衣卫那些老人们找来,他们熟。”   “是。”手下说道。   牟斌吩咐道:“程老板有金币,又是第一个潜伏到登仙坊的奸细,地位不低,他知道的最多,缓着点,对他不能下死手。其余四个,不用那么客气。还有临清,宣府,通州等地的登仙坊分店,全部查封,所有人全部起底审问。”   “是。”手下领命而去。   嘶吼声,呼痛声,此起彼伏。   牟斌命人将程娘子和两个孩子秘密送到一个行宫里藏起来,没听见这些糟心的动静。   登仙坊成了刑场,当晚就有一个奸细受不住刑,死了,真正“登仙”去了。   剩下三个,在成化朝老锦衣卫们的手段下,都在天亮的时候招了,杀人过程和陆善柔推演的差不多,先用冰碗下毒,然后拉起帷帐假装成高价奢侈厕所,等吴家人捂着肚子呼痛时,跑去拉客,把吴家人引诱到“厕所”里动手。   最后,把尸体装进车里,上面堆起纸扎掩盖,然后抛尸湖中。   在抛尸的时候,为了防止路人靠近,程老板吹起《大出殡》,除了哀乐声,还在车附近都竖起纸人纸马,一看就是出殡的,路人怕触霉头,都自动远离他们。   还有那一篮子北顶的包子,程老板是顺手捡了吴太监一家人的,拿回去哄妻儿交差。   牟斌越发佩服陆善柔。   但是,这些招供的人都说他们只听程老板的安排,程老板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其他的一无所知。   现在,要搞清楚是谁背后指使程老板。   但程老板肉多,却是个硬骨头,老锦衣卫门施展各种手段,拷问一整夜,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牟斌听着手下的汇报,把玩着金币,“有金币的奸细,果然不一般。先停一停,给他灌参汤,把命吊一吊,他还不能死。”   陶朱听了,拔腿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牟斌问。   陶朱说道:“我去北顶……吃包子,他们家包子好吃。”   牟斌满怀期待,“不干点别的?”比如把陆善柔再请过来。   陶朱说道:“再去找魏千户。”   啊?牟斌突然意识到,干儿子彻夜未归啊!他昨晚送陆善柔回北顶就没有回来过!   他干嘛去了?大晚上的……不会是和俏寡妇……这家伙,不会失身了吧!   作者有话说:   包子,就是北顶最著名的文创商品   大家早上好呀,留个评再走呗 第28章 逛街市白兔遇情敌,大灰狼妙激小白兔   ◎弹指一刹那,牟斌脑子里至少有了十种魏崔城失身的场面。这孩子,都二十八了,还不让人省心,陆善柔这……◎   弹指一刹那,牟斌脑子里至少有了十种魏崔城失身的场面。   这孩子,都二十八了, 还不让人省心, 陆善柔这么复杂的人是你能招惹的么?   被人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牟斌此刻的心情,就像得知了亲手养大的掌上明珠被花花公子蒙骗私奔,还大了肚子。   牟斌心急如焚,但是此刻他实在走不开, 只好说道:“有他的消息,就回来告诉我。不,是你告诉他, 我找他有事, 要他立刻过来。”   事到如今,只能寄望于陆善柔能口下留情, 不要这么快吃了我的干儿子。   陶朱应下,拍马往北顶, 麦穗也紧随其后,昨晚和陶朱烤了半头猪, 锦衣卫的人都围过来“尝一口”、“就尝一口”、“只尝一口”。   一人一口, 人多肉少, 麦穗也只有十三四岁,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晚上没吃饱,早上都饿醒了, 一听到北顶包子, 嘴巴都湿润了, 满脑子都是包子。   牟斌看着陶朱麦穗两骑绝尘, 感叹年轻就是好啊,只要吃顿好的,什么烦恼都可以先丢开,而他呢,家事国事天下事搅合在一起,脑子都是麻的。   当了十几年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一年最难,可是偏偏又步入衰老。   牟斌深刻体会到了杜甫那句“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只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估计各位看官对牟斌这种老男人的悲哀不甚有兴趣,看官们最想知道的,应该是魏崔城为何彻夜未归吧?   此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请容我慢慢道来。   上回书说到,两人离开盔甲厂登仙坊,赶往北顶,途径的东四牌楼南街、东四牌楼北街皆是商铺林立、热闹非凡的大街。   陆善柔自打回到京城,还没有逛过街,今晚大案已破,心情大好,身边有又一个可以帮忙拿东西的人,正好逛街!   大街应有尽有,陆善柔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什么都想买。   路过袜店,陆善柔看中了松江三梭布做的暑袜,柔软贴肤,大手一挥,“来一百双包起来。”   这是送给北顶大小仙姑们的礼物,每人两双,总不能真的白吃白喝。其实免费的东西往往最贵,她曾经在北顶修行,算辈分,除了师姐文虚仙姑,其他都是她的师妹,出手不能寒碜啊。   路过首饰铺,看中一对淡金色的珍珠耳坠。   陆善柔对着镜子戴上,左看右看,很是满意,一问价格,摘下不要了,说再看看。   出了店铺,魏崔城问:“为何不要了?戴着挺好看,二两银子并不算贵。”京城有钱人家用珍珠做珍珠衫,一对耳坠而已,陆善柔应该买得起。   陆善柔说道:“一对珍珠坠子要价二两,不值这个钱。淡金色的珍珠现在好看,放几年颜色就不润泽,成了死鱼眼,算了算了。”   魏崔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两人在街边吃馄饨的时候,魏崔城找了借口失陪一会,然后狂奔回首饰铺,把珍珠耳坠买下来,贴身藏在身上了。   陆善柔慢慢吃着馄饨,看破不说破,假装不知道魏崔城要去做什么——还以为他是块木头呢!其实不是,只要给他机会,他还是挺会的嘛。   小白兔越来越可口了。   陆善柔用勺子舀了一颗馄饨,一口吃下去,舒坦啊!   两人去了书坊,魏崔城买了三卷全新的《陆公案》,一共十本书。   陆善柔好奇,“你家里已经有了一套,为何又要买?”   魏崔城要店主把书用油纸捆扎严实,说道:“我那一套都旧了,还经常边看边吃东西,滴了油渍等污渍,这套用来收藏的,嗯,如果不麻烦,能不能请梧桐居士在每一本的扉页上签个名字、盖一个印章?”   “当然可以。”陆善柔笑道:“今晚就可以全部签上,但是印章要等我回家,我那个私章还藏在熨斗的木炭里头,不晓得烧坏了没有。若坏了,就得再刻一个——前头好像有个刻章的铺子。”   魏崔城说道:“那晚我就发现了熨斗里的乾坤,已经将梧桐居士的印章取回,就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刻章的钱可以省了。”   两人隔着高高堆起来的十本书,相视一笑。   因是从事这一行当的,陆善柔在书坊各类话本小说里逛的最久,最后选了一本作者是“寒江独钓”的市井公案小说,叫做《诸公案之第九卷 》,也就是不专门写某一个破案官员,把最近大明各地官员破获的奇案大案汇聚在一起,每一回的主人公都不一样,所以叫做《诸公案》。   《诸公案》能够写到第九卷 ,可见这本书销售长久不衰,作者寒江独钓的笔力不错。 第九卷 一套三本,陆善柔都买下来了,还给魏崔城出了一道题,“《陆公案》和《诸公案》那个好看?”   面对送分题,魏崔城居然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魏崔城说道:“我觉得都好看,各有千秋,不过《诸公案》我买到第五卷 时就不再买了,因为寒江独钓太喜欢在话本小说里写诗填词了,有一个章回,就一个案子,连开场诗一起,他写了八首诗,六首词,我实在接受不了,我是来看查案的,又不是来读诗的。”   “我就是个大俗人,喜欢看浅显易懂的白话,不要有太多的景物描写,外貌也不需要写详细,知道面目特征就行了。一目十行,有四行都是诗,我看着头都大了,案子写的再好,也扫兴。”   魏崔城就是市井老百姓的普遍品味,要通俗,要让老百姓觉得花了钱买书值得,里头内容都是他们想看的。   陆善柔笑道:“寒江独钓是个举人,屡次春闱不中,又不甘心去吏部排队选官,日子过的有些落魄。他性格孤高,喜欢写诗词,但不想去给人当清客幕僚。他屡次想把自己的诗词结集出版,但是没有书商愿意接一个落第举人的稿子,卖不出去要亏钱嘛,那个商人愿意做赔钱的买卖?”   “所以,他就把诗词集打散了,瞅着合适的时机塞进话本小说里,故,《诸公案》的诗词部分越来越多。”   魏崔城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原来你认识寒江独钓啊,这个……我刚才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挺伤人的,其实除了诗词太多,他的《诸公案》没毛病。”   “嗯。”陆善柔点点头,“当然认识,我写公案小说还得过他的指点,要不也不会这么快的上手。”   魏崔城听了,顿生警惕,“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陆善柔淡定自若的说道:“他进京赶考时,住在一家客栈,有人偷了隔壁举子的钱财,见他家贫,还把一件物事塞进他的被窝,想找个冤大头顶罪。后来告到我父亲那里,我父亲一个晚上就把贼和贼赃都找到了,洗清了他的冤屈。”   “后来,他春闱落榜,就到我父亲那里当书吏糊口,专写卷宗,再后来……我父亲没了,他饭碗丢了,一边写《诸公案》话本小说度日,一边温书备考,明年又是春闱,希望他能够进士及第。”   魏崔城觉得这个寒江独钓的经历似曾相识,说道:“《陆公案》第十一回 ,《穷举人赶考被栽赃,陆青天夜半拿贼脏》难道讲的就是寒江独钓的经历?”   “是啊。”陆善柔说道:“就是他,当然,话本小说里隐去真名,除了我父亲,用的都是化名。”   “是他啊,书中他是个很年轻的举子。”魏崔城顿时觉得刚才吃的馄饨都变成一碗醋,不禁问道:“寒江独钓娶妻了没有?”   陆善柔说道:“还没呢,他眼光高,发誓进士及第后娶名门闺秀为妻……”   魏崔城脑子嗡嗡的,之后陆善柔买了什么都没留意。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个清秀孤高的青年举人,俯身指点陆善柔写话本小说的情景。   他们早就认识,陆青天是寒江独钓的恩人,陆善柔的话本小说青于蓝而胜于蓝,《陆公案》超越了《诸公案》。   魏崔城顿时觉得危机四伏!   陆善柔假装没有留意魏崔城渐渐沉下去的脸色,这是她的激将计,她不能总能和小白兔一直暧昧下去。   要制造危机感,让小白兔觉得有除了他之外的竞争者,由此引诱着小白兔一步步主动献身,心甘情愿的被她这个大灰狼吃掉。   魏崔城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到了北顶,陆善柔正要牵着挂着大包小包的坐骑进去的时候,魏崔城鼓起勇气,叫住了她,“陆宜人留步。”   “这个……”魏崔城从胸膛里掏出早就捂热了的手帕,帕子里包着一对珍珠耳坠,“请收下。”   本来是魏崔城脑子一热买下来的,买下来后他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送给陆善柔,但是此刻,他觉得再犹豫下去,怕是没有机会送了。   陆善柔接过手帕,假装惊讶,“这不是我看中的那对耳坠吗?你买下来了!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你拿回去退了吧。”   她已经看见小白兔自己砍柴升火,还主动跳到热锅里躺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上好啊,吃了没?吃的啥?善柔吃的是兔兔,兔兔这么可爱……   下面开始有奖问题环节,第一个在本章评论区回答正确的读者送1000点大红包。本书前28回里,梧桐居士所写的三卷《陆公案》至少出现过四个章回,比如本章就有《穷举人赶考被栽赃,陆青天夜半拿贼脏》,其余三回分别是?   这个难度很大,因为我也记不清了,需要往前翻找…… 第29章 赠耳坠魏崔城入瓮,遭巨变佳人变纸人   魏崔城脑子又出现一个清高孤傲的年轻举人俯身指点陆善柔写话本的场面,那肯去退珍珠耳坠?   连忙说道:“怎么能说无功不受禄呢?你为我干爹分忧,就是为我分忧, 这是你应该得的, 望你收下。”   “哦。”陆善柔问:“这是你干爹的心意呢,还是你的心意?”   “我的。”魏崔城心想我干爹还想查你的底细呢,幸亏他现在没工夫找你麻烦。   陆善柔说道:“多谢,那我收下了。还有, 你把十本《陆公案》交给我,我今晚就给你签完,等回乾鱼胡同再盖章。”   魏崔城抱着十本书, 跟在陆善柔身后, 一起进入北顶,放在了她的袇房书桌上, 方告辞而去。   魏崔城出了袇房,“恰好”遇到了文虚仙姑。   文虚仙姑早就把他当成第三任妹夫了, 热情的打招呼,还说道:“现在天色已晚, 城门都关了, 无法进城, 魏千户要去那里歇息?”   魏崔城说道:“我就去湖畔的田庄里凑合一夜。”   文虚仙姑说道:“湖畔那边蚊子多, 夜里骑马打着灯笼, 蚊子虫子成群结队往你身上扑,太难受了。北顶旁边有一家似家客栈, 租的是我北顶的房子, 你拿着我的名帖过去, 他们会给你安排洁净清幽的房间。你睡好了, 明早来北顶一起吃早饭。”   仙姑之意不在酒,在师妹的第三个丈夫。   魏崔城心想,这样也好,离陆善柔近,明天又能见到她,于是谢过了文虚仙姑,拿着她的帖子去投了店。   店主看到文虚仙姑的名帖,当即热情把他引到了后院的一排院落深处的房间,房前种着一排竹子,桌椅板凳一丝灰尘也无,床褥也无头发异味,确实洁净,魏崔城觉得比他的卧房都干净,很是满意。   店主殷勤的说道:“客官稍坐,洗澡水马上送来。”   魏崔城说道:“不用热水,我习惯用凉水冲。”   魏崔城想着明天还要见陆善柔,不仅洗了澡,连头发也用皂角洗的干干净净。   愿意为了见一个女人洗头的男人,基本上坠入爱河了。   濡湿的头发在披在肩头,在夜风中吹干,湿发睡觉会头疼,魏崔城点了灯,在窗前看书,这是他向陆善柔借的新书,《诸公案》第九卷 。   醋意后劲太大了,想到陆善柔今晚要看寒江独钓的新书,他觉得难受,就开口借书。心想我看了,她就看不到。   反正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第九卷 写的依然精彩,但是寒江独钓也越发“丧心病狂”的往话本小说里塞诗词,看得魏崔城心急火燎,有时候一目十行,剧情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比《陆公案》差远了!   寒江独钓一定江郎才尽了!   意乱情迷的魏崔城未能免俗的贬低自己假象的情敌,但是转念一想,万一陆善柔买椟还珠,她买《诸公案》的原因就是为了看他写的诗词呢?   我根本不会作诗啊!我只会喂大象!   拿自己和素未谋面的寒江独钓作比较,魏崔城顿时患得患失起来,一会自信,一会自卑,等头发干了,躺在床铺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时,他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   魏崔城住房间是天字号的上等房,单门独院,小院子有假山,石凳,还有竹林,很是风雅清幽,外头有篱笆做的院门,店小二送来几桶井水给他洗澡后,顺手关上了。   都快四更天了,为何有人悄无声息进了院子,来到他的门口?   魏崔城曾经在山海关戍边,出于警觉,他立刻清醒过来,抓紧了枕边的绣春刀。   但就在此刻,脚步声消失了。   魏崔城确定方才不是幻觉,门口就是有人,只是站着不动了。   敌不动,我动。   魏崔城蹑手蹑脚往门口走,在夜色里,看到一根铁丝从门缝里塞进来,慢慢的勾房门的门栓。   是小偷吗?   魏崔城瞬间想起陆善柔根据寒江独钓的真实经历改编的《穷举人赶考被栽赃,陆青天夜半拿贼脏》一回。   难道我也要亲历寒江独钓的经历?   小偷怕是打错了算盘!我可不像寒江独钓这种文弱书生。   魏崔城静静的站在屏风后面,等待闯入者开门。   门栓松了,房门被轻轻推开,几个黑影陆续进来,朝着卧房走去,掀开蚊帐一瞧,空无一人!   这时魏崔城重新关好了房门,放好了门栓。   “人在那边!“   黑影们齐齐围向魏崔城,魏崔城将油灯摔在窗户上,抛了火折子点燃,然后挥刀劈斩而去!   “走水啦!”   半夜打更的看到似家客栈的光火,赶紧敲响了铜锣,客栈的人纷纷惊醒,端着水盆,赶去救火。   火很快就扑灭了,一个黑影从淋湿的窗户里窜出来,魏崔城在后面紧追不舍,大吼道:“我是锦衣卫千户魏崔城!房里都是敌国奸细!你们速速报给铺房,叫锦衣卫和北城兵马司的人来!”   客栈的人一哄而上,发现房间里一片狼藉,什么花瓶、桌椅碎了一地,到处都是血,三个黑衣人已经咽气了,剩下一个重伤。   魏崔城追逐着黑衣人,黑衣人为了脱身,往林子里钻,魏崔城紧跟而去。   魏崔城出身军人世家,打小习武,童子功扎实,人高马大,武艺高强,方才以一敌五,居然不落下风,只是耗费了不少体力。   不过逃跑的黑衣人在破窗而出的时候,胳膊被魏崔城划了一刀,鲜血直飚,根本来不及包扎,所以无论黑衣人如何跑,都甩不掉魏崔城。   这个黑衣人也是个狠人,他一直跑到天快亮了,流血休克时才倒地不起,晕了过去。   魏崔城也累得不行,把黑衣人手脚绑好后,精疲力竭,倒在黑衣人旁边的草丛里大口大口的喘息。   给五十头大象铲屎都没这么累!   魏崔城从怀里摸出陆善柔送的十全大补阿胶什锦片,已经被他的体温和汗水捂化了,陆善柔说他最近总是熬夜,吃这个补一补身体。   还是陆宜人好啊!魏崔城把化开的膏药片塞进嘴里,一点点的咀嚼,药力慢慢温暖了他的五脏六腑,总算有了点力气。   一群吹着短笛的牧童早起放牛,魏崔城亮出身份和一角银子,临时“征用”了两头牛,他把晕倒的黑衣人绑在牛背上,自己骑了一头牛,缓缓往北顶方向走——他实在没力气步行了,双腿就像在醋里泡过似的。   “找到了!在那边!”   一个声音响起,是少年人特有的尖脆嗓子。陶朱的声音。   原来陶朱和麦穗嘴馋去北顶吃包子,路过似家客栈北顶分店的时候,就听说这里黎明时分有敌国奸细作乱,魏崔城追逐黑衣人去了。   两人居然还记得自己的正经事,没有去吃包子,通过客栈老板的指引,一路带着猎犬追踪,闻着血迹寻了过来。   “是牛啊,我还没骑过牛呢!”陶朱兴奋的跳下马,非要和魏崔城换一换。   魏崔城此时本来就虚弱,被陶朱吵的头疼,想着快点把黑衣人带回去交差,就和陶朱换了坐骑。   麦穗说道:“我也要骑牛。”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魏崔城心道,你们就是骑龙也不关我事。   就这样,两头牛都交给他们,在后面慢吞吞的走,魏崔城快马加鞭赶去北顶。   牛背宽阔,陶朱惬意的躺在牛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麦穗啊,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是什么呢?”   麦穗更皮,他倒着骑牛,脸对着牛屁股,看着牛尾巴甩来甩去,说道:“牟大人说,见到魏千户,就要马上去登仙坊。”   陶朱说道:“你早说啊,你怎么不早说呢?他已经走远了。”   麦穗说道:“我光顾着骑牛了。”   陶朱呸的一声,把嚼碎的草吐出来,“我也是,咱们就假装都忘记这事了吧。”   麦穗问道:“什么事?”根本不存在嘛。   陶朱:怎么比我还能装?   风吹稻浪,稻花香里,二牛闲庭信步,偷得浮生半日闲。   魏崔城悠闲的喂了十年大象,一朝忙碌奔波,着实累得不轻,昨晚夜袭他的五个人,三人死亡,一人重伤,一个人流血晕厥,等他赶回去,重伤那个没能抢救过来,咽气了,只有他手上一个活口。   “你们来审,我去歇一歇。”魏崔城胡乱吃了一些东西,躺下休息。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因骑牛而姗姗来迟的陶朱和麦穗将他叫醒,“招了,果然是敌国奸细,他们半夜去你房间,是想绑架你,去交换登仙坊的程老板。”   魏崔城毕竟是牟斌的干儿子,觉得他有价值,牟斌会让步,同意一换一。   “五个人就想绑我?”魏崔城觉得好笑,“他们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陶朱点头,“起码十个才能绑住你。”   麦穗递过来一个竹筒,“刚才牟大人飞鸽传书,要你回去。”   原来牟斌听说干儿子被绑架,虽然没得手,但到底挂念,就要魏崔城快回城去。   “我不回去。”魏崔城心想,回去又要吵架,万一牟斌发了狠,把他软禁起来保护,他就见不到陆善柔了!   魏崔城起床,说道:“好饿,我要去北顶吃饭。”其实是想见陆善柔。   陶朱麦穗齐齐说道:“我也要去吃包子!”   三个人到了北顶,吃了午饭,陆善柔还没起床!   凤姐看着日头,“这时候该醒了呀,再睡下去,肚子会饿坏的。”   凤姐担心陆善柔伤了身子,就壮胆悄悄走进卧室,看到陆善柔侧躺在床上。   “陆宜人,要不吃点东西再睡?”凤姐轻轻撩开蚊帐,拍了拍肩,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凑近过去一瞧,顿时发出一声尖叫!   啊!   魏崔城连忙冲进去,掀开薄被,那里有什么陆善柔?是一个以假乱真的纸人!   作者有话说: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变成纸人鸟~~~~~ 第30章 遭绑架极限一换一,玩诡计千户挟太子   是登仙坊的纸人!   魏崔城把纸人从床上搬出来,立在地下。   纸人“穿着”月白寝衣,双目低垂, 披着齐腰的长发, 远远看去就像个真人,此时烈日当空照,卧房立着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纸人,顿时清凉起来了, 都觉得毛骨悚然。   文虚仙姑闻讯赶来,“我师妹呢?你们要是找不到我的师妹,以后……以后来北顶都没有包子吃!”   一听没包子吃, 陶朱着急了, “魏千户,现在该怎么办?去那里找陆宜人?”   魏崔城捏紧拳头, 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凤姐, 你仔细回忆一下,从昨晚到现在, 这件袇房发生了什么, 你事无巨细都告诉我。”   凤姐嘴唇都白了, 双手紧紧扯着帕子, “我……我昨晚熬十全大补膏, 一直熬到半夜,累得很, 睡得死死的, 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今天早上去饭堂吃饭, 吃完就回来了, 准备药材,打算下午凉快点就熬第三锅十全大补膏。”   魏崔城说道:“这么说,应该是你出去吃饭的时候,袇房无人,陆宜人被纸人调换了。可是她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没有挣扎的痕迹啊,我看她房里的东西并不凌乱,只是少了……”   魏崔城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书桌上,”少了十本书,是我昨晚刚买的《陆公案》全集,拜托她签名盖章。”   陶朱、麦穗、凤姐齐齐大呼:“陆宜人就是梧桐居士?”   难怪如此!魏千户每次遇到陆善柔说起案件的关键点,就脱口而出说出自《陆公案》第几个章回!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魏崔城坐在床上,俯身过去,细细嗅着陆善柔的枕头,一股剧烈的奇妙花香来袭,乍一闻,脑子都微微一麻。   “是迷/药!”魏崔城捂着鼻子退开,往脸上扑了扑冷水。   “迷/药是什么味道?我还没闻过呢。”陶朱听了,好奇的凑过去要闻,被麦穗提着衣领拉走了。   凤姐急道:“陆宜人是在睡梦中被人迷倒的!可是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扛走了?”   魏崔城问文虚仙姑,“北顶上午会有外人进来吗?”   文虚仙姑想了想,说道:“很多人啊,北顶快一百多个仙姑,每天吃喝拉撒,还要管香客们的饭,蒸几十笼包子,每天送粮食的、送菜蔬的,还有送玉泉山的山泉水的——这是用来给捐香油钱香客们泡茶用的。上午的时候忙得很,一车车都在后门进出,起码十几车。”   魏崔城拳头捶在桌子上,“定是细作混进车队,把她藏在车里运走了。”   文虚仙姑瘫坐在椅子上,“细作抓我师妹作甚?可怜她一个小寡妇,家破人亡,两次丧夫,怎么还不放过她,偏偏把她抓了去!碧霞元君啊,求您保佑师妹平平安安,可别再出事了!”   魏崔城说道:“应该是为了交换人质,估摸他们昨晚抓我未遂,遂把主意打到了陆宜人头上。”   还不如抓我呢!有种冲我来啊!   魏崔城细细观察着纸人,发现纸人蜷缩着手掌,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魏崔城正要掰开手掌。麦穗出来阻止了,“让我来,小心有诈。你们退开一些。”   麦穗是大内高手护卫,护卫最了解的就是刺客的手段。   麦穗用一个铜盆当做盾牌,一剑将纸人手腕斩断了,手掌落在地上,还弹了弹,掌心里果然有东西。   麦穗挥剑,五个“手指头”落下,里面的东西毫发无损。   是一封信,上面写着“魏崔城亲启”。   麦穗继续用剑挑开信封,把写满字的信纸挑出来,还抖了抖,确定没有诈后,还提醒魏崔城,“你不要直接拿纸,至少用帕子隔一下。”   魏崔城拿出手帕,这里昨天还裹着送给陆善柔的珍珠耳坠,今天她就变成了纸人……   魏崔城展开信纸,上面写着:“程老板少一根手指头,她就少一根手指头。程老板死了,她就是个死人。想要交换人质,今晚子时,带着程老板,北顶似家客栈见。”   陶朱踮起脚尖看信,“亲启”二字对他一点用都没有,说道:“不就是那个会做纸房子的死胖子吗?给他们便是了,救陆宜人要紧。”   众人纷纷点头,“是的”、“那必须的”。   我干爹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本来就对陆善柔有偏见!但是太子开口就不一样了!魏崔城紧紧拉着陶朱的手,“你跟我去登仙坊要人,记住你刚才说的话,无论我干爹说什么,你都要信守承诺。”   ”可是……可是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我……我爹要我听他的话。”陶朱有些犹豫。   凤姐急道:“你是他的小舅子啊!要你表姐吹吹枕头风,你若不肯,我就……我就再不给你任何东西吃了!”   文虚仙姑也说道:“对对对!包子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以后休想踏入北顶一步!都喝西北风!”   “快去要人呀!”麦穗立刻拉着陶朱,和魏崔城一起风风火火的走了。   登仙坊。   终于等到了干儿子回来,牟斌上下打量,确定魏崔城无事后,这才放心,说道:“他们冒险绑架你,这正说明这个程老板地位不一般啊,有成吉思汗金币的人,肯定是小王子的亲信,我们抓了一条大鱼。”   魏崔城强作镇定,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牟斌说道:“我的人参都给他吃了,死不了。”   魏崔城松了一口气。   陶朱问道:“他的手指头还在吗?”   “在啊,我还得留下他写字招供呢。”牟斌说道:“就是审讯的时候,脚趾甲盖拔没了,也好,这样他就跑不远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魏崔城说道:“给他疗伤,清洗干净,再给他穿一双宽松的鞋子。”   “干什么?”牟斌问。   魏崔城把信件给了牟斌,“他们抓了陆宜人,今晚交换人质。”   牟斌看了三遍,将信件搁在一边,“交换人质可以,但是……只能用郑旺交换。我确定郑旺就在他们手里。”   “义父!”魏崔城难以置信的看着牟斌。   牟斌直视着干儿子的双目,说道:“国家利益至上,你也是军人,你应该明白。”   “用一头大象换一只蚂蚁?”魏崔城说道:“他们不会同意用郑旺交换的,您在浪费救陆宜人的机会。”   牟斌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目前为止,没有查到郑旺任何有用的消息,我们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魏崔城说道:“您不能用一句‘试一试’,就害死一个无辜的人。没有陆宜人,您能找到登仙坊?”   过河拆桥!   牟斌说道:“陆宜人是大明的人,是五品诰命夫人,这个荣耀是朝廷给的。精忠报国,是每一个大明人的责任,她若出事了,我会为她请封四品贞烈夫人,在乾鱼胡同给她立一个贞节牌坊,陆青天后继有人,大明不会忘记她的功劳。”   魏崔城怒道:“虚伪!一个破牌坊,就换一条人命!”   麦穗把陶朱往前一推,陶朱忙说道:“就用程老板换陆宜人吧,牟大人,这是我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与牟大人无关。”   麦穗说道:“牟大人,这是太子口谕,我们可都听见了。”   牟斌眉头都不皱一下,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臣不能听太子的,太子要打要罚要杀都可以,老臣受着。”   陶朱没办法,附耳问麦穗:“现在怎么办?他不听我的。”   麦穗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命令我去劫狱,把程老板抢走。”   陶朱点点头,然后随后又表示怀疑,问:“你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锦衣卫吗?”   麦穗说道:“我试试,能打几个打几个,不是还有魏崔城吗?他很厉害的。”   陶朱看着麦穗身娇腿软的身板,很不放心,“看来你也没有把握啊。”   “还有一个方法。”魏崔城走过来,低声对陶朱说道:“请太子殿下命令我挟持你,命令我去劫狱。”   “啥?”陶朱懵了,脑子转不过弯来。   麦穗说道:“就是你下一道口谕,命令魏千户挟持你,去劫狱,把程老板搞出来交换陆宜人。”   “我看行。”陶朱认真的点点头,大声道:“魏千户!我命令你挟持我!”   “微臣听命!”魏崔城拔刀,架在陶朱脖子上。   牟斌暴跳如雷,“混小子,你干什么!快放下刀!他是太子啊!你要弑君不成!”   陶朱说道:“魏千户!我命令你去劫狱!把程老板带到北顶似家客栈!”   “微臣听命!”魏崔城并不理会干爹的命令,继续用刀架着陶朱的脖子,往关押程老板的方向走。   牟斌指着麦穗,“身为大内护卫,为何见到太子被挟持都不管?你忘记了皇上交代的话吗?”   麦穗手里的剑纹丝不动,说道:“我记得,皇上说‘活着带回宫就行’。太子现在活蹦乱跳的呀,你看,他给魏千户下一道道口谕的时候,声音洪亮,身体好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麦穗依然稳定发挥,只管结果,不管过程 第31章 挟太子魏三令干爹,藏兵刃善柔遇劲敌   这都是什么脑子有大病的大内高手啊!   我和魏崔城他爹娘在紫禁城当护卫时谁敢把殿下的性命当儿戏?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指望麦穗出手,牟斌正色道:“你动手啊!我看你敢不敢动太子一根汗毛!”   牟斌赌魏崔城不敢,只是用太子威胁自己。   魏崔城移动了架在陶朱脖子上的刀, 一缕头发飘落在地, “牟大人数一数,应该不止一根汗毛。”   陶朱哇呀呀乱叫:“啊啊啊!我的头发!我头发本来就少,再割下去就成秃子了!”   麦穗依然不出手:割几根头发又不会死,瞎叫叫什么!   见干儿子屡教不改, 牟斌发了狠,“有种你割肉啊!不见血算什么挟持!太子若出事,陆善柔也活不了!都得死!”   陶朱听了, 感觉脖子上的刀锋越来越近, 顿时吓得腿软,“不要冲动, 有事好商量,牟大人, 你不要再逼魏千户了!他若真动手,你也得死!活着不好吗?为啥都要寻死呢?”   牟斌正要再发狠, 冷不防麦穗拔剑, 凌厉的剑风居然将牟斌的脖子划出了一道血痕!   麦穗手里的剑尖直指牟斌的咽喉, “你再不闭嘴, 我就杀了你。”   这是什么混乱的场面啊!   牟斌活到这把年纪, 从未见过麦穗这种奇葩,快逼疯了, “你是太子护卫, 魏崔城挟持太子, 你拿剑指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嗯。”麦穗很认真的点头说道:“不止你一个人这样说我。不过, 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太子刚才还好好的,你每一次开口,太子就离危险近一步,只有你闭嘴了,太子就安全了。”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麦穗觉得自己这样做一点问题没有啊!   哪里有病了?我看你才有病!   牟斌说道:“我就是要阻止魏崔城犯傻,你要杀便杀。”   麦穗瞳孔猛地一缩,就像一条即将进攻的毒蛇。   麦穗一旦出手,后果不堪设想,他毕竟有皇命在身,干爹很危险。   一边是陆善柔,一边是干爹。   “够了!”魏崔城吼道,随即收了架在太子脖子上的刀,刀锋一转,往自己胳膊上割去!   鲜血狂飙!   “一刀够不够?”   再割一刀。   “两刀够不够?”   再割一刀!   “够了!”牟斌大声说道:“我答应你!你快住手!大夫!快把大夫找来,给他止血!”   刀口太深了,需要一针一线的缝合,魏崔城又一次露出胳膊,光着膀子,任凭大夫拿着针线一针又一针。   牟斌亲自端着药盏,用手腕试了试冷热,说道:“把药喝了。”   魏崔城咕噜咕噜一口喝干。   牟斌说道:“你以后不要在做这种……这种事情了。”本来想说这种蠢事,话到嘴边,忍了。   魏崔城终于开口了,说道:“我没有错,郑旺交换程老板,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敌国奸细确实有意,为何绑架我不成,跑去绑架陆宜人?他们根本没有打算用郑旺交换。您就是想——”   魏崔城看了牟斌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是想借刀杀人。   牟斌说道:“我们和小王子敌对多年,手中互相捏着对方想要的东西或者人,何尝只有郑旺和程老板?要坐在来交换人质谈判,可以慢慢的讨价还价,加减砝码,怎么会是一锤子的买卖?”   魏崔城说道:“少用这些话蛊惑我,我是喂了十年大象,又不是只会喂大象,我也是守过边关的军人,与小王子的军队交过手。陆宜人这个砝码对你们这些大人物而言,都无足轻重,她会随时沦为弃子。她只是对我……对我很重要。”   牟斌问道:“比你干爹还重要?我养你二十多年,你认识她才五天而已!”   魏崔城指着胳膊上蜈蚣般的缝线说道:“这三刀,不止为她而割,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和麦穗顶上了,麦穗性格比太子还要乖癖,心思不可捉摸,他真的会对你下死手。”   牟斌不说话了,干儿子心里有他,他是知道的。   魏崔城说道:“陆宜人破案的本事,干爹亲眼所见,把她交换回来,以后再找郑旺,并非不可能之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干爹三思。”   牟斌叹气,“有情有义就是活着累,患得患失,你看这个程老板过得多么轻松,老婆孩子,说舍弃就舍弃,任何人的性命都威胁不到他。”   魏崔城不以为然,“虎毒不食子,程老板活得连个畜牲都不如,我并不羡慕他所谓的自在。我们是人,不必和一个连牲口都不如的烂人比较。何况,我若真是这样的人,干爹估计早就疏远我了。”   说的……也是。牟斌摇头叹息,吩咐锦衣卫早点去北顶的似家客栈布置,预备交换人质。   牟斌一走,陶朱和麦穗贴了过来,“厉害,刚才大夫一针一针的戳破你的皮肉,你一声不吭,还能盯着缝线看,换成是我,早就痛晕了。”   魏崔城缝合的部位已经上了药,用纱布包好了,他割的是左胳膊,右手活动自如,这时候还能大口大口的扒饭,补充体力。   忙着吃饭,一嘴不能二用,任凭陶朱在旁边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说个没完。   其实他割的地方,正好是陆善柔昨天用绳子模仿勒痕的部位,一刀又一刀,一针又一针,“缠缠”绵绵,缝线刺破了皮肉,将来势必会留下三道永久的疤痕,就像三道永不消失的勒痕。   疼是有些疼,但是疼过之后还有些暗爽,好像将一片缱绻心思永远的烙在那里,有一点点甜、一点点兴奋,恨不得再来一刀!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啊!   好变态!魏崔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猛地喝了一口鸡汤!   陶朱说道:“你对陆宜人很好很好的,除了我爹,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好过。这是为什么呢?”   魏崔城差点将刚刚喝进去的鸡汤喷出来:就你话多!   “我知道。”麦穗说道。   “什么呀?”陶朱问。   魏崔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麦穗说道:“远亲不如近邻,他们邻里关系太好了。”   陶朱点头:“有道理,魏千户是传说中的绝世好邻居。”   魏崔城继续埋头吃东西: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两个大傻瓜呢?   明眼人,比如我干爹,就一眼看出我不只是想要和陆善柔做邻居啊。   善柔啊,你现在在那里?   与此同时,陆善柔醒了。   感觉有人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她醒了,脑子里的呼唤声却消失了。   眼前一片黑,什么都不见,应该是被人蒙了眼。   她本能伸手去摸眼睛,但是手脚都像长在了别人的身上,她动弹不得。   发生了什么?   陆善柔仔细回想着,回忆到了清晨,半睡半醒时,她恍惚听到有人翻动书桌上话本小说的动静。   那是昨晚她连夜签名的十本《陆公案》。   难道是凤姐进来整理书桌了?不可能,凤姐晓得她要睡到自然醒,除非起火或者下雨关窗,她绝对不会进来的。   陆善柔伸手往床褥下摸去,那里藏着一把防身的利器。   当她摸到兵刃时,两个人走到床边,一人捂嘴,一人牢牢压住她的身体。   被迫灌入一股有着强烈香气的药,她很快晕过去了,在丧失意识的最后时刻,她用尽力气,将兵刃塞进了她的里衣……   莫慌,迷/药的药力消退需要时间,现在醒了,手脚会慢慢恢复知觉的。   陆善柔安慰着自己。   屋子里还时不时发出翻页的声音,应该有人在看书。   这时传来脚步声,以及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参议大人,登仙坊那边的锦衣卫已经开始转运人质了,他们应该同意今晚交换人质。”   陆善柔心道:参议?莫非是小王子大帐里枢密院的官员?枢密院是专管情报的。   “知道了。按照计划的布置下去。”   居然是女子的声音!这个参议大人是女性!   “是,参议大人。”   女人问:“那个郑旺怎么样了?”   “能吃能喝能睡,中午的时候,嫌弃饭菜不合口味,闹了一阵。”   女人说道:“从现在起,除了水,什么都不给他,饿两天再说。”   “是,参议大人。”   屋里再次恢复平静,只有翻书的声音,以及窗外一阵阵蝉鸣。   这是什么地方?陆善柔仔细倾听,过了一会,她听到了悠长的钟声,难道还在北顶附近?   约过了半个时辰,陆善柔的手脚终于可以动了,她的手慢慢往胸口移动,那里藏着一把薄如纸片的兵刃。   “你是在找这个吗?”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翻书的声音停止了。   陆善柔感觉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靠在她的脖子上,正是她的防身小刀。   女人说道:“连你的头发丝我都搜过了,挺会藏东西的嘛。我弟弟栽在你手里,不亏。今晚你乖一点,不要耍花样,我用你交换我弟弟,若横生枝节,你们都得死——你不想死,是吧,梧桐居士。” 第32章 为争功细作起内讧,装柔顺善柔偷火折   说完,女人扯掉了蒙住陆善柔眼睛上的眼罩。   骤然看到光,陆善柔本能的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 才慢慢睁开,眼前是一个蜜色皮肤的美人。   她的皮肤有些粗糙,但是脖子以下依然白皙细腻,一看就是经常在外风吹日晒, 晒出了蜜色。   腰细腿长、胸部饱满,一双大眼睛勾魂摄魄,陆善柔在脑子里给她增肥了一百多斤肉,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膨胀起来……确实和登仙坊的程老板有七分相似!   美貌对于细作这一行是双刃剑, 有时候锦上添花,有时候会带来麻烦, 所以程老板是故意把自己吃的胖若两人的,否则, 这样的脸过于引人注目,很难混迹市井, 更不能一藏就是十年。   陆善柔瞥见临窗大炕上乱七八糟堆着《陆公案》, 说道:“你知道我的姓名, 还知道我的笔名, 我怎么称呼你?”虽然身子不能动, 但还是可以打探消息。   “阿茹娜。”女子干脆利落的说道。   陆善柔又问:“那登仙坊的程老板叫做——”继续打听消息。   “阿茹歌。”阿茹娜说道:“阿茹歌是我弟弟,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事情办的干脆利落, 但是终究逃不过你的法眼, 两天就把他挖出来了, 十年潜伏,毁于一旦。”   陆善柔说道:“我就是个寡妇,军国大事一概不懂,平日靠着写话本小说谋生——你刚才也看了我写的书,接下这个案子纯属意外。”   不关我事啊!   阿茹娜笑道:“我就喜欢梧桐居士这样识事务的人,一上来就把自己摘干净了,我觉得接下来的合作,我们应该会很愉快。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把小刀还是先交给我保管。”   陆善柔说道:“悉听尊便,不过,我现在又饿又渴,只想吃喝,怎么合作?等我吃饱了再说。”   没有力气怎么跑啊!   阿茹娜对着窗外吼道:“弄点吃的来!”   不一会,一个农妇模样的人端着包子和蜜瓜来了。丢在人群里就会淹没的长相,这种人才适合当细作。   陆善柔咬了一口包子,“这包子,来自北顶吧。”味道很熟悉。   阿茹娜笑了笑,“我今天在北顶捐了五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得了一篮子包子,确实好吃,也确实贵。不过很值得啊,顺便把你捎带出来了。”   估摸就是那时候把我迷/晕了绑架出来的。   陆善柔一口气吃了五个包子,三块蜜瓜,身上依然疲乏,但也没有刚才那么虚弱。   阿茹娜倒了一杯茶,“我这里只有大叶子粗茶,用的是井水,肯定不如北顶的玉泉水泡的好茶,梧桐居士先凑合着喝,你如果十分配合我们的话,今晚子时就能够自由了。”   陆善柔爽快的一口喝干,表示自己并无戒心,问道:“怎么配合你们?”   阿茹娜问:“我的弟媳还有两个侄儿侄女怎么样了?”   陆善柔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是想让他们好呢,还是不好?”   “怎么说?”阿茹娜问。   陆善柔说道:“想让他们好,就别问了。”陆善柔心想,这个阿茹娜看来是很重视亲情的人……可惜了,弟弟狼心狗肺,不是个东西。   阿茹娜正要开口,房门被猛地踢开了,一伙人冲了进来,阿茹娜将陆善柔挡在身后,拔出一炳弯刀,“脱里!你太放肆!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为首叫做脱里的男人冷冷道:“若不是你的废物弟弟,我们的人就不会一夜之间损失过半!宣府没了,临清也没了,所有人都不得不撤离,十年的雏鹰计划,都被你的废物弟弟毁了!现在,你还要浪费一个人质,去交换你的废物弟弟,我不同意!”   阿茹娜说道:“京城还有几处暗桩没有查封,这说明我弟弟至今还没有招供,他是个硬汉,我们必须把他救回来。”   脱里说道:“我已经命令他们全部撤退了,你弟弟就是招供也没有用。何况,锦衣卫没有查封那些暗桩,或许是在暗中监视,等我们的人自投罗网,你弟弟说不定早就叛变了大汗。”   阿茹娜刀尖直指脱里,说道:“你没有证据,往我弟弟身上泼污水,不过是想放弃他,想丢下这枚弃子,我告诉你,休想!”   脱里说道:“你是枢密院参议,我是枢密院同知,我是你的上司,你必须听我的,你不遵命,我就把你拿下!”   阿茹娜寸步不退,呵呵笑道:“就凭你,也配当同知,一遇到事情就当缩头乌龟,只晓得撤退,不想救兄弟们,就污蔑他们已经背叛,不管死活。我必定会将你的‘丰功伟绩’上书给知院大人,看你同知的位置坐不坐的住!”   脱里恼羞成怒,一挥手,“拿下!”   阿茹娜挥着弯刀,说道:“我的刀不想沾染兄弟们的血,但是脱里逼我放弃阿茹歌,我是做不到的。同样,如果有一天你们也被抓到,我阿茹娜发誓,一样不会放弃,不会抛弃你们!”   阿茹娜此话一出,内讧的人都犹豫了,没有上前。   陆善柔旁观着这一切,暗暗佩服阿茹娜的口才,一下子就把场子镇住了。   阿茹娜继续说道:“郑旺是我亲手抓住的,我没有动他,我只是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质交换阿茹歌,如果这样脱里都不答应,那么我们为黄金家族出生入死、远离故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去死吗?不,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让他们活的更好些。我们可以去死,但是不能死的毫无价值!”   有道理!连陆善柔被她说服了,如果为了求死,死就是了,何必跑这么远去死。   脱里的手下这时候都动摇了,纷纷劝上司:   “参议大人说得对,用这个女人去换阿茹歌,这笔买卖值得,没必要带一个娇弱的女人逃跑,路上很麻烦的。”   “就是就是,参议大人还是你的未婚妻,你们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们就倒霉了,怕是要被参议大人恨一辈子。”   郑旺是阿茹娜抓的?阿茹娜和脱里有婚约?那么阿茹歌是脱里的小舅子!有趣!陆善柔乘着他们争吵,偷偷把炕头上的火折子藏在身上,万一将来用得上呢。   众心都朝着阿茹娜,脱里不好翻脸,万一引起哗变就糟糕了,说道:“我们要走了,今晚的交易你带着自己人去谈。”   见对方让步,阿茹娜收了刀。   脱里还是不走,说道:“郑旺在那里?我们要带他走。”   阿茹娜说道:“他是我抓的,等晚上交换完人质,我会带他一起走,怎么?同知大人要抢我的功劳?”   郑旺是个色胚,阿茹娜扮作胡姬,跳着胡璇就把他迷得颠三倒四,自投罗网,成了她裙下猎物。   阿茹娜说穿了脱里的目的,脱里有些心虚,但是仗着上司、以及未婚夫的身份,还是轻而易举化解了尴尬,脱里说道:“连你都马上是我帐中的女人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好了,都是你的,行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   脱里说道:“郑旺事关重大,我必须带走,功劳我会和知院大人说明白,不会占你的便宜。你如果不同意,那么这个女人你也休想带出这个房间。”   众人跟着起哄道:“你们两口子分什么你我,等秋天参议大人嫁过去,郑旺就是最好的嫁妆。”   如今,只能各退一步。阿茹娜写下一个地址,说道:“郑旺就关在这里,你带他走,不得有任何闪失,他现在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脱里夸张的行了个礼,说道:“知道了,我的老婆大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陆善柔观察到阿茹娜捏紧了拳头,看来她很讨厌脱里,也讨厌别人这样起哄。   这群人哗啦啦走了,房间终于重归平静。   阿茹娜看着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需要你配合,听我的话,不要起什么歪心思,你就能少吃些苦头。”   陆善柔说道:“你放心,我是最惜命的。”我还有大仇未报啊!   “是吗?我不信。”阿茹娜伸手,“把东西拿出来。”   陆善柔装作无辜,“什么东西啊?”   阿茹娜说道:“火折子,炕头的火折子被你藏起来了。”   陆善柔继续装,“你误会了,我没见过什么火折子,是不是被刚才进来的人拿走了。”   阿茹娜说道:“火折子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用来测一测你是否真的服从。结果很遗憾,你是外表是个观音,内心是一只老狐狸。”   这回遇到劲敌了!也对,能够在背后操纵郑旺妖言案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   陆善柔只得把火折子交出来。   阿茹娜突然眼神一凛,并指为刀,砍向陆善柔的后脑,一下子把她敲晕了。   陆善柔倒在炕上,再次失去知觉。   阿茹娜摇摇头,“我说过,听我的话,不要起歪心思,你就少吃苦头。你非不听,我只能这么做了。”   阿茹娜拿出一个小葫芦瓶,摇了摇,里头发出哐啷的动静,“药水不多了……希望一切顺利。”   阿茹娜把葫芦里的药全部倒进了陆善柔的嘴里。   欲知陆善柔如何逆风反击,请看第三十三回 《换人质魏三冲火场,听声音善柔辨方位》。   作者有话说:   这一回善柔真的棋逢对手啦。恭喜读者“八二六八”第一个答题正确,送1000点大红包,以资鼓励 第33章 换人质魏三冲火场,听声音善柔辨方位   夜半,子时。   似家客栈北顶分店灯火辉煌,等待交换人质。   程老板被锦衣卫细细打扮过了, 用颜料掩盖了淤青, 穿着一身月白的道袍,看起来体面整洁,像个圆滚滚的汤圆。   月白是一种淡蓝色,在月光下看起来是白色, 夜里最为显眼,比较好辨认方位。   魏崔城就坐在程老板对面,大堂里当然还有最喜欢看热闹的陶朱和麦穗。   牟斌带着锦衣卫埋伏在暗处。   陶朱就像身上长了虱子似的, 坐不了一会就跳起来, 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怎么还没来啊!”   程老板沉得住气,还叫了一个卤味拼盘, 全是鸭脖子、鸡爪子、鸡架等等骨头多肉少的东西,要了一壶酒, 慢慢啃,慢慢喝。   陶朱看他吃得香, 嘴馋, 也要了同样的食物。   麦穗毫不意外的出手拍开陶朱的爪子, “我先尝尝。”   两人坐下, 对着啃骨头, 魏崔城把酒拿走了,“不能喝酒, 别耽误事。”   啃到第二个鸡架子时, 一个浑身恶臭的乞丐来到似家客栈, 拿着一个包袱进来了, 说道:“有人给了我一两银子,要我在子时把这个包袱交给魏千户。”   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魏崔城打开包袱,里头有一套黑色的衣服,以及一封信,打开一瞧,信中要求给程老板换上这套衣服,并且要求魏崔城一个人带着程老板去北顶南大门,但是后面跟着的锦衣卫不能超过一百米,否则交易结束。   魏崔城要程老板换上了黑衣服,带着他去了北顶南大门。   埋伏的锦衣卫变换了队形,远远包围了北顶。   谁知这里又是一个乞丐带着信件等着魏崔城。   魏崔城展开信件,上面写着新地址。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到了第三个地点,玉泉山的一处立着白旗的泉眼。   陶朱说道:“敌国奸细太狡猾了,这是拉着我们夜游北城吧,累死我了。”   这时候锦衣卫的包围圈已经在反复抽调中支离破碎,一张完整的罗网全是漏洞。   牟斌已经没有耐心了,对着站在泉眼白旗方位的魏崔城大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对方再要求更换地点,谈判中止,我们带着程老板回去,以后再说。”   可是这一回来真的了,突然东南方向蓦地一亮,红色焰火腾空而起,魏崔城远远看见陆善柔被捆绑在高台的一根柱子上,柱子周围燃烧着一圈柴火!   再晚一步,她就要被烧死了!   魏崔城策马狂奔,程老板强忍住脚疼,跑进了山中密林,他是个灵活的胖子,就像一颗煤球似的滚进树丛里。   “追!抓到一个,升官一级!”牟斌一声口令,隔着一百米的的锦衣卫齐齐散开,围住密林,捉拿程老板和接应他的同伙。   只有麦穗和陶朱往燃烧的台柱方向冲去救人——他们不在乎升官,尤其是陶朱,他升官就意味着弘治皇帝驾崩。弘治皇帝今年只有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呢。   动物都畏惧火焰,魏崔城用黑布蒙住了骏马的眼睛,闯进了火圈,然后一刀斩断了绳子,将昏迷的陆善柔抱上了骏马,这时火已经蔓延过来了,火苗腾起一人多高,形成一道火墙,将两人一马包围。   “快灭火!”陶朱和麦穗骑马赶到,两人各自抡起一根长枪,将燃烧的柴火划拉到旁边。   麦穗划左边,陶朱划右边,很快清理出一条逃生的通道,魏崔城抱着陆善柔,策马闯了出去。   玉泉山上,传来一个个锦衣卫的呼声,“我抓到了他了!啊,不对,是个纸人!”   “这里也是个纸人!”   “这边也是!都是纸人!”   直到天亮,锦衣卫从山上找到了二十多个穿着黑衣服的、身形肥大、和程老板几乎一模一样的纸人,就是没找到程老板本人。   官没升级,倒是生了一肚气。   牟斌看着一个个纸人,暗叹敌国奸细计划周密,交换人质后还能做到全身而退。   手下来报:“大人!陆宜人醒了!有要事禀告大人!”   玉泉山,华严寺。   这是一座皇家寺庙,是明英宗朱祁镇——也就是陶朱的曾祖父下旨建立的。   魏崔城等人救下陆善柔之后,就来华严寺给她疗伤。   陆善柔是在一阵泉水叮咚声中醒来的,三张脸在她眼里从模糊变得清晰。   分别是魏崔城,陶朱和麦穗。   “醒了醒了!”快嘴陶朱立刻开口说话,“是我灭火把你救出来的。”   “还有我一个,我也灭火了。”麦穗举手说道:“我们知道你就是梧桐居士——你能帮忙在《陆公案》上签个名吗?”   魏崔城:这两个小臭不要脸!有这么邀功请赏的吗?   魏崔城说道:“你的后颈一片淤青,头还疼吗?华严寺懂医的老和尚说你中了迷/魂汤,他配了一些药,我们给你灌了一些,三碗至少漏了两碗,不知道有没有用。”   陆善柔这才觉得嘴巴苦苦的,原来吃了药。   陆善柔说道:“给我喂点水,我现在手脚还不能动。”   魏崔城把几个引枕塞在陆善柔背后,扶着她半躺着,陶朱拿来一个茶壶,“水来了。”   “茶盏在这里。”麦穗也在旁边耍殷勤,就怕陆善柔不给他签名。   陆善柔说道:“多谢,我现在还感受不到我的下巴,喝这个怕是又漏一身,就用茶壶喝吧。”   魏崔城接过茶壶,茶壶嘴放在陆善柔唇边,给她喂水。   等陆善柔喝完水,魏崔城的脊背已经汗透了。   魏崔城再次陷入自我谴责,该死!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陆善柔长舒一口气,把自己被敌国奸细阿茹娜迷倒绑架的过程、以及她为了救弟弟阿茹歌和未婚夫脱里差点起内讧的事情都告诉了三人,说道:   “……虽然他们已经分别带着郑旺和阿茹歌跑了,但是我在手脚麻痹静躺的时候,听见了一些东西,把地图拿过来,让我推演一下他们当时的据点。”   一副北京城地图挂在屏风上,陆善柔微微合着眼,说道:“我听到了寺庙的钟声,当时我以为还在北顶,但是钟声是从好几处地方一起响起来的,所以那个地方是寺庙云集之处,肯定不是北顶周围。”   众人看着地图,魏崔城说道:“北城的什刹海、西城的朝天门西坊、西城的宣武门附近、南城的菜市大街附近、还有南城的崇北坊都符合你的描述。”   陆善柔说道:“那个地方离水路很近,因为我能隐约听见纤夫拉纤的时候,一起喊着号子的声音,他们喊着‘拿篙喂嗨,嘿哟,嘿哟’。”   魏崔城说道:“那就是什刹海、宣武门、还有崇北坊这三个地方。”   被强灌了两次迷/魂药,后脑又被打了一下,刚刚醒过来的记忆是模糊的,连时间顺序都是错乱的 ,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陆善柔努力挖掘着回忆:“我听见了吹打吉乐的声音,敲锣打鼓吹笙,好不热闹,喧哗了一阵。”   陶朱赶紧插上一嘴,“肯定有人办喜事,嫁娶之类的。要铺房去这三个地方问一问,昨天下午有谁抬着花轿去过这里,就知道他们的据点了。”   “等等,还有。”随着药力的减退,陆善柔的头开始痛起来了,她深蹙娥眉,“头好疼,帮我揉一下太阳穴。”   “我来!我来揉!”陶朱毛遂自荐,试图挤到床边,谁知魏崔城就像一座铁塔似的,牢牢守在陆善柔身边纹丝不动。   “我来。”魏崔城伸出两个大拇指贴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搓着,“力道可还行?”   魏崔城此时的心情,很像洞房后的新娘,“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喂大象的手有些粗糙,指腹磨蹭着她的太阳穴,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好些了。”陆善柔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一阵吉乐吹打之声后,还有三声炮响。”   “放炮?”陶朱惊得跳脚,“敢在天子脚下开炮?要造反啊!太猖狂了!为何听到炮声,五城兵马司都没有去查?”   这就是没有民间生活经验说出来的胡话了。   麦穗白眼都快翻到房梁去了,说道:“那个地方有水、有纤夫喊号子,这说明那里有大船,每一艘大船在开船远航之前,都会做了一些法事驱邪,招好运。吹吹打打的,驱赶邪祟,开船的时候,还要放三个大徽州吉炮。走船的讲究吉利,手头再紧,放炮的钱不会省。”   “我知道在那里了!”魏崔城的手指往地图上一戳,“就是这里,崇北坊附近,虽然其他三个地方都有水路,有纤夫,但是只有崇北坊东北角的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才是大船的起始点。”   大通桥是大通河的起/点,以前这条河叫做通惠河,大船可以从这条河直接进入北京城,但是后来大明宣德皇帝把东边城墙外扩了,将部分通惠河段圈进城内,成了护城河,叫做御河。   城墙外的通惠河改名叫做大通河,建有大通桥,从此以后,大商船航行到大通桥为止,不能再进城了。   这里是终点,也是出京的起航点,所以陆善柔会听到三声炮响。   “没错!”陆善柔用力抬了抬下巴,用下巴指着地图上的东便门,“你们看,北边就是盔甲厂,登仙坊就在盔甲厂附近啊,和关押我的据点遥相呼应。”   魏崔城说道:“可是这一带是码头附近,商铺云集,要一间间的搜,至少耗费半天时间。”   “这个地址有点熟,好像在那里见过……”陆善柔脑子转的飞快,说道:“阿茹娜昨天早上去北顶绑架我,她说以香客的身份捐了五十两银子,得了北顶的包子,我觉得她那么狡猾的人,不会对我说实话的,她一定在隐藏着什么……把昨天早上去北顶送各种货物的商铺名册拿出来给我瞧瞧。”   北顶香火鼎盛,每天粮食、蔬菜、肉蛋、鲜果、玉泉山泉水等等运送物资的车马络绎不绝。   魏崔城一页页的翻,“是这家!巷子深香料铺,这家店就在东便门大通桥附近。”   话音刚落,牟斌就进来了,大手一挥,下令赶往大通桥。 第34章 偷茶壶犯下第一案,盘丝洞老三陷罗网   牟斌还真会摘桃啊!   陆善柔忍痛挖掘昨天听到的杂音,根据声音刚刚推演出敌国奸细的据点,牟斌立马就去搜了, 功劳都是他的。   郑旺是陶朱的心结, 陶朱拍马去追牟斌,也要跟去追踪敌国奸细们,牟斌说道:“我们都走了,陆宜人身边岂不是没人?”   陶朱说道:“怎么没人?华严寺的和尚不是人?”   牟斌说道:“这里是华严寺, 全是一群臭和尚,不像北顶是一群仙姑围着陆宜人,她一个寡妇在这里不方便, 何况她现在全身不能动。这样, 保护陆宜人的人物就交给太子了,您可千万不要辜负微臣的期望啊 。陆宜人刚刚醒来, 万一她想出什么新线索,我不在这里, 你就按照新线索去查,这样就不会耽误事了。”   陶朱想想,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说道:“好吧, 牟大人放心 , 包在我身上。”   甩掉了太子这个大包袱, 牟斌一骑绝尘,生怕陶朱后悔, 又跟过来。   陶朱回到华严寺, 看见魏崔城端着药进屋, 一拍脑门, “不对呀,不是还有魏崔城这个绝世好邻居在照顾陆宜人么 ?”   形影不离的护卫麦穗“嗯”了一声。   陶朱指责麦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提醒我 ?”   麦穗张开薄唇,打了个大呵欠,嘴巴张得连咽喉的扁桃体都看得见,说道:   “我若提醒你,就得跟着你和牟大人一起去大通桥搜人,从北京最北的玉泉山骑马去北京南城,那么远的路,颠得屁股疼。何况我昨晚交换人质、高台救火,忙得一晚都没睡,现在困得站着都能睡着,我不想跟你出去折腾,在华严寺补个觉多好。”   “你除了吃,就是睡,像个护卫的样子吗?”陶朱怒道:“如果耽误了捉拿郑旺,唯你是问 !”   麦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的任务是活着把你带回宫 ,其他都不关我事。”   陶朱吼道:“老子回宫就把你换了!”   麦穗说道:“求之不得。”   陶朱正要再吵,魏崔城出来了,低声呵斥道:“都闭嘴!别打扰陆宜人休息。”   三人一道回到房间,陆善柔说道:“有两件事拜托你们。”   陶朱嘴快,说道:“陆宜人尽管说,别说是两件,就是两百件——”   “你也一件都办不到。”魏崔城拦截了陶朱的话,赶苍蝇似的把陶朱拔到一边去。   麦穗听了,狠狠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魏崔城说道:“陆宜人请讲。”   陆善柔说道:“第一件事,我住在这个和尚庙不自在,我要回北顶,还是那里舒坦。”北顶算是她第二个娘家。   魏崔城说道:“好,我寻一辆马车载你回北顶。”   陆善柔说道:“第二件,派个人去南城的蒜市口,把温嬷嬷请到北顶,由她给我治疗,我每一次受伤,都是她给我治病,很熟悉我的身体状况。你们到了蒜市口,随便找个店铺打听,就问温铁嘴家在何处,他们会指路的。”   第二件事情好办,找个锦衣卫小卒去接温嬷嬷即可。   魏崔城很快找了一辆马车,铺好了褥子,然后回来轻声说道:“得罪了。”然后把陆善柔抱到马车上去。   这一抱,魏崔城深恨路太短。   陶朱啧啧称赞道:“你们邻里关系真好啊,魏千户昨天为了救陆宜人,连割自己三刀,逼得牟大人让步交换人质,胳膊缝了几十针,冲到高台火场救人,今天还忍痛把陆宜人抱上马车。”   魏崔城心道:你这张嘴不仅快,还是个没把门的!什么事都说!   不过,这种事情你可以说……陆善柔应该会感动的。   陆善柔一怔,问:“你受伤了?怎么一直不说?为什么自己割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   魏崔城不好意思细讲,陶朱唾沫横飞的把昨天登仙坊命令魏崔城挟太子以令牟斌的混乱场面说了一遍。   得知自己的差点沦为弃子,陆善柔并不惊讶,官场之上,那有什么绝对的“慈悲”?牟斌的慈悲,也只是相对于他的前任们而言的。   为了利益,她这种普通人随时都可能被牺牲,哪怕她刚刚立过大功,也会转眼被上位者抛弃。然后立一个贞洁牌坊,“光宗耀祖”。   陆善柔想起了阿茹娜,这是她平生罕见的强劲对手,但是这个对手身上有不少她惊讶的特点:阿茹娜始终不放弃弟弟阿茹歌。   陆善柔喃喃道:“我明白为什么阿茹歌在纸房子的燕子窝里做两个假鸟蛋了,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姐姐。”阿茹歌这个赘婿铁石心肠,始终把老婆孩子当外人,只把姐姐当亲人。无论遭受什么严刑拷打,阿茹歌都没有出卖姐姐。   魏崔城和我无亲无故,但是他做到了和阿茹娜一样的事情。   我和他认识才五天啊!陆善柔再次被魏崔城的真诚打动,她现在可以微微蠕动手指了,她的手指用尽全力往魏崔城的手背靠了靠,“多谢,你要好好休息了,小心缝线开裂,伤口会烂掉的。”   魏崔城说道:“我不要紧的,倒是你,连续两次被灌蒙汗药,就是一头大象受不住啊!”   嗯……把我和大象相比较……已经被感动的陆善柔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   魏崔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他喜欢大象,就像他现在确定喜欢上了陆善柔一样。   他只要看到大象就会很开心。   现在看到陆善柔,也是一样的开心。   幸好陆善柔此时还十分虚弱,在马车里颠了颠,又沉沉睡去。   陶朱和麦穗一夜未眠,坐在马车里,头碰头的睡着了。   只有魏崔城毫无睡意,兴奋得很,满脑子都是:啊!她刚才主动碰了我的手了!   魏崔城见马车里的人全睡了,放松下来,悄悄把藏在怀里的小茶壶拿出来把玩。   方才陆善柔用这个茶壶嘴喝过水。   她用过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用?   我得好好收藏。   魏崔城,循规蹈矩活到了二十八岁,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这是人生第一次偷东西——他把护国寺的茶壶顺走了。   且说魏崔城一行人回北顶休养,牟斌在大通桥巷子深香料铺有所发现。   香料铺是伙计看店,说店里货没多少了,昨天下午老板带着账房等人去坐船南下,远去广州进货,那边的香料便宜。   牟斌去大通桥码头,打听到了昨天香料铺老板等人坐的大船是那一艘,快马去拦截。   北顶,入夜。   温嬷嬷调好了药材,泡在水里,给陆善柔做药浴,按揉着她身体的穴位。   “这里有感觉吗?”温嬷嬷掐着她的脚踝。   “有点麻。”陆善柔说道。   温嬷嬷继续按压其他穴位,“这杀千刀的奸细,差点要了你的命,少女嫩妇的,给你灌药,万一有什么好歹……我多灾多难的二小姐啊,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凤姐将刚刚煮好的药水添加在浴桶里,开解道:“没事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陆宜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哎哟,这小甜嘴,能暖人心。”温嬷嬷低声道:“我听说是魏千户救了你,胳膊还挨了三刀……这人不错。”   陆善柔点点头,“是不错。”   温嬷嬷揉完脚,要她趴在浴桶,给她捏背,“你看你,滑溜溜、白嫩嫩、豆腐似的一身好皮肉,今年只有二十九,还是少女嫩妇的,守它作甚?依我说,乾鱼胡同里的窝边草就挺水灵的,不吃一口?”   这是黑话,窝边草暗指魏崔城。   我也想吃啊!快到嘴里了。陆善柔噗呲笑了,“瞎说什么呢?就是一双铁嘴也给您撕烂了。”   温嬷嬷笑道:“我是亲手把你从娘胎里接生出来的,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住我?这个老三比起前头两个短命鬼,无论年龄,家世,相貌,人品都好,就是性格孤拐了一些,但是人无完人,他若样样都好,为何二十八了还没娶妻?我明天试他一试,看他有没有这个心思。”   陆善柔说道:“您可千万别去!”   陆善柔心道:您可一定要去!   温嬷嬷是有些真本事的,第二天中午陆善柔就可以在凤姐的搀扶下 ,缓慢行走了。   中午,魏崔城推着一个轮椅来了——他晓得陆善柔的生活习惯,没有案子时不会早起的。   看到陆善柔在凤姐搀扶下慢慢挪步,魏崔城有些尴尬 :“啊,原来不需要这个了。”   陆善柔怎么可能浪费魏崔城的好心?   她假装体力不支,瘫坐在风雨连廊下的美人靠上。   这不轮椅就派上用场了嘛。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用上。   凤姐扶着陆善柔坐在轮椅上,温嬷嬷叫道:“凤姐,过来,我教你配九味羌活汤,快到秋天了,这个药对祛风散寒有奇效,秋冬最常用。”   “啊……这……”凤姐诺诺道。   魏崔城忙道:“你去忙,我来推陆宜人出去散散心。”   凤姐,陆善柔,温嬷嬷齐齐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   此时的魏崔城,就像唐僧落入了蜘蛛精们的盘丝洞,被盘的死死的,就等陆善柔上去盘他了。 第35章 葡萄架醋海又翻波,过抄关天罗又地网   魏崔城推着轮椅,问道:“陆宜人想去那里?”   陆善柔想了想,决定把魏崔城引到另一个“盘丝洞”, 说道:“天气热, 你胳膊伤还没好,我们不走远了,就到北顶的葡萄园里转转,那里凉快。”   北顶的葡萄园都是未经嫁接培育改良的野葡萄树, 叶子疯长,葡萄很小,现在还没有成熟, 一颗颗指甲盖大的小绿葡萄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簇簇垂在架子下。   轮椅“吱呀吱呀”的在葡萄架下的石板路上滚动,陆善柔说道:“这里的树都是我和亡夫……第二个亡夫从百花山上挖来的野葡萄树, 种在这里的。”   “吱呀吱呀”的声音蓦地一滞,而后继续响起来。   魏崔城此刻的心情比吃了没有成熟的葡萄还酸!   魏崔城说道:“原来那个周……那个周姑爷在你出家北顶的时候就……就认识了啊。”   难怪修行三年后还俗, 改嫁那个姓周的!   还一起去百花山挖葡萄树!哼!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去爬山挖树,肯定不怀好意!   陆善柔说道:“我们相识比我出家时还早, 我十四岁的时候女扮男装, 当做书童, 跟着父亲查案时, 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是顺天府衙门提刑所的掌刑千户, 我父亲是推官,两人一武一文, 是同僚。”   掌刑周千户?魏崔城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 他就是第一个发现你们家被灭门的周千户?”   那年元宵节后, 顺天府提刑所发现陆青天没有去衙门点卯,提刑所掌刑千户周大人就去了乾鱼胡同陆家,发现陆家被灭门,只有陆二小姐还有口气,性命垂危。   后来,是周千户破获了陆家灭门案,将团伙绳之以法,杀人偿命,主犯凌迟,从犯砍头,全部在西四牌楼处以极刑,以告慰陆青天一家在天之灵。   陆善柔点点头:“正是。”   魏崔城只晓得她第二个丈夫姓周,是个千户,但从未把发现和破获灭门案的周千户与陆善柔的第二个亡夫联系在一起。   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啊!   魏崔城醋海翻波,推行轮椅的速度也不禁快了起来,声音从“吱呀吱呀”,变成“吱吱吱吱”。   魏崔城说道:“那么……你后来嫁给他,是为了报恩吧。”   肯定不是喜欢他!   一定是这样的!   陆善柔沉默了一会,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说道:“第一个丈夫去世后,陈家想给我过继一个族人的孩子,要我守着那个孩子,以延续香火。我没同意,想着人生苦短,守着牌位过一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还是喜欢查案子,从小就喜欢这个。”提到查案,陆善柔眼睛里有光,“但是陈家那时候把我管得严,出门还得公婆长辈们点头,否则不能踏出二门半步。”   魏崔城的醋意变成了同情,忿忿道:“他们就是想要你守一辈子活寡,把你关在笼子里,真是自私卑鄙!”   时过境迁,陆善柔现在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岂能受人摆布?幸好有温嬷嬷、寒江独钓、文虚仙姑他们,还有……还有周千户帮忙,我得以在北顶出家。”   其实出家只是为了摆脱陈家的纠缠,既然斩断了尘缘,陈家就不能强迫陆善柔守寡。   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九年,魏崔城也能体会出当年陆善柔为命运抗争的不容易,说道:“你们陆家族人难道一个都没出来为你主持公道么?”   “族人?”陆善柔笑了,“族人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我们家灭门,陆家老族长就借口收回族产,把乾鱼胡同房子给占了,连田地也变成了族中的产业。我胸口中了一箭,半死不活的在温嬷嬷家里养身体,却已无家可归、无任何家产可以傍身了。”   吃绝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如果陆善柔是病重的男丁,都有可能被族人弄死,以侵吞产业。   难怪陆善柔身体不适,就要找温嬷嬷治疗,因为温嬷嬷除了治疗,还能让她安心。   魏崔城说道:“对不起,又提及你的伤心事了。”那个时候,她该多么难过啊。家破人亡,一介孤女,被族人欺负。   陆善柔说道:“没事,都扛过去了。那时候温嬷嬷得空就端着一个大茶缸子,一个马扎子,坐在乾鱼胡同口骂,句句不带重复的,围观的路人都把胡同给堵住了,温铁嘴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陆老族长为此还报官,说温嬷嬷在街市滋事扰民。   但是有陆青天的名声在,无论是中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衙门,都没有管束温嬷嬷,随便她闹。   甚至陆老族长的家丁来驱赶温嬷嬷,附近铺房的铺快们还过来保护温嬷嬷,反过来把家丁抓到铺房去了。   “……寒江独钓把此事写了个戏本子,不要钱送给戏班子唱,戳着陆老族长的脊梁骨骂。后来陆宅就闹鬼了嘛,我姐夫思念姐姐,不能独活,半夜不知怎么就去了陆宅的梧桐树上吊死了,老族长吓得中风,半身不遂,就退了一步,把我母亲的嫁妆田还给我了。”   陆善柔说道:“我那个时候还在养病,什么都做不了,都是他们帮忙斡旋,我继承了母亲的嫁妆田,有了钱,说话才硬气。这些人的恩德我是忘不了的,所以往后的日子,积善行德,尽我所能去保护一些弱势的人。我曾经绝望过,见不得别人也绝望。”   魏崔城明白了,说道:“所以你把李阁老的人情用于救风尘,帮了凤姐。”   陆善柔点点头。   魏崔城看着眼前一簇簇酸溜溜的小葡萄,又酸了,“你那时候陷入困境,有温嬷嬷,寒江独钓这些好人帮你——发现凶案的周千户怎么袖手旁观?”   陆善柔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说道:“他那时忙着查陆家灭门案,团伙作案,天南地北的抓捕所有凶犯归案,耗费了好些时间,一度接连好几个月都不在京城。”   魏崔城说道:“都是灭门案,吴太监灭门案,你只用了两天时间。你家的灭门案,周千户好久才破案,看来他的破案能力远不如你。”   陆善柔笑道:“我背后有锦衣卫助力,五城兵马司、六百七十个铺房任凭调遣,才能这么快破案的。这么大的案子,单打独斗,得需……得需很长的时间才能查明。”   魏崔城也明白,他就是不服气嘛!   魏崔城又提到了他方才的问题,“所以你二婚嫁给他,是为了报恩了?”   快说是!说是啊!   陆善柔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说道:“他是我父亲的同僚,以前我叫他……周叔,他说京城是个伤心地,风言风语又多,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外放当掌刑千户,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就交给我,我可以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查案。”   原来是报恩加上投其所好啊!魏崔城心头醋意没那么重了,但还是堵得慌,说道:“你曾经叫他周叔,他年纪一定不小了。”   陆善柔抬头看着推轮椅的魏崔城,“他娶我的时候,正值而立之年。”   三十岁的掌刑千户,算是年轻有为了。破了灭门大案,还为了她甘愿外放做官,离开京城,几乎等于放弃了唾手可得平步青云的仕途,只为博得红颜开心。   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周千户一定很喜欢她,想到这里,魏崔城又醋了起来。   他不想在葡萄园里散步,虽然这里除了他们两个就没别人,但他总觉得葡萄藤里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就是第二个死鬼老公周千户的眼睛。   可以推测,当年周千户为了陆善柔,都追到北顶来了,陪着她去百花山挖葡萄树,移植在这里,最终周叔变成周姑爷,降了辈分。   六年过去,繁茂的枝叶已经爬满了葡萄架,结出了果实。   幸好这时候陆善柔说道:“我觉得有点力气了,想站起来走两步,总是这样坐着,好闷人。”   魏崔城停下轮椅,扶着陆善柔站起来。   “多谢。”陆善柔扶着葡萄架,一步步慢慢走,魏崔城的双手始终和她的身体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担心她摔倒。   果然,走了十几步,陆善柔双腿一软,倒在了魏崔城怀中。   感觉怀中人香香软软的,魏崔城心中小鹿乱撞,方才的小醋意、小委屈都消失了,心想那又怎样呢?死都死了,只有活人才能抱着她,陪着她。   魏崔城把陆善柔扶到轮椅上坐着,“你还是太心急,比起昨天手脚都不能动弹,今天恢复很快了,慢慢来。”   魏崔城推着轮椅继续走,抬头看了看葡萄架上并不存在的“眼睛”,繁密的葡萄叶阻拦着阳光,清风徐徐,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听我说谢谢你呀,周千户。没有你的付出,我哪能遇到陆善柔。   轮椅声从急促的“吱吱吱吱”变回了舒缓的“吱呀吱呀”,陆善柔放下心来,敞开心扉也好,故意摔跤投怀送抱也罢,为的是继续拉近和魏白兔的距离,提前把隐患扫清。   吃掉小白兔并不难,难的是要过牟斌这一关,牟斌肯定会查她的底细,到时候,要确保魏崔城选择相信她。   与此同时,山东,临清港。   临清是大明四大钞关之一,南来北往的船只都要在这里停靠、根据货物的种类和估价交税,在通关文书上盖印,才能放行。   脱里等鞑靼奸细们伪装成南下购买香料的商人,他们乘坐的大客船在港口停留了半天,还没等到抄关的人来查船。   脱里去找船老大,“咱们船上没有货,都是人,不用交税,我给你点银子,你交给抄关的人,通融通融,要他们早点给通关文书,提前把咱们的放了。”   顺水的人情,船老大拿着银子去贿赂抄关,谁知刚刚放下上岸的跳板,抄关的人就过来了。   抄关的小吏说道:“停停停!干什么呢?我们抄关还没上去检验,你们就敢随便下来?懂不懂规矩?”   船老大退回甲板,嘿嘿赔笑,“我们是客船,运人的,没有大宗货物,您行个方便……”   小吏说道:“最近抄关严查夹带,夹带货物者罚三倍税金。除了官船直接放行,所有的船都要严查,上去搜!”   大概二十来个小卒上了船,脱里有些慌张,强作镇定的把银子塞到小吏怀中,“求您行个方便……”   塞银子的时候,脱里的手碰到一股冰凉,不对!这个小吏的衣服下面怎么是硬实的盔甲?   这时更多的小卒搬来了一张张长梯,搭在了大客船的甲板上,如蚁群般涌过来!   脱里意识到这是个陷阱,顿时大呼道:“快走!快走!快走!”   作者有话说:   这回一锅端了,第二案马上结案,但是,结案的方式比较特别……大家好啊,走过路过动动手指,留个评论 第36章 飞鹰落李子换桃僵,陆灰狼三撩魏白兔   山东,临清抄关。   牟斌对这群逃跑的敌国奸细们下了格杀令,激烈的拼杀之声渐渐变小了, 慢慢的, 变得一片死寂。   鲜血已经将抄关港口一片水域染红了。   二十来个敌国奸细奋力挣脱罗网失败,最终鱼死了,网没破。   当然,遭遇劲敌, 罗网也损失惨重,二十多人死亡,重伤十来个, 几乎每个人都有轻伤。   首领脱里死的最惨, 他仰面躺在甲板上,身体被十几个尖利的长箭钉死在木板上。   他发现收税的小吏衣服下有盔甲, 给同伴示警之后,一刀划破了小吏的咽喉, 然后想要跳水逃跑。   结果被岸上发射的劲/弩一阵暴风疾雨似的钉死在甲板上了,当场气绝。   脱里在蒙古语是飞鹰的意思, 现在的脱里肯定飞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雏鹰行动, 就是以他的名字为名, 脱里就是雏鹰行动的首领, 他们这群年轻人以各种身份潜伏在大明京城, 伺机作乱,郑旺妖言案就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搞起来的。   如今, 飞鹰断翅, 郑旺妖言案也结案了。   这一切的变数, 居然源自一个来自乾鱼胡同的小寡妇。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踏上了客船甲板, 黏腻的血液已经半凝固了,踩在上面都沾鞋底,走的吱吱作响。   走到最底层的货仓,手下心腹来报:“大人,尸首已经清点完毕,没有发现阿茹娜和阿茹歌姐弟,他们应该走的不是这条路。郑旺已经找到了,藏在酒桶里头,他被人喂了药,现在还是昏迷状态。”   牟斌说道:“知道了,带我下去。”   为了找这个烂人,锦衣卫折了二十七员精兵!   牟斌走到酒桶前,一脚踢翻了酒桶,里头的人咕噜滚了出来,一身酒臭和体臭味。   郑旺就像一滩烂泥似的摊开四肢,毫无知觉。   这个混账东西!差点动摇了我大明国本!   牟斌无比嫌恶的看着脚下的这堆“烂泥”。虽然很讨厌,但是牟斌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和郑旺眉目之间有一点点神似。   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有必要斩草除根,去杀掉一个酒鬼……幸好,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开始行动。”牟斌打了个指响,手下熟练的脱下了郑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又把自己刚刚脱下来的一套锦衣卫的软甲穿在了郑旺身上。   中等身材,皮肤黝黑,除了相貌,手下和郑旺非常相似。   牟斌说道:“我看看你的脸。”   手下走到了牟斌跟前。   牟斌问:“你是谁?”   手下说道:“来自郑村的郑旺。”   牟斌问:“你犯了什么罪?”   手下说道:“四处散播太子出生的谣言,说我是他外公。”   牟斌问:“是谁要你散播谣言的?”   手下说道:“小王子的奸细,是他们说我是太子的外公,说我女儿玉女进宫当了婢女,生了皇上唯一的儿子,但一直没有名分。我得叫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此事,逼皇帝给我女儿一个名分,封个贵妃什么,我就父凭女贵,当皇帝的老丈人。”   牟斌点点头,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郑旺,你会在诏狱住着,不过你放心,诏狱保证你住的舒舒服服的,等将来风头过了,会把你放出来,你继续演郑旺,演到‘死’为止。”   手下说道:“是,我的命本就是大人给的,大人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牟斌说道:“我信你,只是你的这张脸会露馅,需要吃点苦头。”   手下说道:“大人放心,我明白,我能忍。大人,永别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黄忠,只有郑旺。”   牟斌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走到了船舱门口。   不一会,轰的一声巨响,把货仓舱门都炸开了!   “牟大人!”锦衣卫们赶紧冲过去,看见一股黑烟之中,一个血淋淋的、穿着锦衣卫盔甲的尸体趴在牟斌身上,将他牢牢保护着。   “黄忠!”牟斌摇晃着被炸得面目模糊的尸首,“你又救了我的命啊!该死的奸细,居然在酒桶里藏了火/药!”   锦衣卫从货仓里把炸得毁了容的郑旺抬出来了,说道:“牟大人,郑旺还有气。”   牟斌吼道:“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他不能死!老天爷啊,为什么死都不是这个混账!”   李代桃僵,真的郑旺成了勇敢救牟大人的黄忠,以军礼下葬。   黄忠成了郑旺,经过抢救后保住一条“狗命”,被投入锦衣卫诏狱,等候御审。   就这样,郑旺妖言案由此告破,就等着弘治皇帝亲自御审判决了。   北顶。   得知牟斌抓住了罪魁祸首郑旺凯旋归来,陶朱兴奋的跳起来,乐颠颠的跑到陆善柔的袇房报喜,“……我要回宫听御审去了!”   陆善柔依然虚弱,但每天可以走个几百步,且不用旁人搀扶了,她歪靠在庭院的太师椅上看寒江独钓新出的《诸公案》第九卷 ,磕着凤姐刚炒出来的、香喷喷的南瓜子,心不在焉的说道:“你去吧。”   麦穗就坐在陆善柔旁边的小杌子上,像个小松鼠似的左右开弓嗑南瓜子,速度起码是陆善柔的三倍。   麦穗是个阉人,年纪小,长的又漂亮,赏心悦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陆善柔容许他坐的近,换成陶朱就不行了。   被冷落的陶朱白了麦穗一眼: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陶朱说道:“虽然郑旺是牟斌抓回来的,但是陆宜人也功不可没,我会在父皇面前——”   “不要!不要提我,千万不要提我。”陆善柔连忙阻止,“掺和军国大事的下场,你现在已经看到了,我差点被毒得不能自理,我只想破破案,写写书,天长日久的生活。”   陶朱咬牙切齿,“都是阿茹娜害得你,但这回阿茹娜和阿茹歌兄妹没和他们一起走,让他们两个跑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督促锦衣卫好好查一查这对兄妹,将来一定为你报仇!”   阿茹娜是陆善柔遇到过罕见的劲敌,现在他们兄妹跑了,他们两个人的相貌已经由锦衣卫的画师画了好几百张,全国通缉捉拿,说不定就从此回鞑靼部落,不再踏入中原半步,锦衣卫的手能伸到那里去?   所以陆善柔对此不抱期望,敷衍道:“好啊,我等你的好消息。”   麦穗赶紧抓了两把南瓜子放进荷包里,和陶朱一起往紫禁城方向赶去。   黄昏时,霞光万丈,魏崔城披着一身晚霞来到北顶。   自从陆善柔可以独自行走了,魏崔城每天都要去紫禁城和宣武门两处的象房转一圈,喂一喂大象,然后下午又赶回北顶,先去附近的似家客栈洗个澡,去掉一身异味,然后来袇房看望陆善柔。   每天都是这么奔波,乐此不疲。   魏崔城今天格外高兴,说道:“你知道吗,飞燕好像怀孕了。”   现在魏崔城已经省去了“陆宜人”的尊称,直接说“你你我我”,看来离“卿卿我我”的称呼也不远了。   闻言,陆善柔差点被南瓜籽呛到了。“咳咳,飞燕是谁?”   这是那个狐狸精?居然比我更早看中了小白兔?   魏崔城高兴得眉飞色舞,“飞燕当然是我喂的大象啊,七年前它刚刚被象奴从云南运过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不能活,瘦的皮包骨头,它太瘦了,我就给她取名飞燕,传说赵飞燕很瘦嘛。”   “后来我慢慢照顾她,她终于养好了身体,成为一头威风的大象,上朝的时候也很乖,从不调皮捣蛋。现在她肚子变大了,似乎有了小象宝宝。你不知道,象房已经有五十来年没有生出过小象了!”   原来是大象啊!陆善柔笑道:“那说明你有本事,大象喂的好啊。”   又被赞美和肯定,魏崔城心花路放,今天他向干爹牟斌禀告这个好消息时,干爹只是嗯了一声,头都没抬,忙着准备皇帝御审,觉得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有陆善柔能够分享我的喜悦。   她懂我。   陆善柔此时并非虚情假意的夸赞,她是真的为魏崔城高兴,他做着喜欢做的事情,还做出了成绩,难道这都不值得高兴吗?   就像她少女时期痴迷跟随父亲查案,每破获一个案子,她也高兴的不得了,迫不及待的和人分享,但是旁人大多不感兴趣,觉得她不务正业,不学管家理事、打理钱财等庶务,一个女人又不能当官,搞这些东西做什么。   可她就是喜欢啊。   陆善柔说道:“我还没见过大象呢,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的飞燕?”   魏崔城见她有兴趣,越发兴奋了,坐在了太师椅下方的小杌子上——也就是刚才麦穗坐的位置,就靠在陆善柔身边,说道:   “我每个月都会给两个象房的大象调休轮班,都是在晚上宵禁的时候进行,街上没有人,只有大象招摇过市,很有趣的,到时候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一起。”   陆善柔说道:“一言为定。”   魏崔城说道:“决不食言。”这种约定……好像山盟海誓啊!   魏崔城心猿意马的乱想,陆善柔继续嗑着南瓜子看《诸公案》。   魏崔城一见《诸公案》,脑子就立刻出现“情敌”寒江独钓,情绪一下子就跌落到谷底了。   陆善柔突然一滞,“哎呀,不好意思,一片南瓜子落在你身上了。”   “那里?”魏崔城拍着两肩。   “在这里,别动,一动就会掉进你的衣服里头。”陆善柔一边说,一边伸手往魏崔城的后颈摸过去。   魏崔城只觉得一股舒爽从颈部传到脊椎,一直爽到脚底板,整个身子都颤栗了。   其实魏崔城身上什么都没有,陆善柔亮出早就夹在手指缝里的南瓜子,“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陆善柔的开门三件事,查案,写书,撩小白兔。 第37章 紫禁城宣判妖言案,斩五人挂出六个头   北顶的小仙姑送来了食盒,凤姐摆了饭,去叫陆善柔和魏崔城来吃。   然后看到魏崔城坐在小杌子上, 痴痴的看着陆善柔看书。   那目光, 比夏夜的微风还柔软。   凤姐知趣的没有出声,走了,反正是夏天,饭菜凉的慢, 等会再叫他们吃饭吧!   紫禁城,陶朱和麦穗进了宫,两人早就相看两厌, 但必须先去见弘治帝才能分开。   弘治帝见独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很满意,说道:“麦穗, 你做的很好,下去领赏吧。”   麦穗行了礼, “奴婢告退。”   都不屑看陶朱一眼,一拍两散, 麻溜的走了。   弘治帝赐了座, 问儿子:“这次在外历练, 有什么心得吗?”意思是你的“找外公”闹剧玩够了没。   陶朱说道:“是儿臣无知, 很多事情是儿臣想的太简单了。”意思是我知道错了, 是敌国奸细利用我的身世大做文章,制造混乱, 离间皇室, 让我们互相猜疑。   都是聪明人, 且身在天家, 大部分话都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要保持体面。   解开了独子的心结,弘治帝说道:“换身衣服,去给你母后请安吧,金太夫人这些日子也很挂念你,去看看老人家。”   以往皇帝住乾清宫,皇后住坤宁宫,夫妻分居,弘治帝效仿民间夫妻,两口子一直亲亲热热的住在一起,所以陶朱很快在后殿见到了正在做女红的张皇后。   张皇后正在给弘治帝做一双新鞋。   金太夫人见到外孙来了,连忙把他拉到怀里,从头摸到脚,“快十天不见你了,好像长高一些。”   又对皇后说道:“这双手就没怎么闲过,总是给皇上做这做那的,得空给太子也做一双。我替你糊鞋底,这些活计我都做过。”   陶朱忙道:“外孙惶恐,怎能劳烦母后和外祖母劳累伤神。”   张皇后手里的针线上下翻飞,说道:“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鞋子顶多穿一个月就小了,还不够我费神的。太子,明年你外祖母六十岁大寿,俗话说,六十一道坎就到,对老人家是一道难过的坎,你去抄一遍《金刚经》,为你外祖母消灾祈福。”   金太夫人忙道:“这如何使得!太子是真龙之子,太子为我抄经,真是折杀我了。”   陶朱不想抄经,抄经好无聊,《金刚经》五千多个大字呢,得抄好几天!一笔出错,就得重来一遍!   但是张皇后坚持要陶朱抄经,“太子是龙子,也是母亲的外孙,这是他一片孝心,如何使不得?太子,纸笔已经摆好了,去抄吧。”   我还要去听父皇御审郑旺啊!陶朱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张皇后下令了,他只得去做。   陶朱抄经的时候,金太夫人和张皇后拉家常,“……皇后的表弟,金荣你还记得吧?”   嗯?抄经的陶朱拉长了耳朵细听。这不是和李兆先打架的家伙吗?芳草院李兆先之死,金荣还当做嫌犯呢。   张皇后将针在头皮上擦了擦,发油滋润了针尖,容易刺破鞋底,说道:“记得啊,从小就不学好的家伙,不是在沧州老家待着吗?”   金太夫人说道:“早就来京城了,整天跟在你弟弟后面忙前忙后的。哦,你弟弟这个月得了一个大胖闺女,你不表示一下?”   “侍妾所生,一个庶女,等到了百岁再赐些礼物吧,嫡庶有别。”张皇后说道:“总要给弟媳面子,否则她弹压不住后院那群狐狸精。”   金太夫人试探着看着女儿的脸色,说道:“金荣被李阁老的家丁打了,说是在教坊司和李阁老的儿子李兆先争风吃醋,后来李兆先……当晚就死了,李阁老把怒气全都冲着金荣撒出来,命家丁把他好一顿打,前天才放金荣回家,你弟弟去看了,说金荣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李阁老未免太过分了,这分明不把金家放在眼里。”   听到这里,抄写经书的陶朱笔触一滞,心想,芳草院的事情,谁都不光彩,外祖母在母后面前说出来……不好吧。   张皇后叹道:“母亲,金荣惹谁不好,非要惹李阁老。李阁老和我们张家,还有金家的恩怨,谁人不知?李阁老骨头硬,还蹲过诏狱,那些文人的唾沫堆起来快把张家都淹没,好容易平息下来,现在金家又掺和进去。唉,依我看,李阁老死了独子,人都死了,还追究什么,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太夫人遂不再提此事。   陶朱继续走笔如龙。   诏狱里,郑旺被火药灼烧得很严重,几乎脱了一层皮,都无法坐起来,御审推迟了,等陶朱抄完《金刚经》,过了好几天,御审才开始。   陶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审,郑旺妖言案大体是这样:   郑旺的确卖过女儿,某天在赌场,输了个精光,欠了巷子深香料铺英老板一笔钱,英老板要他还钱,他说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英老板说眼前滔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郑旺当然说要了!   英老板说他宫里有门路,认识一个姓刘的太监,刘太监说,张皇后身边有个婢女,出身郑村,原本叫做金莲,进宫后改名玉女。   因张皇后生的子女都没站住,就要玉女伺候皇上,借她肚子,生了皇子,这就是当今太子。   郑旺和太监刘山见了面,刘山给了郑旺一些宫里的东西,说是玉女托付他送给父亲的。   郑旺由此确信自己就是太子的外祖父,并大肆宣扬,很多趋炎附势之人送给他贵重的礼物,连仁和长公主的长子齐良也送了。   弘治帝问道:“你把女儿卖掉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相貌早就变了,你怎么确定宫里的玉女就是你的女儿金莲?”   郑旺跪趴在地上说道:“草民女儿小时候出过痘,右肋处有痘疤,后来有一回草民喝了酒,拿着火钳打她,把她的脊背烫伤了一块皮肉,人会长变,烫伤和痘疤不会消失。”   弘治帝说道:“传玉女。”   宫婢玉女带到,有宫廷女医当场验身,说道:“回禀皇上,玉女右肋和脊背皮肤完整,并没有痘疤和烫伤的痕迹。”   弘治帝问玉女:“你托付刘太监送给郑旺东西吗?”   玉女回道:“从未有过,奴婢从未听过郑旺这个名字。”   又宣了太监刘山当面对质。   刘山瑟瑟发抖,“都是奴婢财迷心窍,扯了个谎,哄骗郑旺,要他制造谣言,借着他的手收礼物,然后从中抽取一半,谎称在要在宫里打点人情之用。”   原来是一场为了钱财编出来的谣言,然后被敌国奸细利用,把谣言传得满天飞,连仁和长公主府都掺和进来了,差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真相大白。   弘治帝朱笔御批,做出判决,他的判决无需送到刑部复核,可以立刻执行。   太监刘山判了凌迟。   其余几个主要从犯判了斩立决。   至于郑旺,弘治帝的朱笔先写了一个“斩”字,然后停下来了,问一旁的陶朱:“你觉得该怎么判郑旺?”   陶朱看着鲜红的“斩”字,心想您都写了,还问我干什么?   陶朱说道:“斩。”当然是斩!   弘治帝一笑,往“斩”字后面加了“监候”二字,成了“斩监候”,简单的说,就是死刑缓期执行。   陶朱一懵,“为……为什么?”   论理,郑旺是主犯啊!为何从犯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主犯反而斩监候?   弘治帝说道:“郑旺妖言案,说到底,是因你的出生而起。也需要你最后终结这件事,否则,天下人会以为朕心虚,在杀人灭口,将来在你这里,始终是个疙瘩。朕担心你与你母后为这件事不愉快啊。”   弘治帝一心一意爱着妻子和儿子,他们两个都是他的唯一。   留着郑旺先不杀,等陶朱将来登基了,他亲自命令执行郑旺的死刑,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陶朱连忙说道:“儿臣早就想明白了,都是世人的贪欲,还有敌国奸细作祟,怎么会与母后离心,那就是儿臣大不孝了。”   弘治帝说道:“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看得透这个案子包藏的祸心。只是此案闹得全国沸腾,我若现在就将郑旺处死,怕是有更加不堪的谣言出来,此事在朕这里到此为止了,将来交给你彻底解决,你要为朕分忧啊。”   陶朱说道:“是,父皇。”   秋风乍起时,京城西四牌楼搭起高台。   这是京城的传统“娱乐”项目,围观行刑。   每当这时,西四牌楼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京城几乎所有的死刑都在西四牌楼执行,场面隆重,为的是教化百姓,莫要作奸犯科,否则断头台上的就是你。   按照规矩,凌迟台在西面,断头台在东面。   西面的太监刘山凌迟,割了三千六百刀还喘着气,最后砍掉头颅。   其余从犯都在东面高台被砍头,一个个脑袋咕噜滚地。   最后,所有人的头颅都被悬挂在西四牌楼一根高高的立柱上,曝晒三日示众。   头颅由宛平县带走,扔到乱葬岗。   尸身则由大兴县带走,埋在不知何处。   尸首分离,不得全尸。就是亲人也不得去收尸。   行刑那天,万人空巷,都去西四牌楼看热闹去了,陆善柔的身体也彻底康复了,温嬷嬷赶着两头大叫驴拉的车,将她从北顶送回澄清坊乾鱼胡同。   一个月没回家了,陆善柔很期待,北顶虽然好,但还是在家里舒服啊。   温嬷嬷问:“今天恰好行刑,要不要去西四牌楼看看?”   “去啊。”陆善柔身体好了,精神也好了,最近又和魏崔城搞暧昧,简直容光焕发,说道:“我最喜欢看到恶有恶报。”   西四牌楼挤得水泄不通,但是陆善柔有法子,在这附近有一家叫做云想楼的成衣铺,坐在铺子的二楼,行刑台一览无余。   云想楼的老板织娘是陆善柔的熟人,很快连茶水、果盘、花生瓜子都安排上了。   一个时辰后,行刑完毕,刽子手把地上的头颅捡起来,一个个悬挂到了高高的立柱上,要示众三日。   陆善柔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她伸出手指,数了数立柱上挂着的脑袋们,“一,二,三,四,五,六。今天砍了五个人啊,怎么有六个脑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啊,第三案开始啦。   📖 第三案:千金藏 📖 第38章 云想楼少年维秩序,放烟火六人又聚集   立柱多出一个头。   陆善柔能数出来,别人也能。   砍五人,挂六头, 多出来的那个头是谁的?   郑旺妖言案刚刚结案, 又出了个无名头颅案。   凶犯肯定还在现场!   西城兵马司的人立刻将西四牌楼包围起来了,设下路障,一个个的搜索盘问,才能放行。   很快人群开始恐慌, 起了一阵阵喧哗。   人挤人,人推人,传来尖叫和哭声, 乱成一团, 首先受伤的,就是身体瘦弱之人, 挤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人。   云想楼的老板织娘,对面的春风楼, 还有附近几个店铺都开了一扇门,只容许女人和孩子来店里躲避拥挤的人群, 保护这些体力不支的人群。   但是很快就有一些青壮年不堪拥挤, 非要混进女人和孩子的人群, 钻进店铺。   “啊!”一声惨叫, 一个男青年屁股着地, 被人一脚踢了出来。   一个漂亮的少年仗剑而立,守在云想楼的门口, 大声说道:“那个臭男人敢往里头挤, 我就宰了谁!”   另一个少年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用竹签指着蠢蠢欲动的男人们, “没错!跟女人孩子们挤,脸都不要了!谁敢再挤,我就戳瞎谁的眼!”   就这样,两个少年就像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年纪小,眼神却凶的很,只放妇幼进来,男人一律不准靠近。哪怕是妇幼的丈夫或者父亲,也只能在云想楼外面等着,不准占用妇幼的地方。   听少年们的声音很熟,凤姐从二楼窗户探头出去,“陶朱?麦穗?你们怎么在这里?”   陶朱听到凤姐的声音,抬头望去,“啊!凤姐!你也在啊!你吃了没?你看!我有冰糖葫芦!”   “凤姐,一个月不见,你有没有想念我啊!我很想你的!”   说的凤姐有些不好意思,陶朱正值半大不小的年龄,不是孩子,也不算是大人。   温嬷嬷把凤姐拉回去,探出窗外说道:“你快闭嘴吧!看好你的门!”   陶朱越发兴奋了,“哎呀!是温嬷嬷啊!你吃了没?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   温嬷嬷号称温铁嘴,此刻也拿他没办法,笑骂道:“这熊孩子,胡说八道,你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打你十顿!”   陆善柔点点头,深以为然。   陶朱笑嘻嘻的,他有唾面自干的天分,说道:“既然温嬷嬷和凤姐都来了,陆宜人应该也来了吧!陆宜人!你站在窗外让我看看你嘛,我知道你在里头,我一个月都没见你了,我好想你啊,你有没有想我呢?你快出来呀!”   好家伙!十七岁、二十九岁、四十八岁,三个年龄段的女人他都一股脑全想了!   听着陶朱在外头聒噪,陆善柔拿起一个大桃子,也探出窗外,对麦穗说道:“麦穗儿,渴了吧?来,给你的,接着!”   陆善柔把粉嫩的桃子扔给麦穗,麦穗一手拿剑,一手吃桃,美滴很!   “我也要!”陶朱向陆善柔伸手。   陆善柔说道:“你只要安静半个时辰,我就给你两个桃。”   一下子捏住了陶朱的命脉,陶朱遂闭嘴,一门心思守门。   陆善柔坐在楼上,看着行刑台,十二年前,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看着灭陆家满门的恶徒的头颅一个个挂在高杆上。   一串八个,挂了两串,一共十六个人头。   那个时候,她亲眼看到一个个头颅滚到地上,确实很解恨。   但是,滔天的悲伤并没有减轻多少,她永远失去了家人。   那个时候,还是少女的她对即履行的婚约还是有期待的,觉得结婚生子,她就有一个新家了,可以弥补她的缺失。   但,事实并非如此。   并非所有家庭都是温暖的,有些家庭,比火坑还要坑,比冰雪还要冷漠……   那个时候的她还以为所有凶手的头颅都挂在高杆上了。   但,事实也并非如此。   那十六个头颅,只是马前卒而已,是用来结案的。幕后真凶,还需她亲手挖出来!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凶手的头颅都挂在高杆上……   陆善柔正思忖着,凤姐说道:“陆宜人,我好像看见魏千户了,在那边。”   陆善柔随着凤姐的指引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卫骑在骏马上四处张望,好像找什么人。   看轮廓好像是他,但是距离太远了,这里又吵闹,就是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也听不见。   不过,陆善柔包袱里有一样东西,可以召唤魏崔城。   她找出一包烟火,在窗外点燃一根。啾的一声,烟火上天了。   这是以前在北顶的时候,魏崔城送给她用来召唤自己的物件,那时候是为了阻止干爹牟斌打扰她。   虽然白天看不出烟花的颜色,但是动静足够大,吸引着魏崔城的目光。   魏崔城朝着声音望去,看到远处一个店铺二楼窗台上,有一个佳人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自己招手!   虽然看的不清楚,但魏崔城确定就是他找的陆善柔了!   原来他今天在象房当差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西四牌楼断头台多了一个脑袋,其他四个兵马司都纷纷去西城协助西城兵马司封锁现场,找人头的来源。   魏崔城心想,今天陆善柔要从北顶回乾鱼胡同的家里,以她的爱好,她或许会去西四牌楼看行刑,现场那么多人,又乱又挤,万一有什么好歹……   魏崔城先拍马去了乾鱼胡同家里,果然还没回来,就转道西四牌楼,来寻找陆善柔。   魏崔城来到云想楼楼下,陆善柔将茶水、瓜果、干果等物放在一个篮子里,系上绳子,把篮子吊下去,“都累了,你们吃吧。”   “桃子是我的!”陶朱伸手拿桃,且一拿就是两个,“这是陆宜人说的,闭嘴半个时辰,就给我两个桃。”   你怎么又来了!魏崔城看到陶朱就头疼,这家伙总是往陆善柔身边贴,还经常撒娇,看得魏崔城心头火起,好容易清净了一个月,他又来了!   魏崔城不想跟他说话,转而问麦穗,低声道:“他不是总絮絮叨叨说回宫就把你换掉吗?怎么又把你带出来了?”   麦穗徒手捏开一个核桃,“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平时说话就像放屁似的,不能信啊。”   为什么陶朱食言了?   这要从今天早上说起,早朝之后,已经乖巧了一个月的陶朱向弘治帝请求出宫,他想去西四牌楼看郑旺妖言案的行刑过程。   弘治帝觉得,此事应当有首有尾,就同意了,但是仍旧不能孤身一人出宫,必须带一个贴身护卫。   陶朱连忙说道:“父皇,上次那个麦穗年纪小,不老成,儿臣想换一个。”   谁知弘治帝根本没有犹豫,说道:“行,你去御马监挑一个。”   陶朱挑了一个最壮实的出宫了。   但是,出宫之后,无论陶朱要吃街边摊,还是逛菜市场,新护卫都拼死相劝:   “这个不能吃!万一不干净呢?”   “那里不能去!人太杂。”   “糖葫芦也不能吃,万一人多拥挤,竹签会戳瞎眼睛的……”   反正无论陶朱想干什么,护卫都反对,动不动就下跪拼命的求他听话。   才走了半条街,陶朱就想念麦穗了。   至少无论他干什么,只要别影响“活着把他带回宫”,麦穗都冷眼旁观,甚至有时候还“助纣为虐”,跟他一起“疯”,甚至比他还疯!   陶朱叹了叹气,打道回宫,跟弘治帝说:“儿臣觉得……还是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麦穗挺好,我还是选他吧。”   弘治帝早有所料,说道:“行,你去内书堂找他,他现在在那里读书。”   内书堂是紫禁城所有小宦官们梦想的学习殿堂,教他们读书的老师都是两榜进士,甚至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这些老师的学识比国子监的博士们还厉害。   就像只有翰林院庶吉士才有资格入选内阁大学士一样,宦官地位最高的司礼监也必须是内书堂出身才行。   当然,能够挑选进内书堂读书、并顺利结业的小宦官们都是出类拔萃之人。   陶朱来到内书堂,把正在读书的麦穗叫出来了。   麦穗不耐烦,说道:“太子找我作甚?我还要文章要写。”   陶朱陪着笑脸,说道:“一个月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你没有想我啊?我还挺想你的,这不,一有机会出宫,我就来找你了。”   逃学是这个年纪都爱做的事情,可是……麦穗说道:“我还有三篇文章、两首诗要写。”   陶朱说道:“这还不容易,我替你写啊,走走走,咱们出宫去……”   就这样,麦穗和陶朱来到西四牌楼看行刑,期间陶朱买了一根冰糖葫芦,还没进嘴,就被麦穗抢了去,说要“以身试毒”,吃了一半,才还给陶朱。   陶朱拿回冰糖葫芦,刚吃了一个山楂球,立柱上就多出一个头颅,人群推挤踩踏,两人少年心性,热血沸腾,出来维持秩序,保护妇幼躲进附近商铺,以免受伤。   既然魏崔城也来了,三人一道维护云想楼附近的秩序。   一个个的排查太慢了,此时已经黄昏,大部分人还滞留在西四牌楼,又饿又累,初秋的北京城夜里很冷,人群明显更加慌乱急躁了。   突然,有一个人爬到了行刑台上,大声说道:“不用找了!头颅是我抛的!我有冤情!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39章 抛头颅慈父告外戚,修书稿眉目又传情   此话一出,底下戒严的西城兵马司官兵们立刻爬上台行刑台,去抓捕自称扔头颅的嫌犯。   嫌犯没有跑, 他往天空抛洒一大摞状纸, 状纸如雪片般翻飞,散得到处都是。   嫌犯被官兵扑倒,还堵了嘴,但是散落在各处的状纸已经替他鸣冤了。   凑热闹怎么会少了陶朱呢?   陶朱拿出一吊钱, 大声说道:“谁第一个把捡到的状纸给我,这吊钱就是谁的!”   还有这等好事?   很快,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状纸递到了陶朱面前。   陶朱打开读了一遍, “啊这……这……”   麦穗凑在旁边看, 看了陶朱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写的什么?”魏崔城还以为又是小王子奸细传谣言, 拿过来一看,“啊……这个……如果是真的……确实太嚣张了。”   陆善柔看众人的表情很奇怪, 就把刚才送食物的篮子栓了绳子放下来,“让我瞧瞧。”   魏崔城把状纸放在篮子里, 陆善柔拉到二楼, 和凤姐一起看。   温嬷嬷只看得懂历书, 识字不多, 连忙问道:“写的什么?那个丢人头的人有什么冤屈?”   凤姐把文绉绉的状纸用大白话讲出来, 说道:“状纸上说,他儿子虎哥儿是个货郎, 平日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寿宁侯张鹤龄与长宁伯周彧(读“玉”)为了争夺田地, 在大街上聚众斗殴……”   两方都家大业大, 呼奴唤婢,一共有百来个人持械打架,虎哥挑着货担躲避不过,被卷进去打得不省人事。   虎哥父亲为了儿子汤药费,就去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两家讨要说法,求赔偿,好给儿子治病,结果两家都说不关他们的事情,要他去找对家。   虎哥父亲如皮球般的被踢来踢去,一个铜板都没要到,还耽误了虎哥的治疗,虎哥昨天咽气了。   虎父气愤不过,就砍了儿子的脑袋,乘着今天西四牌楼行刑,人山人海,又有监斩的各大官员,就来抛头颅,鸣冤屈。   列位看官,前几回书曾经说过,寿宁侯张鹤龄是当今张皇后的亲弟弟,弘治帝的小舅子,也是太子陶朱的亲舅舅。   那长宁伯周彧何许人也?   他是弘治帝的曾祖母孝肃周皇后的亲弟弟!是曾经的国舅爷,也是目前还活着的皇亲里辈分最高的外戚。   长宁伯周彧和寿宁侯张鹤龄两家打起来了,也就是曾经的国舅爷和现在的国舅爷打起来了!   两方都是太子的亲戚,难怪陶朱看到状纸后很尴尬呢。   温嬷嬷说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外戚斗法,草民遭殃,这个虎哥死的冤啊。”   温嬷嬷如此想,聚集在西四牌楼的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天然的会同情虎哥,因为如果他们遇到这种无妄之灾,怕也是这样告状无门,白送一条命罢了!   人们越同情虎哥父子,就越惧怕、憎恨外戚。   无论是长宁伯还是寿宁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却害死了最弱势的老百姓!   事关京城两方顶级的外戚颜面,五城兵马司结束了盘查,赶紧打开了路障,驱散人群,刚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西四牌楼很快人去楼空了。   温嬷嬷赶来驴车,陆善柔和凤姐上了车,魏崔城骑马跟着车,陶朱和麦穗也跟上了。   魏崔城问:“你要做什么?”   陶朱说道:“状纸你也看见了,这时候回宫,寿宁侯和长宁伯怕都是要找我说情,我得远远地躲开啊,陆宜人,我到乾鱼胡同住几天。”   陆善柔说道:“不行。”   陶朱拿出租房契约,“我是租客,陆宜人要违约不成?咱们不是说好了住到到期吗?就凭这张契约,咱们就是打官司,我也在理——我还有好多行李在乾鱼胡同呢。”   陆善柔:到期就给我滚!   澄清坊,乾鱼胡同。   一个月没回家了,到处都是灰尘,院子里的梧桐叶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众人回家,首先就是打扫。   陶朱和麦穗还算有眼色,抢着干活,提水扫地,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梧桐树下的桌子上添了两副碗筷。   陶朱和麦穗坐在来吃饭,都饿了,又是长身体的年龄,吃起来饭来,就像跟饭有仇似的,陶朱狠了四碗,麦穗杀了五碗。   饭后,温嬷嬷赶着驴车回南城蒜市口家去,陶朱和麦穗提水帮凤姐洗碗。   凤姐麻利的洗着碗,说道:“陶大侠,你是锦衣卫的小旗,又是牟大人的表小舅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陶朱好奇的拿着洗碗用的丝瓜络,往自己的胳膊上摩擦,“凤姐只管说。”   凤姐低声道:“我听说……那个金荣已经被李阁老放回家了,他是寿宁侯的表弟,今天状纸上写寿宁侯和长宁伯公然在闹市聚众斗殴,如此猖狂,我担心金荣狐假虎威,会去芳草院找麻烦。”   “虽说我已经脱身了,但……终究放心不下曾经的姐妹,她们命如草芥,毫无反抗之力,你能不能去芳草院看看,那个金荣有没有拿她们这些弱女子撒气。如有,陶大侠能不能借着牟大人的关系,警告一下金荣?”   难得凤姐开口,又称呼他为大侠,陶朱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芳草院。”   凤姐忙不迭的道谢。   陶朱说道:“不用谢,你在陆宜人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别赶我嘛,我喜欢住这里。在这里我过的很开心,不像在……家里,累得很。”   在宫里,陶朱跟家人说话都要打机锋,留个心眼,不敢直言。   陶朱和麦穗去了教坊司芳草院。   书房里,陆善柔打开暗格,这里藏着她尚未熨干的手稿。   结果打开一瞧,陆善柔捂住嘴巴,差点叫出来:都长出手指长的绿毛了!   “我来,霉气伤人。”魏崔城把整个抽屉都拿出来,倒掉长绿毛的手稿,将抽屉洗干净,晾晒在外头。   满是绿毛的手稿一页页被腐水黏在一起,融化成一块豆腐般的纸山。   手稿被毁,这是所有写作者的噩梦。   陆善柔赶紧把那天抢救回来一百多张手稿翻出来,还好,这些没事。可是缺了好几百张手稿,故事被切的支离破碎,基本上要重新写。   陆善柔把书稿放回去,眼不见心不烦,“明天再说吧。”   魏崔城见她沮丧的样子,很是心疼,当然,他也心疼书稿,第四卷 《陆公案》遥遥无期啊!   魏崔城说道:“不要着急,慢慢来。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整理现有的手稿,把它们按照每个故事分类,然后你再一个个的补充残缺的部分。”   就等你这句话呢!小白兔又上钩了,陆善柔说道:“你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魏崔城点燃一盏盏牛角灯 ,照亮了书房,一页页看书稿,根据内容编号。   别人是红袖添香 ,陆善柔是蓝颜添灯。   两人交流着书稿内容 ,眉目之间却交换着情愫,手指总是“不经意”的相碰,已是干柴烈火,快要点着了。   凤姐站在门口说道:“魏千户,外头有个老苍头找你,说是咱们隔壁邻居看门的。”   “哦,是他啊,我这就去。’魏崔城道了声“失陪”,走到门口,把老苍头引到前头后罩房里说话。   老苍头说道:“上次魏千户托我打听邻居沈翰林家租房子的事情,有眉目了。沈翰林的管家捎了信,说他家沈大人外放已经六年了,今年考满,如果考了上等,还是想回京城,继续当京官,所以房子不能租,对不住了。”   魏崔城没想到老苍头如此用心为他打听,连忙道谢,“劳烦你了,无论如何,都谢谢你,哦,这是我从北顶带回来的包子,给你当宵夜。”   北顶的包子有名,老苍头推辞了几句,收下了一篮子包子。   魏崔城回到正院书房,陆善柔笑道:“我还以为你与邻居老死不相往来呢,原来你还有一位老友。”   魏崔城把她们失踪那天老苍头为他指路的事情,以及托付他打听沈翰林家租房子的事宜都讲给她听 ,“……沈翰林家不租,想留着自己住。”   “哦。”陆善柔低垂着眼帘,“你已经打算搬家了。”   魏崔城忙道:“这是那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我……和现在不一样。”   陆善柔低头看稿,不再和他有眼神的接触,语气明显变淡了,“有什么不一样?”   魏崔城说道:“我那时候想和你继续做邻居,所以要老苍头帮忙打听。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和你做邻居了。”   “啊?”陆善柔明知故问:“不当邻居,你要搬到何处?”   “我——“魏崔城正要说“我不想和你做邻居,只想和你做夫妻”时,凤姐在门口说道:“陆宜人 ,魏千户,牟大人来访。“   魏崔城和陆善柔心有灵犀,齐齐暗中怒吼:这个节骨眼上来干什么!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牟斌不请自来,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魏崔城和陆善柔两人出来迎接。   牟斌看着两人已经成双入对,心中警铃大作,但是又无可奈何。   陆善柔请牟斌到正堂里坐了,凤姐上茶,魏崔城接过,捧给了牟斌,“干爹慢用。”   魏崔城担心牟斌找陆善柔麻烦。   牟斌暗自腹诽;瞧瞧你这副德行,就像陆善柔的小媳妇似的。   牟斌喝了一口 “媳妇茶”,说道;“今天西四牌楼立柱多出一个人头的事情,想必陆宜人已经知道了吧。”   想不知道都难啊!那么一闹,京城谁人不知?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人谈论郑旺妖言案了,都在议论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两家公然在大街上火拼斗殴一事。   陆善柔点点头。   牟斌说道:“我今晚来,就是请你查一查虎哥到底是那一方所伤。”   作者有话说:   货郎虎哥事件,就像现代的空降热搜第一名,一下就把郑旺妖言案的热度给压下去了,老百姓马上换了话题。   听说早起留评的读者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哦 第40章 剪烛芯牟斌忙加钱,裤带街寻凶遇故人   陆善柔很佩服牟斌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上个月拒绝交换人质, 把我当成弃子, 现在有事就当没事儿人似的,又来找我!   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魏崔城正要开口,牟斌竖起手掌, “你别说话,我在问陆宜人。”   陆善柔说道:“我不想接这个案子。”   牟斌说道:“这回不会让你白出力气,有赏金的。”   牟斌拿出一块两头大中间瘦的银铤, 看分量, 大概有五十两。   西四牌楼人头案,无论是西城兵马司, 还是顺天府衙门,都不敢接状纸——谁敢和两大外戚碰上啊!   最终这个案子还是得锦衣卫接着, 不想接也得接,否则朝廷威严扫地, 这天下到底是老朱家的, 不是老张家, 或者老周家的。   牟斌于是厚着脸皮来找陆善柔出手。   陆善柔拿起小银剪, 剪了剪蜡烛烧黑的灯芯, 灯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牟斌又拿出一块银铤,还是五十两, 一块块砌砖似的摞起来。   陆善柔依然没有回应。   牟斌拿出第三块。一百五十两了。   陆善柔拿起小银剪, 嚓嚓连剪了两下, 差点把蜡烛剪得和话本小说《大明女侦探》的作者一样秃了。   牟斌拿出两块银铤, 堆在案几上,一共二百五十两成色绝好的官银。   牟斌说道:“陆宜人,我在北顶给碧霞元君捐香油钱也只有一百两。”   陆善柔说道:“在接下这个案子之前,我有几个问题。”   有戏!牟斌说道:“请讲。”   陆善柔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破案了,此人会按照律法得到惩罚吗?”   牟斌说道:“那是自然。”牟斌不敢动寿宁侯和长宁伯本人,但这两家的家奴家丁他就不用客气了。   居然敢在京城大街上聚众持械斗殴!这次不狠狠治一治,外戚们怕是要上天啊!   陆善柔又问:“此案嫌犯一百多个,还有可能是多人一起混战时纵马践踏而伤,虎哥就像一只误入沙场的羔羊,两军作战,他如何重伤、给他致命一击的是谁,我很可能查不出来,到时候,这个——”   陆善柔指着五块银铤,“牟大人要收回吗?”   “绝不收回。”牟斌说道:“有我干儿子作证,无论结果如何,赏银都是你的。何况,你上次帮忙,我还没谢你。”   陆善柔说道:“二百五这个数目不好听。”   得加钱。   牟斌咬咬牙,拿出一块金灿灿的金铤,大概有十两。   陆善柔说道:“我还需要几个锦衣卫随时听候差遣,免得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的人不听话。”   “陶朱和麦穗就在你这里,现成的两个人。”牟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帖和一块铜制、正面铸着一头老虎的令牌,“你拿着这个,他们不敢胡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牟斌站起来,看着干儿子,“你不送送我?”   魏崔城提了一盏牛角灯,“牟大人请。”   又是牟大人!牟斌负手走到院子里,说道:“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还有另一种关系?养了你二十多年,还在生我的气?你看,连陆宜人都不生气了。”   她生气有用吗?魏崔城不说话,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   怎么办?我们父子关系不能就这么僵下去吧。牟斌语气变软了,说道:“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记得来家里一起过节。”   魏崔城嗯了一声。   上次中元节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牟斌忙得连过节都忘记了。   答应就说明关系还在。牟斌稍稍放心了,又开始得寸进尺,问道:“刚才看你怎么在那个寡妇书房里?”   魏崔城说道:“牟大人想歪了,我们在做正经事。”偶尔会眉来眼去。   牟斌说道:“你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但如今瓜田李下,别人会说闲话,这样,我在中城为你寻一处房舍——”   “不用着急。”魏崔城说道:“房子明年到期,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我八成已经是这座房子的男主人了,根本不用操心搬家的事。   多此一举。   牟斌还要再说,魏崔城快步走到门外的上马石前,说道:“到了。”   魏崔城一边说,一边半扶半拽的把牟斌弄到了马背上,拍了拍马屁股,大声说道:“驾!”   骏马跑起来了,巷子口远远传来牟斌“记得回家吃饭”的叫声。   把干爹送走之后,魏崔城回屋,要与陆善柔一起修书,谁知陆善柔已经换了一件圆领袍,外罩一件夹着薄棉的半臂,头戴一顶黑纱幅巾,肩上还挂着一个烧香的包,做好外出的准备。   这种单肩的大包是几乎每个寺庙道观都必有的、专门卖给香客的物品,方便香客们背香火蜡烛供品等等(注:类似现在寺庙的文创产品)。   陆善柔拿着的当然是北顶的烧香包,香包左下角绣着一个泰山娃娃。   “你这是……”魏崔城一怔。   陆善柔说道:“去斗殴现场看看吧。”   魏崔城问:“你现在就要去查啊?”   陆善柔说道:“为了买回这个宅子,花了不少钱。第四卷 的稿子修起来遥遥无期,稿酬就更远了,等明年把房子都收回来,要按照以前的样子翻修一新,有时候比重建还花钱呢,去看看吧。”   赚钱嘛,不寒碜,查案顺便发一笔小财。   这就着急收房了?要不,把我一起收了吧。   方才牟斌打岔,魏崔城一肚子表白的话没说出来,现在又没那个气氛说了。   不要急,这不还有半年嘛,总有机会的。   魏崔城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陆善柔没有拒绝,说道:“你加一件衣服,初秋夜里冷。”   有一种冷,是心上人说你冷。魏崔城心里暖暖的,虽然他陷入热恋火气旺,并不觉得冷,也在袍子外头罩了一件半臂,和陆善柔穿的一样,两人骑着马,往前天两家火拼的街巷奔去。   火拼的地点在北城积水潭岸边的一条街市上,叫做裤带街,这条街几乎都是做吃食买卖的,尤其是夏天,积水潭的河鲜上市,鱼虾菱角莲蓬脆藕等等,极其鲜美,又不贵,刚刚从积水潭打捞上来,很是新鲜。   这条街本来没有名字的,因美食太多了,食客们吃撑了要松一松裤腰带,所以叫做裤带街。   积水潭在元朝的时候是大运河的漕运码头,每天千帆争渡,大明永乐皇帝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之后,将积水潭一分二,包进了皇城,成了内城湖泊。   漕运码头没有了,河水断流,边缘的河床湖床成了最肥沃的良田,也是京城里罕见的大片稻田区域,稻香阵阵,简直是北京城的江南水乡。   因为其稀有,这里的田地就成了香饽饽,皇家划走了大部分田地,成为一座座皇庄,交给太监们打理,由官奴耕种,专门供给紫禁城。   就像一个美味的包子,皇家啃了一大口,剩下的一小口就更加稀少了,成为京城权贵们争夺之地。   有的附庸风雅,保留稻田,搭建几座草房瓦房,借着一片田园风光,呼朋唤友的开文会、雅集等等。   有的直接推平稻田,打基地修建房子,造庭院。因这里有积水潭,引活水入庭院极其便利,方便建造江南风格的园子。   寿宁侯和长宁伯同时看中了积水潭一片田地,都志在必得,两个一个是现在国舅爷,一个是曾经的国舅爷,互不相让,手下也互相看不顺眼,喝了点酒,就在积水潭岸边的裤带街上打起来了。   入夜,此时即将宵禁,街上的饭馆酒肆都关门打烊了,两匹骏马在裤带街上并辔而行,正是魏崔城和陆善柔。   八月初十,月光皎洁,温柔的泻在两人身上。   裤带街原本是人们私搭乱建的一条美食街,歪歪扭扭的,不像京城其他街坊那样因朝廷规划的横平竖直。   街边房屋低矮,有的甚至就只是个草棚子,连门都没有,只在夏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做生意。   街道也十分狭窄,顶多能容二辆马车同时通过,最狭窄的弯道处,陆善柔和魏崔城两匹马同时通过都有些拥挤。   魏崔城沿着街道走了一遍,说道:“就这条烂街,一百多个人聚众打群架,周围还都是酒楼食肆,轻易可以得到各种刀具,不出事就怪了。以我愚见,怕是出事的不仅仅是虎哥一人,其中因惧怕寿宁侯与长宁伯两家权势而隐瞒不报者有之。”   陆善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像虎父这样为了给儿子伸冤,不惜做出砍掉亲子头颅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息事宁人了。”   一条街走完,陆善柔调转马头,往回走,说道:“发现虎哥倒地的地方,是一个叫做西施冰碗的糖水铺子,我们回去瞧瞧。”   因冰碗的主要食材新鲜莲子和菱角只有夏天才有,这个铺子也只做夏天生意,一般过了中秋就关门了。   西施冰碗是个简陋的砖瓦房,外墙和内墙简单的粉刷过了,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挂招牌,只是用朱笔在外墙写了“西施冰碗”四个字。   方才两人路过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现在返回去,却看见了一个人一手牵着马,一手打着牛角灯,站在店铺门口细看。   “什么人?”魏崔城拍马上前,在陆善柔护在身后,右手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出手。   灯笼照亮了这个人的脸,是个俊秀的文士,穿着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   陆善柔下了马,快步走过去,“寒江独钓?果然是你!”   俏书生一愣,随后笑道:“怎么是你啊,梧桐居士。”   作者有话说:   话本小说太太们的线下聚会 第41章 三人行必有一个醋,叩柴门秋夜夜归人   虽然陆善柔早就提过寒江独钓这个人,一个屡试不第的青年举人,曾经是陆青天的书吏、还帮她摆脱第一个夫家的纠缠, 以及帮忙从霸占家产的老族长手里夺回了嫁妆田。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魏崔城一见寒江独钓本人,长得斯文俊秀,胸中的醋顿时比积水潭的水还多!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寒暄了两句,介绍了魏崔城的身份, 还道明了来意,“……这位是锦衣卫魏千户,我受锦衣卫之托, 过来查虎哥头颅一案, 你呢?”   寒江独钓是举人出身,可以见官不跪, 叉手行礼之后,很坦白的说道:“我收了寿宁侯府的银子, 过来寻找真凶,当然, 寿宁侯府指定了真凶就是长宁伯府的人, 要我找证据, 把责任一股脑推过去。”   这种混乱的场面, 狗咬狗, 虎哥的伤肯定不止来自一方,到时候寒江独钓只需亮出对方的证据, 把另一方抹掉就行了。   陆善柔问:“寿宁侯府府给了你多少银子?”   寒江独钓伸出一个巴掌。   陆善柔:“五百两?”   哈哈!寒江独钓的大笑声在弯曲的裤带街里回荡着,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是五十两。”   陆善柔也笑道:“不是我太瞧得起你, 是泰宁侯府太低估你了,才给五十两银子。这个案子不好查,亏你也接。”   寒江独钓苦笑道:“我的《诸公案》第九卷 卖的不好,无良书商给的稿酬只有以前三成。京城什么都贵,笔墨纸张、吃喝拉撒、人情来往……唉,提起来我就头疼,能赚一点是一点。”   陆善柔笑道:“你把《诸公案》里对剧情没有很大作用的诗词做一些删减,《诸公案》第九卷 肯定就好卖了。”   “那可不行!”寒江独钓把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谁叫无良书商不给我出诗词集的?我就喜欢写诗词歌赋,少赚点没事,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春闱,我说不定中了进士,当官去了呢。”   古往今来,考公上岸是多少人改变命运的期望。   陆善柔问:“你查出什么没有?”   寒江独钓拿出一把银七事,把银耳挖挑出来,拿着耳挖去刮擦西施冰碗的粉墙,露出一片暗红色的印记,“你瞧,这家店的墙壁刚刚粉刷过了,就是掩盖这些血迹的。”   陆善柔半蹲下去细看,“这片血迹就在墙根上,估计是虎哥倒地后溅上去。得找人把这片墙的石灰都铲了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血迹。”   魏崔城醋得要命,连忙插上一句话,“再打听一下是谁重新粉了这面墙壁。”   “对。”寒江独钓拱了拱手,说道:“魏千户高见。”   魏崔城心道:这不是什么“高见”吧?难道寒江独钓在拍我的马屁?他不是高傲的文人,不屑给人当幕僚清客吗?   总之,就是各种看寒江独钓不顺眼。   陆善柔说道:“我刚才走了一遍裤带街,这里全是私搭乱建的房子,街道没有排雨水的沟渠,纵使在斗殴中丢失的物件证物,也没可能在沟渠里找到。加上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食客,时间过去了两天,现在想要找到什么证物,难于登天啊。”   寒江独钓说道:“我今天黄昏就来了,那时候天色很亮,我沿着街道走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不过这里的河鲜真的很好吃,我吃了一路,都吃撑了,裤带街名副其实。”   陆善柔一叹,“看来我今天白来一趟。”   “没白来。”寒江独钓指着西施冰碗的招牌,“我打听到了西施的家,我们找她去——我们一起查吧,有什么消息一起分享,各自领各自的赏银。”   “行,反正咱们都是熟人。”陆善柔说道:“我觉得以寿宁侯的手笔,五十两银子太少了。侯府一定有人从中抽取了部分银子当佣金,以你民间神探的江湖地位,给一百两银子都算少的。”   寒江独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随便给给,我就随便查查,反正银子又不咬人,五十两银子已经到手了,我就干五十两银子的活。”   魏崔城心道:还可以这样?这就是神探们的世界吗?太有意思了!   西施的家离裤带街有些距离,三人骑马走在湖畔小路上,初秋的夜里已经有了寒气,蚊虫已经冻得飞不动了,但又不会太冷,适合夜游,还挺惬意的。   方才陆善柔一直和寒江独钓谈论案情,魏崔城基本插不进嘴,很是着急,现在他要找回“场子”,于是没话找话,说道:“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我会带着大象们来积水潭洗澡。”   这是真的,积水潭有个地方叫做洗象池,就是专门给皇家大象们洗澡的地方。   幸好,陆善柔和寒江独钓都对大象感兴趣,轮番发问:   “大象洗澡,你会用刷子给它们刷皮肤吗?”   “大象会扎猛子潜水吗?”   “大象能用鼻子捕鱼吗?”   “大象鼻子喷水,最高能喷多高?”   如此等等,魏崔城一一耐心解答,“……其实大象就是为了玩耍,洗澡最后都白洗了,很多大象刚刚洗干净,它们就故意在淤泥里打滚,把象皮涂上厚厚一层淤泥,这样防蚊虫滋扰。”   “不过飞燕除外,飞燕是个爱干净的好姑娘。”提到最爱的大象,魏崔城眼里都有光,“我把它的象房用药草熏过了,没有蚊虫,它睡的很好。”   寒江独钓好奇,“为什么一头大象叫做飞燕?”   没等魏崔城回答,陆善柔说道:“因为它刚来京城时水土不服,病了,很瘦,就叫飞燕。不过在魏千户的照料下,她现在长的很壮实,还怀孕了。”   她都记得!我说的话她都记得!她心里肯定有我!魏崔城高兴得灵魂都飘起来了。   寒江独钓玩笑道:“飞燕的丈夫应该叫做刘骜吧?哈哈哈哈!”   赵飞燕是汉成帝刘骜的皇后。寒江独钓毕竟是个举人,历史掌故顺手拈来。   “不是。”魏崔城很认真的回答:“飞燕有好几个宠夫,最受宠的那个,我叫它阿黑——因为它的象皮比较黑,宠夫没有一个叫刘骜。”   这话说的,寒江独钓和陆善柔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还是陆善柔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强行找话,问道:“那个最受宠的阿黑……除了皮黑,还有什么特长吗?这么受飞燕的喜欢。”   魏崔城说道:“阿黑的那个……嗯特别长。”   话音一落,魏崔城就后悔了!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进去!十年了,除了照顾兄弟们的家人,他关注的只有大象,和象房里的同僚们交流大象的近况说习惯了,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但是出了象房,这话不能说啊!   陆善柔:行吧,这的确……是特长。   寒江独钓憋着笑。   幸亏夜太黑,掩盖了魏崔城的面红耳赤,三人不再说话,闷头赶路。   后来,到了西施所住的村庄,为了弥补刚才的昏话,魏崔城主动打马去前面探路。   寒江独钓快要憋出血,嘿嘿嘿笑了好一会,对陆善柔说道:“这个新姑爷挺有趣的,反正我很喜欢,难怪温嬷嬷总是跟我提起他。”   陆善柔长出一口气,“刚才不能笑,憋得我心口疼。”   不过,她依然嘴硬,“唉,你别听温嬷嬷瞎说。”   寒江独钓叹道;“我看呐,这五十两银子是为你赚的——等你和他成亲了,我得随礼啊,我算是你娘家人,出手可不能寒碜了。”   魏崔城打听好了路,见寒江独钓和陆善柔窃窃私语,立刻拍马过来,插在他们中间,说道:“西施就在前面土地庙以西第三户人家,门口有一颗歪脖子树。”   三人行,前往西施的家。   这是个农家小院,陆善柔说道:“听说西施一个寡妇在家,你们两个大男人先别出声,我来叫门。”   若是男人叫门,怕是不敢开门。   陆善柔拍门,“西施在家吗?”   叫了十来下,瓦房窗户终于有了光亮,一个女声响起,“谁啊?”   陆善柔说道:“我是锦衣卫派来查案的,有令牌和名帖为证,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农妇模样的妇人提着灯笼走出来,来到篱笆面前,看到陆善柔身后两个男人,顿时后退三步。   陆善柔把令牌和名帖都亮出来,“你不要害怕,这两个男人,都是我的手下。我们刚才和你们村的里长打过招呼了,是他告诉我们你住在这里,我们才找过来的。”   “我不识字,看不懂。”西施半信半疑,“你说是里长要你们来的,我问你,里长家养了几条看门狗?”   刚才探路的魏崔城说道:“他家没养狗,只有猫,两头牛,还有鸡窝,羊圈,猪窝。”   西施这才打开院门,“官爷进来说话。”   西施家很简陋,但是很干净,农妇端来一盆新鲜莲蓬待客,“我早就睡下了,升火现烧水给官爷们泡茶来不及,随便吃些,入秋了,这是积水潭最后一点嫩莲蓬,要吃得到明年。”   屋里有一盏油灯,还有魏崔城与寒江独钓两盏牛角灯,照的很亮,可以看清楚西施的相貌。   她是个中年妇人,又历尽沧桑,长相在看惯了美人的陆善柔等人看来,顶多算是清秀,但是在村里,配得上西施的称号。   陆善柔说道:“你不识字——听说过顺天府衙门的陆青天吗?”   西施说道:“听过,灭门的陆青天,是个好官,看过他的戏文。”   陆善柔说道:“我是陆青天的小女儿,受锦衣卫之托,来查虎哥之死案。西施冰碗是你的店铺吧?”   西施连忙说道:“是,是我的本钱,裤带街还没取名叫裤带街,还很偏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摆摊卖冰碗了……”   原来西施是个寡妇,以前全家都是积水潭的佃农,后来那块地的主人把田地改建成了消暑的别院,田没法种了,男人改行去积水潭捕鱼,船翻了,淹了个半死,抬回家不久就咽气了。   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无法出去做帮佣,就在积水潭卖起了冰碗,一年做三个月的生意,靠这个维持生计。   陆善柔打量着房子,案几上有一个粗陶制的茶壶,旁边只有一个杯子,不像两人在生活,于是试探着问道:“你的孩子……”   西施说道:“去年染了天花,没挺过去,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   陆善柔继续问道:“前天裤带街一群人打架斗殴,你在吗?”   “在。”西施说道:“莲蓬、菱角马上下市,最后几天冰碗生意,我靠这个活一年,一天生意都不敢耽误,从清早忙到晚上快宵禁了才回村。”   陆善柔问:“打架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   西施回忆片刻,说道:“最近天气凉快了,生意不太好,前天刚打起来的时候,我店里只有两三个吃冰碗的客人,听说前头有打群架的,他们就好奇端着冰碗去围观。我拦住他们,说先把冰碗的钱结了,碗和勺子押金二十个钱。小本买卖,望各位客官们体谅。”   “客人们都桉数给了钱,我就没多问,任由他们端着碗走了。我在店里拿刀子砍菱角的皮,后来就听到兵刃声、大呼声越来越近,吓得我立刻关了店门,等到外面安静了,才敢开门,结果就看到有人倒在店门口。”   陆善柔又问:“你的店新粉了墙面,这是谁做的?”   “是我做的。”西施说道:“我听说那个货郎死了,很害怕,算卦的说等七七回魂,冤魂索命,要到他死的地方,我得把墙重新粉刷一遍,免得冤魂找过来。我就找了个小工,把墙粉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魏三:只有我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嗑我和善柔的CP…… 第42章 陆寡妇夜问村寡妇,来铺房快手变铺头   原来是店主自己粉的墙壁。   陆善柔问:“你认识货郎虎哥吗?”   “我认识。”西施说道:“他经常挑着货走街串巷,积水潭附近各个村落他都跑过,我在他那里买过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儿, 不过他那天……倒在我店门口时, 我没认出来是他,他脸上糊满了血,我一个妇道人家,害怕不过, 不敢碰他,等到捕房的人过来,擦干净他的脸, 才知道他就是虎哥。”   寒江独钓问道:“虎哥的货郎担子在你店铺附近吗?”   “不在吧……反正我没看见。”西施说道。   陆善柔看着盆里的嫩莲蓬, “你今天出摊了?”   “嗯。”西施说道:“这几个莲蓬是卖剩下的,还是没有夏天的鲜嫩, 明天我就不去了,货不好, 没得砸了十几年的老招牌。”   陆善柔问道:“刚刚粉刷一新的店铺就这么空着了?”   “不会空。”西施说道:“我每年只做三个月的生意,我已经把铺子给李铺头的家人卖螃蟹, 快中秋了, 积水潭的螃蟹也肥了, 螃蟹生意顶多两个月, 等湖水结冰, 裤带街没有任何河鲜可卖,就都关门歇业, 等明年开春, 冰雪融化了再做买卖。”   这群买卖人就像候鸟一样, 看时令做生意。   魏崔城忍不住问道:“李捕头就是管裤带街这一代的铺房铺头?他强迫你让铺子吧?冰碗你做得, 螃蟹买卖你也可以做,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西施忙道:“官爷误会了,李捕头不是坏人,我一个寡妇人家做买卖,邻里关系、上下打点,什么都要费些功夫的。李捕头很关照我们,我要是送礼吧,人家也瞧不上,我就这个店铺能拿得出手,横竖空着,送给人家做两个月生意,赚些银子,有什么不好?”   “况且,螃蟹生意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卖螃蟹,就得卖酒啊,要不谁来卖我的螃蟹?进货、刷洗、上蒸笼、筛酒、暖酒,有时候还要抄几样小菜,没两三个人忙不过来的。”   又道:“喝酒的人容易耍酒疯,说疯话,闹事,我一个寡妇如何撑得住?有些银子不属于我,就给别人赚去,我落个清净。”   陆善柔看着西施的手指,因长期剥莲子壳、砍菱角皮浸染成黑色,已经渗透进了肌里,洗都洗不干净了。   一个寡妇在市井生存不易,除了做生意,还要打点关系。   “这个你收下。”陆善柔拿出一角银子搁在桌子上,差不多有五两。   西施连忙推辞道:“哎呀,这个我不敢要,无功不受禄的。”   “不是白给你。”陆善柔说道:“我是查案的,你若想起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情想告诉我,你就雇一辆车去澄清坊的乾鱼胡同找我,这是车马费,你应该得的,你帮我,怎能让你贴钱做事呢。”   其实这只是借口,都是寡妇,陆善柔心生怜悯之意。   西施这才收下,还打着灯笼,把三人送到院门口。   离开村庄,陆善柔说道:“下一个要找管裤带街的李捕头,寒江独钓知道他住那里吗?”   寒江独钓比陆善柔早来一步,已经打听好了,说道:“他今晚恰好在捕房当值,我们去捕房找他。”   陆善柔把令牌和牟斌名帖给了寒江独钓,“那边都是男人,我出面的话,又要大费周章才肯说实话,你来问方便一些,现在你就是锦衣卫委托的神探。”   “我这里有寿宁侯的名帖,委托我查案的时候给的。”寒江独钓拿出一张名帖晃了晃,“不过,锦衣卫的令牌应该更好用一些。”   寒江独钓接过了虎头令牌。   三人打马到了捕房,已经是半夜了,捕房门口挂着一对灯笼,但里头的人已经睡过去了,魏崔城捶门捶了十几下,才听见里头有人回应:“大半夜的鬼叫什么!打扰爷的清梦!”   魏崔城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开门!锦衣卫办案!”   门开了,李捕头衣冠不整,拖着布鞋,鞋帮子都踩在了脚底下,“对不住了,小的巡夜刚回来,睡的死死的,这不就——”   “李快手?”陆善柔和寒江独钓异口同声的说道。   李捕头张大嘴巴,使劲揉了揉眼睛,“韩师爷?二小姐?我没做梦吧?真的是你们?”   魏崔城心道:今晚邪门了,怎么尽是故人重逢?   寒江独钓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李捕头的肩膀,“可不是?你小子出息了啊,快手都当成捕头了。”   快手,是衙门里最低级的小卒,李快手曾经是顺天府衙门提刑所里的一个小小快手。   李捕头抱着寒江独钓,“哎哟喂,韩师爷别取笑我了,我也就这点出息,到头了。二小姐,来,这边坐。”   寒江独钓是笔名,他本命叫做韩冬。   李捕头用衣袖把凳子擦了又擦,请陆善柔坐下。   陆善柔坐下了,指着魏崔城说道:“这位是锦衣卫魏千户。”   李捕头搬了椅子,放在陆善柔的下手处,“魏千户请坐。”   陆善柔是故人,还是五品诰命夫人,所以上座,寒江独钓目前还不是官,奉陪末座。   李捕头一脚把还在睡的一个铺快踹醒了,说道:“快去温一壶酒来,给我的贵客们去去寒气。”   李捕头又抓了些干果、炸果子等等吃食拼了一个攒盒,摆在桌子上,自己不敢上桌,找个小杌子矮矮的坐在旁边。   既然都是自己人,陆善柔就不装了,直接道明了来意,“……你把裤带街打群架、发现重伤的虎哥、还有那个货郎的货担子在何处发现的,仔细说说。”   李捕头兴奋得搓着手,“我就知道二小姐不是凡人,多年不见,您还是做这一行当,还成为锦衣卫的座上宾,太厉害了,陆青天后继有人啊。”   说着说着,李捕头哭了,“呜呜,陆青天若泉下有知,该多么高兴啊。”   这下弄得,陆善柔心里都生出一片酸楚,眼睛湿润了。   魏崔城想安慰她,但是有外人在,他不好说什么,就从干果碟里剥了几个松子,细细的吹去松子皮,把白嫩嫩的果仁放在小碟里,往陆善柔这边推了推。   陆善柔喜欢松子的清香。   寒江独钓轻轻的锤了李捕头一拳,“都啥时候了,赶紧说正经事。等你说完了,我就留在捕房,今晚就睡在这里,和你叙叙旧,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可好?”   李捕头拿袖子往脸上一抹,擦干眼泪,说道:“我在这片当了五年捕头,裤带街这几年红火了,我跟着捞了一些油水。平日里喝酒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情,一般小打小闹的,我就带着捕快们把人押到捕房,交了赎钱就放人,但是遇到权贵们,我们捕房就不敢管了……”   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为了争夺积水潭的一块田地已经吵了好几次,都是推推搡搡的,没有见过血。   事发那天,两方人马都在裤带街喝酒吃河鲜,刚好在一家酒楼遇到了,先是互相嘲讽、拼酒,后来双方的人都喝倒下了,就叫了更多的家丁过来叫阵。   用六百年后的话讲,就是“摇人”,人越“摇”越多,后来一百多个人,小酒楼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双方的火气越来越旺,从拼酒变成了掰腕子,后来又变成了摔角打架。   酒楼的老板吓坏了,赶紧去找李捕头,李捕头听了,管是管不了,只能去劝一劝——即便要打,别在我的地盘打啊!   但是等李捕头带着捕快们到了酒楼,里头已经从一对一摔角变成了多对多斗殴。   甚至连兵器都使出来了!   李捕头就带着五个小捕头,怎么敢拦一百多个喝急眼的家丁?   李捕头麻溜就跑了,去找西城兵马司搬救兵去。   等西城兵马司的人到了裤带街,群架已经打完了,双方都有伤,但力气都用尽了,没法再打,互相搀扶着散了。   西城兵马司也不敢惹这两个外戚家族啊!   所以就这么看着他们走了,没有人敢阻止,或者盘问,静静的看着一片狼藉。   李捕头说道:“……我听见女人的尖叫声,就去跑去看,看到一个血人躺在西施冰碗店铺的外头,我吐了几口唾沫在手上,擦他脸上的血,发现他是货郎虎哥。”   “我要捕快去给他家报信,他爹来了,找了个相熟的人把虎哥抬到门板上,回家去了。”   陆善柔问:“裤带街打群架,除了虎哥,还有其他伤亡的人吗?”   都是自己人,李捕头不隐瞒,直言道:“我觉得有,那时候很多街边小摊来不及收拾,地上乱七八糟,虎哥的两个货担,都滚到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但是除了虎哥他爹,没有人去告状喊冤求补偿。”   李铺头去里间,把两个破损的货担提了出来,“第一个货担在蔡记鱼面门口发现的,第二个在翠婶兔头的摊位旁边找到的。送到铺房来的时候,都是空的,里头的货、钱匣子什么的,都被路人拾捡去了,什么都没剩下。”   作者有话说:   此快手非彼快手,快手是传统公案小说里必备的NPC 第43章 查民情父子成陌路,小麦穗怒斩大恶魔   陆善柔仔细查看两个货担,都是竹篾编制而成,轻飘飘的, 很大, 一头挑一个的话,都可以把陶朱和麦穗都装进来。   里头应该有竹篾编制的小抽屉,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小物件,最多有百种以上, 但小抽屉应该在混战的时候抛洒出去了,只剩下两个空货担,还被踩扁了, 只剩下两具“残骸”。   数片篾丝已经断裂, 篾片挣脱了篾丝的束缚,一根根挣开、松散, 即将脱落。   陆善柔扒拉着松开的篾片,从底部发现了端倪, “篾片之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我来。”魏崔城拿出小刀,把篾片挑断了, 一根根抽出来, 果然夹着一个东西。   是一个方形的油纸包, 裁开油纸包, 里头是一张折叠齐整的银票。   是三通钱庄的银票, 票额是二百两。   落款有虎哥的签字画押,以及三通钱庄的印契, 写着“见票即兑”。   寒江独钓拿着银票在灯下细看, “这是虎哥在三通钱庄里存的银子, 啧啧, 货郎这一行还挺能赚的,买针头线脑拨浪鼓这种小玩意,藏着大买卖啊。”   李捕头也凑过去看,“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虎哥走街串巷,连个烧饼都舍不得买,啃着干馒头,去积水潭捧两口水喝就是一顿饭了,居然偷偷攒了二百两银子啊!”   陆善柔深蹙娥眉,“不对劲,他一个货郎,风里来雨里去的,做小本买卖,为何把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银票藏在货担里?万一遇到歹人,货担被抢了去,他岂不是白忙活?”   魏崔城附和道:“陆宜人说得对,为何不藏在家里?他兑成银票就是为了藏起来方便吧,就是放在家里的燕子窝也比放在货担夹层里安全啊。”   燕子窝这个藏法,当然是吴太监一家灭门案里敌国奸细阿茹歌在纸房子假燕子窝里藏成吉思汗金币的典故。   李捕头笑道:“二小姐、韩师爷、魏千户,你们出身好,不明白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家庭的艰难,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时候在家比外头还难过呢……”   原来虎哥的父亲虎父,是个非常“虎”的人,性格暴躁,以前也是积水潭的长工,别人雇他耙地,他在前面牵着牛拖着铁耙子,牛累了,不想走。他想早点干完活交差,不让牛歇息一会,也不喂点青草,就知道拿着鞭子打牛。   可怜的牛被打了个半死,跪在地上,若不是别的长工看不过去,把东家叫来阻止了他,估摸牛要被打死。   脾气之“虎”,在积水潭长工中是有名的。   后来都不敢雇他,他就去铁匠铺当学徒,因他有一把力气,打铁这个活计干住了,当了铁匠。   他继续“虎”,忙的时候打铁,闲的时候打老婆。   老婆被他打得不堪忍受,跳了积水潭,淹死了,他就开始打孩子,也就是虎哥。   后来他年纪大了,打铁渐渐打不动了,虎哥挑着担子当了货郎,他要靠儿子养活,也就不打儿子了。   李捕头叹道:“虽然他不打儿子了,但是虎哥每次挑着货担回去,他就要倒出钱匣子,一个个的数钱,只留出本钱,其他的都拿去喝酒。虎哥虽然勤快,但攒不住钱,都给虎父夺了去。”   “虎哥是英俊的后生,但他家这个情况,虎父是一头喝醉乱咬人的大老虎,谁家敢把姑娘嫁给虎哥?虎哥二十出头都没成亲呢。”   提起虎父,李捕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别看他提着儿子的头去西四牌坊告状,就觉得虎父有多么了不起,其实都是为了钱啊……”   原来虎哥被虎父抬回家之后,不找大夫给儿子治疗,反而汇聚了一堆狐朋狗友、鸡鸣狗盗之辈出主意,为的是要钱。   他去找寿宁侯府,开价就是五百两银子,他就不报官,被寿宁侯府赶出来了。   他又去找长宁伯府,同样是五百两银子,不仅没得逞,反而被家犬赶出来了。   两边都搞不到钱,虎哥耽误治疗,咽气了,看着人财两空,虎父的“虎”脾气上来了,他拿起一把利斧,砍向亲儿子的脖子,一下就把虎哥的头砍下来了!   之后,乘着第二天西四牌楼行刑,人山人海,正好报复,虎父拿着儿子的头挤在行刑台前,等着刽子手砍头,众人的目光都在台上时,他悄悄把虎哥的头滚到了行刑台下,和死刑犯的头混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   陆善柔愤愤道:“亏得我当时还同情他,以为他是被权势欺压,不得已用这样过激的手法喊冤,没想到是个践踏妻儿的烂赌鬼!”   寒江独钓摇着头,“脾气确实‘虎’,但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儿子的命都不在乎,只要钱。如果当时能去给虎哥医治,说不定还活着。”   魏崔城说道:“连我也被他骗了,现在想想,正经人谁会砍了至亲的头颅去喊冤啊?人家豁出命来告御状的,有人敲登闻鼓、有人拦轿告状,都是自己冒着风险去告状,怎会伤害他人?”   李捕头说道:“就是,咱们陆青天还在的时候,铁面无私的名声在外,那些年,拦轿子的、击鼓鸣冤的、甚至还有去澄清坊乾鱼胡同的陆宅里蹲守,等着陆青天回家的,比比皆是啊,就没人像虎父这样,砍了亲人的头告状的。这种人不值得同情,这个案子就没必要查嘛。”   陆善柔说道:“闹得满城风雨,全京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个多出来的头,不查也不行,总得给个交代。”   寒江独钓打个呵欠,“依我看,是朝廷要借着这件事弹压外戚啊,一个以前的国舅爷,一个现在的国舅爷,都不可一世,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聚众斗殴,实在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呵欠是会传染的,听寒江独钓打呵欠,陆善柔也觉得累了,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咱们一道去锦衣卫衙门查验虎哥尸首,看他致命伤在何处。”   李捕头赶紧说道:“二小姐千金之躯,要保重身体啊,陆青天只有您这点骨血了。哦,还有,这张三通钱庄的银票放那里?”   陆善柔说道:“案子归锦衣卫管,就由我明天当做证物交给锦衣卫吧。另外,有件事要拜托李捕头。”   李捕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啥拜托不拜托的,有事二小姐尽管吩咐,就跟以前一样,小的听候差遣。”   李捕头还是李快手时,就叫陆善柔“二小姐”,叫习惯了,在他心里,陆善柔永远都是陆青天最宠溺的小女儿,现在也改不了口叫她婚后的称呼“陆宜人”。   陆善柔说道:“你多问几个货郎,以虎哥的年龄、做这一行的收入,还要在虎父的眼皮子底下攒两百两银子存在三通钱庄,这个数目正不正常?”   李捕头把胸脯拍的咚咚响,“包在我身上,我明天至少问十个八个货郎,下午给二小姐答复。”   当晚,寒江独钓就睡在铺房,和李捕头叙旧睡觉,陆善柔和魏崔城赶回乾鱼胡同,他们都有令牌,在宵禁的夜里也畅通无阻,好巧不巧,他们在胡同口遇到了同样刚刚回来的陶朱和麦穗。   四个人一起开口:“你们干嘛去了?”   陆善柔说道:“去查今天西四牌楼多出来的人头案,你们呢?”   魏崔城拍马走近过去,上下打量,“你们两个身上都有飞溅的血滴。”   陶朱和麦穗对视一眼,一起说道:“你来解释。”   最后当然是陶朱开口了,“我们去了芳草院……”   因凤姐之托,两人去看佩玉她们是否被金荣报复欺负,芳草院老鸨说佩玉不在,去外头侍宴去了。   但是芳草院里的头牌姐妹花飞燕雨燕双胞胎却悄悄告诉陶朱:佩玉还在芳草院,正在伺候金荣,金荣在折磨她。   双胞胎吃过金荣的苦头,晓得这个人疯起来有多可怕,金荣被李阁老的手下严刑拷问,不敢对李阁老动手,就拿她们撒气。   陶朱在外头把自己当成是行侠仗义的陶大侠,听说佩玉有危险,立刻带着麦穗去了佩玉房间。   在院子里就能听见佩玉的惨叫声还有金荣的狂笑声。   论辈分,金荣是陶朱的表舅,陶朱怕被金荣认出来,就用一块布蒙住了脸,只露出眼睛,然后和麦穗一起踢门进去救人。   两人一进去,就看见佩玉双手被呆在房梁上,衣着单薄,金荣拿着一根鞭子抽她,抽得遍体鳞伤,浑身都是血痕!   麦穗扔了一个飞刀,将绳子割断,佩玉瘫在地上,陶朱忙过去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子。   “什么人?敢扫老子的兴?”金荣挥起皮鞭,抽向正在解绳子的陶朱!   但是鞭子刚甩了一半,就没有力气了,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   金荣纳闷,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无头躯壳立在地上,倒下。   这是他的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了。   地板上的人头闭上了眼睛。   麦穗的刀太快了,快到斩下的头颅还以为自己活着。   这时,金荣的七/八个随从连忙跟进去帮主子,刚一进去,就看见主子的人头和躯干分离,随从们吓得回头就跑,麦穗却反锁了房门,冷冷道:“进来的人都的死。”   几道闪电般的刀光后,再无活口。   “……事情就是这样了。”陶朱说道:“后来我的暗卫们都赶到了,封锁了芳草院,最后是东厂的人善后。我要东厂把佩玉姑娘,还有飞燕雨燕双胞胎都送到我的皇庄里休养去了,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们。”   陆善柔连忙问道:“在你那个皇庄?”   陶朱答道:“当然是积水潭,大半夜的又不能出城,积水潭最近,佩玉姑娘还要疗伤,就送到那里去了。” 第44章 谎中谎掩盖真龙身,中空伤推演夺命器   又是积水潭。   陆善柔回想着她和魏崔城从积水潭回来的时候,确实遇到过一个车队,护送车队的是东厂的人, 没想到佩玉和飞燕雨燕都在那里。   陆善柔问道:“你打算回去如何和凤姐解释?”   陶朱说道:“我就说是牟斌帮忙善后的, 反正金荣之死是个秘密,佩玉那时候昏迷,其他活口都被麦穗给砍了,我就说金荣被送回沧州老家圈禁起来了, 凤姐肯定相信我。”   陆善柔又问:“那你如何解释佩玉她们安顿在大明太子的皇庄里?”   陶朱挠挠头,“我就说……就说我和管皇庄的太监……的干儿子很熟,我又跟李阁老……的管家打了招呼, 她们三个都是官奴, 没有办法脱籍,但在那里干活都一样, 以后在皇庄里养蚕织布,有太监照应着, 至少不被欺负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掩盖。   如今只能这样了。   陆善柔对着麦穗点点头,“杀得好, 明天要凤姐炖一只鸡, 鸡腿归你。”   麦穗如杀神般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些许笑容。   陶朱不服, 蹭到陆善柔身边撒娇, “我也出力了, 他吃鸡腿,我吃什么?”   魏崔城最烦陶朱这样没有男女大防, 总是缠着陆善柔, 就用肩膀把他顶开了, “你吃鸡屁股。”   “好啊!”没想到正合了陶朱的心意, “我喜欢鸡屁股,吃起来弹牙有嚼劲,很适合下酒。”   四人结伴回家,凤姐没有睡,还在等他们,“啊……你们一起回来了。”   “凤姐啊,你听我说……”陶朱蹦到了凤姐面前邀功请赏,说了佩玉雨燕飞燕她们送到了太子皇庄的事情。   凤姐吓得双手捧心,“佩玉伤势如何?”   陶朱说道:“都是皮外伤,幸好我去的及时,再晚一些,恐怕香消玉殒了。”   凤姐自是道谢不迭,“陶大侠,你真是个好人。”   一听“陶大侠”,陶朱眉开眼笑,他刚杀了金荣,金荣是他外祖母金老妇人的侄儿,他若这时候回宫,不好意思见母后和外祖母,想到宫里,以及乱七八糟的亲戚,他就头疼,一刻都不想待了。   这都是些什么亲戚啊!在闹市聚集百来个人持械斗殴,还伤及无辜,金荣更是恶心,肆意侮辱女人,拿女人撒气。   陶朱心想,这些亲戚们也太猖狂了。   还是乾鱼胡同好,轻轻松松,自由自在,说话也不用耍心眼,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什么的,甚至在乾鱼胡同里睡觉,都比宫里香。   一夜无话,次日,凤姐买了两只鸡,一筐新上市的芋头,炖了一大锅芋儿鸡,在秋风乍起的天气里吃起来格外舒坦。   陆善柔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刚好一起在梧桐树下吃午饭,按照昨晚的约定,麦穗一人吃两个鸡腿,陶朱是两个鸡屁股,陆善柔起的晚,胃口不好,只吃了耙乎乎的芋头,鸡汤把芋头都快熬化了,咸鲜软糯,好吃。   凤姐说道:“今天上午温嬷嬷央人捎了口信,说要我去南城蒜市口她家里,有人请她接生,要我跟着学一学,先去当个搂腰的(注:也就是助产士,古代产妇生孩子,会有两个妇人在背后抱腰助力)。”   陆善柔表示肯定:“去吧,你好好学,技多不压身。”没有谁能跟着谁一辈子,人终得靠自己。   凤姐去忙了,陆善柔和魏崔城赶去锦衣卫衙门,与寒江独钓一起验尸,陶朱和麦穗非要跟着。   陶朱说道:“我现在不能回宫,回去之后怕是又要抄经。”金荣之死,说到底是他自作虐不可活,是他先动手,要用鞭子抽陶朱,才被麦穗一刀毙命,但是金太夫人那边……怕是面子过不去,金荣毕竟是金太夫人的侄儿。   陶朱不愧为是陶朱,反正先逃避再说。他最烦抄书了!   如此这般,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最不开心的就是魏崔城。   偏偏陶朱还不知死活的问:“魏千户今天不喂大象啊?陆宜人有我们两个跟着就行了。”   我忍!魏崔城在袖子里捏紧拳头,说道:“我一清早就去了两个象房,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厨房看凤姐炖鸡。”   陷入热恋的魏崔城对大象的爱并不见少。   锦衣卫衙门在江米巷,寒江独钓在巷子的一家茶楼里等,远远看着陆善柔来了,就拍马迎接,看到身后两个气质不凡的少年,“这两位是……”   陆善柔说道:“锦衣卫两个小旗,牟大人的心腹。”   又凑过去低声道:“牟大人的表小舅子。”   寒江独钓心领神会,是两个小衙内嘛。   陆善柔向两人介绍寒江独钓,“这是寒江独钓先生,写《诸公案》的,曾经是我父亲的刑名师爷,他过来……帮我的忙。”   特意隐去了寒江独钓是受了寿宁侯之托,一起协同办案。   陶朱和麦穗抱拳施礼,“久仰久仰!”   眨眼间,四人变五人。五人一起来到停尸房 ,仵作昨天就已经验尸,填好了尸格。   虎哥的头就放在尸身旁边,苍白僵硬,不过依稀能看出生前是个俊秀的青年。   他身上有好几处重伤。   左腿小腿骨折,是碎的,应该是被马蹄铁践踏所致,就像拍核桃似的,将一截骨头拍碎了。   肋骨断了两根,其中一根戳到了内脏,脏器出血。   陆善柔戴上羊肠做的手套,摸着虎哥发际线的刀痕,“这把刀应该很轻薄,头盖骨连个刀印都没有。或者是凶手的力气很小,只能砍破肌肉。”   陶朱踮起脚尖凑过去细看,“怎么没有刀印?颅骨这两处凹陷的细线难道不是刀印?锦衣卫的仵作也太粗心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这就是没有亲历尸山血海的人能说出来的外行话了。   魏崔城忍不住说道:“人的头骨有人字成长纹,并不是白花花的一片光滑的骨头,你肯定没见过头骨。”   麦穗点头说道:“魏千户说得对,不仅仅是头骨,连人的脑花也是有人字纹路的,猪脑花也是。”   陶朱终于闭嘴了。   陆善柔继续看头,“头皮很薄,没法像上次那样买半头猪一刀刀的戳,用刀口的形状来推测凶犯的身高。头颅也有伤,额头发际线处中了一刀,伤可见骨,但是头盖骨很硬实,没有开裂,不是致命伤。”   “腿骨骨折也不至于致命,所以仵作推测,致命伤就是戳到了内脏的断裂肋骨,这个结论没有问题,尸格写的没错。”   寒江独钓也点头,他扒开了蒙在无头尸上的白布,一直揭到腰腹为止,尸体的胸膛露了出来。   尸体断裂的肋骨都在左边,左边胸膛一片紫红之色,唯有断骨上的肌肤是一道长条形的惨白之色,就像头颅的脸色一样。   陆善柔,魏崔城,寒江独钓都齐齐说道:“棒打中空!”   又到了魏崔城最爱的破案环节:找到梧桐居士在《陆公案》里对应的章回来解释来龙去脉。   话本小说的情节成为现实,魏崔城兴奋的说道:“《陆公案》第八回 ,‘恶婆婆自首杀贤妇,试凶器原来是丈夫’里,就有棒打中空的伤痕,陆青天通过这个伤痕,找到了真凶……”   在这个案子里,一个颤颤巍巍的婆婆去顺天府衙门自首,说她儿媳不孝顺,顶撞她,她一怒之下,就拿起拐杖殴打儿媳,把儿媳打死了。   按照大明律法,公婆以不孝之名打死儿媳,没有任何惩罚,死就死了,婆婆去顺天府衙门自首,只是走个过场,免得儿媳的娘家人闹事。   陆青天接手此案,他是个细心的推官,并不会因婆婆的一面之词就轻易下了判书。   陆青天去婆婆的街坊里微服私访,邻居们都说儿媳是个贤妇,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供养婆婆,婆婆中过风,都是儿媳衣不解带的伺候,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儿媳不孝。   倒是婆婆的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发酒疯,打老婆。   陆青天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他首先做了个推演,买了一头猪,召集了十几个中过风的老头老太太轮流拿着拐杖打猪。   因为儿媳尸身上出现过数道“棒打中空”的长条白印子。能够造成这种伤痕,是在击打身体的时候,   速度够快,力气够大,一棍子下去,将皮下血管的血液全部挤压到两边去了。   由于力道大,速度快,收到挤压之后的血管被血液堵塞了,无法回血,所以形成了被击打的位置呈现苍白的白色,白色两边是出血的紫色,好像是中空一样,所以叫做“棒打中空”(注:出自《工具痕迹学》)。   在推演的时候,这些中过风的老头老太太们很多连拐杖都握不稳,打在猪上绵软无力,更加不可能快速击打,造成棒打中空的伤痕。   婆婆老了,还中过风,她不可能把儿媳打成这个样子。   所以,真凶是身强体壮的丈夫,丈夫打死了老婆,按照大明律法,是要施加绞刑,以命偿命的。   婆婆为了儿子不被绞死,就去衙门自首,说是自己打死的,给儿子顶罪——反正婆婆打死儿媳又不犯法。   真相大白,几经审问,陆青天最终把丈夫推向了西四牌楼的绞刑架。   “魏千户说得对。”陆善柔已经不知多少次称赞魏白兔了,说道:“通常是竹棍或者木棍快速暴力击打才能造成棒打中空的伤,这一击把肋骨打断,断裂的肋骨戳到了脏器,脏器流血,虎哥最终器官衰竭而亡,所以真凶是个擅长使用棍棒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白兔:终于到发挥我特长的环节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了,祝大家周末愉快!预祝各位四月能得到想要的 第45章 查收入银票有疑窦,痴崔城入笼却欢心   虎哥真是惨,脑门被刀砍,小腿被马踩, 胸脯被棍槌。   现在排除了刀杀和踩杀, 锁定了耍棍子的,接下来,就需要锦衣卫把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的家丁打手们叫过来,询问那天用过的兵刃是何物。   陆善柔把要求告诉了牟斌, “……通过目前的线索,只能推演到这一步,剩下的就看他们给不给锦衣卫面子, 如实招认各自兵刃了。”   这是激将计, 牟斌听了,冷哼一声, “我锦衣卫直达圣听,还需外戚给我面子?我今天就命人把这百来号人全部叫来锦衣卫衙门, 谁要敢说谎不配合,我就……我就要他们好看!”   “好!”陆善柔鼓掌, “牟大人好气魄!为民做主, 不惧权贵, 佩服佩服!”   牟斌的目光落在陶朱身上, “听说金荣昨天被你——”   牟斌以手为刀,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虽然最后是东厂善后,但是锦衣卫在芳草院也有眼线, 当晚就报给牟斌知晓了。   陶朱立刻出卖了队友, 指着麦穗, “是他做的。”   “麦穗做的没错, 履行他的职责罢了,金荣那小子居然敢对你挥鞭子……倒是你……”牟斌说道,“金太夫人今天病了。”   这病的太“巧”了。   陶朱后退一步,摆手道:“别要我回宫,我又不是大夫,我治不了病。”   回去肯定要被母后罚的!   不是跪祖宗,就是抄《孝经》、《金刚经》,我都不想干!   牟斌说道:“皇上若要你回宫,你现在还能站在那里?你呀你……你先别回宫,等这阵子过了再说。”   牟斌只忠于弘治帝,什么外戚,无论姓张,姓金,还是姓周,跟他都没有关系。   最近外戚们已经狂到性格宽厚仁慈的弘治帝都觉得过分了。   寿宁侯张鹤龄和长宁伯周彧的家丁为争夺田产在闹市械斗,无辜路人虎哥伤亡,经过西四牌楼多出来的头颅鸣冤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昨晚金荣殴打青楼女人,还对太子动了手!虽然金荣那时候不知道蒙面的陶朱是太子,但毕竟动了手啊!   而金太夫人又偏偏“病”了,这病的是什么意思?是对太子杀了她的侄儿不满?要太子低头道歉吗?   太子是君啊!金荣意图弑君,难道还要太子去给金太夫人赔不是不成?   金太夫人被张皇后接到宫里供养多年,还真把自己当太后了不成?   就是庙里的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弘治帝还是九五之尊。   所以,金太夫人这时候不该病,就是真病了,也要装着“没病”,否则,就表示对太子有意见嘛。   但现在,明显是没病也要“病”,弘治帝不可能再惯着这个岳母了。   弘治帝对岳母再亲厚,也亲不过自己的独生子,况且陶朱是太子,是储君,有些地方是万万不能让步的。   牟斌的话,就是皇帝的意思,先别回宫,避一避再说,冷着点金太夫人,得让老太太醒悟过来,她这一生的富贵、还有金家的权势到底是谁给的!   陶朱是何等聪明的人?   当下就明白了牟斌含含糊糊的话是什么意思,说道:“你就跟父皇说,我挺好的,在外头长长见识就回去。”   不用罚跪抄经,太好了!   这时外头手下进来急报,因事关机密,就附耳对牟斌说道:“裕陵那边出事了……”   牟斌脸色微变,看来事情还不小,最近各种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西四牌楼人头案刚刚有了眉目,又来一桩大事,真的烦死了。   牟斌说道:“我已经吩咐他们去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拿人去了,审问的事情你们来做,不用给他们留面子,反正他们自己都不要脸了。”   陆善柔连忙问道:“是不是只要不要死人就行?”   这个很关键,这些外戚趾高气扬的,得折一折他们的傲气才行——就像芳草院里审问金荣一样,不见血就不说真话。   牟斌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说道:“行。”   很好,牟斌交代了底线,其他的就好办了。   锦衣卫们去拿人的时候,李铺头来了,昨天陆善柔曾经交代他向货郎们打听虎哥不明收入的事情。   李捕头第一次来锦衣卫衙门,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青衣皂靴,外罩一件大红半臂,头戴黑纱帽,帽子的左边还插戴着三根闪闪发光的孔雀翎。   快手也好,捕头也罢,无论他们赚多少钱,衙门的衙役们都是贱籍,和娼妓、优伶、仵作行一样,都是祖祖辈辈操着贱业、地位最低等的贱民。   因地位低,李捕头在外头就特别好面子,除了精心打扮自己,来锦衣卫衙门还带了礼物,两大食盒刚刚蒸熟的大螃蟹,一坛子黄酒,请锦衣卫衙门的人尝尝积水潭刚捞上来的美味。   陶朱和麦穗在外头和一群锦衣卫吃螃蟹,李捕头在里间拿出一张纸,对陆善柔等人说道:“我今天上午问了十一个货郎,这是他们每人每年大概的收入,基本上在五十两银子左右吧。京城什么都卖的贵,收入自然高一些,勤快一点,再找到便宜的进货地点,这个收入算是正常。反正懒汉是干不了这个活计的,赚的都是辛苦钱。”   又道:“如果是在乡下地方走街串巷,一年十两、二十两撑死了。”   李捕头说道:“虎哥是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当货郎,今年二十岁整,虚岁二十一,就算他当了六年货郎,按照最高五十两计算,六年就是三百两银子。”   “按照这么计算,除去吃喝,虎哥有一张两百两银子的银票算是正常,但是——”李铺头把纸收起来,说道:   “虎父就是个一个趴在儿子身上吸血的水蛭,每一次在虎哥挑着货担子回家后,虎父都会把钱匣子拿在手里,只留给本钱,其余都拿去买酒大吃大喝,虎哥再怎么抠,这六年能抠出五十两银子顶天了!货郎们大多说最多不少过二十两。”   李捕头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宁人信服。   陆善柔拿出那张二百两银票,“这么说,虎哥的钱财来历不明,很可疑了。”   寒江独钓说道:“除非有什么奇遇,毕竟在京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比如我,一心来京城赶考的,结果当了你父亲的刑名师爷,还写起了话本小说。”   魏崔城说道:“虎哥整天挑着货担走街串巷,有奇遇也未可知。”   “说的也是。”陆善柔盯着银票,“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杀害虎哥的凶器,这个银票的来历已经不重要了,可查可不查,看我就是……想不通。”   查案人的通病,希望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符合案情,完美收场。   李铺头说道:“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陆善柔闻着外头飘进来的螃蟹香气,想起了村里的寡妇西施,“那个西施把店铺交给你做了?”   “对啊。”李捕头说道:“我老丈人他家在铺子里卖螃蟹,每年就卖两个月,等积水潭冰封了就没货了。不瞒二小姐,两个月就能赚这个数——”   李捕头指着陆善柔手中的二百两银票,说道,“我不白用她的铺子,裤带街所有商铺都是私搭乱建的,什么房契地契一概没有,谁占了就是谁的,她一个寡妇,占也占不住,是我给她撑腰,她才能一直在裤带街卖冰碗。”   这是一片灰色地带,弱肉强食。   陆善柔说道:“她一个寡妇不容易,你平日多关照她一些。”   “明白。”李捕头说道:“今天开业第一笼螃蟹,就送到她家里了。她还说虎哥的案子若有什么眉目,要我捎个信给她,毕竟认识虎哥多年,她想知道谁害了虎哥。我应下了。”   送走了李捕头,锦衣卫们陆陆续续的把从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抓来的嫌犯押到锦衣卫衙门。   陆善柔暗中观察,这些家丁打手们一个个脸上都写着“不服气”。   简单的说,就是一百多个金荣吧!   陆善柔把狱卒叫了去,说道:“你这样关押,别让他们太舒服了,两个人关进一个平日只容纳一人的牢笼里,这样他们只能站着,坐不下去。”   “还要记得配对,一对寿宁侯府的人,一对长宁伯府的人,千万不要混淆,要他们自己人挤着自己人。”   陶朱和麦穗好奇,两人一起走进牢笼里,关上门,果然只能站着,根本无法坐下,一个人稍微撅一撅屁股,就会把另一个人顶在牢笼栏杆上,硌得难受。   两人站了不到半盏茶就受不了,开门出笼,陶朱说道:“太难受了!亏你想得出!再这样待一会,恐怕麦穗就要以下犯上,把我打一顿!”   陆善柔说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想要他们开口,很难,但是互相检举对方,就很容易了。”   寒江独钓赞道:“高,实在是高,当年陆青天都没你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时应该有魏崔城的赞美之声,但是他现在有些出神了,痴痴的看着狭窄的牢笼,心想我若被陆善柔关进去,定是心甘情愿的,在那个逼仄的地方,转个身都难……   作者有话说:   别人看小牢笼:难受,想打人。   魏三看小牢笼:我的快乐屋。   我看周末都有那些读者小天使一大早起床看更新 第46章 夺帝爱周贵妃修墙,逆遗嘱狂踢棺材板   魏崔城在锦衣卫衙门里对着囚笼心猿意马时,与此同时,北京天寿山裕陵。   裕陵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寝陵, 也就是弘治帝的祖父。他的原配嫡后钱皇后死后, 与他合葬在此。   今年三月,周太皇太后——也就是当年明英宗的贵妃、弘治帝的亲祖母薨了,所以,裕陵下面又新挖了新地宫, 将周太皇太后与英宗合葬。   这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   牟斌和弘治帝闻讯赶到了裕陵,两人来到一堵封死的墙体前, 久久无语。   原来按照皇陵的规矩, 皇帝和皇后合葬,就像在宫里一样, 各自有各自的地宫,中间会有一条通道, 方便帝后的魂魄“相会”,毕竟人家是夫妻嘛。   尤其是英宗皇帝与钱皇后, 两人感情深厚。当年英宗皇帝北狩(其实就是御驾亲征, 发生了土木堡事变, 英宗皇帝被瓦剌部落俘虏了, 当了几年人质才放回大明), 钱皇后为了救丈夫,跪下来哭求新皇帝, 眼睛哭瞎了, 腿也跪瘸了。   英宗皇帝后来复辟了, 重新登基, 感动钱皇后之深情,夫妻恩爱,不喜欢生了儿子的周贵妃。周贵妃气愤又嫉妒,但无可奈何。   后来周贵妃的儿子登基,也就是成化帝,成化帝给帝后修建裕陵的时候,已经是皇太后的周氏曾经阻止钱皇后和英宗皇帝合葬,她要把钱皇后挤到一边去,将来自己与英宗皇帝合葬。   这一举动无论是家法还是国法都不容许,群臣激愤,拼死阻止,周太后未能得逞。   但是周太后使了个心眼:她命人在英宗皇帝和钱皇后的地宫通道里偷偷砌了一堵墙!   这样一来,帝后的魂魄就无法相会了,英宗皇帝将来只能和周氏在阴间当夫妻。   这不,工匠们在建立新地宫的时候发现了周太皇太后的“惊天大阴谋”:生前得不到皇帝,死后也要得到皇帝!   这是一种什么变态的执念啊!   发现这堵墙之后,工匠们不敢自专,急忙报给弘治帝,只能由皇帝决定该怎么处置这一面墙。   弘治帝和牟斌站在墙下,地宫下灯火辉煌,但依然阴森,牟斌说道:“皇上,接下来该怎么办?”   弘治帝为难了,“和钱皇后合葬,是英宗皇帝的愿望,现在一堵墙把两个地宫分开了,有悖英宗皇帝的遗愿。”   “但是,这又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如果把这面墙推倒了,朕就是不孝啊。”   弘治帝两边为难。   从血缘上来讲,自然是周太皇太后和弘治帝亲近,当年弘治帝还在安乐堂没有名分的艰难生存时,当时是周太后的祖母对他有几分关照。   人是有感情,英宗皇帝和钱皇后对弘治帝而言就是两个牌位,周太皇太后和他在宫里共同生活三十五年,今年三月才薨逝,情分深厚。   弘治帝是个讲感情的皇帝,他思虑再三,说道:“墙不能推,就这样吧。”   牟斌说道:“这件事大臣们怕是又要骂的,明□□会会很‘热闹’。”   “吵就吵吧。”弘治帝说道:“朕就说这堵墙太厚了,一旦推倒,怕是连两个地宫都会塌陷,一旦动了风水,岂不影响我大明国运?”   风水是个很好的借口。   就这样,弘治帝忤逆了祖父英宗皇帝的愿望,愣是拆散了原配结发夫妻,把自己的亲祖母塞进地宫,强行和英宗皇帝作伴。   倘若英宗皇帝泉下有知,估计连棺材板都盖不住了,要踢飞棺材板,找这个“乖”孙算账!   解决了墙的事情,君臣走出地宫,还登上了裕陵的明楼,登高远眺,天寿山风光无限,此时秋高气爽,美景一览无余。   弘治帝说道:“朕将来也会与皇后合葬在天寿山,爱卿啊,你说在何处修朕与皇后的寝陵呢?”   牟斌赶紧说道:“陛下才三十五岁,春秋鼎盛,正值壮年,说这个……太早了吧。”   弘治帝笑道:“朕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无妃,绝不会有今日裕陵这样的风波。”   活着的人,那里还在乎死去人的想法?弘治帝只想和张皇后双栖双飞,却不在乎英宗皇帝和钱皇后永远两隔。   天色不早,君臣欣赏了一会美景,就走下明楼,起驾回宫。   弘治帝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突然刮起一阵邪风,直接“摔”在了他的脸上,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甩了他一耳光似的。   弘治帝顿时觉得头晕,脚下走空,若不是牟斌在身边护卫着,他就要摔倒了。   “皇上小心!”牟斌紧紧扶着弘治帝的龙体,刚才太凶险了!   “朕没事。”弘治帝说道:“定是伏案料理国事太多了,很少这样出宫走动,今天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爬了一些台阶,就累了。”   牟斌说道:“皇上要注意保养啊。”   “朕知道。”弘治帝说道:“太子年纪还小,这大明江山,朕还需给他多守几年。”   弘治帝不再逞强,坐上了肩與,上了马车,回宫之后,饮食减少,当晚身体有些发热,召了太医,喝了药,沉沉睡去,第二天照样天没亮就起床早朝,其实头晕脑胀,身体吃不消了,但表面就像没事人似的。   弘治帝是个勤快的皇帝,他只爱张皇后一个女人,不喜欢享乐,平时不仅有早朝,他还时不时开午朝,觉得自己正值壮年,即使身体不舒服,忍一忍没事,轻易不召太医。   就这样,弘治帝身体暗自耗损下去,连枕边人张皇后都被他瞒住了,其他人更一无所知,弘治帝的身体就像一根渐渐被虫蚁蛀咬的大树,看起来枝繁叶茂,苍劲挺拔,实则亏空的厉害,离轰然倒塌不远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兰舟暂且按下不表,此事因裕陵风波而起,所造成的惊天骇浪,要等明年才卷起来。   且说牟斌把弘治帝护送回宫,一刻不能歇息,马不停蹄的往锦衣卫衙门赶去,此时已经天黑了,秋风萧瑟,牟斌吸了吸鼻子,“怎么一股螃蟹味?”   手下说道:“这是裤带街李捕头送的,熟的标下们已经分食了,还有一篓活螃蟹,给牟大人蒸上?”   牟斌忙得这才觉察到自己还没吃晚饭,饿了,说道:“不要蒸,吃起来麻烦,要厨子把蟹肉蟹黄蟹膏都剔出来,用面裹了,下油锅炸,再加豆酱猛火炒来吃。”   牟斌口味重,喜欢浓油赤酱的吃法。   “多做点,我也要这样吃!”陶朱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说道:“牟大人,你可回来了,去牢笼看看吧,可好玩了。”   牟斌看着这个皮猴般的小太子,觉得这个大明国本不靠谱,“太……陶小旗现在还没吃晚饭啊?”可别让皇帝说我把你给饿着了。   “吃了呀。”陶朱说道:“好吃的话,我还可以再吃一顿。”   牟斌听了,深深为大明未来的国运担忧。   牟斌饿着肚子去了诏狱,他以肃清冤狱,几乎把诏狱犯人清空闻名,可惜“晚节不保”,从郑旺妖言案开始,诏狱就满员了。   五十几个小牢笼,平时是用来关不听话的囚犯,十分逼仄,一个人在里头需要蜷着双腿才能勉强坐着。   现在,五十来个小牢笼里关了两个嫌犯!别说坐了,就转个身也很困难。若是不巧,两个胖的关在一起,那就像油条似的,两根都扭在了一起。   这些恶仆家丁仗着自家主人是皇亲,一个个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现在也轮到了他们尝一尝当砧板上的肉有难受。   哀嚎声、咒骂声、求饶声、声声入耳。   不过更多的,是互相检举揭发的声音,占了主导。   “他的靴尖里藏了刀片!”   “他拿了铺子里的擀面杖!”   “他平日刀剑不离身!”   “他抡起门栓打架!”   “这家伙好使一根三节鞭!”   ……如此等等,一旁的仵作记录下来,核实无误的,就从小牢笼里放出来,关在宽敞的牢房里,舒展一下扭曲的身体。   不说实话的,犟嘴的,一律继续关。这种办法皮肉不见伤,也死不了,就是活受罪。   陆善柔在屏风后面,把擀面杖、三节鞭、齐眉棍等等会造成“棒打中空”伤痕的棍棒的武器圈出来,凶手就在这些人之间。   牟斌很满意,这么快就查到最后一步,这钱花的值。   牟斌吃晚饭,油酱螃蟹很对他的胃口,心想这个裤带街李捕头还挺会来事的,要不再给他一个机会……   牟斌命人把李捕头叫来,吩咐道:“你明天在裤带街贴一个告示,就说衙门彻查那天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的聚众斗殴案。若有被牵连受伤的、有铺子门面被砸的、有摊位被踩踏的,都列一个清单,交给你们捕房,衙门会让肇事者赔汤药费、损坏的实物就照价赔偿。这个……你能不能办-好?”   裕陵凭空多出来的一堵墙,以切断英宗皇帝和钱皇后的地宫通道的缺德事是周太皇太后干的,可以想象明天早朝皇上会面对臣子们暴风骤雨的启奏,但皇上不会同意拆墙的。   长宁伯周彧是周太皇太后的亲弟弟,用告示来追责周家、对周家施以惩罚,至少能让官怒和民怨平复一点点。   这事弘治帝虽然没有亲口吩咐,但牟斌当心腹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是时候让外戚们收敛一点了。   锦衣卫指挥使给了机会,李捕头大喜,“小的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说:   周贵妃:宫斗,永远都是活着的人笑到最后。 第47章 关牢笼检举三节鞭,打借条虎父列收入   李铺头走后,陆善柔这边也有进展了,百来号人, 互相检举招认了九十多个, 还有八个硬汉依然挺着,不招认自己,也不检举他人,先是骂人, 后来没力气了,就保持沉默。   但是,这八个人的坚持很快没有意义了。   陆善柔拿着数张口供, 魏崔城拿着一根三节鞭来见牟斌。   至于陶朱和麦穗, 他们两个见牟斌吃的浓油赤酱的炒螃蟹吃得香,两人馋馋的, 一起去吃第二顿晚饭去了。   牟斌一看,“破案了?”   “嗯。”陆善柔将几页口供递给牟斌, “我们两个一笼单独审问的,一共有七个人, 四个寿宁侯的家丁说看见有一个人拿着三节鞭的人, 纵马挥着鞭子, 把一个货郎给打了, 其中一人说那个货郎当场倒地, 腿还被三节鞭的马给踩了。”   “还有三个长宁伯府的人说三节鞭是长宁伯府看门护院的小头目,平日喜欢喝酒, 喝了酒就耍酒疯喜欢打人, 砸东西, 出手没个轻重。事发那天, 这个三节鞭在酒楼喝了不少。”   “虽然这三个人都没有说亲眼看到三节鞭打了虎哥,但是那天打群架回去之后,三节鞭又喝了不少酒,酒后吹嘘,说他一鞭子把个人打倒了,还纵马踩了一脚,这次争积水潭的田产,他应该立首功。”   魏崔城熟练的挥舞着三节鞭,舞得水泼不进,人眼只能看见三节鞭的残影,最后停下来,说道:“我用三节鞭打了猪,出现的棒伤宽度和虎哥胸脯上棒打中空的宽度能对的上,怀疑这就是凶器。”   牟斌把所有口供看了一遍,说道:“这些交叉的口供都指向了使用三节鞭的护院,这个护院还没招供?”   陆善柔说道:“性子很倔强,就是不开口。”   “行,剩下的交给成化朝的老锦衣卫们,他们有的是手段让人开口。”牟斌说道:“你们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虎哥案告破,剩下的交给锦衣卫收尾,功劳也是他们的,陆善柔只是拿钱办事。   陆善柔说道:“虎哥的案虽然解决了,但是裤带街有很多老百姓遭受损失,只是不敢像虎父那样告状而已,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牟斌把裤带街李铺头明天即将要张贴的告示说给他们听,“……这下满意了吧?该赔的都会赔,这一回有锦衣卫为他们做主。”   陆善柔笑道:“牟大人以慈悲闻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就连魏崔城都改了口,又开始叫干爹了,“干爹做得好,论理这些外戚早该收拾了。”   牟斌听了,眉开眼笑,“这些话对我说说就行了,在外面别瞎说,崔城啊,记得中秋节回家吃饭。”   一天就赚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和十两黄金,陆善柔心情大好,连步履都轻快了,去外头对寒江独钓说道:“你可以去跟寿宁侯的人回话了,虎哥之死的凶手的确是长宁伯府的护院,证据确凿。”   五十两银子到手,寒江独钓也很开心啊,“这次赚的太轻松了,以后若有合适的,咱们在一起合作吧。”   魏崔城立刻警惕起来。   幸好陆善柔没有答应,说道:“明年春闱在即,三年一次机会,你不好好温书,怎么金榜题名?满打满算只有半年时间温书了,我看你还是闭关苦读吧,什么案子都别接了,等过了春闱再说。”   寒江独钓捂住耳朵,“别说了,别说了,温嬷嬷一天到晚唠叨我还不够,连你也不放我,我走了啊!”   言罢,寒江独钓拍马就跑,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   魏崔城心中大快!至少半年见不到寒江独钓了。   不过,魏崔城心里有个疑问,“为何他说温嬷嬷一天到晚唠叨他?他们两个住的很近吗?”   陆善柔说道:“对啊,他住在温嬷嬷的房子里,就在南城蒜市口,他一个穷举人,买不起京城的房子,温嬷嬷又不收他房租,节省了一大笔租金,他的钱足够备战春闱,就是十几年都没考中,有些懈怠,得狠狠督促他。”   魏崔城一颗心又提起来了:转了一圈,原来都是熟人,这以后还是会长长见面的啊。   不过,等到半年之后春闱,我应该……我应该和陆善柔不只是邻居关系了吧!不用太担心。   魏崔城又开始琢磨什么时候和陆善柔告白了。   两人走出诏狱牢房,途径一排房子,听到院内有人大呼:   “放我出去!”   “我儿子死了,寿宁侯和长宁伯得赔钱!”   那人听到墙外有脚步声,以为是巡逻的锦衣卫,就趴在墙上说道:“外面的军爷,你替我向寿宁侯和长宁伯带个话,我还是那个价,五百两,给我五百两,我就不告了,同意和解。”   又道:“不白让你跑腿,我给你十两……不,是三十银子的跑腿费,怎么样?”   这一听,就是砍了亲儿子脑袋“鸣冤”的虎父啊。   陆善柔想起李铺头说的这个混账父亲的真面目,顿时觉得恶心,连儿子的尸首都利用起来赚钱,丧尽天良!   不过,有一件事情,陆善柔想要搞清楚,要不然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陆善柔停下脚步,对着魏崔城耳语了几句。   魏崔城故意大声对墙内的说道:“你说的当真?”   好容易有人回应自己了,虎父说道:“当然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在这里给你打个借条,摁上手印,不会赖账的。”   陆善柔使了个眼色,伸出一个巴掌,魏崔城心领神会,说道:“行啊,不过,我要五十两!”   虎父叫道:“这个不行,你要的太狠了,五十两银子够娶个老婆,再纳一个美妾了!”   魏崔城说道:“不行就算了,要我们锦衣卫给你跑腿,少于这个数,打发要饭的呢。”   虎父忙道:“好好好,五十两就五十两。”   魏崔城说道:“你给我等着,我要人写个借条,你摁手印再说。”   不一会,魏崔城布置好了,陆善柔依然坐在屏风后面“垂帘听政”,小卒把虎父带到一个小房子里,要他坐下。   魏崔城把五十两银子的借条铺开,要虎父摁手印,虎父照做了,说道:“你快去要钱啊。”   魏崔城不慌不忙把借条叠好,说道:“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得如实回答。”   虎父忙道:“你快说。”   魏崔城说道:“你要的赔偿,就是虎哥若活着,一直干货郎这个活计,将来能够赚到的钱。得有依据啊,是不是?说明白了,我才好去要钱,要不然,寿宁侯府和长宁伯还以为我是狮子大开口呢。”   钱匣子都是虎父保管的,每天开匣子查账,他最清楚虎哥每天的收入。   虎父说道:“就算他一年净赚三十两银子,他才二十岁,就算他干到五十岁吧,当三十年货郎,一共赚九百两银子,我给他们打个折扣,只要五百两,够意思了吧?要的一点都不多!”   虎父这个数目和李铺头打听的能对上,应该没说谎。   所以虎哥私藏的二百两银票真的有问题,收入来历不明。   难道虎哥真有什么奇遇不成?   陆善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给魏崔城看。   魏崔城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虎哥赚过什么大钱的流言?做这一行的,每天走街串巷,若遇到出手大方的贵人,一年吃穿都不用愁了。”   虎父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吧,我每天盯得很紧,他赚了大钱我能不知道?”   “他每天都回家?”魏崔城问道:“他有没有走的太远,因宵禁回不来了,住在外头的时候?”   虎父说道:“住客栈多贵啊!这个败家子那里敢花这个冤枉钱,找个窝棚、稻草垛子里凑合一晚上得了。不过,他有一回,在外头待了三四个月才回家。”   魏崔城眉毛一挑,“你细细说来。”   虎父说道:“就是去年春天,四月十八,是泰山娘娘碧霞元君的生日……”   近些年来,泰山娘娘的信徒越来越多。在北京城,但是附近的几个“顶”已经不能满足信徒的需要了。   为了表示虔诚,每年快要泰山娘娘生日的时候,信徒们,尤其是稍微有些余钱的北方妇女,自发组织,结伴而行,千里跋涉,前往山东的泰山,就像朝圣一样,去拜泰山膜拜碧霞元君成神的地方!   这是被困在家务和闺阁里的北方妇女们唯一一个能够外出旅行的正当理由,去山东泰山去拜碧霞元君,求子求财,为家人祈福。   每年泰山之行能够有多少人?粗略估计,有几十万人。   从京城到泰山,妇女们集结在一起,每人至少交十两银子的旅费,管吃管住管一路的交通工具,抱成团之后不仅安全,还因人数够多,便于讨价还价,费用比独自出行节省多了。   这是现代旅行团的雏形。   如此算来,每年泰山拜碧霞元君之行,是一笔有几百两银子的大生意!   虎哥瞅准这个商机,和虎父说要挑着货担,跟随各个烧香团一起去泰山,一路上专门卖女人急用的东西,什么陈妈妈、乌鸡白凤丸之类的,因路上不方便买东西,他的货担就能卖出高价。   每经过一个城镇,他就去补一些货物,只在路上卖给烧香团的女人们。   虎哥还说,去年有这么干的货郎,来往一趟就赚了五十多两银子!   就是累了些,需要用独轮车一路推着货担。   虎父一听五十多两银子,心就飞了,他还想用这笔钱娶个漂亮老婆呢。   虎父同意了。   魏崔城问道:“泰山之行,虎哥最后带回来多少银子?”   虎父说道,“就十几两银子啊,我怀疑他私吞,逼他吐出来,他举天发毒誓,说他若私藏了银子,就死无全尸。我想着,十几两也比在京城走街串巷赚得多,就算了。”   魏崔城和陆善柔离开了锦衣卫衙门,在路上,陆善柔一直琢磨着虎哥的泰山之行,蓦地停下,说道:“这是去年春天发生的事情,去年……西施上次说,她的孩子是去年死的。得去问问李铺头,西施的孩子是去年什么时候死的。”   作者有话说:   去泰山娘娘庙烧香的旅行,是明清时期北方妇女们的盛会,后来南方也被带动了,绝大部分都是女性,由本地的尼姑或者仙姑们牵头起“社”,女人交钱入社,等到三四月一起结伴启程去泰山,途中统一安排食宿,是旅行社的雏形。   每一次旅行之前,还会抬着碧霞元君的神位游街,还可以顺便吸纳一部分新成员入社,各个社团之间还互相攀比谁的排场大,感觉到最后已经不是拜神了,是女性们追求自由、暂时打破家庭的束缚,出去游玩一次的快乐。   社团越大,人越多,旅行议价能力就越强,领头的人抽的回扣就越多,余下的旅费会交给她们进行“投资”理财,这是一笔利润丰厚的大买卖,很多官员反对妇女结伴旅行,屡次下公文禁止,但没有什么用,毕竟一次盛会GDP就是几百万两银子啊,谁跟钱过不去呢。 第48章 新娘子负气忙出走,河边尸惊起案中案   陆善柔以为结案了,却因虎父所说的虎哥泰山之行又有了新的疑惑。   两人审完了虎父,出了房间, 不知何时落下了秋雨, 带着寒气迎面扑来。   “下雨了,我去找几件雨披来。”魏崔城说道:“现在要去积水潭找李捕头吗?”   陆善柔说道:“太晚了,又下雨,明天再说吧, 反正案子已经结了,这点细枝末节的事情不着急。”   其实按照陆善柔的性格,定是一追到底, 不过她这个时候去积水潭, 魏崔城肯定要跟着去,他天没亮就起床跑两个象房 , 到了中午又要陪她查案,晚上还熬到半夜, 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陆善柔现在开始心疼魏白兔。   四个人回到了乾鱼胡同,陶朱和麦穗两个今天什么都没干, 在锦衣卫白吃白喝了一天, 还意犹未尽。   陶朱说道:“我们明天去积水潭的裤带街吧, 我很早就想去了, 明天把裤带街都吃一遍。”   麦穗点点头, “我看行。”   到了家,陶朱最先冲进院子, 大声叫道:“凤姐!我给你带回来夜宵啦, 一起吃吧!”   凤姐不在, 屋子黑黑的, 没有灯火。   陆善柔说道:“凤姐去给温嬷嬷当搂腰的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陶朱很失望,“她明天能回来吗?”   陆善柔说道:“你以为生孩子那么简单吗?若是头胎,从发动到生下来,三天也是有的。”   “凤姐不在,那我就勉为其难都吃了吧。”麦穗把夜宵拿走了。   陶朱出乎意外没有和麦穗抢着吃,他怔怔的看着羊毛般细密的秋雨,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生恩啊,真的很不容易。单是把小孩子生下来,这样的恩情就足够一辈子孝顺母亲了。”   陶朱觉得自己这样在宫外逃避,不敢面对皇后和金太夫人,是不是太不孝了。   没有这两代女人的生恩,就没有现在的我,跪就跪呗,抄书就抄书呗,如果能让她们心里好过一点我,我吃一点小苦头算什么呢?   陶朱脱了雨披,慢吞吞的回到房里,麦穗正在吃鸡汤馄饨,他的格外加了好多胡椒,麻麻辣辣的,喝得额头都冒汗了。   “麦穗啊,要不我们明天回宫吧。”陶朱拿起一串烤羊肉,“听说金太夫人病了,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麦穗说道;“不是说好明天去裤带街吃一天吗?”   哦,对啊!   陶朱咬了一口烤羊肉,说道:“那就后天回宫吧。”   陶朱是有孝心的,只是不太多。   陆善柔回到书房,大赚了一笔钱,过日子的底气有了,心里轻松了一些,又有心情面对乱七八糟的残稿。   之前她和魏崔城已经按照章回整理了残稿,第五回 足足抢救了六张文稿,数目最多,她决定就从第五回开始修书。   秋雨沙沙敲着窗户,陆善柔泡好了茶,把莲花攒盒打开,里头凤姐早就给她备好了九种零食用来香嘴,还在膝盖上盖了一条毛毯,笔触在洁白的纸张上移动着,用文字讲述一个曲折的探案故事。 第五回 《新娘子负气忙出走,河边尸惊起案中案》,这个案子是陆善柔和父亲陆青天一起破的,也是她少女时期经历过的最惊险的案子。   最先是个少妇失踪案。   京郊宛平县,新娘子嫁到了夫家,新婚三日后要回门,但是婚后的第二天,新娘子清点礼物,嫌弃夫家准备的礼物太少了,她没有面子,小夫妻吵了几句,新娘负气出走。   新郎以为新娘只是做做样子,就没去追,结果等到天黑,新娘还没回家,新郎以为新娘已经独自回娘家了。   回门那日,新郎带着加了一倍的礼物,来岳父家赔罪,要把新娘接回去。   但是老丈人却说,昨天新娘根本没回家。   两家人慌忙去找,可是找了十天都没找到,新娘就这么失踪了,到了第十一天,河边发现一具已经泡胀了的女尸,是被掐死的,女尸额头有一个胭脂记。   老丈人去认尸,自家女儿也有胭脂记,就认回了尸体,并且报了官,说新郎逼死了新娘,还假装失踪寻人。   新郎矢口否认,说这具女尸不是新娘,因为仵作验尸填写尸格上写,女尸□□是破的,并非完璧之身。   为什么呢?因为新婚三天,他和新娘还没有真正的“成事”。   新婚夜被灌酒,他喝醉了,没有力气碰新娘。   第二天夜里,他由于太过紧张,没有经验,新娘又害羞又怕疼,每每到了僧敲月下门的关键时刻,新娘就咬他挠他,疼得他临阵败北,没能成功。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复几次尝试都失败之后,新郎没能再站起来。   睡了,又没睡。   第三天,两人吵架,新娘出走,就更不可能同房了。   所以,这个泡的面目全非的女尸根本就不是他的新娘。   但是,床笫之事,除了他,没有任何见证啊。宛平县的推官判了新郎掐死了新娘,抛尸河中,绞刑。   新郎大呼冤枉,他父母听闻顺天府衙门陆青天有神断之能,就跑到了顺天府衙门敲响了登闻鼓,递上了诉状。   陆青天受理了此案,带着女扮男装书童陆善柔,刑名师爷寒江独钓,掌刑的周千户,还有温嬷嬷一起去了宛平县——温嬷嬷是去给女尸重新验尸的。   温嬷嬷是个经验丰富的医婆,还兼着女仵作的差事,她仔细验过,女尸的确不是处女。   寒江独钓和周千户扮做过路的商人,和乡里人打听新郎的人品,都说除了抠门小气之外,是个好后生,还曾经救过落水的孩童,有妇女被无赖调戏,新郎也出手相帮。   陆青天则在宛平县衙门里翻阅了近些年当地百姓来报官的卷宗,不差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最近五年,宛平县失踪的女子人数暴涨!   这些尘封已久的失踪案一直没有告破,成了悬案。   比以前多了二倍不止,而且都是年轻的女子,这一看就有问题。   以陆青天多年的查案经验,这里必定有一个拐卖妇女的团伙,若不把这个毒瘤挖出来,以后还会有女子失踪。   陆青天画了个地图,把新娘一个人回娘家的必经之路都圈了出来,要掌刑的周千户微服私访,重点排查。   同时,陆善柔主动请缨,扮做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当做鱼饵去钓鱼。   温嬷嬷给陆善柔开了脸,给她梳上了妇人头,还要给她的脸颊涂了青色,假装被打了。   陆善柔说道:“这个颜色沾了汗水容易脱落,就露馅了,还是来真的吧,来,打我。”   温嬷嬷舍不得打她,陆善柔就自己打自己,啪啪两下,左右开弓,把脸上打出了五指印。   陆善柔穿着平民服饰,左肩背着一床小被,右肩是个大包袱,一看就是要出远门。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半遮半掩,想要努力掩盖脸上的淤青。   一双杏核大眼睛,潋滟着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路上有一个小饭馆,夫妻店,老头掌勺,老娘们跑堂端菜送饭。   这个饭馆以前就有了,大概五年前,这对老夫老妻盘下了这个店,还是做饭馆生意。   因时间太准了,陆青天把这个饭馆定为重点排查的地方。   受气包小媳妇陆善柔登场了,她只要了白饭和一碟小咸菜,梗着脖子吃饭,边吃边摸摸流泪。   老娘们送了她一碗肉,还把她带到楼上单间里吃饭,“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刚才那些臭男人都盯着你看,嘴里说着荤话,你就在这里吃吧。”   陆善柔道谢不迭。   老娘们顺势坐下了,“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说,说出来能舒服点。”   陆善柔哭诉,公婆苛刻,丈夫没本事,她有几分姿色,丈夫赌博输了钱,赌场答应把他的赌账清空,但是必须要他把老婆送到赌场去,以她的肉身偿债。   “我不同意,他就打我!”陆善柔指着脸上的巴掌印,“一女不事二夫,我怎能做这种肮脏的营生?没办法,我就跑出来了,能躲一日是一日。”   老娘们问:“你是回娘家吗?”   陆善柔哭道:“娘家都死绝了,否则相公也不会逼我做这种丑事。我想着找个尼姑庵出家算了,落个清白之身。”   老娘们说道:“正好,我认识一个姑子,云游在此,她的庵堂里正缺一个打扫做杂活的人,我带你去,看在我的面子上,她定能收留你。就是地方有点远,在山东济宁。”   陆善柔当即跪下,给老娘们磕头,“远好啊,我远走高飞,相公就无法抓我回去了。”   鱼上钩了。   当晚,一个中年仙姑来到饭馆,把陆善柔接走了,两人以师徒身份赶路,陆善柔一路留下暗记,周千户,寒江独钓和陆青天一起暗暗跟随。   最后,在济宁府衙门的协助下,共同收网,捣毁了整个拐卖妇女的团伙,主犯从犯一共抓了二十多个人。   新娘被数次转卖,在山西大同找到了她,那时候她已经沦为了娼妓。   新郎坐过死牢,受过百般拷打和羞辱,新娘沦落风尘,两人都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劫难,心境不同往日,两人依然结为了夫妻,离开宛平县,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个案子陆善柔吃了不少苦头,也是她与第二个丈夫周千户结缘的案子。   那时候她被迷倒在魔窟里,像货物一样躺在大船的甲板上,对方要当场“验货”,看她的身体长得如何,值不值这个价格。   老仙姑把她的衣服都脱了,“你看这皮肉、这胸、这腰身,你把她买了去,保管一个月就能回本!”   然后,老仙姑的咽喉就被一箭射穿了。   她看到了背着弩/弓的周千户,他一边狂奔,一边扔了弩/弓,脱衣服,将战袍盖在她身上,把她抱走了。   “周——周叔。”她迷迷糊糊说道,“我好害怕。”   周千户紧紧抱着她,“别怕,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我发誓,我会永远保护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出事的。”   北顶修行三年,周千户对她疯狂追逐,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出周千户的意思。   “你嫁给我吧,我早就心悦你了,只是那时候你早有婚约。那次在济宁船上,你叫我周叔,我其实不愿意的,我只想听你叫我周郎。”   周郎啊周郎,如果只是对我一个人,他肯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   只是,他只是对我一个人好而已。   而我,永远不会放下灭门之恨。   他爱我,对我有恩,对我百般迁就,万分宠爱,我甚至在婚后一度都爱上他了,那又如何?   我要出手,一丝情分都不会留的!   伴随着飒飒秋雨,陆善柔一口气把第五回 《新娘子负气忙出走,河边尸惊起案中案》这个案子完成了。   当然,除了陆青天,其他用的都是化名,地名也变了,宛平县换成大兴县,连她的角色也被一个相貌秀丽的小书童所取代。   书中她用了陶朱男扮女装的灵感,要小书童扮做小媳妇,最后脱衣服验货,变成了一幕大变少男的喜剧,小书童还插科打诨,说:“哎呀,我还没娶媳妇呢,陆青天别告诉别人。”   只是,河边有胭脂记的女尸一直没有人认领,告示贴了一年都没有任何消息,最后陆青天自掏腰包将无名女尸安葬,变成了悬案。   陆善柔还在章回最后写到,“女子在这世上被视同钱财,世道险恶,其恶也更多针对女子,新娘最终找回来了,但是河边女尸一直杳无音讯,不知谁家视若珍宝的女儿,被扔到了异地他乡。女子独自出行,防人之心不可无,看似热心善良,实则包藏祸心,慎之,慎之。”   最后那段话她其实不想写,女人必须处处小心的生活,不是女子的错,是这个不公的世道出了问题啊!女人再小心,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读者们估摸也会跳着不看,但是话本小说需要有教化之功用,倘若一味写血腥暴力,曲折离奇的破案过程,会被人诟病败坏风气,所以必须在后面升华一下主题,以免被人举报到衙门,成了禁书。   一个章回十分流畅的写完,陆善柔搁下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外头已经敲响了四更鼓!   四更鼓,预备上朝的大臣们已经开始起床了,陆善柔还没睡呢。   写书就是这样,一旦投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变成熬夜了。   陆善柔赶紧上床睡觉,越是着急睡,越是睡不着,最后天快亮时,她才睡沉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   雨更大了,咚咚敲窗,雨声催眠,陆善柔睡得很香,要不是饿了,她还能睡呢!   陆善柔起床,家里没人,陶朱和麦穗一早就冒雨去了裤带街,他们要吃一条街。   魏崔城应该是去伺候大象了。   凤姐给温嬷嬷当搂腰的,还没回家,陆善柔把昨天剩下的芋头炖鸡热了热,全吃了,魏崔城赶回家里。   “你醒了?”魏崔城脱下蓑衣,说道:“李捕头要捕快去锦衣卫衙门捎了一句口信,说西施的孩子叫做小香,是个十六岁的姑娘,长得比西施还好看,裤带街有名的小美人,可惜去年四月得了天花死了。”   陆善柔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又是四月,这个时间正好是虎哥挑着货担去泰山香会卖货的时间!”   “小美人……来历不明的二百两银子……虎哥刚好死在西施冰碗的门口,我有一个推测,走,我们去裤带街!”   作者有话说:   书中书中书,案中案中案,陆善柔敏锐的犯罪雷达来自于多年的破案经验 第49章 为解谜再访裤带街,为推演假戏成真做   陆善柔突然说要去裤带街,魏崔城听不懂她断断续续类似自言自语的话,但是熟悉她这个忘我的神态, 通常表示她还沉浸在案情中。   虽然不明白她的推测是什么, 但魏崔城一律支持,说道:“天气冷了,又下着雨,你昨晚熬了大半夜, 风雨里骑马身子怕是受不住,我套一辆车带你去。”   昨晚魏崔城隔窗看着正房书房里的灯火入睡的,半夜醒来, 书房还是亮的!   魏崔城想去看看她, 来个蓝颜磨墨什么的,但不好意思打扰她写书,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再入睡。   昼夜颠倒,陆善柔此刻走路都打飘, 不再逞能,乖乖上了魏崔城套好的马车。   魏崔城还把一个红泥小炉放在车上, 外面罩上一个篾丝编制的大熏笼, “天气阴冷, 小心着凉, 把窗户开一道缝隙换气。”   此时的魏三还没成为三姑爷, 但已经很像为人夫的样子了,陆善柔斜倚在暖暖的熏笼上, 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下了一天雨, 裤带街的食客变少了, 看起来有些萧条。   马车在西施冰碗门口停下, 陆善柔下车,李捕头打着雨伞迎接,“二小姐慢点,地下我刚刚铺了一层稻草,别脏了二小姐的鞋。”   陶朱和麦穗两个在裤带街吃了一天,吃撑了,都松了松裤带,坐在西施冰碗店铺歇一歇,李捕头有眼色,煮了一壶消食的普洱茶,给两个少年解腻。   寒江独钓也在这里,作为陆青天的左右手、他现在是一个有经验的民间神探,他已经开始动手了,把店铺墙内刚刚抹上去的粉墙用小铲刀慢慢刮擦下来。   陆善柔对李捕头说道:“不好意思,耽误你做生意了。”   “没事。”李捕头说道:“反正下雨也没什么生意。”   “你先歇一歇,这样的粗活我来做。”魏崔城拿起一把铲刀,和寒江独钓、李捕头他们一起铲墙皮,问道:   “为什么虎哥的案子已经破了,还要查西施冰碗呢?”   陆善柔往手炉里添了两块炭,把手炉贴着小腹抱着,说道:“因为虎哥的那张二百两的银票。西施的女儿小香去年四月暴亡,虎哥去年四月挑着货担去泰山香会,沿路兜售生意。虎哥死在西施冰碗门口,货担里藏着他根本不可能赚到的二百两银票。”   “我推测,虎哥的二百两银票和小香有关,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上和耀眼的珠宝差不多,她们很难自保,会被人垂涎、霸占。”   “更何况,西施前晚对我们说,墙是她新粉的,为的是担心虎哥七七回魂,故地重游,可是虎哥是在店铺外面发现的,她为什么连内墙都要一起粉一遍呢?”   “所以,我觉得店铺里西施和虎哥一定发生了什么,西施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魏崔城用一块厚手巾捂住口鼻,开始铲墙皮,“你的意思是,怀疑虎哥把小香拐卖了,换了二百两银子,然后西施报复虎哥?可是杀害虎哥的凶手已经找到了啊,棒打中空的致命伤,以西施的力气也打不出来这种伤痕。”   寒江独钓也是一肚子疑问,“如果虎哥和小香之死有关,为什么西施不报官呢?虎哥又不是什么外戚,什么侯,什么伯的,没有皇帝给他撑腰。”   听到这话,喝着普洱茶的陶朱差点喷出茶水来。   陆善柔说道:“你们都是男人,你们不明白女人要顾忌很多东西,好多难言之隐,不是报官就能解决一切,很多事情,只能靠女人自己去解决。”   “小香是真的得了天花死的吗?李捕头说小香下葬,出殡的人只看见一口棺材,都没见过小香的遗体,西施自称是小香得了天花,脸和身上长满脓疮,怕连累帮忙办丧事的人,她就亲手给女儿穿好了殓衣,封好了棺材。”   “还有,得天花小孩子居多,十六岁的大姑娘还染上天花,本来就很少见,她真的死了吗?还只是金蝉脱壳?”   喝茶的麦穗面无表情的说道:“死没死,挖坟就知道了。没死的话,就是一口空棺材。”   噗!陶朱这次忍不住喷茶了,“咳咳,挖坟,亏你想得出来,万一真死了呢?你得过天花没有?   没有的话你可能会染上,太医说过,如果有人出天花,连穿过的衣服都要烧了,痘衣都不能碰。你倒好,你还要去撬开人家的棺材。”   麦穗说道:“我出过花,我不怕,陆宜人若是要挖坟,我可以帮忙,陶小旗还没有出过花吧?”   陶朱是独生子,在宫里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机会染这个病,说道:“没有,你挖完之后不要碰我,先去洗澡换衣服。以前的衣服都得烧掉。”   得活着把他带回宫,麦穗点点头,问陆善柔:“什么时候去挖坟?”   陆善柔说道:“等宵禁之后。光天化日之下,怕是会打草惊蛇。”   原来她已经有挖坟的打算了!   “砖缝里有血迹!”魏崔城有所发现。   陆善柔忙放下手炉,贴着墙面细看,这里的房子都是私搭乱建的,砌的砖很潦草,砖缝里的灰泥没有抹平,时间一长,就掉落了,砖缝就成死角,最容易藏污纳垢。   暗红的颜色,仔细闻闻,确实有股血腥味。   陆善柔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雨天天气昏暗,她要李捕头点了二个灯笼,打在地上细瞧,墙壁砖缝有血迹的一片地砖明显比周围的要干净。   “这片地砖像是有人刻意擦洗过。”陆善柔说道:“把这一片地砖全部翻出来。”   众人铲了墙皮又挖砖,一块块地砖翻转出来,赫然看见地砖底部染着血!   这个西施果然有问题!   陆善柔看着地砖上一片片血迹,说道:“西施说了谎,虎哥在两方人马混战中肯定进过她的店,那个时候虎哥应该已经受了胸前的致命伤,左腿又不能动,元气大伤,西施可以控制住他,你们还记得虎哥脑门上有一刀吗?”   “记得。”魏崔城说道:“刀口很浅,只是切破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   陆善柔说道:“我怀疑这一刀就是西施砍的。卖冰碗的至少有两把刀,一把是用来砍菱角皮的,另一把是用来刨冰块的。这两种刀片都很薄,刀身轻,符合虎哥头上的伤痕。”   魏崔城已经很了解陆善柔的推演方式,说道:“我来配合你推演一下,如果我是虎哥……”   魏崔城走到门外,假装街道全是混战的人群,他扶着墙壁,拖着受伤的右腿一步步挪到了门口,疯狂拍门,“开门啊,西施,我是虎哥,求求你开门让我进来!我会被他们踩死的!”   陆善柔把门开了个缝隙,魏崔城左腿有伤,只用右腿站立,又扶着门,一下子没站稳,就这么顺势倒在了刚刚撬起来的地砖上!   陆善柔飞速关门,拿起食客吃螃蟹用的剪刀当做幻想中的薄刀,骑在魏崔城身上,指着他的脸,“小香呢?我的女儿小香呢?你把拐到那里去了?”   身上突然一沉,没想到陆善柔会如此投入,坐在了他腰身上,还双手拿着剪刀恶狠狠的对着自己。   这一刻,魏崔城觉得……他要升天了。   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魏崔城捂着幻想中疼痛难忍的胸脯,刚才剧烈一摔,断裂的肋骨刺破了他的内脏,正在内出血,“什么小香?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陆善柔此刻是个愤怒的母亲,一“刀”割向魏崔城的额头,“你说不说?”   她的刀根本砍不死人,她只是在威胁。   “为什么只有额头一刀呢?”陆善柔喃喃道,她看着躺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胸脯“挣扎”的“虎哥”,“我明白了,那时候你内脏出血,已经晕过去了,无法回答西施的问题,所以只有一刀。”   陆善柔怔怔的站起来,“乘着混战的人群刚走,街上没有人敢出来,我就把你拖出去……”   陆善柔开了门,拖着魏崔城的双脚,把他拖到门外,关上门,然后假装刚刚发现鲜血糊脸的虎哥,“啊!救命啊!”   “没错,我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李捕头在背后拍手道:“当时我听见女人的尖叫,过来一看,西施就蹲在这里,指着虎哥说这里有个血人。”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只盯着血人,想知道他是谁,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往他脸上擦了几把,发现他是货郎虎哥。”   陆善柔问:“当时西施去了那里?”   李捕头想了想,“我没留意,当时只顾着叫人去给虎父捎信,把虎哥抬回家去,西施去了那里,我不知道,她可能回到店里,关了门洗店里的血迹吧。”   陆善柔点点头,“应该是,毕竟她第二天就找了个怕鬼的理由,把店里店外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陆善柔转头一看,魏崔城居然还躺在店外墙根下呢,幸亏李捕头提前铺好了干燥的稻草,不至于弄脏衣服。   陆善柔连忙说道:“魏千户,已经推演完毕,你起来吧。”   “啊?哦。”魏崔城这才从乱七八糟的遐想中惊醒过来,麻溜的从地上起来了,强作镇定的说道:“接下来,就等天黑去挖坟了,我小时候也出过花,不怕天花,我也去挖。”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说,陆灰狼和魏白兔是天生一对…… 第50章 秋月夜挖掘小香墓,衣冠冢暗藏一段情   把地砖重新铺回去,方才一切只是陆善柔的推演,如果要证实此事, 要先开去挖坟开棺。   李捕头悄悄搜罗了一些铁锹锄头等等作案……不, 现在叫做破案工具,就等宵禁下手了。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说话,“不是要你回去好好温书,备战春闱吗?你怎么来了。”   寒江独钓说道:“李捕头说你还有些事没完成, 我怎么坐得住看书?少不得奉陪到底。哦,对了,我昨晚去寿宁侯府交差, 见到了寿宁侯本人, 我说侯爷出手大方,给了五十两银子, 我就用了一天时间找到了真凶,实在有愧, 要退一半酬劳。”   “哈哈!”寒江独钓爽朗大笑,“你不知道当时那个管家的脸色有多么好看, 寿宁侯当即就晓得他吞了我的酬劳, 就以感谢为名, 又给了我五十两。”   陆善柔也笑了, 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只有魏崔城吃味, 醋意浓到他这辈子吃螃蟹都不需要加醋了。   李捕头买了几斤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来吃,他还特意洗干净的手, 给大伙剥栗子皮, 说着闲话, “知道吗?寿宁侯张家和长宁伯周家要倒霉了……”   原来今天李捕头按照牟斌的吩咐, 在裤带街张贴了赔偿的告示。   一看要赔钱,人们差点把捕房的门槛都踏平了,诉说着自己的损失,大到踢翻的摊位,小到逃跑时丢失的鞋子。   “单是今天列的清单,就已经有百来个人了,虽说都不是什么大损失,但是这是咱们老百姓头一回向外戚们索赔啊!”   寒江独钓说道:“那是,原本皇上对外戚,尤其是张家百般维护,就连李阁老的启奏也置之不理,还把李阁老下了诏狱。现在告示一贴,这表示皇上对外戚不满啊,施以小惩。”   李捕头把剥好的栗子先端给陆善柔,然后说道:“外戚太过分了,就是那个长宁伯周家,他家出了个太皇太后,本就是个妾,英宗皇帝的周贵妃,偏偏做着正妻的美梦,当不了皇后,就把皇陵里英宗皇帝和钱皇后的地宫用一堵墙隔开了,你们说缺德不缺德?人家正头夫妻到死了不得相见。”   陶朱和麦穗都沉默了。   陆善柔见陶朱尴尬,呵呵笑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来,吃栗子喝茶。”   魏崔城憋了半天,插不进嘴去,就连忙附和道:“对,这些外戚不关咱们的事,吃些东西,暖和暖和,晚上还要挖坟。”   这话说的,众人都沉默了。   唯有一根筋的麦穗直言说道:“咱们挖坟,周太皇太后是在坟里砌墙,咱们追求真相,那个老人家为争宠,都到阴曹地府了还争什么,估摸英宗皇帝和钱皇后都转世投胎了。”   陶朱干咳一声,“对对对,麦穗说得对,既然两位老人家都投胎了,地宫里多一堵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建就建了吧,拆了墙坏了风水就不好了。”   李捕头机灵,见气氛不对,就聊起来裤带街奇闻录,谁家老汉偷情,谁家老板娘养汉子,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之事,大家都听住了。   到了宵禁时刻,众人出发,所有人只有陶朱没有出过花,一个人守在西施冰碗铺子里。   陶朱说道:“你们快些回来,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麦穗说道:“害怕你就回乾鱼胡同。”   陶朱不肯,“凤姐若还没回家,还是我一个人,我还是……我在这里有个……我在积水潭认识一个熟人,这个人是个太监,管着太子在积水潭的皇庄,皇庄里有房子住,你们都去住,我在那里等你们。”   “你们挖完坟就去我的……我的朋友的皇庄里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一晚,就不用大半夜的赶路了,好不好?”   陆善柔还记挂着佩玉的身体,被金荣虐打之后不知如何了,既然来了,就顺道去看看,说道:“行,你先去皇庄,我们办完事就过去。”   寒江独钓和李捕头都很想去皇家的田庄逛一逛,长长见识嘛。   魏崔城就更不用说,善柔去那他就去那。   月黑风高、秋雨凄凄的挖坟夜。   李捕头拿着铁锹,第一个跳下马车,说道:“外头冷,二小姐就留在马车上,交给我们就行了。”   穷人的坟墓都不会太深,上面堆出一个土馒头,立一块石碑就成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秋雨,土壤湿润,比较好挖,四个男人年轻力壮,半个时辰就露出了棺材的红色油漆。   接下来要启棺材钉。   李捕头烧了一沓纸钱,点了香,拜了拜,“小香姑娘,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黄毛丫头出落成水葱似的小美人,这些年你和你娘为了生计,抛头露面做冰碗买卖,有调戏闹事的食客,我都出面调停了。如今你生死成迷,我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不会袖手旁观的,挖你的坟墓是为了帮你,你若真的死了,在天之灵不要怪我们。”   寒江独钓问他,“你是希望棺材里有人呢,还是没有?”   李捕头叹道:“如果没有,这说明小香被卖了,正在不知什么地方活受罪。如果有……唉,我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挖了半个时辰,魏崔城很累,去马车喝了一杯茶,陆善柔看他脏兮兮的手,说道:“饿了吧,吃点东西,你的手不方便,我喂你可好?”   喂我?好啊好啊!魏崔城心里像是有一万只喜鹊叽叽喳喳,表面还是很沉稳的,说道:“如此,就劳烦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多说。”陆善柔拿起一块桂花糕,魏崔城张开嘴巴,吃了一口。   他故意吃的很大口,嘴唇碰到了陆善柔的指腹。   柔情蜜意,都在甜甜的桂花糕里了。   如此这般,吃了五块桂花糕,直到麦穗喊道:“要启钉子了,魏千户快过来搭把手啊!”   魏崔城这才大梦初醒,“这就来!”   他心慌意乱,走路跌跌撞撞,道路泥泞,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了!   陆善柔无声一笑,啊,我的新丈夫真可爱。   果然,下一个才是最好的。   用撬棍把棺材钉启开了,众人推开棺材板,里头只有一套女子的衣服,没有尸首。   魏崔城把棺材里的衣服拿出来,送到马车上。   陆善柔说道:“走,去找西施聊一聊,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我单独和她聊。”   歪脖子树下,西施的家。   陆善柔敲响了柴门,“西施,我是陆宜人,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西施披着衣服出来,“快进来,外头冷——李捕头也来了?是店铺有事吗?”   李捕头说道:“没事,我就是护送陆宜人,你们聊,我们这些大男人就在外头就行了。”   西施淳朴又热情,说道:“那怎么行呢,都秋天了,冻坏了怎么办,你们来堂屋坐,我和陆宜人去卧房聊。”   两个女人到了卧房,坐在炕上,陆善柔说道:“这大晚上的,我就不绕圈子了。”   陆善柔把棺材里的那套衣裙放在炕几上,“认识吗?”   西施脸色大变,苍白的就像一具尸首。   陆善柔又道:“你的铺子里,内墙和地砖的血迹已经被我们找到了。我知道虎哥不是你杀的,你不用慌张,但是你的女儿和虎哥之间……你要是再不说,小香姑娘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提起虎哥,西施苍白的脸终于有了动容之色,她恶狠狠的瞪着窗外无尽的黑夜,“这个虎哥和他的父亲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原来,西施的女儿小香和虎哥都是一个村的,从小青梅竹马,虎哥被他父亲打,小香安慰他。   小香因父亲死的早,被村里顽童欺负,虎哥就替她打回去。   后来,虎哥成了货郎,小香在裤带街帮母亲西施卖冰碗,虎哥只要经过店铺,小香都给他冰碗吃,不要钱。   虎哥不会吃白食,也经常送小香一些新进货的玩意儿。   两人就自然的从青梅竹马,变成了两情相悦。   但是西施反对女儿和虎哥亲近,因为虎哥有个混账父亲虎父。   虎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虎”,把老婆打得逼着跳河自尽,还每天把虎哥的钱匣子拿去喝酒赌钱,只留一些本钱,虎哥就是摇钱树。   如果女儿嫁过去,也会变成虎父的摇钱树,甚至还可能被虎父打死!   当娘的不可能看着女儿跳火坑。   但是,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怎会听话?   “……她怀孕了。”西施紧紧绞着手指,“我没有办法,就提了一条件,虎哥必须离开那个酒鬼父亲,带着小香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陆善柔说道:“你的意思是,要他们私奔?”   西施摇摇头,“聘为妻,奔为妾,私奔的名声对女子不好听,我又担心虎父像个狗皮药膏似的纠缠找过去,搅合的他们不得安宁,我就要小香诈死,得天花走了,还给她办了葬礼……”   至于虎哥,西施要他假装和虎父说,去做一笔泰山进香香客们的大生意,由此离开那个冰冷的家,和小香结为夫妻,在他乡生活。   等以后他们有了孩子,西施就变卖家产离开京城,从此和女儿女婿一起生活,帮他们带孩子。   计划很顺利,但是到了五月,虎哥挑着货担回来了,小香却再也没回来!   作者有话说:   看大伙已经给女主的老公们上了编制了,分别是陈一,周二,魏三……不错不错,舟都采用了哈。反正前两个老公我都懒得取名字,干脆用数字代替,让他们提前拥有数字生命…… 第51章 为私奔被卷风波里,顾名声西施寻私仇   小香去那里了?   据虎哥交代,他和小香算是私奔,怕在大路上遇到去泰山香会的熟人, 他每天走街串巷, 买货的人基本都是妇人,熟客太多了,容易被人认出来,两人就专门挑小路, 避开烧香的人群。   但是小路穷山恶水,路不好走,小香又有身孕, 虎哥还推着货担和行李, 两人走的很慢。   一个有孕,一个推着小车, 一路就像西天取经似的,历经磨难, 路却没走多远,小路颠簸, 小香不敢坐在小车当代步, 怕被颠小产。   后来, 虎哥想到一个法子, 就是改走水路, 买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把货担和小香都藏在乌篷里, 他划船远行, 他戴着斗笠, 遮蔽了面目, 远离坐大客船的香客们,比走路舒服多了。   一开始还很顺利,但是有一天狂风骤起,大雨磅礴,虎哥努力划着船靠岸,但是船被大风吹的摇晃,无论虎哥如何摇着船桨,乌篷船就只能在河中间打转,就是无法上岸。   后来,船翻了,虎哥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是货担和小香都无影无踪!   虎哥在附近水域寻了十来天,什么都没找到,就回到了积水潭。   虎哥这几年偷偷攒了三十几两银子,缠在腰间,没有被水冲走,他买了个新货担,进了一些货,假装从泰山香会回来。   陆善柔问:“你信虎哥的话?”   西施说道:“我不信啊,我质问虎哥,小香在积水潭边长大,会游水,会划船,我们冰碗里卖的莲蓬和菱角都是她划着船去湖里采回来的,即使船翻了,你能游到岸边,为何她不能?”   那虎哥解释说,小香害喜严重,一路上吃什么吐什么,身上没有力气,每天就是躺在船上养胎,那样的急流和大风,她扛不住的。   说道女儿的死亡,西施忍不住流了眼泪,“我怀疑虎哥把小香给卖了,虎哥指天发誓说绝不可能,他若卖了小香,为何还要回家?他拿着钱财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多好,何必回来守着混账老父亲过日子呢?”   虎哥还说,他已经是西施的女婿了,他回来就是为了给西施养老送终的,以后每天卖货担赚的钱,他会私下扣出二成,放在西施这里慢慢攒起来,这些钱就是她的。   “我不要他的钱,我只想要女儿回来。”西施哽咽道:“他的话好像是真的,可是……可是如果虎哥真的这么忠厚老实,他又为何诱骗我女儿怀了身孕?就不能等到婚后再行夫妻之实吗?就是想用身孕拿捏我,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同意这门婚事。”   屋外,脑子一根筋的麦穗实在听不下去了,进来问西施,“你既然怀疑虎哥拐卖了小香,为何不报官?”   西施压抑已久的悲伤终于忍不住了,之前只是无声流泪,现在嚎啕大哭,还不停的扇自己耳光,“我也想过报官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小香的葬礼是我亲手办的、私奔的主意也是我做主的。我没有任何证据,只能靠一张嘴,可是虎哥在十里八乡都说他是个英俊勤快的好后生!”   西施把自己的嘴巴都打出血了,陆善柔赶紧过去摁着西施的手,不让她自残,西施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在炕上拼命的打挺嚎哭:   “我去报官,我的名声,小香的名声就全都毁了,就是找回来,我们娘俩在村里、在裤带街都过不下去的。到最后,八成是小香破罐子破摔,沦落风尘,用身子养活我,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去死!“   名声,是禁锢在女人头上的紧箍咒,即使再过六百年,这个紧箍咒依然存在,依然有效。   要毁掉一个女人,最容易的方式就泼脏水,败坏名声。   其实爱上一个男人,和男人睡觉,就是品行不端吗?   若是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和女人睡觉,就是风流韵事了,还被人羡慕、甚至称赞,说他有本事。   同样做一件事情,女人和男人的后果截然不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陆善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也深深明白西施一直隐忍不报的苦衷。   即使西施真的豁出去一切报了官,她没有任何证据,到最后,虎哥还是逍遥法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如此,只能私下寻仇。西施强撑着,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一直找机会逼问虎哥。   陆善柔等西施稍稍平复,问道:“裤带街混战的那一天,你等到了机会,把虎哥带到店铺里,拷问他了?”   西施点点头,“他那时候已经身受重伤……”   和陆善柔与魏崔城推演的差不多,裤带街寿宁侯和长宁伯府两家混战,两军交战,殃及池鱼,虎哥这只受伤的池鱼拖着断腿拍门求救。   西施开了门,虎哥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鲜血溅到墙壁上,地砖也有。   西施拿着砍菱角的小刀,威胁虎哥,要他招出把小香卖到何处了?   虎哥不承认。   西施一刀砍向虎哥的额头,额头流出来的血糊满了脸颊。   西施哭道:“……我没有用力砍,我只是吓唬他,一刀不招,我就再砍一刀,可是我只轻轻砍了一刀,他就昏过去了,还口吐鲜血,眼看着要活不成了……”   女儿没找到,还要背负杀人的罪名,乘着街上没有人,西施把虎哥拖了出去,这时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来不及跑了,她就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尖叫一声。   接下来,就是李捕头发现了满脸是血的虎哥。   “你的猜测没有错。”陆善柔把二百两银票拿出来了,说道:“这是我们在虎哥货担夹层里发现的,恐怕这就是小香的身价银子。”   西施见了,先是沉默,而后哭泣,最后笑了,“虎哥真能装啊,装老实忠厚的好后生,装有情有义为我养老送终的好女婿,装忍辱负重奉养暴戾老父亲的孝顺儿子,他装了一辈子的好人,可是苦了我的女儿,她怀有身孕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就狠心把她卖了呢!”   陆善柔心想:男人都挺会演戏的,演到自我感动。   陆善柔说道:“小香那时候肚子还没显怀吧……她或许根本没有怀孕,是虎哥教她骗你的,为的是逼你同意这门婚事。”   西施一愣,“这……有可能。”   还是麦穗年纪小,沉不住气,此时他单是听就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说道:“那个虎父不就是殴打妻儿吗?这世上当父母有多少禽兽都不如的坏东西!虎哥卖了小香,连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卖了!”   陆善柔说道:“一个怀孕的美女,和一个尚是处子之身的美女,那个更赚钱?如果虎哥早就打着用私奔的方式拐卖小香的恶毒念头,我估计他会骗小香说谎。”   这下连一直隐忍沉默的魏崔城也不禁说道:“这个虎哥真是歹毒!和他父亲一样,一丘之貉,全是坏种!”   李捕头是看着小香长大的,又是悲痛,又是惋惜,“多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啊,就这么毁了。唉,她自幼没了父亲,西施忙于生计,未免对小香有所忽视。这种被忽视长大的女孩子,就特别容易被坏男人骗,我从快手干到捕快,在市井街坊里打转,小香这样被骗身骗心的可怜的姑娘,我见过不少了。这种悲剧总没有停歇的时候。”   寒江独钓有多年办案经验,还写《诸公案》诸多人间悲剧世情,叹道:“这样身世悲苦的女子,就像飞蛾似的,喜欢温暖,就是前头是一触火苗,是一堆大火,她们也会受不住爱情的诱惑,被火光吞噬。现实艰难啊,有人对她们好,画个大饼给她们看,觉得跟对了男人就能离开这个泥沼般的现实。”   麦穗懵懵懂懂的说道:“可是,她们只是从泥沼跳进了火坑,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李捕头历经世情,说道:“这些女孩子就是靠着这点虚幻,糊里糊涂过了一生。这些臭男人算盘打的精着呢,暂时做低伏小,讨好献媚,以后就都是大爷了。我也是有闺女的人,我经常给她讲捕房里遇到的这些事儿,免得以后被坏男人骗。”   西施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虎哥死了,小香永远找不回来了。”   陆善柔说道:“一个人要说谎,要编得像真话,其中必定要掺着一些真话,半真半假说起来,才能哄人。虎哥说小香死在风暴急流之中,乌篷船是那日、在那里出事?”   西施说道:“在沧州,沧县往青县方向。四月十七,大概中午出的事。”   陆善柔想了想,说道:“凡事只要做下,就会留下痕迹。我明天就启程去沧州……李捕头,你现在就赶到锦衣卫衙门,就说陶……陶小旗要你带着锦衣卫几个画师到西施家里,你也知道小香的相貌,你和西施一起向画师描述她的模样。锦衣卫的画师是很厉害的,他们能至少能画出八分相似来。等画像出来,我就带着小香的画像去沧州。” 第52章 画倩女沧州寻芳踪,为听曲外甥爬墙角   明代宫廷画师们的俸禄都在是锦衣卫衙门里领的,锦衣卫出来的画像无论相貌神韵都是一等一的好,李捕头最近凭着螃蟹和锦衣卫衙门混了个脸熟, 打着陶朱的名义去“请”几个画师还是很顺手的。   陆善柔一直守着情绪几经崩溃的西施, 直到李捕头带着画师们过来。   陆善柔说道:“定稿之后,麻烦多画几张,我们要分头寻人。”   要给小香画像了,西施知道这是找到小香唯一的机会, 于是打起了精神。   画师先观察着西施的轮廓,问道:“你女儿和你长的有几分相似?比如眉毛,眼睛, 鼻子, 还有嘴唇,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   西施摇头, “她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是圆脸, 杏核眼,她是瓜子脸, 圆溜溜的眼睛, 就像……就像一只猫儿似的, 她的小名就是猫儿。天生的柳叶眉, 就像柳叶贴在眉毛上长, 眉色有点淡淡的,那个天杀的虎哥送了她一盒螺子黛画眉……”   要根据描述画出八分像的画像, 至少需要大半夜时间, 熟悉小香相貌的李捕头留在这里配合画像, 陆善柔等人都去了太子的积水潭皇庄休息。   雨一直下, 道路泥泞的马车车轮陷进去差点走不动了,魏崔城等人几次下马,帮忙推车,等到了皇庄,泥巴都糊到了腰间,麦穗年纪小,个子也小,连脸上都溅上泥点子!   陶朱一直命人打着灯笼在门口等待,看着麦穗狼狈的样子,陶朱还不知死活的张开五指搭在脸颊旁边,装作猫的胡须,“你看你,都变成小花猫啦!”   “弄点吃的来,快要累死了。”麦穗冲进房间里洗澡,吃夜宵。   陆善柔说道:“叫你的……你的熟人帮忙备一点路上吃的干粮,我们明天要去沧州。”   “沧州?明天?”陶朱越发兴奋了,“是要出京城吗?我也要去!我这辈子都没有踏出京城半步!我一定要跟着去的!”   陆善柔提醒道:“你……你爹未必同意。”   陶朱说道:“沧州又不远,何况我的…外祖母是沧州人,我瞧瞧去。”这个理由找的不错,很有孝心的样子。   陆善柔心想,小香被拐案又不是锦衣卫要办的御案,锦衣卫衙门是不会管的,她和魏崔城几个人要在整个沧州打听小香的下落,恐怕猴年马月都没有音讯,必须借助外力,否则,即使他们能够找到小香,恐怕小香的坟头草都有陶朱这么高了。   但是如果带着陶朱一起去,一切都不一样了,无论东厂还是锦衣卫,都必须暗中保护,配合啊!   如此,就能事倍功半了。   善柔之心不在陶朱,在陶朱背后的势力,她必须借势而行。   陆善柔存心“引诱”陶朱的玩心,说道:“去沧州,要先去通州港,这是大运河的终点,通州港码头的大船比大通河码头的大船大得多呢,有些船上都可以跑马你信不信?”   “我不信——除非我亲自在甲板上跑马!”陶朱一颗心已经飞走了,恨不得马上就天亮!   管皇庄的太监一看太子爷又要跑,赶紧密报给弘治帝。   此时皇宫,金太夫人听说裤带街张贴告示,鼓励老百姓向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索赔,顿时“病”的更严重了!   张皇后亲自在病榻边伺疾,晚上都没有和弘治帝同床共枕。   金太夫人是装病,弘治帝是真病了啊!自从那天从天寿山裕陵回宫,他就觉得身上不舒服,忙了一天政事,在早朝和午朝上听大臣们疯狂启奏裕陵多出来的一堵墙,他是身心俱疲,却不得不给外戚们收拾乱摊子。   好容易忙到晚上,弘治帝想要心爱的皇后安慰一下自己,却得知皇后陪着金太夫人,不回来了。   太监说:“……金太夫人说,想见见太子。”   弘治帝心里那个气哟!他为了张皇后,不得已忍着金太夫人,但是太子年纪还小,千万不能被外戚拿捏。   索性让太子在外头多待几日,经历一下世情也好。   弘治帝就同意了陶朱去沧州的请求,并且命令锦衣卫和东厂全力配合,暗中保护太子。   可怜的牟斌,好不容易把手头的大事件都压下去了,终于可以按时回家吃饭睡觉,结果大半夜的   接到这种要命的密旨,什么心情都没了。   牟斌冒雨赶到积水潭太子皇庄,秘见干儿子魏崔城,递给他一本名册,“这是锦衣卫在沧州的暗桩,你拿着我的手书和令牌,他们都听你的号令,东厂那边估计交给麦穗了,你一切便宜行事,记住,你的任务是活着把太子带回宫,其他的都无所谓,明白吗?”   “明白。”魏崔城接过干爹给的东西。   牟斌不信,“你会一五一十的按照我的交代去做吗?”   魏崔城:“嗯。”我当然会利用锦衣卫的眼线,帮陆善柔找小香姑娘。   牟斌叹道:“你看你,都二十八了,连说谎都不会。你肯定会帮陆善柔做事。”   魏崔城说道:“怎么会。”   魏崔城心想:那是一定啊!   牟斌看着干儿子言不由衷的样子,再次感叹儿大不爹,一颗心都飞女人身上去了。   另一边,麦穗也接到了同样的指令。   对于“活着把太子带回宫”,麦穗同样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自不必多说,看官们都懂的。   麦穗问陶朱:“你不是说今天在裤带街吃一天,明天就回宫看望金太夫人吗?”   陶朱:“啊……这……这个,宫里那么多御医,肯定比我好用。等我从沧州回来,就立马去看她。”   陶朱是有些孝心的,只是不多。   陆善柔则连夜去看佩玉和飞燕雨燕姐妹。   佩玉的伤不至于致命,但是外伤很严重,连漂亮的脸都被打花了,将来肯定会留疤,不过佩玉看得开,说道:   “我以前以容颜身材为傲,现在不一样了,以后不用以色侍人,在养蚕织布过活,想想还挺开心的,陆宜人不用担心我,要鸣鸾也不要操心我的事,我会好好的。”   飞燕雨燕双胞胎也感激终于脱离了苦海,把这两天绣的花样子拿出来给陆善柔看,“我们两个会做一些女红,粗茶淡饭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这个花雀绣的很灵嘛。”陆善柔在灯下细看,提笔写了一封信件,交给姐妹两个,“你们把这个给西四牌楼的云想楼老板织娘,她的成衣坊常年收各种绣品,做衣服的缘边或者时令应景的补子,她会让绣娘亲自指点你们,上手之后,你们绣的东西会照价买走。”   这是一条活路。飞燕雨燕自是忙不迭的道谢。   看着三个刚刚跳出火坑,相依为命女子,想起或许还在火坑里的小香,陆善柔由衷感叹,为何最苦最累最惨的都是女人呢?什么时候这个不公的世道能变不变,女人可以自给自足,不像货物一样被人买卖?   次日,陆善柔醒来,艳阳高照,秋高气爽,若不是泥泞的土地,好像昨夜的大雨就没有来过似的。   陆善柔起床,开窗推门,窗外一片田园景象,稻田已经收割了,皇庄的官奴们正在播种冬小麦。   飞燕和雨燕送来热水给她洗脸,她坐在窗前梳头,听到远处有丝竹之声,问道:“那里在唱戏?”   飞燕说道:“是隔壁寿宁侯府的别院。”   这不就是陶朱的舅舅家么,陆善柔算着日子,“寿宁侯府真是嚣张啊,都这时候还不知道收敛,周太皇太后三月薨了,一年之内,侯爵这种等级的官员不得办婚嫁大事,二十七个月不得作乐宴请,这倒好,才半年,寿宁侯府就搭台唱戏了。”   雨燕说道:“或许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吧。”   陆善柔说道:“这里就是太子的皇庄,那里远了?”太子昨晚就睡这里。   飞燕笑道:“虽是太子皇庄,但是太子怎么会来这个乡下地方呢。”   雨燕说道:“就是,皇庄这里都是瓦屋草房,耕地养蚕,还有鸡棚,羊圈,牛棚。隔壁的别院曾经也是田庄,后来推平了建成别院,听说里头一派江南风格的假山庭院,曲水楼台,戏台子临水而建,隔着一个池塘听戏,连声音都水润润的,瑶池仙阁也不过如此了!”   陆善柔插上发簪,“既然已经有了个偌大的别院,为何寿宁侯还要与长宁伯争田地?”   飞燕把两把梳子摆在梳妆台上,“这把梳子是寿宁侯府别院,旁边的这把就是他们要争的田地,寿宁侯想把别院往外扩一扩。”   京城新鲜话题层出不穷,最近已经没有人再提郑旺妖言案了,都在讨论西四牌楼人头案、裤带街两外戚打群架争田产案、已经昨天刚刚爆出来的话题——周太皇太后在裕陵偷偷砌墙事件。   陆善柔拿起一把梳子,沾了一点刨花水,往脑后梳过去,脑后的碎发被刨花水制服得服服帖帖,不再散落,“西城那么大的寿宁侯府,积水潭还有这么大的别院,这还不够,还要往扩,人心不足。”   “可不呢。”飞燕拿着一个把镜,照着陆善柔的脑后,“寿宁侯总不能往皇庄这边扩吧,那有亲舅舅觊觎外甥土地的道理。”   另一边,陶朱听到丝竹之声,心里痒痒,他也许久没有听戏了,问管皇庄的太监,“谁在别院听戏?”   太监说道:“是寿宁侯的一个外室,梨园出身,很受宠爱,但是伶人乃是贱籍,不能长大光明的纳为侍妾,就安置在别院里,还养了一个小戏班,平日吹打弹唱,给外室伴奏助兴。”   陶朱听到隔壁开唱了,声音婉转,荡气回肠,“奇怪,这个腔调宫里没听过。”   太监说道:“这是南戏《杀狗记》,唱的是昆山腔,咱们京城大多是北戏。”   陶朱竖着耳朵听,光听不过瘾,还想看看,但是国孝期间,不敢公然去看,就说道:“给我搭个梯子,我爬到墙边树上去看看。”   太监不敢啊,连忙劝道:“祖宗啊,隔着那么远,能看到什么?爬上去多危险。”   陶朱说道:“我这里有西洋进贡的望远镜,你不搬梯子,我就自己爬。”   没办法,太监只得去搬梯子。   麦穗先背着望远镜爬上去,再要陶朱爬上来。   陶朱爬到树上,拿着望远镜,对着池塘边的戏台看,唱戏的外室穿着家常衣服,没有上戏妆,就这么唱着。   《杀狗记》讲的是一个贤妻劝夫的故事,丈夫和狐朋狗友终日厮混,贤妻就杀了一条狗,穿着人的衣服扔在门口,丈夫喝醉回家,以为自己杀了人,就和贤妻一起把狗埋了,还去求狐朋狗友帮忙如何掩盖。   结果,狐朋狗友为了钱财,把丈夫举报到官府去,说他杀人了。   最后挖出一条狗,丈夫从此看穿了狐朋狗友的真面目,一门心思和妻子过日子去了(狗:??!)。   这个故事曲折离奇,唱腔又圆润好听,陶朱看得痴了,盯着亲舅舅的外室看,直到魏崔城来叫他,“我们要出发了,你还去不去沧州?”   “同去,同去!”陶朱收起望远镜,和麦穗依次下树。   昨晚连夜绘制小香的画像后,画师们又临摹了二十多张画像,交给陆善柔。   陆善柔一行人先骑马到通州,然后坐上一艘大官船,甲板上果然可以跑马!   陶朱兴奋得直搓小手,“太好玩了!这是我人生最开心的一年!”   由于着急找小香,大官船日夜兼程,不停靠沿路港口,两天一夜就到了沧州。   “大家分头打听。”陆善柔分发着小香的画像。   麦穗拿到画像,陶朱踮起脚尖看,说道:“这个姐姐我好像在那里见过的。”   作者有话说:   《杀狗记》与《拜月亭记》、《荆钗记》、《白兔记》并称四大南戏。 第53章 生枝节韩师爷返京,驱利益鸡毛当令箭   麦穗问:“那里见过?你去的地方我都去过,我怎么没见过画像的姐姐?”   陶朱说道:“就那天我爬到树上看戏,什么《打狗计》, 戏台上唱戏的那个姐姐……不对, 她是我舅舅的外室,我不应该叫她姐姐。”   那天陶朱是拿着望远镜看的,麦穗只是在树梢上保护他,免得他看得入神, 一头栽倒在树下,这样大明就没有储君了。   麦穗武功虽高,那么远他看不清楚啊。   麦穗问:“你确定你舅舅的外室就是小香?小香是个卖冰碗的, 如何会唱戏?还是京城不多见的南戏昆山调?”   陶朱拿过画像细看, “我……不确定,就是乍一看长的很像, 一副江南美人的样子,唱戏的那个姐姐没画像这么年轻, 但是那张脸,尤其是眼睛, 圆溜溜的, 就像一只猫似的。”   麦穗把陶朱的发现告诉了陆善柔。   陆善柔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天灵盖, 问:“你怎么不早说?”都已经到了沧州了!   陶朱一脸无辜, “我今天才看见画像啊。”他光顾着玩了, 在甲板上跑马、放风筝、喂鸟,变着花样玩。   陆善柔努力让自己冷静, 问:“寿宁侯的唱戏外室大概多大年纪?”   “我不知道。”陶朱说道:“反正看不起来不是十六岁的少女。”   麦穗补充道:“我听看皇庄的太监说, 别院曾经是田地, 是寿宁侯特意为了安置这个外室所建, 别院都建了十六七年,按照这个推测,外室应该至少三十多岁。”   “十六七年……小香去年十六岁……她为何跟寿宁侯府的外室长得相似?”陆善柔问李捕头,说道:   “我记得西施说她家以前是佃农,给地主耕地种田,后来地主收回了田地盖别院,她丈夫就改行捕鱼,船翻了受了风寒,病死了。西施一家是那个地主的佃农?”   李捕头说道:“唉,这都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小的还在陆青天手下当快手呢,不晓得地主是谁。”   半路杀出一个外室,原本明确的案情又变得扑朔迷离,陆善柔思虑片刻,决定还是先找到被拐卖的小香要紧,外室这条线索得要一个稳妥的人立刻回京细查。   陆善柔对寒江独钓说道:“你先回京城,和小香长相相似的寿宁侯的外室来历,这些年的动向,还有西施一家和寿宁侯府是否有恩怨纠葛,一一查清楚。”   这事交给有丰富办案经验的寒江独钓最放心,他当即带着小香的画像,雇了一艘挂着三个风帆的快船,赶回京城。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打发走寒江独钓,魏崔城精神为之一振,拿出一张沧州水域的地图,说道:   “沧州大大小小的码头渡口有五十多个,虎哥与小香私奔,他要避开从京城去泰山上香的香客们,就不敢停靠在有大客船的大码头和港口,停靠在小港小码头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魏崔城用手指着运河两边的各个小码头,“这些地方都要重点寻访,辛苦各位去跑一趟。”   陆善柔露出赞赏之色:魏崔城进步太大了,从最开始作为书迷的照本宣科,拿着话本小说情节生搬硬套,现在已经会自己思考查案方向了!   小香的画像一张张分发了,锦衣卫加上东厂,还不得把沧州像筛子似的滤一遍。   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麦穗说道:“我们去沧州城客栈酒楼里问一问。”   陆善柔和魏崔城则要去查访小香最有可能被拐卖的地方——秦楼楚馆。   两人先去了沧州府衙,魏崔城用锦衣卫的名义要提刑所的一个姓吴的千户协助,毕竟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最熟悉当地的永远都是本地人。   虎哥手头是两百两银子,能够出得起这个身家银子的青楼并不多,提刑所的千户带着他们一天走访了十来家,软硬手段都用上了,到了黄昏,还是没有收获。   众人找了一家饭馆吃饭,沧州提刑千户吴千户说道:“再寻下去,就得去别的州府了,我们沧州的青楼这个身家银子的都寻遍了。”   在青楼里找不到小香,陆善柔心里既是庆幸又是担心。庆幸的是小香没有沦落在这个最残忍的火坑,担心的是买下小香的只是一个“奇货可居”的人牙子,从虎哥手里买下小香之后,立刻转卖到了其他地方。   如果是这样经过了层层转卖,要找到小香就很难了。   当年陆善柔和父亲陆青天等人一起破获了宛平县特大拐卖案之后,为了寻找失踪的新娘,又花了三个月时间,黑白两道关系都动用上了,才找到了被转卖到了山西大同的新娘。   陆善柔食不知味的胡乱吃了几口,说道:“饭后大家歇一歇,之后劳烦吴千户连夜带我们去问沧州本地有手腕、有门路、有财力的人牙子。”   吴千户说道:“各位京城来的贵客去驿站休息,我命人把这些人牙子都带到驿站审问,他们那里配贵人们去登门拜访。”   陆善柔等人到了驿馆,分散到各处寻访的人也纷纷回来交流讯息。   陶朱和麦穗走访的是饭馆客栈,没有收获。   去各种中小码头、港口的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也回来了,均无所获。   这里是陆善柔寄予最多希望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她未免有些沮丧:难道真的从沧州转卖到了别处?   魏崔城安慰道:“时隔一年多了,港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纵使小香姑娘有出众的美貌,记得她的人也很少了,明天我陪着你,去各个小港口再问一遍。”   这时,本地的吴千户把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牙子们陆陆续续被“请”到了驿站。   陆善柔说道:“这些人专门靠‘吃人’为生,把人当成货物买卖,狡猾的很,一般的询问是没有用的,他们不敢得罪卖主,况且,如果招出卖主,他们也会被连累的受罚,所以,直接问,八成就是没见过,反正咱们都是从京城来的,不可能一直待在沧州。”   麦穗拔剑,寒光闪闪,“不老实招来,我就割了他们的舌头,看他们怎么舌灿莲花买卖人口!”   陆善柔说道:“人牙子不肯开口,是因为利益驱使的缘故,民间有句俗话,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呐,做的本来就是昧了良心的买卖,要钱不要命,真正死到临头,也毫无悔意,拿刀威胁没有用的。”   “既然他们在乎利益,那就从利益二字着手,我编一个谎言,需要锦衣卫和东厂,以及吴千户配合……”   陆善柔说出了计策。   众人皆服,齐声道:“任凭陆宜人差遣!”   二更时,符合条件的人牙子都聚齐了,有男有女,穿着体面,一个个都收拾得人模狗样。   等待的时候,驿馆的驿吏们都热情招待,好茶,好点心,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各色月饼少不了,各种口味,驿吏还给每一个人用红纸包了一份月饼,当做礼物送给人牙子。   人牙子们受宠若惊,纷纷道:“吴千户,您大晚上的把我们叫过来,不是为了吃月饼的吧?有事您吩咐,您一直不开口,我们那敢又吃又拿的。”   吴千户故作为难,说道:“不是我不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配合京城来的贵人们做事,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敢问上官?”   人牙子试探着问道:“是什么贵人呐?连吴千户都不敢问?”   吴千户低声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东厂和锦衣卫都来了!”   人群乱得一窝蜂。   “东厂和锦衣卫联合办案?那一定是军国大事。”   “军国大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啊。”   “是不是西四牌楼多出来的人头?”   “我看,还是和郑旺妖言案有关,听说把敌国奸细的窝点一锅端了……”   另一边,陆善柔见气氛差不多了,对魏崔城和麦穗两人说道:“该你们登场了。”   此时魏崔城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麦穗身穿圆领蟒袍,外罩无袖方领甲衣,双肩上还各有一个红绒球,头戴紫金冠,紫金冠两边还插着一根长长的雉鸡的羽毛,这是地位高的宦官们体面的打扮。   两人在一起,就是代表了锦衣卫和东厂——尽管寻找小香姑娘和这两个衙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一进门,气场就与众不同,吴千户连忙赶到门口迎接,众人牙子鸦雀无声,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大堂中间并排摆着两把椅子,左边是上座。   按照陆善柔的交代,魏崔城停下脚步,比了个邀请的姿势:“麦公公,请上座。”   麦穗面无表情的说着背好的台词,“咱家年纪小,还是魏千户上座。”   两人互相退让,最后还是魏崔城让步了,说道:“得罪。”坐在左边的座位。   麦穗坐在右边。   他们两人的下手都摆着数张交椅,但是吴千户都不敢坐,只是站着。   此时众人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袭来,个个噤若寒蝉。   魏崔城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晚召集各位来此……先认识认识吧。自报家门,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从你开始。”   魏崔城指着站在右边最前面的一个牙人。   人牙子嗓子都在发抖,“小的,小的陈发,住在皇亲街羊肉胡同。”   ……   人牙子一边说,锦衣卫和东厂各有一个人拿着笔,当场录入花名册。   等最后一个人牙子自报家门,墨迹未干的花名册各有一本,送到了魏崔城和麦穗手上过目。   两人都看完了花名册,合上册子。   魏崔城说道:“今天找你们来,是给你们一个为国立功的机会——把画像拿上来!”   一声令下,锦衣卫和东厂各自捧着五副画轴,在人牙子中间打开了。   魏崔城说道:“这个女人是敌国奸细,是一条漏网之鱼,非常的狡猾,几次都逃脱了我们锦衣卫,还有东厂的追捕。”   麦穗点点头,“没错,她有很多化名,什么婉娘,佩玉,小香什么的,擅长装作无辜弱女子,以美□□人,来刺探情报。此女人谎话连篇,以柔弱的姿态骗取男人的同情,最擅长扮猪吃老虎,抓了几次都被她跑掉了。”   两人一唱一和,魏崔城说道:“据可靠消息,这个敌国奸细去年四月份的时候来过沧州,然后,在沧州消失了,其他地方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所以这次我们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来沧州,布下天罗地网,各位见多识广,靠着一双慧眼吃饭,只要见过这个奸细,就应该留有印象。”   “没错。”麦穗说道:“各位为国立功的机会来了,只要各位提供有用的线索,不仅仅有赏银,锦衣卫和东厂都欠你们一个人情,将来若遇到什么麻烦事——我们会为你提供方便。”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 第54章 贫贱夫妻百事具哀,发大水再冲龙王庙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如果直说小香在沧州被人拐卖, 那么这些人牙子会觉得自己是帮凶或者同党, 不肯招认。   可是,如果把小香说成敌国奸细,她的外表和身份都是伪装,人牙子把她招出来, 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啊!   更何况,这话是锦衣卫和东厂说的, 还有老乡吴千户做证, 肯定假不了。   陆善柔编了一个谎言,把利害关系给颠倒了, 就不怕这些人牙子们不敢开口。   至于以后兑现承诺什么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找锦衣卫和东厂去吧。   众人牙子围着十张小香的画像细看, 魏崔城和麦穗都不催促他们,安安静静的喝茶, 吃月饼。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 吴千户拍手说道:“各位, 时间到, 锦衣卫和东厂两位大人舟车劳累, 要回去休息了,你们有没有想起了什么的?”   众人牙子都说“没有”、“暂时想不起来”云云。   吴千户说道:“那就先回去, 想起什么, 就来驿馆找我。”   众人牙子各拿着一盒月饼, 拜谢告辞而去。   在幕后的陶朱坐不住了, 问陆善柔:“咱们搭台唱了好一出大戏,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急什么?”陆善柔悠悠道:“做人口买卖的,都亏心,还互相提防,谁会在这么多同行面前说实话?人都散了,才好说真话嘛。”   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一个姓应的人牙子返回来了,说道:“小的有事,要禀告各位官爷……”   原来这个应牙人有个贵客,去年春天的时候,闲极无聊,想尝尝外头的“鲜货”,要应牙人寻一个美人,最好是江南美人,北方的女人看腻了。   这个贵客有些清高,优伶娼妇他都瞧不上,想要“干净”的。   在北方沧州,要从良家女子里寻江南韵味的美女,实在太难了。   但是贵客银子多啊,为了赚钱,应牙人就打算买舟南下,去江南寻一个良家女。   四月,正好是去泰山烧香香客们云集的日子,各大港口的船都被香客们包了,没有空船,应牙人就去小港口寻一艘快船。   他在码头看到一艘乌篷船,船上有个女子在浣衣,虽布衣荆钗不掩其丽色,临水自照,宛若画中的洛神,颇有江南韵味,尤其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圆,波光粼粼。   牙行里的人都有一双“毒”眼,看女人时,他们眼中的女人都是不穿衣服的,就像透过贝壳,看到了蚌中珍珠的华彩。   应牙人一眼就看中浣衣女,他静静的等着船上的男人上岸买食物,就过去搭讪,问他的船走不走江南?   这个人就是虎哥,虎哥说不载客,就是他和娘子远行。   这个应牙人摸清了两人的关系,就给了当地小偷一些赏金,要小偷去偷虎哥的钱袋。   虎哥买了馒头和菜,一摸钱袋没了,被店主取笑“叫花子吃白食”。   应牙人出面替虎哥结了账,还请他喝一杯。   喝了三杯酒,虎哥惆怅满怀,借酒消愁,说我怎么回去跟娘子交代?本来钱就不多,买了一艘船,一路的各种花费……现在钱袋也丢了,这一路难道喝西北风去?   应牙人不停的给他添酒,等他喝的差不多了,说道:“你怎么能说无钱呢?你身边明明有个大宝贝啊!”   虎哥说:“万万使不得!我们青梅竹马,好容易……好容易结为夫妻,我曾经在岳母面前发誓,一辈子对她好,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应牙人笑了,说道:“我都没开口,你怎么就想到你娘子身上去?其实你想给岳母一个交代也容易,昨天沧州地界突然起了暴风雨,所有的船都被迫停靠港口,今天早上才出发。你就说,船翻了,人没了,岳母总不能跳进运河里找吧?”   应牙人经验丰富,对猎物志在必得。   说完,应牙人把一锭五十两银子的银铤放在桌上。   虎哥背过身去,“我不要,你拿走吧。”   应牙人不说话,只是十两,十两的往桌上放银子。   不一会,半张桌子都放满了,银光闪闪。   应牙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银子,你拿去娶新媳妇,生儿育女,买房子买地都够了,小富即安嘛。可惜,你不要。我不勉强你。”   应牙人把银子一块一块的往回拿,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穷得只有一艘船了,以后怎么过活?难道你要娘子跟着你吃苦,去沿街乞讨不成?”   又道:“你娘子这样的美人,迟早被别人盯上。我是个好人,我给你银子。若是遇到那种不讲理,巧取豪夺的,最后你钱得不到,人也护不住,何苦呢?”   应牙人把银子都收进了包袱里,使劲颠了颠,银子哗哗作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   应牙人站起来要走,虎哥拉住他的衣角,“这些……真的……都归我?”   最后,虎哥拿了饭食,还有一壶酒,回船和小香分享,小香很快被掺了药的酒迷晕了。   一手交人,一手交钱。一共二百二十两银子。   应牙人说道:“你明天把银子藏好,只留出散碎的银子,把乌篷船划走,弄沉了,再来沧州各个码头打听寻人,就说你的船在昨天暴风雨中翻了,娘子不见了,说谎嘛,就把谎话变得圆一点,好回去哄你的岳母。你岳母若不信你的话,报了官,你也好描补,衙门查不出什么来。”   虎哥一切照做。   驿站里,应牙人悔不该当初,“原来这个小香是逃跑的敌国奸细啊,估摸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追捕   的厉害,她就和同伙演了双簧,另找一个避难之所,还能得到一个新身份,啧啧,真是个狐狸精,连我都被骗了。”   魏崔城强忍着把应牙人揍一顿的冲动,故作镇定的问:“你的那个贵客是谁?”   应牙人陪笑道:“在咱们沧州,除了家里飞出了金凤凰的金家,谁敢称贵客啊!说起贵,当然金家最贵气。”   应牙人越说越觉得自己立大功了,“金家是当今皇上的岳母的娘家,一定知道不少国家机密,这个女奸细就是故意到金家刺探情报的!”   屏风后面,陆善柔看着呆若木鸡的陶朱。   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都是自己人。   陶朱怔怔道:“这……这金家怎么……怎么尽给我惹事!”   陶朱刚刚杀了表哥金荣,这会又来个在国丧期间纳美妾的表哥。   这美妾还是被拐卖的!   这金家有个不是皇太后,胜似皇太后的金太夫人,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在沧州是土皇帝。   陆善柔对着陶朱施了一礼,“请太子殿下下令,搜查沧州金府,寻找小香。”   果然把陶朱“拐”到沧州是对的!   若不是陶朱下令,锦衣卫和东厂谁敢搜金府?本地的沧州府衙就更不敢了!   若是个很成熟的太子,必定思虑再三,不会让外祖母的娘家这么没面子。   但陶朱是吗?   他不是,他现在只有十三岁,正值最叛逆、冲动的年纪。   陶朱小手一挥,“搜!你们只管搜,出了事我担着!”   反正已经杀了一个金荣了,再来一个又何妨?   金府是沧州最气派的宅邸,大晚上的,所有门户被东厂和锦衣卫控制住,庭院深深,找到了去年新纳的小妾,小香现在被叫做花姨娘。   贵客叫做金华,是金荣的堂弟。   半夜被人从床上拖下来,金华很不服气,说道:“花姨娘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应牙人那里买来的,卖身契在手,你们奈我何!”   用帕子捂着脸的陶朱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扇过去,“你这个混账东西!金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金华在沧州就是小“太子”,横行霸道,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   看是个小个子男人打了自己,当即拉着陶朱的衣领,就要扇回去。   麦穗等着就是这个时候,前几天刚刚斩过金荣,他已经驾轻就熟了,拔刀一个平斩,滚烫的颈血喷在陶朱蒙面的手帕上。   金华和金荣得到了同样的下场。   陆善柔找到花姨娘,说道:“小香,你母亲西施很想你。”   花姨娘,不,是小香闻言,顿时爆哭,“我对不起母亲!我鬼迷了心窍,诈死跟虎哥私奔,我以为终身有靠了,却不想沦落于此!”   “还是母亲看的准,说虎哥未成婚嫁就诱我做下夫妻之实,这心就长歪了。我偏偏不信,我错了!我真错了!”   应牙人将她买下之后,小香寻死觅活过一阵,但应牙人有太多手段对付她这种单纯善良的姑娘了。   应牙人劝她,“你丈夫把你卖了,他该死。但是你母亲呢?你若死了,怎么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我劝你听话,好好的伺候金爷,将来得宠,生下一男半女,金爷就会容许你联系母亲,你母亲是个寡妇,她还等着你给她养老送终呢。”   牙人的嘴,骗人的鬼。一步步驯服小香,好让她心甘情愿的伺候人。   陆善柔曾经以身为饵,和陆青天等人一起打掉整个拐卖团伙,她深知人牙子如何像训练牲畜一样去驯化女人,打一巴掌,给点幻想,软硬兼施。   陆善柔牵着小香的手,“走,我带你回家。” 第55章 护名誉农妇砍双头,平山寨夫人放冷枪   大官船行驶在运河上,船舱里,陆善柔正在重写第四卷 《陆公案》的 第三回 ,原本的案情是个情杀案, 叫做《因嫉妒农夫试贤妻,护名誉农妇砍双头》   案情发生在北京南城外三里河的窦家村,窦家村有个农夫,他相貌平庸, 但是娶了个老婆长的很清秀,放在农村,是个漂亮的女人。   农夫和农妇都是勤快人, 夫妻和睦, 但就是一桩事始终是农夫的心病: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农妇,农妇长得好看, 一定喜欢英俊的后生。   农妇平日爱说爱笑,一副热心肠, 乐于助人,一个外来的媳妇和窦家村本地村民都处的很好。   她擅长炸各种油面果子, 过年过节, 做各种炸货, 她做完自家的, 还会帮助其他村民和面下油锅, 村里等称其为贤妇。   农夫有个发小,家里的地租给别人耕种, 发小的主业是个货郎, 挑着货担, 四处叫卖, 是村里的富户。   货郎么,以胭脂水粉、针头线脑为主,整日打交道的都是妇人,特别注意仪容,收拾得干净利索,是个长相端正的后生。   农妇因丈夫是其发小,就照顾其生意,家里的小玩意几乎都从货郎手里买的,后生最擅长和妇人打交道,一张嘴巴甜似蜜,说笑着逗农妇开心。   农妇是个爽利性格,想笑便笑了。   但是嫉妒的农夫觉得农妇看上了英俊的后生,想红杏出墙。   虽只是猜测,疑窦在心里,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大到农夫实在受不了了,他就和发小货郎商量一件事。   那就是让发小货郎主动勾搭农妇,看农妇是否有回应!   如没有,那最好了,农夫从此放心。   若有,在关键时刻,农夫冲出来“捉奸”,从此拿捏住了农妇的把柄,警告她不要再犯错,反正只有三个人知道,以后照样过日子。   农夫心中阴暗狭窄,觉得如果农妇如果有了“过错”,她的美貌勤快就被削弱了,正好与平庸的他匹配。   农夫和发小货郎一拍即合。   次日,农夫对农妇说,他今晚要进山打猎,明天回来。   按照计划,货郎应该是夜里提着酒过来“撩“农妇。   但是货郎有自己的小心思啊!他心术不正,意图染指朋友妻,但是无论他怎么在农妇面前讨好,农妇心里正,一点回应都没有。   如今,农夫开口邀请他“登堂入室”,他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按照计划,入夜之后,农夫会乘着夜色回家听壁角。   但是货郎提前去了,刚刚过了中午,就提着酒到了农妇家,说是送给哥嫂的。   货郎筛了一壶,要农妇先尝一尝。   盛情难却,农妇喝了两杯,不久,四肢无力,任凭货郎摆布。   原来货郎走街串巷,“见识多广”,弄到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药,全使在农妇酒里了。   之后,货郎得意的说了农夫的计划,“……你看,你丈夫早就怀疑你了,你还给他守什么贞洁?何必背负这些虚名,不如和我坐实了此事,从此你我当一对暗地里的夫妻,我刚才耍弄的你爽利吧,   何必伴着这个拙夫眠呢?”   农妇绝望了,发誓不会让这对狗男男好过。   她假装答应货郎以后长期偷情,并在夜里演了一出严词拒绝货郎求欢的戏。   听壁角的农夫以为妻子成功通过了他的考验,得意忘形,便立刻现身出来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贞洁烈妇!之前是为夫气量狭窄,要最好的朋友来试探你,娘子,为夫错了,求娘子原谅为夫则个。”   农夫跪下,作揖求饶。   货郎发小也在一旁说着大道理“劝和”。   农妇假装原谅和丈夫和货郎这个畜牲,还洗手作羹汤,炒了一桌子菜,还把货郎送来的一坛酒搬出来,让他们好吃好喝,继续当好兄弟。   暗地里,农妇把家里的老鼠药全部兑进了酒缸。   农夫和货郎交杯换盏,“都在酒里了!”   农妇在月下磨着一把砍柴的刀,心想:可不都在酒里了!   毒发了,农夫和货郎疯狂拍门求救,无奈大门已经被反锁了,出不去。   农妇充耳不闻,只是磨刀。   等里头彻底没有动静,农妇提着刀,开了门,挥舞着锋利的柴刀,一刀一个,收割西瓜似的,把两个狗男男的头发绑在了一起,放进粪桶里。   天亮之后,农妇挑着粪桶进城,到了顺天府衙门,投案自首……   其实原来的残稿第三回 并不是这个货郎与农夫农妇的故事,只是陆善柔通过货郎虎哥以爱情的名义诱骗小香私奔,并在半路将小香卖给权贵一案,让她立刻想起来陆青天曾经经手的这个案子。   陆青天曾经说过,货郎这个职业习惯走街串巷,不容易引起别人的觉察,大多赚的是辛苦钱,但有些货郎为了赚快钱,走向了邪路,成为坑蒙拐骗的帮凶甚至主犯。   这个案子侦破过程很简单,没有波折,按照律法,农妇当斩,但是陆青天很同情农妇,要刑名师爷寒江独钓写了一封请愿书,去窦家村说服一个个村民签字画押,给农妇求情。   陆善柔那时候和温嬷嬷一起到了三里河窦家村,听着温嬷嬷一张铁嘴,唾沫横飞的和一群妇人们说情,留下一个个红手印。   最后,农妇判了斩监候,也就是死刑缓期执行。   后来遇到大赦,陆青天乘机把农妇的名字放在大赦名单里,给了她自由。   那时候,陆善柔的闺中好友选择在北顶出家,也就是现在的文虚仙姑。玄虚仙姑的俗家非常有钱,她是带着巨额财富出家的,在北顶地位自是与其他仙姑不同。   陆善柔把改换姓名的农妇送到了北顶,托付给了文虚仙姑,农妇擅长厨艺,专心面点,北顶的包子在她的巧手下名声大噪。   当然,陆善柔不可能暴露农妇的现在,她依然在书里只保留了陆青天的名字,其他都是化名,地点也变了,农妇的结局变成遇到大赦后,去了江南,靠着炸油果子的手艺,开了个铺子,生意很红火。 第三回 《因嫉妒相公试贤妻,护名誉血溅鸳鸯枕》的故事写完了,陆善柔照例要在最后升华一下故事主题,以起到话本小说教化世人的功能。   她写道:“善恶一念之间,不要自作聪明的考验人性。人生一世,只能自我修炼品行,岂能用恶毒的算计去考验他人?就像农夫——”   咚咚咚咚!   即将结尾,头顶响起了鼓点般密集的噪声,整个船舱都在抖动!   应该是陶朱又在甲板上跑马了。   我忍!陆善柔深吸一口气,继续写,“气量狭窄——”   咚咚咚咚!   陆善柔气得手一抖,一滴磨从笔尖坠下来,把文稿给染了一坨。   陆善柔用镇纸压住文稿,从船舱出来,正好看见魏崔城抓住了陶朱坐骑的缰绳,吼道:“快滚下来!”   陶朱对着扶着栏杆看夕阳的麦穗求救:“麦穗!魏千户又欺负我!”   麦穗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下马走两步又不会死。”   魏崔城扯着他的腿,愣是把陶朱拉下马了,“陆宜人在写书,不准打扰她。”   陶朱抬了抬下巴,“她没写,你看她都出来了。”   这个太子,需要用到他的时候很好用,但是找打的时候也确实该打!   陆善柔说道:“是的,再不出来,连甲板都要被你踏出个洞来。”   陶朱依依不舍的摸着马毛,“你们想要出京,随时都可以走,我容易从笼子里飞出来,不玩够本怎么行。”   陆善柔说道:“你骑马可以。”   陶朱喜出望外,“真的。”   陆善柔说道:“你坚持骑马,回京之后,直接回你的家去,不要到乾鱼胡同了。”   陶朱悻悻的牵着马走了。   看到陆善柔,魏崔城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说道:“你半天都没出舱,就晓得你在写——”   “陆宜人!”一个声音响起来,正是沧州府衙提刑所的吴千户,他是押运应牙子,以及金华的头和身体进京交差的。   吴千户施了一礼,说道:“这两天太忙,我一直没有机会和陆宜人叙旧,我想陆宜人已经不认识我了,其实三年前我们见过的。”   魏崔城的醋比大运河的水还多: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都来和我抢寡妇?   “嗯?”陆善柔努力回忆,但是吴千户的长相普通,没有什么特点,她实在记不起来,说道:“对不住,我记性不好,你是——”   吴千户说道:“陆宜人是济南府提刑所提刑周千户的遗孀吧。三年前,在济南、泰安、长清这三个府交界处有一个土匪窝,叫做清风寨,打劫过路的商人,还有去泰山烧香的香客。”   “是周千户挂了帅印,带领济南、泰安、长清三个府衙的差役们联合剿匪。我那个时候是泰安府的一个小小百户,我认识您,您不认识我。”   魏崔城的醋已经开始翻滚了:来了个旧相识吴千户还不够,连死去的周姑爷也提起来了!   “哦!”陆善柔做思索状,“我好像有些印象了,当时又是剿匪,又是办亡夫的丧事,忙得焦头烂额的,你们这些昔日的同袍,竟不太记得了。”   吴千户抱拳说道:“陆宜人真乃巾帼英雄,当时周大帅带领我们踏平了清风寨,只剩下一些败将还苟延残喘,没想到这其中有擅长火器的神枪手,藏在暗处,一枪打中了周大帅的脑袋……唉,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善柔心道:冷枪是我躲在暗处开的,我亲手杀了他。   魏崔城只晓得周二姑爷是剿匪时牺牲的,但不晓得死的这么凄惨。   陆善柔拿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说道:“幸好,我们最后还是胜了。”   吴千户感叹道:“多亏了陆宜人您啊,主帅殉国,军心动摇,我们把主帅遗体抬回营地,是陆宜人在丧服外面穿上主帅的盔甲,拿着主帅的弓/弩,骑着马,带着我们重新杀上山寨,将所有土匪全部歼灭,大获全胜!吴某佩服佩服!”   陆善柔摆手,谦虚道:“我也就杀了两个土匪而已,主要是兄弟们的功劳。”   我的功劳,是一个主帅,两个土匪。   作者有话说:   陆善柔的过去也是相当精彩啊,往事变得渐渐清晰,大家可以把她的过去拼出来 第56章 穿战甲寡妇平山寨,窥墙角引出侯门女   闻言,魏崔城耳朵都竖起来听了:她还有这样的过去!   魏崔城脑子出现若干画面:   千军万马对着一具没有脑袋的尸骨默哀,士气低落。   披麻戴孝的陆善柔端起一碗酒, 洒在地上, 把碗一摔,大声道:“为我着甲!今日不平山寨不罢休!”   手下将士将染血的盔甲绑在陆善柔身上。   陆善柔飞身上马,剑指清风寨,“今日, 必定剿平清风寨,为主帅报仇!为保护济南、泰安、长清三地百姓而战!”   鼓声响起,陆善柔率先骑马上山, 所谓哀兵必胜, 本来清风寨大部分土匪投降的投降,伏诛的伏诛, 剩下的只是一小撮亡命之徒,众将士士气大振, 一鼓作气,将所有土匪全数歼灭!   另一边, 听陆善柔如此客气, 说功劳都是他们, 吴千户忙说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一直很佩服陆宜人, 那时候紧紧追随夫人的坐骑,拼命杀敌, 斩杀十余人, 后来我凭着清风寨的战功, 得以升迁, 到了沧州府当提刑所千户。“   原来与吴千户还有这个渊源,陆善柔其实不想和过去的故人提起和周二姑爷的往事。   因为当时陆善柔暗中放冷枪,杀了周二姑爷,她之所以穿着丧服冲在前头,除了将作恶多端的土匪斩草除根之外,她还要把凶器火/枪放在土匪窝里“栽赃”。   如此,方能坐实了周二姑爷“殉国”一事,她得以全身而退。   因此,陆善柔捂着胸口稍微咳嗽了两声,说道:“吴千户真勇猛……甲板上风大,有些冷,我先回舱了。”   其实吴千户还想和她聊,但这时候不好挽留,说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陆宜人要保重身体。”   魏崔城暗自腹诽:还需要你提醒!尽说些废话。   谁知这个吴千户话还挺多,陆善柔刚走,他就拉着魏崔城说话,”魏千户,我向你打听个事。”   吴千户在沧州之行起了不少作用,是个有能力的武官,魏崔城强忍住厌恶,淡淡道:“请讲。”   吴千户指着陆善柔的背影,“三年多过去了,陆宜人已经除了服,她……有没有改嫁?”   魏崔城暗暗捏紧了拳头,“还没有。”   吴千户低声道:“我的发妻前年没了,和陆宜人重逢,有了续弦的念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你怎么不对着河水照照自己!你也配!   “为什么?”魏崔城问道:你为什么敢动这个念头!   吴千户还以为魏崔城是问自己为何想娶陆宜人,直言说道:“我见过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很是佩服。我是武夫,将来若像周千户那样殉国,我希望能有人为我复仇。”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他扔进河水喂鱼去!   魏崔城妒火中烧,说道:“陆宜人回京城,只想在故居过日子,吴千户在沧州做官,将来还会在各地外任,恕我直言,你们不是一路人。”   “啊?这样啊……”吴千户有些失望,“是我冒昧了,幸亏提前问了魏千户,否则我要媒人上门说和,岂不是唐突了陆宜人。”   那还不快滚!魏崔城去了厨房,要了一些秋梨膏,送到了陆善柔的船舱。   “听你在甲板上咳嗽了,喝点这个试试。”   魏崔城殷勤的用温水化开了秋梨膏。   陆善柔双手接过药盏,指着书案上的文稿说道:“我刚刚写完了第三回 ,你瞧瞧去。”   “真的?”魏崔城拿出帕子擦干净了手,双手捧读文案。   待陆善柔喝完了秋梨膏,魏崔城也看完了。   “怎么样?”陆善柔问。   魏崔城说道:“好看,尤其是农妇在月下磨柴刀那段,写得真好,一轮冷月如冰,农妇对生活死心了,一颗心比冰还冷,我好像就站在磨刀石旁边,听着刀刃在石头上霍霍作响,看得我热血沸腾,恨不得提刀杀进去,砍了那对狗男男。”   能得到好评,陆善柔是高兴的,写作是一个寂寞的、拷问自己内心的过程,极其消耗精神,当作者的谁不喜欢好评呢,恨不得每天被夸赞一百次。   陆善柔说道:“在航行中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明知前头还有一堆事要解谜,但是船每天就能走那么远,着急也无用,就这么沉下心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一回,写的又顺畅,不用修改。”   魏崔城铺好了空白的纸,“那就乘这个机会再写一回,我出去了,不打扰你写书。”   “不要走。”陆善柔说道,“在这里不打扰的。”   魏崔城说道:“你上次就把陶朱和麦穗赶出来了。”   陆善柔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你待在身边。”   闻言,魏崔城那颗心哟,就像秋梨膏融化在温水里,连渣渣都不剩了。   魏崔城心想,等陆善柔回去把这个案子了结,我就找媒人向她提亲。她应该是喜欢我的,都把我留在舱里了!   到了通州港,小香已经洗净铅华,换回了少女的打扮,期待见到母亲西施。   寒江独钓早就在通州港等候多时,他最先回京,调查寿宁侯外室的情况。   寒江独钓看着大官船上,一口棺材抬下来,以及和画像里有八分相似的小香姑娘,便知陆善柔已经顺利破案。   众人上了马车,陆善柔迫不及待的询问寒江独钓查访的结果,“……那个和长相小香相似的外室,是陶朱看花眼睛了,还是确有其事?”   “情况有点复杂……”寒江独钓娓娓道来。   他乘坐快船回京之后,直奔积水潭太子的皇庄,学着陶朱偷偷听戏的样子,爬上院墙的大树上,拿着西洋望远镜蹲守。   连蹲两天,吃喝都在树上,还真的让他蹲上了,除了看到了唱南戏昆山调的外室,还看见了寿宁侯领着一个豆蔻少女来看望外室。   “你们猜怎么着?”寒江独钓买了个关子。   ”我知道!我知道!”陶朱举手说道:“这个少女是寿宁侯的新欢,是来向外室逼宫的,对吧?毕竟那个外室现在不年轻了,男人么,总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寒江独钓摇头,“非也非也。”   陆善柔试探着说道:“那个少女,是外室所生的私生女吧,外室因身份不能抬进寿宁侯府,但是孩子可以送进去,记在其他侍妾名下即可。像侯府这种大家族,每一个千金小姐,无论嫡庶,都有联姻的价值,只要是寿宁侯的骨血,侯府不会不认。寿宁侯是带着女儿看望生母的。”   “对!”寒江独钓说道:“但奇怪的是,那个少女长的不像外室,倒和西施有几分相似!”   满座皆惊!什么?   陶朱嘴快,说道:“两个小姐姐年龄相似,难道当初生下来之后抱错了?”   西施的女儿像外室。   外室的女儿像西施。   西施全家以前是寿宁侯府的佃农,给侯府种地。   寿宁侯府收回了田地,改建成了别院,给外室居住。   西施家失去了土地,丈夫改行捕鱼,船翻了,病死了。   西施在女儿失踪之后,一直没有报官。   ……   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陆善柔得出一个惊人的推测,说道:“两家的孩子八成不是抱错,是故意调换了。”   这句话比寒江独钓刚才卖的关子还要惊人!   寒江独钓毕竟跟着陆青天见识过的,什么新奇的案子都能接受,说道:“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那么这个结果,恐怕每一个人都无法承受。”   西施,小香,外室,侯门千金,甚至寿宁侯本人!   “等等!”陶朱对着陆善柔耳语道:“按照你的说法,小香姐姐是我的表姐?金华是我的表哥,那么,是我的表哥糟践了我的表姐?”   马车一片寂静,只闻得车轮碾压路面的吱呀声。   真相太残酷了,陆善柔没有正面回答陶朱的问题,也耳语道:“以后寿宁侯府张家与沧州的金家,就有了隔阂。”   陶朱低声喃喃道:“小香表姐太可怜了。”   谁能想到了呢?从西四牌楼立柱上多出一个人头案开始,从凶杀案变成了拐卖案,又从拐卖案变成了侯府真假千金案!   陆善柔说道:“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不过,我们需要把此事告诉小香,认不认侯府千金的身份,她自己说了算。可怜的姑娘,从出生开始,命运就不受自己掌控了。”   众人皆同意。   吴千户等人带着金荣的尸体和首级,以及应牙人去锦衣卫衙门复命。   陆善柔等人则带着小香去了村里故居。   这时已经宵禁了,没有外人瞧见已经得了天花死亡的小香回家。   母女重逢,抱头痛哭。两人都在倾诉自己的悔恨和思念。   陆善柔等两人稍稍平静下来,才对西施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看着小香的眼睛,对她说,我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的母亲,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   西施顿时呆住了,“你……你见过别院里的人了。”   陆善柔点点头。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看西施的反应,她已经肯定了。   小香听不懂,摇着西施的肩膀,说道:“娘,你们在说什么?”   西施看着小香圆溜溜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良久,对陆善柔说道:“寿宁侯府别院那块田地,本来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世世代代靠这个过活,直到有一天,寿宁侯看中了那块地,随便给了几十两银子打发我们,强买强卖,我们家依然垦种那块土地,只是不属于我们了,要给侯府交租,剩下的粮食只够一家人果腹。”   “但是有一天,连地都没法种了,寿宁侯府的管家赶走了我们,说这里要建别院,给寿宁侯金屋藏娇用的。”   “我丈夫改行去打鱼,船翻了,他肺里进了水,挺到半夜死了,我那时候刚刚生下女儿……” 第57章 被欺凌西施藏千金,遁北顶仙姑断红尘   短短几年,西施的家从积水潭的小富农变成了赤贫。   是他们夫妻好吃懒做吗?   不是,西施和丈夫男耕女织, 这片田地是湖床开垦而成, 肥沃无比,无论种什么庄稼蔬菜都比其他地方长的好,年年丰收。   小夫妻农闲时还出去给人做帮佣,从来不敢懈怠一日。   一切的一切, 都要从寿宁侯强买了他们家的田地开始,失去土地,西施家的日子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现在, 地没了, 丈夫也死了,西施只剩下老宅和刚生来嗷嗷待哺的女儿。   日子没了盼头, 绝望的西施抱着襁褓里的女儿,往积水潭走去, 打算在湖水中结束一切。   途中,经过一座四合院, 西施曾经在农闲的时候, 在这个大院里当过佣人, 伺候的人就是寿宁侯的外室。   那时候别院还没完工, 怀孕的外室暂且安置在四合院里。   都是孕妇, 一个伺候人,一个被人伺候。   甚至, 当西施有了五个月的孕肚, 开始显怀时, 四合院的管家把她辞退了。   西施想在生产之前多赚点钱, 好给丈夫减轻点负担,苦苦哀求,“我哪里做的不好,您指点我,我马上就改,求求你让我继续干活吧!”   管家冷漠说道:“你看看你这个肚子!早知道你怀孕了,我才不会雇你!万一你在干活的时候出了什么差池,见红了,流产了,你和你丈夫还不得来这里闹事讹钱?走走走,我们寿宁侯府不想惹这个麻烦!”   西施继续哀求,“我们乡下女人不娇贵,没这些讲究,多少女人把孩子生在田地里,自己咬断了脐带抱回去。我们家祖祖辈辈在积水潭的名声您可以打听,从未讹过人。”   管家说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信你个鬼!还不快滚!”   西施一听这话,再也忍受不住了,骂道:“什么穷山恶水?这地方既然寿宁侯瞧不上,为什么要强卖下来?谁是刁民?我们清清白白的靠力气过活,你们巧取豪夺不干人事,你们寿宁侯府才是刁民!”   管家大怒,命仆人把西施拉出去。   而现在,一心寻死的西施听到了四合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两个丫鬟端着一盆盆换洗的陈妈妈和婴儿用的脏尿片出来,蹲在湖边清洗。   “夫人生了三天,终于生个女儿。”   “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能生不能养,管家已经去侯府报喜信了,侯府马上就会派人来把小姐抱走,夫人现在还在昏睡,连孩子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了,好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锦衣玉食的养着,就差没有名分,咱们这种伺候人的才可怜呢,湖水好冷,又要冻手了……”   西施在四合院里当过帮佣,里头一个管家,一个厨子,两个丫鬟。现在管家去寿宁侯府报信去了,两个丫鬟在湖边洗脏布片,院子只剩昏睡的夫人和厨子。   看着四合院厨房炊烟直冲云霄,厨子在做菜。   刹那间,西施心生一个大胆的念头!   你们霸占了我的土地,我就要你们替我养孩子!   她跑进四合院,来到夫人的卧房,刚出生的侯府千金裹在襁褓里安睡。   刚从娘胎出来的婴儿眼睛都没有睁开,长相差不多,都是红红的、皮肤在羊水里泡的皱巴巴,头顶茸茸的胎发还沾着胎脂,一圈圈贴在头皮上。   夫人精疲力竭,正在昏睡。   西施快速解开两个婴儿的襁褓,给她们互相了衣服和襁褓,然后抱着侯府千金离开。   她本来是来寻死的,怀里的侯府千金瘪瘪嘴要哭,她担心惊醒了外室夫人,就松开衣襟,给千金喂奶。   千金不哭了,西施低头看着婴儿红扑扑的脸颊,恍若大梦初醒:我在干什么?女儿被送到寿宁侯府,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西施抱着千金往回狂奔,却远远看见一辆马车从四合院里出来。   女儿已经被抱走了,她会成为侯府千金,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西施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马车消失在尘土中……   十七年过去了,侯门真假千金,错位人生,真相大白。   “我最不起的人是你。”西施泪如泉涌,“你本该是侯府千金,过着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日子,可是我的一念之差,改变了你的人生。你跟着我抛头露面卖冰碗,被货郎骗身骗心,被人牙子拐卖,被人欺辱,都是我的错。”   小香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去年经历的种种痛苦,被货郎卖了,被人牙子灌下堕胎药,她似乎可以承受住任何疼痛。   小香给西施擦泪,说道:“不是母亲的错,是这个不公世道的错,侯府千金的日子就一定好吗?我看未必,身为女子,在这个世道有几个女人能够幸福?挣扎着过罢了,我在沧州最富贵的人家里当姨娘,金家是当地的土皇帝,他们家的女人也个个不开心。”   “母亲,我愿意继续当您的女儿。”小香紧紧抱着西施,“和您在一起卖冰碗生活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您从未饿过我、冷着我、也从来不凶我,有客人调戏我,您就拿着刨冰的刀保护我,您小小的身躯,面对四个臭男人也从不退缩一步,我看清楚了,这世上只有母亲对我最好!”   西施回抱着小香,“你原谅我,可是我……我不能原谅自己。”   小香觉得肩膀上有热流涌出,她以为是母亲的眼泪,但很快发觉不对,怀中的母亲在颤抖,热流有一股血腥味。   小香连忙松开手看母亲,却见西施颈血喷涌,她松开手,一把用来刨冰的刀砸在地砖上。   在夜里,只有一灯如豆,只能看个人影,西施又是背对着陆善柔,陆善柔没留意西施自戕之举,待她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鲜血浸透了这对母女的衣服,小香抱着西施渐渐冷却的遗体,发出一声声悲鸣!   小香亲手给母亲擦洗身体,穿上十三层敛衣,就葬在母亲为她诈死而准备的棺材里,重新填满。   旧坟换新人。   小香一身重孝,往坟墓抛下一串串纸钱。   这一对母女真是太惨了,比我的过去还惨……陆善柔心生怜悯,说道:“小香姑娘,你还可以选择。”   小香说道:“多谢陆宜人好意,我的选择不会变的,我只想当母亲的女儿,什么猴(侯),什么狗的,我都不要。那个沧州金家就是寿宁侯母亲的娘家,两家是亲戚。我家的悲剧,是因寿宁侯张家强买了我家的土地而起,我一生最不堪的过去,是在金家当姨娘的日子。”   “我只听到张和金两个字就觉得恶心!我才不要去当什么侯府千金!”   “至于那个女儿……”小香看着寿宁侯别院的方向,“听说她和母亲有几分相似?”   陆善柔点点头。   小香说道:“希望她……能够过的好,成为少数幸运的姑娘吧。我已经这样了,别毁了她。”   陆善柔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小香很茫然,“母亲死了,这红尘俗世,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念了,找个地方出家吧。”   看到小香,就会想起当年第一个婚姻结束后心灰意冷的自己,也是选择了出家,陆善柔说道:“我在北顶有熟人,把你安排进去当仙姑,可好?”   北顶毕竟是带发修行,之后无论进退,都留有余地。   小香说道:“如此甚好,多谢陆宜人。”   小香去了北顶,她姿容秀丽,平日不在外头待客,一般在厨房帮忙,居然和第四卷 《陆公案》的 第三回 “因嫉妒农夫试贤妻,护名誉农妇砍双头”里的农妇成了师徒!   农妇把做包子的手艺传给了小香,两个受尽伤害的女人在北顶的庇护下,相伴着过了一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书归正传,且说陆善柔把小香秘密送到北顶,托付给了师姐文虚仙姑。   文虚仙姑说道:“你放心,我这里连你这个大佛都能容得住,庇护一两个女子不在话下。”   陆善柔还把三通钱庄的二百两银票给了师姐,“原本给了小香,小香说银票不干净,捐了吧。”   文虚仙姑接过银票,“好,我拿着冬天施粥的时候用,算是做功德。北顶的粥厂每年花不少钱。”   陆善柔凑近师姐身边,使劲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药味?病了?”   文虚仙姑说道:“我身体好着呢,是我俗家的祖母,入秋之后身体就像雪山一样坍塌衰弱。平日她注重保养,人参燕窝从未间断,早晚还打几遍八段锦,最近卧床不起,我就回俗家,看望了老人家,还给她做了一场法事。”   陆善柔算了算年岁,“老人家虚岁快八十四了吧?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预备着寿材,冲一冲也好。”   文虚仙姑说道:“可不,这两天天气晴好,把库里的寿材搬出来,重新油漆了一遍。”   文虚仙姑拉着陆善柔说了会子体己话,“……老人家在病榻上说,家里的生意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没有出过大麻烦,肯定与我在北顶出家、多年服侍碧霞元君有关系,是泰山娘娘保佑家族生意兴旺。老人家说,她在遗嘱里为我留了一大份呢。”   来泰山娘娘庙最多是求子,然后就是求财,这两样最灵验,也难怪老人家这样说。   陆善柔说道:“恭喜师姐。”说完觉得不对,忙道:“对不住,我不是咒老人家的意思。”   “我知道,咱们什么关系。”文虚仙姑说道:“天色不早,留在这里吃了饭再走——魏三姑爷这次怎么没来送你?”   “飞燕病了——飞燕是一头怀孕的母象。”陆善柔说道:“他昨晚就睡在象房,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案马上风,第二案妖言生,第三案千金藏都已经完结了,大家猜猜第四案是啥?最先猜对的读者送1000点大红包!第四案小白兔会被吃掉。   我发现五个案子不够推向结局,还需加两个案子,暂时就定下七个案子吧。   📖 第四案:寻遗嘱 📖 第58章 配草药崔城反被喷,闻情敌暴起洗澡盆   北京的秋天短暂得就像打了个喷嚏就没了,从炎热难耐,立刻就到了初冬的气候, 夜里路边都结霜。大象原本在温暖的地方栖息繁衍, 天气骤然变冷,有些大象扛不住,就病了。   尤其是飞燕,它肚子里还有象宝宝呢, 这下把魏崔城愁得,请了好几个兽医过来给大象看病。   兽医看着一个个庞然大物,战战兢兢, “我们医过牛羊猪马, 医过鸡鸭鱼鹅,就是没医过大象, 万一出了事,这是国之瑰宝, 我们担待不起啊。”   魏崔城说道:“你们就按照医牛的方法,给一头大象配上五头牛的草药量, 先吃了再说。你们是兽医, 就把它们当成兽类来治。”   最后, 每一头生病的大象都配了一大桶汤药。   魏崔城把木桶提到了飞燕的象房, 摸了摸它的鼻子, “来,给你喝好东西。”   飞燕对魏崔城十分信任, 象鼻浸泡在水桶里, 吸了一大桶, 往嘴里喷去。   然后……   噗的一声, 犹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飞燕甩着象鼻,把药汁兜头朝着魏崔城喷去。   魏崔城从头到脚湿透,全是草药味。   “你不爱喝啊。”被浇得满身都是,魏崔城一点都不生气,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药汁,顿时皱眉,“嗯,确实不好喝。难怪你会喷我。”   对于大象,魏崔城有十分的耐心,他想着小时候喝药嫌苦,干爹牟斌都会提前准备一碗红糖水,还有一盒蜜饯给他甜嘴。   魏崔城去了卖水果的集市,把所有南方运来的甘蔗全都包圆了,用石磨绞着一根根甘蔗,榨出汁水来,一桶桶的新鲜甘蔗汁运到象房。   魏崔城往药汁里兑上一桶甘蔗汁,飞燕终于“赏脸”,把药汁都喝了,没有再喷魏崔城。   魏崔城还不放心,陪着飞燕在象房里过了一夜,次日又兑了甘蔗汁喂药,看着飞燕恢复了精神才放心。   魏崔城叮嘱象奴,“现在白天出太阳还不冷,夜里冷,等到了黄昏,一定要把象房里的火墙烧起来,晚上要及时添炭,三人一班当值,不能熄火,若再生病,拿你们试问。”   一晚上没回家,魏崔城挂念着陆善柔,正打算收拾收拾回乾鱼胡同,有人叫他:“魏千户!有人找你!”   魏崔城心头一喜:不会是陆善柔见过一晚上没回家,就来象房找我吧?   魏崔城几乎慢跑着到象房门口,看到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居然是沧州来的吴千户,此人还向他打听过陆善柔有没有再再嫁,居心叵测。   “是你?你还没回沧州啊?”魏崔城心道:你怎么还不滚!   吴千户是带着礼物来的,一整只烤羊,两个小卒抬着一口羊。   吴千户满面春风:“我来京城交差,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说我做得好,以往的战功也不错,太子东宫的卫队正好有个千户的空缺,就举荐了我,去兵部选官,没想到真的被选上了!我以后就留在京城当差。”   因金华之死,吴千户算是得罪了沧州金家,回去之后怕是要被排挤,但是因祸得福,金家太过猖狂,皇上正有意扼制外戚,牟斌就把吴千户安插到东宫卫队,以制衡外戚。   吴千户从一个府衙提刑所千户,一下子升为紫禁城东宫亲卫千户,算是青云直上!   魏崔城心道:关我屁事,你找我干吗?   魏崔城把烤羊全部分给了象房的人,自己一口没吃,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就是个喂大象的,紫禁城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跟人说这些。”   “嗨,这不还是……还是那件事嘛。”吴千户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什么事?”魏崔城其实心里隐隐猜到了,但是他就是故意不接茬!难道此人还贼心不死?   吴千户低声道:“就是陆宜人……上次魏千户不是说她回到京城故居,以后就在京城生活嘛。我现在刚好在京城做官了,在东宫当差,是太子亲卫,以后一定也在京城。”   “我想着,这或许就是我和陆宜人的缘分吧,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官途,居然就这么实现了,我想——”   “不,你想也没有用,陆宜人是不会同意的。”魏崔城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结为夫妻得两情相悦,光你一个人想有什么用?难道你想当皇帝,你就能坐上龙椅了?”   吴千户吓得连忙摆手,“我可不敢这么想!真是折杀我了!”   “你明白就好。”魏崔城不想再和他纠缠,“我要回家了,你自便。”   魏崔城拍马就跑,吴千户追都追不上。   我这就回去找她表白心迹!魏崔城一路疾驰,心道:   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可不能被这个吴千户抢在前头!   豁出去了!今天不管她忙不忙,有没有案子,写作顺利与否,反正……甭管她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要表白!   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先表白!   澄清坊,乾鱼胡同。   夕阳西下,经历过阵阵北风和秋雨,院里的梧桐树,宽阔的树叶曾经遮天蔽目,现在已经落了一半,就像话本小说《大明女侦探》的作者头发一样稀疏了。   阳光倾泻而下,照在树下凤姐、陶朱,还有麦穗身上,暖洋洋的。   他们三个人围在一个大竹筐,正在用手把葵花盘上的一颗颗葵花籽搓下来。   哗啦啦,一颗颗瓜子落进框里。   陶朱迫不及待,“凤姐,这些瓜子什么时候下锅炒?”   凤姐说道:“听温嬷嬷说,要先晾晒两天。”   “还有等两天啊?”麦穗磕了一个生瓜子,嚼了嚼,“甜的,还挺好吃,就是不如炒熟的香。”   两天都等不得了。凤姐笑道:“我今晚用粗盐炒两斤试试。”   陶朱和麦穗搓瓜子盘搓的更带劲了。   凤姐说道:“你们两个小点动静,陆宜人在写书。”   话音刚落,魏崔城回来了,对着他们三个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要去敲正房书房的门。   “魏千户!”陶朱嘴最快,且口无遮拦,“你是掉进厕所了吗?怎么那么臭?”   啊?   魏崔城顿住了,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是有一股酸臭味,他在象房待了两天,还被飞燕兜头喷了一身的药汁,各种气味在他身上发酵了,不臭才怪呢。   哎呀,得先去洗干净。   要不一开口,臭气就要把陆善柔逼走了。   魏崔城提了几桶井水去了浴房,他一年四季都是井水冲洗身体,不怕冷。   魏崔城拿起香胰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揉搓了一遍,连脚底板都不放过,洗的那个认真,还沾着青盐擦牙齿,确保自己没有口气,吐气如兰。   洗干净之后,魏崔城拿着葫芦瓢,从头到脚淋了一遍又一遍啊!   就当他打算裹上宽大的布巾,把身上擦干时,听到外头凤姐敲着正房的门,说道:“陆宜人,外头有个吴千户,说是沧州来的故人,提了好多礼物来看你。我把他安排到前院后罩房里等待了,要不要见他?”   魏崔城震惊:什么!这个家伙要来提亲了!   我那些冷言冷语都没能让他打消这个不该有的念头,还上门提亲了?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陆善柔说道:“要见的,凤姐,你去预备茶和点心。”   不行!绝对不行!   一旦被吴千户捷足先登,我这辈子就再也无法和陆善柔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魏崔城顾不得自己什么都没穿,全身只裹着一张布巾,布巾上到胸膛,下到膝盖,其余地方,一览无余。   魏崔城连鞋都没穿,就这么光着脚,披着一头湿润润的齐腰长发,从浴房里跑出来了!   “不能见!”魏崔城大声说道。   “啊!”陶朱,麦穗,凤姐齐声叫道。   陶朱踮起脚尖,捂住了凤姐的眼睛,“你不能看,有伤风化。”   凤姐心想:何必捂住我的眼睛?我什么没见过?你忘记李兆先是怎么死的了?   但是陶朱下意识的举动,让凤姐心头很暖,他并没有因她的过去而瞧不起她,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女人对待。   唯有陆善柔没有出声,目光在魏崔城身上流连忘返:   这宽阔的肩膀,靠上去一定很舒服。   这手臂坚实的肌肉线条,咬上去一定很弹牙。   还有这腿,看腿识美人,被布巾裹住的部分一定很美味。   布巾已经被水浸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那紧窄的腰身……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陆善柔心里至少出现了小白兔的一百种吃法,不带重样的。   陆善柔玩味的看着魏崔城,“为什么不能见?”   魏崔城说道:“因为我心悦你,你应该知道的,我想娶你,与你结为夫妻,携手度过未来的岁月。初婚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一听这话,凤姐赶紧悄悄把陶朱和麦穗都拉到了西厢房,然后一人一根手指,戳破了糊在窗户上的纸,眼睛贴在窗洞上细看。   正房廊下,陆善柔没有回答,而是回到了房间。   魏崔城一颗心坠落到了悬崖:她……她不同意么?难道这些日子的眉目传情、柔情蜜意、心照不宣,居然只是我的一腔情愿?   魏崔城正思忖着,陆善柔从房里拿着一件披风返返廊下,她展开披风,披在了魏崔城的肩膀上,还合上了披风胸前的一对铜鎏金蝶恋花子母扣。   啊……这……   魏崔城一颗心从谷底开始飞升!   陆善柔说道:“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好清凉的求婚场面啊!让我们撒花恭喜小白兔终于投奔到了大灰狼的怀抱 第59章 立婚约陶朱现真身,二杯倒白兔战灰狼   陆宅西厢房。   凤姐,陶朱和麦穗看到魏崔城成功求婚之后,陆善柔把他拉到房中去了, 还关了门。   三个人你看我, 我看你,有些尴尬:刚才发生的都是些啥?魏千户怎么洗澡时突然抽风连衣服都没穿就跑出来求婚?是洗澡和求婚更配吗?   麦穗说道:“他们邻里关系真好,好到成了夫妻。魏千户再也不用租房子了。”   陶朱问:“凤姐,我们现在可以出去恭喜他们两个了吗?”   凤姐看着紧闭的房门, 摇摇头,“再等会……等魏千户出来。”万一……免得陆宜人尴尬。   麦穗继续趴在戳了一个洞的窗户上看,“魏千户以后不用交房租了, 省了一笔钱。”   凤姐真想揭开麦穗的头盖骨, 看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所思所想如此与众不同。   陶朱说道:“等魏千户和陆宜人结婚了, 我就搬到他的东厢房去住,东厢房的光照比西厢房好。”   凤姐也很想揭开陶朱的头盖骨, 也看看他脑子是怎么长的,他与麦穗真是卧龙凤雏啊!   凤姐觉得再和这两人待下去, 也会变傻的, 说道:“前院后罩房还有客人, 我看陆宜人已经没时间待客了, 我去打发他走, 总不能一直晾着人家。”   凤姐去了后罩房,说道:“对不住, 陆宜人她有些不适, 今日不便待客, 您请先回。”   “既如此, 我就不打扰了。”吴千户把礼物和礼单都留下来,“等改日再来拜访。”   凤姐回到后院正房,房门还没有开,里头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陶朱和麦穗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了,蹑手蹑脚的走到正房听壁角。   凤姐走在梧桐树下,指着一筐葵花子,“搬到厨房去,麦穗砍柴,陶朱升火,我炒瓜子。”   一听有吃的,两人麻溜的帮忙去了。凤姐已经掌握了控制两人的方法。   正房里,陆善柔要魏崔城坐在熏笼边暖和身体,拿着一块大手巾,给他擦干长发,“都秋天了,你这样湿漉漉的跑出来,小心着凉。”   魏崔城此刻就像腾云驾雾,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早知如此……我为什么不早说啊!   魏崔城坐在熏笼旁边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僵硬的雕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善柔轻轻揉着他的头发,“不过看你这样……我心里是欢喜的。”   魏崔城脑子转不过来了,问道:“那么我以后……跑还是不跑啊?”   跑吧,她说会着凉,但她又说心生欢喜。   好矛盾。   魏三姑爷应该改姓“林”——有些木木的。陆善柔哭笑不得,“你别当着他们的面跑就行了,只能让我一个人瞧见。”   以魏崔城的性格,这样衣冠不整的跑出来求婚,肯定用了最大的勇气。   魏崔城说道:“好。”   陆善柔看他的光腿光脚,说道:“我去给你取衣服,你穿上后再出门,可别再受风了。”   陆善柔去了东厢房,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鞋袜,放在房里,自己出去,在门外等候。   魏崔城穿好了衣服出来,说道:“天下无媒不成婚,我们得找个媒人见证,立下婚书。”   陆善柔问:“你有什么人选?”   魏崔城说道:“实不相瞒,我义父对你有些偏见,怕是要阻拦我和你的成婚。但没关系,有人能制得住他。”   魏崔城牵着陆善柔的手,来到厨房,陶朱正在把柴火扔进炉膛里,他现在已经会熟练的使用拉动风箱了。   魏崔城说道:“我和陆宜人要成婚了,想请你做个媒人,当个见证,立下一纸婚书。”   陆善柔心道:魏崔城看似有些呆板,但心里是有盘算的,陶朱是太子,是君,他写的婚书就是赐婚。这样的婚约,纵使是牟斌也不得不认。   “我?”陶朱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给你们当媒人?”   陆善柔问:“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还没当过媒人呢,一定有很有趣。”陶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麦穗,你来拉风箱,我去写婚书!”   陶朱乐颠颠的跟着两人去了书房,炒瓜子的凤姐纳闷了,问麦穗:“为什么选陶朱当媒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不就是牟大人的小舅子吗?   麦穗说道:“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运气特别好,请他当媒人,就是借他的运势。”   这世上还有谁比陶朱运气更好呢?皇家独子,生下来就是太子,不用宫斗,没有人跟他抢,大明未来就是他的。   凤姐想了想,还是觉得理由牵强,但是不好意思再问,毕竟陆善柔也开口邀请了,她的眼光不会错的。   陶朱去了书房,陆善柔正在修书稿,一应笔墨纸砚齐全。   陶朱自幼聪颖,授业恩师都是李阁老这种天才,通晓十来种语言,写婚书也是信手拈来,写道:   “两姓之缘,一朝缔约。魏崔城与陆善柔在今日立下白头之盟,同心同德,载明鸳谱……”   末了,陶朱照着抄写了一份,一式两份,都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大明太子朱厚照,并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陶朱把两张婚书递给他们,“好了,你们两个签上自己名字和生辰八字,再摁上手印。”   陆善柔和魏崔城照做。   陶朱说道:“好了,恭喜二位。一人一张收好了,去合八字,择吉日成婚。”   陆善柔和魏崔城齐齐行礼,“多谢媒人。”   陶朱笑嘻嘻的伸手道:“婚书我写好了,谢媒钱呢?这个媒人我不能白做啊。”   魏崔城问:“你要多少?”   陶朱说道:“随便给点就行,就一万两吧。”不多,也就是一件龙袍的钱。   魏崔城和陆善柔对视一眼:这媒人可以踹走了!   陆善柔开了钱匣子,把上次从牟斌手里赚的一块十两的金铤拿出来,说道:“给你,谢媒钱,十两金子。是情比金坚,十全十美之意,取个吉利。”   从一万两一下子杀价杀到十两金子,陆善柔会过日子。   陶朱美滋滋的收下了,“我得好好收藏起来,这是我人生中赚的第一笔钱,原来钱这么好赚啊!你们什么时候再结婚,一定要找我写婚书啊!给你们打折!”   陆善柔和魏崔城:忍住,千万要忍住,不能把媒人的腿打折!   当晚,凤姐做了一桌子菜,庆祝两人立下婚约,魏崔城平日不喝酒,当晚也高兴的喝了两杯。   然后……他倒在了陆善柔的肩膀上。   陶朱难以置信,“难怪他滴酒不沾,原来两杯就倒啊!”   凤姐忙道:“我去煮醒酒汤。”   麦穗和陶朱架着魏崔城,把他扶到东厢房,麦穗说道:“等结婚那天,我们得留意给新郎挡酒。”   陶朱说道:“结婚那天新郎喝茶就行了,反正他又没有朋友赴宴,谁给他灌酒?我们现在都知道他不能喝了,就换成茶水吧。”   陶朱还催促陆善柔:“你们合八字定婚期,把婚期定的早一点,我怕回宫之后不好出来。”   “咱们说好啊,人可以不来,礼金得到。”陆善柔打湿了帕子,给魏崔城擦汗,他的脸红扑扑的,很是惹人怜爱。   陶朱问:“要随多少礼?”   陆善柔想起陶朱狮子大开口要的谢媒钱,就玩笑道:“一万两银子吧。”   “行。”没想到陶朱立马就答应了!   陆善柔嫌两个半大的少年碍事,说道:“你们帮凤姐煮醒酒汤去。”   两人去了厨房,东厢房只有陆善柔和喝醉的魏崔城。   没有外人,陆善柔飞快的亲了一嘴未婚夫绯红的脸颊。   见他没有反应,陆善柔胆子更大了,朝着他的嘴唇进攻。   城门失守,一个穿着黑色战袍的女将提着剑杀入了城池,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蓦地,瓮城里出现一个红袍将军,提着一杆长枪,乒的一声,拦住了女将长剑的攻势。   两兵相接。   陆善柔看见魏崔城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目迷离,就像一只掉进了陷阱的兔子。   来者实力不俗,女将收剑回撤,谁知长枪将军横在城门,不让她出去,发誓将入侵者斩于马下!   女将再次挺剑杀过去,剑和枪在狭窄的瓮城里厮斗、纠缠,乒乓作响,势均力敌,杀的是天昏地暗,难舍难分……不,是难分伯仲。   凤姐通晓人事,端着刚刚煮好的醒酒汤,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先敲门。   叮叮叮!   远处传来鸣金收兵之声,将军收枪,拍马回城,女将收剑,退出城门。   “进来吧。”陆善柔站起身来,魏崔城闭上眼睛装睡。   “魏千户慢用。”凤姐把醒酒汤放在桌上,匆匆忙忙就走了。   外头陶朱和麦穗问:“魏千户好点没?我们瞧瞧他去。”   “没事。”凤姐说道:“天气冷,饭菜吃到一半就凉了,我把几个肉菜搁在一起放在紫铜火锅里重新炖一饨,做成锅子吃吧?”   一听说有吃的,两人就把魏崔城抛在脑后,一股脑扎进火锅里去了。   陆善柔吹了吹醒酒汤,“他们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害什么羞啊真是的!刚才不是挺会亲的嘛!   魏崔城睁开眼睛,此时的他半醉半醒,如梦似幻,见陆善柔要给他喂醒酒汤,缓缓摇头,“我不喝,我就想醉着,醉了就没有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魏崔城拉着陆善柔的手,用力一拽,将她拥在怀里,“我早就想这样抱着你了,梦里都是你。”   陆善柔问:“醒了就不敢了?”   “嗯。”魏崔城醉眼朦胧,说道:“醒了顶多只敢牵你的手。”   陆善柔把醒酒汤都泼到外头,喂给梧桐树喝了,说道:“那你还是醉着吧。”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灰狼白兔美好的婚姻从周末开始 第60章 合八字化凶为大吉,为娶妻魏三筹聘礼   这种感觉就像……同时嫁给了两个老公?相貌一样,性格不一样。   原来老公也有买一赠一的时候。   陆善柔已经素了三年多,若不是顾忌到魏崔城此时醉酒, 不太好意思下嘴, 怕吓到他,还是收敛了大灰狼的本性,没有开荤。   次日,魏崔城醒来, 因要带着大象上朝,他习惯早起,就是昨晚醉酒, 他也在四更时醒来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清晰的春/梦。   魏崔城立刻弹坐起来, 去摸胸口,摸到了一张红色签纸, 上面写着他和陆善柔的婚书,太子的签字和印章不会作假。   原来婚书是真的!   那么昨晚的耳鬓厮磨也是真的了!   魏崔城恨自己醉了, 很多细节记不清楚。   魏崔城又庆幸自己醉了,他若不醉, 凭他的性格, 根本干不出来把陆善柔拉到怀里这种事情。   魏崔城将婚书看了又看, 依然贴身藏好, 起床赶去早朝。   今天是大朝会, 他负责牵着大象们站岗,弘治帝太勤快了, 快中午才结束朝会, 从大臣们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来看, 今天的朝会又是一顿大吵。   看到干爹牟斌走出来了, 魏崔城连忙迎了上去,“牟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崔城从来没有这么积极的紫禁城找自己说话,无事献殷勤,定没有好事!   牟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带着魏崔城走到一个僻静的偏殿,“说吧,什么事?”   魏崔城说道:“昨天我和陆善柔订婚了,太子殿下为我们写了婚书。”   魏崔城把婚书递给牟斌。   牟斌就像中风了似的,颤抖着双手接过婚书,看了一遍,口是心非的说道:“太子赐婚,恭喜你们。”   这下想拦也拦不住了,他总不能欺君。   魏崔城说道:“干爹对我恩重如山,您是我订婚之后第一个告诉喜讯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吧。”牟斌未免有些阴阳怪气了。   你总不能告诉大象!   “不是。”魏崔城坦言道:“接下来还要去告诉那个从沧州府来的吴千户。”   得彻底让吴千户死心!让你来跟我抢寡妇!   想不到干儿子把自己和刚刚认识没几天的吴千户相提并论,牟斌那个气哟!   但,毕竟是干儿子的大喜事,牟斌不好意思扫兴,说道:“接下来合八字,定婚期。论算命,还有谁能强得过钦天监?来,我把你们两人的生辰八字抄录下来,要钦天监的人算一算你们的好日子。也算是我为你的喜事出一份力。”   见干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婚事,魏崔城很高兴,“谢干爹!”   好事叫干爹,歹事叫大人。牟斌无奈的拿着生辰八字去了钦天监,找了监正亲自动手计算。   监正先合了一下八字,啧啧称奇:“怪哉,怪哉!他们两人的八字都是天煞孤星命啊,注定没有亲人缘、孤独一生的,但是一合起来,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两个人的煞气对冲,成了上上大吉!我合过那么多对八字,这种头一次见。”   术业有专攻,牟斌不懂算命,“真的吗?这个——”   牟斌指着陆善柔的生辰八字,“接连有过两个老公,怎会是天煞孤星之命?”   监正说道:“两次婚姻都不能到头,这不正是天煞孤星么?原来与她白头之人,还在后头。”   难道这真的就是命吗?魏崔城和陆善柔的父母都死了,没有血缘亲人,天煞孤星命。   如果……正如监正所说,魏崔城和陆善柔命格相配,化凶为吉,身为干爹,我应该乐见其成才是。   牟斌终究还是让步了,但心里那个疙瘩过不去,说道:“好,依你看,这是一门好婚事。你就帮忙算一个婚期,就是成亲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怕忙不过来,婚期可以适当往后推一推,准备起来从容一些。”   监正答应了,推演婚期,最后挑了明年二月二十六。   还有小半年。牟斌对这个日子很满意,足够考验两人的感情,如果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么婚期往后一点并不会影响他们白头到老啊。   另一边,吴千户现在就在东宫当值,魏崔城找他也便宜。   吴千户很感动,“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熟人,哎呀,紫禁城不是那么好混的,他们背地里都议论我是乡下来的野人,你来的正好,让他们瞧瞧,我也是有靠山的人呐。”   魏崔城说道:“宫里捧高踩低是常见的事情,何况你还是外地来的,别理他们,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魏崔城有干爹罩着,无人敢惹,并不能理解吴千户这种全靠自己打拼,一步步靠着功劳升官之人的艰难。   金太夫人人就住紫禁城,几乎就是没有名分的太后,在宫里有些势力,吴千户得罪了沧州金家,他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吴千户说道:“没错,魏千户说得对。只要把事情做好,管他们说什么,只是我的事情是保护东宫太子,但是当差这几日,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心里没底啊,万一太子不喜欢我,我就得卷包袱回沧州了。”   魏崔城心想,陶朱就是太子啊,你早就见过,还一起冲进金府,把小香姑娘救出来呢。你得罪了沧州金家,陶朱连续砍了金家金荣、金华两个表哥的脑袋,现在你和陶朱是一个阵营的,陶朱肯定喜欢你。   不过,这事要等陶朱回宫了才知道。魏崔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主要是告诉你,我和陆宜人昨天订婚了,太子殿下是媒人。”   “啊?”吴千户的表情相当精彩,先是震惊,而后失望,最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们……难怪……咳咳,恭喜你们,不知婚期定在何时?我去讨一杯喜酒喝。”   魏崔城说道:“已经去了钦天监合八字,到时候定下来,我给你送请帖。”   吴千户有些尴尬,不过他是个武人,性格豪迈,说道:“再次恭喜二位,虽然我不能和陆宜人……但是和魏千户成了朋友,我也很高兴啊!”   魏崔城独来独往习惯了,只有过同袍战友,没有朋友,现在吴千户自称朋友,他觉得有些别扭,但是面对豁达坦然吴千户,他没有当场拒绝。   毕竟,人家刚刚连单相思的资格没有了嘛。而我,马上就要当陆善柔的新郎了。   魏崔城拍了拍吴千户的肩膀,告辞了。   魏崔城去找干爹,“钦天监合在什么时候?”   看着干儿子猴急的样子,牟斌再次感叹儿大不由爹,把庚帖合出来的好日子递给魏崔城,“你们八字相配,上上大吉,婚期择在明年二月二十六。”   “什么?要等到明年?”魏崔城心想,怎么不快点?我现在已经不满足拥抱和亲吻了!   牟斌板着个脸,“婚姻大事,一辈子的事情,急什么?我问你,你们在那里成亲?请多少客人?摆几桌酒?请那个大厨掌勺?请不请戏班子助兴?你的聘礼准备好了没有?你打算花多少银子?”   牟斌一个个问题抛过来,把魏崔城打了个措手不及。   魏崔城讷讷道:“这个……这个我回去自会安排。我们就住在陆善柔故居——我们本来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我搬到她的正房就行了,客人的话,我这边只有干爹一家人和吴千户。”   “陆善柔那边的亲戚大多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客人估摸只有温嬷嬷、寒江独钓、文虚仙姑等等几个人,顶多二桌客人,掌勺……去山东饭馆请个大厨就行。”   “聘礼……嗯,这……”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魏崔城几乎没有什么积蓄,都用来贴补残疾的战友、战亡战友们的家人去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毕竟在他遇到陆善柔之前,他从未想过结婚成家。   牟斌说道:“我就说吧,结婚没那么简单。你爹娘生前给你攒了些钱,怕你小子不成器,年纪小被人哄骗了去,就交给我保管,说等你成亲时拿出来用。”   牟斌拿出一沓每张一百两,一共五十张,共计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以及一张地契,递给魏崔城,“都是你的。”   “这么多银子?”魏崔城看了地契,“还有积水潭八亩地?”   虽然只有八亩地,但是魏崔城若要转卖这块地,怕是出价五千两也有人买!   其实五千两银子大部分都是牟斌的私房钱,魏崔城父母的遗产顶多一千两,牟斌说道:“你父母为国捐躯,这点银子算什么。还有积水潭的田地,是当年你成了孤儿,我摆宴席认你当义子,皇上闻讯,特把八亩皇庄赐给你的,从官田变成了你的私产,我替你收下了。”   突然变成了有钱人,魏崔城低声道:“原来父母早就为我打算好了一切。”   还有我一份嘛,牟斌说道:“你们要住在乾鱼胡同的陆宅,陆宅多年没有修整,早就衰落的不成样子了吧。你们结婚,必须修缮一新,好好办婚事。”   “陆善柔出房子,你至少出个装修的钱吧?一个大男人难道提着包袱就住进去?”   魏崔城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修缮的钱我全包了。”   牟斌说道:“还有,陆宅以前有个很大的后花园,陆家的两个千金,都是住在花园的房子里。陆宅灭门之后,陆家老族长占了房子,做主把后花园卖给了隔壁邻居沈翰林家。”   魏崔城冷了脸,“牟大人去查了陆善柔的底细。”连她以前住在哪里都知道!   牟斌轻咳一声,说道:“你误会了,我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家灭门案这么大的案子焉能不知道一些内情?我也就是在卷宗上看了看,没有派人单独查她。”   主要是来不及啊!最近破事一桩接着一桩,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工夫查她,现在再查也来不及了。   牟斌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沈翰林在外头外放了六年,一直在外地做官。现在想回来当京官,到处找关系活动,我想着让沈翰林把陆家的后花园吐出来,当年他乘火打劫,用五百两银子低价买的,你就五百两银子把后花园买回来。”   “你把这个后花园当聘礼,物归原主,陆善柔肯定喜欢。”   “如此甚好。”魏崔城问:“可是沈翰林不肯卖怎么办?”   牟斌笑道:“不卖也行,就一辈子在外头当官,别回京城了。你已经是陆家的女婿,要为陆家撑腰。沈翰林当年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你们两家还能一笑泯恩仇,他若不配合嘛,不是还有我这个干爹为你们小夫妻撑腰么?”   作者有话说:   后花园是魏白兔的嫁妆 第61章 喜气盛金粉饰喜帖,为师姐师妹走棋盘   听说可以要回陆宅的后花园,魏崔城当即拿出五张一百两银票给干爹,“谢干爹帮忙。”   牟斌看着五张银票, 哭笑不得:“你……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啊!我的傻儿子!   魏崔城见干爹脸色不对, 又添上一张。   牟斌气得都没有表情了,问:“这是什么意思?”   魏崔城说道:“给干爹的酬劳。”   我就是太宠他了,把他宠成了不知世故、天真纯洁的小白兔!   牟斌伸出中指,狠狠戳了戳干儿子的眉心, “你呀你!你成亲,我就一点表示都没有?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白认你这个干儿子了,把银票收回去, 这是给你娶媳妇用的, 将来过日子不花钱了?打算靠陆善柔养你?瞧你这出息!”   魏崔城收回银票。   人逢喜事精神爽,紫禁城的象房巡视了一圈, 魏崔城又去了宣武门的象房,去照看他心爱的飞燕。   自从飞燕怀孕, 他就把她安置在宣武门这边,打算在孕期和小象一岁之间都让飞燕在这里休息 , 不用去站大朝会。   魏崔城拿起叉子, 叉草料喂大象, 絮絮叨叨的说道:“飞燕啊, 我也要成亲了, 将来不会总是泡在象房里,要承担为人夫的责任了, 你要乖乖的……”   飞燕通人性, 温柔的用象鼻磨蹭着他的脸。   魏崔城说道:“可惜现在天气变冷了, 不能把你带出去, 否则,我真想请你去吃席,参加我的婚礼……不对,你有象宝宝了,不能喝酒。”   飞燕甩着象鼻,拍了一下魏崔城的屁股。   魏崔城踏着晚霞回家,顺便卖了一沓请帖,大红封面,还有贴着金箔,金光闪闪,简直要亮瞎人眼。   今天太阳好,没有风,陆善柔坐在梧桐树下看寒江独钓的《诸公案》第九卷 。   魏崔城把请帖还有钦天监合的八字、算的婚期拿给陆善柔看。   陆善柔放下书,看了看合婚庚帖的日子,“上上大吉,二月二十六。嗯,还行,够我们筹备婚事了。”   魏崔城把一沓厚厚的银票还有积水潭田地的地契都拿出来,“这是父母留给我成家立业用的,横竖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个房子就由我来修缮吧,你安心写书便是。”   “哟,都是三通钱庄的银票,田地还是积水潭的,想不到我的未婚夫是个大富翁啊。”陆善柔笑道:   “好啊,都交给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去请教温嬷嬷,什么木匠,瓦匠,油漆工她都熟,糊弄不了她。”   魏崔城说道:“那就太好了,等你写好请帖,我送到南城蒜市口她家里,当面请她帮忙。”   温嬷嬷算是陆善柔“娘家”人,当然是陆善柔下帖子。   陆善柔点头微笑,“好,我这就写请帖。”   “用这个写。”魏崔城拿出一盒墨,“这是金墨,掺着金粉,写上去闪闪发光,还有一股香气。”   头一次结婚,魏崔城恨不得什么都用上最好的。   陆善柔第三次结婚,驾轻就熟,婚礼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但是看着魏崔城如此兴奋,她也被感染了,笑道:“好,就用这个写请帖。”   陆善柔拿了一支新笔,写了送给温嬷嬷、寒江独钓,以及北顶的文虚仙姑还有积水潭李捕头这四个人的请帖。   魏崔城说道:“你的字写的好看,帮我把请帖也写了吧,就两个人的请帖,一个是我干爹,一个是沧州的吴千户。”   婚礼男方那一桌就两个人。   金墨配上飘逸的飞白字体,就像一朵朵金色的浮云,确实富丽又风雅。   魏崔城说道:“明天我不去象房了,一口气把这六张请帖都送到客人手里。”   这时凤姐带着陶朱和麦穗他们买菜回来了。   麦穗提着一筐木炭,“今晚烤肉吃!我来烤!”   陆善柔提笔写了三张请帖,分别送给这三个人,“婚期是明年二月二十六。”   “我一定来!”陶朱摸着请帖,“这是我头一回吃婚宴,可不能错过了。”   麦穗双手接过请帖:“多谢陆宜人邀请,这个婚期很好,够我积攒几个月的俸禄随礼。”可怜麦穗,身上没几个钱。   陆善柔乐了,“随份子什么的,量力而行,心意到了就行。目前统共只有九个客人,大家聚在乐一乐,高高兴兴的最好。”   凤姐抱着请帖,“我……我也能上桌吃席。”   陆善柔说道:“那当然了,那天你就是我的客人。”   凤姐很想哭,但是这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哭出来不好,于是提着刚买回来的去了厨房,“我今天要做十个菜,大家好好吃一顿。”   麦穗跟去厨房添柴,陶朱在院子里支起了铁丝架子烤肉,沾染了两人订婚的喜气,大家都乐滋滋的忙碌着。   结婚意味着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魏崔城和陆善柔说着干爹牟斌要把陆宅的后花园买回来的事情,“……干爹说包在他身上。”   提到沈翰林,陆善柔眼睛里的笑意没有了,“当年我父亲在时,也是实实在在的好邻居啊,两家人和和睦睦的。可是我家被灭门,家产被老族长霸占,我生命垂危,在温嬷嬷家养病,沈翰林家从头到尾都没有伸出过援手,反倒和老族长狼狈为奸,五百两银子就买下来我家的后花园,成了他们家的。”   “干爹说的没错,是时候让沈翰林吐出来了。”   嫁给魏崔城,是陆善柔的计划之一,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得到魏崔城这个人,她还看中了魏崔城的靠山牟斌。   这样的朝中大人物,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够做到她费尽力气也做不到的事情。   朝中有人好办事。   芳草院李兆先“马上风”一案,靠山是内阁大臣李东阳。   北顶吴太监一家灭门案,靠山是锦衣卫衙门以及京城内外六百七十个捕房。   积水潭“千金藏”案,靠山是太子,锦衣卫,还有东厂。   有了这些靠山助力,陆善柔破案那叫一个快哟,能将她破案的本事发挥到极致。   要复仇,单打独斗是不够的。   温嬷嬷,寒江独钓和北顶文虚仙姑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围着她一个人转,若连这世上关心她的所有人都被卷进去,他们会有危险的,陆善柔护不住他们。   但是魏崔城和牟斌就不一样了,他们地位够高,是能直达圣听的人,背后的势力是她的靠山,可以为她所用。   陆善柔要嫁的是魏崔城,她志在必得,但又不止是嫁给他一个人,她嫁的,其实是权势。   可是,我现在好像对魏崔城这个人动了真心呢,这门婚事又不只是嫁给权势这么单纯了,我好像真的想和他走到白头……   “……你说,这样安排行不行?行还是不行?这毕竟是大事,我们商量着办。”魏崔城问道。   啊?陆善柔的良心刚才在经受着道德的严刑拷打,一时失神,没听清魏崔城在说什么。   陆善柔不好让魏崔城失望,将笑脸糊死在脸上,“我觉得挺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好。”魏崔城说道:“那么等干爹把后花园要回来,我们就先搬到花园房子里暂住,免得修房子时叮叮当当打扰你写书。把这个院子腾出来,趁着秋高气爽,各种匠人都全进来一起修缮,顺利的话,咱们能在新房子里过年,过完年开了春,冰雪融化,我们就在这里举办婚礼。”   原来说的是这个!   那敢情好!   第三个姑爷真贤惠!   晚上,凤姐做了九个菜,再加上陶朱烤的肉,桌子都差点摆不下了,大家共同举杯庆祝两人定下婚期。   魏崔城一饮而尽,“嗯,味道有些不对,怎么这壶酒一股茶味。”   陶朱说道:“我给你换了茶水——昨天你两杯就倒了,菜都没吃几口。你看,我是不是特别贴心啊?是不是很想选我当伴郎?”   陶朱得寸进尺,当客人还不够,还想当伴郎。   魏崔城:我很想打你一顿!我只有喝醉了才敢抱她啊,你这个臭小子懂个屁!   魏崔城咬牙切齿:“谢谢你啊!”   感谢陶朱,今晚的大席面无人醉酒,都吃撑了。   次日,魏崔城在外奔波一整天,亲自上门送请帖。   先去最远的北顶,可惜文虚仙姑不在,说有事出去了,魏崔城只得把请帖交给其他仙姑,等文虚仙姑回来再转交。   折返回京,去积水潭,送给李捕头。   李捕头收到喜帖呜呜大哭:“恭喜魏千户和二小姐喜结良缘,陆青天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你和二小姐白头到老啊。”   魏崔城去紫禁城东宫,交给吴千户。   吴千户接过请帖,再三道喜,转为忧心忡忡,“太子还是没有回宫,也不知道太子何时回来。”   魏崔城问:“金太夫人的病好了没有?”   太子一个月连杀了两个金表哥,金荣和金华,金太夫人的“病”加重了。   吴千户说道:“好像还没有。”   魏崔城说道:“那么太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个金太夫人,好日子过的太久,真把自己当太后了。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我还要送喜帖呢。   魏崔城去了锦衣卫衙门,送喜帖给干爹。   牟斌打开请帖,“嗯,陆善柔的字写得不错。”   魏崔城说道:“她的话本小说也写得很好看。”她的优点说不完呐说不完!   牟斌递给他一把钥匙,“这是陆宅后花园的钥匙,物归原主。”   “这么快?”魏崔城接过钥匙。   牟斌笑道:“沈翰林本来五百两银子都不想要,直接把后花园送给我,但是我是什么人?岂能收受贿赂?还是给了他五百两。”   “谢谢干爹!”魏崔城把钥匙放好,拍马去了南城蒜市口。   寒江独钓租的就是温嬷嬷家的房子,正好两张请帖一起送。   两人早就把魏崔城当成魏三姑爷了,收到请帖一点都不意外,还是要做出意外的表情,演的很辛苦。   温嬷嬷:“哎呀,你第一回 来我这里,坐坐坐,韩师爷,泡茶!用你的好茶叶!”   寒江独钓泡了一杯六安茶,“我都成了你家的丫鬟了,就知道使唤我。”   温嬷嬷瞪了一眼,“你住了十来年,我收过房租没?小气!”   魏崔城喝着茶,正堂里挂着几幅字画,落款都是寒江独钓,但是东墙上悬挂着一把长刀,刀背宽厚,刀刃雪白如霜,寒光闪闪。   魏崔城是个武官,不禁赞道:“好刀!”   温嬷嬷笑道:“魏千户识货,这是我父亲的刀,我父亲是个刽子手,用这把刀砍过九十九个人头,这行的规矩是不能满百,到了九十九就封刀。”   刽子手和快手,捕头们一样,都是属于贱籍,代代相转,子承父业,但是温嬷嬷是个女人,当不了刽子手,就改行当医婆了。   寒江独钓点头道:“这刀带着一股寒煞之气,夏天苍蝇都不敢停在上头。”   魏崔城喝着茶,把陆宅后花园的钥匙拿出来,交代来龙去脉,并邀请温嬷嬷帮他一起修缮房子。   温嬷嬷一拍大腿,“这沈伪君子也有今天!哈哈!当年怎么吃进去的,现在就怎么吐出来!畅快畅快!明天我就带着几个相熟的工匠去乾鱼胡同,怎么修、怎么改,先画个图纸、列一个清单,价格我来谈,咱们不亏待人,也不当大冤家。”   寒江独钓很高兴花园回到了陆家,说道:“那个园子可大了!以前我经常去和陆青天赏花钓鱼,明天我也去乾鱼胡同,到园子里逛逛。”   温嬷嬷说道:“收收心吧,温你的书,明年春闱考上进士,当了大官,你自己买个园子逛。”   三人说说笑笑,对未来都有了新的期盼。   与此同时,乾鱼胡同陆宅。   陆善柔在写书,凤姐轻轻敲门,说道:“有个北顶的小仙姑,说有急事找陆宜人。”   “让她进来说话。”陆善柔停了笔。   小仙姑慌慌张张的,差点被门槛绊倒了,说道:“是文虚仙姑要我来找陆宜人的……”   今天一早,文虚仙姑的俗家亲人来到北顶,说家里老太太病危,要见出家的孙女。   文虚仙姑慌忙赶回俗家,老太太已经昏迷了。   文虚仙姑觉得不对劲,老太太的病情来的太快了,怀疑其中有问题,就要小仙姑过来找陆善柔。   师姐求助,陆善柔义不容辞,立刻背上了北顶的单肩烧香包,对凤姐说道:“我跟小仙姑去棋盘街的三通钱庄,你立刻去南城蒜市口,把温嬷嬷接到那里去,记得带上药匣子。”   作者有话说:   来新案子咯 第62章 三个通合力发大财,赵爱钱魂断棋盘街   陆善柔和小仙姑去了棋盘街,凤姐赶去南城,陶朱和麦穗去外头玩了一天, 买了菜回家, 发现家里两个女人都不见了。   两人大眼瞪凤眼(麦穗是大眼睛,陶朱是丹凤眼)。   家里没人——他们两个都觉得对方不是人。   麦穗说道:“都不在家,反正不好玩,你赶紧把欠我的三篇文章和一首诗写了吧, 我还要交给内书堂的老师。”   陶朱想起来自己的承诺,太子要给太监代写作业。   陶朱耍赖,“你就不交, 老师能把你怎么样?”这是陶朱的性格, 遇事先逃避,能赖就赖, 不能赖……就再说。   麦穗说道:“轻则打手板,抄书, 重则罚跪,扇耳光, 打屁股。”   陶朱说道:“就凭你的身手, 谁敢打你。你不得把人家打死啊。”我都不敢动你一根头发!   麦穗说道:“皇上吩咐过, 说内书堂的老师不能打, 更不能杀, 杀了连皇上都护不住我。”   这是弘治帝的原话。   原来如此,看来麦穗也是有软肋的嘛。   陶朱调侃道:“我两个表哥你不是说杀就杀了吗?”   麦穗说道:“那不是人, 是两个牲口。”   话难听, 但说的也是。陶朱没得办法推脱了, 只得老老实实给麦穗写功课。   麦穗还提出了要求:“别写的天花乱坠, 一看就不是我写的,收一点,拙一点,字也不要写的那么好看!就用看不出笔迹的馆阁体。”馆阁体就是仿宋体,横平竖直,就像印在书上的字,没有个性,但是清晰可见,是大明公文标准字体。   另一边,陆善柔匆匆赶到棋盘街。   如果说紫禁城是大明的政治中心,那么棋盘街,就是大明的经济中心,用六百年后的话来说,就是北京的核心CBD。   从元朝在这里定都开始,棋盘街就是元大都的商业中心,后来大明从南京迁都到顺天府北京,帝国的核心商圈重归棋盘街。   在明代北京,工商业基本是由各个地方商会垄断经营的,外地人,甚至京城本地人都很难插进去手,广东人靠着海外贸易,垄断香料珠宝玉石等等,山东人垄断餐饮业,尤其是高端的餐饮,还有布匹绸缎等等,山西商人则把持钱庄、当铺等等(注:出自《明代北京——城市形态与功能演变》一书)。   棋盘街上没有小店铺,全部被这些地方的商业大佬们分割,他们的会馆和总店基本上都开在棋盘街。   在棋盘街,有一家钱庄,叫做三通钱庄,是大明十大钱庄之一。   三通钱庄是由三个名字里有“通”的山西人创立的,分别是“仲通”、“缘通”和“慎通”。   这三个“通”的家族原本在山西就做着钱庄的生意,在大明永乐年间初年,三个“通”前瞻性预估永乐皇帝肯定会迁都北京时,在棋盘街买了一块地,创立了三通钱庄。   随着三通钱庄在大明各地铺开,最辉煌的时候有一百多家分店,银钱流动,需要保镖护送,三通钱庄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又开了三通镖局。   后来三通镖局靠着三通钱庄当资本后台,招兵买马,生意很快在全国铺开了,成为大明四大镖局之一。   就连陆善柔从山东搬家回到京城,也是雇佣了当地的三通镖局,来一路护送她和三十几个箱笼到乾鱼胡同。   上一个真假千金案,货郎虎哥就是把卖了小香的身家银子二百两存在三通钱庄。   魏崔城手里的新得的五千两银子,也是三通钱庄的银票。   反正你只要在京城生活,就肯定会直接或者间接的与“三通”这个商号打交道。   “三通”商号的标记,是三个竖排的圆圈,正中间由一条线穿起来,很像一根糖葫芦。   所以老百姓给“三通”取了个外号,叫做糖葫芦。   “你把银子存在那里了?”   “存糖葫芦。”   “这批货物谁来护送?”   “糖葫芦。”   老百姓能够把最常见的小零食当成“三通”的外号,这就说明了他们对三通钱庄的信任。   “三通”创始人里,叫做赵仲通的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精明能干,三岁就会打算盘,赵仲通把家业全都传给女儿,要女儿坐产招夫,孩子随母姓。   这个女儿,就是文虚仙姑的祖母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生了三儿一女,赵家开枝散叶,现在孙子外孙加在一起有二十八个!   文虚仙姑是最小儿子的小女儿,她母亲去世的早,记事起文虚仙姑就养在赵老太太膝下,是最受宠的孙辈。   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最宠爱的孙女却要出家,立志一生都要伺奉碧霞元君。   起初,赵老太太是反对的,说:“好孙女啊,你不想嫁人,还可以像我这样招赘嘛,生的孩子都是你自己的,跟你姓,男人不听话,就赶他走。”   但是她依然不肯,决心斩断红尘,一心向着泰山娘娘。   赵老太太最后让步了,不仅出巨资重修了北顶的正殿,还把北顶附近的林地也买下来,送给她。   文虚仙姑是带着巨大的财富在北顶出家的,三十岁就主持北顶,把北□□得香火鼎盛,连带着北顶的庙会也成了大集,带动周围的村民一起变得有钱。   文虚仙姑斩断了红尘,赵老太太还是把她当成亲孙女的,每年过年还有八月十五的时候,要她回来吃饭,到了泰山娘娘过生日,她就去北顶捐香火钱,一出手就是大数目。   当然,赵老太太最爱的还是钱。她不像其他富商那样喜欢在郊区大兴土木修园林显摆,越大越好。   她只喜欢繁华热闹的棋盘街,在三通钱庄总店后面的一个小楼里住着,叫做赵家楼。   不喜欢逛园子,就喜欢逛街。   文虚仙姑记得小时候,赵老太太牵着她的小手逛街,夸张的闭着眼睛,“你听,这是钱的声音,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又吸了吸鼻子,“你闻,这是钱的味道。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   “一想到这些钱会有一部分最终进去三通钱庄的银库,我就好开心,好快乐啊!”   甚至,当文虚仙姑坚持要出家伺候神灵碧霞元君时,赵老太太还劝她说:“钱就是红尘俗世的神,你赚钱就是供神,赚钱也是一种修行啊。反正都是神,你伺候那个神都一样。”   若不是文虚仙姑一心向道,赵老太太都要把她说服了。   可是现在,当年精力充沛的祖母已经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了,她的“神”并不能让她长命百岁。   甚至祖母变成这样,估摸也是因为“神”。   太多人喜欢这个“神”了,都希望自己的“神”多一点,再多一点。   赵老太太喜欢赚钱,因此到八十四岁都没有退出三通钱庄和三通镖局的经营。   她躺在床上,依然是糖葫芦的三大股东之一,子女孙辈只是参与到钱庄和镖局的经营,并没有得到赵老太太任何让出的股份。   赵老太太的三子一女,小儿子(也就是文虚仙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剩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还在。其中女儿也效仿了母亲,坐产招夫,她的孩子们都姓赵。   所以,两儿一女,外加二十八个孙子外孙,一共三十一个人,都有继承权!   这还不算重孙辈和重重孙辈,有钱人娶妻纳妾,生的多,如果全部算起来,人数都超过一百了!   因此,棋盘街三通钱庄后面的两层小楼,主楼东楼西楼前楼全都是人。   这些人大多不关心赵老太太的身体,他们只在乎”三通“的股份归谁。   此时恐怕只有出家的文虚仙姑在乎赵老太太的病情,她坐在病榻旁边,拿着梳子,温柔的给老太太梳理一头银发。   赵老太太喜欢干净,每天洗澡,两天洗一次头发,身上没有老人味,一头银发不是那种丧气的灰白色,而是闪闪发光的银色。   文虚仙姑上一次来看望祖母时,也是这样给她梳头,赵老太太那时候身体虽然依然虚弱,但依然健谈,还能开玩笑,说:”你瞧,我对钱是真爱吧,就连头发也变成银子的颜色。”   想到这里,文虚仙姑心中泛起一片酸楚。   这时,西楼传来孩子的阵阵啼哭声,性格泼辣的赵四钱——也就是赵老太太的小女儿冲出去房间,扶着二楼栏杆对着西楼吼道:   “这是那一房的孩子在哭?这个时候哭,想干什么?是要去厨房烧笊篱吗?”   笊篱,是一种像勺子一样、但勺子底部都是密集孔洞的炊具,用来从汤水里捞面或者捞饺子之类食物。   因笊篱的谐音是“早离”,早点离开的意思。所以在北方,烧笊篱的意思就是希望病人早点死,是一种诅咒。   要是被扣上不孝的罪名,那么继承遗产就完了。   孩子被捂住嘴,离开了小楼。   赵四钱继续发号施令,“所有孙辈,重孙辈,重重孙辈,只要能写字的,都去西楼抄经书,为老太天祈福,别都围在这里。天气冷,不能开窗户,人又多,挤在一起气闷的很,去吧。”   “剩下的那些还不会写字的晚辈,都由母亲带回家去,小孩子魂都没长全,在病人这里不好的,哭哭啼啼,听着不吉利,走吧。”   赵四钱是赵老太太最喜欢的子女,地位非凡,在老太太病重时,凡有大事,都是赵老太太口述,赵四钱执笔来传达,地位超然。   加上赵四钱的话句句在理,众人都听她的,抄经的抄经,回家的回家,赵家楼一下子清净不少。   陆善柔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赵家楼的。   赵老太太的大儿子赵大钱是个六十四岁的老头子,头发白了一半,他负手站在小楼中间院子里,他认识陆善柔,点头打招呼,没有说话,很沉默。   陆善柔也点头回礼,从天井的楼梯上了主楼的二楼卧房。   赵老太太爱钱,给四个孩子取名也是简单粗暴的按照排行,叫做赵大钱,赵二钱,赵三钱和赵四钱。   若不是名字是亲爹取的,碍于孝道,不好改。赵老太太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赵爱钱。   赵三钱英年早逝,赵二钱一直在南京管着南方的三通钱庄和镖局,只在年底回京,因此在京城的只有赵大钱和赵四钱兄妹。   赵四钱今年四十岁,刚到不惑之年,她是赵老太太四十四岁那年生的小女儿,看起来不像是赵大钱的妹妹,倒像是他的女儿。   赵四钱在楼梯口迎接陆善柔,“你终于来了。”都是故人,以前认识。   陆善柔说道:“怎么?不欢迎啊?”   赵四钱说道:“对啊,你只要出现,准没好事,要么死人,要么死很多人。”   陆善柔正要开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大声叫道:“老太太醒了!”   两人赶紧冲进去,楼下院子的赵大钱也飞快爬上楼梯。   陆善柔跑到病榻边,赵老太太突然回光返照似的坐直了身体,用手指着陆善柔说道:“我的遗嘱就在……就在……就在……她——”   赵老太太重重的跌回床铺,咽气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相信我亲爱的读者们很多都是赵爱钱本人。赵爱钱们,举个手让我瞧瞧 第63章 为出家假扮狐狸精,赵仙姑佯装鬼上身   赵老太太死了,小楼哭声震天,孝子孝孙都换上了粗麻织的丧服, 白茫茫的一片, 好不凄凉。   赵四钱和几个侍女给母亲擦身体、换殓衣。赵大钱指挥工匠在庭院扎孝棚、布幔帐,一串串白灯笼挂在小楼上,已经开始办丧事了。   文虚仙姑是方外之人,心中再多的悲伤, 她也无法插手祖母的葬礼,只能坐在一个小花厅里等着换好殓衣的祖母被抬出来停放。   陆善柔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你怀疑老太太病的蹊跷,但现在人已经没了, 我请的医婆温嬷嬷还在路上呢, 温嬷嬷医术再好,她也没法起死回生。”   文虚仙姑已经哭湿了好几条手帕, 陆善柔从肩上烧香包拿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文虚仙姑哽咽道:“我要是早怀疑就好了,现在……现在只能等温嬷嬷过来……验尸。”   陆善柔说道:“无凭无据你说要验尸, 赵大钱和赵四钱不会同意的。”   文虚仙姑急道:“师妹想想办法啊!你那么聪明,见识多广, 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   “我——”陆善柔说道:“我也不能无中生有啊。”   “你为什么不能无中生有呢?”文虚仙姑说道:“你忘记了?当年我执意要出家, 家里人都不同意, 是你出了一个主意, 要我装作是碧霞元君座下的狐狸上仙的事情了?”   当年,两人还是闺中密友的时候, 文虚仙姑到了说亲的年龄,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和京城巨商子弟们联姻, 家族强强联合, 把生意做大做强。   无论是嫁人还是招赘,婚姻都只是巩固财富的手段。   但是她对做生意赚钱没兴趣,跟不想和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无论是家庭责任还是家族责任,她都不想承担。   她崇拜碧霞元君这个女神,她想伺奉女神,想尽她所能,扩大碧霞元君的影响力,广纳信徒,最好能够在她有生之年,看到碧霞元君得到朝廷官方的册封认可,不再是淫祀。   每个人都有自己毕生追随的“神”。赵老太太的神是钱,陆善柔当时的神是“破案”,文虚仙姑的神就是碧霞元君。   看到好朋友坚定了人生的理想,陆善柔出了个主意,她要文虚仙姑故意在夜里受了风寒,次日发热,烧得脑袋都可以煎鸡蛋了。   文虚仙姑按照陆善柔编的谎言,装作中邪的样子,打翻了药盏,披头撒发拍着房门要出去,叫道:   “我是碧霞元君座下狐狸上仙!我来凡间历劫,如今死劫将至,我要回到碧霞元君身边去,我要走了,放我出去!”   如此一番胡言乱语,装疯卖傻,文虚仙姑把家里闹个底朝天。   其实聪明了一世的赵老太太隐隐猜测小孙女的真实目的,没有揭穿,觉得她立志于此,就不要勉强了,反正赵家子嗣多,不缺她一个孙女,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赵老太太劝道:“行行行,我的狐狸上仙,我答应放你走,你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我亲自把你送到北顶出家。”   “多谢老太太成全。”文虚仙姑跪下,对着赵老太太三拜,然后“晕”了过去。   文虚仙姑病愈,赵老太太实现了承诺,风风光光的送文虚仙姑上北顶……   回忆往事,陆善柔说道:“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像以前那样无中生有了,你得再装一次发疯。”   文虚仙姑说道:“为了老太太不糊里糊涂的死去,我就是装十次疯也心甘情愿。”   陆善柔悄悄秘授其法。   文虚仙姑闻言脸色一变:“真要这样吗?会把你也卷进来的。我们的家的水深的很,除了赵家,三通商号还有其他两个大股东,到时候怕是你很难从这摊浑水里脱身上岸的。”   陆善柔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多说,多少年的手帕交,你帮了我很多忙,在北顶也庇护了好些走投无路的苦命女子。况且我已经和魏崔城定了亲事,有了牟斌当靠山,即使有人想动我,得看看牟大人的脸色。”   文虚仙姑大惊:“啊?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没收到喜帖?”   陆善柔说道:“就是昨天,钦天监合了八字,就在明年二月二十六,魏崔城今天送了一天喜帖,你一直守着老太太,不在北顶,因而没收到。”   “恭喜你们。”文虚仙姑又喜又悲,因而表情十分扭曲,就像中邪似的。   陆善柔双手握住文虚仙姑的肩膀,“对,就保持住这个表情,可以开始了。”   文虚仙姑蓦地把陆善柔狠狠一推,“你——”   陆善柔连连后退,一下子被推出门外,直接撞到了二楼栏杆上,“啊!你要做什么!”   文虚仙姑跌跌撞撞的追过来,死死拉着陆善柔的手,“我的遗嘱!”   一听到“遗嘱”二字,无论是房中正在给赵老太太擦洗身体的赵四钱,还是在小楼中间天井里指挥搭建孝棚的赵大钱,闻言都停止了手里的活计,赶到了二楼。   文虚仙姑装作赵老太太临终前嘶哑低沉的嗓音,嗓子里就像有一口吐不出来的浓痰,气吼吼的,“遗嘱!我死的冤……冤……”   文虚仙姑一边说着冤,一边紧紧掐着陆善柔的手,把她手背的青筋都掐出来了!   陆善柔疼得哇哇大叫,“老太太!你有什么冤屈直说便是!不要附在您亲孙女身上啊!死人附身活人,活人会元气大伤的!”   赵四钱最先跑过来,问:“遗嘱在那里?”   文虚仙姑努力翻着白眼,把黑眼珠使劲往眼皮上方顶,只露出眼白,看起来很像鬼上身,十分吓人,她用白眼看着赵四钱,语气变得温和,说道:“小四郎。”   小四郎是赵四钱的小名,因其小时候比男孩子还顽皮,整天上房揭瓦,斗鸡撩狗,赵老太太就叫女儿小四郎。   赵四钱缓缓跪在地上,“娘,您走的不安生,是女儿不孝,有什么冤屈,就告诉小四郎吧。”   这时赵大钱也爬楼上二楼了,他跪在赵四钱旁边,“娘,是儿子不孝,您有什么未了之事,快告诉不孝儿。”   其实两人最关心遗嘱在那里,但两人都是体面的人,众目睽睽之下,都不好意思直接问遗嘱的事。   虽然没有遗嘱,但按照继承规矩,“三通”商号里的赵家股权应该是赵大钱、还在南京的赵二钱和坐产招夫的赵四钱平分——英年早逝的赵三钱只有文虚仙姑一个已经出家的女儿,因而三房已经绝嗣,没有资格分。   目前三人手上已经有了巨额财富,但钱这个东西么,谁还嫌多?   如果赵老太太的遗嘱能够指定自己全部继承、或者继承大多数“三通”的股权就最好不过了!   文虚仙姑终于放开了陆善柔,双手抚摸着一对儿女的头顶,“好……我死的好……冤。”   陆善柔说道:“文虚仙姑快要撑不住了,老太太快离了她的身吧,我以我父亲陆青天的名义发誓,一定查出老太太的冤情!您快说,是谁害了您?”   文虚仙姑的白眼已经翻了到极致,再也顶不住了,说道:“是……是……是——”   文虚仙姑倒在了一对儿女身上。   众人慌忙把文虚仙姑抬进去。   此时文虚仙姑就像一条上岸的鱼一样在床上打摆子。   “她中邪了!”陆善柔说道:“快,帮忙按住她,再速速取一颗活猪心,还有朱砂来!”   一时活猪心和朱砂都到了。   陆善柔撸起衣袖,从单肩烧香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破活猪心,将猪的心头血挤在碗里,兑进朱砂,搅拌均匀。   朱砂和猪心血都是纯阳之物,可以驱除邪祟,安神宁气。   然后,陆善柔撬开文虚仙姑的嘴,在众人的帮助下,将一碗猪心血和朱砂强行灌进去。   当然,大部分都吐出来了,连床帐顶部都喷上了猪血和朱砂,红彤彤的一大片,就像凶案现场。   文虚仙姑狂吐不止,陆善柔不顾脏污,拍着师姐的背,“好了好了,脏东西吐出来就好了。”   文虚仙姑终于不翻白眼了,黑眼珠恢复正常,“这是怎么回事?好多血,我嘴里又腥又臭,给我吃了什么?”   “刚才赵老太太上了你的身,我给你灌了猪心血和朱砂驱邪。”陆善柔递过一壶清水,“来,漱漱口。”   文虚仙姑漱了口,又问:“老太太说什么了没有?”   陆善柔说道:“说死的冤,还指着我说什么遗嘱。”   文虚仙姑说道:“老太太死前,确实指着你说‘我的遗嘱就在她’。老太太都跟你说过什么?”   赵四钱急忙说道:“是啊,陆宜人,我们家老太太给你交代过什么?你快说啊!”   沉默寡言的赵大钱说道:“陆宜人尽说无妨,无论遗嘱内容是什么,我们当子女的都会遵从老太太的遗愿。”   陆善柔说道:“我离开京城六年了,期间从未见过赵老太太,也从未通信过。两个月前回到京城,期间也没有和赵老太太见过面,我不可能知道老人家的遗嘱,真的爱莫能助。”   “不过,另一个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我曾经追随过父亲陆青天屡破奇案,最擅长的事情是让死人说话,既然老太太上文虚仙姑身时说死的冤,我可以查一查老太太冤在何处。”   闻言,赵四钱冷了脸,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收自己去。我在一直在病榻边尽孝,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母亲的身体状况——现在你却伙同一个外人演戏,来质疑我的孝心,怀疑我害了母亲?”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新的一天,从赵家楼狼人杀开始 第64章 诉委屈赵四真孝女,找机会嬷嬷速验尸   ◎、◎   如果赵老太太真的查出了什么,一直陪着母亲的赵四钱无疑有重大嫌疑。   这个结果会影响到赵四钱的继承权,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文虚仙姑心虚了, 说道:“赵四小姐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是老太太上了我的身, 她老人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陆善柔一脸正气,说道:“我的出身各位都很清楚, 当年我父亲陆青天还在时,你们三通钱庄委托三通镖局运送的一笔镖银失踪,是我和父亲一起找到了镖银, 揪出了监守自盗的真凶, 为你们挽回了损失。”   “别的我做不了,既然让我恰好遇到老太太上身, 托文虚仙姑的嘴倾诉冤情,我自不会袖手旁观。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查, 赵四小姐何出此言?”   陆青天的确对三通商号有大恩,当年镖银失踪, 影响了京城五家三通钱庄的银票的兑换, 一度造成了挤兑危机, 引起了客户们的恐慌, 三通钱庄门口排队兑换银票的客人排成一条大长龙, 从棋盘街都排到紫禁城的承天门了!   无论实力多么强大的钱庄,都害怕客户们扎堆挤兑。原本这个案子是在河北发生的, 不归顺天府提刑所管辖, 但是朝廷为了避免民心惶惶, 下令尽快破案, 就要破案高手陆青天去了河北查镖银失窃案。   陆青天对三通商号有大恩,赵四钱不好针对陆善柔,就转移了目标,冷冷看了文虚仙姑一眼,“你早就出家了,是方外之人,但母亲最疼的孙辈始终都是你,念念不忘也是你。可是你来看过老人家几回?可曾亲自喂过汤药?端茶递水?你可曾——”   赵四钱悲从中来,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她也是坐产招夫的女强人,忍一忍,就把泪水逼退了,她伸出手指,继续说道:   “你可曾用手抠过屎?母亲病重,大便解不出来,我怕丫鬟婆子出手没个轻重,就亲自动手抠。”   对于这些细节,不仅出家的文虚仙姑不知道,就连赵大钱也不知道啊!   赵大钱很吃惊,“小妹!母亲大人她……她病重到这个地步了?”   赵四钱委屈的坐在玫瑰椅上,“是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母亲好强的性格,她都病成那样了,只要见你们,都是好生收拾自己,强打精神,看起来依然是体面光鲜的,起码能活一百岁,其实……”   赵四钱用手帕狠狠压了一下眼睛,“其实背后的痛苦,只有她自己……还有我这个小女儿知道。她肚子胀的时候,疼得冒冷汗都不吭一声,还是我起夜时摸了她的头才发现。”   “我把她扶到马桶上,她解不出来,我要给她抠,她不肯。我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小时候您给我把屎把尿,何曾嫌弃过我?我当然不会嫌弃您,好说歹说,才让我戴着羊肠子抠。”   “母亲!”赵大钱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被大哥这样一勾,赵四钱实在忍不住了,也跟着跪在赵老太太遗体前大哭。   赵四钱很委屈,明明她付出的最多,脏活累活都是她做的,谁叫她是唯一的女儿呢?   可是老人家就是这样,对她越好,付出越多,日夜伺候她的人,她往往不是最喜欢。   反而是平时不在身边,不怎么来看,不在旁边端茶递水,三催四请要她早点休息、按时吃药的子女,她反而最喜欢!   就像侄女文虚仙姑,明明把整个家族都抛开了,从未承担过一天孙女的责任,母亲却最喜欢她!   现在文虚仙姑不仅不感恩她这个当姑姑的付出,反而质疑老太太死于非命!   你说气不气人!   家族的两个带头的都哭了,其他人必须得哭,小楼哭声震天。   文虚仙姑也想哭,但她是方外之人,她没有道理哭。   赵四钱这么一说,连陆善柔都被她说动了。没错,赵老太太八十四高龄,一生好强,不想让人看见她虚弱无助的一面,一直假装自己还好。   所以在文虚仙姑看来,老太太病的蹊跷,死的更蹊跷,这个判断有点站不住脚啊。   但是,文虚仙姑是她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又刚刚失去她最在意的俗家亲人,情绪崩溃多疑,是可以理解的。   朋友嘛,这种时候无论占不占理,都要站在她这边。   既然文虚仙姑怀疑,陆善柔至少要证明她的怀疑是错的,让她打开心结,而不是直接否定她。   所以,陆善柔还是想查,但现在没有机会啊,怎么办呢?   这时管家上来说来,“大爷,四小姐,锦衣卫有个魏千户,带着两个锦衣卫小旗,韩举人,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来了灵堂。”   这个年龄,这个阅历,眼泪早就收放自如了,赵大钱和赵四钱止了泪水,站起来。   赵四钱问:“是韩冬,韩举人来了?”   管家说道:“是的,韩举人随了五十两银子的帛金。”   赵四钱摇摇头,“他一个穷举人,出手就是五十两,哪来的钱,我下去看看。”   韩冬就是寒江独钓本名,赵四钱和韩冬早在陆善柔所说的三通镖银失踪案就认识了。这个案子也是陆善柔与文虚仙姑相识、成为手帕交密友的桥梁。   否则,陆善柔一个推官之女,文虚仙姑一个巨商孙女,阶层不同,两人是没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赵大钱问管家:“锦衣卫那个魏千户?”赵家和锦衣卫的官员有过一些人情来往,但是没有魏千户这个人。   不等管家回答,文虚仙姑说道:“是陆宜人的未婚夫,锦衣卫千户魏崔城。那两个小旗是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的小舅子。两个妇人一人是医婆温嬷嬷,另一个是陆宜人的侍女。”   这个陆宜人厉害了!三嫁又是个五品武官,还是锦衣卫衙门的!   一嫁是个秀才,二嫁是个提刑所千户,三嫁是锦衣卫千户,一嫁更比一嫁强,一婚更比一婚高。   又是千户、又是牟大人的小舅子,赵大钱是做生意,深知和官府搞好关系的道理,连忙说道:“来的都是客,我下去待客。”   兄妹两个一起下楼,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   两个主事的都下去了,陆善柔意识到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到二楼走廊扶手处,给温嬷嬷和凤姐比了个手势,两人会意,上了楼。   温嬷嬷是贱籍,凤姐是奴籍,两人都没有资格在赵家随礼,就不用在灵棚和陆家主人们寒暄行礼答礼那么麻烦了。   陆善柔要凤姐在门口走廊把风,低声交代温嬷嬷:“快点验尸。”   温嬷嬷是背着药匣子来的,现在要改行做仵作的活计了。   温嬷嬷先观其面,“面色枯黄,肌肤浮肿,看似有黄疸之症。”   拨开老太太的眼皮,“瞳孔散开,眼球还没有浑浊,刚刚咽气吧。”   细细看耳朵和鼻孔,“没有发现出血,没有异物。”   温嬷嬷一边说,陆善柔从单肩烧香包掏出一本小册子飞快记录温嬷嬷说的话。   温嬷嬷掰开赵老太太的嘴巴,先闻了闻,“口气浑浊,有一股烂水果的味道。舌苔黄,且厚。口腔生了口疮,一共有五个疮面。牙龈有溃烂的迹象……怎么牙龈上有点东西,看不太清楚——”   陆善柔从烧香包取出一个西洋放大镜递给温嬷嬷,“用这个看。”   文虚仙姑举着灯笼凑近去,温嬷嬷拿着放大镜看赵老太太的牙龈和牙齿的连接处,“怎么有一条浅灰色的线?是染了什么脏东西?”   陆善柔熟练的打开温嬷嬷带来的药匣子,递给她一个小镊子,和一个小棉花球。   温嬷嬷用小镊子夹着棉花球,擦拭着死者牙龈上的灰线,“擦不掉,好像是从牙齿里头长出来的颜色,不是食物或者药物染上去的。”   文虚仙姑连忙问道:“是老人家牙口坏了吗?她生前很爱干净的,每次饭后都要用竹盐擦牙,今年过年时,还能自己嗑瓜子。”   温嬷嬷摇摇头:“没有,老人家一口好牙,没有一颗松动的牙齿,保养得很好。”   温嬷嬷继续往下检查,赵老太太已经穿好了十三层殓衣,时间紧迫,不好脱衣服,就只能隔着衣服按摸。   “腹部很硬,死前一定有大便干结的毛病吧?”温嬷嬷问道。   文虚仙姑点点头,“赵四钱说老太太解不出来,很痛苦,她用手抠过。”   温嬷嬷按摸完毕,最后看手,刚刚咽气,手指还是软的,没有形成尸僵,“她的指甲苍白……她的大便是黑色的吧,肠道应该出血了。”   “这……”文虚仙姑低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要问赵四钱,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文虚仙姑很惭愧,除了念经祈福,她没有为病重的祖母做过什么实际上的事情,都是姑姑在默默操劳付出,她还天真以为祖母身体还行。   温嬷嬷叹道:“给小婴儿把屎把尿容易,为老人家把屎把尿难啊,一般人做不出来,赵四钱是个孝顺的女儿。”   温嬷嬷问道:“之前大夫说是什么毛病?”   文虚仙姑说道:“说是中风之症,最严重的时候,两个手都不能动,像是没有力气似的,口鼻一度歪斜,后来针灸好了。”   “有一夜还胡言乱语过,不过第二天好了,哦,有时候还流口水,但是老太太自己感觉不到。”   温嬷嬷沉吟道:“这些的确都是中风之症,大夫说的没错,年纪大了,有这个毛病很常见,可是她的口疮和牙齿……病中也是饭后竹盐擦牙漱口?”   文虚仙姑说道:“是的,老太太的手不方便时,是丫鬟婆子们伺候清洁牙齿,老太太一生都是体面人。”   “这就怪了啊。”温嬷嬷想了想,说道:“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又事关老太太之死,我就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哈。”   陆善柔急道:“快说,时间紧迫。”   温嬷嬷问道:“文虚仙姑懂得一些方术和内丹之法,有没有……嗯,有没有给老太太献过仙丹?”   “没有,绝对没有。”文虚仙姑说道:“我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制一些人参养荣丸、救心丸、通窍丸、还有上回嬷嬷教凤姐制作的十全大补阿胶膏,从不碰什么金石之药。”   “这就奇怪了。”温嬷嬷说道:“老太太是中风,但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中风呢?我怀疑她吃过金石之药。因为这类药丸会使得人上火,口舌生疮,大便干结,皮肤变黄,肌肤浮肿,看起来气色很差。更严重的是,年纪大的人服用此药,会引发中风,双手无力,无意识的流口水,胡言乱语。”   “金石之药会伤害肠道,会便血,大便成黑色。这些症状和验尸的结果都对的上,最刻意就是牙龈上一条灰色的线——”   温嬷嬷再次翻开赵老太太的嘴巴,用放大镜看牙龈上的灰线说道:“金石之药里头有很多铅和汞,这些毒物在身体里累积之后,会在牙龈上出现这种灰线。中毒越深,这条线就越明显,老太太牙龈上这条颜色很浅,若不是放大镜,肉眼看还看不出来,以为是生了口疮上火。不过,对于一个八十四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这些毒就足以中风,继而死于中风带来的其他症状。”   “你们可以向经验丰富的仵作们打听,死者牙齿上有这条灰线的人,要么服用过金石之药,要么是长期在存在铅和汞之类矿石里做事或者生活的人。”   “老太太养尊处优,保养得当,肯定不是后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吃过丹药。”   作者有话说:   恭喜读者yiyi最先准确的猜出第四案,送1000点大红包,以资鼓励~~~~~ 第65章 随帛金魏三兑现银,观眼色两人有隐情   这可难倒了文虚仙姑,她一年和赵老太太见面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只是送过一些补品之类的, 没有为她寻医问药, 老太太吃了什么药,她一概不知啊。   文虚仙姑说道:“这……还是要问赵四钱。”   陆善柔从单肩烧香包里摸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依然出自三通钱庄,说道:“我与魏崔城尚未成婚, 帛金要各随各的,我先下去敬香。”   陆善柔下楼,随了礼, 在礼簿上写上“诰封宜人周门陆氏”。现在她名义上还是周家的寡妇, 改换门庭要等和魏崔城成亲之后。   且说魏崔城在南城蒜市口送请帖给温嬷嬷和寒江独钓,正要回家, 凤姐找过来了,说陆宜人吩咐要带着温嬷嬷去棋盘街三通钱庄。   寒江独钓和赵四钱是熟人, 听闻赵老太太病危,连忙也要跟着一起去。   本来不关魏崔城的事, 但陆善柔在棋盘街, 他当然要去接未婚妻, 于是四人同行。   而乾鱼胡同里, 太子文采斐然, 速速帮太监写完了功课,大家还没回来, 两人又不会做饭, 就结伴去外头找吃的, 好巧不巧, 在江米巷碰到魏崔城一行人,于是像狗皮膏药那样贴过来了。   七人一起到了棋盘街,就看见三通钱庄后面的小楼响起了唢呐吹奏的哀乐,还有震天的哭声。   寒江独钓脸色一变,“我们来晚了一步,赵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咱们不能空着手去,得随礼。我……我出来的匆忙,没有带银子。”   “我有。”魏崔城说道:“我先借给你,要随多少?”   寒江独钓说道:“赵家是巨富,按平常的数目肯定不行,五十两吧。”   温嬷嬷提醒道:“魏千户是陆宜人的未婚夫了,赵家和陆家有过人情往来,有一年三通钱庄镖银在河北失踪,差点被挤兑倒闭,是陆青天临危受命,找到了镖银,化解危机。”   “当年陆青天一家被灭门,陆宜人重伤昏迷,家产又被不要脸的老族长占了,是赵家出钱殓尸、风风光光的操办丧事,这人情得还。”   魏崔城从不与人搞人情来往,现在成了陆家的女婿,就得延续人情,否则就是无礼。   魏崔城说道:“我不懂这些,温嬷嬷说随多少就随多少。”   温嬷嬷说道:“你跟寒江独钓一样,随五十两吧。”   魏崔城刚得了五千两银票,有钱,旁边就是三通钱庄,就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兑了两个五十两的银铤,和寒江独钓一人一个。   陶朱问温嬷嬷:“我和麦穗要不要随礼?”   温嬷嬷说道:“你们两个之前和赵家没有人情来往,论理不用随,但你们若是想在赵家吃席,就得随礼。”   一听说吃席,陶朱和麦穗抢着去随礼!每人随了五两,就当饭钱了。   有客人随礼,就得开席。赵家有钱,席面是直接从棋盘街的山东菜馆里叫过来的,好酒好菜。   魏崔城从不与人交际,坐在席面上像个木头,木木的吃菜。   陶朱和麦穗是一门心思来吃席的。   幸好寒江独钓以前是陆青天的刑名师爷,做师爷这一行,最擅长人情来往,他和赵大钱、赵四钱兄妹是旧相识,席面上应酬的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不至于冷场。   寒江独钓说道:“老太太年岁已高,八十四了,算是喜丧,两位要节哀啊。”   这时棋盘街的商人们得知了赵老太太去世的消息,纷纷来赵家楼吊唁,赵大钱去迎接宾客,赵四钱还在和寒江独钓说话,“明年春闱,你的书温的如何了?”   寒江独钓说道:“明年必中。”   赵四钱说道:“三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三年前的三年前,六年前的三年前……每一次春闱你都这样说,也没见你考中,岁月蹉跎,你都四十岁了吧,再考不中,就不是青年才俊了,如何娶名门之女?你看连人家陆善柔都要第三婚了,你连一个老婆都没有。”   寒江独钓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什么名门之女的,我就是随便一说,我这次真的好好温书了,温嬷嬷天天把我关在屋里,不准我出去。”   赵四钱说道:“你送给我的第九卷 《诸公案》,我已经看完了。”   寒江独钓忙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赵四钱说道:“诗词写的不错,我在应酬里行酒令的时候经常用得上。”   寒江独钓很高兴,“我就说嘛,总有人喜欢话本小说里的诗词,我没白写。”   两人正聊着,一个穿着重孝的男子走过来,“四钱,隆记绸缎铺的老板娘,还有广东商行几个老板娘都来了,快去招呼吧。”   此人就是赵四钱的赘婿赵如海,他原本不姓赵,而且还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后来入赘赵家,就改姓了赵,赘婿不能考科举,就弃文从商,成了赵家的一员,和赵四钱生儿育女,有四个孩子。   赵四钱对着寒江独钓点点头,“失陪。”   寒江独钓摆摆手,“你去忙吧。”   寒江独钓回到席面,正好陆善柔刚刚随了礼,来吃席,就坐在未婚夫魏崔城身边,和众人同席。   陆善柔低声说道:“温嬷嬷已经匆忙验过尸体了,赵老太太的死的确有些蹊跷,怀疑是金石之药引发的中风。”   自打当年三通镖银失踪案和赵家相识,寒江独钓这些年和赵家一直有来往,和赵老太太算是熟人了。   寒江独钓摇头道:“不可能,以我对老太太的了解,老太太不会吃这种东西,她精明了一辈子,什么是药,什么是毒,她清楚的很。”   陆善柔顿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温嬷嬷验出来就是这样的——”   陆善柔把填写尸格的小册子递给寒江独钓,“你仔细看,各种细节都符合金石之药中毒的特性。”   多年的配合,寒江独钓信任温嬷嬷,他看了一遍,合上了小册子,“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投毒?”   陆善柔嘘声道:“小心点,你要知道,是赵四钱一直陪在赵老太太身边,这要是说出去,赵四钱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隐瞒不说吧,文虚仙姑那边如何交代?我现在很矛盾啊!韩师爷,你说该怎么办?”   寒江独钓说道:“我跟赵四钱有些交情,还是我来和她说吧,在这之前,谁都不要说出去。”   陆善柔松了一口气,说道:“好,听你的。今晚彻夜守灵,你找个机会跟赵四钱说清楚——不是我怀疑赵四钱,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凶手,我只是想帮文虚仙姑查清楚。她已经出家了,赵家的事情她管不上,要查也得赵家人同意。”   寒江独钓说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来来来,吃吃吃,今晚有的忙。”   陶朱从饭碗里探出头来,问:“凤姐温嬷嬷她们吃饭怎么办?”她们的身份低微,没法上桌吃席。   陆善柔说道:“赵家早就传了一桌客饭送到二楼了,吃的和咱们一样。”   来的都是客,和气生财,赵家会做人,活该他家有钱。   这时赵家楼院子里的戏台已经搭好了,唱的是《四郎探母》。   赵老太太的遗体也从二楼抬到了一楼刚刚搭好的灵堂——幸亏温嬷嬷快速验了尸首,抬到了灵堂,还还敢动啊!   灵堂里,孝子贤孙,齐聚一堂,白花花的一片,哭声阵阵。   赵家一共有三房人家,赵大钱是长子,大房一家人在灵堂东面,已经有了重孙辈,人数足足有五十多!   二房赵二钱虽然还在南京,但是家眷都在北京,二房一家人在灵堂西面,三十来号人。   三房绝嗣,唯一的孙女文虚仙姑出家了,灵堂就没有三房的位置。   赵四钱坐产招夫,属于赵家四房,四房位置在北面,二十多人。   灵堂里,单是自家就有一百来号人,前来吊唁的商人络绎不绝。   每进来一个客人,大房,二房,四房的人就开始哭,就像比赛似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好像谁的哭声大,谁就最孝顺。   客人吊唁之后,会被留下来在孝棚里吃流水席,还有唱戏的助兴。   赵老太太的葬礼办得热闹极了。   本来陆善柔等人吃完席就该告辞了,但是陆善柔要陪着师姐文虚仙姑,寒江独钓还有找机会和赵四钱说话,他们必须留下来,他们不走,魏崔城等人自然也不走,一起熬夜。   这又将是个不眠夜。   陆善柔端了一些文虚仙姑爱吃的菜去二楼,劝她吃下。   回到孝棚,吃剩的席面已经撤下了,上了一桌子点心和茶果,让客人坐着听戏。   陆善柔依然坐在魏崔城旁边,魏崔城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她:“寒江独钓和赵四钱……好像有点……”   魏崔城使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这傻兔子不傻呀!陆善柔附耳说道:“看破不说破,就装不知道。”   什么高中之后迎娶名门贵女,都是婉拒媒人们的托词。   一个要考进士当官的男人,一个已经有家室甚至连孙子都有了的坐产招夫的女人,即使灵魂再契合,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乡爱看多了,每一次写到赵四钱,舟的脑子里都会出现尼古拉斯赵四的脸……   啊啊啊,人家赵四钱明明是个中年白富美啦啦啦啦啦 第66章 小白兔借醉邀妻宠,深情帝为妻尝百草   魏崔城瞪大眼睛:居然是真的?富商的世界太复杂了。   陆善柔借着衣袖的掩饰,轻轻掐了一把未婚夫的大腿,“好好看戏。”   魏崔城顿时觉得一股酥麻从大腿麻到了全身, 对未婚妻耳语道:“你再掐一下, 使点劲。”   陆善柔:这傻兔子是不是喝酒了?平时他可不敢这么放肆!况且这还是在葬礼上!   陆善柔拿起魏崔城面前的茶杯,闻了闻,嗯,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就问他:“你在茶里掺酒了?”   “嗯。”魏崔城点点头,“就一点点。”本以为老太太去世了,吃了席接未婚妻回家, 就可以……没想到老太太死的蹊跷, 今晚要留在这里守夜。   机关算尽太聪明,魏崔城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己把自己灌醉,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的好累。   难怪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傻兔子会问寒江独钓和赵四钱是否有“隐情”这种问题, 原来喝的微醺了。若平时他懒得问。   陆善柔把掺酒的茶倒进痰盂里, 重新泡了新茶, 给魏崔城解酒。   魏崔城喝了茶, 用唇语无声说道:“掐我。”兔子胆子变肥了, 借醉邀宠。   这傻兔子!你清醒一点!陆善柔使劲一掐。   魏崔城顿时觉得自己要上天了。五十两帛金没白随。   陶朱和麦穗第一次参加富商的葬礼,今年三月周太皇太后薨了, 紫禁城也有盛大的葬礼, 但是富商的葬礼显然更“好玩”一些, 尤其是八十四岁的喜丧, 就像是一场盛会,比过年还热闹。   两人玩的不亦乐乎,陆善柔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留在这里还有事,你和麦穗把凤姐护送回家。”   两人都不想走,说道:“好,把凤姐送回乾鱼胡同,我们再过来。”   陆善柔说道:“你们回来干什么?横竖有魏崔城温嬷嬷他们在这里。”   两人说道:“当然是过来玩啊。”   陆善柔说道:“这里是棋盘街,往南是正阳门,往北是紫禁城的承天门,宵禁管的最严格,宵禁之后客人们都走了,戏也不唱了,只有主人家彻夜守灵,没什么好玩的。”   两人这才罢休,和凤姐一起回家。   谁知刚到家,牟斌就上门了,要陶朱和麦穗回宫,说道:“金太夫人病了。”   陶朱不想回去,说道:“不是一直都病着吗?”   牟斌说道:“这回是真病了,皇后娘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也病了,皇上要太子立刻回宫。”   弘治帝可以不在乎金太夫人,但是张皇后是他毕生挚爱,他不能不管。   好日子要到头了。陶朱纵有万般的不舍,也只得回去。   麦穗把陶朱给他写的功课带走,“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好了。”   明天回内书堂读书,不用被老师们罚站了。   陶朱顿时觉得自己过的最惨:我回去肯定要被母后罚的!   陶朱回宫,已经深夜了,他听到一阵低沉的咳嗽之声,发现父皇站在院子里,用帕子捂住嘴巴咳嗽。   “父皇,您怎么了?怎么站在宫外咳嗽?这都秋天了,夜里很冷的。”陶朱忙过去扶着弘治帝。   弘治帝摇摇头,“没事,皇后刚刚歇下,我怕咳嗽声把她吵醒,就到了外头咳。“   陶朱问道:“母后生了什么病?”   弘治帝说道:“因着急金太夫人的病,焦虑上火,生了口疮 。”   口疮……也是病啊 ?陶朱心里如此想着,但不敢说出口,说道:“父皇,儿臣听您咳嗽的厉害,宣太医给您看看吧?”   弘治帝摆手道:“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的,我喝点秋梨膏压一压就好了。倒是皇后,长了口疮,一吃东西就疼,今天都没有怎么进食,人都憔悴了,我很担心她的身体啊。”   陶朱说道:“夜深了,父皇先去休息,儿臣陪着母后便是。”   弘治帝笑道:“你哪里懂得伺候人,一边歇着去,皇后说想你了,等她醒来,你陪她说会子话。”   宫人过来说道:“皇上,药已经熬好,可以试药了。”   试药?陶朱跟着弘治帝走进寝宫,桌子上放着五碗药汁。   弘治帝说道:“这是五个太医开的不同降火的方子,朕要他们都熬出来,朕亲自尝一尝,那个最能入口,就选那个方子。”   还能这样?陶朱忙道:“父皇,是药三分毒,岂能随便吃?您还咳嗽着,儿臣来试药吧。”   弘治帝说道:“你还小,用不着你试药。何况只有我懂得皇后的口味,朕浅尝辄止,又不是真喝下去。”   父皇待母后真是情深。陶朱亲眼看着弘治帝试药,每一碗都含在嘴里反复品味才吐出来。   最后选了第一碗,弘治帝漱了口。   趁着母后还在睡,陶朱说道:“那金太夫人那边——”我要不要去看望啊!   一提起金家,弘治帝就头疼,“你那两个表哥都不是东西,金家怎么教出这种败家子。可是,打老鼠伤了玉瓶,终究不值得,你去看看金太夫人吧。”   唉,父皇到底还是为了母后做出让步。   陶朱去了外祖母所住的宫殿,金太夫人还没睡,见到外孙子来了,喜上眉梢,并没有提两个砍了头的侄儿,只是说了一些陶朱小时候趣事。   看来外祖母并没有糊涂到无可救药嘛。陶朱乖巧的应答,祖孙都很开心的样子。   过了一会,有内侍来报,说皇后睡醒了,想见太子。   陶朱忙告辞,去了父皇母后的寝宫,陪着张皇后说话,一开口就说:“儿臣去见了外祖母,外祖母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应该很快就病愈了,母后莫要担心。”   一听这话,张皇后很满意,说了些好好读书、听朝之类的话,就和弘治帝歇着了。   皇家过的和普通百姓家一样,即使有了矛盾,装聋作哑,各退一步,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陶朱回到东宫,明明什么都没干,他却觉得累的很,还很烦。明明紫禁城是他的家,他却感觉不到家的温暖,总觉得和父皇母后金太夫人说话好累!   每一句对答、问候,就像一场考试。   一场测试他是否孝顺、是否服从、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所设计的考试。   考试还有结束的时候,他的考试无穷无尽,永远都考不完。   吴千户在东宫巡逻,看到众星捧月般的陶朱,顿时僵在原地:“你你……你是太子殿下?”   在沧州的时候,陶朱还自称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呢!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呵斥道:“大胆!敢对太子殿下你你我我,这是欺君之罪,还不快——”   “你不要大惊小怪!父皇母后刚刚歇下,你乱嚷嚷什么。”陶朱没好气的说道:“吴千户第一次见我的真身,难免惊讶,我赦他无罪。”   东宫都是张皇后安排的人,吴千户肯定会被排挤,他只是一点小问题,就被无限夸大成这样。   陶朱决定给吴千户撑腰,说道:“你是新来的,来,进来给我讲一讲,你这几天在干些什么。”   吴千户就这样成了东宫太子身边的红人。   所有人都知道,紫禁城有且只有一个皇子,那就是太子,张皇后这个年龄,不太可能生下其他皇子。   太子将来是紫禁城的主人,所以,吴千户在紫禁城的日子依然不好过,但很快有人向吴千户示好了,要把这个“冷灶”烧热,紫禁城里的局面慢慢起了变化。   紫禁城里的三口小家庭过日子尚且勾心斗角,棋盘街三通钱庄后面赵家楼一百多号人的大家族更是斗的厉害!   且说宵禁之后,客人基本都散了,只有几个世交好友陪着主人家熬夜守灵。   灵堂里,年纪小的熬不住,都去睡了,大房,二房,四房各自出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晚辈还在硬抗,只是哭声不再是一阵阵的,就是零星几点哭声,伴随着压抑的呵欠声。   不过,此时四房的当家人赵四钱毫无睡意,“什么?金石之药?”   “嗯。确实如此。”寒江独钓说道,三更已过,他向赵四钱使了个眼色,两人在庭院孝棚里一堆纸人纸马纸房子里头低声说话。   寒江独钓把温嬷嬷验尸的初步发现告诉了赵四钱。   赵四钱连连否认,“我母亲是不可能服用金石之药的,她只喜欢赚钱,对什么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说话都嗤之以鼻,她说这辈子无怨无悔,赚了一辈子钱,她很开心,走就走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有,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   寒江独钓打断道:“那是逼得实在没办法,陆善柔不得已出的权宜之计。你看现在灵堂,老太太遗体身边围着一群人,各房都有自己的心思,温嬷嬷若动手稍慢一些,就连这些都发现不了。四钱,我也相信你是绝对清白的,你很想知道真相,对吧。”   面对着寒江独钓的诚恳态度,赵四钱一肚子怒火就是发不出来。   赵四钱深吸一口气,问道:“这都是陆善柔的主意吧?她不敢当面对我讲,就要你来当说客?”   寒江独钓没有否认,说道:“陆善柔已经和魏千户订婚了,婚期就在明年二月二十六。”   有些话,不在话里,全在话外。   寒江独钓其实不是在说陆善柔的婚期,而是在表达另一种意思。   寒江独钓对陆善柔一直很好,是亲人的那种好,像长辈,像哥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陆善柔是个漂亮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难免有些流言蜚语。   就像魏崔城也吃过寒江独钓的醋。   赵四钱听得懂,说道:“我现在很累,脑子很乱,我从来不在状态很差的时候做出任何重大的决定——这是我母亲教我的,做大决定的时候要冷静清醒,不要一时头脑发热。我明天再答复你们。”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寒江独钓说道:“你要保住身体,切莫——”   “什么人?”赵四钱耳朵一竖,将身边的纸马拨开了,“是你?”   站在纸马背后的正是她赘婿赵如海。   赵如海说道:“我找你……吃夜宵,大半夜的,都饿了,厨房新作的夜宵端上来——韩举人,一起去吃吧。”   “不用了,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寒江独钓说道:“我去棋盘街似家客栈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过来。”   因人太多,赵家楼打地铺轮番守夜都睡不过来,就把似家客栈包圆了,安排自家人和客人去住,并且和巡街的中城兵马司打好招呼,即使在宵禁期间,凡是提着赵家白灯笼的人,都可以自由的在赵家楼和似家客栈之间的路段来回走动,不会被兵马司盘查。   文虚仙姑身份特殊,她在赵家楼有个小房间,是赵老太太专门给她安排的,就在老太太卧室旁边,过年还有八月十五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文虚仙姑晚上就睡在自己房间,陆善柔陪着她,就和师姐同塌而眠。   温嬷嬷,魏崔城,寒江独钓三人一起打着灯笼,去了似家客栈休息,都不在赵家楼。   路上,踩着已经开始结霜的路面,寒江独钓说起了他和赵四钱在一堆纸扎里说话的事情,“……也不晓得赵如海在纸马后面听到了多少。”   话里话外,温嬷嬷都晓得他是什么意思,说道:“管他听到多少,一个赘婿,利益和赵四钱绑在一起,夫妻一体,他不会对别人说的。”   魏崔城已经从微醺里清醒过来,假装什么都听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酒,是白兔变成疯兔的媒介。 第67章 大灰狼守株待小狗,躲衣柜误听活春宫   棋盘街,赵家楼。   敲了四更鼓,是人最疲倦的时候, 连赵大钱和赵四钱都撑不住, 躺下睡着了,明天还有的忙。   哭声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三房人的哭声大比拼接近尾声了,嗓子哭哑了, 实在嚎不出来啊。   倒是铜盆里燃烧的纸钱一直没有断过,都知道赵老太太的爱钱,投其所好, 儿孙们不停的烧钱。   陆善柔听着躺在身边的文虚仙姑呼吸声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知道她睡沉了,就悄悄起床, 穿上鞋子。   隔壁就是赵老太太的卧房,按照规矩, 死后要点长明灯,屋里不能黑着, 陆善柔悄悄进了屋。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窥探”一个死人的卧室?   这是陆善柔以及父亲陆青天总结出来的探案经验:凶手往往喜欢在得手之后去凶案现场回味自己的“成就”。   这东西就像小狗喜欢找一棵树抬腿撒尿一样, 没有树其实也能行, 但就是忍不住找一颗树。   而陆善柔就是小狗“猎人”,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现在, 月黑风高,人疲马倦, 正是“小狗”找一棵树的时候。   陆善柔就是要守株待“狗”。   卧房被两盏长明灯照的很亮, 赵老太太喜欢钱, 觉得睡觉的地方太大了会散财, 所以,她虽然豪富,卧室却和普通人差不多大,一张拔步床,靠着东墙是一墙打到顶的书柜,前头是书桌椅子,西墙是梳妆台,一套衣柜。   所有家具都是紫檀木。   陆善柔先是打开柜子,查看里头的各种药丸子,其中就有文虚仙姑送的人参养荣丸,十全大补膏等等,都有北顶的“泰山娃娃”标记。   每一颗药丸她都打开闻过,甚至刮擦一点下来品尝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陆善柔关上柜子,接下来检查香炉——按照经验,香料也是投毒的重点,燃烧出来气雾吸入身体,时间一长,毒物在身体里沉淀,和口服一样有效果。   陆善柔闻了闻,是淡淡的安息香,用来助眠。陆善柔用两张纸,分别包了一包香料,和熏过之后的香灰。   这两包东西她会送到香铺里,请有经验的配香师傅看看里头有没有掺进去金石之毒。   先检查完入口的和吸进去的两样东西,这两样最容易出事。   接下来,陆善柔爬到拔步床上,先摸枕头被褥等床品,看是否有夹层。   全都摸了一遍,没有发现。   陆善柔开始检查拔步床里头每一个小抽屉。   拔步床就像一个小房子,有各种箱柜,以及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暗格等等。   这种事情做的多了,陆善柔能够准确的找到暗格和机关所在。   赵老太太喜欢璀璨夺目的宝石,红宝石,绿宝石,猫儿眼,还有坚硬无比的金刚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晶莹剔透,简直要闪瞎陆善柔的眼睛。   不过陆善柔对此不感兴趣,这个赵老太太的病情无关。   陆善柔继续搜,在床头的暗格里发现几根干巴巴的、像枯树枝般的东西。   啊……这……   这玩意叫做广东人事,据说是海外传过来的,只要泡在水里,就会像干海参似的膨胀泡发,用处和大明本土的角先生差不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窥探您老人家的隐私。陆善柔默默将其放回去,关上机关。   想了想,待会天亮,赵老太太子孙们肯定会翻箱倒柜找遗嘱,找到了这里,岂不尴尬?   别人也就罢了,要照顾师姐文虚仙姑的颜面。   于是,陆善柔把一包广东人事放进了烧香包里,找个机会塞进纸扎里,将来一起烧给老太太岂不更妙?   拔步床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和毒物有关的东西。   第三个重点部分查完了,陆善柔的目光转向梳妆台。   首先就是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唇脂之类,时间匆忙,来不及细瞧,匆匆检查后,依然是每一种都取了样,分门别类包进一个个小纸包里,交给懂行的人去详查。   这种细节上的东西,一百件里至少有九十九种是无用的,但是必须要做。   陆善柔连卧房里的花瓶插花和松柏盆景都不放过。   最后是靠墙的一排书架。   陆善柔匆匆扫了一遍,里头有寒江独钓写的全套《诸公案》,连刚刚出的第九卷 都有,还有她写的三卷《陆公案》。   除此之外,还有《包公案》、《拍案惊奇》等等话本小说,原来赵老太太也有此好。   当然,也有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   陆善柔随后抽出一本《诗经》,打开一瞧,并不是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大概讲述的是一个狐狸精下山报恩的故事,先遇到一个农妇,以为农妇是恩人,就结为夫妻,半年后发现不是,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以男子之身嫁给教书先生,还生了孩子?   报恩的部分写的很少,大部分描述的是睡觉的细节,且不拘于男女,男男、女女,甚至物种的隔离。   这老太太……兴趣还挺广泛。   对不起,无意冒犯。陆善柔依然把伪装成《诗经》的书也收进自己的烧香包里,找机会烧给赵老太太。   再翻一本《大学》,发现只是个封面,里头是旧账本。   接连翻了几本,要么是历年的账本,要么是历年三通商号股东们开会时的记录。   看来是赵老太太嫌弃这些太过杂乱,就用正经书的封面包裹起来,摆在书架上气派好看。   这些书籍太多了,一本本就是随便翻翻也翻不完,此时天快亮了,长明灯里的灯油不多,陆善柔担心有人进来添灯油被人发现,就打算今晚到此为止,想要回到隔壁文虚仙姑的卧房。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陆善柔赶紧躲到了衣柜里,关好了门。   有人进来赵老太太的卧室,但是从柜门外传来的脚步来看,来者不止一个人。   陆善柔听见一对男女压低声音在说话。   “你干什么!老太太尸骨未寒呢!”   “我的好姐姐,想死你了,今晚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你都不理我,乘着你进来添灯油,我悄悄跟你后面才能香个嘴儿。”   陆善柔心道:哦,是来偷情的。但不知是什么人,声音太小了,又隔着柜门。   陆善柔贴着柜门,想通过缝隙看来者何人,但是紫檀木的衣柜打的太严实了,一丝光都不透,她什么都看不见。   接下来是男女缠绵的声音。   又有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女人说道:“你要死啊!在这个地方不行的!”   男人急促的喘息,“这个地方不行,别的地方更不行,都有人。”   女人说道:“这里有老太太的鬼呢,你不怕?”   男人说道:“有那个老不死的鬼盯着看我们的活春/宫才好呢,这正是我一直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以解我多年的憋屈。”   女人还是不肯,“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你我都要完了。”   男人走过去,把门栓上了,“现在可以了。”   “老太太已经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何必如此性急。”女人还是不依,但是男人一把女人推到到拔步床上,扑了过去,怼住了女人的嘴巴。   然后,陆善柔听到一阵嗯嗯咳咳之声,还有双腿踢打床下脚踏的敲击声。   陆善柔这时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能走,走了就会暴露的。   陆善柔没得办法,但是听活春/宫实在折磨人,衣柜里刚好有一床棉褥子,她从褥子里扯出一些棉花,搓成球,堵住了耳朵。   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陆善柔揪出左耳的棉花球,听一听“进度”如何,是否要结束了。   出乎意外,没有听到可疑的动静,依旧是灵堂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除此之外,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这么快就结束了!看来两人都心虚,草草了事。   陆善柔轻轻推开衣柜,然后,她看见一个穿着白麻孝衣孝裙的女人直挺挺的吊在房梁上!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还亲亲我我的场面,怎么变成上吊了!   陆善柔反应飞快,她打开门,冲到二楼走廊上大喊:“救命啊!”   然后,跑回去抱着女人的双腿,将她从麻绳上放下来。   尸身沉重,陆善柔无法承受,被放下来的女人压趴在地下。   “师妹!”这时隔壁房间睡着的文虚仙姑听到呼救声,连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了,看到有女人压着陆善柔,连忙过来帮师妹解围。   两人齐心协力,女人被推到一边。   陆善柔从地上爬起来,把手指放在女人颈部,试探是否还有气。   没有,女人已经咽气,尸体还温的,双目圆睁,唇色青紫,舌头已经伸出牙齿之外了,两行粘稠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一直垂到胸口都不曾断了。   作者有话说:   一大早给大伙看这么劲爆的内容,很提神吧。 第68章 小丫鬟掀起大风波,有分歧姑侄起纷争   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裤管里脏污滴出来,吊死的人会失禁, 大小便齐出。   “她是谁?”陆善柔捂着鼻子问师姐, “有点脸熟。”   文虚仙姑说道:“是琥珀,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老太太喜欢宝石,丫鬟们都是以各种宝石命名。”   陆善柔想起拔步床里的各种宝石,深以为然。   这时, 闻讯赶来的各色人等本就狭小的卧室挤得满满当当。   由于赵家楼在办丧事,所有服侍的人,丫鬟婆子们都是白麻布制作的孝衣孝裙, 小厮和管家们都是穿着白麻圆领袍, 头戴白色唐巾,孝子贤孙们穿的是没有染过颜色的、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包边的麻布重孝。   白茫茫一片, 个个都哭肿了眼睛,乍一看都认不出人是谁。   “琥珀!”三个青年女子从人群里挤出来, 围着琥珀齐齐大哭。   她们是赵老太太身边的四大丫鬟,珊瑚、玛瑙和青黛。   珊瑚哭道:“琥珀, 你终究还是殉了主人。”   玛瑙哭道:“你为什么一个人走啊, 带上我们姐妹一起, 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青黛只是哭, 没有说话。   “大爷来了!”   “四小姐来了!”   一听这话, 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赵大钱和赵四钱一前一后走进卧房。   琥珀已经失禁, 卧室里的气味不好闻。   珊瑚跪在赵大钱和赵四钱面前:“奴婢和琥珀姐妹情深, 情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去黄泉之下伺候老太太!”   赵四钱说道:“我们赵家对下人素来宽厚, 没有殉活人之说。再说以母亲的性格,也不愿你们如花似玉的年龄早早就走了,休得再起这个心思。”   活人殉葬,连皇家都从正统皇帝开始废除了,区区商贾之家,怎么敢公然以活人殉葬?万一被生意场的对手抓住把柄,会很麻烦的。   做大生意的都很谨慎,赵大钱说道:“虽如此,琥珀已经殉了,覆水难收,我就认她为义女吧,把她的名字载入家谱,我们赵家的祖坟里有她容身之地。”   这就对了,把活人殉葬变成孙辈对长辈的孝,就避免了麻烦。   赵四钱说道:“也好,把琥珀抬下去吧,一切按照赵家小姐的份例办葬礼,不可怠慢。珊瑚玛瑙青黛,你们三个去给琥珀擦洗身子,更换殓衣,哭灵烧纸,其他的事情都不用你们忙。”   赵大钱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下去,天快亮了,都先去吃饭,打起精神,今天会来好多客人。”   兄妹两个配合默契,将此事按下去,葬礼一切如常。   “这一天天的……没一天安生日子!”赵四钱暴躁的推开一扇扇窗户,北风立刻灌进来,驱散污浊之气。   赵大钱说道:“四妹莫要着急,一切要等二弟从南京奔丧回来,我们兄妹三人齐心协力,把母亲的葬礼办好。”   赵四钱问:“二哥哥到了那里了?”   赵大钱说道:“信鸽和报信的人一起出发,看谁能先到南京,一去一回,就是车马轮番接三弟,彻夜不休赶路,至少也要十天。”   两人都没有提到找赵老太太遗嘱的事情,因为如果没有遗嘱,就是大房、二房和四房平分。   如果有了遗嘱,以赵老太太临死前的表现,怕是三房的文虚仙姑要分一杯羹!   一个大饼是分三块多呢,还是分四块多?   一目了然。   赵大钱下去忙了,卧房只剩下陆善柔,文虚仙姑和赵四钱三个女人。   陆善柔问赵四钱:“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查不查老太太的死因?”   文虚仙姑忍不住说道:“当然要查!”   赵四钱瞪了文虚仙姑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当年要死要活要出家,现在又想插手我们赵家的事情,没门!”   赵家的女人,脾气有相似之处,都有些暴躁,文虚仙姑说道:“难道你就任凭老太太含冤而死?你不用担心,即使遗嘱上有我的名字,无论是三通的股份还是其他钱财,我全都不要,全部给你,这下你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赵四钱气笑了,“你以为我是为了钱考虑遮掩此事?你口口声声说看破红尘,我看你才是最俗气的一个俗人!”   文虚仙姑说道:“随便你怎么说,我现在只要真相!你不信我的话是吧?好,我这就立下字据。”   文虚仙姑坐在书桌前,刷刷几笔,就将尚未找到的遗嘱继承全部转给了唯一的姑姑赵四钱。   签字画押后,文虚仙姑将字据递给赵四钱,“给你!你现在总该答应陆善柔去查了吧!”   赵四钱接过字据看了看,然后……她把字据放在长明灯上给点燃了!   “你干什么!”文虚仙姑难以置信。   赵四钱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是为了保护母亲毕生的心血。”   文虚仙姑说道:“虚伪!你还想要更多是吗?”   “你们别吵了!”陆善柔低声吼道,她把房门关上,低声道:“琥珀不是上吊殉主,她是被人谋杀的!”   “你怎么知道?”文虚仙姑和赵四钱齐齐问道。   “我——”陆善柔先编了一个谎言:“半夜我做了个梦,梦到赵老太太就在隔壁的卧房里坐着。”   “就在文虚仙姑的位置上。”陆善柔指着师姐,师姐赶紧站起来,把座位空出来了,问:“然后呢?”   陆善柔说道:“赵老太太说着话,但是我一句都听不见,我就说,您大点声,我听不见!说着说着,我就说醒了。”   陆善柔接着编,“醒来之后,我觉得这个梦很真实,难道赵老太太给我托梦了?我就悄悄起床,穿了鞋,来到这个房间,椅子上没有人,也没有鬼,我在书桌上也没其他的发现,想着日有所思,或许只是一个梦,就起身回去。”   “可是刚刚起来,就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我觉得三更半夜被人看见在老太太卧房里不太好,我毕竟是个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顺势躲到了衣柜里头……”   接下来,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了。   只是堵住耳朵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偷情就成了谋杀!   陆善柔走到拔步床前,坐在床中间,躺平,然后用脚后跟踢着床板,“现在想想,我听到的咚咚声,其实不是……嗯……那种声音,应该是琥珀挣扎时的踢踏之声。”   赵四钱和文虚仙姑姑侄两人先是惊讶,而后赵四钱说道:“我熟读寒江独钓的《诸公案》,上吊和被人勒死是不一样的,自缢会舌头伸出,会流口水,大小便失禁。”   “但是被人勒死不会这样。若是被人勒死,舌头不会伸出来出来,也不会抵着牙齿,脖子上有手印掐痕,颈后八字不交合在发际线,尸身身体上也会有挣扎搏斗的痕迹。而琥珀的死状明显是自缢,大小便的臭气现在还阴魂不散。”   就像魏崔城是《陆公案》的忠实读者一样,赵四钱是寒江独钓《诸公案》的忠实读者。   《陆公案》和《诸公案》这两套书都写过自缢上吊和被人勒死,然后挂在绳子上假装自缢的区别。   赵四钱有多么忠实?她连《诸公案》里塞进去巨多的诗词歌赋都读的混瓜烂熟,用在行酒令等交际场合说出来。   赵四钱看书比魏崔城还仔细,魏崔城连景物描写都跳过去不看,就别提诗词了,更是连个眼神不会给!   陆善柔说道:“凶手是用麻绳把琥珀勒晕了,然后挂到房梁上去吊死的,所以看起来像是自缢。凶手用这个法子作弊,首先他肯定也知道自缢和勒死的区别,是个很聪明的人。恐怕他看过的公案类话本小说不比你少。”   “其二他应该是个高大健壮的人,可以轻易制服琥珀这种身形娇小的女性,把她挂在房梁的麻绳上。可惜我当时在衣柜里,什么都看不见。”   赵四钱闻言,狐疑的走进衣柜,关上柜门,果然一丝光都不透,什么都看不见!   赵四钱从衣柜里走出来,“如果是这样,去验一验琥珀是不是处女便知。琥珀珊瑚她们四个丫鬟,都是不到十岁就进了赵家楼,期间我母亲从未将她们许嫁给任何人。如果琥珀不是处女,那么就坐实了她与男人私通,这个男人就很有嫌疑了,琥珀是专门管着我母亲一日三餐的大丫鬟。”   文虚仙姑听了,更觉得这对男女有嫌疑,“这些都是入口之物,如果是琥珀在饭食里头加了铅汞等金石毒物,姑姑防不胜防啊!”   姑侄两人在一起说话,文虚仙姑是头一次称呼赵四钱“姑姑”   毕竟血浓于水,赵四钱闻言,对文虚仙姑态度也有所缓和,说道:“商场之上的刀光剑影,我见的多了。若有外人以母亲之死来挑拨我们赵家人内讧,公然自己人怀疑自己人,必定会影响三通商号的稳定。”   “你应该还记得,当年三通那次镖银失踪案引发的恶果,三通钱庄的客人们恐慌不已,纷纷拿着银票排队挤兑现银,三通钱庄差点就倒闭了。所以,即便要查,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有半点差池。”   当年镖银失窃案,是陆青天破的,赵家人和陆家人开始有了往来。   文虚仙姑低头说道:“对不起姑姑,是我考虑不周,冲动了。要查得关起门来悄悄的查。”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陆善柔从床上摸索出半片断裂的指甲,“拿去和琥珀的指甲对一对,应该是琥珀在床上挣扎时挠断的,嗯,里头有一点点红色……”   陆善柔从单肩烧香包里拿出来一炳西洋的放大镜,在灯下细看,“是血迹,看来我们要找的偷情男子,身上的某个部位被指甲挠破皮了。” 第69章 为追凶嬷嬷又验尸,寻嫌犯风声又鹤唳   天亮了,魏崔城,寒江独钓和温嬷嬷从似家客栈醒来。   魏崔城想起昨晚微醺后在孝棚里流水席上做的事情, 顿时觉得无比羞耻。   寒江独钓敲了房门, 进来说道:“赵四钱那边传来消息,要咱们带着温嬷嬷去南城正西坊的山西巷赵家。”   山西巷,住的都是从山西来的富豪,这里家家户户都是有钱人, 经营着家族银号、当铺、颜料、粮食等大生意。   他们聚族而居,抱团经营,垄断行业, 外面的人很难插进来分一杯羹, 各个大家族的主支都住在这里,旁支才会分到别处去住。   赵老太太喜欢住在棋盘街赵家楼, 不住在这里。山西巷的赵宅住着赵大钱,赵二钱, 赵四钱三兄妹,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赵家还没有分家, 赵老太太一死, 家族就有三个主人。   由于孙辈和重孙辈人数太多了, 这些晚辈都分散在其他地方居住。   琥珀的灵堂就在设在赵宅, 按照赵家小姐的规格办丧事。   她的遗体已经被擦洗干净了,在穿殓服之前, 赵四钱来了, 屏退众人, 要温嬷嬷当场验尸。   寒江独钓和魏崔城守在外面, 屋子里只有赵四钱、文虚仙姑、陆善柔和温嬷嬷四个女人。   琥珀的死相很惨,现在舌头还伸在外头,眼球已经浑浊了,但眼皮还没合上。   温嬷嬷很有经验,双手不知如何揉搓推拿,合上了眼皮,把舌头也推了进去,然后用胶封了嘴巴和眼皮,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陆善柔把从赵老太太床上捡的断裂指甲和琥珀的手指甲一一比对,正好和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严丝合缝的对上了。   文虚仙姑说道:“她果然是在床上被人勒晕的!在挣扎的时候抓断了指甲。”   陆善柔细细看无名指的指甲缝,“里头也有血迹,将她伪装成自缢的男人身上有抓伤。要仔细看看葬礼上的男子面部、颈部、手部这三个暴露在丧服外面的部位谁有抓挠的伤痕。”   赵四钱说道:“我这就吩咐心腹去观察。”   陆善柔说道:“除此之外,该男子力气很大,可以轻易将琥珀制服,还懂得如何伪装自缢,可见其心思缜密,十分狡猾。如果他发现了自己身上有被琥珀抓挠的痕迹,八成会用其他方式掩盖,比如烫伤,割伤等等,也要十分留意,不可放过一个可疑的人。”   之后,温嬷嬷开始从头到脚的验尸,“……她不是处女,有过男人了……等等,这里有点奇怪。”   温嬷嬷摸着琥珀的小腹。   “怎么了?”文虚仙姑问道。   温嬷嬷说道:“你们看她的后腰、大腿根都没有一丝赘肉,但这小腹却微微隆起,这应该不是胖。琥珀被陆宜人从麻绳上放下来之前,已经大小便失禁,废物已经排干净了,所以也不是肠道里堆积的东西。”   “我是医婆,也是产婆,看过各种孕妇的肚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这个琥珀的肚子……应该是怀孕了。”   啊!   赵四钱怎么也想不到,母亲身边最忠心的四大丫鬟之一一下子变的如此陌生。   “温嬷嬷确定吗?”赵四钱问道。   温嬷嬷说道:“目测和手感有八成的把握,但确不确定,我要剖开子宫才知道。”   琥珀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背后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个男人是要一尸两命,封住琥珀的嘴巴啊!   众人都看着赵四钱。   赵四钱说道:“剖!剖开之后好好给她缝起来。”   温嬷嬷从药匣子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皮肤、脂肪、肌肉、子宫膜……一层一层的划开,足足有七层,最后找到了一个老鼠大、已经成型的胎儿,是个男胎。   温嬷嬷将胎儿连同一片像猪肝般的胎盘都从子宫里剥离出来,半透明的羊水都流了半个痰盂。   温嬷嬷飞针走线,一层层的缝合,琥珀的小腹立刻变得平坦起来,恢复了少女的体型。   偷情、有孕……丑闻、谋杀。   赵四钱说道:“此事乃是我们赵家的家事,将来会有一个交代,请各位先保密。”   陆善柔瞥了一眼琥珀,“一尸两命,加上老太太,已经三条人命搭进去了。凶手身强体壮,狡猾残忍,我要一直陪在师姐身边,赵四小姐也要小心。”   文虚仙姑说道:“可是你还要筹备新婚、修缮房屋,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呢。”   陆善柔说道:“有温嬷嬷凤姐帮忙,再说家里还有魏崔城,他们去忙,我留在这里陪你。”   温嬷嬷说道:“文虚仙姑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陆宜人破案结婚两不耽误。”   就这样,温嬷嬷和魏崔城回到乾鱼胡同。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等人返回赵家楼,昨晚在赵家楼的壮年男子几乎都有嫌疑!他们的目光在各个满足条件的男子脸上、脖子、双手上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伤痕。   私底下,陆善柔已经把她昨晚夜探赵家楼的真实经历告诉了寒江独钓,当然,广东人事等不宜公开的东西都隐瞒不说。   寒江独钓听了,说道:“这个人很危险,有头脑,有能力,而且下手又狠毒,琥珀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就是此人的。我推测,此人骗了琥珀的身心,哄骗她给赵老太太在饭食里掺进去了铅汞之类的金石毒物,然后在得手之后,怕东窗事发,就利用制造了琥珀自缢殉葬的假象。这个人不好对付,我们这回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陆善柔明里观察着寒江独钓的脸色,说道:”行凶的人是男子,目前可以排除赵四钱的嫌疑,赵四钱有三分之一的继承权,她的处境比文虚仙姑还危险,你……你要比我更小心。”   寒江独钓一撩袍角,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我已经准备好了。”   “韩举人啊,你不会武功,拿着刀你会用吗?”陆善柔从肩膀上的单肩烧香包里取出几个“好东西”给他,“这个东西,看起来是个铁箍,其实是个弹射的机括。”   陆善柔把铁箍戴在寒江独钓的手臂上,“对准凶手,使劲按住这个圆圆的凸起的机括,会射出若干个铁钉。记住,射一次就废了,不可以重复使用。”   然后,陆善柔帮忙放下衣袖,掩盖住手臂上的铁箍。   寒江独钓说道:“这是个好东西——我要是睡觉不小心按住了机括怎么办?”   陆善柔说道:“你会被铁钉射成筛子——你睡觉的时候摘下来就是了。不过,我提醒你啊,机括里的小钉子八成淬过毒,至于是什么毒我也不清楚,这东西是第二个相公在山东剿匪的时候从土匪窝里缴获的小玩意儿。”   寒江独钓问:“你用过?”   陆善柔说道:“当然了,一共两个,我用过一个——用在土匪身上。不知道是淬毒还是射中了要害,土匪走了三步就倒了。”   寒江独钓心惊胆战的摸着手臂上的“三步倒”,问:“都过去三年多了,还能用吗?”   这下把陆善柔都问愣了,“应该……还可以用吧。这个给你。”   这是一个小竹筒,两边都有封口。   “竹筒有两边,用的时候,你把两边封口都打开,涂着红色油漆的这边朝着凶手面部,然后用力一吹。”陆善柔凑在嘴边做着示范。   这个好像比较靠谱,寒江独钓接过小竹筒,“这是吹筒,里头是毒针吧。”   “不是。”陆善柔说道:“里头会喷出一股粉末,这种粉末会让人瞬间迷住眼睛,狂流眼泪,用清水冲洗才能复明。”   寒江独钓问:“如果使用的时候风向正好是朝着我的,那么——”   “你就会瞬间失明。”陆善柔说道:“所以要慎重,使用的时候要注意风向。”   这两种暗器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不过,聊胜于无。   寒江独钓都收下来了。   “最后一件。”陆善柔递给他一件藤蔓编制的比甲,“这是一件软甲,你贴身穿起来,可以抗住寻常刀剑的劈砍,可以互住身体的要害。”   寒江独钓问:“那你呢?”   陆善柔把衣角撩了起来给他瞧,“我和文虚仙姑都穿上了,这件给你。”   寒江独钓这才接过去,转手就给了赵四钱。   赵四钱揭开衣袖,露出里头一件银光闪闪的护身软甲,“你自己穿吧,我有更轻薄更好用的。”   寒江独钓去里间穿软甲,换衣服,有人敲门,赵四钱说道:“进来。”   来人正是赘婿赵如海。赵如海说道:“三通商号另外两大股东,还有山西商会会长、以及山西钱庄会馆的馆长都来了,说有要事,需要你和大哥一起去密谈。   赵四钱深蹙娥眉,说道:“肯定是来问三通商号股份继承的事情。怎么办?遗嘱还没有找到。”   赵如海说道:“不如以二哥还没有赶回来奔丧,先托词一番?”   赵四钱说道:“只能如此,走吧,我去和大哥先说一说。”   赵如海开了房门,请老婆先走。   开门的时候,赵四钱瞥见丈夫右手上臂有一块红色的伤痕,大概有麻将块那么大,一块皮没了,上面还涂着药汁。   赵四钱顿住了,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哦,没事。”赵如海说道:“昨晚烧纸钱的时候,人很困,不小心手臂碰到了火盆,当场鼓了一个大包,涂了烫伤药,今天大包里头流出一些清水,鼓包消失了,这几天坚持涂药,只要不碰水就会结痂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虽然赵如海表情淡定,但是赵四钱心里却卷起来惊涛骇浪:陆善柔说过,凶手很狡猾,会用烫伤或者割伤来掩盖被指甲抓破的伤痕!   再看赵如海的身高体重,他自打弃文从商之后,开始学跑马奔波于各个店铺之间,为自保,还跟着武师学了一些粗浅的武艺,压制身材娇小的琥珀完全没问题,难道是他……   赵四钱正思忖着,在二楼楼梯口遇到了正要去见商界贵客的大哥赵大钱。   赵大钱是长子,服母丧时需要杵着一根梧桐木制作的木杖,上圆下方。   此时赵大钱杵着桐木杖在楼梯口等妹妹。   赵四钱仔细打量着大哥,发现大哥右耳耳垂上有伤痕,掉了一块皮,很像是被人用指甲挠的!   赵四钱心中大骇,问:“大哥,你的耳朵怎么受伤了?”   “哦,这个啊。”赵大钱摸了摸耳垂,“你不说我都没留意到这个,大概是抱着哭闹的孙子孙女时,被他们的小手扯破的。小孩子们都可淘气了。”   赵四钱心道:大哥虽然六十四岁,但很注意保养,每天早晚都打五禽戏,去年新纳的小妾还给他生了个小儿子,大哥身体很好……怎么又来一个嫌疑人!   作者有话说:   看了大伙的评论,大开眼界,我的想象力不如你们啊,惭愧惭愧,有猜测赘婿和赵老太太有一腿的,还有猜测金石之药是下在广东人事里头的……来来来,键盘给你们,你们写 第70章 开大会兄妹被催逼,兑银票钱财最镇宅   且说赵家楼里,赵四钱只要看到一个身高体壮、身上有新伤疤的男人,就觉得对方可能是凶手, 真是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觉得赵家楼阴气森森,危机四伏。   但是她能怎么办呢?   只能先解决眼前的最紧要的事情——三通商号的股份。   毕竟三通不是赵家人的三通,而是赵、钱、孙三家山西商人的联合, 每家占了三成,一共九成。   最后一成股份都是些散户,只在年底分红, 不参与三通商号的经营。   赵四钱回过神来, 对赵大钱说道:“母亲遗嘱尚未找到,我们老赵家的股权不明, 这事先瞒着,就对钱、孙两家大股东, 以及山西商会会长,山西钱庄会馆馆长交代说二哥还在奔丧途中, 等他回来方能宣读遗嘱如何?”   赵大钱说道:“如此甚好, 就按照四妹说的办, 先稳住大家。”   兄妹两个去了赵家楼地底下的一间密室里, 这里不用担心有人听壁角, 三通商号很多重要的股东大会都在这里举行。   地下密室灯火辉煌,里头有个大圆桌, 三通商号的钱老板和孙老板, 山西商会会长和山西钱庄会馆馆长都已经坐在这里的, 他们一个个都有六十多岁, 全是精神矍铄的老头子。   六十四岁的赵大钱和四十岁的赵四钱都是晚辈,一起向四个老头子行礼。   四个老头都稳稳的坐着,没有站起来还礼,只是点头颔首而已。   会长抬了抬手,说道:“你们坐吧。”   赵大钱和赵四钱都不敢去大圆桌坐下,赵大钱是大哥,他从圆桌那里搬走了两把椅子,靠在墙角,和妹妹赵四钱一起坐下。   大圆桌是股东和行会有影响力的大人物才有资格坐,以前赵老太太坐在那里,现在赵家的股权未定,赵大钱和赵四钱没有资格参加圆桌会议,只能旁听。   看到兄妹两个能够找准自己的位置,办丧事也没有坏规矩,两个大股东,以及会长和馆长都松了一口气:赵老太太把两个后人教的不错,沉得住气。   会长问道:“我们今天一起过来,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赵大钱说道:“晚辈猜测,是为了赵家在三通商号股权分配的事情吧,此时亡母早有安排,只是二弟未到,晚辈和小妹要等他回来奔丧。”   赵四钱说道:“万事孝为先,等二哥回来,一起把葬礼办好,将母亲入土为安,我们兄妹三人再谈股权分配的事情。”   三大股东之一的孙老板说道:“孝字当先,我们都理解你们兄妹的做法,但是现在市面上有一些不好的谣言,说你们兄妹三人,外加上一个已经出家的三房文虚仙姑在灵堂前争夺产业,差点打起来了,赵家有萧墙之乱啊。”   赵大钱忙说道:“一派胡言,亡母昨天刚刚驾鹤西去,晚辈和小妹在赵家楼把葬礼办的有条不紊,昨晚三房人的哭声彻夜不绝,棋盘街的商户们,还有巡夜的中城兵马司、前来悼唁的亲朋好友都是有目共睹的,各位长辈莫要听信谣言啊。”   这个时候赵四钱肯定和大哥站在一起,说道:“我相信各位长辈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不过是趁着我们赵家办丧事,恶意造谣,诋毁赵家的名声罢了。”   “这些年,三通钱庄和三通镖局的生意就像滚雪球,越做越大,盈利丰厚,多少人眼馋,想要插手钱庄和镖局的生意,来分一杯羹?越是如此,我们赵钱孙三家就越要团结,一致对外啊。”   三大股东之一的钱老板说道:“四小姐说的没错,此时虽然只是赵老太太的葬礼,但是我们赵钱孙三家是一体的,祖宗辈创立的三通商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也都派人辟谣,还请了会长和馆长为我们说话,为的是稳住商会,避免震荡。”   赵大钱和赵四钱站了起来,齐齐对着孙钱两个大老板拱手行礼,说道:“辛苦二位长辈为我们兄妹三人的名誉奔波操劳。”   山西商会会长说道:“我们都是山西老乡,远离故乡,在京城做生意,自然是老乡帮老乡,自己人抱成团,劲往一处使,方能长长久久的把我们晋商的事业发扬光大,从宋朝开始,我们晋商在钱庄这个行业就无人能及,即使改朝换代,钱庄,尤其是北方的钱庄要把持在我们晋商手中才行。”   山西钱庄会馆馆长说道:“会长说的没错,北方的钱庄就得看我们山西人的。各位应该都还记得,十三年前,你们三通镖银失窃案,我们的竞争对手浙东派系南方的钱庄在背后造谣,说三通钱庄银库都被搬走,三通钱庄要垮,引起客人惶恐,引发了银票挤兑危机。”   赵钱孙三大股东齐齐说道:“当然记得!”银票挤兑危机,差点把三通钱庄搞垮了!   赵四钱说道:“此案是赫赫有名的陆青天查出来的,三通镖局的一个镖头和白洋淀的河匪们勾结,里应外合,盗走镖银。浙东派的钱庄乘机在背后推波助澜造谣,引发了挤兑危机,甚至刻意干扰查案。”   山西钱庄会馆馆长说道:“现在浙东派钱庄又开始造谣了,这次的谣言是你们兄妹三人内讧,破除这个谣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在我们这些人的见证下,当堂宣读赵老太太的遗嘱,把股权先明晰下来,然后由山西商会商会主持下和平分家,谣言不攻自破。”   钱老板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赵来太太走得突然,没有立下遗嘱,那就在会长和馆长的主持下,你们兄妹三人平分股权嘛,一人一股,多公平。”   孙老板说道:“就是就是,反正你们三人都姓赵,三通商号依然是赵钱孙三家的。”   圆桌会议,大家各有各的立场。   会长是确保京城晋商们的利益。   馆长是确保山西商人在北方钱庄行业里占据绝对领导的地位,肥水不流外人田。阻击浙东派钱庄的恶意竞争,莫要重演挤兑危机。   钱孙两大股东除了保住三通商号的稳定,还有其他小心思:因为一旦赵家的股权被三兄妹平分继承,就意味着赵家的股份被“稀释”了,每人只占一股,成了小股东。   往后三通钱庄,只有钱孙两个大股东,两家人主导经营,赵家兄妹如果团结一致,就还能保持三足鼎立的局面——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有家族一旦分家,各房人必然有自己的立场,不会一直对外了。   无论是什么商会,什么朝代,没有例外,一个都没有!   这就是利益的残酷,亲情是无法和巨大的利益抗衡的。   赵大钱和赵四钱对视一眼:他们当然明白圆桌会议上各个老头子的心思。   三兄妹平分,这是最好的结果,但也是最坏的结果!   这意味着赵家会变成小股东,会被钱孙两家分化、排挤,到最后彻底失去经营权,只能年底分红。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吃绝户,只是吃起来很隐蔽而已。   母亲赵老太太精明了一辈子,她的遗嘱肯定不会把股份均分给三个子女,应该是将全部股份交给某一个子女,其余两房,顶多加了个文虚仙姑,去平分其他的财产。   生意场上的人,谁会甘心变成小股东?所以赵大钱和赵四钱都倾向于找到赵老太太遗嘱,为的是赌一把,希望遗嘱上独得股份的人是自己!   这个时候,各有小算盘的兄妹必须团结一致了。   赵大钱说道:“赵家人的事情,还是等赵家人到齐了解决。就在这几日了,还请各位长辈帮忙稳住局面。”   赵四钱说道:“生老病死,谁都有会这一天的。大家都是山西人,互相帮忙,我们兄妹三人永远都记得老乡们的恩德。”   想要乘火打劫,没门!你们都是六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说死就死了,别把我们兄妹逼得太紧,你们若死了,你们的子孙后代还不知道怎么争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一边赵家楼地下室明刀暗箭,唇枪舌战。另一边的澄清坊乾鱼胡同,拿到后花园钥匙的魏崔城带着温嬷嬷和凤姐打扫庭院,准备办喜事。   后花园果然很大,池塘假山,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就是六年都没有人居住,又是秋风萧瑟的季节,显得荒凉寂寥,野草长的齐腰高,假山都被藤蔓植物爬满了,就是一个个黄绿色的坟堆。   温嬷嬷很兴奋,“你看那栋二层绣楼!就是陆宜人和她姐姐以前住在地方!”   推开楼门,一只狐狸跑了出来,差点把温嬷嬷吓得摔倒。   “嬷嬷小心!”凤姐连忙搀扶着温嬷嬷。   魏崔城说道:“你们在外头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且慢!”温嬷嬷说道:“这里许久没有人居住,阴气太重,你看狐狸精都出来了。先找个人做场法事,然后搬一些镇宅驱邪的东西进楼。”   “好。”魏崔城不懂这些,对温嬷嬷言听计从,“我这就去请道士开坛做法,嬷嬷,那些东西驱邪?”   温嬷嬷说道:“凤姐,你去我家里,把我家那把砍过九十九个人头的刀拿来,我父亲是刽子手,拿着这把刀杀过九十九个大恶人,最能镇宅。”   凤姐立刻去取。温嬷嬷对魏崔城说道:“还有一样东西也能镇宅,就是银钱,这东西在人们的手之间传递,最能沾染阳气。你把银票兑出现银和现钱来,一箱箱的就埋在地底下、藏在楼阁里,阳气大盛,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   魏崔城是个“死心眼”,温嬷嬷说银钱镇宅,他就把手里所有的银票都兑换成银钱了!   魏崔城来到离家最近一家三通钱庄,掌柜的看到厚厚一叠银票,顿时腿软,问:“客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啊?”   魏崔城实诚,说道:“什么谣言?我取银子是成亲用的,麻烦快一点。” 第71章 回花园嬷嬷放野火,赵家楼嫌犯排排坐   魏崔城兑换了所有的银票,差一点把这家三通钱庄分店搬空了!   将近五千两银子,魏崔城兑换成金、银还有几箱子铜钱, 并且还要求铜钱最好是用过的, 不要新钱。   魏崔城觉得,在市面上流通过的铜钱沾染的阳气就越多,便于镇宅驱邪。   这种大额的兑换,钱庄要从中抽取“贴水”, 也就是服务费。当然,也不会白收客人的贴水,三通钱庄会委托三通镖局将客户兑换的银钱全部免费送到客人家里, 以保证安全。   三通镖局护送了好几车金银铜到了乾鱼胡同陆宅。   把温嬷嬷都看呆了!   魏三姑爷还挺有钱!   魏崔城问道:“温嬷嬷, 您看这些银钱怎么摆才镇宅?”   温嬷嬷哭笑不得:“这么多银子,随便摆一摆都能镇宅了。”   又道:“也不必都埋了, 至少留出五百两银子,还有一箱子铜钱, 用来给工匠还有木料商人、油漆商人结现钱,他们又不收银票。”   不收银票是因为去钱庄兑换时要抽去“贴水”。这对于小额的交易不划算。   魏崔城说道:“好, 都听嬷嬷的。”   温嬷嬷拿了一些银钱, 当即找了一些打短工的, 把后花园的杂草杂树全部除干净了。   又找了一些女佣, 把绣楼好好清洁打扫, 并在各个角落里点燃火盆,熏艾草, 驱除潮气和虫子。   凤姐这时候也从温嬷嬷的家里取了那把镇宅的长刀, 挂在绣楼大堂里。   也不知是四处点燃的炭盆散发着人间烟火气, 还是深藏在地底下的银钱散发着阳气, 亦或者是斩杀过九十九个大恶人人头的刽子手长刀散发着浩然正气。   忙了一天,到了黄昏时,后花园里那股阴气森森的鬼气没有了,就像变了一个花园。   温嬷嬷很满意:“不错,咱们这个后花园的底子好,就像一个美人似的,一时落魄了、蓬头丐面的不好看,洗一洗,稍微打扮一下就容光焕发了。”   “杂草除干净了,明天找木匠瓦匠过来修补屋顶和梁柱,还有窗户烂的不成样子,拆下来全部换成新的吧。”   魏崔城说道:“行,我想把窗户上的窗格都换成贝壳的明窗,这样即使关着窗户,光也能照进来,善柔写书的时候眼睛就不会累了。”   大明的明窗是用打磨成半透明的贝壳、镶嵌在窗格里而成,比糊窗户纸或者窗纱明亮多了,就是造价很贵。   温嬷嬷替两人过日子,说道:“也不必都换成明窗,这东西太贵了,你就把书房、花厅还有卧房换成明窗即可。”   听人劝,吃饱饭,魏崔城说道:“好,还有花园里的池塘,都快成臭水沟了,温嬷嬷,以前这块是死水吗?”   温嬷嬷说道:“当然不是,是引了地下的泉水,多少年不修整,估计泉眼都堵死了,明天找人把池塘好好淘一淘,把池子里的落叶淤泥树枝什么都挖出来,刚好堆在花园里当花肥,明年开了春,多多移植一些花卉树木,养个两年,这个花园就能彻底回春了。”   又指着东南角一大块烧成灰的平整的地,“这块以前是陆家的菜地,有韭菜、香葱、白菜什么的,平时陆家吃的常见的小菜都不用上街采买,后来沈翰林家趁火打劫,低价买了这个后花园,把菜地推平了,改成一个捶丸场地(注:捶丸类似现代的高尔夫,以棍棒敲击小球进地洞)。”   “现在捶丸场地成了一片杂草地,下午你去兑换银票的时候,我一把火把这些草都烧了,明天找人把这块地深耕一遍,冬天好好冻一冻,等开了春就是一块肥沃的菜地。一切变得和以前一样。”   温嬷嬷出了一口恶气,很是爽快。   温嬷嬷还带着魏崔城去西北角的一处太湖石垒成的假山,走进山洞,温嬷嬷在石头缝里头摸索,不知动了那里,轰隆一声,有机括的响动,一块石头移开,地底出现一个黑洞!   温嬷嬷说道:“沈翰林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地窖,冬天的时候,里头很暖和,陆家会在里头种韭黄、养蘑菇,冬天新鲜蔬菜难得,有了这个,就不用总是吃大白菜和萝卜了,连我跟着沾光,冬天的时候炒个新鲜的韭黄,用蘑菇涮一个锅子,比肉还好吃!”   魏崔城探头下去看了看,“梯子已经腐朽了,现在下不去。”   温嬷嬷说道:“你拿一根竹竿捅下去,测一下梯子的尺寸,要木匠做梯子,然后你自己把新梯子装好——这个地窖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就我,还有你们小两口知道。”   魏崔城一一应下了,心想:学会装楼梯、种韭黄、养蘑菇,要成为陆家的女婿,要学的东西可真不少啊。   因要帮忙修缮房子和后花园,温嬷嬷当晚就住在乾鱼胡同里,和凤姐作伴。   魏崔城还牵挂着赵家楼的陆善柔,晚上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要去看她。   凤姐拿了一包衣服给他,“昨天陆宜人走的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这个拿给她。”   魏崔城踏着夜色,匆匆赶往赵家楼。   赵家楼这边,赵大钱和赵四钱好容易以“赵家家事”以及“二房未归”的理由把钱孙两大股东以及山西商会会长、山西钱庄会馆馆长打发走了。   兄妹从地下密室回到地面,正好看到黄昏最后一丝光芒,顿时有种“回到人间,重新做人”之感!   赵四钱感叹:“今天和这群老头子开会,才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   赵大钱又何尝不是?他也是六十四岁的老头子,平日觉得自己还行,今天和这群老狐狸们比起来,觉得自己太嫩!   赵大钱毕竟六十多岁了,觉得头晕眼花,说道:“先吃饭吧,保住身体要紧。”   兄妹两个刚坐在饭桌上,还没举筷子呢,京城五个三通钱庄的掌柜齐齐找过来。   掌柜们都在说一件事:受到谣言影响,今天三通钱庄银票的兑换比往日至少多出一倍!   一个掌柜说道:“若是在重大节日之前,人们都要兑换现银买东西,增加一倍的兑换倒也寻常,但是现在才刚刚过了八月十五,这不年不节的,这个兑换量就很令人担忧了。”   另一个掌柜说道:“没错,离九月九日重阳节还有二十几天,我查过账本,往年的今天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兑换量。”   第三个掌柜说道:“今天有一位住在乾鱼胡同的客人,兑换了将近五千两的银票,我们这个分店的地库差点被他搬空了。我斗胆问了一句,客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那客人说不是,说他成亲要用。”   这是今天兑现银票最大的数目,赵四钱问:“这个客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好好调查一下,有可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故意大额兑换银票,用来制造恐慌。”   掌柜说道:“这个……这个人不太可能,官府应该不会叫掺和到我们钱庄生意里头来。他是锦衣卫的千户大人,叫做魏崔城,家住乾鱼胡同那个出名的鬼宅里。”   赵四钱惊讶道:“这不是陆宜人的未婚夫吗!”   赵大钱说道:“魏千户应该只是巧合,他昨天是第一批来吊唁的客人——与寒江独钓一起来的。”   听到寒江独钓,赵四钱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嗯,魏千户兑换大量银票的确是为了准备结婚用的,你们不用调查了。但是从明日起,只要超过一百两的银票兑换一定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上一次浙东派钱庄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恶意挤兑,这次我们若能及时将他们揪出来,报给山西商会,商会上头有人,朝廷不会放任不管的。”   赵大钱说道:“明日估计比今日兑换的银票更多,你们要做好准备,今晚从库银里调出比平时多出两倍的银钱,把各个分店的地库填满为止。明天千万不要出现兑现不了的情况。若出现库房锐减,立刻报给赵钱孙三大股东知道。”   “是。”五个掌柜领命而去。   兄妹两个食不知味的吃了晚饭,又一起去灵堂举哀,这一回,兄妹哭的很真诚,没了老母亲,压力如泰山压顶,砸向他们的肩膀。   文虚仙姑和陆善柔在二楼看着灵堂上嚎哭烧纸的兄妹,她们两个也是一脸疲色。   陆善柔拿出小册子上记下来的长长的名单:“这是我今天观察的、符合描述的嫌疑人,唉,这男人身上怎么那么容易有伤疤,赵大钱的右耳朵,赵如海的右手腕,还有那些身强力壮的侄儿孙儿,可能是年纪轻,又熬夜的缘故,脸上坑坑洼洼的长痘,天知道是痘坑还是抓伤。”   本以为抓住了关键线索,没想到还是大海捞针。   这时,魏崔城的身影出现在楼下院子里。   文虚仙姑说道:“魏千户来了,你们说话,我进去歇一会。”   文虚仙姑识趣的回房,魏崔城背着一个包袱上了二楼,递给陆善柔,“这是换洗的衣服。”   说完,就把今天他和温嬷嬷凤姐他们修缮后花园的进度和她说了,“……那个地窖梯子都烂了,我还没进去过。”   后花园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那时候陆善柔还是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少女。   陆善柔眼睛有些红了,“那个地窖除了冬天种韭黄,养蘑菇,我们还在地窖下面挖了一个冰窖,专门用来储存冰块,夏天的时候用。”   魏崔城说道:“等冬天到了,我们也冻一些干净的水,储到冰窖里头。”   这样一想,居然很期盼寒冷的冬天早点到来呢!   一股柔情从陆善柔冰封的心里漫溢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一边是哭声震天办丧事,一边是欢天喜地办喜事。有种割裂之感,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循环啊 第72章 打商战对手使阴招,寻镖银旧爱妒新欢   “……道士在绣楼里做法事,把一窝小狐狸吓出来跑了,原来狐狸在这里做了个窝, 把绣楼当成自己家了。”   魏崔城讲着修缮后花园的趣事, 陆善柔一颗心都快飞过去了,第三次婚姻原本是一场算计,现在她却有了真心,期待着和魏崔城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那应该……会很不错吧。   “你等一会。”陆善柔去了房间, 拿出一摞还散发着墨香的书稿,说道:“这是我今天刚写的新一回故事。”   投其所好,以前陆善柔用文稿来“勾引”魏崔城, 而现在, 她只是想让他开心,对他好一点而已。   就像他用心对待她一样, 投之桃李,报以琼浆, 爱是相互的。   “我又是第一个看的。”魏崔城兴奋极了,读起了新故事。   这个故事是陆善柔今天临时起意抽空写的, 就是以十三年前的三通钱庄镖银失踪案。   十三年前, 三通钱庄的生意在北方蒸蒸日上, 成为大明十大钱庄之一, 生意跨越了长江, 在南方拓展版图。   南方富足,三通钱庄开张营业之地, 大量吸收当地闲碎银子, 换成大额银票来进行流通, 这些现银一部分用于南方当地三通钱庄分店的运营, 一部分运到了三通钱庄京城总店的地库。   案发时正值夏天,三通镖局护送着南方三通钱庄各个分店累积的五万两银子北上,前往京城总店地库。   然而,当十艘大船在通州港靠岸,要转陆上运输到京城时,负责接应五万两银子的赵四钱先上船验货。   赵四钱发现,只有货仓最靠外的一箱银子是满的,其余全部都是砖头!   一共五万两银子,只剩五千两了,剩下四万五千两银子都离奇失踪!   这个惊天大消息很快传到京城。   由于三通钱庄往南方扩张,抢了很多生意,盘踞在南方多年的浙东派钱庄趁机反击,他们在暗中以一成的高额补偿,专门吸收三通钱庄的银票,然后雇佣人去三通钱庄排队,兑换现银。   钱庄的收入主要来自于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兑换时的“贴水”。比如把银换成铜钱,把铜钱换成银子,把银子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等等,这一部分贴水是钱庄收入的小头,是用来方便客人的。   钱庄的收入大头来自与第二部 分,那就是通过吸纳客人的闲散银子,以银票作为给付凭证,把现成的金银聚集起来,积少成多,积沙成塔,借贷给其他商人,来收取利息,赚个差价。   这个利息差价才是钱庄收益的大头。   但是,从借贷现银,到收回本金和利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则一年,长的连十年都有!   而客人一旦拿着银票来钱庄兑换银子,钱庄必须立刻拿出银子给客人。   一般情况下,钱庄都是存银子换银票的多,拿银票兑换银子的少,这样钱庄就可以把其中的“差价”拿出去借贷给商人,收取利息。   倘若在很短的时间内,客人都拿着银票去兑换现银,无人往里头存银子,那么就会形成挤兑现象,把地库现有的银子榨干。   到时候放出的借贷因期限太长无法及时收回本金和利息,再强大的钱庄,也会在挤兑中倒闭。   浙东派钱庄就是利用这一点,高价吸收三通钱庄的银票,故意雇人排队兑换现银,这是钱庄之间常见的商战手段。   但是老百姓那里晓得这些啊!他们看到钱庄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三通钱庄”的镖银失窃案闹得满城风雨,“三通钱庄倒闭了!”的谣言满天飞。   种种诱因之下,看到人们都在排队,家里有三通钱庄银票的老百姓也跟着排队,兑换现银——万一真的倒闭了呢?手中的银票就成了废纸!一生的积蓄化为虚无。   好比六百年后,各种网红的奶茶店、网红店等等门口排大队,路人本来不想卖的,但是若恰好没有急事,一般路人看到排大队,就有一种“来都来了”、“大家都在排队我也排一下”的从众心理,也跟着排队。   如此这般,各个三通钱庄前门排队兑换现银的队伍越排越长,民众越来越恐慌,前来挤兑的队伍就越长,最长的队伍就是三通钱庄的总店,从棋盘街一直排到了紫禁城承天门门口!   连弘治帝都被惊动了,下令限期破案,莫要在民间制造更大的恐慌。   镖银失窃案不出意外的到了陆青天手上。   陆青天凭借多少年的经验,判断如此庞大的银子消失,一定有人里应外合,团伙作案,要先揪出内鬼,再通过内鬼顺藤摸瓜,找到团伙,再找到失窃的银子。   陆青天聪明绝顶,他想到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让内鬼自己“站”出来。   陆青天先召集三通钱庄赵钱孙三个大股东开会,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你们要立刻秘密筹集四万五千两银子,把这些银子都放在通州港的大船上,贴上我们顺天府查封的封条。”   当时还是刑名师爷的寒江独钓将封条递上来。   “其次,我在码头上宣布,因盗贼团伙内讧,有人向官府投诚,交代镖银被劫所在,自此,三通钱庄镖银失窃案已经告破,所有镖银物归原主,我们顺天府提刑所会在码头将脏银当场清点,交接给你们三通钱庄。”   当时赵老太太立刻明白了陆青天的用意,“陆推官的意思,是先安抚民心,平息恐慌,三通钱庄不会倒闭,让他们不再排长队挤兑。”   “没错。”陆青天说道:“赵老板最好就在当天临时增加十几个银票兑换点,以我的经验,排队的队伍越短,想要排队的人就越少,挤兑风波就会尽快结束。”   先安抚民心,再破案。   钱老板和孙老板也表示支持,钱老板说道:“如此甚好,四万五千两银子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天拿出来,如果这些银子能够让客人不再排队挤兑,三通钱庄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即使将来揪不出内鬼,找不到脏银也无所谓了。”   孙老板也说道:“没错,只要钱庄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些银子迟早都能赚回来。”   顺利的话,一两年就能赚回来,就当破财免灾了.   赵老太太也点头支持,不过她还有一些顾虑,说道:“可是,浙东派钱庄那边恐怕又要雇人排队,增加的银票兑换点人数怕也不会变少。”   陆青天说道:“我会和浙东商会打招呼,浙东人在京城的案子我也破过不少,他们会给我几分薄面。这一次闹的动静太大,都惊动了皇上,对你们双方都不好。”   做生意的,谁敢明目张胆的和朝廷对着干啊!   本来商战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次浙东派钱庄把动静弄的太大,想一口把三通钱庄给吞下来,殊不知惹怒了天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了朝廷撑腰兜底,赵钱孙三大股东齐齐表示,会按照陆青天说的办。   陆青天说道:“在平息挤兑风波的时候。我们会细查所有与此案相关镖师的底细,并暗中跟踪走访,内鬼与团伙里应外合,无非是为了钱,总会露出马脚的。“   这是陆青天想出来的独特的手段,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然后再破案,对于受害者而言,保住生意比破案更重要。   对于下达“限期破案”的朝廷而言,社会稳定也比破案更重要。   一个月的跟踪排查,陆青天发现三通镖局的王总镖头有重大作案嫌疑!   王总镖头今年五十出头,负责镖局的大小事务,之前没有人怀疑他的忠诚,因为他除了是三通镖局的大当家,他还有一个隐藏身份——那就是赵老太太的情人。   王总镖头在二十出头时就跟了坐产招夫的赵老太太。   刚开始,只是赵老太太身边的保镖,出生入死的保护,数次舍命相护,得到了赵老太太的信任,还爬上了赵老太太的床榻。   虽然没有名分,但是赵老太太给了王总镖头事业,她一手扶持王总镖头组建了三通镖局,王总镖头成为京城新富豪。   赵老太太也通过王总镖头的手,一直牢牢把握着三通镖局的经营权。   本来是各取所需的事情,但是赵老太太没有什么“白头偕老”之类的观念,她无论是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还在案发那年的七十一岁,她永远只喜欢和年轻人睡觉。   赵老太太就是如此专一,永远喜欢同一种类型的男人。   五十岁的王总镖头廉颇老矣,那啥还行,但身体已经不新鲜了。赵老太太的新欢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镖师——正好和当年王总镖头上位时是一个年龄。   赵老太太是个慷慨的老板,新欢上任,当然要给人家一些好处,于是把护送五万两银子的任务给了新欢。   作者有话说:   赵老太太虽然出场就死了,但她旺盛的生命力,对金钱,对欲望毫不掩饰的探索与追逐,至死方休,如此鲜活的一生。 第73章 反间计青天灭河匪,为过继夫妻撕破脸   王总镖头不服气啊,觉得赵老太太迟早要要逼他把总镖头的位置让出来,给新欢腾位置, 就像腾挪出床榻的位置一样。   于是, 新欢第一次做大买卖,就“出事”了。   王总镖头毕竟是三通镖局元老级的人物,押运五万两镖银的镖师们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十艘大船在夜里停靠运河沧县码头时, 为了庆祝明天就到通州,镖师们喝了一点点小酒,还频频给新欢镖师敬酒。   当然, 酒里是掺了东西的, 当晚镖师们睡的很沉,并不晓得有人用砖头调换了同等重量的银子。   次日, 镖师们和船老大们见大船的吃水线没有变动,就没有起疑心, 十艘大船开往通州。   王总镖头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他是如何露馅的呢?   依然是内讧。   王总镖头与盘踞在运河附近的白洋淀河匪们合作, 里应外合, 原本只是想给新欢使个绊子, 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五万两而已, 三通商号顶多一年就赚回来了。   但他没有想到商战如此残酷,三通钱庄们排长队, 被扎堆挤兑, 差点倒闭了。   不仅如此, 就连约定好属于王总镖头的那份也被吞了, 不仅如此,白洋淀河匪还威胁王总镖头,他若不闭嘴,就一起死。   因为他有这个致命的把柄在白洋淀河匪们手里,谅他不敢跟赵老太太说实话。   这一威胁,就被暗中监视的陆青天发现了。   起初,陆青天只是猜测,因为赵老太太性格豪放,为了找回镖银,她把自己的床笫之事一一道来,毫不隐瞒。   男人和钱相比,赵老太太更爱钱。现在新欢出事,在镖局抬不起头来,她就对旧爱起了疑心。   如此,王总镖头就成了陆青天重点“关照”的嫌疑人,因为无论为钱还是为情,王总镖头都十分可疑。   陆青天和王总镖头面对面谈,如果王总镖头迷途知返,愿意配合官府追回脏银,他可以作保,让王总镖头体面的“归隐”。   倘若不配合嘛,王总镖头一世英名没了,晚年也会在穷困潦倒,吃一辈子牢饭。   王总镖头选择了前者。   王总镖头按照陆青天的计划,以“再干一票大的”为理由,和白洋淀河匪们重新联上了。   贪婪是永无止境的,原本河匪都打算金盆洗手,分钱不干了,这些银子他们三辈子都花不完。   在金钱的诱惑下,大家一致决定“干完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却不知他们已经被朝廷剿匪的军队包围了。   白洋淀剿匪,朝廷大获全胜,缴获全部赃款。   王总镖头也参与了剿匪,戴罪立功,杀了三十个河匪,自己也身受重伤,最后以养病为由,功成身退,离开京城……   “看完了?”陆善柔问。   “嗯。”魏崔城点点头,问:“那个……新欢后来怎么了?”   陆善柔说道:“剿匪的时候战死了。”   一个伤病缠身退隐,一个英年早逝,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陆善柔拿回了手稿,然后扔进火盆里烧了!   魏崔城十分惋惜,“为什么烧了?你辛辛苦苦写出来,怪可惜的。”   ”怎么没人看,你不就看过了?我本来就是写给你一个人看的。”陆善柔说道:“这件事闹的太大,而且镖银失踪的钱庄就这么几个,无论我如何更改地点和名字,包括结局,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是三通钱庄的故事,所以这个故事必须烧掉,不能加入《陆公案》。”   对于魏崔城这种公案小说书迷而言,“写给你一个人看”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给你一个人看,还有一个原因。”陆善柔拿着火钳,拨了拨燃烧的书页,势必都要烧成灰烬,一点痕迹都不留,低垂着眼眸说道:   “就是个白洋淀河匪窝子,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投降了,最后判了流刑,发配到边塞充军。”   魏崔城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些发配充军的河匪,就是制造你们陆家灭门案的恶徒?”   文稿已经烧完了,陆善柔用火钳拨乱了一页页黑色的、如蝉翼般的灰烬,“是的,有三个人是当年白洋淀的河匪,后来从边塞逃走,加入了报复我们陆家的团伙。”   陆善柔把魏崔城当成了自己人,觉得有必要告诉这个陆家的女婿。   原来赵家和陆家还有这个渊源,他们甚至有过共同的仇人,文虚仙姑和陆善柔成了好朋友,赵四钱和寒江独钓成了知己。   魏崔城顿时理解了为何陆善柔在今天写下这个案子给他一个人看,原来是兔死狐悲,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家的灭门案啊。   魏崔城环顾四周无人,胆子肥了些,一把握住了陆善柔的双手,“你放心。”   虽只有这个三个字,陆善柔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道:“我放心。”   四目相对,目光就像蜂蜜,又甜又黏。   一楼灵堂里,赵四钱哭了一场,赘婿赵如海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赵四钱止了泪,跟着赵如海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什么事?”   赵如海问道:“那几个老东西今天下午过来,是来逼我们分家的吧?”   赵四钱说道:“这事我和大哥已经商量好了,等二哥回来再说。”   赵如海忙说道:“赵家的股份不能分!否则,就会变成小股东,大哥年纪大了,大房子女众多;二哥一直在南边;三房已经绝嗣,只有你能够独当一面,继承赵家的股份,我相信母亲的遗嘱也是这样写的,她若不看好你,怎么会在病中将一切都交给你打理?为今之计,是要尽快找到遗嘱。”   赵四钱长叹一声,“你不要教我做事情,这些道理我都懂。到即便是找遗嘱,也要等到二哥回来,我们三兄妹一起找遗嘱,这样哥哥弟弟们才都服气,否则……以后谁都没有清净日子过。”   “我大股东的位置坐不稳,赵家内讧,坐实了外头的谣言,万一又引起客人恐慌,又来一次排队大挤兑,三通钱庄就会土崩瓦解,母亲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十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要稳住,要忍。”   “好吧,听你的,忍。”赵如海说道:“还有一件事,三房绝嗣,无人给三哥供奉香火,不如我们把幺儿过继到三房去,这样——”   “这样四房就能多分一份遗产。”赵四钱抢先说道,语气里已然带着怒气。   赵如海一噎,随后说道:“我们不抢先过继小儿子,大房肯定会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三房。你和文虚仙姑都是女人,年纪差不多,能说得上话,最终还是文虚仙姑选择继子是谁。”   “你死了这条心吧,”赵四钱说道:“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只能叫我娘,不能叫我姑妈。”   赵如海说道:“不过是改个称呼罢了,此事对幺儿有利,他会答应的。”   赵四钱说道:“我反对,此事不要再提了。”   言罢,赵四钱转身离开,赵如海抢先走了几步,拦在门口,“四钱,你莫要独断专行,这件事,你必须答应。”   赵四钱冷冷道,“我最后说一句,此事不要再提。”   赵如海鼻孔都放大了,呼出粗气,“四钱,你能不能……能不能听我一回,就一回。”   赵四钱看丈夫这个样子,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其他的可以商量,这件事绝对不行,谁生的孩子谁疼,我舍不得把幺儿过继给三房。大房要占这个便宜,由得他去。”   赵如海缓缓向前,“幺儿难道不是我生的?”   赵四钱震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如海低声吼道:“你不要装,幺儿今年十二岁,正好前一年……你认识了寒江独钓。”   赵四钱盯着丈夫的眼睛:“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是那种人,韩举人也不是那种人。我既然坐产招夫,与你结为夫妻,我就没有想别的。我平日忙得很,很少顾家,是冷落了你。”   “我知道你在家里很辛苦,把四个孩子教养的很好,有时候还要外出应酬,有些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这些我在婚前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需要一个家世清白、长相端正、脑子不笨的丈夫,来延续自己的血脉,以传承赵家的财富。你进学无望,止步于秀才,穷困潦倒,卖字为生,想要余生富裕,永远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婚姻,如果你现在后悔了,等葬礼办完,我会让你走。”   赵如海听了,鼻孔的粗气越来越热,“我走了,刚好给新人腾位置是吗?”   赵四钱说道:“你莫要胡搅蛮缠,我们有四个孩子,连孙子都有了。我没说让你走,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我跟韩举人清清白白,幺儿是我和你生的。”   赵如海呵呵冷笑:“我不信,这十三年来,你和韩举人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从未断过书信,你把他的信都锁在箱子里,你从不错过他每一本《诸公案》,连里头那些三流的诗词都倒背如流,在宴会行酒令的时候用上。而我呢,我为你写过不少诗词,你根本记不住,不放在心上。”   “还有幺儿……他是个天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所有的夫子都说他将来有望进学、中两榜进士,可以改换我们赵家门庭,你看他的才华一点都不像我,倒是和韩举人一模一样,他分明是韩举人的种!”   啪!   赵四钱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了赵如海脸上!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我一到周末,就特别喜欢写狗血撕X剧情!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74章 狐狸精大战赵赘婿,触机关误杀窗边人   赵如海轻轻摸着脸上的五指印,“你终究还是对我动手了。”   “你活该!”赵四钱说道:“这一巴掌,是我为了幺儿打的, 你不配当他的父亲。葬礼结束之后, 你赶紧走。”   赵如海步步紧逼,“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赶我走?”   他扫了一眼赵四钱的小腹,“怎么?是肚子掩盖不住,着急给韩举人一个名分吗?”   赵四钱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打下去, 被赵如海在空中紧紧抓住了手腕。   “你放开我!”赵四钱奋力挣扎,但是赵如海身强体壮,根本无法挣脱。   赵如海摸向赵四钱的小腹, “怎么硬邦邦的?原来穿着软甲啊, 这软甲是韩举人给你的吧,你在防谁?”   赵四钱啐了一口, “防你!”   赵如海唾面自干,他借着身体的优势, 把赵四钱逼到了墙角,“在遇到韩举人之前, 你对我不是这个冷淡轻视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 是有过好时光的。你变了, 你变得……”   赵如海面朝着灵堂的方向, 双目露出厌恶之意,“你变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变得多情、纵欲, 跟不同的男人生孩子。”   赵四钱就像刚认识眼前的赘婿, “你胡说!”   赵如海呵呵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文虚仙姑其实不是三房的孙女, 其实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赵四钱的瞳孔猛烈激荡。   赵如海哈哈大笑:“被我猜中了吧,母亲永远喜欢年轻俊俏、孔武有力的青年,大哥,二哥,三哥,还有你,你们四兄妹长的一点都不像,恐怕不是一个父亲的种。”   “父亲这个赘婿从不介意当王八,睁一眼闭一只眼,安安稳稳富贵一生。父亲死后,母亲四十多岁高龄,从未断过床伴,秘密生下了文虚仙姑,把她放在三房名下,名为孙女,其实是亲女儿。”   “你知道她是亲妹妹,一直很嫉妒她,因为母亲最宠她,没有让她承担过家族责任,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说出家就出家,而你……忙于家族生意的是你、为家族传宗接代、连生四个孩子的也是你、末了,母亲生病卧床,照顾她甚至为她抠屎的也是你!你心里是不服气的。”   赵四钱脸色惨白如纸。   赵如海看着妻子的脸色,乐了,“你看,我都说中了吧。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枕边人的呢?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内心的阴暗面,是韩举人这种浩然正气的君子是无法接受的。”   “你和我,才是天生一对。不要去学你放荡形骸的母亲,你母亲只是动身体,满足欲望,从来不动感情,而你……你对韩举人动了感情。”   “四钱,我不会走的,只有我还在赵家一天,韩举人始终都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连妾都不是。”   赵四钱看着眼前陌生的丈夫,是他变了,还是她以前没有看清枕边人?   不过,赵四钱从来不是任由他人摆布之人。   她找机会反击丈夫。   赵四钱的目光落在赵如海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上,“你手腕上的伤疤,不是烫伤,是被琥珀抓伤的吧,烧纸钱的时候故意被火盆烫了一下,以掩盖抓伤。”   赵如海抽了抽嘴角。   赵四钱心中早有猜测,丈夫身强体壮,可以轻易压制琥珀、丈夫嫉妒寒江独钓,总觉得寒江独钓以书传情,所以每一本《诸公案》他都看得很仔细。   故,赵如海肯定懂得自缢和勒死的区别,正如陆善柔所说,先把琥珀勒晕,然后挂在房梁绳子上伪装自缢,看起来就是自寻了断,殉主自缢的样子。   只是,这也是她不愿意相信的结果!   她的确对寒江独钓动了情,他们彼此互相欣赏,视为知己,灵魂契合。她收藏他写的每一本书,他的每一封信都舍不得扔,她能够把他硬塞进话本小说里的诗词都背下来。   而他,一直未娶。   两人从未说过情爱二字,但这种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感情,却是那么的令人沉醉,欲罢不能。   只是,他们也只是停留在这个地步罢了,十三年来,一直原地踏步,从未越过雷池一步。   在赵四钱心中,她是个有家室的人,家族的责任,家庭的责任,她都要承担。她对赵如海从未有过爱情,思想上早就出轨了寒江独钓,但是身体上她是忠诚的。   并非是什么三从四德的缘故,赵家的女人从来不把这个当回事,只是赵四钱有她自己的原则,跟赵如海同床共枕,跟寒江独钓精神恋爱,她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万万没想到,是赵如海先背叛了她!   赵四钱反客为主,“你对我母亲不满已久,觉得是母亲把我拐带坏了,与寒江独钓私通,所以你就引诱琥珀,许诺荣华富贵,要她在我母亲的饭食里投下金石之毒!得手之后,你就杀了琥珀灭口!将来如果是我继承了赵家的股份,你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我,然后独霸赵家的产业!”   这下轮到赵如海脸色苍白了,他依然紧紧抓着赵四钱的手,“都是你一人之言,胡乱猜测。琥珀是自己殉主,自缢而死,与我何干!我一个赘婿,即使你不在了,赵家的产业是我们的长子继承,与我何干?你故意朝我身上泼脏水,无非是为了找理由,将我逐出赵家,和姓韩长相厮守罢了!”   赵四钱说道:“琥珀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取出来了,你敢在灵堂之上,滴血认亲吗?”   “她……她怀孕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如海猛烈颤抖起来。   赵四钱乘机挣脱了他的抓握,往房门口跑去。   “你回来!”赵如海追了过去,扯住她的手,又将她拉回去。   这一次,赵四钱不再留任何情面,她张开嘴巴往赵如海的手臂上咬过去!   啊!赵如海一声惨呼,放开了赵四钱。   赵四钱再次冲上房门,打开了门栓。   赵如海却再次追来,拦腰抱住她,将她拖了回去,“我没有下毒!我只是出于报复,睡了琥珀这个丫头!我一直很小心,每一次都用了鱼鳔,她不可能怀孕的!一旦搞大她的肚子,即使你能原谅我,母亲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赵四钱奋力挣扎,就像一条打挺的鲤鱼,“你还狡辩!就是因为你害怕母亲将你逐出赵家,你就要琥珀下毒,引发中风,害死了我的母亲!”   “我没有!”赵如海捂住了赵四钱的嘴,赵四钱张开嘴巴,把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赵如海都不肯放手!   “你放开她!”这时,寒江独钓一间间房的终于找过来了,他伸手为赵四钱解围。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赵如海哈哈大笑:“你还说你们两个没有奸情!”   到了这个地步,赵如海知道自己全完了,夫妻恩断情绝,无法挽回,他顺手拿起火炉旁边的一把火钳,朝着寒江独钓脑袋上挥去!   “我打死你这个男狐狸精!”   寒江独钓感觉头顶有一股杀气,本能的抱头蹲下,火钳砸在他的背脊上,幸好穿着陆善柔送的软甲,疼是疼,不至于受伤。   寒江独钓就地一滚,亮出了手腕上的铁镯暗器,“你不要过来啊!再过来我就发射铁钉了!铁钉上淬毒,三步就倒!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但是,此时赵如海已经绝望了,与其被逐出赵家,不如一死了之!   赵如海挥舞着火钳,“我今夜要与你同归于尽!”   寒江独钓按动了手腕上的机括,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什么原因,突然就卡住了,根本按不动!   寒江独钓没有办法,就拿出陆善柔送的竹筒,打开前后两个封印,对着赵如海使劲一吹!   但见一股白色的粉末朝着赵如海喷去!   “啊!我的眼睛!”   赵如海扔下火钳,捂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寒江独钓连忙拉着赵四钱跑出了房间。   赵四钱问:“他瞎了吗?”   寒江独钓说道:“陆善柔说用清水冲一冲就好了。”   这时外头的人听到赵如海的惨叫声纷纷赶来。   赵四钱说道:“四姑爷被香灰迷了眼睛,你们用水给他先冲一冲,再把他送到山西巷家里,没有我的容许,他不得踏出卧房一步。”   赵四钱软禁了丈夫,赵如海是赘婿,赵家人都听家主赵四钱的。   可是,赵家仆人至少用了五桶清水给赵如海洗眼睛,洗完之后赵如海还是看不见,眼睛肿的像核桃似的。   寒江独钓问陆善柔,“这个暗器,真的是洗洗就好了吗?你用过没有?”   陆善柔摇摇头,“我没有用过,这个也是我从土匪窝里缴获出来的战利品,是投降的土匪告诉我说洗洗就好了。”   寒江独钓撸起衣袖,露出铁手镯,“刚才这玩意儿我根本按不动,情急之下,才吹了那个竹筒。”   “居然按不动吗?”陆善柔用力往铁镯上的圆形机括按去,闻得手镯里发出咔嚓一声。   “小心!”魏崔城是上过沙场的军人,眼疾手快,反应敏锐,当即就把陆善柔拉进怀里保护起来。   陆善柔只闻得“咻咻咻”暗器的声音,就像暴雨般的铁钉从铁镯孔洞里喷射出来,全部射到了窗户上。   “幸好没事!”寒江独钓吓得冷汗直冒,“快点把这个劳什子从我手腕上拆下来!”   “我来。”魏崔城卸下铁镯。   “什么人!”文虚仙姑指着窗外,“窗台那边好像有动静。”   魏崔城抽刀,推开窗户,但见一个黑衣人倒在窗户的屋檐下,脸上钉着三颗铁钉,已经气绝了。   作者有话说:   听壁角的黑衣人:??? 第75章 为朋友两肋互插刀,撩剑花白兔斩闪电   有心杀人杀不成,无心杀人杀一人。   铁钉上淬了巨毒,虽说没中要害, 但三步就倒。   魏崔城解开了黑衣人蒙在脸上的黑布。   文虚仙姑打着灯笼, 照过去细瞧,“看着面生,不像是赵家的人。不过,赵家一百多人, 我很少回来,亲人也是认不全的,何况是仆人。还得让赵大钱和赵四钱过来认。”   陆善柔很紧张师姐的安危, 说道:“这是我师姐的房间, 此人趴在屋檐下,他是谁?他在这里趴了多久?他要做什么?别的我可以等赵家兄妹来一起解决, 但这个人……我建议报官,让官府出面查, 现在所有赵家人我都不相信!”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比如刚才陆善柔和魏崔城在二楼扶栏那里说着体己话, 文虚仙姑独自在房间, 万一这个黑衣人从窗户里翻进来, 要害文虚仙姑, 他们两个那时候柔情蜜意, 眼中只有对方,怎么会留意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陆善柔前晚躲在衣柜里, 隔着一层紫檀木柜门, 她都对赵老太太卧房里正在发生的琥珀之死毫无察觉。   陆善柔不敢想象师姐就隔着一扇门, 痛苦死去的样子。   从现在开始, 除了洗澡上厕所,陆善柔都不会让文虚仙姑独处了!   寒江独钓低声说道:“虽然……但是……应该与赵四钱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关心、在乎的、信任的人。   陆善柔语气有些怒气了,问寒江独钓:“你的意思就是先不要报官?”   寒江独钓说道:“先让赵四钱来认一认这个人,倘若不是赵家人,那就报官呗……今天京城里的五家三通钱庄已经开始出现挤兑的先兆了,谣言传得如此之快,我怀疑这个生面孔是三通钱庄的竞争对手派来刺探消息的。”   陆善柔又问:“倘若此人是赵四钱四房的人呢?那就当无事发生吗?”   寒江独钓语气也变得生硬了,“你怀疑赵四钱?”   陆善柔说道:“凡是姓赵的我都怀疑。”   寒江独钓说道:“我是赵四钱这边的,你也怀疑我?”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文虚仙姑说道:“先让赵四钱过来辨认,无论他是陌生人,还是四房、大房、二房的人,我都会亲自去报官。”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都不说话了。   魏崔城见气氛紧张,说道:“我今晚不回去了,也不去似家客栈睡觉,我就在二楼走廊门口打个地铺就行。”   就现在赵家楼复杂的局面,魏崔城不放心陆善柔啊!至于修缮房屋,就全都交给温嬷嬷好了,温嬷嬷是个万事通,啥都会。   寒江独钓说道:“我这就下去请赵四钱过来辨认。”   乘着寒江独钓下楼的时候,魏崔城飞速向陆善柔交代他今天兑换五千两银票的事情,“……这个,算不算是挤兑?”   这算歪打正着,陆善柔说道:“那么大的钱庄,五千两现银拿出来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恰好撞到了这个时机,赵四钱未免会多想,以为是我透露了风声,暗中指使你兑换银票的。”   “不过,反正她看不惯我,虱多不咬,债多不愁,我不在乎她怎么看。”   这个梁子算是越结越大了。   且说楼下灵堂,寒江独钓正要找赵四钱去二楼,灵堂门口两个小厮扯着嗓子大喊道:“有客到!”   这大晚上的,是谁赶来吊唁了?   众人不禁往门口看去,但见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者,穿着素衣,牵着一匹喘着粗气的骏马。   骏马累得当场跪在地上,老者把缰绳交给待客的小厮,“叫个兽医给它瞧瞧,它累坏了。”   “您是——那位?”小厮不认识老者,但是灵堂里有一些年纪稍长的都认识老者。   赵大钱快步走过去,训斥门口小厮,“没眼力见的东西,这是三通镖局的王总镖头。”   王总镖头今年六十三岁,比赵大钱还小一岁,二十出头时就是赵老太太的小情人。   老者说道:“不要怪他,我早就不是总镖头了。十三年前,他估计刚刚出生,怎么会认识我。我现在在老家种地,无权无职,邻居都叫我王老汉,我听习惯了,你们都叫王老汉吧!”   王老汉随了一百两帛金,在白事簿上签了名字,然后扶了扶肩膀上的尘土,走进灵堂,给赵老太太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魏崔城在二楼看到这一幕,和陆善柔交头接耳:“原来他就是那个迷途知返的王总镖头啊。”   陆善柔悄声道:“也是文虚仙姑的生父。”   啊!魏崔城觉得自己脑子炸裂了!这大户人家的事情我看不懂!   王老汉上完香,接着跪在蒲团上烧纸,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走。   看到母亲的旧情人,又想起方才和赘婿赵四海的争吵,赵四钱心里不是滋味,说道:“王……王老汉,你从河北赶到京城,路途劳累,我们已经把棋盘街的似家客栈包了,你随时可以去客栈休息。”   王老汉拿起一陌纸钱,说道:“有劳四小姐费心了,老汉我今晚就在这里为老太太守灵,以感念当年老太太知遇之恩。”   你有什么资格为我母亲彻夜守灵?赵四钱正要再说,寒江独钓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二楼: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赵四钱对大哥赵大钱使了个眼色:想办法打发他走!   随后,跟着寒江独钓去了楼上。   文虚仙姑的房间里,赵四钱看到黑衣人躺在地板上,脸上插着三根毒针,毒气已经扩散了,整张脸变成可怖的青色。   文虚仙姑拿着铁镯机括,讲述了来龙去脉,“……陆宜人误打误撞,把这个人射死了。”   “又是你。”赵四钱看着陆善柔说道:“你那天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来了,准没好事,不是死人,就是死很多人。”   陆善柔反唇相讥,说道:“这个人不死,死的可能就是我的师姐。怎么?你想让现实倒过来?”   “你——”赵四钱忿忿道:“你到底按了什么心思?你的未婚夫前脚出门,后脚就拿着五千两银票去兑换现银,怎么?觉得我们赵家要倒?”   无辜小白兔魏崔城:怪我咯!   文虚仙姑说道:“四小姐错怪了我的师妹,谁家成亲不花钱?我的师妹都是为我好,现在赵家这个样子,每天都在死人,你叫外头的人怎么想?自家没做好,倒怪起别人来了。”   赵四钱讽道:“哦,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做的好!我们都是无用之人!哼!没有赵家的银子,你在北顶有今天的地位?你怕是整日风餐露宿,在外头挨家挨户的化缘吧!”   “你——”文虚仙姑气得手都在发抖。   陆善柔拦在文虚仙姑前头,“赵四钱!我忍你很久了!你再咄咄逼人,你家里这些破事我全给捅出去!要查就别遮遮掩掩、束手束脚的,只要放开了查,我保管把真凶找出来!看谁敢害我师姐!”   寒江独钓眼瞅着三个女人吵起来,连忙从中说和,“陆宜人,你少说两句,赵家毕竟在办丧事。四钱,如今大局为重,陆宜人至少对你没有坏心思,莫要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吵起来,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赵四钱冷笑道:“好啊,你捅啊,有本事你就全都捅出来,楼下刚从河北赶来一个王老汉来烧香,你捅给我看啊!”   听到此话,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尤其是文虚仙姑,她跌坐在椅子上。   小时候,她只是听到一些谣言,没当回事,只是把王总镖头当成一个和蔼可亲的叔叔。   王总镖头对她最好了,小时候,文虚仙姑还经常骑在王总镖头的脖子上,跟着“祖母”赵老太太逛大街。   但是,十三年前的镖银失窃案,她从陆善柔这里得知了自己出生的真相。   原来谣言是真的。   身份认同的迷失,让她更加坚定了斩断红尘、出家北顶、终身侍奉碧霞元君的愿望。   红尘俗世,是她想要逃离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软肋,师姐文虚仙姑是陆善柔的软肋。   如此一来,赵四钱料定陆善柔不会再自作主张,去报官查案了。   陆善柔目露警告之意,“赵四钱,你要敢做绝,我就把你扒个底朝天。”   寒江独钓赶紧劝道:“唉,你们听我说一句,先不要吵了好不好。我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别吵了,求求你们。”   寒江独钓算是陆善柔和赵四钱都在乎的人,好歹给了他一点薄面,两人都没说话。   魏崔城指着地上躺着的黑衣人说道:”赵小姐,你快来辨认此人。再不看清楚,就没有机会看了——他的脸已经开始肿胀了。这到底是什么毒?怪邪门的。”   此人相貌普通,嘴角有一颗黑灰色的肉痣,特征挺明显的。   赵四钱附身细看,“我不认识,他不是我们赵家人。去搜搜他的身。”   寒江独钓挽起衣袖,说道:“我来吧。”   “且慢,有些不对劲。”魏崔城用剑柄拦住他,他用剑挑开了死者的上衣,发现他的皮肤出现一道道紫色的瘢痕,“这个毒也太奇怪了。”   正思忖着,一个绿色的“闪电”从死者上衣里射了出来,直击魏崔城的手腕!   魏崔城当即拔剑,撩起一个剑花,瞬间将绿闪电斩成了八段!   众人定睛一瞧,不是什么闪电,是一条白唇竹叶青,有剧毒!   难怪这个人死状如此奇怪,竹叶青的剧毒加上铁钉上的淬毒,双毒齐发!   陆善柔说道:“这都入秋了,京城夜里路面都开始结霜,怎么还有虫蛇出没?何况这种竹叶青是南方的毒蛇,北方是没有的,这分明是刻意投毒。”   作者有话说:   爱是一道光,绿到送人头 第76章 验刺客双毒毁真容,大灰狼调教小白兔   寒江独钓心有余悸,若不是魏崔城出手,刚才他肯定会被毒蛇咬了, 说道:   “这条竹叶青是被人豢养在温室里的, 此人故意投毒,想要害文虚仙姑和陆宜人,但是恰好赶上了三根铁钉,他中了铁钉之毒倒下, 毒蛇失控,开始噬主,此人中了两种毒, 难怪死的那么难看。魏千户, 救命之恩,韩某铭记在心。”   魏崔城抱拳说道:“客气了, 现在大家都先出去——万一此人还藏着其他毒蛇呢?每个人身上挂一个雄黄香包,以防万一。”   众人退出房间, 赵四钱命仆人取雄黄来,除了装填香包, 还要在赵家楼各处喷上雄黄水, 以免再出现毒蛇药人的后果。   魏崔城对陆善柔耳语道:“我相信赵四钱是清白的——她若知道有毒蛇的存在, 肯定不会让寒江独钓搜身的。”   这傻兔子一点都不傻呀!陆善柔悄声道:“我知道, 可我必须站在师姐这边, 现在我和她互相握有把柄,想查案但施展不开啊。”   赵四钱看到寒江独钓涉险, 差点被毒蛇咬死, 心里过意不去, 再说屋里的死人身份不明, 死状可怕,倘若一味掩盖下去,到时候越描越黑,根本说不清楚,于是决定将此事报官。   赵四钱对楼下的赵大钱说道:“大哥,有人蓄意谋害文虚仙姑还有陆宜人,目前已经自寻死路了,快点让巡街的中城兵马司过来看看。”   半夜三更,赵家楼到处都是刺鼻的雄黄水,人手一个装满雄黄的香包——魏崔城还要陆善柔挂两个!   中城兵马司的在赵家楼里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他黑衣人或者蛇类,他们把黑衣人的尸体抬走了。   抬走的时候,黑衣人的脸皮肿胀得都快要开裂了!   就这副模样,鬼都不晓得他是谁!   因赵家楼还在办丧事,不好当场验尸。陆善柔等人都去了中城兵马司,看着仵作一件件的把衣服剥离出来,所有的夹层都摸到了。   刚刚来奔丧的王老汉也坚持要来,不为别的,文虚仙姑是他的女儿,他不能不管。   一个竹子编的小细桶,应该是装竹叶青毒蛇的。   一个钱袋,有一吊钱,和几两散碎的银子。   一把短匕,两根手指粗的香料。   仵作凑近闻了闻,“好像是迷/香。”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对视一眼,默契的从香料上刮擦来一点点,放在碟子里点燃,冒出一股白烟。   寒江独钓凑近白烟,用手掌扇了扇,闻了闻,然后立刻用一块打湿的布巾盖住了白烟,熄灭了香料,“没错,就是迷/香。”   陆善柔早就从单肩烧香包里取了一个提神醒脑的药丸子,递给寒江独钓,“压在舌底,慢慢含服,不要一口吞。”   赵四钱看了寒江独钓一眼,没说话。   魏崔城凑到陆善柔身边,“那个药丸子……给我吃一个吧,我现在……我现在有点困了,想提提神。”   虽然明知陆善柔和寒江独钓没有什么,魏崔城就是觉得……我就是想要一个怎么了!   这傻兔子醋劲还挺大!不过理由找的还行。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扒拉扒拉,给了魏崔城一个。   魏崔城顿时满足了:哼,我也有!   文虚仙姑瞥了一眼烧香包,“里头的东西真多——怎么还有一本书?”   不是什么正经书,没有剧情,全是风月,是赵老太太书架上收藏的奇书,叫做《狐妖戏红尘》,一直没机会烧给老人家。陆善柔快速合上烧香包。   幸好这时仵作从衣服里搜出了一把钥匙,铜制的钥匙,钥匙孔里穿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还拴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似家客栈,天字丙号房。”   陆善柔说道:“这是西四牌楼的似家客栈分店,木牌边角有个牌楼标记。”   似家客栈是大明最大的客栈,单是在京城就开有十几家分店,就连北顶都和似家客栈有合作,在北顶的地盘上开了一家似家客栈分店。   在本书第二个案子“妖言生”里,魏崔城就是在似家客栈北顶分店里和鞑靼小王子派的敌国奸细们搏斗。   棋盘街的分店标记是小棋盘,西四牌楼分店标记是小牌楼,北顶分店是个小庙,就是客人不识字,也能找到地方。   寒江独钓说道:“这应该是黑衣人住的房间,我们待会去西四牌楼看看。”   仵作脱了黑衣人最后一件衣服,从缝在裤子里的暗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打开一瞧,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师妹!”   “是陆宜人!”   “是善柔!”   没错,这是一张陆善柔的画像,其画工肯定不如锦衣卫的画师精细传神,但是大体轮廓还是足以辨认的。   魏崔城顿时双拳紧握,“这个刺客目标是我的未婚妻,这件事不管中城兵马司查不查,反正锦衣卫是管定了,我一定会将幕后主使揪出来!”   我都二十八岁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今生命中注定的伴侣,居然有人要对她动手!   绝对不能忍!   文虚仙姑紧紧握着陆善柔的手,“难怪你和魏千户在栏杆那里说话时,这个刺客在窗外屋檐下迟迟没有动手,原来他要杀的人是你,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屋子里。”   那时候,两人柔情蜜意,至少说了半个时辰的悄悄话,刺客一直没有对文虚仙姑动手,众人最初以为是忌惮在走廊里的陆善柔和魏崔城,没想到刺客的目标根本不是文虚仙姑,而是陆善柔。   寒江独钓说道:“幸亏魏千户晚上过来找你,否则……我恐怕没脸去见陆青天。”   赵四钱说道:“看来有人不想让陆宜人查下去。”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老汉也开口了,说道:“看来陆宜人传承了陆青天的本事,有人害怕了,就想灭口。”   众人都假装不知道王老汉和文虚仙姑的关系。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十三年了啊!   文虚仙姑说道:“师妹,你不要住在赵家楼了,回乾鱼胡同吧,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一直和赵四钱待在一起。”   魏崔城点点头,“我会把锦衣卫的人叫去保护乾鱼胡同,还有积水潭的李捕头。”   陆善柔也同意了,毕竟她现在是目标,如果坚持和文虚仙姑在一起住,怕是会连累师姐。   陆善柔说道:“好,师姐你们过一会先回赵家楼,我和崔城,还有中城兵马司的人一起去西四牌楼的似家客栈看一看。”   “我……我也去。”寒江独钓话是对着陆善柔说的,眼睛却看着赵四钱。   赵四钱点点头,同意了。   文虚仙姑对魏崔城说道:“魏千户,你要保护好我的师妹。”   不等魏崔城回应,陆善柔说道:“师姐放心吧,我们有正气护体,这些魑魅魍魉只会躲在暗处伤人,就像蟑螂一样,见到光就爬走了。”   仵作开始验尸,从已经肿胀成二师兄的头开始,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拿了一副羊肠缝制的手套送给仵作,“有心粘上毒物。”   “多谢陆宜人。”仵作戴上了手套,先用镊子取出钉在面部和颈部的三颗铁钉。   铁钉取出来了,钉子上还发着绿绿的幽光!   “这是什么毒?”陆善柔问。   仵作说道:“小的也不确定,不过,小的以前验过一具尸体,是在深山里采药的时候,被某种剧毒的毒蜂蜇死的,脸也是肿胀成这幅模样。小的把断开的蜂针从尸体的脸上拔出来的时候,就类似这种渗绿的幽光。”   寒江独钓在一旁帮忙填写尸格,暂定为一种蜂毒。   仵作撬开了尸体的嘴巴,舌头已经肿胀得比手掌还大了!就像猪舌头似的!   仵作用小刀切开尸体的咽喉,“喉头肿胀,堵住了气管,会令人窒息。”   仵作的手指着尸体胸膛上竹叶青的咬痕,和布满全身的紫色瘢痕说道:“这种剧毒的竹叶青被咬之后,身体会出现这种瘢痕,呼吸衰竭而死。这两种剧毒交杂在一起,死者应该死的很快,没有什么挣扎就去世了。”   验完尸体,众人在中城兵马司衙门门口分道扬镳,赵四钱和文虚仙姑等人回到赵家楼;陆善柔魏崔城和寒江独钓赶往西四牌楼。   西四牌楼就是第三案“千金藏”里开头凌迟砍头行刑的地方,离中城兵马司有些远,陆善柔是刺客的真正目标,魏崔城不敢让她骑马了,要了一辆马车接她,扶着陆善柔上了马车,然后问寒江独钓:“你会赶车吗?”   “会啊。”寒江独钓说道,“马车、驴车、牛车都会。”   “劳驾。”魏崔城把赶车的鞭子塞进寒江独钓手里,自己则走进了马车。   马车里的陆善柔:我家傻兔子一点都不傻。   马车里只有一对定了亲的小……不对,是不大也不小了的情侣。   没有外人,魏崔城就没有那么拘谨了,拉着陆善柔,从头检查到脚。   陆善柔看着他担心的样子,说道:“我命大,没事的。”   全家被灭门,就我还活着!   刺客要用毒蛇害我,我随便按一下机括就射死他,这种运气,可不是一般人。   魏崔城紧紧抱住她,“不管你有事没事,我都牵挂着你。”   陆善柔心头暖暖的,往他怀抱里埋了埋,“你是不是又往茶里掺酒了?胆子又肥了,居然敢这样抱我。”   “这次真没有。”魏崔城是个实诚人,坦言说道:“我就想着,如果刺客得手了,我岂不是再也不能抱你了?这样一想,什么礼教,什么君子发之于情、止乎于礼,全都滚一边去,我只想抱着你。”   爱情能让拘谨的人变得奔放。   陆善柔说道:“真的吗?我不信。”   魏崔城急了,“真的,我真没碰酒。”   陆善柔说道:“那你把嘴巴送过来,让我闻一闻。”   魏崔城老老实实的张大嘴巴:“啊——”   这个傻兔子!   真是个大大的傻兔子!我是这个意思吗?我的意思是让你亲亲我呀喂!!!   这兔子再傻,也是自家的傻兔子,得宠着。   陆大灰狼没得办法,只得勉为其难的把嘴巴送到了魏白兔的大嘴里。   作者有话说:   刚捡到的傻兔子不要扔,好好调教,还是可以入口的 第77章 查客栈又遇糖葫芦,给机会兔子不中用   马车在摇晃。   京城的街道,犹如一个横平竖直的棋盘。   棋盘上,楚河汉界, 马走日, 象走田,你来我往,你碰我撞。   马车里,男女痴缠, 也是一场无言的战争,互相征服。   正捉对厮杀到最酣处,寒江独钓收起鞭子, 拉起了缰绳, “御!”   马车停在似家客栈西四牌楼分店。   车停了,里面的战场也鸣金收兵。   魏崔城先下车, 然后站在车辕子旁边,搀扶着陆善柔下车。   旁边骑马跟随的一队中城兵马司的士兵纷纷下马, 拿出符牌,和正在巡街的西城兵马司同僚们打招呼, “兄弟们, 我们中城兵马司来你们的地盘查个线索, 望行个方便。”   西城兵马司很配合, 当即包围了似家客栈, 连一只狗都跑不出来。   中城兵马司拍门,似家客栈的大堂点亮了灯火。   陆善柔把钥匙和木牌给了掌柜, “是你们的客人吧?把住店的名册拿出来看一下。”   京城客栈里住宿是要登记名字的, 最严格时候, 需要同时出示户籍和路引才能入住, 但平时就没有这么规矩了。很多客人随便编一个名字糊弄,客栈也不会详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今圣上弘治帝是个勤奋仁慈的皇帝,在他的治理之下,基本上国泰民安,没有出过大乱子,史称“弘治中兴”,算是太平盛世,客栈的管理就松懈了,没有严格按照朝廷规定的登记名册。   陆善柔看着名册上什么“王大甲”、”丁小乙“之类的名字,就晓得掌柜在瞎糊弄,从名册上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还是得靠自己人一个个排查。   陆善柔指着刺客所住的房间,“以这间房为中心,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客房都要敲门细细的查一遍,盘问名字和户籍,若没有如实填写名字,或者没有随身携带户籍文书的,先抓到中城兵马司,确认了身份再放。”   狡兔三窟,根据陆善柔的经验,这些习惯作奸犯科之人住客栈的时候,往往不会只开一个房间,嫌犯往往会给路人一点小钱,要路人出面把周围的房间都租下来,若出了事,方便逃脱。   同样的,如果有同伙,通常就住在隔壁,方便接应。   众人领命,去查陆善柔指定的房间,陆善柔一行三人直接拿着钥匙,前往刺客的房间。   寒江独钓用钥匙开门,推门的时候,陆善柔拿起灯笼,照着门缝,说道:“你慢慢的推。”   寒江独钓缓缓推门,魏崔城眼尖,看到门缝和门栓之间绑了一根头发!   陆善柔指着这根头发说道:“这个刺客很有经验,他离开房间时会用头发丝做个小机关,这样他回房就知道有没有人进出他的房间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养蛇噬主,已经咽气了——你们用湿帕子捂住口鼻,我要撒雄黄粉了。”寒江独钓拿出一大包雄黄。   毒蛇防不胜防,魏崔城将陆善柔护在身后,“你撒吧。”   寒江独钓就像天女散花似的抛洒雄黄粉,许仙看了会落泪,白娘子看了会现出原型,活活吓死许仙。   寒江独钓走进房间,把雄黄全都撒了,   这些赵四钱准备的雄黄,足够白素贞一千次现出真身,把许仙吓死一千次了!   房间挂着若干灯笼,照都如白昼般。   魏崔城打头阵,用剑打开一个个柜子、抽屉,准备随时看见毒蛇。   “崔城啊,我觉得应该在这里。”陆善柔指着床上被窝里隆起的部分说道。   房间的客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在中城兵马司衙门,那么“窝”在被子里的是谁?   京城秋天的夜很冷,恐怕刺客将蛇藏在被子里保暖。   魏崔城用剑挑开被子,寒江独钓朝着床上撒雄黄。   看到床上的东西,陆善柔捂住了嘴巴。   但见被窝里有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汤婆子旁边是个蛇笼,大概三四条竹叶青互相纠缠、紧紧的盘在一起,就像一碗放了太久、已经泡坨了的、绿色的面条!   并不害怕,就是觉得太恶心了。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一窝竹叶青被雄黄给镇压得一动不动,就像冬眠了似的。   魏崔城用剑挑着蛇笼,交给了中城兵马司。   处理了蛇窝,三人明显放松了不少,开始搜罗刺客的随身行李。   两套换洗的衣服,五张一百两三通钱庄的银票。   陆善柔自嘲道:“看来我还挺值钱的,五百两呢。”   魏崔城拿出从衣服夹层里搜的文书,“这里有一张纸,上面全部都是壹贰叁肆伍各种数字,和我以前从军时用的密文很像,指定一本书为密码本,用数字表示第几页、第几排的第几个字的所在,没有密码本,就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寒江独钓翻箱倒柜的找,“没有找到任何书籍。”   陆善柔说道:“看来是译出文字之后把密码本丢弃了。”   这张纸要给中城兵马司留作证物,陆善柔要店小二送来笔墨纸砚,把纸上的数字全部抄写下来。   陆善柔在抄数字的时候,寒江独钓和魏崔城都在搜房子,还有隔壁的房间也是刺客一起租下当做备用,并没有什么其他收获。   倒是搜查其他周围房间的中城兵马司有所斩获:一对偷情的野鸳鸯、和一个与书童睡一个被窝的某位京官。   消息够劲爆,足以在漫漫长夜里提神,但就是和刺客无关。   听到消息,陆善柔吹干了纸张上的墨汁,淡淡道:“看来刺客觉得我好对付,一个人行动。”   寒江独钓说道:“虽如此,还是不能放松,一击不成,万一后面还有算计。”   魏崔城说道:“只要破了赵家楼那一堆凶案,幕后黑手就能揪出来了,必须斩草除根。”   陆善柔拿新抄的纸张放进烧香包里,把搜出来纸张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叠,这一叠,觉得手感不对。   “再来两个灯笼。”陆善柔用指腹感受着纸张上的凹凸感,“纸上好像有水印。”   在这个时代,制造纸张必要步骤是将打碎的纸浆挂在竹帘上晾干,撕下来就是一张纸。   竹帘是竹丝编制而成,如果在编制竹丝的时候,利用竹丝的凹凸来“雕刻”标记,纸浆在竹帘上就会出现凹凸出来纹路,晾干后的纸张,就会呈现竹帘上凹凸不平、形成特殊的花纹,这就是最原始的水印。   直接在纸张上打下“烙印”,伪造起来相当困难,所以水印广泛用于防伪,比如图书、银票的印刷等等,这个防伪的方法很好用,即使在六百年后的现代社会,所使用的纸钞、支票上也有水印。   在四个灯笼的照射下,纸张左下方的水印一览无余,是横着七个圆圈,中间有一根线穿着。   魏崔城拨动着手指,做出打算盘的动作,“像算盘珠子,上面两个,下面五个,刚好七个算珠。”   陆善柔定睛一瞧,果然很像啊!真是个聪明的兔子!喃喃道:“莫非这个刺客来自某个叫做算盘的刺客帮会组织?”   魏崔城就站在陆善柔旁边,视线和她一致。但是寒江独钓站在桌子的“宽”的一面,从他的视线看去,这个水印是竖着的。   寒江独钓摇摇头,“我觉得更像一只糖葫芦,你们看,一根棍子穿着七颗冰糖山楂球。”   两人把信纸竖起来看,的确像糖葫芦。   陆善柔说道:“确实很像。三通钱庄的标记是一根线穿着三个圆圈,表示创始人是三个‘通’,看起来很像糖葫芦,所以三通商号在民间的诨名就是糖葫芦。这个水印比三通商号的标记更像糖葫芦,难道刺客的来历与三通商号有关?”   “有可能。”两个男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寒江独钓心里有赵四钱,所以看啥都会联想到糖葫芦,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三通和刺客组织的相似之处。   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拿出一个尺子,量了量水印上“糖葫芦”的尺寸大小,都写在自己抄写的纸张上,做好记录,才把这张有水印的纸交给中城兵马司。   做好了这些,三人从似家客栈里出来,已经四更天了,街上已经有大小官员的轿子或者马车往紫禁城方向而去,准备去早朝。   陆善柔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又熬了一夜。   魏崔城说道:“我们先回去休息,熬坏了身子岂不是如了那些刺客的意?”   寒江独钓是过来人,知情知趣,连忙说道:“魏千户赶着马车送陆宜人回去,我骑马回赵家楼就可以了。”   三人分道扬镳。   到了乾鱼胡同,魏崔城停了马车,打开车帘,陆善柔已经靠在温暖的熏笼上睡着了。   魏崔城脱了外袍,裹着陆善柔,把她抱起来,下了马车。   身体突然一轻,陆善柔其实已经半梦半醒了,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继续“熟睡”,任凭未婚夫抱着自己回房。   马车的动静不小,凤姐和温嬷嬷已经惊醒了,两人披着衣服,看到魏崔城抱着陆善柔走在院子的风雨连廊处。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吹灭了蜡烛,回到了被窝里继续睡觉。   魏崔城把陆善柔抱到床上,帮她脱了鞋子,盖上被子,还掖了掖了被角,关好了房门。   然后,魏崔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抱了一床被褥,在陆善柔卧房旁边的书房里,把被褥铺在一张罗汉床上,睡着了。   什么都没发生,魏崔城几乎脑袋碰到枕头就睡沉了,发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已经睡醒了、期待和未婚夫发生点什么的陆善柔:这个傻兔子!大明第一傻的傻兔子!   温嬷嬷也很失望:哎哟喂!我的傻三姑爷!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凤姐:等天亮去菜市场,买些韭菜、牡蛎、羊肉,给三姑爷好好补一补才是……   魏崔城,一个一夜之间让三个女人都失望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大明女侦探陆善柔:情绪已经到位,坐等白兔上钩。   然而大明傻兔子开始打呼噜了 第78章 遇梦魇叫天天不应,有漏洞灰狼露獠牙   入梦。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来了。   陆善柔从梦中惊醒,她嘟囔着往姐姐陆善美那边挤,“姐姐, 邻居沈翰林也真讨厌, 大半夜的放鞭炮,吵死了。”   后花园偌大的绣楼,姐姐住在东楼,她住在西楼, 姐姐出嫁后,东楼所有的东西都保存下来,方便姐姐归宁。   姐姐性格柔和温顺, 妹妹火辣叛逆, 姐姐总是让着妹妹,把妹妹当女儿宠着, 姐妹两个根本吵不起来。   每一次姐姐归宁,陆善柔都会黏着姐姐, 就在东楼睡,和姐姐同塌而眠。   按照规矩,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种重大的节日, 出嫁女是要在夫家过节的, 但是妹妹陆善柔在过年的时候玩的太疯了, 整天去什刹海玩滑冰,终于把脚给扭了, 都疼哭了。   父亲的同僚周千户“刚好”也在什刹海, 就把陆善柔送回家。   陆善柔是家里的小女儿, 娇娇女, 蹭破一点油皮都会闹得人仰马翻,把脚扭了可是大事情,出嫁的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坐立不安,姐夫是个善解人意的,见妻子如此忧心,就说道:   “无妨,我送你回娘家看望善柔妹妹,我再回家过节,父母那边我去解释,反正你又不是宗妇,不用在家里张罗节日。”   陆善美回了娘家,欢欢乐乐闹元宵,陆家以前元宵都会和京城所有人家一样,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在外头走百病、逛花灯,放烟花、赏灯楼、去城门摸门钉等等,玩到下半夜才回乾鱼胡同家里睡觉。   但唯独那年因陆善柔脚上有伤,家人觉得如果他们都在外头玩,留陆善柔一个人在家躺着养伤,她心里会不好过,于是就取消了去外头赏元宵灯会,全家一起在晚上吃了顿饭,就都回房歇息了。   这一晚,陆善柔又是缠着姐姐一起睡在东楼。   姐姐陆善美竖着耳朵听,“这好像不是从沈翰林家传来的,我去看看。”   姐姐披了件皮袄,推开卧房的窗户,正月十五的月亮很明亮,外头又是皑皑白雪,半夜看起来就像黄昏似的,朦朦胧胧,即使没有灯也能勉强看得见。   也不知道姐姐看到了什么,她立刻跑回来推醒了陆善柔,“家里好像进强盗了,我扶着你赶紧走,咱们藏到后花园假山里的地窖里,外人不知道那个地方。”   陆善柔慌忙穿了衣服,她的左脚脚踝肿胀,每走一步都好疼,姐姐扶着她,往屋外走去。   可是已经晚了,强盗们已经冲进来,砍杀了值夜的丫鬟婆子,正挥着武器向姐妹两人扑过来。   “姐姐快走!”陆善柔把姐姐往外推,她知道自己腿脚不方便,会拖累姐姐,不如把生的机会留给姐姐。   感觉身后有破空之声,陆善柔连忙拖着伤脚跑过去,以身体拦住了武器,为姐姐当盾牌。   一支箭将她刺穿了,她倒在门槛旁边,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姐姐在雪地里奔跑着,撕心裂肺的呼救,但是有人在花园里放烟花爆竹,一个接着一个,鞭炮声掩盖了姐姐的呼救声,后花园变成了阿鼻地狱。   陆善柔心想,我家天黑之后就没有放鞭炮了,大半夜闹出这么的动静,隔壁沈翰林家应该能觉察出不对吧?我死就死了,希望家人都能平安。   她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妹妹。”   是姐姐,陆善柔睁开眼睛,看到姐姐抱着襁褓,站在正院里的梧桐树下,姐夫用一个拨浪鼓逗弄着襁褓里的婴儿,婴儿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   “姐姐!”陆善柔飞快跑过去,“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怎么不告诉我这个小姨啊?我又不是给不起红包。”   可是,无论她怎么跑,姐姐一家三口始终都站在梧桐树下,她触碰不到他们,每一次都只差一点点。   姐姐说道:“我们一家三口已经团圆了,你好生过日子。”   “让我看看小家伙!”陆善柔不停的跑啊跑,总是跑不到梧桐树下。   “回去吧。”姐姐朝着她摆了摆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陆善柔哪里肯?她拔足狂奔,梧桐树一次又一次离她远去,她都不曾停止,奔跑者呼唤姐姐。   “姐姐!”   陆善柔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已经中午了,一股烤羊肉的香气从窗缝里渗进来。   “多撒孜然!”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是陶朱的声音。   这家伙怎么又从宫里跑出来了?   陆善柔起床,看到陶朱和麦穗在梧桐树下烤一只羊,已经熟了。   魏崔城和温嬷嬷正在耳房里清点箱笼,准备搬到绣楼去,好把房子腾出来修缮一新。   凤姐提了一桶热水,“陆宜人醒了,刚好吃中饭,吃完饭就开始搬家了。”   陶朱拿着小刀,一片片把烤好的羊肉割在盘子里,“陆宜人,我住西楼——我早上来的时候就和麦穗一起把行李搬到西楼去了!那地方挺好。”   好一个不请自来。   麦穗说道:“听说陆宜人遭遇了刺客,我们就过来了。”   积水潭的李捕头端着刚刚蒸好的螃蟹从厨房出来,说道:“有我们在,没人动得了二小姐。我已经向捕房告了假,这些日子给二小姐当保镖。”   依然是麦穗先吃,“以身试毒”,一口羊肉,一口螃蟹,吃的不亦乐乎。   看着这些人,梦境里的绝望无助瞬间消失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身后一堆靠山,想要刺杀我,看我不打爆你们的狗头!   陆善柔坐在梧桐树下吃中饭,她啃了整整一个羊腿,吃得咬牙切齿,就像吃敌人的肉。   把凤姐看得心惊,饭后煮了山楂麦冬,给她消食。   温嬷嬷张罗了一群短工过来搬家,陶朱麦穗当监工,凤姐在后花园绣楼里指挥短工把箱笼按照门类放在各种房间。   李捕头看大门,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牵了一只猎犬当看门狗。   魏崔城帮着陆善柔把书房里的东西装进箱笼里。   陆善柔给每个箱笼贴标签,以免短工们放错房间,魏崔城看到桌子上放着她的单肩北顶烧香包,想着这个包里啥都有,还挺沉的,我帮她提包吧。   于是魏崔城拎起了烧香包,不料这个包已经半旧了,装的东西又多,布包底部已经开了线,原本岌岌可危,命悬一线,被魏崔城这么一提,布包底部彻底开了线,所有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   陆善柔吓一跳,转过身,慌张的看着他。   其他的东西也就罢了,我从赵老太太床上暗格里找到了广东人事、还有书架上厚厚一本狐狸精下山报恩的风月书就在烧香包里啊啊啊!   魏崔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对不起,我帮倒忙了,这个烧香包……我赔你一个新的可好?”   陆善柔忙说道:“不不不,不用,师姐给了我很多北顶烧香包,我就是习惯用旧的,想着破了再换,没想到在你手里寿终正寝了,你等着,我去拿个新烧香包。”   陆善柔开了一个箱子,从里头翻出一个崭新的北顶烧香包来,“把东西捡到这里就——”   陆善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此时魏崔城捡起来地上一捆广东人事,“你把枯树枝放在包里作甚?”   陆善柔松了一口气:很好,傻兔有傻的好处,傻兔子不晓得这是广东人事。幸亏这玩意儿在水里泡发了才能显示出“真身”。   陆善柔说道:“啊……这个……这是预备着万一……在荒郊野外……升火的时候,假如遇到大雨天气,湿木头不好烧,就用这个引火用的。”   陆善柔:心好累啊!刚才我把这辈子所有说谎话的技能都用上了。   “你真细心。”魏崔城把“枯树枝”放进了烧香包里,没有多想。   陆善柔心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救救我急急如律令!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你们把这个傻兔子送到我身边,我再也不嫌弃他傻了。   陆善柔正思忖着,魏崔城指着地上一本书,“能让你随身携带、想看就看的书,写的一定很精彩,我能借——”   “不可以。”陆善柔说道:“这本书不能借。”   魏崔城的目光顿时黯淡了,“是寒江独钓写的吧。”   这下把陆善柔心疼的,连忙说道:“不是他。”   魏崔城问:“还有谁?”还有谁和我抢过俏寡妇?   陆善柔说道:“这是……师姐送给我的……经书。”   原来是文虚仙姑啊,魏崔城终于开怀了,他主动捡起地上的书,看到了书的封面:“《诗经》?我虽没有读过很多书,但是《诗经》……不是经书吧?”   魏崔城脸色又变了,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难道,除了寒江独钓,还有很多人钓?   啊!苍天啊!陆善柔无语问苍天。   说真话,师姐面子不好看。   说假话,魏崔城这个傻兔子会变成伤心兔,怪疼人的。   陆善柔豁出去了,反正已经订婚了,兔子肉已经炖烂在锅里头,还能因为这个把婚约解除了不成?   干脆大大方方的,陆善柔说道:“你自己翻开看看嘛。”   魏崔城问:“翻到那里?”   陆善柔说道:“随便那里都行。”这就是一本纯粹的风月书,连描写端午节吃粽子,素了不能再素了的食物,写的都是“脱下绿罗袄,解开香罗带”,将剥开的粽子插在一根筷子上,浑身上下来咬之类的荤话。   “你……你不生气啊?”魏崔城问。   陆善柔干脆夺过书,随便从中间翻开,“来,我们一起看。”   魏崔城瞥了一眼,顿时像一块石头那样僵住了:原来是这种书,难怪她藏着掖着!   作者有话说:   赵老太太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收藏全都便宜了陆善柔 第79章 尴尬人偏逢尴尬事,大灰狼三戏小白兔   震惊!堂堂公案话本小说作者梧桐居士贴身收藏的书籍居然是……   “好看吗?”陆善柔问。果然把脸面抛到一边去之后就轻松多了,还能反客为主,逗弄小白兔玩。   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人就不是我。   魏崔城说道:“好看。”但是我不敢看了, 再看下去,恐怕……   “把书收起来吧。”魏崔城故作镇定的说道:“我们还是继续搬家吧,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   虽如此,魏崔城搬着一个箱笼出书房时, 差点被门槛绊倒了!   把陆善柔给乐的,被人刺杀的不快和恐惧全都消失了。   在当下,她是幸福的, 有朋友, 有爱人。   从十六岁被灭门,到现在二十九岁第三次订婚, 陆善柔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来过自家后花园了。   除了被改成捶丸场地的菜地,这里的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大体都没有变化。   当年陆家造这个园子的时候, 是花了不少钱的。   这个花园是陆善柔母亲的陪嫁。陆母王氏出身山东即墨豪族,父亲考中秀才后, 花钱捐了个国子监监生, 带着妻子来京城求学读书。   国子监要求住校, 小夫妻就在陆宅旁边租了个大宅院, 妻子住在这里, 等丈夫放旬假的时候团聚。   王家和陆家成了邻居,邻里和睦, 王氏和陆青天同年同月出生, 青梅竹马长大, 定了亲事, 成亲的时候,王家豪掷千金,把租下来的大宅院买下来了,给王氏当陪嫁。   王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夫妻两人过世后,所有财产都给了王氏。王氏把陪嫁宅邸改成了漂亮的后花园,按照江南园林的样子大兴土木,还建了一栋绣楼,将两个宝贝女儿安置在此居住。   所以陆青天两袖清风,陆家的生活却很富足,园子也造的气派,并非那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小花园。   陆家灭门后,陆老族长霸占了陆宅,后来一直闹鬼,陆宅房价大跌,邻居沈翰林家早就觊觎这座后花园,乘火打劫,仅仅以五百两银子就买下来了,倘若以正常市价来买卖,一个位居北京中城澄清坊的大花园,就是八千两银子也值得啊!   这个园子造的精致,用的木料山石都是上好的,所以沈翰林得手之后,没有大改花园,只是将菜地改成了捶丸场地。   十三年过去了,陆善柔回到还是闺中少女时居住玩耍的地方,自是百感交集。   “我母亲喜欢牡丹,这个花圃里全是各种牡丹花,花圃旁边这颗大树,树根底下有个树洞,住了一只野猫,我和姐姐经常去喂它,野猫通人性,我跟它说你不要在牡丹花圃里搞破坏,我娘会把你赶出去的,野猫就真的没有祸害牡丹园。”   陆善柔带着魏崔城游园,来到树洞下,树洞还在,猫没了,“定是被沈翰林家赶跑了。”   魏崔城看着旁边的花圃,正值秋天,菊花盛开,这些菊花六年都没有花匠打理,长的稀疏,牡丹园改成了菊花园。   魏崔城问:“要复原么?”   陆善柔摘了一朵紫色的菊花,“不必,这些菊花也挺不容易的,无人理睬,依然到了季节就盛开。等明年开春,在空隙的地方种一些牡丹即可——这菊花好看吗?”   魏崔城说道:“好看。”   陆善柔:呆子!我是这个意思嘛?我的意思是你帮我簪在发髻上啊!   魏崔城应该改姓林,木木的。   得好好调教林崔城!陆善柔循循善诱,轻轻转动手里的花枝,“你觉得,这朵花插在那里最好看?”   没想到魏崔城一下子红了脸,诺诺道:“这个……夫妻敦伦之礼,要到新婚之夜,现在青天白日的……”   陆善柔一下子想到了刚才给他看的风月书《狐妖戏红尘》,正好讲的就是这一段。说狐狸精以身报恩,勾搭一个小衙内,她在泡满玫瑰花的澡盆里,在身上某处藏了一朵玫瑰花,要小衙内找花。   这个兔子!时傻时不傻,我说的是书里这个吗?我就只是要你插花而已啊!   陆善柔沾花一笑,“你过来。”   魏崔城像个沙滩里的雕塑似的站着不动,“过去……作甚。”光天化日之下!周围修补亭台楼阁、刷油漆的工匠们络绎不绝呢!   陆善柔说道:“过来你就知道。”   魏崔城充满警惕,就像被流氓恶少调戏的小媳妇,“就这样说话就挺好。”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陆善柔拿着紫菊花靠近过去,踮起脚尖,将花儿斜斜的插在他头上的黑色方巾上。   魏崔城恍然大悟:“原来是插花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陆善柔成了采花大盗,猛摘菊花,什么红的、黄的、绿的、紫色都摘了一朵,全都插戴在了魏崔城的头上。   魏崔城的脑袋就像一个花盆似的,花团锦簇,不由得说道:“别……够了……别插了。”   陆善柔佯装惊讶:“这就够了吗?不插了?”   魏崔城点点头:“不插了。”   陆善柔叉腰哈哈大笑!这傻兔子!   好久没有笑的这么畅快了!   魏崔城这才明白陆善柔的意思,顿时又又涨红了脸。   大庭广众之下,被未婚妻狠狠调戏了。   陆善柔的笑声引起了修园子工匠们的注目,她强行憋住,收起了笑声,“走,带你去个没有人的地方。”   魏崔城鬼使神差的跟着陆善柔身后走,来到假山的石洞里,陆善柔打开了机括,一道石门打开,露出了地窖的入口。   魏崔城说道:“定制的梯子还没做好,我们下不去的。”   陆善柔从单肩烧香包里掏啊掏啊,摸到一捆鱼线捆扎的绳梯,放了下去,然后攀附着绳梯下了地窖。   魏崔城赶紧赶着下去,里面漆黑一片,“善柔?你在那里?”   擦!   一个光亮在身边闪现,陆善柔打开了火折子,“记得这里有一盏大海灯。”   魏崔城眼睛都亮了,有她的地方就有光,她就是一束光,将他死气沉沉的生活照射得流光溢彩。   陆善柔点燃了有真人那么大的海灯,地窖有了昏暗的光芒。   虽是地窖,海灯的灯火轻轻摇晃,里头应该在假山堆积处有通风换气的缝隙,空气可以缓缓流通,所以并没有地窖常有的陈腐之气。   靠墙一面是一片散碎的木架子,陆善柔说道:“这里以前是种蘑菇的架子,木架的对面是一箱箱泥土,父亲冬天的时候就在里头烧一个炉子种韭黄,家里冬天从没有断过新鲜的蔬菜。现在木头都已经腐朽了。”   陆善柔拿起一截木头,轻轻一捏,就成了木头渣子。   魏崔城走到一个地洞旁边,“这里下去就是冰窖吧。盖在这里的木板也烂掉了。”   “小心,别掉进去。”陆善柔说道:“下面是个上窄下宽的漏斗形状的地窖,从梯子用这个通道下去,里头很宽敞,可以放几十箱冰块。我母亲怕热,这是我父亲亲自画的图纸,要匠人们挖出来的。这个通道有三层木头盖子,很保温的,夏天打开冰窖取冰时,大部分冰块都没有融化。”   那些温暖的旧时光涌进了脑海,曾经是多么融洽的一家人啊。   陆善柔把他带到这里,也是认同魏崔城为家人的意思。   魏崔城伸手说道:“把你包里的尺子借我一用,我量一量这里的尺寸,找木匠定做木架子、冰窖的盖子,还有种韭黄的木箱子。”   陆善柔目光闪烁,这是她心地不单纯,要做坏事的先兆。   她从烧香包里扒拉扒拉,拿出一包东西递给他。   魏崔城说道:“这不是生火用的枯树枝吗?我要的是尺子,你拿错了。”   陆善柔把东西收回包里,“这不是升火用的,这是玩火用的。”   魏崔城目光很迷茫。   陆善柔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啊,我好好跟你解释一下。”   魏崔城脑子里出现那本书上写的狐狸精,只是狐狸精的脸变成了陆善柔的。   他就像被狐狸精下了蛊,明知有危险,还是一步步的靠近。   虽然地窖里没有旁人,陆善柔还是将身体靠了过去,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语道:“别看现在只是一截枯树枝,只要往水里泡一泡,就会变成——”   陆善柔伸出狼爪,精准的一把把把把住了,抓了个现行,“你现在这个样子。”   魏崔城从未料到,自己会交代在一个暗无天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小白兔变成了疯兔子。   什么婚期、什么规矩、什么发之于情,止乎于礼,统统就像地上的木头一样,化为渣渣。   什么是规矩道理?陆善柔就是规矩。   她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像被狐狸精迷住了心窍,脑子身子明明是他的,却也不受他控制了。   小白兔被大灰狼叼进了狼窝,剥洗干净,滚水下锅,炖得稀烂,敲骨吸髓,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陆宅花园里,秋风萧瑟。   花园的地窖里,春色盎然。   陆善柔想起赵老太太珍藏的风月书《狐妖戏红尘》里,主角狐狸精在被一群臭和尚围攻逃跑时,明明危在旦夕,狐狸精却在逃跑途中一路留情。   和尚骂它风骚,狐狸精却说你们懂什么,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天性就是在生命面临危险的时候,通过□□来延续生命,以保证血脉得以传承,如此一来,即使死了,也有后人在世,并无遗憾,这是本能。   不仅仅是动物,还有植物,你们看那些蒲公英、柳絮等等,都是在死的时候拼命到处撒种子。   繁衍,是这个世界的终极奥秘。   作者有话说:   答案是第七十九回 ,你猜对了吗?我去十九章里翻一翻评论,第一个猜对的读者会送1000点大红包   这一章最适合的BGM是京剧《游龙戏凤》里正德唱的那段西皮流水:“ 李凤姐,做事差,不该将花丢在地下,为军的用手忙拾起,李凤姐,来来来,我与你插……插……插上这朵海棠花。”   梅兰芳把这一折粉戏改成了可以登上大雅之堂的名篇了。 第80章 狐狸精大战臭和尚,好干爹雪中送热炭   那狐狸精舌战一群臭和尚,说若不是你们这些老秃驴长的太丑太老,没有女人愿意和你们同床, 你们睡得比我还多呢。   此话当然被和尚们大骂妖言惑众, 奋起收妖,陆善柔也以为是作者为了写风月而瞎编出来的理由。   但是昨晚经历了刺客风波,陆善柔夜有所梦,梦见灭门的那晚, 表面上依然淡定从容,内心其实是害怕的。   陆善柔把魏崔城推倒的那一刻,突然领悟到了那本看似满纸荒唐言的狐狸精逃生与繁衍说的很有道理。   爱和欲, 撕咬小白兔的那一刻, 欲是绝对占据上风的。   在承受重大压力的时候,满足欲望是最简单直接的良药, 几乎是“药”到病除。   陆善柔不仅理解了书里的狐狸精,也理解了赵老太太永远热爱年轻男子身体的原因。   一个坐产招夫、在钱庄行业里呼风唤雨的商人, 她所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于陆善柔。   或许对于赵老太太而言,和年轻的情人睡一觉, 就像吃一顿饱饭一样寻常, 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地窖里, 春风化雨之后, 两人攀着绳梯, 从地窖里爬上去。   魏崔城先上,陆善柔在后面, 她此时腰酸手软腿没劲, 差点一脚踩空!   魏崔城一把拉着她的手, 把她从出入口拽了出来。   关上石门, 携手从山洞里出来,发现外头已经是晚霞满天,快要天黑了!   居然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   怎么感觉在地下的时光过的飞快。   两人回到绣楼,凤姐已经摆好饭了,今天大家都忙,没有时间买菜做饭,是温嬷嬷做主,从山东菜馆要了一桌席面,庆祝搬家。   陶朱埋怨道:“你们两个去那里了?到处找都找不到,菜都快凉了。”   陆善柔和魏崔城都有些不自在。他们两个在洞房,字面意义、也是象征意义的洞房,在地洞里圆房。   温嬷嬷将一个鸡腿塞进陶朱嘴巴里头,“就你话多!虽没开席,你嘴里的零食断过没有?饿了你没有?小嘴叭叭个不停。”   陶朱嘴里有美食,就不多话了。   麦穗双手开弓,磕着凤姐刚炒出来的南瓜子,没空说话。   凤姐和温嬷嬷都是过来人,当然晓得两人干什么去了,都假装不知。   凤姐说道:“李捕头坚持看门,不肯来花园吃席,我已经给他留了一份,放在食盒里送过去了,现在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席了。”   还是凤姐善解人意。   陆善柔和魏崔城顺着台阶下,坐下举筷。   温嬷嬷温好了陆善柔最爱的秋露白,大家都又吃又喝,十分尽心。   当然,只有魏崔城这个二杯倒喝的是茶。   酒足饭饱之后,守门的李捕头带进来一个不速之客——魏崔城的干爹,牟斌。   陆善柔赶紧将牟斌请到正堂主位坐下。   牟斌打量着绣楼,“我刚才一路走来,这园子造的不错啊,五百两银子太值了。”   这是敲打我呢,吃水不忘挖井人,陆善柔说道:“多谢牟大人帮忙,赎回了这个园子。”   牟斌抿了一口茶,“还叫我牟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口?”   魏崔城拖长语调,嗔道:“干爹。”   牟斌从未见过干儿子脸上出现这种类似娇媚的神态,差点连茶杯都摔了,“你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魏崔城刚刚通晓人事,未免放纵了些,魂还没彻底收回来,现在被牟斌一瞪,立刻清醒,“干爹,您喝了她的媳妇茶,给了红包,她自会改口。”   现在还不行。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她有嘴巴,不用你说!   牟斌放下茶杯,道明来意,“听中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的人说,陆宜人遭遇了刺客,我来看看她。”   陆善柔说道:“多谢牟大人关心。”   言罢,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掏出来昨晚抄写的数字密函,还有描的“糖葫芦”水印等等,把昨晚遇险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牟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陆善柔,“你看看这张纸上头的水印,是不是一样?”   陆善柔拿到灯前细看,“水印和纸张的手感的确和昨晚在西四牌楼似家客栈里搜到的一样,只是上面的数字不一样。”   牟斌说道:“不一样就对了,这封数字密函是锦衣卫从一个被刺杀的朝廷官员之死的案子里找出来的一件物证。这东西如果找不到密码本,就没有人能看得懂。”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最近这些年,江湖□□上出现一个刺客帮会,以这个类似一串算盘珠子的东西为标记,估摸有人□□,雇佣算盘刺客来除掉你。”   陆善柔把纸条横着放,说道:“从这个角度看,更像一串糖葫芦,跟三通商号的标记很像,只是一个是七颗糖葫芦,三通是三颗糖葫芦。这个杀手组织是否和三通商号有关系?”   牟斌不以为然,说道:“你不要杯弓蛇影,算盘杀手的踪迹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出现在我们锦衣卫的视线里。三通商号里赵家的内讧才几天?我觉得两者没有什么关联,只是有人恰好雇佣了算盘刺客来杀你。这次没有得手,按照刺客界的规矩,既然揽了生意,自是要追杀到底,否则岂不是砸了招牌?你要小心。”   魏崔城说道:“干爹,锦衣卫既然知道算盘刺客的存在,为什么不将其铲除?他们连官员都杀,岂不是要造反?”   牟斌笑了,“你呀你,太天真了,水至清则无鱼,从古到今,刺客组织一直存在,是杀不尽,斩不绝的。有人有钱,有需要,就有人干这种刀口舔血 的买卖,只要不过分,朝廷是管不过来的。算盘刺客杀的这个官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家枯井里有好几条人命。”   魏崔城说道:“他们要刺杀我的未婚妻,这还不过分?”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干爹,牟斌摊了摊手:“我这不就来了吗?算盘刺客要杀我的干儿媳妇,我能坐视不理?我已经要锦衣卫的暗桩们留意线索了。”   “不过,我有个猜测,那就是你和陆宜人刚刚订婚,处事又低调,外人都还不知道陆宜人和你的关系,以为你们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所以算盘刺客敢接这个活。”   牟斌很有经验,说道:“一般来说,刺客组织不敢碰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除非他们活腻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出入成双入对,我也会时常来看你们,对外界宣布你是我的干儿媳妇,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估计算盘刺客就不做这单生意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魏崔城说道:“好,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她半步的。”   牟斌心道:这话说得,有点意思……难道她洗澡睡觉你也陪着。怎么感觉有情况呢?   陆善柔再次道谢:“多谢牟大人相助,若有算盘刺客的消息,请必须告诉我。”   “别!”牟斌说道:“兔子逼急了还要人呢,如果算盘刺客不找你麻烦了,你最好也不要找算盘刺客的麻烦,大家相安无事,否则,真的防不胜防。你跟着陆青天是见识过刺客的厉害。再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了,我干儿子还在你身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牟斌今晚夜访陆宅,不是关心陆善柔,是关心魏崔城。   那条竹叶青差点就咬到了我的干儿子!   如果陆善柔遇到危险,我的傻儿子肯定会冲在前面保护她!   我这当干爹的,真是操碎了心。   陆善柔说道:“好,只要算盘刺客不惹我,也不惹我师姐以及我身边的人,我就当无事发生。”   牟斌交代完事情,问魏崔城,”听说你小子把五千两银票全都兑成现银了?”   魏崔城说道:“是有这么回事,我修缮房屋需要花钱,其余的都用来镇宅了,怎么了?”   牟斌苦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干儿子的肩膀,“你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啊,幸亏全都兑了,倘若拖到今天,你可就兑不出来咯!”   “什么?”陆善柔惊得站起来,“三通钱庄今天被挤兑了?”   今天一天都没出去,上午睡觉,下午睡小白兔,“从此君王不早朝”,当了一天“昏君”的陆善柔都不晓得外头发生了巨变。   牟斌点点头,“京城五家三通钱庄门口都排起了长队,为了保证排队的都能顺利兑换现银,逼得三通钱庄在门口竖了一个牌子,说每人每天限定最高兑换一百两银子。这个数目,能够满足寻常百姓家的需求,但是对我们这种手里有大额银票的人而言……唉,希望赵家赶紧宣读遗嘱,把这个家分清楚,平息谣言,要不然,银票就成废纸咯!”   陆善柔说道:“没事的,三通商号家底厚,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一次也能转危为安。”   魏崔城提着灯笼,亲自送干爹出门,父子两个说体己话,魏崔城问道:“干爹,你手上还有多少三通钱庄的银票?”   牟斌说道:“你放心,我们这些人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也有其他钱庄的银票——你手里那点三瓜两枣就够娶媳妇的,不用惦记我,好好过你的日子。”   虽如此,魏崔城笨拙但真诚的关心还是很令牟斌感动,这干儿子没白养。   刚刚送走干爹,北顶的小仙姑赶过来了,说道:“不好了,南边的赵二钱……也死了,南边赶回来的仆从刚刚到赵家楼报丧。”   这对母子一北一南相隔千里,居然前后脚死了?   魏崔城赶紧把报信的小仙姑带去见陆善柔,小仙姑很着急文虚仙姑的安危,“……听报信的人说,赵二钱是在南京牛首山打猎的时候,坐骑不知怎么突然发疯失宠,连人带马一起跌下了山崖,摔的稀碎。文虚仙姑听到这个消息,晚饭都没吃,陆宜人快去看看。”   好巧不巧,赵二钱是在赵老太太咽气的前一天出事的。   北京和南京这两座城市相继出发报丧的仆人在路途中错过了。   二房接到噩耗,哭声震天,山西巷里的赵家又又搭起了一个孝棚,为赵二钱办丧事。   最大的孝棚当然是赵老太太的,其次是赵二钱,最次是赵大钱刚刚认的“义女”琥珀。   算起辈分,赵家算是集齐了祖子孙三代人,一起步入了黄泉。   赵二钱今年五十四岁,在商场上,这个年纪正值壮年。   六十四岁的赵大钱在二弟牌位前嚎哭:“二弟啊,终究还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九泉之下,母子相逢。”   作者有话说:   嘿嘿,破了小白兔的身,接下来就要破案了! 第81章 为股份兄妹遭逼宫,装眼瞎赘婿逃出门   四十岁的赵四钱站在棺材前默默垂泪,因赵二钱跌落在牛首山悬崖,尸身摔成了碎块, 勉强用针线缝在一起, 成为全尸,可是脑袋开花,破了相,早就不能看了, 为此,殓尸的仵作给赵二钱戴上一个黄金面具,遮住了残破的脸, 以免亲人们看见, 又添悲伤。   “二哥。”赵四钱的手放在了黄金面具上,轻轻抚摸着。   每年二哥赵二钱只在年底对账的时候回京一次, 和家人们见见面,跟母亲和其他两个大股东交代账目, 然后匆匆赶回南京。   赵四钱看着黄金面具,回想着二哥的相貌, 却也只是一张支离破碎、模糊的脸, 记不清赵二钱长什么模样了。   耳边传来大哥赵大钱的嚎哭声:“我都六十四岁, 土埋半截了, 论理, 该我去地下陪着母亲,怎么是二弟你呢?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然而, 在这时候, 悲伤的也是奢侈的, 门口传来小厮拉长的声调, “有客到!”   来了一群闻讯前来吊唁的人,领头的钱老板和孙老板这两个三通商号大股东,身后跟着京城五个三通钱庄的大掌柜。   这些人是来“逼宫”的,吊唁只是顺带。   七人轮流给赵二钱上了香,烧了纸钱,赵大钱和赵四钱将他们都请到了一处安静的书房,又召开股东大会。   钱老板对着五个大掌柜点点头,“把今天兑换现银的总账给两位赵老板报一下。”   三通商号北京总店的大掌柜拿出一本小册子,“五个钱庄今天一共兑出二万八千四百五七两白银,铜钱八千九百八十九贯。”   孙老板说道:“两位赵老板听清楚了没有?”   赵大钱和赵四钱点点头。   钱老板说道:“这已经是在五家三通商号门口挂了每人每天限兑一百两银票的告示下的兑换量。今天每一家门口都排了长队,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才被兵马司人的人强行驱散。”   孙老板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宵禁解除,还没开门,就会有客人在门口排队,按照每天三万两银子的流出,京城的银库三天就会耗尽。我们已经紧急从外地三通钱庄调了现银,但也是只杯水车薪,这样挤兑下去,撑不过十天,三通钱庄就倒闭了。”   钱老板猛地拍了拍桌子,“你们以为从外地就一定能调到银子吗?今晚赵二钱的死讯就能传出京城!到时候连外地也是谣言满天飞,他们也会挤兑当地的三通钱庄!我们一个铜钱都调不过来!”   赵二钱的意外死亡,坐实了赵家三兄妹灵前争产的谣言。   现在山西商会、三西钱庄会馆都无法澄清这些谣言了。   钱老板和孙老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钱老板负责逼迫,孙老板给台阶下。   孙老板说道:“不要着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坐下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倘若船翻了,大家都的死。”   钱老板吹胡子瞪眼,问道:“怎么解决?你掏把家底掏空给客人兑现银?还是你有本事把咱们钱庄往外放的借款全部提前收回来?你要是能够做到,我叫一声爹!”   孙老板笑道:“您叫我爹,我也不敢答应啊,我有一个法子,能够快速的平息谣言,解决钱庄挤兑危机?”   “什么法子?”钱老板忙问道,“要是真能够解决,我叫一声爷爷。”   赵大钱和赵四钱对视一眼,心中都隐隐有了猜测。   孙老板说道:“各位都听说过刮骨疗伤吧,一个人生了病疮不要紧,忍痛把恶疮挖出来,敷上药,慢慢就好转了。人是如此,三通商号也是一样的,如今,是赵家祸起萧墙,出了内讧的丑闻,导致坐实了谣言。”   “赵家虽然只占三成股份,但却连累剩下的七成股份,所以我的建议是挖去病疮,保全三通商号。”   “我同意。”钱老板举起了手,“我建议赵家退出三通商号的股份,我和孙老板会凑些钱,把赵家的三成股份买下来。”   “我们也同意。”五家三通钱庄,就有三家的大掌柜都举起来手。   只有棋盘街总店和西四牌楼分店的两个大掌柜没有举手——因为这两个大掌柜都是赵来太太的死忠,从底层小伙计做起,被老太太一手提拔上来的。   赵四钱冷冷的扫视一样举手表决的三家大掌柜,“钱老板和孙老板都是大股东,他们有权表决,你们三个只是商号雇佣的掌柜,没有股份,有什么资格举手?”   三个大掌柜各自取了几份小股东的股份文书,以及签字画押的授权表决文书,展示给三家大股东看。   “这是八个小股东授权给我们的文书,他们都同意赵家从三通商号里退股。”   笑面虎孙老板说道:“根据三通商号的章程,股东大会只要超过四分之三的股东表决,就视为通过,要按照决议实行。两位赵老板,你们若是答应呢,我们就按照原价来收购你们赵家的三成股份,你们若是不答应呢……”   孙老板看了钱老板一眼,该你出场了。   钱老板猛拍桌面,“你们不答应,我们会邀请山西商会会长、山西钱庄会馆馆长,一起出一个公开告示,宣布赵家退出三通商号,以平息谣言,解决挤兑危机。”   这是要把赵家当成一坨毒疮挖了去。   赵大钱说道:“两位,我们兄妹能够理解你们现在着急三通商号的安危,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危机。可是,三通商号成立之初,是在大明永乐五年,现在是弘治十七年,已经过去了九十七年,快一百年了。三通商号成立之初,三通钱庄只有棋盘街这一个总店,三成股份的价格顶多一万两。”   “现在三通商号快成为百年老字号了,各地分店也将近一百家,再加上三通镖局的盈利,三通商号三成的股份增值一百倍不过分吧?”   赵四钱冷笑道:“一百万两银子的股份,你们一万两就想吞下来,这笔买卖,你们做的真划算啊。”   一万两银子就想要赵家退股,打发要饭的呢!   钱老板说道:“现在你们同意,还有一万两银子可以拿走,体面的退出,反正你们赵家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够花几辈子的了。你们要是不同意嘛……咱们可以上衙门打官司。”   孙老板赶紧出面说和,“都是山西老乡,宁可把好处给老乡,也不能打官司啊,当官的就喜欢咱们有钱人打官司,吃了原告吃被告,就是个无底洞,得扔多少银子才够?咱们坐下来慢慢聊,两位赵老板,给多少银子你们能让出股份?”   赵大钱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是股份转让——不多要你们的,一百万两银子。”   钱老板气笑了,“赵大钱,你是狮子大开口啊,怎么不要一千万两呢。你这毫无诚意啊,漫天要价!”   赵大钱强忍住怒气,说道:“你们两次来赵家吊唁,也都看到了灵堂的情况,赵家一百多号人。一百万两不多啊,每人一万两都分不到,即使我和四妹同意,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孙老板又出来当和事佬,说道:“我再出个价,十万两。”   赵四钱终于开口了,说道:“我也出个价,一千万两白银。”   钱老板又拍桌子了,“赵四钱!你莫要太过分了!一千万两白银,大明国库都拿不出来!”   赵四钱不甘示弱,将茶杯往地上猛地一砸,“那就给我闭嘴!莫要再提退股一事,三通商号,永远都有我们赵家一亩三分地!赵钱孙都绑死在这条船上,要生一生,要死一起死!”   钱老板又吹起了花白的胡须,“敢在长辈面前如此嚣张跋扈,赵四钱,你是女人,排行在赵家还是老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孙老板劝道:“四钱啊,你怎么能和长辈这样说话呢?人呐,野心太大,本事和人脉又太小了,这两者不匹配,会造成悲剧的。”   赵四钱叉腰大笑,“我野心大吗?干咱们这一行的,谁没野心?孙老板当年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野心勃勃吗?你也不是家中长子,在上一个孙老板去世后,到底是怎么上位、继承三通商号三成股份的?你需要我提醒你吗?”   别看孙老板现在是个又瘦又干的小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俊过的。   有一次股东们聚会,年轻英俊的孙老板没有资格上主桌,在旁边又是倒酒,又是亲手剥虾,把赵老太太伺候的很开心,便给了个眼神,打赏了孙老板一匹蜀锦。   孙老板打开珍贵的蜀锦一瞧,里头是一把似家客栈棋盘街分店的天字号房门钥匙。   孙老板当年是靠着爬床上位,被赵老太太一步步扶植成大股东的。   也因这个特殊关系,股东大会上,凡是赵老太太提出的商业计划,包括开设三通镖局,孙老板几乎都同意,赵老太太虽只占三成股份,却无形中有六成股份的发言权。   想起往事,被赵老太太扶植且支配的人生,孙老板顿时泄气了,赵四钱这个泼辣狠绝的模样,太像赵老太太了,专门克孙老板。   孙老板嗫喏道:“这个……股份的事情,咱们还可以谈。只要你们在明天早上在钱庄开门之前把家分清楚,确定了股权分配,破除赵家内讧谣言,我们……我们还是可以接受的。”   钱老板着急了:“孙老板,你怎么临阵退缩?三通钱庄危在旦夕啊。”   孙老板劝道:“正因如此,我们三大股东才要团结一致啊。若真的闹到官府打官司,三大股东都开始内讧了,客人一样会排队挤兑,三通商号迟早要完。”   钱老板狠狠一跺脚,问赵家兄妹:“赵大钱,赵四钱,明早我要看到你们分家的告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能不能做到?”   不管能不能做到,这都是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赵氏兄妹对视一眼,一起说道:“能。”   赵四钱送走这群“逼宫”的人,叫来寒江独钓,“速速去乾鱼胡同,把陆宜人接过来找遗嘱。”   寒江独钓说道:“文虚仙姑已经派人去接了,就在赵家楼。目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赵如海不见了。”   “什么?”赵四钱惊讶,“一个瞎子能跑到哪里去?”   寒江独钓说道:“恐怕……赵如海之前是装瞎。方才二房举哀,他乘乱跑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快要结案了。我去翻了19章大家的猜测,都没有猜对啊,那个问题太难了,我们来个简单的送分题吧!请听题:   洞房之后,陆善柔发现魏崔城和他养的大象阿黑有一个共同的特长,请问,这个特长是什么?第一个回答正确的读者送1000点大红包。(没错我就是想要找借口这个大红包送出去) 第82章 祖子孙三代奔黄泉,陆善柔躺平析案情   陆善柔给寒江独钓的两种暗器,一个误打误撞解决了刺客,一个歪打正着迷了情敌的眼睛。   起初赵如海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说看不见了, 眼皮肿胀得遮盖了眼睛,就像戴着一个肉粉色的眼罩,可不就看不清了嘛。   后来眼睛渐渐消肿,赵如海明明能够看见了, 但是他已经没没脸见人,尤其是自己的小儿子,他总觉得幺儿是寒江独钓的种, 曾经想把幺儿过继到三房, 现在一切都成空,无法面对所有人, 就干脆继续装瞎。   赵二钱的棺材抬进了山西巷赵家,乘着家人忙乱, 顾不上二房里被软禁的“瞎子”,天又黑了, 赵如海就乘机跑了, 不知所踪。   真是流年不利, 那里都出事。赵四钱翻开赵如海放体己的箱子, 里头都空了。   啪的一声, 赵四钱重重的关上箱子,“去赵家楼。”   先解决遗嘱的事情要紧, 其他的以后再说。   棋盘街, 赵家楼。   陆善柔带着魏崔城, 陶朱、麦穗, 还有李捕头来到这里,这些人都是来保护她的。   陆善柔先去安慰刚刚失去俗家二哥的文虚仙姑。   文虚仙姑天天流泪,眼睛都红了,说道:“这究竟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祸?赵二钱的骑术了得,还懂得相马,小时候是赵二钱教我骑马,怎么坐骑发疯,掉下悬崖?”   “我算是看清楚了,赵家就是个旋涡,不知道会被卷进去多少条人命,师妹,你不要管了,回去吧。”   陆善柔说道:“如果你现在就回北顶,不再过问赵家任何事,我就回乾鱼胡同去,管他什么三通八筒幺鸡白板的,反正我家的银票都已经兑换成现银了(感谢魏白兔傻兔有傻福),关我什么事呢,你现在就走吗?我送你回北顶。”   文虚仙姑不说话,她对遗产没兴趣,但是她不能看着赵老太太死的不明不白。   陆善柔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赵家楼待着。”   陆善柔的“保镖”们各司其职,魏崔城作为未婚夫,当然是贴身保护。   李捕头牵着猎犬蹲守在门口。   陶朱和麦穗两人从窗户里爬出去,坐在屋顶瓦片上众览全局,以防再出现刺客在屋顶等暗处盯梢放冷箭的情况。   真是全方位无死角的保护陆善柔。   这两天赵家内讧、三通钱庄挤兑风波已经成功压倒了西四牌楼多出一个人头、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家仆当街聚众斗殴的事件,成为京城最大的话题。   毕竟西四牌楼多了个人头、积水潭裤带街打群架离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还是有些距离的,远不如手里的银票要变成废纸更惶恐。   陶朱和麦穗各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啃着。   呸呸!陶朱吐出山楂球里的果核,说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孩子,没有兄弟姐妹,真的寂寞无趣的。现在看着赵家人为了三成的股份闹成这样,比我们皇室争皇位还热闹,我就想,只生一个,挺好的。”   作为大明太子,赵家人的股份之争,在陶朱看来,就像一群小猫争夺一块鱼骨头。   现在能感受到独生子的好处了。   不争不抢,就能继承皇位。   麦穗已经把糖葫芦吃完了,脚下全是果核,他突然指着西楼的屋檐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陶朱紧张的往西边张望,“什么人?在那里?我怎么看不见?”   声东击西,麦穗歪着脑袋,一口把陶朱手里竹签上最后一颗山楂球给撸到嘴巴里了。   殊不知,在麦穗眼里,陶朱那个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不过是小猫爪爪里的一块鱼骨头罢了。   麦穗目前觉得只有吃的东西需要争一争,其他的都毫无意义。   赵家楼里,陆善柔已经带着众人到了赵老太太的房间。   “赵老太太和赵二钱前后脚都走了,绝对不是巧合。有人雇了□□赫赫有名的算盘刺客,想要弄死我,无非是忌惮我的查案能力,查出真相,想让我永远闭嘴。”   “我偏不闭嘴,要为我的师姐解忧。”陆善柔的目光在赵大钱和赵四钱之间游动,说道:   “原本我只是怀疑,但是赵二钱几乎和赵老太太同一天死去,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们三兄妹有人偷偷看过了赵老太太的遗嘱。”   “遗嘱的内容大概是把赵家在三通商号里的全部股份给了其中一个人。其他两个,包括三房的文虚仙姑会分除了股份以外的遗产。偷看遗嘱的那个人不是赵老太太指定的全部股权继承人,于是就对血脉相连的亲人开了杀戒。”   赵大钱定定的看着陆善柔,“陆宜人,你怀疑我们三兄妹为了股权互相残杀。”   赵四钱呵呵冷笑:“二哥死了,死人是继承不了股份的,现在只有你和我,她就是怀疑我们两个将屠刀挥向亲人头上嘛。陆宜人,空口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   “别着急。”陆善柔走到拔步床边,然后……她躺在了床上!   赵四钱怒道:“陆善柔你干什么?这是我亡母的床,不容任何人玷污!你快起来!”   连不动如山的赵大钱都冷了脸,“陆宜人,你虽是诰命夫人,也不能在长辈的葬礼上胡来!”   文虚仙姑欲言又止,“师妹,你——”   魏崔城守在床榻边,拔出了佩剑,“刀剑无眼,你们都往后退一步。陆宜人正在查案。”   他不知道陆善柔在做什么,但是凭这两个月和她相处的经验,每次她只要露出鬼上身般的冷漠表情,他就感觉陆善柔应该是发觉了什么。   陆善柔躺在床上,回忆着赵老太太弥留那一日情景。   当时赵家楼满屋子的孝子贤孙,她背着烧香包,跟着小仙姑赶到这里时,赵大钱站在一楼庭院负手而立,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家的小辈们年纪尚幼的因止不住哭声,让人听得心烦意乱,都已经被奶妈或者亲娘抱回山西巷赵宅去了。   小辈们已经进学、会写字的,都在西楼抄经书,为赵老太太祈福。   文虚仙姑坐在病榻旁边,为赵太太梳着满头银发。   屋子里,还有琥珀、玛瑙、珊瑚、青黛这四个贴身大丫鬟随时待命。   赵四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陆善柔一步步上来,还说:“你只要出现,不是死人,就是死很多人。”   陆善柔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里头有人大喊:“老太太醒了!”   听到声音,楼梯口的陆善柔和赵四钱,以及在一楼天井院子的赵大钱都往卧房里跑去……   回忆那天的细节,躺在床上的陆善柔突然睁开眼睛,问:“那天,扯着嗓子大喊‘老太太醒了’的人,是不是就是死去的琥珀?”   那个时候,文虚仙姑和四大丫鬟都在卧房。   琥珀已经“自缢”死了,现在房里的三大丫鬟和文虚仙姑都点点头,“是琥珀叫的。”   文虚仙姑仔细回忆,说道:“没错,就是她,当时她手里还端着一碗千年人参熬出来参汤,用来给老太太吊命的。”   赵四钱听了,脸色微变,“琥珀平时是四个丫鬟最老实稳重的,不是这种大呼小叫、咋咋呼呼的性格,所以要她负责母亲的饮食。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琥珀不是高兴母亲醒了,她是在害怕母亲醒了。”   细细想来,确实很恐怖。   “没错。”陆善柔躺在床上,“琥珀是在害怕,因为她被某人所诱,在日常饮食里下了金石之毒,造成老太太中风偏瘫,乃至最后死亡。”   “但是,她扯着嗓子大呼大叫,并非只是害怕,她是在通风报信,告诉某人,本来要死的老太太突然醒了,该怎么办呢?某人赶紧出来拿个主意啊!”   陆善柔一边说,目光继续在赵大钱和赵四钱之间游离,目光毒辣冷静,像极了赵老太太,看得两人毛骨悚然!   “那么某人是谁呢?”陆善柔说道:“是赘婿赵如海吗?不是他,那个时候他已经带着哭闹的孙辈们去山西巷赵宅,赵如海根本不在赵家楼,琥珀就是叫破喉咙,赵如海也听不见,所以琥珀要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他。赵如海是在工匠们在天井里搭建孝棚时才赶到的。”   这下连懂得探案的寒江独钓都懵了,“可是赵如海他明明就……就……就和琥珀通奸,琥珀都怀孕了,孩子都成型了,怎么不是他呢?”   赵四钱听了,脑子嗡嗡的,她想起赘婿赵如海辩解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每一次都用鱼鳔,她不可能怀孕……”   这个家伙,可能不是狡辩,是真心话,琥珀的奸夫,可能不止赵如海一个!   果然,陆善柔说道:“因为琥珀肚子的孩子不是赵如海的,琥珀也只是一个被某人诱骗的棋子,怀了某人的孩子,对某人死心塌地,做出来背叛赵老太太的事情,在饮食里投金石之毒。”   “然后,某人利用三房赘婿赵如海自卑嫉妒的弱点,要琥珀勾引赵如海,挑破三房的矛盾,恐怕还诱引赵如海去害死赵四钱!”   这话说的,几乎就点名道姓,某人就是赵大钱,这些恶事都是他干的了!   因为赵四钱是个女人,又不会让琥珀怀孕!   而且赵如海一旦害死赵四钱,赵二钱已经“坠崖”死了,那么三通商号的股份就只能是赵大钱的。   虽然陆善柔没有明说某人就是赵大钱,但此时,卧房里所有人都在看赵大钱。   平日沉默寡言的赵大钱此时依然沉着冷静,说道:   “陆宜人,你因和寒江独钓有多年的交情,由此偏袒赵四钱,把脏水泼在我的头上。对此,我很失望,你和你父亲陆青天有云泥之别,陆青天向来实事求是,从来不会感情用事。”   陆善柔还是稳稳的躺在赵老太太的床上,”你想要证据是吧?好,我成全你——玛瑙、珊瑚和青黛。”   “婢子在。”三个大丫鬟齐齐说道,陆善柔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旧主赵老太太。   陆善柔说道: “你们三个去楼下孝棚里搬两个纸人上来,最好一个像琥珀,一个像我。”   “是。”三个大丫鬟领命而去。   屋里所有人都不晓得陆善柔要搞什么,为何要搬两个纸人上来?   赵大钱说道:“陆宜人,今天三通商号两大股东已经对我们赵家下了军令状,必须在明天钱庄开门之前,把家分清楚、把股权明晰下来,以化解挤兑危机,我们没有时间看你装神弄鬼,告辞。”   陆善柔说道:“且慢!谁说鬼开不了口?我和父亲陆青天一直做的事情,就是让死人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的抽奖已经开始,依然是抽一个全订读者,送Lamer修护唇霜一盒。明天晚上七点开奖。每个月都会送出一个哈。 第83章 搬纸人解开临终言,小说中自有黄金屋   玛瑙、珊瑚和青黛三个大丫鬟抬着两个纸人来到卧房。   两个纸人都是可以和登仙坊媲美的工艺,很像真人,其中有个纸人是侍女打扮, 穿着红色方领的蓝布比甲, 端着一个茶盘,茶盘上有一副碗勺,很像琥珀平时的打扮。   还有一个纸人穿戴凤冠霞被,贵妇打扮。   陆善柔指挥她们把纸人按照赵老太太弥留之际时, 她和琥珀的站位摆好。   陆善柔说道:“当时我记得,我站在床榻中间,就在文虚仙姑旁边对吧?”   文虚仙姑点点头, “我当时坐在床头, 扶着老太太的背。”   陆善柔说道:“你们把贵妇纸人就放在我那时候站的位置。”   凤冠霞被纸人立在床榻中间,纸人的眼睛画的极为传神, 眼睫毛根根分明,眼球不是普通的漆黑一点, 而是画出了眼球的光彩,如果仔细用放大镜看, 纸人的眼球还有人的倒影!   魏崔城左看右看, 把陆善柔的单肩烧香包挂在纸人右肩上……嗯, 更像了呢。   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 陆善柔又道:“琥珀端着参汤站在我的后面, 我记得没错吧?”   众人都说是。   三个大丫鬟把侍女纸人抬到了凤冠霞帔纸人的身后。   陆善柔说道:“还请各位回忆一下,找到赵老太太弥留之时, 各自站立的地方。”   目前的卧室里, 只有魏崔城和寒江独钓那时候不在现场。   众人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文虚仙姑坐在床头, 陆善柔站在师姐身边,位居床的中间,赵四钱跪在陆善柔旁边的脚踏上。   由于拔步床像一个小房子,脚踏尾部有一个小柜子,占了地方,赵大钱是从一楼爬楼赶上来的,他本应该跪在赵四钱旁边,但是脚踏上或坐、或站、或跪着三个女人,脚踏已经没有空位置了。   赵大钱当时总不能把陆善柔叫下来空出位置自己跪着,所以,退而求其次,跪在了赵四钱的侧后方。   此时,陆善柔还躺在床上,赵四钱一心想破案找遗嘱,顾不得太多,就扑通一声跪在脚踏上。   赵大钱气得胡子打颤,“四妹,莫要她妖言惑众迷惑了心性,我们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不能随便跪别人。”   赵四钱说道:“我现在眼中没有人,我跪的是真相,赵家不能再死人了。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陆善柔躺在床上悠悠道:“赵大钱,你要是不心虚,就站在原地,不用跪。”   赵大钱说道:“我要是心虚,早就要家丁们上来,把你遣出赵家楼。好好好,我现在就站在这里,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善柔呵呵笑道:“别说大话了,你至今没有将我驱散,是因为我有靠山,锦衣卫衙门你可得罪不起。”   魏崔城配合着亮出自己的腰牌——当然还是把训象所三个字用手指头遮住了。   魏崔城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干儿子,得罪不起。赵大钱默不作声,走到他上一次跪的地方,像一颗青松一般挺立,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陆善柔定定的看着赵大钱,“你之所以不慌不忙,是因为你笃定我找不到遗嘱吧。”   赵大钱说道:“堂堂陆青天的后人,破案全靠猜吗?”   陆善柔说道:“赵老太太走的当晚,我在夜里搜过老太太的房间找遗嘱,没有找到。我翻箱倒柜的时候,拔了几根头发,做了小机关,这样如果有其他人来搜房子,触发了机关,头发丝断了,我就会发现有人来过。”   陆善柔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床头柜的暗格,缓缓打开,“你们看,头发没有断,机关完好无损,这说明没有人来搜——因为,某人已经要琥珀把指定三通股权继承人的遗嘱毁掉了,没有人能够找到一份已经被毁掉遗嘱。”   “没有遗嘱,就是三个子女均分股权,各占一成,但是,如果其他两个子女都死了呢?一个被算盘刺客制造的意外,跌下悬崖,另一个嘛……”   陆善柔看着跪着的赵四钱,“被自卑又嫉妒的赘婿所杀。”   这又是几乎在点名赵大钱是凶手了。   赵大钱依然岿然不动,“陆宜人接着编,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花样来。”   陆善柔说道:“母子几乎死在同一天,太巧合了。但是为了占有全部股权,又不得不这么做,要算盘刺客制造意外是最好的方式,即使怀疑,也很难查到什么。”   “但是我的出现引起了某人的惶恐,毕竟我最近破的几个案子都不是虚的,就继续雇了算盘刺客杀人,想除掉我,以免我这里横生枝节。”   “我在算盘刺客住的客房里发现了五百两银票,这是定金吧,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我的命应该值一千两。”   陆善柔突然从枕头上猛地坐起来,就像那天赵老太太临死前催死病中惊坐起一样。   把众人吓一跳!   陆善柔的目光就像一颗铁钉,死死的钉在赵大钱身上,“你想的一点没错,我的确是最大的变数,你至少应该悬赏一万两拿下我的性命才是。但是还有一点你忽略了,那就是你母亲的智慧,是超乎你想象的。”   “出于母爱,她对你们子女没有防备,也出于她的确年事已高,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她中风偏瘫,从没有怀疑有人投毒,也没有怀疑某人偷看、销毁了遗嘱。但是出于一个生意人的谨慎,她对赵家股份至关重要的遗嘱,至少应该有两种安排。”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了,就连不动如山的赵大钱都抖了抖胡子。   赵四钱连忙问道:“你是说,母亲的遗嘱至少有两份?”   “没错。”陆善柔说道:“我也是昨天从一本……书里悟出来的。请那天在弥留现在的各位好好回想一下,赵老太太回光返照时说的那句话。”   文虚仙姑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不下一百遍了,脱口而出,“当时老太太用手指着陆宜人,说‘我的遗嘱就在……就在……就在……她——’然后就去世了。”   陆善柔顿首说道:“就是这句话,我当时听得很懵,因为我离开京城六年了,期间从未见过赵老太太,也没有通信,毫无往来,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遗嘱托付给我呢?明明不存在的事情,她为何拼尽了全力说在我那里呢?”   寒江独钓看着纸人“陆善柔”身后的纸人“琥珀”,说道:“赵老太太嘴里的‘她’是不是指你身后的琥珀?你当时就站在琥珀前面,看起来就像老太太指着你,其实是指琥珀?”   众人都觉得寒江独钓猜的很是。   唯有陆善柔摇头,“琥珀手里的遗嘱早就被某人销毁了,赵老太太这么精明的人,不会把遗嘱全部放在一个人手里。所以老太太指的人不是琥珀,还是指我,但我确实没有啊,老太太为何要指着我呢?”   “这个问题,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直到昨天,我在看书的时候突然有所领悟。”   魏崔城听了,不由得耳朵尖红若胭脂:就是那本全是荤话的《狐妖闯红尘》啊!她能够从一本小黄/书里悟到案情上去?   我的未婚妻真不是一般人。   这时,陆善柔学着赵老太太弥留的样子,垂死病中惊坐起,用手指着纸人“陆善柔”,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寒江独钓说道:“你指你自己。”   “答对了一半,不全是。”陆善柔说道:“现在,你们可以把两个纸人都挪走了。”   三个大丫鬟抬走了纸人。   陆善柔的手指纹丝不动,继续指着,“现在,你们顺着我的手指往前看,看到了什么?”   陆善柔手指的方向,正是靠墙的一排书架!   魏崔城不甘总是寒江独钓与她问答,连忙抢答道:“是书架,是书!”   “没错。”陆善柔对未婚夫给予肯定,孺夫可教也!“是书,书架上有梧桐居士,也就是我写的公案话本小说《陆公案》。”   “赵老太太尚未说完的遗言,应该是‘在她写的书里’。”   啊!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就连沉稳的赵大钱眼中都闪烁出了惊惧之色!   魏崔城和寒江独钓去翻《陆公案》,三卷书,一共有十册,一本本的翻,终于在《陆公案续》里找到了遗嘱!   魏崔城当场读了遗嘱,遗嘱的内容很简单,赵老太太将三通商号的三成股权全部传给四姑娘赵四钱!   赵四钱是老太太选定的新赵家掌门人!   赵老太太的其他遗产,文虚仙姑分得一万两银票。   银票就藏在文虚仙姑房中挂着的碧霞元君画像的卷轴里头!   除此之外,其余的银子、房产、土地、古董字画等等,均由大房和二房均分!   简单地说,就是四房赵四钱除了股权,什么都没有。   赵大钱和赵二钱,除了股份,什么都有!   欣喜和悲伤同时涌向了心头,赵四钱悲喜交加,“母亲……母亲!”   赵大钱这时候终于扑通跪在地上,对着空空如也的拔步床,喃喃说道:“母亲……母亲!”   兄妹两个都在叫娘,一个是叫娘,另一个恐怕是骂娘了。   遗嘱终于找到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文虚仙姑愤怒的看着赵大钱,“老太太没有把三通商号股份传给你这个长男,你很失望吧,就毒害亲生母亲,毁了遗嘱,杀害亲弟弟赵二钱、挑破四房赘婿矛盾、还雇佣算盘刺客,想除掉我的师妹!你真是畜牲不如!”   赵大钱深吸几口气,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文虚仙姑,而是对赵四钱说道:“恭喜四妹,从今往后,赵家的钱途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去告诉钱老板和孙老板两大股东,把股份告示写出来,连夜张贴,以破除谣言。”   看着大哥,赵四钱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这不是谣言,这都是你亲手做的孽。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也下得去手!”   陆善柔说道:“各位节哀,莫要对赵大钱太失望,其实这个结局很正常。你们去翻一翻老太太书架上的历史书,就会发现凡是当太子当的太久的,都会出问题,要么造反,要么就被弄死了。”   陆善柔大声嘲笑赵大钱,“一个六十四岁的太子,还得知自己不能继承皇位,那个位置传给了四妹妹,纵使表面沉着冷静,内心早就扭曲发疯吧,哈哈!也难怪你能干出这些不是人事的事情来!天下岂能容得六十四岁的老太子!”   陆善柔故意嘲讽,意图激怒赵大钱恼羞成怒,显出原形。   但是赵大钱此时冷静的可怕,不为所动,淡淡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人证物证都没有,陆宜人莫要含血喷人,你找到了母亲的遗嘱,我很感激你,帮助三通钱庄解决了危机,但是弑亲之罪,我是不敢当的。我要去处理分家的事情了,告辞。” 第84章 为惩凶善柔出奇招,为留名赘婿成荆轲   赵大钱走了,魏崔城正要去拦,陆善柔使了个眼色, 示意放赵大钱走。   赵大钱走后, 文虚仙姑紧紧拉着陆善柔的手,问道:“就这样结束吗?凶手就这样招摇过市,富贵一生?”   “别着急。”陆善柔说道:“人证琥珀死了,遗嘱不能当物证, 算盘刺客组织我暂时找不到,无法证明是他雇凶制造意外杀赵二钱,但是我有法子对法他, 陶朱麦穗!”   陶朱麦穗从窗外屋檐下翻窗进来了。   陆善柔走近过去, 耳语道:“李捕头找到他了没有?”   陶朱踮起脚尖回话道:“李捕头牵着的猎犬,还有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们一起找, 焉能找不到?已经带把他带到了棋盘街似家客栈里关着呢。”   陆善柔是留有后招的。   陆善柔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文虚仙姑的手, 说道:“师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我去安排一场大戏。”   陆善柔和魏崔城一行人走出房门, 门外, 穿着一身素服的王老汉抱着一炳长刀, 守在楼梯口。   看到众人都出来了, 他就持刀站在了文虚仙姑房门前守着。   亲爹就是亲爹。王老汉这两天都守在文虚仙姑房间的走廊里,六十三岁了, 晚上就这么在门口和衣而眠。   赵家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个赖着不走的三通镖局的前总镖头, 还是文虚仙姑看不过去, 给这个隔壁老王搬了一床被子。   王老汉晓得分寸, 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接过被子,道了一句多谢。   有了王老汉保护文虚仙姑,陆善柔是放心的,带着众人匆匆赶往了似家客栈。   赵家楼灵堂里,赵大钱当场宣读了赵老太太的遗嘱,股权归四房,其余财产,文虚仙姑得一万两银子,剩下的大房和二房均分。   得利最多的自然是四房,遗产分配当然不公平,但赵老太太余威尚存,个人心里都有小算盘,但表面上是服气的。   毕竟有这些财富,也足够三辈子的富贵了。   三通商号创立于九十七年前,创始人都过世了,钱老板和孙老板都是家族第三代掌门人,赵老太太是最后一个第二代掌门人。   赵钱孙三家无论传到第几代,都不会傻到稀释自家股份,把股份均分给子女,全部都只是传给一个人。就像皇位一样,皇室是天下最富贵的家族,每个人都可以过的富足又有地位,可是皇位有且只有一个,不可能把皇位平均分开好几份,给子女们平均分配。   股份只传给一个继承人,这是保住家族话语权的唯一方法。   赵老太太也不会例外,她经历了太多风波,深知亲情在面对利益时有多么脆弱。   如此看来,赵老太太还是最信任赵四钱这个女性继承人,因为她活着的四个子女,最小的女儿文虚仙姑与世无争,已经遁入空门。   剩下三个子女,经营才能都差不多,毕竟能像赵老太太这样的商界天才是罕见的,作为三通商号的第三代继承人,不需要多么进取,能够守成就很不错了。   赵四钱最顾及家族利益,脾气泼辣火爆,但是该忍的时候能忍,不会放纵欲望——从她和寒江独钓保持纯纯的爱慕关系就能看出来,是个有分寸的人。   而且赵四钱孝顺,亲手给赵老太太抠屎,还一直瞒着不告诉众人,从不邀功,是个奉献性的继承人。   这样的继承人才能够代表赵家人的利益、妥善对待整个赵家族人,所以,赵四钱被赵老太太选为赵家第三代掌门人。   这个选择与性别年龄都无关,赵老太太只选最适合的人。   灵堂上。   管家、账房等等将房契地契,还有各类财产清单当场清点、估价平均分割给大房和二房。   今晚这个家势必要分清楚,十几个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   赵大钱对赵四钱说道:“山西巷的赵宅和这个赵家楼是祖产,不能分,全归你们四房。”   赵四钱看着大哥,“我很佩服你,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母亲和二哥在地下死不瞑目。”   这个时候,赵四钱已经不称呼赵大钱为大哥了。   赵大钱就像一口深潭,扔进一块巨石也掀不起任何风浪,说道:   “陆宜人装神弄鬼,信口雌黄,没有任何证据是我做的。她找到了母亲的遗嘱,我也很感谢她。四妹为何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一母同胞的大哥?”   赵四钱觉得好笑,“我们是一母同胞没错,可是生父却……有些事情,你我都明白,可是扪心自问,是谁给了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是母亲啊,她给了我们生命和财富,一般的女人能够给子女这些吗?不能的。”   “你呢,排行老大,一直以父亲的亲生儿子自居,把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当成低你一等的庶出,你以为母亲看不出来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才能并不逊于我,为何母亲在遗嘱里选定我,而不是长子的你?”   赵老太太喜欢年轻的□□,四个孩子的年龄从六十四岁到三十二岁,跨越极大,都不同父,生出来的孩子都长的好看。   赵大钱的年龄足够当赵四钱的爹,甚至可以当文虚仙姑的爷爷了。   赵大钱看着妹妹,目光没有温度,“四妹在说什么?我听不得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又是陆善柔蛊惑的吧。”   赵四钱恨不得在灵堂上给赵大钱一耳光,“你懂,但是你偏不改正错误,反而恼羞成怒,诱惑琥珀在母亲饮食下毒、雇凶杀害二哥,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庶出,不配与你这个嫡长子争。”   赵大钱说道:“你为何就咬准我是凶手?山西巷里停灵的棺木里头,难道真的就是二弟吗?他摔得支离破碎,戴着黄金面具,谁能保证棺材里的就是他,而不是他故意诈死,使出来的障眼法?”   “依我看,这是陆善柔和赵二钱联手演出来的好戏,逼我们兄妹互相猜疑,他好渔翁得利。”   赵四钱真是大开眼界了,“赵大钱,你连死人都不放过,往二哥棺材上泼脏水,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嘘。”赵大钱说道:“四妹小声一点,你要是太过激动,在灵堂又打又闹,影响分家,明天五个三通钱庄门前的告示该怎么写?你让钱老板和孙老板这个大股东怎么看你?你连情绪都控制不住,三通商号上下下下上千个伙计镖师会服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中年泼妇?”   赵大钱就是拿捏住赵四钱要保住赵老太太一生心血的弱点,势必会选择顾全大局,息事宁人。   “你——”赵四钱恨不得撕了这个人。这就是庞大家族掌门人必须要具备的本事,明知嘴里有个苍蝇,想想就恶心,还不得不先咽下去。   “四钱,不必和他多言。”寒江独钓过来了,说道:“恶有恶报,他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赵大钱对寒江独钓点头示意,“韩举人,赵如海已经逃跑,给你腾出了位置,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啊。”   寒江独钓反唇相讥:“你现在在赵老太太灵前坦白悔过,恐怕还有机会求得原谅,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啊。”   与此同时,棋盘街似家客栈地字丙号房。   逃跑的赘婿赵如海被李捕头牵着猎犬,还有东厂锦衣卫暗探们的围追堵截之下,被抓到了这里。   陆善柔一人走进屋子,“赵如海,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要不要?”   赵如海警惕的抱着包袱,“你要我做什么?”   陆善柔说道:“赵老太太的遗嘱我已经找到了,并当场宣读,赵四钱继承三通商号股份,其余两房平分其他遗产。”   “我就知道!”赵如海兴奋得把包袱往空中一抛,“老太太最看重的就是四钱!现在我们四钱就是赵家的掌门人了!我们的孩子、孙子、重孙将来也是赵家掌门人!”   啪啪,陆善柔鼓掌,“我也很为赵四钱高兴。不过,此时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吧,你已经没脸见赵四钱和你们的孩子。将来,你的名字都会在赵家家谱里除名呢。”   赵如海目光一黯,嘴硬道:“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身上都流着我的血。”   陆善柔坐在椅子上,“我刚才说过了,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要不要?你要是抓住这个机会,赵家的家谱绝对有你的名字,你的子孙后代们,也会挂念你的好。”   “真有法子?”赵如海扑通跪地,“请陆宜人指点!”   陆善柔说道:“别急啊,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赵如海忙道:“你问。”   陆善柔说道:“琥珀是你杀的吧?”   赵如海顿了顿,说道:“是,我学着寒江独钓《诸公案》的方法——这个男狐狸精写的书,我读的次数不亚于赵四钱,我先把她按在床上掐晕,然后把她挂在房梁上,伪装自缢而死。”   陆善柔又问:“你为什么杀她?”   赵如海说道:“因为她威胁我。她给了我几颗药丸,说混在赵四钱的饮食里,会让她神经失常,发疯。一个疯女人是无法和寒江独钓勾勾搭搭的,这样一来,我在赵家的地位就稳了。”   “她说,如果我不这样做,她就会在灵堂之上,揭发我和她的奸情!”   “我讨厌寒江独钓,但我不恨赵四钱,怪就怪寒江独钓这个男狐狸精总是缠着她不放!如果把药下到寒江独钓的饭食里,我马上就去做,可是如果要我害四钱变成疯女人……我做不到。我们两个曾经是有过好日子的。”   陆善柔见过恶人无数,这种恶毒又缜密的算计头一次见,“琥珀怀着赵大钱的孩子,赵大钱要她用身体诱惑你,挑拨你和赵四钱的关系。现在赵二钱坠崖死了,如果赵四钱疯了,那么赵大钱就稳居赵家掌门人之位。”   “果然是他!”赵如海说道:“我在山西巷赵宅听到赵二钱的噩耗,就猜到赵大钱干的了!赵四钱向来以家族和生意为重,她不会对亲人动手的。”   陆善柔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所有人知道是他干的,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唯一的人证琥珀有被你杀了,他雇佣了江湖著名的算盘刺客杀赵二钱,还意图杀我,阻止我查案,但算盘刺客组织的老窝连锦衣卫衙门现在都没有什么眉目,我找谁对质,证明是他雇凶杀人呢?我们都拿他没有办法。”   赵如海急忙道:“你快想办法啊,你不是陆青天的女儿吗?你一定有法子的。”   陆善柔将一炳短刀放在桌子上,“所以,我想到了给你一个在赵家家谱留名的机会。”   “刀刃上淬过剧毒,只刺一刀,不中要害也无妨,三步就倒。”   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正义依然可以执行,以毒攻毒,用恶人杀恶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赵如海接过了短刃。   赵家楼,子夜。   算盘珠子的声音越来越稀疏,到最后彻底停止,大房和二房都签字画押,分家结束了。   赵家已经分家、赵四钱继承股权的告示也招贴在了五家三通商号的门口。   赵大钱还想跟赵四钱说些什么,寒江独钓拦在中间,“夜深了,都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好多事情。”   赵家楼作为祖产,是归赵四钱的,要走的只能是赵大钱。   赵大钱从灵堂走到孝棚里,冷不防从一堆纸扎里跳出一个人,觉得胸口一凉。   赵大钱奋力推开那人,看到自己胸口插着一把短刃。   赵如海摔了个仰面朝天,大声喊道:“赵大钱!你弑母杀弟,还意图毒疯亲妹妹,不得好死!”   灵堂里,闻得孝棚里的动静,赵四钱闻讯赶来。   赵大钱转身看着赵四钱,目光怨毒,“你们这些庶出的杂种!也配和我争!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言罢,赵大钱拔出短刃,冲过去要和赵四钱同归于尽。   寒江独钓连忙拦在赵四钱前面,将她推开。   赵如海从身后猛地一扑,将赵大钱扑倒在地。   赵大钱扑腾了几下,就毒发咽气了。   赵如海滚到一边,伸出手,他的手已经被短刃割开了,鲜血淋漓。   “如海!”赵四钱大惊失色。   赵如海摆了摆手,“你不要过来,刀上有毒。”   他整了整衣冠,希望自己尽可能走的体面一些,问道:“四钱啊,你有没有……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赵四钱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赵如海笑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反正我是……爱过——”   赵如海倒在地上,咽气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读者mini第一个答题正确,送1000点大红包。这个读者的ID和答案恰好相反,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记得赘婿刚出场时,就有好几个读者说赘婿肯定会死,猜的还挺准,但是死法有些特殊。 第85章 分家产四钱平内讧,长见识太子有妙计   赵家楼又添两条人命。   由于商号股权的特殊性,这种大户豪商家族,每一次家族掌门人的更迭, 都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暗黑扭曲,不亚于皇室的争储夺位。   如此看来,赵家楼掌门人之争一共填进去五条人命……好像并不算多。   赵家新掌门人赵四钱连夜和大房五十来个人口谈判,最终结果是大房按照赵老太太的遗嘱分一半遗产, 但是赵大钱不可以葬入祖坟、其牌位也不得放在家族祠堂里。   以及,大房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全部回到山西老家!   打压大房, 赵四钱同时拉拢了二房, 要二房三十多岁的嫡长子去南京,继承父亲赵二钱主理南方三十多家三通钱庄分店的生意。   同时, 还挑选了二房年仅八岁的一个赵小姐养在赵家楼,耳濡目染跟着赵四钱学会打理家族生意。   如此, 一抬一压之下,分家后的赵家被赵四钱牢牢捏在手里, 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来。   至于赘婿赵如海, 如他所愿, 风光大葬, 子子孙孙, 披麻戴孝送别父亲,永远记得父亲对四房的贡献。   赵如海名字计入了赵氏家谱, 牌位也放在赵家祠堂里, 永享后人的香火。   这些都是赵如海用生命换来的, 纵使是个赘婿, 至始至终,他都是“原配正室”。   后面即使赵四钱又招赘婿,名字还得排在他之后,还得持“妾礼”给他的牌位上香。   讲到这里,已经躺在棺材里的赵如海足够含笑九泉了,毕竟,这是他毕生的追求。   赵家楼。   寒江独钓向赵四钱告辞。   赵四钱没有挽留,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温书,祝你明年春闱金榜题名。”   寒江独钓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将来……还会招一个赘婿吗?”   赵四钱说道:“有功名的人若当了赘婿,跟着妻子改名换姓,会被剥夺功名,断绝仕途,从此以后,只能依附于妻子生存,一切荣辱,皆看妻子的心情,由不得自己。”   赵四钱看了赵如海的棺材一眼,继续说道:“一个人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一生荣誉由他人,把幸福全部赌在另一人身上,就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无论眼界还是心胸,都会越来越狭窄,盯得对方越紧,就越令人厌烦,夫妻早晚离心离德。”   “赵如海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秀才,我们曾经真的好过,后来慢慢就变了……”   “可见,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没有自己的事业,一生荣辱由他人,大概都会变成令人讨厌的‘怨夫’‘怨妇’。”   “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赵如海。”   寒江独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告辞。”   即使将来赵四钱又招赘婿,寒江独钓都没有可能。   寒江独钓回到南城蒜市口温书,这一年都没有和赵四钱见过面。   次年春闱,寒江独钓中了二榜进士,没有选中翰林院庶吉士,分到了刑部当了两年观政(注:类似最高法院实习生)。   寒江独钓中了进士后,并没有像他玩笑时说“择名门闺秀”成亲。   他自称年少丧偶,此生誓不二色,谢绝了多个官媒登门提亲。   加上他把温嬷嬷当成老母亲供养,无论当京官还是外放出去做官,都把温嬷嬷带在身边,给她养老送终——这是他的报恩,屡试不第的十来年里,温嬷嬷不收他的房租,供他吃喝,虽然两人经常斗嘴,但习惯了相依为命,已有了母子情分。   温嬷嬷出身侩子手,就像李捕头出身差役家族一样,是永远不可能脱籍的贱籍。名门闺秀们肯定不会把一个贱籍老太太当成婆婆对待。   所以,慢慢的就没有人向寒江独钓提亲事了。   寒江独钓就像他的笔名一样,一辈子,独自一人,当当官,写写话本小说,不顾读者死活的往小说里使劲塞诗词,在他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赵四钱也没有再招赘婿,保持独身,她承担着家族掌门人的重任,负重前行,她做生意的风格是中规中矩,不像赵老太太那样把家族搞得家大业大,但是一直都能稳稳的守住家业,并尽可能照顾到赵家每一人,就像诸葛亮似的,为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偶尔,赵四钱和寒江独钓都有空有心情的时候,两人会睡上一觉,当了一辈子的情人。   直到若干年后,寒江独钓送走了温嬷嬷,自己也走了。   白发苍苍的赵四钱送走了寒江独钓,将他平生所写的二十六本《诸公案》放进棺材,说道:“此生,不负家族不负卿。”   寒江独钓何尝不是如此呢?此生,不负前途不负卿。   如此彪悍的一对男女,无论爱情还是事业,他们都要。   这一世的纠缠,方画上了句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兰舟匆匆给各位看官交代他们的大结局,此书不会再详表。   书归正传,话说陆善柔找到了遗嘱、借赵如海之手除掉罪魁祸首赵大钱之后,留在赵家楼陪着文虚仙姑,一起送赵老太太出殡。   既然雇凶杀人的赵大钱都死了,算盘杀手不会做这等拿不到钱的赔本买卖,当然不会继续追杀陆善柔。   魏崔城回到乾鱼胡同继续修缮两人的婚房。   出殡之后,陆善柔还和文虚仙姑一起回到北顶。   文虚仙姑催她回去,“我会打起精神来的,你回去过自己的日子,放着那么好的未婚夫不要,守着我作甚。”   “师姐不要赶我走,我就住三天。”陆善柔坚持要留下,她曾经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所以深知此时文虚仙姑有多么难过。   挨冻受饿过来的人,总想着给人送温暖、送吃食。   陆善柔遁入空门时,把文虚仙姑叫师姐,其实内心深处,把她当第二个姐姐,弥补当年没能救姐姐的遗憾。文虚仙姑就像亲妹妹似的对待陆善柔,无论善柔选择出家还是还俗,她都支持。   反正,文虚仙姑赶都赶不走,陆善柔赖在北顶住了三天。   期间,两人到北顶后山湖泊边散步,陆善柔瞥见树林里掠过一个穿着素服的白影,说道:“那个王老汉还没回老家,这几天一直远远跟着你,晚上就住在北顶的似家客栈分店。”   对于这个生父,文虚仙姑心情复杂,她已经不在红尘了,认是不可能认的,但是王老汉一把年纪了,还在担心她,她是有些感动的。   文虚仙姑说道:“由得他去吧,我又不好说什么。”   陆善柔说道:“你不好出面,不如我帮你说?”   “别,千万别!我会跟他谈的,我已经是方外之人了,斩断红尘,他总是在我附近徘徊,终究不妥。”文虚仙姑连忙阻止。   十三年的老朋友了,正如赵四钱所说,凡是陆善柔掺和进来的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是死人,就是死很多人,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陆善柔没有再坚持,回去北顶之后,和文虚仙姑一起叠了好多的金元宝,银元宝,都烧给了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爱钱,恨不得把名字改成赵爱钱,相信她九泉之下一定很喜欢两人烧的礼物。   夜里,乘着文虚仙姑睡熟了,陆善柔披衣起床,又开始烧元宝,还把烧香包里的一包广东人事、以及那本纯纯的风月书《狐妖戏红尘》都烧给了赵老太太。   物归原主。   看着摇晃的火苗,陆善柔诚心祝祷:“赵老太太,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都是为了找你的遗嘱啊,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你不要三更半夜的来找我要。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赚最多的钱、睡最帅的男人、过最痛快的一生……”   棋盘街,三通钱庄门口挤兑的队伍越来越短了,不过,这几日的动荡还是让微服私访的陶朱大开眼界。   他兴致勃勃的回到紫禁城,和弘治帝说了他近几日的见闻心得。   还向弘治帝提出建议,“……大明各大钱庄掌控的银子远远高于大明国库,朝廷居然对此毫无监管,真的很危险,这次三通钱庄挤兑危机,倘若又有敌国奸细从中兴风作浪,三通钱庄肯定撑不住的。”   “钱庄倒闭,大户自有办法搞到股东的房产地产当做赔偿,即使没有赔偿,他们家底厚,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小门小户就没有办法了,平民百姓必然倾家荡产,从小富即安变成穷人,必定会引起社会动乱。”   弘治帝说道:“我大明以农为本,让老百姓吃饱穿暖是第一要务。不过,商税的确是税务的大头,不能不管,钱庄若乱了,其在市井的恶果不亚于农村里的一场旱涝水灾,以你看,朝廷该怎么管钱庄?”   陶朱说道:“儿臣这几天在棋盘街,看到京城的大买卖多是地方商会垄断,抱团取暖,外人很难插手,北方的山西钱庄和南方浙东派钱庄互相竞争,有竞争是好事,但是互相使绊子,搞出恶意挤兑的事情来,伤害的最终还是普通老百姓。”   “既然他们在生意场搞地方割据,儿臣建议,为保护客人利益,防止出现钱庄倒闭后银票变成废纸的恶果,以后钱庄至少要三家联保,而且必须是南北商号互保,也就是一家商号出的银票,如果这家商号倒闭了,客人可以在其他两家商号里兑换现银。”   “如此一来,就会减少南北钱庄的恶意竞争,伤害百姓,社会也能少些动荡。”   听到太子的建议,弘治帝很是欣慰,太子微服出宫,体察民情,以后不会被大臣们随意糊弄过去。   太子长进了。   弘治帝说道:“商户的事情,得和户部商量着办,宣户部尚书韩文。”   陶朱又道:“父皇,儿臣觉得钱庄兹事体大,得像食盐买卖一样,牢牢把握在朝廷手里,将来都归为官办钱庄,就永远不用担心出现挤兑危机倒闭了。”   这把弘治帝吓一跳,哎呀,还是个少年,太年轻了,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   弘治帝说道:“不要着急,慢慢来,各大钱庄背后都有官员撑腰,你把钱庄一下子转为官办,得动多少人的利益?按照你刚才的建议,能够把三家联保实行下去,保护普通客人利益,就很不错了。”   陶朱虽不甘心,还是按照弘治帝的意思去做了。   陆善柔在北顶陪了师姐三天,没等她辞行,未婚夫魏崔城就赶着马车来接她了。   文虚仙姑送了她一篮子北顶包子,催她赶紧走。   陆善柔提着包子,一步三回头,“等九九重阳节,我们一起去爬山,看红叶。”   文虚仙姑说道:“我才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扫你和魏三姑爷的兴。再说重阳节北顶香客多,我忙得很,没那个闲情逸致去赏山景。”   忙点好,忙起来悲伤能够少一点。陆善柔不再坚持,和魏崔城回家。   登上马车,靠在暖烘烘的熏笼上,陆善柔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本新书,还有一个装着各种零嘴的七格攒盒。   打开一瞧,是一本纯纯的风月书,叫做《半妖弄红尘》,和她烧给赵老太太的《狐妖戏红尘》是同一个作者,这是狐妖系列的续集,讲述狐妖生的半妖半人的后代,继续在红尘里寻求真爱的故事。   陆善柔拍着魏崔城的脊背,“这书是怎么回事?”   魏崔城耳朵尖一红,“哦,你不是喜欢看这个吗,我在书肆里好不容易买到了续作。”   看这傻兔子一副“我厉害吧,求表扬”的表情,陆善柔轻轻的拧着兔子的耳垂,“你呀你……”   作者有话说:   大灰狼又要开始和傻兔子没羞没臊的生活了   📖 第五案:解连环 📖 第86章 居庸关炭烤小白兔,砸冰雹众人聚城隍   魏崔城被捏了耳朵,心中暗爽,嘴上却说道:“大庭广众之下, 你……收敛一点。”   陆善柔却附耳说道:“呆子, 你就不会把马车赶到没有人的地方?非要在这里招摇过市?让人看见?”   陆灰狼目光闪烁,眼里繁星点点,这是她对魏白兔居心不良,要做坏事的前兆。   魏崔城为难了, 陆宅后花园开荤之后,他日里夜里的回味,此时当然也很想和陆善柔亲密, 但又违背他的拘谨的性格, 说道:   “这里是北顶,香火鼎盛, 那里都有人,好多还都是熟人, 北顶的小仙姑,附近似家客栈的掌柜伙计都认识我们, 青天白日的, 这又不是咱家的后花园。”   魏崔城就是在后花园地窖里把自己交代给了陆善柔。   这傻兔子, 脑子一点不转的吗?   陆善柔说道:“呆子, 咱们就不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刚结束一个大案子, 我们今天不回乾鱼胡同了,你把马车往京城郊外昌平县赶去, 我们去昌平……逛一逛。”   一听这个, 兔子耳朵顿时不由得竖起来了。   魏崔城表面镇定, 心里火燎的赶着马车去了昌平县, 这里被居庸关长城牢牢保护着,风景优美,关键是地方够偏僻,没有人认识我们!   居庸关也有一家似家客栈分店,店铺的钥匙木牌上刻着一个小长城。   陆善柔先去似家客栈居庸关分店,要了一个房间歇息。   过了一会,魏崔城也“恰好”赶着马车到了似家客栈,也要了一个房间。   但是,他拿到钥匙后,并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了另一个房间,敲门,节奏是三长两短。   暗号对上了。   房间里的陆善柔打开房门,魏崔城就像一只疯兔似的闪身进去。   既然兔子主动跳进了锅里头,就别怪大灰狼不客气了,扑倒了兔子,撕扯得粉身碎骨。   陆善柔醒来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魏崔城已经起床,把散落在椅背、桌子上的衣服捡起来,折叠整齐,搁在床头。   他拾起地上的烧香包,轻了不少,问道:“怎么书没有了,连那包……枯树枝也不见了?”   烧给原主人赵老太太了。陆善柔围着被子坐起来,“有了你,要那些死物作甚?我都扔了,书中风月写的再好,也不如魏千户你呀,连阿黑有的特长你都有。”   各位看官可还记得,阿黑是象房里雌象飞燕最宠爱的一头大象。它的特长,在本书第四十一回 《三人行必有一个醋,叩柴门秋夜夜归人》里详细表过。   魏崔城听了,立刻唤醒了特长,扔掉烧香包,再次送兔上门,将特长展现的淋漓尽致。   陆善柔开始探索兔子的多种吃法,既然兔子那么可爱,那就要探索一些新的吃法。   这一回是炭烤兔子,为了防止兔子挣扎,就将兔子牢牢绑在烤架上,四处点火,均匀受热,偶尔滴几滴蜡烛油,激发兔肉的香气。   陆善柔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两人依然是一前一后,隔了一盏茶时间走出似家客栈,然后在不远处的一家山东菜馆里吃饭。   陆善柔点了一根烤羊腿,叮嘱店小二“多撒胡椒孜然。”   魏崔城说道:“吃那么多烤羊肉,小心上火。”   陆善柔说道:“放心,有你在,即使上火也能很快泻火的。”   兔子又红了耳朵尖。   陆善柔噗呲一笑,兔子太不经逗弄了,随便一撩就上钩。   两人大吃一顿,一起走出菜馆,站在大街上,就能远远看到如巨龙般盘卧在燕山山脉上的居庸关长城。   一阵阵北风跨越长城,吹了过来,这里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   魏崔城说道:“这里比京城冷多了,不如回客栈休息把。”   陆善柔往他身上一靠,说道:“睡了一整天,我一点都不困。”   魏崔城不出意外的身体一僵,可不睡了一整天嘛。   陆善柔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来都来了,难道只是睡觉?我们就在昌平县逛逛吧。”   因干爹的馈赠,魏崔城现在有钱,去成衣铺给陆善柔买了一件昂贵灰鼠皮披风,还有一顶暖和的灰鼠皮昭君套,一双羊皮靴子,一一穿戴上,就是下雪也不冷。   街边的夜市繁华,在昌平县,谁认识谁呢?陆善柔大大方方牵着未婚夫手闲逛。   闻着街边糖炒栗子的香气、做冰糖葫芦熬糖稀的甜香、烤羊肉串的油香等等,都如不身边的魏白兔香!   魏崔城以前做梦也没料到他会当街握着一个女人的手,走路都打飘,如踩在云朵上,这些往常熟视无睹的夜市人间烟火都变得美好起来了,看什么都顺眼,连他从来不碰的酒都变得好香。   不过,在这个无人认得他们地方,魏崔城不需要喝酒壮胆,就能握着未婚妻的手,偶尔路过无人偏僻的小巷子,陆善柔就拉着他闪进去,蜻蜓点水般亲上一口。   兔子舍不得松口,必定要回吻过去,把大灰狼逼得步步后退,退到贴在到墙上为止。   原来爱情是如此的美好,难怪那么多神仙动了凡心,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人一路逛着逛着,突然北风凌冽,天气骤变,乌云吞没了黄昏的余晖,下起了冰雹!   冰雹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小的如黄豆。   前面有个城隍庙,魏崔城连忙将陆善柔护在胳膊下,半跑半抱的进了城隍庙。   突如其来的糟糕天气,让附近的路人纷纷来到城隍庙躲避冰雹。   最多的就是像陆善柔和魏崔城这样路过的行人,其次是夜市路边的摊贩,他们都背着一个个炉子、箩筐等等做生意的家伙事。   还有路过的红白喜事,四顶抬着新娘子的大花轿,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   还有一家出殡的,抬着黑漆棺材,纸钱洒落一地。   还有一个刚刚从京城卸任归乡的官员,带着家眷途经次处。   这个官员的官职应该是个肥差,因为单是他家装财产的箱笼就装了二十来车。   不仅如此,可能是箱笼太多了,这个官员还有三通镖局的镖师们一路护送。   如此一来,躲避冰雹的超过了一百来号人,外加一个棺材里的死人。   此外,还有四顶花轿,二十多辆马车、五十多匹马。   人,车辆、牲口全都躲在城隍庙,但是一点都不拥挤,为何?   因为,这里是北京的城隍庙,规模宏大,庙门三间,前面是大殿,后面还有寝殿,东西还有两所配殿,十分宽敞阔气,足够容纳这些躲避冰雹的路人。   北京的城隍庙供奉的城隍是赫赫有名的中山王徐达。   徐达是大明开国大将,当年北京还是元朝的首都,徐达挂帅,攻打元大都,由于徐达名气太大了,大都不战而降,元朝的君王大臣们都跑了,徐达不费一兵一卒就攻入了大都,从此元朝灭亡。   徐达不仅仅是开国元勋,他的血脉还融入大明皇室。徐达的长女徐妙仪嫁给了当时的燕王朱棣。   燕王朱棣做为藩王镇守在居庸关,后来不满侄儿建文帝削藩,滥杀藩王,就起兵靖难,是历史上唯一一个”造反“成功的藩王,这就是永乐皇帝,徐达的女儿徐妙仪封为皇后。   正因如此,徐达就成了北京的城隍爷,造福当地,城隍庙也修得格外气派、气势恢宏,容纳这些人不再话下,大家都不用挤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四散开来。   陆善柔和魏崔城本来是来躲避冰雹的,看到城隍庙修的好看,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两人携手游起了城隍庙。   这里群殿之间皆有风雨连廊遮蔽,游玩时不会被冰雹砸到,还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从前往后,游到了后面的寝殿,这是城隍爷休息的地方。   但是,寝殿门口守着两个青衣衙役,不准他们进去。   不过,衙役看他们穿衣打扮的十分贵气,好像惹不起的样子,就耐心解释道:   “里头有京城顺天府提刑所新上任的一个推官,姓沈,按照老规矩,新上任的当地父母官不能直接去衙门开印,要先到城隍庙里过一夜,这位沈推官今晚就住在城隍庙的寝殿,所以游客们不能随意进出,小的们指责所在,还望两位海涵。”   父母官指的是当地府衙的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等等需要直接和当地老百姓直接打交道的官员,所以叫做父母官。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极力推行城隍崇拜,认为城隍爷是管束当地官员的神。   在大明开国之初,洪武帝最恨贪官,如果官员贪腐,不仅会杀了他,还会把贪官的皮剥下来,填上草,做成一个人皮“稻草人”,挂在当地城隍庙示众,简称“剥皮楦草”。   所以,大明就有了凡是当地父母官新官上任,第一天不能直接去衙门官邸,而是必须在城隍庙里拜祭当地的城隍爷,烧香祈祷,表达自己造福一方百姓的决心,并且在城隍庙里住一晚的规矩。   每一个父母官都必须遵守这个规矩,否则,就是对城隍爷不敬。   可是,若是别的职位也就罢了,陆善柔听听就走了,可是这个住在城隍庙寝殿的官员新官职是顺天府提刑所推官——这就是父亲陆青天以前的官职啊!   而且,这个新推官还偏偏姓沈。   陆善柔不由得想起了邻居沈翰林,他在外地当了六年官,最近为了谋求回到京城当京官,还把以前乘火打劫时吞下的陆宅后花园吐了出来,以五百两的原价卖给了魏崔城。   难道……   陆善柔拿了一角银子,塞给衙役,“这位沈推官,是不是叫做沈金柄?”   衙役美滋滋的收了银子,说道:“正是。”   作者有话说:   第五案开始啦,取名真是太难了,我取名几乎全靠谐音,逃朱,陶朱。沈金柄,神经病 第87章 脱靴遗爱新官上任,红白事相撞城隍庙   这个沈金柄还真会扫兴,以为来到昌平就不会遇到熟人了,这下可好, 来个邻居。   魏崔城晓得邻居沈金柄德行不好——德行好就不会趁火打劫了!   现在沈金柄结束了外任, 回京当了个京官,而且还是陆青天以前的官职,陆善柔心里肯定不好过。   魏崔城说道:“沈金柄也就在城隍庙寝殿住一晚,咱们等冰雹停了就回客栈去, 见不着面,以后各过各的,不和这个邻居来往便是。”   冰雹这个东西, 来得快, 去的也快,此时已经变成了飒飒秋雨。   陆善柔跟着魏崔城往回走, 去了前殿,到底心有不甘, 说道:“我家被灭门那晚,那么大的动静, 沈金柄却一点没起疑, 就这样马虎的人, 能当推官?上任之后, 估计就是个尸位素餐之辈。”   魏崔城连忙附和道:“你说很是, 这种人什么都干不好,进士出身, 还入了翰林, 外放了六年, 回来还只是个从六品的京官, 仕途如此不顺,定是自身能力有限,考满的成绩一般。”   大明两个都城,南京和北京,这两个城市的推官是从六品,其他城市推官都是七品。   同样都是推官,陆青天是举人出身,能做到京城的从六品推官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但是沈金柄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且入选了翰林院庶吉士,期满后当过两年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的。   这个出身极其清贵,大明内阁成员皆出自于翰林院庶吉士,前途无量。   可是沈金柄非不甘于翰林院的清贵,寻了外放,好在外头捞银子,六年过去,估计是捞够了,想要回京城当个京官。   但是京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在外地捞钱,搜刮民脂民膏,考满的成绩和风评肯定好不到那里去,就把搜刮来的钱用来铺路,好容易谋了个京官的缺,是个从六品的推官。   六年过去,从清贵的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到京城父母官从六品推官,使了好多银子铺路,这六年差点白干了,这才升了一级,沈金柄的仕途是相当不顺啊。   知道讨厌的人过得不好,我心里就好了。   这傻兔子还挺会安慰人的。   外头依然下着雨,陆善柔的心情却雨转晴了,她回握着魏崔城温暖干燥的手,附耳说道:“我已经逛够了,回客栈吧,白天在我房间,晚上就去你的房间。”   何以解忧,唯有兔肉。   幸亏魏白兔只有二十八岁,正当壮年,肉质肥美,否则真满足不了陆灰狼这么大的胃口。   魏崔城说道:“我看城隍庙避雨的有卖伞的摊贩,我们买把伞回似家客栈。”   这傻兔子还着急献身,以身饲狼。   经过西殿时,陆善柔瞥了三通镖局护送的庞大的官员车马队伍。   心道:这个官带着那么多的箱笼,想必是个贪官,搜刮了不少银子。   正思忖着,一群人往西殿这边涌过来!   魏崔城还没有忘记算盘刺客的所作所为,保持警惕,往后退,将陆善柔护在身后。   这群人的目标并不是陆善柔,而是西殿里躲避冰雹的归乡官员。   待他们走近了,陆善柔看到这群人手里拿着万民伞和一双靴子,便知道他们要什么了。   他们要离开的官员脱靴遗爱。   脱靴遗爱,就是当地的父母官们离开这个地方,当地喜欢这个父母官的百姓会送万民伞送别,还有脱掉官员的旧鞋子保存起来的风俗习惯。   甭管这个官员有多么混账,当地总有受过好处的本地人,所以几乎每一个父母离任时都会有人搞脱靴遗爱,否则,这个官员会很没面子,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果然,里头传来官员故意挣扎推脱的声音,“哎呀呀,大家的热情让我很感动,我今天都脱了八双靴子了,再脱下去,我就没鞋穿啦!一路走,一路被百姓们拦住轿子,非要给我脱靴遗爱,否则就不放我走!”   “结果从早上走到现在,从顺天府衙门到了昌平县城隍庙,送别的百姓是络绎不绝啊,惭愧,惭愧。”   脱靴遗爱的百姓们连忙说道:   “宋推官明察秋毫,清正廉洁,我们才会争着抢着给宋推官脱靴遗爱。”   “就是就是,有您这样官,才有我们这样民,今天就是下着冰雹,我们也要赶过来给您脱靴遗爱啊!”   虽然官员口口声声说“惭愧”,“不敢当”之类的话,还是乖乖的被百姓脱了靴子。   陆善柔和魏崔城看着西殿脱靴遗爱的热闹,对视一眼,心道:这个宋推官应该就是刚刚从顺天府推官这个“萝卜坑”里拔出来的“萝卜”。   这个肥差被沈金柄抢走了,想必脱靴遗爱的宋推官心有不甘?   陆善柔眼珠儿一转,有了个好主意,她大声说道:“是那个蚊子官住在城隍庙的寝殿啊?好大的官威!寝殿那么大地方,凭什么他一个人占着,不让我进去游玩?”   魏崔城会意,默契的大声回答:“是刚来的顺天府提刑所沈推官!他刚刚从外地过来上任,按照规矩,得在城隍庙里住一晚!”   陆善柔假装是个骄纵暴发户,说道:“那也不能一个人霸占整个寝殿啊,我是在城隍庙捐过香火钱的!给了钱都进不去,我不服气!”   魏崔城劝道:“算了算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别往人家火头上冲,去正殿吧,正殿好玩。”   魏崔城拉着陆善柔走了。   这一幕被脱靴遗爱的宋推官听到心里去了。   他在这个位置捞钱捞的正欢呢,三年考满,不知是谁使了绊子,德行考了个下等。   论理,这个考满结果,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的,宋推官找个身体抱恙的理由,递上辞呈,体体面面的离开,还能落个脱靴遗爱、将来再谋机会起复。   现在,得知沈推官就在城隍庙里住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一定是沈推官的后台在背后使坏,我的考满会变成这个结果嘛。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断人前途,如灭人满门。   宋推官心中不服,他整了整衣服,说道:“走,咱们去寝殿会一会这个沈推官,看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有多旺!可别把自己给点着咯!”   看到宋推官带着幕僚们往寝殿方向走去,陆善柔“奸计得逞”,很是开心,狗咬狗最好玩了。   两人在西殿“点完火”,走到正殿时,秋雨已经停了,摊贩们收拾着货物出去继续摆摊,卖雨伞的追过去揽客,“半价!半价要不要?”   客人说道:“不要不要!刚才你狮子大开口,要一吊钱一把破伞,现在不下雨了,你送我我都不要!”   卖伞的说道:“嫌贵你可以不买啊,为什么说我是破伞?你随便打开一把伞,若有一把是破的,我给你一吊钱!”   卖伞的和客人扯皮,在门口大吵特吵,最后打起来了!   客人把卖伞的货摊一推,哗啦啦掉了一地的雨伞。   卖伞的拿起一把雨伞就打过去,客人身形敏捷,抱着头往后殿狂奔,卖伞的一路追过去。   前殿里,出殡的也在和一家办喜事的吵架。   办喜事的人家说道:“你们出殡能不能注意点?纸钱都撒到我们花轿的轿顶上了!”   办丧事的人家说道:“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们什么时候出殡?我们家算的吉日吉时,就是这个时辰,遇到了冰雹,我们也没法子,刚才刮了一股邪风,把纸钱吹的到处都是,你要怪,就怪风吧!”   办喜事的人家说道:“你这个人,蛮不讲理,你不在城隍庙里抛洒纸钱,风能卷起来?”   出殡的人家说道:“都跟你说是风刮起来的,你怎么就揪着不放呢?纸钱单是刮到你家花轿上了吗?另外三抬花轿上也有,人家怎么不说话?就你家事多!”   办喜事气得撸起袖子,“人家不说,你就有理了?就是风刮上去的,你就不能出面道个歉?”   出殡的人家本来心情就不好,闻言也卷起来丧服衣袖,“我解释了啊,说是风刮的,你非不听,说我乱洒纸钱,这是城隍庙,谁敢得罪城隍爷,在他庙里捣乱?你想打架,我奉陪,有种咱们出去打,别惹城隍爷不高兴。”   “打就打,怕你啊!”   两人骂骂咧咧,走出城隍庙,两边的吹鼓手、轿夫、媒人等等连忙跟着出来,赶紧拉的拉,劝的劝。   “算了,乘着雨停了,咱们赶紧走吧,没得耽误了吉时下葬。”   “我们是来办喜事的,何必触这个霉头,忍一忍,一切等把喜事办完再说。”   如此这般,方把两边都劝了回去。   轿夫们回去抬花轿,一个媒人说道:“错了错了!轿顶有纸钱的是咱们家的,那个个子高的,快去把纸钱拿开!”   又有媒人说道:“抬错了!这顶凤轿才是!没看出来这个轿门上沾了水吗?”   又有乐匠气得大喊:“那个吹唢呐的!《大出殡》你吹成《凤求凰》了!丧事喜事你分不清啊!”   更离谱的还有个胸前挂着一匹红绸的新郎,愣是被媒人从马上拖了下来,“你骑着马瞎跑什么?你不回头看看,这是咱们家新娘的花轿吗?娶错啦!”   众人一阵哄笑,新郎嘟嘟啷啷:“四个花轿都一样嘛,还有你们媒婆穿衣打扮也差不多,不仔细看谁能分得清。”   按照规矩,丧事若撞到喜事,应该让办喜事的先走,因为新人是最“凶”的,连死人的煞气都镇不过,死人都得让着新人。   所以,四抬花轿先走,抬棺材的最后走,吵吵嚷嚷,怪热闹的。   陆善柔和魏崔城本来想回客栈,看到这么一出比戏文还热闹的场面,就留在旁观,看完了整场大戏,还意犹未尽。   陆善柔说道:“这样乱哄哄的,要是抬错了花轿,啧啧,还不知如何收场。”   作者有话说:   各位可以开始下注了,本章出场的人物中,谁会死?谁是凶手?第一个猜对的送1000点大红包。   我以前不懂脱靴遗爱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十八禁哈哈哈哈,后来看了明代的一些话本小说,里头有描写地方官员脱靴遗爱的场面,才晓得自己一直理解错了…… 第88章 城隍爷雕像有乾坤,风月场瞬变修罗场   因忙着看热闹,陆善柔和魏崔城本该第一对离开城隍庙的,却成了留在前殿最后的人。   陆善柔玩笑说可能会抬错花轿, 魏崔城说道:“不至于吧, 再怎么盲婚哑嫁,身边陪嫁的丫鬟婆子们不会认错自家小姐。”   陆善柔说道:“普通老百姓怎会过着呼奴唤婢的生活?新娘子嫁过去,倘若送亲的人喝多了没有留意、媒婆只顾着要钱,谁还管新娘什么样子呢。何况新娘的妆容都差不多, 脸上的粉比墙皮还厚,红嘟嘟的唇,脸颊上是猴屁股般的胭脂, 乍看去长的都差不多。”   当了两次新娘, 陆善柔明显很有经验。   魏崔城很认真的说道:“我绝对不会认错我的新娘。”   陆善柔附耳说道:“那得脱光了才能认出来。”   魏崔城指着庙里城隍爷中山王徐达的雕像,“城隍爷听着呢。”   陆善柔说道:“听了也无妨,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何况城隍爷也是有老婆子女的, 否则大明的徐皇后是怎么来的呢?”   反正说不过未婚妻,魏崔城干脆闭嘴。   这时卖雨伞的摊贩回来了, 将散落在地上的雨伞收到货担里, 还嘟囔道:“真是见了鬼了, 明明看着那个狗日的跑到后面的宫殿, 找了半天找不到人影, 不晓得跑到那里去了——两位,你们有没有看见跟我打架的人从大殿里跑出去?”   陆善柔说道:“我们光顾着看红白喜事去了, 没留意。”   摊贩说道:“定是混在红白喜事的队伍里跑了, 我还傻傻的在后面找半天。”   魏崔城看着货担里的雨伞, 担心出行时又下雨, 就问道:“雨伞多少钱一把?”   卖伞的摊贩说道:“贤伉俪一起出门游玩,应该是同打一把伞吧,那就买一把六十四骨的大伞,给你们便宜点,六十文吧,给我在今天的夜市开个张。”   摊贩递过来一把伞,黑色的油布,桐油刷的很严实,六十四根紫竹做的伞骨,撑得稳稳当当,刮风也不怕,宽大的伞面,别说是给两个人遮雨了,就是三个人也能护得住。   这个价格很公道,比京城便宜多了。   魏崔城给了六十文,摊贩谢过,他清点货担的雨伞,“怎么少了两把?唉,肯定是乘我不在时被人顺走了,今天真是倒霉。”   摊贩跪在蒲团上拜城隍:“城隍爷啊,求您大显神威,让偷伞的贼倒大霉吧!”   摊贩还数了七文钱,投进了功德箱。然后挑着担子走了。   陆善柔看着神坛上城隍爷的雕塑,若有所思。   魏崔城说道:“我们回去吧,天都黑了。”   陆善柔指了指神坛上的某处,低声道:“那里……有脚印。”   魏崔城顺着陆善柔所指引的地方看去,红漆的神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香灰,是冰雹时刮起一阵怪风时,从香炉里吹到神坛上去的。   有香灰在,一个个脚印就很清晰了,只是下雨的天气,光线昏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陆善柔刚好是个细心的人。   魏崔城附耳说道:“从脚印的大小看,好像是个女人。”   陆善柔朗声说道:“什么人躲在城隍爷身后?你已经被我发现了,不必藏头露尾。”   城隍爷雕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魏崔城的手放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一个新娘打扮的少女从雕像后面走出来了!   她的脸果然如陆善柔所说,涂得死白,简直比纸人还白。   嘴巴涂成樱桃小口,脸上的腮红就像猴屁股。   入夜突然看到这样打扮的新娘站在神坛上,看得人瘆得慌,寒毛直竖。   “你……你先下来。”陆善柔说道。   新娘一边走下神坛,一边摘下发髻上的头面首饰,脱下大红通袖袍,里头穿着一件白绫袄,盈盈一拜,说道:   “两位,实不相瞒,我是乘着花轿躲避冰雹逃婚的,我看两位都是面善之人,求你们莫要声张。”   陆善柔问:“你为何要逃婚?”   逃跑新娘说道:“这门亲事是我继母做主定下来的,我是良家妇女,将我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当侍妾,来换取继母弟弟的前途,我不愿意,被家里人逼着上了花轿,一有机会就逃了。”   魏崔城问道:“你父亲难道不反对?”   逃跑新娘冷笑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一丘之貉,就指望我当小老婆,给他们争荣华富贵呢,脸都不要了,我还要这种后爹作甚?”   陆善柔听了,唏嘘不已,问道:“你就这样跑了,花轿是空的,城隍庙是唯一停留过的地方,他们很快会追过来,你要逃到何处?”   逃跑新娘说道:“我出身军户,会一些武艺,会女红,也有信得过的朋友,天下之大,自有我的去处。”   陆善柔说道:“人心险恶,你小心被人拐了去。你——”   陆善柔本不想管闲事,就当没看见,但是,良心又冒出来鞭笞她了。   她无法坐视不理。   陆善柔说道:”倘若你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北顶你知道在那里吧?”   逃跑新娘说道:“知道,泰山娘娘庙。”   陆善柔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了逃跑新娘,“你拿着手帕求见北顶文虚仙姑,她会庇护你一些时日。”   逃跑新娘半信半疑的接过手帕,“多谢。请问恩人,您是——”   陆善柔说道:“你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见过你,走吧。”   陆善柔牵着魏崔城消失在夜色中。   逃跑新娘也跟着消失了。   过了一会,脱靴遗爱的宋推官带着家眷箱笼,在三通镖局的护卫下,也从城隍庙里走出来了。   宋推官吩咐镖师,“今天九次脱靴遗爱,耽误了行程,走了一天,连京城都没出去,走夜路不安全,我们就找个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启程。”   天气冷了,都不喜欢走夜路,镖师们当然同意,宋推官有钱,晚上下榻似家客栈居庸关分店,整个客栈都住满了,有几个镖师不得不打起了地铺。   当然,这一些陆善柔和魏崔城是不知道的,陆善柔当晚睡在魏崔城的房间里,潜心研究和实践着兔子的一百种吃法,忙得很,无暇顾及客栈的变化。   似家客栈房间里青花瓷瓶里有应景的菊花和枫叶插瓶,陆善柔把这些花花叶叶都拿出来的,先把两枝黄菊花放在魏崔城嘴里,“好好叼着,不准花枝落下来。”   魏崔城不晓得她又要对自己做什么坏事,反正她满肚子坏水,他永远都猜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但是下一步都会比上一步让他快乐,他就干脆把自己交出去了,像个木偶傀儡一样,任凭她怎么折腾。   陆善柔用两片宽大的枫叶,盖住了魏崔城的双目。   现在,魏崔城不仅仅叼着菊花枝口不能言,眼前也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下子没有了视觉,魏崔城很不安,他想说话,但是嘴巴一动,花枝就会掉下来。   怎么办?   正思忖着,就听到外头楼梯传来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兵刃相碰的声音!   陆善柔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往外看,“外头有很多衙役,打着火把,好像把似家客栈包围了。”   魏崔城立刻想起了逃跑新娘,问道:“会不会是来客栈找新娘的?”   “不太像。”陆善柔说道:“三通镖局的人和衙役打起来了。”   魏崔城也在窗缝里看,果然,双方混战成一团,但是又明显留有余地,刀剑没有刺对方要害,互相碰一碰,意思意思罢了,最多的是赤手空拳,互相推搡。   陆善柔顿时兴奋起来了,“会不会是我们挑拨离间起了作用,宋推官和沈金柄结了仇,沈金柄带着衙役从城隍庙追到了客栈寻仇?”   魏崔城看着楼下犹如孩童打架般类似儿戏的“交战”,说道:“只看到了宋推官,没有看见沈金柄。”   楼下大堂里,宋推官光着脚,没有穿袜子,穿着一双没有后帮的趿鞋(注:也就是拖鞋),被一群三通镖局的镖师牢牢围在中间,气急败坏的指着衙役们骂道: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三年在我手里得了多少好处去!现在我不干了,姓沈的来了,我不过是在城隍庙里和姓沈的吵了两句,他就派你们这群狗腿子来抓我?”   衙役们赶到似家客栈时,宋推官正在泡脚,他这个年龄都有些肾虚畏寒的毛病,泡脚的热水里加了药物,每晚都要泡到鼻子出汗才罢休。   今晚泡到一半,就被敲门声打扰了,镖师们说一群顺天府提刑所的衙役闯进客栈,要拿下宋推官。   把宋推官给气得!连袜子鞋子都不穿了,就这么光着脚,穿着趿鞋,指使镖师们将衙役赶走。   这些衙役以前都是宋推官的狗,都说人走茶凉,我还没走呢,茶就凉了!狗都敢噬主了!   宋推官余威尚存,三通镖局的镖师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将前来捉拿宋推官的衙役们击退到了楼下大堂。   一个衙役见双方僵直不下,干脆将手里的兵刃一扔,跪在地上说道:“宋推官,小的们都还记得大人的好,只是这一回,小的们实在没法子了,必须请大人去一趟。”   宋推官说道:“我和那个姓沈的没什么好聊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转告姓沈的,别太得意,顺天府的推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衙役说道:“宋推官,沈推官再也不能和您说话了,他死了。” 第89章 沈金柄陈尸城隍庙,宋推官发疯闹客栈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沈金柄是新官上任先丢命。   而前任宋推官,是沈金柄最后见过的人。   且说脱靴遗爱之后, 听说城隍庙寝殿住在新推官沈金柄, 宋推官心里气不过,觉得沈金柄用了手段,在考满时做了手脚,抢了顺天府提刑所推官的肥差。   现在两人共处城隍庙, 机会难得,宋推官想在离开京城之际,会一会这个新推官。   作为父母官, 宋推官曾经也在城隍庙寝殿里过了一夜。   可是如今, 物是人非,只闻新人笑, 谁见旧人哭?   外头秋风斜雨,宋推官越走越觉得凄凉委屈, 文官出身么,总是喜欢把仕途的失意比作情场的失败, 写了好多怨妇诗。   什么“将缣来比素, 新人不如故。、”、“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之类。   在秋风秋风愁煞人的气氛烘托下, 各种怨妇诗涌入脑海,宋推官越想越气, 本来是想过来和沈金柄体面的打个招呼, 说几句话里藏刀的酸话, 敲打一下新推官。   等到了寝殿, 什么体面体统,全都抛到脑后了,官场失意的男人,一肚子的怒火,此时宋推官只想撒气,一上来就质问沈金柄,“ 是你在我的考满里动了手脚吧。”   沈金柄一头雾水,“宋大人何出此言?我之前在成都当知州,怎么知道京官们的考满?一定有什么误会啊,人多眼杂,我们进去说话。”   宋推官反正辞官归乡了,他没有什么忌惮,但是沈金柄新官上任,他要脸面啊!   当众和前任推官吵架,新官上任,肯定不是他想要的开局,传出去有碍名声,于是忍住怒火,好言相劝,把宋推官引到里屋说话。   没有人旁观,沈金柄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说道:“大家都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宦海沉浮,很多事情心照不宣。你的考满出了问题,要么是得罪了人不自知,被人打击报复了;要么是在考满的时候,你没有使钱打点关系。”   “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找我干什么?官场之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你当众给我没脸,你就有脸了?”   这种半解释半威胁的话,宋推官如何听不懂?   宋推官冷笑道:“我使过钱了,但是使的钱肯定没你多,这不就被你挤下来了吗?你在成都外任的考满我看过了,皆是中等,平平无奇,怎么反而能来京官?”   “顺天府衙门的推官,可不是一般人能当上的,三年前我为了这个位置,不知使了多少手段、用了   多少关系、送了多少钱财!你当我是傻瓜啊?”   沈金柄在成都当通判,天府之国,富庶之地,他捞了不少钱——这本就是他外放做官的“初心”。只不过,捞的钱几乎都用来回京铺路了。   如此看来,前任新任两个推官算是“知根知底”的。   既然如此,就不装了。   沈金柄问道:“你找我就是来说这个的?无凭无据往外头乱说,将来宋大人不谋求起复,就想在老家当一辈子富贵田舍翁?”   当然不是!尝过甜头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   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谁人不想入内阁当阁老?   宋推官冷哼一声,“你在威胁我。将来在我起复上使绊子。”   沈金柄说道:“人走茶凉,我劝宋大人消停些,安安静静的走,一路上搞了九次脱靴遗爱还不够,还闹到我头上来了!我新官上任,不要面子啊?换成是你,你能忍?”   宋推官拍案而起,说道:“姓宋的,你莫要太得意!等到你被人挤下来的那天,我倒是要过来看看,看你对待接任的新推官,还笑不笑的出来!”   “想让老子笑着送你上任,没门!”   沈金柄被彻底激怒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叫你一声宋大人,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两人就在房里吵起来了,拍桌子,摔茶杯,读的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慢慢的,连污言秽语都骂出来了。   外头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都假装听不见,也不敢进去劝架,搞得两个大人都难堪,还不如装聋作哑,等吵完就完事了。   过了一会,宋推官看着雨停了,着急赶路,鸣金收兵,拂袖而去。   宋推官走了,屋子里的沈金柄一直没有出来,外头的人以为他丢了面子,在屋里生闷气,无人敢进去触霉头,就只是守在外头,等沈金柄传唤时再进去应答。   就这样等啊等,屋子一直没有动静,因是黄昏,天气又不好,新旧两个推官在屋子里吵架的时候是点着蜡烛的,里头一直有光。   入夜,守在外头的衙役们一直等到屋里蜡炬成灰泪始干,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又迟迟没有恢复光亮时,顿时觉得不对劲。   蜡烛烧完了,沈推官应该唤人取来新蜡烛才是,怎么会在黑暗里一直没有动静呢?   难道气的睡着了?   可是这个房间里没有床铺,也没有生炉子,秋天的夜里,居庸关下很冷的,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和衣而眠,怕是要冻病吧!   衙役敲了敲门,“沈推官,夜深了,回房去睡吧。”   沈金柄没有应答。   衙役再三敲门,回答他们的只有黑暗。   衙役们这时才发现不对劲,举着蜡烛推门而入,然后就发现沈推官就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地上除了沈金柄的尸体,还有和宋推官吵架时摔碎的茶杯、果盘、花瓶等等,一片狼藉。   新上任的沈推官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谁能当担待得起?   没办法,衙役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顺天府衙门提刑所报丧,另外一路打听宋推官一行人去了何处,将他拦截下来,不准出京。   毕竟,宋推官是最后见到沈金柄的人,而且两人还大吵了一场,有重大作案嫌疑。   宋推官万万没有想到,他一个推官会成为凶案的嫌疑犯。   从审人的变成被审的。   宋推官仗着有三通镖局的镖师保护,不肯跟衙役们走,说道:“你们看看我,风烛残年,身体抱恙,不得已辞官归乡,连只鸡都杀不了,能够杀人吗?”   衙役们说道:“宋大人,小的们只晓得拿人,不晓得断案。您要自证清白,就要跟着小的们去顺天府衙门,跟官老爷们讲,小的一概不懂。”   宋推官气得,一把抓起脚上的跻鞋,往衙役脸上扔过去!   “我跟你们走?是不是还要在我脖子上套个枷锁,招摇过市啊!”   “我辞官归乡,招谁惹谁了!连回老家种地都不安生!搞一出栽赃嫁祸,让我走的不体面!”   官场上的失意、突如其来的凶案、令宋推官当场发疯,把整个似家客栈的客人都惊醒了。   这不比戏文好看?   客人们纷纷穿衣服起床,围观宋推官发疯拒捕。   听说沈金柄死了,陆善柔三分惊讶三分幸灾乐祸三分开心还有一分好奇。   陆善柔甚至还叫了店小二,“今天店里有什么夜宵?”   今晚就是不睡兔子,也要看热闹,得吃饱才行。   店小二说道:“水牌上写的都有。”   陆善柔要了一笼羊肉包子、一碟豆豉、一碗白菜豆腐汤、还有油酱螃蟹。   两人边吃边看热闹,陆善柔兴致勃勃,又要了一壶秋露白,叮嘱道:“筛了酒就直接端上来,不要放在热水里温酒,我喜欢喝冷的。”   陆善柔自斟自饮,魏崔城是个二杯倒,因而在外面滴酒不沾,只喝茶。   陆善柔喝到一半时,又有一波人赶到了似家客栈,这一次来的不是衙役,而是镇守在居庸关的将士们。   居庸关是保护京城的,将士们自带一股杀气,从客栈大门鱼贯而入的时候,就连坐在二楼客房里喝酒的陆善柔都能感受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是个青年军官,一张常年在居庸关长城风吹日晒古铜色的脸,还是能够看出他长的很帅,腰身笔直,穿着一身皮甲,靴子踩得大堂地板卡卡作响。   魏崔城看到此人,脸色微变。   陆善柔问:“你认识他?”   魏崔城点点头,“姓郭,以前在山海关戍边的时候认识的,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斥候营的,我是神机营,算是同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青年军官所到之处,无论是衙役还是三通镖局镖师,都不敢阻拦他。   青年军官就这么直接走到了光着脚撒泼的宋推官面前,说道:   “宋大人,我是中军都督府千户郭佳嘉,奉命驻守居庸关,今晚轮到我值夜,听闻城隍庙出了人命,人命案不归我们中军都督府管辖,但这里毕竟是军事重地,敌国奸细众多,时有刺杀军官的,死了一个六品京官,我不能不过问,还请宋大人跟我回城隍庙,好好的讲一下来龙去脉。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沈金柄活着的人。”   来者是个正五品的武官,且年纪轻轻就能够在中军都督府当千户的,家世背景一定很显赫。   此人得罪不起,宋推官看菜下碟,不发疯了,要书童拿来一双靴子穿上,说道:“郭千户,你好好看看我,我身体虚得很,每晚用药泡脚,杀只鸡都不行,能杀人么?何况沈金柄比我年轻多了,他杀我还差不多。”   宋推官改变了态度,郭佳嘉也说着软话,道:“空口无凭,我不能就这样放你走的,你也理解一下我的难处,居庸关这个地方非同小可,我明天一早也要向上官们有个交代不是?就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郭佳嘉,过家家 第90章 夺爵位豪门多狗血,为查案夫人请出山   郭佳嘉这一席话说的,楼上陆善柔说道:“你这个旧日战友不愧是斥候营出来的,长袖善舞、随机应变, 几句话就把宋推官稳住了。”   斥候就是探子, 在敌营里负责收集情报的。要特别的机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魏崔城这种木木的人是不可能当斥候的。   魏崔城说道:“郭佳嘉出身不一般,是武定侯郭英的后代, 只是他们这一支在争袭武定侯爵位时失败了,要不然的话,以他嫡长子的出身, 他就是这一代的武定侯了。”   大明武定侯的爵位之争, 简直比皇室夺嫡之争还狗血精彩,争夺延续了一百多年, 足够写一本一百多万字的宅斗话本小说。   简单的讲,就是郭家长房和二房之争。   长房里有永嘉大长公主当靠山——也就是永乐大帝的妹妹。   二房里有郭贵妃撑腰——郭贵妃是仁宗皇帝的宠妃。   第一轮, 永嘉大长公主斗不过宠妃郭贵妃,仁宗皇帝把爵位给了二房。仁宗皇帝为什么偏着宠妃打压自己亲姑姑呢?   原因很多, 最大的诱因是当年仁宗皇帝朱高炽还是太子时, 因身体肥胖, 腿还瘸, 储位岌岌可危, 永嘉大长公主和二弟朱高煦的关系好,仁宗皇帝继位后, 意难平, 要“清算”。   长房位居“长”, 明正言顺, 又是公主的后代,怎么可能服气?   于是开始长达百年的第二、第三、第四、第五轮夺爵。   其过程太过曲折,有兴趣的看官可以移步本书作者另一本拙作《胡善围》,本书《大明女侦探》不再赘叙,反正各位看官只需晓得郭家子孙争得头破血流,闹得太大,惹怒了皇帝,干脆把武定侯的爵位给停了,且断断续续一共停了八十四年!   不是夺爵吗?谁都得不到!   直到弘治十五年,也就是两年前,武定侯长房、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一脉的后人上书给弘治帝,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啦云云,求皇帝赐还武定侯爵位。   弘治帝是个宽厚仁慈的皇帝,他连疑似逼死自己亲娘纪皇后的万贵妃的亲人们都原谅了,不再追究亲娘的死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弘治帝念及祖先武定侯郭英的功勋,还有永嘉大长公主的面子,就同意赐还郭家的爵位,让长房的郭良承袭了武定侯。   二房这一脉彻底断送了夺爵的美梦,成为旁支,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生存了。郭佳嘉就是二房嫡长子。   陆善柔用筷子夹着盘子里的一颗颗豆豉,推算着郭佳嘉的辈分,郭家夺爵的精彩过程,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陆善柔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当然清楚其中的细节,说道:   “永嘉大长公主下嫁郭家,那么郭佳嘉也算是陶朱的远房亲戚,算辈分,他是陶朱的表哥。”   魏崔城数着盘子里排列的黑豆豉,“没错,不过,陶朱的表哥……咱们遇到过的金荣金华都没有好下场。”   都被麦穗砍了头!   麦穗是个杀表哥专业户。   两人都想到了这里,不由得相视一笑。   楼下,郭佳嘉心平气和的要求宋推官去城隍庙协助查案情。   态度彬彬有礼,尽显世家弟子的风采,不似那等粗俗的武人。   宋推官说道:“我在客栈就可以跟郭千户说清楚,不必去城隍庙。要不是京城百姓们舍不得我走,一次次的拦下车马,脱靴遗爱,我早就出城回老家……”   宋推官从家里出发开始讲起,讲到在城隍庙西殿躲避冰雹,“……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一对男女说沈推官在寝殿过夜,我就想着去……去教导一下新人,嘱咐他秉公执法、清正廉洁、造福百姓、为国——”   “停。”郭佳嘉打断了宋推官的自吹自擂,“那对男女是谁?认识吗?长什么样?能听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楼上的陆善柔和魏崔城:这……点火还是烧到了自己头上了!   宋推官摇头说道:“我没看清楚,当时下着雨,光线昏暗,再说他们说话的时候背对着我,不晓得长相。不过,他们穿得很华贵,尤其是那个女人,穿着出风毛的灰鼠皮披风,头上戴着灰鼠皮昭君套,男的长的人高马大,比郭千户你还高出半个头,听口音都是京城人氏。”   “不过……”宋推官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没看清楚,但是他们后来去了前殿,前殿可热闹了,四个娶亲的队伍、还有出殡的、街边的摊贩、躲冰雹的路人等等、他们肯定看到了那对男女的相貌。”   听到这里,陆善柔说道:“要不,我们去‘自首’?你这个旧日战友一个个询问的话,要走不少弯路。”   魏崔城问她:“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吗?”   陆善柔蹙着娥眉,先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我讨厌沈金柄,管他死活呢,可是……既然碰到了,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我家被灭门的时候,邻居沈翰林家到底有没有觉察。现在沈家人回京了,倒是个机会。”   陆宅的左邻右舍,一边隔着一个小巷子和两堵围墙,听不到动静很正常,但是另一边沈翰林家只隔着一堵墙啊!   魏崔城说道:“那就是有点兴趣?”   陆善柔说道:“算是吧。”   魏崔城写了个字条,交给店小二,“把这个交给楼下的郭千户。”   客栈大堂里,郭佳嘉正听着宋推官添油加醋的吹嘘他如何教育沈推官公正廉洁,“……我就跟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喂猪去,他频频点头,说宋大人教训的是。”   郭佳嘉很有涵养,耐着性子听完宋推官的胡说八道,说道:“既然你们新旧两个推官言谈正欢,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为何门外衙役们说你们吵架了,地上散落着各种果子、菊花、砸碎的盘子和茶碗呢?”   “啊……这……”宋推官开始结巴了,“还不是因为我……我多说了两句,他嫌弃我啰嗦,我明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嘛,他偏不听,我们就吵起来啦!”   郭佳嘉正要再追问,店小二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一位锦衣卫千户大人要我递给郭千户。”   郭佳嘉打开一瞧:哎哟喂,是同袍啊!   郭佳嘉收起纸条,对宋推官说道:“居庸关不是普通的关隘,这是守护京城安全的最后关卡,这里发生的重大事件,是要直接上报给皇上的。我再给宋推官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你若担心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可以写下来嘛,来人,给宋推官纸笔!”   军士送来文房四宝,郭佳嘉说道:“你慢慢写,我过一会就回来,希望那个时候我看的都是真话。”   郭佳嘉上了二楼,二楼靠着栏杆扶手处也有几张饭桌,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郭佳嘉说道:“魏崔城!咱们有十年没见过面吧。这位是——”   魏崔城介绍陆善柔:“这是我的未婚妻陆善柔,她是顺天府提刑所陆青天的小女儿。善柔,这是我旧日的同袍郭佳嘉,武定侯郭英的后人。”   两人一起施礼道:“久仰久仰!”   陆青天和武定侯都是京城的名人。   店小二识相的添了一副碗筷,魏崔城要给郭佳嘉倒酒,郭佳嘉抢过了酒壶,说道:“我自己来吧。”   又撇了一眼魏崔城杯子里的茶,笑道:“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不能喝酒。你居然要成亲了,我还不知道呢。”   魏崔城说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又没送你请帖。”   郭佳嘉差点当场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捂着嘴咳嗽,“咳咳,你果然……果然还是老样子,十年了,一点没变。”   陆善柔心道:魏崔城十年前就是一根木头了——一点都不意外呢!   魏崔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请你上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宋推官说的一对男女,就是我和未婚妻……”   魏崔城把陆家和沈金柄是邻居的事情说了,“……正因如此,我和她就演一出戏,把宋推官引到了寝殿去,只是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凶案。”   “哦,是这样啊。”郭佳嘉说道:“我可以理解,多谢两位站出来提醒,我就不用走弯路了。”   郭佳嘉对着陆善柔抱拳施礼,说道:“既然你是陆青天的后人,又是受害人沈金柄的邻居,还在城隍庙待过,我就一事不烦二主了,这个案子请否请你多多指点?”   陆善柔假装矜持,说道:“燕山山脉枫叶好看,秋景如画。我和崔城本想着避开九九重阳节人多的日子,提前来居庸关登高游玩,到时候就不用和一群人挤了,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凶案,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既然天意难违,自是顺天而行。”   魏崔城心道:善柔啊善柔,你的初衷是明明为了和我……厅堂之上,是观音的品貌,床榻之上,就是惑人的魔女!   郭佳嘉大喜,说道:“有陆宜人这样的强援,何愁凶案不破?事不宜迟,两位可否跟我走一趟城隍庙?”   魏崔城看着陆善柔,陆善柔点点头:“好。”   宋推官留在客栈里写供词,陆善柔上了马车,魏崔城骑着马,和郭佳嘉并辔而行。   郭佳嘉说道:“听说你去了锦衣卫训象所?”   魏崔城:“嗯。”   郭佳嘉问:“这十年,你还好么?”   魏崔城:“嗯。”   郭佳嘉说道:“十年前那次任务失败后……我回京城养了两年的伤病,父母去世,在家里守丧三年,后来就来中军都督府混了五年,一直在京城各大门户换防,你在大内,牵着大象在紫禁城,所以咱们一直没机会见面。”   魏崔城:“嗯。”   郭佳嘉说道:“你看你这个人……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除了嗯,你就不能说点其他的话?”   魏崔城说道:“行。”   作者有话说:   武定侯爵位之争,我在旧文《胡善围》里写过,不过,这是五年前的文,估计大家都不记得这个情节啦 第91章 遇同袍崔城嗯嗯嗯,花轿错新娘嘤嘤嘤   魏崔城的“嗯嗯嗯”反应,差点把郭佳嘉气得坠马,“你这个人真是……太无趣了, 人家貌若观音的陆家千金是怎么同意当你的未婚妻的?”   魏崔城说道:“我问她同不同意, 她说同意。”   郭佳嘉不信,“你当时就是这样一副棺材脸般的表情?”   这不是求偶的表情,倒像是来讨债的。   魏崔城心道:我当时从浴桶里跑出来求婚,浑身湿漉漉的, 连衣服都没穿!至于什么表情,我当时又没照镜子,我怎么知道?   大概她是看在我长的还行, 身材好……不过, 这事不能跟外人讲。   魏崔城不想回答,话题一转, “你呢,早就成亲了吧。”   郭佳嘉伸出两根手指头, “结了两次婚——原配去世了,后来又娶了一个。不是故意不给你送请帖, 我晓得你的性格, 不喜欢应酬, 就不为难你了。再说, 你那点俸禄全部贴补给神机营里同袍家里的孤儿寡母, 哪有钱随份子送人情。”   魏崔城很意外,“你居然知道这些。”   郭佳嘉说道:“你干爹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嘛, 他经常把你做的好事挂在嘴边, 夸你外能义薄云天、内能孝顺干爹, 是个二十四孝的好干儿子。”   没想到干爹在外头给自己评价如此之高, 这又令魏崔城意外。   郭佳嘉说道:“既然咱们重逢,就是缘分,明天天气好的话,我带着你和陆小姐去居庸关长城登高,那里游客都去不了,景色绝美。”   魏崔城嗯了一声,说道:“你还是称呼她为陆宜人吧,她有诰命在身。”   郭佳嘉说道:“啊?她和我一样,也结过一次婚?看起来不像啊。”   魏崔城伸出三根手指头:“三次,前头两个丈夫都死了,算上我的话,一共三次。”   纵使郭佳嘉长袖善舞,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应对魏崔城,绞尽脑汁专门找好话,说道:“啊……三嫁……三嫁好啊!都说……事不过三,你是第三个,这门婚姻一定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魏崔城点点头,“你说很准,钦天监给我们合八字,定婚期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八字相配,天生一对,在一起能够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郭佳嘉忙问:“你们婚期定在何时?”   意思就是要魏崔城给他请帖,他要去随礼。   魏崔城说道:“明年二月二十六。”   并没有说要送他一张请帖。   他目前只邀请了两人,一个是他干爹,另一个是他曾经的情敌吴千户   ——若不是为了让情敌死心,他连吴千户都不会邀请!   郭佳嘉见他没有开口,强行要请帖面子上不好看,就说道:“恭喜你们。”   魏崔城说道:“多谢。”   郭佳嘉想想觉得好笑,说道:“除了你,我这辈子还没和谁把天给聊死过,十年和你说着说着就找不到话说了,想不到十年后还是一样。”   魏崔城说道:“嗯。”   又是嗯嗯嗯,聊天再次回到了原点。   郭佳嘉很同情马车里的陆善柔,问道:“你跟陆宜人说话时也是这样嗯嗯嗯的?”   魏崔城说道:“嗯,也不全是。”   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是嗯嗯嗯,有时候还啊啊啊。   就这样,两人叙着岌岌可危的“旧情”,到了城隍庙。   谁知此时城隍庙门口停着三个大花轿,两伙人在这里打架相骂!   真是邪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家说:“你家抬错了花轿都不知道啊?把我们家新娘给抬走了!”   西家说:“我们家没抬错,是你家媒婆非说抬错了,把我们家的花轿先抬走了!我们看到最后一顶花轿,就抬走了!明明是你们有错在先!”   东家说道:“你家占了便宜,还有脸恶人先告状!你家娶错了人都不知道,交杯酒喝了,若不是我们发现新娘不对,一路打听找过去,恐怕连洞房都入了!”   “媒婆!别想走!咱们去敲登闻鼓报官去!好好的一桩大喜事,被你折腾成这样!”   花轿里,走出一个哭哭啼啼的新娘,新娘呜咽道:“虽没有入洞房,但已经拜堂了,还喝了交杯酒,一女不嫁二夫,我将来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另一个新娘闻言,也走出花轿,跑去抱着寻死觅活的新娘,“我也一样,盲婚哑嫁,从未见过面,谁知道眼前那人是谁?我们新娘过门的时候不能踏出花轿半步,被抬到那里,是我们能做主的?不如一起死了,落个清白!”   两个新娘抱团要寻死,两个新郎跑来劝道:“千万别死!你们若死了,我们八成要落个逼娶的罪名。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下大家都听明白了,原来是两家人在城隍庙躲避冰雹的时候,抬错了花轿,等发现不对,已是拜过堂,生米煮了半熟,来不及了。   郭佳嘉见还有一群人默默抬着花轿“观战”,便去问道:“你们这家是怎么回事?也抬错了新娘?”   众人摇头,说道:“没有抬错,但是新娘跑了,花轿是空的,只有一陌纸钱。花轿只在城隍庙里落地停过,那时候前殿门口有一对买伞的和卖伞的打架,还有一家办喜事的和出殡的相骂,轿夫和吹打手都去看热闹了,无人注意花轿,现在我们的人进去城隍庙搜查新娘。”   郭佳嘉说道:“城隍庙里有凶案发生,你们这不是来添乱吗?”   “不是什么正经新娘,就是纳个外室,先安顿在外头,等将来生个一男半女再抬姨娘。”领头的拿出一张名帖,说道:   “还望郭千户通融一下,新娘估计跑远了,我们就是随便搜搜,走个过场,好向主人回话。”   郭佳嘉打开名帖,居然是寿宁侯张鹤龄!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郭佳嘉现在只不过是武定侯旁支,惹不起寿宁侯这种如日中天的外戚。   何况武定侯的家奴态度还算平和,只是走个过场就走,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郭佳嘉点点头,“知道了,只是前殿和东西配殿都可以搜,寝殿就别进去了,到时候我也不好向上官交代。”   “知道。”家奴们说道:“我们主人也是反复交代过,莫要惹是生非。”   最近,裤带街两家外戚聚众斗殴风波刚刚平息,天子震怒,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都老老实实赔偿了路人和摊贩们的损失,行事都很低调。   只是寿宁侯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寿宁侯府刚刚出了事,公然纳妾不太好,就想着低调一点,先把美人安置在外头,不耽误他享用美色,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美人跑了。   跑就跑了吧,消失的地方还偏偏出了人命案!   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郭佳嘉把名帖拿给魏崔城和陆善柔看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积水潭里的那个会唱南曲的外室。   这个寿宁侯花花肠子可真多。从积水潭到居庸关,处处留情,处处有他的外室。   这时,抬错花轿的两家又开始吵吵了,新娘们寻死觅活,新郎们急的团团转。   郭佳嘉大声说道:“你们先安静!别惊扰了城隍爷睡觉!激怒天神,以后都没好日子过!”   明代的城隍崇拜还是很有威信的,闻言,大家都不吵了。   郭佳嘉说道:“我是今晚在居庸关巡夜的中军都督府郭千户!你们说的情况我都听清楚了,黄昏下冰雹,四抬花轿在城隍庙里躲避,冰雹停了,你们两家抬错了花轿,拜了堂,喝了交杯酒,就差入洞房了,对不对?”   众人皆称是,还大呼倒霉。   东家说道:“我们两家抬错花轿,可是和出殡人家吵架的那一户人家没有抬错,我们真是祸从天上来!”   四个花轿,只有一个新娘嫁对了新郎,真够邪门。   郭佳嘉说道:“他们吵架,你们一窝蜂去看热闹,最后出了事,能怪谁呢?两家都有错。”   “不如这样……”郭佳嘉打量着东西两户人家的穿衣打扮、还有新娘子的装扮、看起来家境都差不多,反正都是盲婚哑嫁,没啥区别,便说道:   “你们在城隍庙抬错了花轿,或许并不都是坏事,以前的红线系错了,本是两段孽缘。幸亏有城隍爷保佑,天降冰雹,冥冥之中把红线重新系上,抬错了花轿嫁对了郎。”   “今天,城隍爷在上,我来做主,你们两家人坐下来,重写婚书,互换聘礼和嫁妆,结下良缘,如何?”   简单的说,就是换亲,如此一来,新娘和新郎都有台阶下了。   两家一想,的确如此,如果拒绝这个建议,双方的名声都不好听,将来新娘新郎也不会找到比现在好的人家,还不如顺应城隍爷的意思,将错就错。   两家人在郭佳嘉的主持下换了亲,当晚重新入了洞房,两对新人对彼此还算满意,后来又不约而同来城隍庙求子,有了身孕,两家人越走越近,干脆指腹为婚,两家结为一家,和和美美,成就了一段佳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书归正传,郭佳嘉解决了城隍庙门口换亲一事,就带着陆善柔和魏崔城来到了寝殿书房。   沈金柄躺在杯盘狼藉的地上,外表看不出致命伤,好像睡着了似的。   陆善柔试图打开他的眼皮,从瞳孔的颜色推测他大概的死亡时间,但是无论怎么拨都拨不开他的眼皮。   感觉手指头黏黏的,陆善柔多要了几个灯笼,照在沈金柄脸上,发现他的眼缝、鼻孔、双耳,还有嘴巴这七窍都亮晶晶的。   陆善柔用镊子轻轻捅了捅,发现亮晶晶的表面有碎裂的痕迹。   陆善柔夹了一片透明的晶体,“是糖,沈金柄的七窍被凶手用糖稀封死了。”   作者有话说:   糖稀刺客是谁呢 第92章 封七窍糖稀显神威,神经病脖子再落枕   看见这这诡异的一幕,郭佳嘉很是不解,问道:“为什么凶手要用糖稀封住七窍?”   不等陆善柔回答, 魏崔城说道:“我看过一本公案话本小说《陆公案》, 讲的就是陆宜人的父亲探案的故事。第十一个章回《封七窍幼女被砍杀,为复仇亲娘烧全家》,一个三岁的女童在家里被人乱刀砍死,还被凶手用浆糊封住了七窍。”   “很多地方的习俗上说, 封住七窍,就是把魂魄封在身体里,如此一来, 灵魂既无法复仇、也不能托梦、更无法投胎转世, 只能和肉身一起腐烂消失。这是一种很恶毒的做法。”   郭佳嘉连忙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魏崔城对《陆公案》倒背如流,说道:“房内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也没有翻检搜索的痕迹,陆青天认为, 女子应该是被熟人所害,因为只有熟人才能准确的找到家里的浆糊放在那个抽屉里。”   “后来陆青天走访调查, 发现这家其实应该有四个女孩, 之前有两个女孩都出事了, 一个落水淹死, 一个在逛花灯的时候被拐子给拐走了, 好巧不巧,每一个女孩出事的时候, 都是祖母在带孩子。后来查明凶手就是女童的亲祖母, 她重男轻女, 一直想要个孙子。”   “但是儿媳妇生的都是女孩, 当祖母觉得孙女都是赔钱货,第一个大孙女活下来了,第二个又是女孩,她就推进池塘淹死了,第三个还是女孩,她借口带出去逛花灯,她把亲孙女卖给了人牙子,拿去弄死,配了冥婚。媳妇生了第四个,还是个女孩。她就去问算命的,怎么一直抱不上大胖孙子。”   “算命的缺德,说其实你家的第一个淹死的女孩,注定是你家的人,一次次转世投胎,一直都投胎到你媳妇的肚子里。你注定没有孙子,如果你想要逆天改命……意思一下嘛。”   祖母给了五两银子,算命的说,“你要想抱孙子,心就得狠一点,有两种方法,第一是把现在这个投胎转世的孙女杀了,手段越残酷越好,使劲折磨女娃,要让这个女娃怕了你的手段,宁可去投畜牲道,也不敢再去你家投胎,这是其一。”   “第二嘛,如果你不忍心残杀孙女,就快点让她结束痛苦,只是在杀了孙女之后,记得用东西封住她的七窍,这样她的魂魄就封在肉身里,不得轮回,也就不可能再投胎到你家啦。”   这个祖母听到心里去了,为了以防万一,回去之后,她不仅乱刀砍死了孙女,还用浆糊封七窍,两种手段都用上了!   真是恶毒之极!   真相大白,但是按照律法,父母杀子,杀孙,杀儿媳,都不会被惩罚,所以陆青天只能把算命的判了流刑,放了这个恶毒祖母回家。   祖母回到家里,惨死女孩的父亲还劝妻子,要她原谅“母亲一时糊涂,被妖道所惑”。   儿媳当场原谅了,一天夜里,一把火将屋子给点了,烧死了婆婆和丈夫,然后带着大女儿远走高飞,杳无音讯。   听到这个故事,众人唏嘘不已。   郭佳嘉问道:“难道这个沈金柄也是熟人所杀?不想被他的魂魄纠缠,就封住了七窍。”   陆善柔说道:“这个不一定,魂魄封在肉身里,就不能去阎王那里告状,诉说凶手的恶事,阎王也就无法在功德本上记录凶手的过错。”   “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凶手死后到了阎罗殿,阎王翻开功德本一看,上面的记录干干净净的,凶手就能顺利投胎转世,不用投入十八层地狱受苦了。”   魏崔城现在和陆善柔愈发默契了,说道:“这么说,凶手应该是一个相信阴司报应的人。”   “没错。”陆善柔说道:“亏心事做多了,怕下地狱。不过,封七窍这件事,我见过和听说的大多是蜡烛油、浆糊、树脂之类的,糖稀封七窍是头一回见,还挺有趣的。”   郭佳嘉听了,寒毛直竖:这那里有趣了?如此诡异恐怖,我在沙场都没这么害怕过!   魏崔城此时也很兴奋,”这个糖稀可能是就地取材。善柔,你还记不记得,在前殿躲避冰雹时,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担子里头有个小炉子,现场熬糖稀、裹山楂球。”   陆善柔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我看到城隍庙里有人吃糖葫芦、还有糖炒栗子的。”   “不过,糖炒栗子的舍不得用这种成色近乎透明的冰糖。他们用便宜的黑糖或者红糖。”   红糖经过过滤、剔除杂质之后,才会变成白糖,白糖再经过熬煮,就成了透明的冰糖,这种糖才能用来做冰糖葫芦,热的时候是融化流动的、刚好包裹住一颗颗山楂球,凉了之后,就是一一颗颗亮晶晶的冰糖葫芦。   郭佳嘉说道:“明天就把在城隍庙附近卖冰糖葫芦的摊贩叫来询问。不过——陆宜人,沈金柄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是被糖稀闷死的?”   陆善柔摇头,“若是闷死,死者面色青黯,死相恐怖,但沈金柄就像睡着似的,面色苍白。若知死因,还得验尸之后才知道。”   “尸体在地上不方便验尸,先把他抬到书桌上去。”   六个士兵过来抬尸,刚刚把上半身托举起来,就看见沈金柄的头耷拉了下去,并且扭曲了一百八十度!   简单地说,就是脸和后脑勺交换了位置!   这一下,不用验尸也晓得死因了——他被人活活扭断了脖子,颈骨断裂,只有一层皮肉连接身体,脖子就像一滩鼻涕似的,随便晃动。   陆善柔说道:“他的衣服还很齐整,指甲完整,没有抓挠的痕迹,看来他死的很痛快,被人扭断脖子,来不及做任何挣扎就死了。”   郭佳嘉说道:“要拧断一个人的脖子,除了力气,还需要技巧,凶手一定懂得武艺,估摸还是个高手,我只亲眼见过一个人使出这个必杀技。”   陆善柔问:“谁?”   郭佳嘉抬了抬下巴,直指魏崔城。   魏崔城说道:“那还是十年前,在山海关的时候,敌军杀了我的兄弟,我的火/枪火药用完了,刀剑也被打飞了,我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当时已经杀红了眼。”   郭佳嘉说道:“当时他双手抓着敌军脑袋的上头盔,用力一旋,就像收白菜似的,连续旋了两个敌军的脖子。”   陆善柔头一回听到未婚夫在战场的彪悍表现,很有兴趣,问道:“郭千户当时在做什么?”   郭佳嘉说道:“对方使了绊马索,我从马上摔下来,腿摔断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   郭佳嘉拍了拍右腿,“这条腿养了足足两年,才恢复如初,但是遇到阴雨天,旧伤还是会隐隐作痛。”   仅仅从郭佳嘉的只字片语,陆善柔就能感受到当时场面是多么的惨烈。   陆善柔柔柔的看着魏崔城。   魏崔城晓得她的意思,说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少想十年前的事情。只想着往后和你的日子。”   郭佳嘉说道:“身为军人,此生热血报国的事情已经做过了,老天爷不收我们嘛,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珍惜。你养你的大象,我守我的关隘。”   陆善柔看着书案上躺平的沈金柄,“宋推官不是凶手,他那个老胳膊老腿的,连鸡脖子都拧不断,何况是人的脖子,凶手另有其人。”   郭佳嘉摸着下巴的胡茬,“虽如此,也不能放宋推官走,得上官点了头才能放行。”   “哎呀,当时在城隍庙躲避冰雹的那么多人,到底是谁干的呢?”   郭佳嘉沉吟片刻,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不是还有一个逃跑的新娘吗?那个新娘子应该是乘着别人都在看送葬的和办喜事的打架相骂时逃跑的,她没有去看热闹,或许她看到了凶手?”   郭佳嘉把寿宁侯府的家仆叫来,“你们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家仆说道:“我们发现城隍爷祭台上有女人的鞋印子,新娘估摸就是躲在雕像后面去了,其他的还有没有发现。”   郭佳嘉问:“你们有没有新娘的画像?”   “有啊。”家仆拿出一卷画轴,展开一瞧,是个骑马的女子,弯弓射箭,英姿飒爽。   郭佳嘉对画中人做出评价,“长得……还行,依我看,只是中人之姿,寿宁侯为何看中她?”   家仆笑道:“我们侯爷在猎场上见到此女,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还给她画了像。侯爷的口味繁杂,后宅什么样的女人都有,金发碧眼的胡姬,还有低贱的戏子等等不能上台面的,都养在外头,每个女人都不带重样的。”   陆善柔怔怔的看着画像,她觉得画像里的女人和她在城隍庙里见过的新娘不太像。   可是新娘妆容都化成那个鬼样子,就像戴着统一的面具,除了身体过胖或者过瘦,基本上也看不出真容来。   郭佳嘉说道:“你们若找到了新娘,就跟我说一声,我有事要问她。”   家奴把画轴收起来走了,陆善柔看着满地狼藉,说道:“宋推官和沈金柄大吵大闹,东西砸了一地。门口的衙役们一直守着,没有离开过。沈金柄应该是在宋推官离开之后被杀,这屋子里的入口——”   陆善柔走到窗户前,“除非这件屋子有密道或者暗室,否则只能从窗户里爬进来。”   陆善柔拿着灯笼,先照窗台,“窗台上很干净,凶手没有踩到这里,可见凶手很谨慎,尽量避免露出痕迹。”   又从窗台里探身,“窗外种着几株松树,厚厚的松针落了一地,看不出脚印。”   郭佳嘉也看了一遍,说道:“晚上看不清楚,明天天亮了,我再来看一遍,现在很晚了,你们先回似家客栈休息。”   陆善柔说道:“我看寝殿有很多房间,不如就在城隍庙凑合一夜。”   郭佳嘉忙道:“这里刚死了人,不吉利。”   陆善柔笑道:“我不怕死人,活人才可怕,再说我父亲以前也在这个城隍庙住过一夜,我还记得他睡过的房间,今晚我就歇在那里。”   魏崔城说道:“我就在住她隔壁房间。”   郭佳嘉也希望早点找到线索,于是说道:“行,我要手下搬来新被褥,再生个炉子,现在居庸关下夜里很冷。”   陆善柔住的房间没有床,但是临窗有一个火炕,烧得暖暖的,坐在上头一点都不冷。   纵使如此,魏崔城还是找了个汤婆子,灌满了热水,塞进她的被子里。   陆善柔看着他体贴入微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在沙场上徒手扭断脖子的壮举。   “你过来。”陆善柔坐在炕头召唤他。   魏崔城走过去,靠着她坐下。   陆善柔双手放在魏崔城的脑袋上,然后轻轻发力,拧着魏崔城的脖子,还不停的问:   “疼不疼?”   “觉得疼了就喊停,别硬撑,我只是估摸一下弄断一个人的脖子需要多大的力气。”   此时,魏崔城的脑子里就像放了无数个烟花,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是有些疼,但是,更多的是爽啊!   越痛越爽!   陆善柔的手一直再增加力气,但是魏崔城连哼都不哼一声,没有喊停。   直到陆善柔手都酸了,放开了他的脑袋,“我不行,太费劲了,我做不到。”   魏崔城卡卡扭了扭脖子,说道:“以前武师教我搏击术时,说过如果手使不上劲的话,可以用双腿代替,即使力气不够大,也能拧断脖子。”   “怎么用腿?教教我。”陆善柔问。   魏崔城说道:“你骑在我的脖子上,双腿交叉,就像打绳结一样扭紧,然后转动身体,用身体发力,扭断颈骨。”   作者有话说:   魏白兔,你收敛一点,小心灰狼将你骨髓枯 第93章 艺不精扭脖成裸绞,写供词推官不要脸   陆善柔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傻兔子是认真的吗?   但是,仔细观察魏崔城的表情, 真诚的不能再真诚了。   陆善柔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这是她想做坏事的先兆,“这样……真的可以把颈骨扭断吗?”   魏崔城指着自己的脖子,“我的话用手就可以了,你的手劲不够, 你上来用腿试试。”   “好吧,我试试。”陆善柔说完,就吹灭的蜡烛。   黑暗里, 魏崔城说道:“你用腿试试就行了, 吹蜡烛干什么?”   陆善柔心道:不吹蜡烛,咱们两人推演双腿绞杀的影子在窗户上会很“好看”!   事实证明, 颈骨没有想象中的脆弱,如果没有技巧, 腰部力量也不够的话,用腿扭动也不会扭动脖子, 倒是能把人缠窒息!   幸亏陆善柔有经验, 觉察到不对劲, 赶紧松开腿, 把魏崔城身体放平, 用冷水拍打他的脸,把他叫醒了。   魏崔城猛地坐起来,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你吓死我了!”陆善柔捂住胸口, “不是事先说好, 你要是受不了了, 就用手指在我腿上画圈圈吗?我马上就放开了。”   魏崔城说道:“我没有觉得受不了,还挺……开心的。”   又道:“不要紧,我觉得还好,可能是你的腿没有放对位置,你再试一次。”   陆善柔可不敢再试了,万一不小心要了他的小命怎么办?   虽然魏崔城再三说没事,他还能坚持一下,但是陆善柔不肯,怕真的弄死他。   本书作者也暗暗擦了一把汗:好险!陆善柔若迟了一会,《大明女侦探》的简介恐怕要改成:杀了三个老公后我飞黄腾达了。   不过,陆善柔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她亲自上阵试验之后,对凶手杀人的本事更有判断了。   绝对是个下手狠绝的高手,要么胳膊有力气,像魏崔城这样,单手就能她托举起来;要么双腿结实有力,大腿是练过的肌肉,收发自如,像她这样大腿上的一坨软肉,是拧不断脖子的,只能把人给憋死。   推演完毕,已经是半夜了,居庸关的风大,陆善柔躺在临窗大炕上听着风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炕上很暖和,她想着父亲当年当上顺天府提刑所推官、在城隍庙里过夜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难以入眠呢?   一个举人能够当京城的推官,实属不易,他上任之前应该是满怀热情、诚心诚意在城隍爷面前发誓,清正廉洁,辨别黑白曲直,不让好人蒙冤,不让坏人漏网。   父亲用一辈子来履行承诺,可是城隍爷啊,你为什么没有保佑他呢?   正思忖着,陆善柔隐隐听到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的,时断时续。   陆善柔拉动了枕边的绳子,另一端是金铃,在隔壁魏崔城的房间。   为了保护未婚妻,魏崔城和衣而眠,人睡了,耳朵还是保持警惕,听到金铃的声音,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陆善柔房间。   陆善柔已经点燃了蜡烛,问他:“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魏崔城今晚差点就窒息了,很累,脑袋挨着枕头就睡了,除了铃声,他什么都没听见。   魏崔城摇摇头。   “你再仔细听。”陆善柔说道。   过了一会,压抑的呜咽之声再次传来。   魏崔城说道:“城隍庙里,不至于闹鬼吧,应该有人装神弄鬼,我去看看。”   陆善柔反正也睡不着,就穿戴整齐,和魏崔城一起出了房门。   哭声时断时续,寻声而去,魏崔城和陆善柔从寝殿找到前殿,把郭佳嘉也惊醒了,三人一起找,最后在一间偏僻的配殿里找到了哭声所在。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和郭千户先进去看看。”魏崔城和郭佳嘉举着火把,推门而入。   很奇怪,在推门的那一刻,本来压抑的哭声变大了!   “什么人?装神弄鬼,快出来!”郭佳嘉大声说道。   没有人应答,回答他的只有哭声。   魏崔城举着火把,走近发出哭声的地方,纵使他胆子大,也吓了一跳,“这……是人皮吧?”   郭佳嘉走过去细瞧,但见里头墙壁上挂着一个个残破的人形,外皮都变黑了,里头塞着草,一只老鼠从残破的皮里钻出来,填充的草也随之掉落在地上,人形皮囊就像泄气似的,瘪了一点点。   原来这些都是大明开国之初,洪武朝严惩贪污官员的酷刑——剥皮楦草。剥了贪官的皮,经过防腐处理之后,填充干草,做成草人,在城隍庙里示众,被万民唾弃,以儆效尤。   洪武朝之后,大明取消剥皮楦草的惩罚,这些草人就被搬到了偏僻的地方,成了老鼠窝。   一阵北风吹进来,灌进了被老鼠咬破的皮囊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这就是陆善柔听到的“哭声”。   原来哭声就是风声,难怪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   破案了。   郭佳嘉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些东西都快一百年了,一直没有后人认领回去安葬,与其留在这里喂老鼠吓人,不如一把火烧了。”   郭佳嘉命士兵把一个个草人搬出来,生了一个火堆,全部堆上去烧成灰。   陆善柔不喜欢闻人皮烧焦的味道,“我先回去了。”   这时,一个士兵来报,“郭千户,夫人送来了夜宵。”   郭佳嘉眼睛在笑,嘴上却说:“哎呀,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给我送夜宵,我这里又不是没有夜宵吃。两位,一起去吃吧?”   陆善柔是有眼色的,人家小夫妻半夜吃夜宵,没准还会做点别的,就不打扰了。   陆善柔说道:“我和魏崔城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我们回去睡了。”   郭佳嘉抱拳说道:“慢走,不送。”   陆善柔回到寝殿,这一回再也没听见鬼哭,这一折腾,人也累了,倒头就睡。   梦境。   陆宅,后花园。   陆善柔看见父亲把一只死兔子的双腿用绳子捆着,然后把兔子放进金鱼池里,兔子沉了下去。   “爹,你在做什么?兔子这么可爱,交给厨房炒了吃多好,为什么拿去喂鱼?”   父亲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树干上,“我在做个试验,春夏秋冬各放一只死兔子,记录兔尸从放进水底,到浮上来各自需要的时间。”   陆善柔说道:“兔子和人差太多了,最好弄一头猪。”   “你说得对。”父亲频频点头,又摇摇头,“你娘不会同意的,弄只兔子我都好说歹说,她才勉强点头,不准我瞎动她的后花园。”   陆善柔说道:“夏天浮的快,我和爹轮流守一个时辰吧。”   “真是爹的好闺女。”父亲捏了捏她的鼻头,“我去看新案的卷宗了。”   陆善柔坐在金鱼池旁的石凳上,咕噜咕噜,一串串气泡从池塘里冒出来了。   这么快就浮上来了吗?   陆善柔盯着池塘表面,气泡越来越大,兔子居然变成了魏崔城!   魏崔城漂在水面上,双手双脚皆被束缚着。   陆善柔顾不得其他,跳进金鱼池了,要救魏崔城。   水里的魏崔城睁开眼睛,“我没事,只是差点被憋死而已,你不用担心。”   陆善柔又心疼又好气,“以后不准这样玩,命都不要了是吧!”   “善柔,善柔……”   陆善柔睁开眼睛,原来南柯一梦,魏崔城轻轻的呼唤她,“你做梦了,喊着我的名字,还不知觉扯动了绳子,金铃一响,我就过来了。”   眼睛一睁,梦境忘记了大半,陆善柔茫然的看着手里的绳子,“我好像梦见父亲了,难道是父亲托梦给我?哎呀,记不起来,好像有只兔子。”   一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天快亮了。   寝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郭佳嘉来了,面色凝重,“昨晚似家客栈出事了,宋推官……也死了。”   昨晚,宋推官在房里写供词,因他和沈金柄吵架的内容涉及朝廷考满作弊、行贿受贿等等,被旁人瞧见不好。   于是,宋推官屏退众人,独自在客栈房间里。   客栈房间里的两根巨烛足足有手臂那么粗,点一天一夜都不会熄灭,灯火通明的亮了一夜。   到了清晨,仆人想着老爷写了一晚上供词,应该又累又饿,再说炉子里的炭也该添一添了,就端着早餐敲门。   敲了一会,没有人应,就推开房门。   宋推官面朝下,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大人,吃点早饭去床上睡。”仆人轻轻一推,宋推官歪头一边去,脸却还是牢牢贴在桌面上!   宋推官的整张脸皮被剥下来了,字面意义上的“连脸都不要了”! 第94章 赖酬金要钱不要命,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似家客栈居庸关分店。   魏崔城发现糊在窗户上的高丽纸有两个拇指大的小洞,还从窗台上发现些许血迹。   魏崔城从窗台上翻出去,这里是二楼房间, 脚下是一楼的屋檐瓦片, 魏崔城在几个瓦片上都发现了越来越淡的血迹,直到血迹全部消失。   魏崔城说道:“凶手应该是从窗户里进出。窗户纸上的两个小洞,是用来窥探宋推官的。”   陆善柔围着宋推官没有脸皮的尸体打转,“椅子背对着窗户, 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深可见骨, 被人割了喉咙, 当场气绝。”   郭佳嘉并指为刀刃,试着在椅子上方的空气划了一刀, “凶手应该是从窗户里爬进来,在宋推官身后动手割断咽喉, 一刀毙命。”   陆善柔指着书桌上的脸皮,“已经死了, 为何还要剥脸皮呢?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让凶手多此一举?”   这时, 楼下大堂传来吵架的声音。   是宋推官一家人和三通镖局的镖师们吵架。   宋推官的长子宋大少穿着一身重孝, 手拿竹木做的手杖, 往地板上胡乱拍打,“你们三通镖局拿钱不办事, 还有理了?我爹被人杀死了, 你们没有保护好他, 是不是得按照合同双倍赔偿?”   三通镖局的镖师说道:“合同是这样写的没错, 可是,合同的标的物写的很清楚,就是一百零八个箱笼,全是财物,我们的任务是将这些箱笼从京城的张宅运到你们的老家。”   “如果是箱笼出了问题,被人抢劫或者遗失,我们镖局分文不收,还会赔偿双倍酬金。现在箱笼都在我们的严密保护之下,没有任何损毁,我们怎么会倒赔你们钱呢?”   “我们镖局的合同分人和物,保护人的安全需要另外签合同、付酬金。你们宋家没有和三通镖局签保人合同,现在宋大人出了事,与我们镖局何干?”   镖师说的有理有据,合同黑纸白字,写的清清楚楚。   宋家人贪财,觉得财宝比人命重要,只签了保护箱笼的合同,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   但是宋家人不甘心啊,就是要闹!   “我不听!我不听!我爹死了,你们是不是还要逼死我?”宋大少挥舞着手杖,“你们连我爹都保护不了,还想要酬金?都给我滚!就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恐怕一出京城,就被人抢了去!”   三通镖局的镖师们见识多广,这种一看就是想要耍赖不给酬金的客人见得多了。   镖师们说道:“这可是你要我们走的,我们只负责护送,跟客人要账的事情不归我们管,会交给镖局专门打官司要账的师爷们操心,兄弟们,不受这些窝囊气,我们走!”   镖师们离开了似家客栈。   宋大少呸了一声,“我们有的是钱,京城那么多镖局,还怕请不到人护送?一群酒囊饭袋!我一个铜板都不会你们!”   这宋大少和其他宋家人既不打算办丧事,也没有人上楼过问查案的进展,居然围成一团,开始商议另请那一家镖局护送他们和财物回老家了!   好像楼上被剥了脸皮的宋推官只是一个陌生人。   真是令人心寒啊!   看到楼下这一幕,陆善柔等人心里有了个底。   魏崔城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陆善柔说道:“箱笼里都是民脂民膏,这个宋推官生前不知道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三年就积攒了这些钱财,贪的太狠了。”   “我爹当推官的时候,两袖清风,俸禄也就够糊口。亏得我母亲嫁妆厚,理财有道,家里生活富足。你们看看这个宋推官,全家都是吸血的蚂蟥。”   郭佳嘉满面愁容,“沈金柄和宋推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们在一夜之间死在居庸关,这就很麻烦了,我真是倒霉,轮班值夜而已,被我给碰上了。”   魏崔城看着昔日同袍,深有同感,曾经他们都是热血少年。   他是牟斌的义子,牟斌对他实在太好了,有些不好听的流言蜚语,说他其实是牟斌私生子什么的,少年人的自尊心是敏感的,他不顾牟斌的阻拦,非要去山海关戍边,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远离肮脏的谣言。   郭佳嘉也是差不多的原因。那时候武定侯爵位悬而未定,他年少气盛,觉得父辈祖辈这一百多年来只为争夺爵位,蹉跎青春,一事无成,跟魔怔了似的。   祖先武定侯郭英是靠自己打出来的爵位啊!为什么不能靠自己挣前程,非要把一辈子都堵在夺爵上呢?   郭佳嘉作为二房嫡长子,不参与夺爵,决定离开京城,奔赴边关,效仿祖先,为自己打出成就。   魏崔城和郭佳嘉都是京城名门子弟出身,不约而同去山海关,一路上就成了熟人,两人性格一静一动,魏崔城精通火器,去了神机营。   郭佳嘉脑子灵活,见识多广,去了斥候营,都从小卒做起,升为了小旗、然后是百户。   十年前,两人满脑子都想参与一项项任务,越危险越好,着急立功证明自己。   一场失败的任务,让两人见识到沙场的残酷、死亡的恐怖、以及他们本身是如此的渺小、无能为力……   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唯一能够改变就是自己,从保家卫国的大情怀,变成了能够把那群战友家的孤儿寡母、老去的爹娘照顾好就很不错了!   十年后,两人都想远离是非,安安稳稳的喂大象、守边防,看到麻烦就想远远的躲开。   十年了,少年的热血已冷。   和以前遇到的案子都不一样,这两个死者死有余辜,陆善柔和魏崔城从内心里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查清真相。   尤其是陆善柔,她看到客栈堆积如山的箱笼就恼火!   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陆善柔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三年推官就能搜刮那么多的钱财,需要冤枉多少好人?大兴多少冤狱?甚至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魏崔城和郭佳嘉都摇头。   陆善柔眼里怒火直冒,“这就对了,简直数不清啊,弄死他的人,一定是其中的受害者,你看,把他的脸皮都剥下来了,就是在骂他连脸都不要了嘛。”   陆善柔说道:“我查了那么多案子,这是我唯一遇到过的不想查到真凶的凶案。我把话放这,即使查到了凶手,我也会装作不知道。”   陆善柔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性格,她破案的手法几乎是“不择手段”,喜欢使诈,甚至有时候还“以毒攻毒”,比如上一个寻遗嘱的案子,她找不到证据,就唆使杀了琥珀的凶手赵如海,去杀了弑母杀弟的赵大钱。   对于正义,陆善柔有她自己的理解:只要除恶就是正义!至于手段,可以不那么“正义”。   毕竟,她是亲手杀了两个老公的“黑寡妇”啊!   这种贪官污吏,死的好啊!   陆善柔摆明不管了,郭佳嘉也不好意思劝,“这个案子我报给上官,看上官怎么处理吧。”   魏崔城说道:“善柔,我们原本来居庸关是为了……是为了游玩散心的,莫要气坏了身子,宋贪官的案子我们不查了。”   郭佳嘉识趣的拿出一张名帖,“我今天忙,没法陪两位游燕山,你们拿着我的名帖,去爬居庸关长城欣赏美景,士兵们不会拦你们。”   魏崔城收下了,“多谢。”   临走时,陆善柔出于好奇,凑过去细看桌上的脸皮,“剥皮的人手艺精湛,从发际线开始起刀,往切口吹气,再注入水银,剥离肌肤……脸皮完整,没有一丝破碎,是个高手。”   陆善柔想起昨晚在城隍庙里烧掉的剥皮楦草贪官们的破皮囊草人,说道:   “剥皮匠只在洪武朝的时候有,专门惩罚贪官的。凶手剥下他的脸皮,估计也是参考了洪武朝对贪官的刑罚,昭告天下,他/她杀的是个贪官。”   魏崔城问:“现在剥皮的手艺已经失传了吧。”   陆善柔说道:“剥皮的刑罚废除之后,剥皮匠没活干了,就转行干别的糊口。比如温嬷嬷的爷爷就是剥皮匠出身,后来改行当了刽子手,温嬷嬷的父亲子承父业,会砍头、会凌迟、割千刀犯人都是活着的,至于剥皮的手艺嘛……温嬷嬷下厨房,剥兔皮、羊皮都很拿手,估摸是一通百通,还是有些东西传下来的。”   魏崔城想起温嬷嬷干活时那股手起刀落的利索劲,这是一个他得罪不起的女人。   陆善柔和魏崔城收拾了东西,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时,看到客栈门口,有一个提着食盒的美妇人走进来,守在门口的士兵都毕恭毕敬的称呼她为“郭夫人”。   陆善柔心道:想必此人就是郭佳嘉的继室夫人了。   谁知魏崔城见到此人,双目之中有惊讶之色。   陆善柔问道:“你认识郭夫人?”   魏崔城很是感慨,说道:“何止认识,十年前,她救过我和郭佳嘉的命……”   十年前,山海关。   魏崔城和郭佳嘉还是热血少年,立志不靠干爹、不靠家族庇护,靠自己的本事封候拜将,那里危险就往那里钻,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害怕为何物。   他们被派给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护送一家从鞑靼小王子那里来大明投诚的贵族和其家眷。   这一行鞑靼贵族共有二十来人,魏崔城所处的神机营百人队一路护送,此外还有郭佳嘉的斥候营负责接应探路。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走了两天,来到一个山谷,他们就遭遇了埋伏!   他们的路线不知如何被泄露出去了,滚石和火球源源不断的从山顶滚下来!   郭佳嘉骑马冲向山顶杀敌,却被绊马索勾住,跌下马,滚下坡,左腿撞在一块岩石上,当场就断了。   魏崔城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奋力反击,但是倒下的兄弟们越来越多,他也弹尽粮绝了。   绝望之下,他徒手拧断了两个敌人的脑袋,后来被人一闷棍打在头上,晕死过去。   待他醒来时,护送的鞑靼贵族们已经全部被杀,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他和郭佳嘉的伤还算是最轻的。   一个采药的军户之女恰好经过此地,简单包扎之后,用背篓里的药材救了他们,还把他们搀扶到山洞,在山洞洞口升起一堆篝火,将他们牢牢保护在山洞里——否则夜里的狼群会生吞活剥了他们这些残兵!   魏崔城说道:“……那个采药的女子就是你刚看见的郭夫人。” 第95章 遇故人社恐怕寒暄,熬糖稀涂抹冰糖唇   魏崔城头一次和陆善柔讲他过去在沙场的事情,结局太过惨烈,纵使过去了十年, 那些从山顶滚下来的石头、如飞蝗般射来的箭矢、兄弟们被石头砸烂的遗体……   只需闭上眼睛, 就会在脑子里重现。偶尔也会在梦里出现,每一次醒来,他的心脏都在狂跳,冷汗浸透了枕头。   陆善柔听了, 很是心疼,问:“郭佳嘉的腿摔断了,你当时伤在那里?”   在未婚妻面前不能怂, 魏崔城故作镇定的说道:“我穿着干爹送的重甲, 很结实,受伤最轻, 断了几根肋骨而已,其他的都是皮外伤, 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陆善柔问:“你当时杀红了眼,徒手就扭断了两个人的脖子, 有人打了从身后打了你脑袋一闷棍——为什么不杀你?论理, 你这种穿着全幅盔甲的人倒地之后, 应该有人补刀确认你已经死亡。”   “不知道。”魏崔城说道:“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能命大吧, 一心求死,却没有死成。郭佳嘉也是一样的, 他当时腿断了, 就紧紧抱着要杀他的敌军, 往下山滚, 想同归于尽的,结果也是没死成,他摔晕了,敌军的脑袋撞在石头死了。”   陆善柔说道:“这个郭夫人很厉害啊,从尸堆把你们几个幸存的人救出来。不过,昨晚郭夫人给郭佳嘉送夜宵,郭佳嘉还邀请我们去吃,我们婉拒时,他为何不告诉你郭夫人就是当年救了你们的女子呢?”   魏崔城想了想,“或许是因我没有送他喜宴的请帖,觉得我不懂人情世故,就干脆不点明他夫人以前的身份?”   看着不善交际,对外人只会“嗯嗯嗯”、“行行行”的未婚夫,陆善柔觉得有道理,郭佳嘉一人艰难的找话说,还时不时碰壁就算了,人家郭夫人凭什么跟着碰一鼻子灰呢?   郭佳嘉是在保护郭夫人,以免被拒绝任何人情来往的魏崔城“误伤”。   陆善柔问:“现在已经遇到了,你要不要跟郭夫人打个招呼?”   “啊……这个……”魏崔城顿时如临大敌!   对于一个遇到交际就焦虑的人而言,主动打招呼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可是郭夫人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视而不见也说不过去。   魏崔城求救似的往陆善柔身边靠了靠,“你说,我该怎么打招呼?”   这很难吗?陆善柔说道:“你就说‘郭夫人,我是魏崔城,还记得我吗?你曾经在山谷救过我和郭佳嘉,我这些年一直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没想到你和郭佳嘉成了亲,恭喜恭喜。’你就照着我的话去说,寒暄两句就行了,反正你又不用深交。”   “好的。”魏崔城应下,嘴里嘟嘟啷啷,将陆善柔的话背了两遍,然后捏紧双拳,就像奔赴什么生死局似的,鼓起勇气说道:“我记下了。”   两人一起下楼,郭夫人昨晚送了亲手做的夜宵,今天又送来午餐,真是贤惠。   魏崔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把陆善柔刚才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背了一遍。   郭夫人笑道:“我还记得你,昨晚给拙夫送夜宵的时候,他还跟我提起了你,说你和未婚妻一起来的,未婚妻是赫赫有名陆青天的女儿。你真是好福气。”   魏崔城懵了,求助的看着陆善柔:我该怎么回答不得罪人?   陆善柔上前“救”夫,说道:“遇到魏崔城也是我的福气,还得多谢郭夫人当年救命之恩,让我和魏崔城有机会遇见彼此。”   郭夫人双目满是笑意,“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啊,十年前在山谷救了我现在的丈夫,顺便救了魏千户,成就了四个人的姻缘。”   郭佳嘉来了,说道:“刚好夫人送来了午饭,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吧。”   没等陆善柔开口婉拒,郭夫人先瞪了郭佳嘉一眼,“我只带了我们两个人的饭菜,况且都是些家常小菜,分量不够,菜色也上不什么台面,怎么好意思张口请客?这样,你们来都来了,这里离我们家里不远,两位去家里做客吧。”   陆善柔说道:“这怎么好意思,救命之恩都没有报答,还要劳烦郭夫人忙碌做羹汤。”   郭夫人笑道:“家常饭菜我自己做,请客吃饭都是从外头馆子里叫的席面,我还落个清闲呢,不麻烦的,你们今晚只管去——两位可有忌口的?”   不等陆善柔客套说“都行”。魏崔城开口说道:“她不吃内脏。”   啊!你这个傻兔子!还真把我的忌口说给别人听啊!   郭佳嘉听了,啧啧称奇,“没想到他还这么细心,记得这么清楚。”   既然魏崔城先开口了,陆善柔只好说道:“他不喝酒,二杯就倒。”   郭夫人笑意越发浓厚了,“两位都知对方的忌口,可见是天生一对了。”   记住了郭宅的位置,两人走出客栈,陆善柔说道:“咱们不能空着手去,得买一些礼物,还得贵重一点——他们两个有孩子吗?”   魏崔城说道:“我没问。”   陆善柔说道:“那就送一些名贵的衣料给郭夫人,再买一些人参等好药材给郭佳嘉,他常年驻守京郊,得多多进补。”   魏崔城说道:“都听你的。”   陆善柔买了礼物,堆了半个马车,毕竟有救命之恩,送多少礼物都不为过。   挑完了礼物,剩下的时间不够登上居庸关游玩,就干脆去了城隍庙。   由于昨晚出了命案,城隍庙今天关闭了三间庙门,再无游客,沈金柄的尸首还躺在书案上。   昨天挑着糖葫芦担子的摊贩被叫了进来,陆善柔问他:“你昨天在前殿里躲避冰雹,有没有卖出糖葫芦?”   摊贩说道:“因祸得福,昨天前殿那么多人,生意好得很,我插在草把子上的糖葫芦都卖完了,就捅开了炉子,现熬冰糖,在一串串山楂球上挂糖稀。”   陆善柔想起封住沈金柄七窍的冰糖,问:“有没有找你买热糖稀的客人?”   “没有,绝对没有。”摊贩说道:“我又不是做糖人的,糖稀没法卖啊,拿什么盛糖稀?这玩意儿很烫的,总不能直接倒到客人的手里去。”   陆善柔又问:“你这个熬糖的锅离开过视线吗?”   摊贩眯着眼睛回忆,“熬糖要不停的搅拌,否则就会熬糊了,应该没有——对了,有那么一小会,就是一家办喜事的和办丧事的两家吵架,说什么乱撒纸钱,吵着吵着就要出去打架。”   “我一听说前面打起来了,就去看热闹——我把熬糖的锅离了火才去看的,怕糊嘛,好容易挤到前面去,结果没打起来,我就回去了。”   陆善柔问:“你回去之后,有没有发现锅里的糖稀变少了?”   “这个……”摊贩摸着人中,思考了半天,“这个多一点少一点,看不出来的,我也从未想过有人会偷糖稀。但是——”   “我熬一锅糖,都是一碗白糖,加一碗半的水的配方熬煮,一般一锅糖稀可以挂十五串山楂球的,那天挂出来的有点少,好像也就是十串吧,有时候火大了,或者糖的质量不行,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就没有深究。现在想想,可能有人偷偷倒一些锅里的糖稀。”   陆善柔说道:“你现在就熬一锅糖稀给我瞧瞧。”   摊贩开了炉子,按照配方熬冰糖,用小铲子不停的搅拌,锅里的气泡从大到小,渐渐粘稠、丝滑。   摊贩一边搅,还一边用手指头蘸一点糖稀,并指一搓,看看是否可以结晶,搓完之后,就像弹鼻屎似的,将指尖小小的一坨弹进锅里继续熬。   陆善柔:嗯……   摊贩用手指蘸了第二次糖稀,也是搓了搓,火候还不够,想要像刚才那样弹进锅里,觉得有点不好,于是他伸着嘴巴一嘬,吃到肚子里去了!   陆善柔轻咳一声:你还不如弹进去呢!   摊贩尴尬的笑:“您别嫌弃,白糖很贵的,舍不得扔。”   “你这一锅我全包了。”陆善柔学着摊贩伸出食指,要往锅里蘸,摊贩连忙阻止:“别!很烫的!”   摊贩用锅铲舀了一点流动的糖稀,“我们做这一行的,手指头都有老茧保护,不觉得烫,夫人的手可不行,怕烫破皮,蘸一点锅铲里的试试。”   陆善柔的手指往锅铲里一戳,顿时觉得手指头像是被蜜蜂蜇了似的,立刻瑟缩回去,“好烫!”   魏崔城连忙含住了她的手指,给她手指头降温,还顺便尝了尝糖稀滋味。   陆善柔:这傻兔子……偏偏这个时候就不木木的了,还挺会的……   陆善柔看着手指头,微微发红,说道:“你把这一锅倒进大碗里,我看看什么时候糖稀就不流动了。”   摊贩说道:“倒在碗里肯定快,若是倒进一个密封保暖的容器里,至少能撑一炷香时间。”   虽然摊贩如此说,陆善柔还是习惯亲自推演,眼见为实,她把糖稀分别倒进碗里和一个小葫芦里,把小葫芦用手帕包裹住,贴身放着保温。   这个冷天气,碗里的糖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了一块大冰糖,葫芦里的糖稀过了一炷香还能流淌着倒出来,不如刚出锅时那么流畅,但是陆善柔用手指头蘸着糖稀,封住魏崔城的嘴巴是足够了。   魏崔城涂了糖稀的嘴巴亮晶晶的,勾勒得双唇无比娇艳,陆善柔瞥见四周无人,就将唇贴在了魏崔城的冰糖唇上。   好甜。   作者有话说:   熬糖稀那段,我亲眼所见,且现实比书里还夸张,做糖葫芦的摊贩一边熬,一边弹搓出来的小糖球,手指头还时不时擤鼻涕,把鼻涕刮到鞋帮子上,然后继续蘸糖稀,搓糖稀,弹糖稀的操作,真是个人才。 第96章 旧邻居相见恩怨在,小麦穗追忆大太监   陆善柔回味着冰糖唇的滋味,真甜。   她动情的抚摸着魏崔城的脸,“你就是我在这个人世间的糖。”   魏崔城有些羞涩, 说道:“你也是我的糖。”   陆善柔心道:我不是糖, 我是砒/霜,和糖的外表差不多,但有剧毒。   寝殿里,仵作已经验完沈金柄的尸体, 还填好了尸格。   陆善柔看着尸格的内容,死因写的是颈骨断裂,身上其他部位并无伤痕, 和她昨天判断的一样。   这时沈家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一家人披麻戴孝,一路走, 一路嚎哭,看到陆善柔拿着尸格站在遗体旁边, 哭声一下子就停下来。   “是你?”   “陆二小姐?”   邻居相见,并没有叙旧情, 有的只是尴尬。   沈家落井下石, 低价买走陆宅后花园, 陆善柔的未婚夫再原价购回来。   两家人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和睦的状态了。   “是我。”陆善柔说道:“沈翰林出事的时候, 我刚好在居庸关游玩, 受此地的守军郭千户的托付,我来帮忙调查真凶。”   沈翰林的夫人听闻噩耗后, 已经哭晕过去, 来居庸关认领尸体的人是沈翰林的长子沈大少。   沈大少本想质问陆善柔, 但是看到她身边铁塔一般的汉子, 猜测这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干儿子魏崔城。   如今,陆善柔已经不是任人欺负的病危孤女了,她背后的大靠山足够把现在的沈家逐出京城!   沈大少说着客套话,“远亲不如近邻,父亲的案子交给你,我们是放心的。倘若陆宜人已经验完父亲的遗体,我们想今天把遗体运回家里,乾鱼胡同的孝棚已经搭好了。”   陆善柔说道:“只要郭千户同意,我这里没问题的。”   沈家人把沈金柄的尸体运回去了。   陆善柔看着天色不早,该准备去郭佳嘉家里的赴宴,两人刚刚走出寝殿,迎面跑来两个熟人。   “陆宜人!我都十天九个晚上没有见过你了!你还好吗?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是微服私访的陶朱,他身后跟着麦穗,麦穗在吃糖葫芦,没有多余的嘴说话,只是点头打招呼。   魏崔城拦在陆善柔身前,不准陶朱蹭过来,“你们怎么来居庸关了?”   陶朱双眼放光,“我听说城隍庙可热闹了,昨天冰雹,两个新郎抬错花轿娶对新娘,已经成了一段佳话,传到城内了,大家都在议论呢,我觉得有趣,就跑到这里来看看。”   陆善柔问:“只是议论抬错花轿的事情吗?没听说死了新旧两个推官?”   陶朱说道:“也传开了,只是我对死人没兴趣,只是来看两对新人是如何搞错的。”   陆善柔着急赴宴,三言两语就把昨晚黄昏的风波讲了一遍,说道:“……还有一件事,昨晚除了两个嫁错的新娘,还有一个逃跑的新娘,这个新娘不是别人家的,正好是你舅舅纳的外室。”   一听这话,刚才还笑呵呵的陶朱立刻笑不出来了。   陶朱低着头喃喃道:“逃的好,否则又是一只困在积水潭别院笼子里的百灵鸟。我这个舅舅四处留情,只晓得风流快活。连居庸关的军户都被他看上了。幸亏这个姑娘逃婚跑了,若不然,积水潭那个女伶就是她的下场。”   那个唱着南戏《杀狗记》的美妇,自娱自乐,打发时光,舅舅偶尔的消遣,就是她的一生。   呸呸呸!   麦穗吐出一口山楂果核,终于把一串糖葫芦吃完了,说道:“寿宁侯做出这样的事情毫不意外,别说在居庸关看上这里的军户之女,就是在紫禁城里,他也是不知收敛的。”   陶朱听了,面红耳赤,“别胡说八道,舅舅还不至于如此狂妄。”   麦穗的性格比魏崔城还直,除了不敢顶撞内书堂的老师们,他还没有不敢直接怼的人。   麦穗将手里吃干净的竹签往空中一掷,竹签稳稳的落进一个燕子窝里,大雁已经飞向了南方,等明天回家,就会发现家里多了一根“顶梁柱”。   麦穗说道:“我才没胡说,宫里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舅舅寿宁侯当年比现在狂傲多了,他喜欢美女,宫里的美女多,他每次进宫,那双眼睛都不老实,咕噜噜乱瞧。”   陶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以前麦穗杀的两个表哥金荣金华他反正都不熟,没有真正相处,没有感情。   但是对于两个亲舅舅,因舅舅们时常进宫探望住在宫里生活的母亲金太夫人,陶朱跟舅舅们是很熟的。   麦穗口无遮拦说舅舅好色,连宫里的女人都敢招惹,陶朱脸上怎么好过?当即反驳道:“你才多大?我舅舅以前的事情你晓得?你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麦穗当即拔剑,耍了一套漂亮凌厉的剑法,说道:   “我那时候很小,刚刚被选进御马监训练,一个武艺高强的太监教了我们这套剑法,他叫何鼎,曾经多次在外头当监军,还立过不少战功,他力气很大,能够耍得动五十多斤重的一对金瓜,舞得虎虎生风……”   大明在各地的驻军一般有三股势力,一种是武官,二种是文官,第三种就是太监,文官压制武官,太监压制文官,因为太监是皇帝的耳目,来监督军队的,所以叫做监军。   何鼎这个监军并不多管闲事,他实实在在的协助军队打仗,还亲自披挂上阵,将敌人斩杀在马下。   因此,何鼎无论在紫禁城,还是在外督军,名声都是极好的,也深得弘治帝看重,要他当御马监的长随,贴身保护皇帝。   某一天,弘治帝开宴会,邀请两个国舅进宫,陪着金太夫人还有姐姐张皇后。   席间,金太夫人累了,张皇后扶着母亲去歇息,弘治帝去上厕所,宴会只有两个寿宁侯张鹤龄和弟弟在。   张鹤龄喝多了,他看到弘治帝在案头留下来的帽子,就借着酒劲,戴在了自己头上,负责打理皇帝衣帽的宫女连忙阻止。   寿宁侯却拉着宫女的手撒酒疯。   负责保卫的何鼎大怒,拿着一对金瓜就要打寿宁侯。   寿宁侯吓得酒醒,扔了帽子,放了宫女,赶紧跑到后殿里找姐姐张皇后,还有母亲金太夫人救命!   张皇后质问何鼎,为何拿着金瓜追杀弟弟。   何鼎说道:“二张大不敬,无人臣礼。居然戴上了皇上的帽子,还调戏宫女。”   寿宁侯当然不认啊!说何鼎污蔑。   张皇后叫来宫女对质,宫女迫于皇后的威压、张家的权势,只得改口,说没有此事,是何鼎发疯。   张皇后将何鼎投入了慎刑司,命太监李广严刑拷问,是何人指使他污蔑国舅。   何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坚决不肯攀诬他人,说道:“指使我这样做的,是孔子和孟子。”   太监李广手段越发酷烈,最后将何鼎活活打死!   麦穗说道:“……何鼎死后,他的家人也被流放了,宫女也被放出了宫,不知所踪。就连那个打死何鼎的李广,后来自杀了。知情人全部都死了,太子说巧不巧?”   陶朱不信,“李广的死,我是知道的,当年我已经六岁,开始记事了。李广在万岁山建毓秀亭,结果建成之后,风波不断,先是我妹妹……夭折了,然后是周太皇太后的寝宫清宁宫火灾,全烧了。”   “钦天监的人说,是李广建的毓秀亭坏了风水,克死我妹妹,还引发了清宁宫火灾。周太皇太后说,‘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李广怕被追责,就自杀了。”(注:以上,出自《明史》何鼎与李广的记录)   麦穗笑道:“钦天监为何这样说?还不是因为何鼎死的冤枉,同情的他人动用了钦天监的关系,逼死李广,为何鼎复仇吗?”   陶朱语塞,“不是……才不是这样!”   麦穗说道:“你信你的,我信我的,我懒得跟你吵,这件事的当事人虽然都死了或者不见了,但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你不信我,你去问别人啊。去问你舅舅,去问张皇后,去问你外祖母金太夫人。”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陆善柔忙问道:“那个被调戏的宫女放出宫去,一般都会回老家,她是哪里人?还有何鼎的家人,流放到了何处?”   陶朱赶紧说道:“陆宜人,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宫女就一定被‘调戏’?”   陆善柔说道:“你选择相信你相信的事情,我也可以选择我相信的事情,麦穗,别理他,快告诉我。”   以陆善柔多年破案的经验,太多的巧合,往往意味着有问题。   麦穗瞪了陶朱一眼,说道:“我记不清了,回头去宫里查一查。何鼎死的那年,我才三岁多一点,懵懵懂懂,只晓得吃饭睡觉练武。”   “只是何鼎武功高强,还懂得实战,教我的一套剑法现在还记得,这剑法还有一段收尾,但是我一直没有等到他教完,后来才知道他被李广折磨死了。”   “三岁?”陆善柔掐指一算,“这么说,何鼎之死,是十年前的事情。” 第97章 欲难堪陶朱破茧难,赴家宴心似在鸿门   提到十年前,向来“不关我事”的魏崔城也有所动容,那是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年份, 因而十分敏感。   魏崔城说道:“居然是十年前的事情么?好巧, 我回去问问干爹是怎么回事。”锦衣卫肯定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陶朱哇呀呀乱叫,又气又急,不想相信,但是面前的三个人都站在他对立的一面, 都不哄着他,觉得麦穗说的是对的。   他们三个都相信何鼎是冤死的,陶朱的舅舅寿宁侯是冤案的源头, 是舅舅借酒装疯, 戴弘治帝的帽子,色胆包天, 调戏宫女。   甚至母亲张皇后、外祖母金太夫人在何鼎之死的冤案里扮演的角色都不会光彩——若不是畏惧她们在宫里的的权势,被调戏的宫女也不会改口, 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是何鼎发疯, 拿着金瓜追打寿宁侯。   而这一切的一切, 都源自于父亲弘治帝对妻子的娘家没有强有力的管束, 一味纵容, 才让寿宁侯有借酒装疯的胆子。   何鼎的冤案, 上书所有人都有份。严刑逼供何鼎致死的太监李广,其实最微不足道的角色。   而这一切, 陶朱是不知道的, 他是太子, 十三年来, 一直在父皇母后的呵护下长大,他所见所闻,都是经过“过滤”、“筛选”出来的。   陶朱就像一只被包裹在蚕茧里的蚕宝宝,所感知的内容只能来自茧房。   若不是“郑旺妖言案”闹的太大了,陶朱又恰好处于十三岁这个叛逆的年龄,逃出宫去,在外头游荡,租了乾鱼胡同“鬼宅”,认识了陆善柔他们这些人,他无意中冲破了茧房,开始接触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有新奇欢乐,但也有令他难堪、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这其中,最大的颠覆就是来自于他母族的两家人。   以前母族的印象是和睦、友善、慈祥,对他众星捧月、挖心掏肺的好。   可是现在,无论是母亲的娘家寿宁侯张家,还是外祖母金太夫人的娘家金家,一个个贪财好色、无法无天、聚众斗殴、放纵欲望、全员恶人!   陶朱不想面对,只想逃避,他改变不了什么,只想拥抱欢乐,及时行乐。   陶朱站在城隍庙庭院里,委屈的像一个被夺去了玩具的孩子,“我来居庸关是为了看抬错花轿娶对新娘的热闹地方,不是听你们在这里升堂的,好好的兴致都被你们败了。”   陶朱一跺脚,“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陶朱跑出了城隍庙,麦穗还记得自己有“活着带他回宫”的任务,只能远远的跟着。   陆善柔大声说道:“我们住在似家客栈!”   郊外不比京城内,这两个半大的小子可别走丢了!   麦穗挥了挥手,表示他听见了。   时候不早,陆善柔登上马车,魏崔城赶车,奔赴郭家赴宴。   作为开国元老郭英的后代,虽然不能承袭爵位了,但是郭佳嘉在京城里有祖传的豪华宅邸,论理,军官的夫人一般住在繁华的城内豪宅里主持中馈,不会跟着郭佳嘉在京城郊外各处轮番镇守。   但是郭夫人并不喜欢京城名门媳妇的生活,她只想和郭佳嘉厮守在一起,无论郭佳嘉去那里,她都会在当地租一座宅邸,尽她所能安排他的三餐,照顾生活,过着普通夫妇的日子。   郭家租的房子在居庸关下,离军营特别近,是一栋普通的四合院。   虽只是暂时住几个月,郭夫人把临时的住所打理的很温馨,墙壁都是新粉的,干干净净,院子里还晾晒着一根根螺旋状的萝卜,用来做咸菜的。   陆善柔和魏崔城来的时候,郭佳嘉正在和郭夫人收拾院中悬挂晾干的萝卜条呢!   矜贵的世家子弟做咸菜萝卜,这是陆善柔两人都没想到的。   看来郭佳嘉和郭夫人夫妻感情很深厚。   魏崔城晓得自己不会说话,就多干活,闷头闷脑的把马车上的礼物一件件搬下来。   陆善柔说一些“简薄了”的客套话。   郭夫人洗了手,招呼他们先坐着喝茶吃点心,“……我叫的席面应该马上就送过来了,我去前头路上接应,免得送菜走错地方,饭菜都凉了。”   郭夫人走后,陆善柔赞道:“郭夫人真贤惠。”   郭佳嘉满脸都是笑意,“我以前胃不好,娶了她之后,天天盯着我调理身体,一日三餐提醒着按时吃,老毛病就再也没犯过。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陆善柔和郭佳嘉聊着,暗中打量屋里的陈设,不像是有小孩子生活的样子,心想幸好没有准备给小孩的礼物,否则就尴尬了。   陆善柔问道:“郭千户是怎么娶到这样的贤妻?”   论身份,山海关里的一个采药女和京城世家弟子是不可能结为夫妻的,太悬殊了,总是郭家二房已经没落,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提到老婆,郭佳嘉有说不完的话,说道:“她救我的命,若不是她悉心照顾,我的腿恐怕都保不住……”   作为世家嫡长子,郭佳嘉在十六岁时就和名门贵女成亲了,在生了两个儿子,给郭家“留种”之后,郭家才肯放他去山海关戍边。   腿断之后,天长日久的照顾,郭佳嘉对采药女生了情愫,采药女也对他有情,愿意不计名分的跟着他。   于是,郭佳嘉纳了她为侍妾,过了几年,郭佳嘉父母相继去世,原配郭夫人也去世了,郭佳嘉就将采药女扶了正,成了郭夫人。   侍妾扶正,家世又浅薄,郭夫人在京城贵妇里应酬来往自是会被人冷落排挤,郭夫人就一门心思的跟着郭佳嘉,贴身照顾他。   如今,郭佳嘉和原配生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京城上族学。   郭夫人跟着郭佳嘉在京郊各地驻守,两人一直没有孩子,但是日子过的安稳满足。   郭佳嘉说道:“……侍妾扶正,族人都反对,说她出身低微,不配当郭家的嫡脉正妻。我觉得很可笑,二房这一脉已经和武定侯爵位无缘,早就成了旁支,还管什么嫡不嫡的,以后前途各凭本事,关起门来过日子,日子过的舒不舒服,就像穿鞋一样,只有自己知道,管别人怎么说。”   正说着话,郭夫人引着挑着食盒担子的店伙计回来了,郭佳嘉立刻站起来迎过去,接过食盒,把菜肴摆上桌。   满满一桌,中间还有个热锅子,郭夫人还嫌不够,将刚起来的萝卜干切了一盘,撒了五香面,淋了一些香油,现拌了下酒的凉菜。   陆善柔夹了一筷子,甜甜脆脆香香呛呛,还有微微麻麻,“好吃!这个菜用来佐粥一定妙极了。”   四人一起吃饭,郭夫人温柔娴静,话不多,吃的也不多,总是柔柔的看着丈夫,只要丈夫往一道菜里夹了两次,她就晓得丈夫喜欢,便拿起公筷,给丈夫布菜。   吃鱼,她会先把鱼夹在一个碗里,看是否有鱼刺,倘若有,她挑出来,再放进郭佳嘉碗里。   吃排骨,也是剔出骨头,拆出剔骨肉,夹给郭佳嘉。   喝鸡汤,郭夫人先给自己舀了一碗,尝了尝,用汤匙拨了拨鸡汤,“哎呀,我忘记叮嘱饭馆做鸡汤的时候不要放枸杞,你不喜欢枸杞的味道。”   郭佳嘉笑道:“无妨,偶尔喝一次觉得枸杞还行。”   虽然丈夫这么说,郭夫人还是给他盛了一碗,细细挑出三个枸杞,才捧给丈夫。   相比之下,陆善柔和魏崔城在整个饭局里都是各吃各的,都吃的很香。与这对恩爱夫妻相处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因魏崔城不喝酒,陆善柔在别人家里不会敞开酒量喝,这顿饭没有吃很久就结束了。   郭氏夫妻请两人移步书房喝茶解腻,然后一起去收拾残羹剩饭。   剩菜该倒的倒,该留的留。夫妻两个配合默契,很快收拾干净了。   郭夫人还指着两道剩菜,“这个味不错,留着明天给你下面吃……”   书房里,魏崔城听着外头的动静,低声问陆善柔,“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告辞?”   纵使饭桌上的气氛融洽,魏崔城还是觉得在别人家里不自在,若不是为了还郭夫人救命之恩的人情,他是不会去别人家做客的。   陆善柔说道:“等人家忙完了,我寒暄几句就走。”   “几句?”魏崔城问。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   陆善柔无奈的看着较真的未婚夫,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真是为难他了,说道:“最少三句,最多十句。”   “还要说这么多句。”魏崔城喝了口热茶压压惊。   陆善柔磕了大概二十颗瓜子时,郭氏夫妇回来了,郭夫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咸菜缸,说道:“你说这个萝卜咸菜佐粥好吃,我就又做了一坛新的,你们拿回去吃。”   郭夫人是个有心人。陆善柔连忙双手接过小咸菜缸,“多谢郭夫人。你看我们来拜访你们,又吃又拿的,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   郭夫人说道:“顺手的事,不麻烦。若得空,经常过来坐坐。”   陆善柔说道:“一定,一定。”要来也是我一个人来,不会带魏崔城来了,他到别人家做客,就像囚犯上断头台似的。   陆善柔向郭氏夫妇请教了游玩居庸关走那条路线最轻松、景色最美。   郭佳嘉侃侃而谈,陆善柔频频点头,最后表示感谢,“多谢指点,我们都记下来,天色晚了,我们也该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聚啊。”   郭夫人说道:“这里夜里风大,我们就不留客了。其实本该邀请你们来家里住的,只是租的小屋简陋,也没有什么正经客房,只能让你们住客栈,真是不好意思。”   魏崔城心道:好意思!真的好意思!我们就愿意住客栈!客栈很舒服!我爱客栈!   作者有话说:   我就是魏崔城本城,做客就像坐牢,太理解他那问“几句”了。 第98章 两吃货再要咸菜缸,问往事大人要避讳   郭佳嘉夫妇将他们送出门,郭夫人还体贴的给马车里的熏笼把烧完的炭拨弄踹了,换了火红的新炭, 秋天夜里, 居庸关冷得像冬天,陆善柔靠在熏笼上很暖和,冻不着她。   郭夫人是个细心人。   陆善柔今晚喝了一些酒,京郊的路不像城里的平整, 坑坑洼洼不好走,颠得她头晕,昏昏沉沉的到了似家客栈。   两人走进客栈大堂, 在此等候的陶朱就像一贴狗皮膏药似的贴过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等了好久!”   魏崔城拦在中间,一双大手牢牢的将他按在椅子上做好, “好好说话,别撒娇——你不是说再也不跟我们玩了吗?”怎么现在又像没事人似的缠过来了呢?   麦穗翻了个白眼, “他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们习惯就好。他还说过永远不带我出……来, 结果, 现在每次出来都带着我。”   陶朱就是这个反复无常的臭德行, 天知道大明在他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陆善柔揉着额头, 叫道:“小二, 煮一锅醒酒汤来!”   魏崔城将郭夫人送的拳头那么大的萝卜咸菜缸子放在桌子上,“你平时酒量挺好的, 今天喝的不多, 怎么就醉了?”   陆善柔说道:“我也不知道, 今晚喝的是郭夫人自己酿造的梅子酒, 甜丝丝的,很好喝,就像喝果子露似的,没想到喝完之后如此上头。”   麦穗闻着味,指着咸菜坛子,“这里头是什么?”   陆善柔说道:“是郭夫人自己做的咸萝卜,送了我一坛佐粥用的。”   麦穗不放过任何美食,问道:“我可以吃吗?”隔着坛子闻着都觉得好香。   陆善柔觉得头一阵阵疼,趴在桌子上,“你随便——郭夫人酿的酒后劲真大啊,估摸是冰糖放的多,甜味掩盖了酒味,喝起来不觉得烈,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魏崔城给她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   麦穗很会吃,他叫了一碗清淡的白粥,就这五香面和香油拌的咸萝卜干吃起来,“嗯,好吃!真香!”   他把陶朱肚子里的馋虫唤醒了,陶朱要了一碗素面,也跟着吃起来。   厨房的醒酒汤熬好了,陆善柔喝了一大碗,缓解了头疼,但是依然醉酒,她看魏崔城都是重影的,后来干脆趴在桌上睡了,还是魏崔城抱着她回房。   倒是楼下大堂喝粥吃面的麦穗和陶朱被萝卜干的美味迷住了,为了继续吃咸萝卜,又各自要了一碗白粥和素面。   喝断片是什么感受?   就是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晚上过去了,好像没睡觉似的。   陆善柔一直睡到了中午,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下楼吃早饭,喝着白粥,吃着郭夫人送的咸萝卜干。   魏崔城见她精神不好,说道:“吃完你再回去躺着,我们今天就别去游玩了,明天再说。”   陶朱和麦穗馋馋的看着她,“回乾鱼胡同之前,陆宜人能不能找郭夫人再要一坛?昨天晚上我们就吃了半坛子。”   看在麦穗长的这么漂亮的份上,陆善柔答应了,“好。”   正喝着粥,郭佳嘉来到了似家客栈,看到陆善柔没精神的样子,说道:“我夫人酿的酒后劲大,看来你也喝醉了。我昨天也喝得差不多,倒头就睡了。不过,幸亏昨晚喝醉睡得早,有事找我也没用,我连马都骑不稳。”   魏崔城问:“昨晚居庸关有事发生吗?难道又死了个推官?”   “这回不是推官。”宿醉的人容易口干,郭佳嘉咕噜噜喝连干了三盏茶,说道:“上次不是跟你说,寿宁侯在这里娶个外室,结果外室在城隍庙里跑了么?”   陆善柔心中一跳,“找到逃跑新娘了?”可千万别啊!   “没有。”郭佳嘉说道:“寿宁侯还在这里派人找,结果昨晚有刺客摸到了寿宁侯住的地方,意图行刺!”   “啊?”一旁陶朱坐不住了,忙问:“昨晚寿宁侯出事了?”毕竟是亲舅舅,不是什么表了几表的表哥。   “没有。”郭佳嘉说道:“寿宁侯来到咱们昌平县最北边的小地方,晓得这里民风彪悍,带着很多高手贴身保护,刺客只有一个,近不得身,就跑了。晓得寿宁侯今天一早就回京城了,不再找逃跑的新娘,我看他以后也不敢来这里。”   “昨晚幸亏我喝多了,没有巡夜,否则又要摊上一桩事,真是幸运啊——这两位是?”   听说舅舅没事,已经回京城了,陶朱放下来心来。   陆善柔说道:“他们都是锦衣卫小旗,来居庸关游玩,正好遇到了——郭夫人做的咸萝卜真好吃,我感觉都吃不够。”   郭佳嘉忙说道:“这个不值什么,我要夫人再做一些送过来。”   陆善柔说道:“郭夫人这么忙,怎么好意思要她操劳奔波——我要这两个小旗去你府上取就行了。你们两个愿不愿意帮忙跑一趟腿啊?”   陶朱和麦穗一副狗腿子的样子,齐齐说道:“愿意!任凭陆宜人差遣!”   摧眉折腰为了吃,使得两人开心颜。   郭佳嘉写了个字条,交给陶朱和麦穗,并详细说了地址,“给我夫人看,她会把萝卜干做好交给你们的。”   两人乐颠颠的立刻去了。   陆善柔问郭佳嘉,“那个逃跑的刺客受伤了没有?”   陆善柔很担心刺客就是逃跑无门的新娘,干脆鱼死网破,刺杀寿宁侯。   哎呀,不是说好如果走投无路,就去北顶求庇护吗?别在这里鸡蛋碰石头了。   你拿着我的帕子,文虚仙姑肯定会帮忙的。   郭佳嘉说道:“地上有血,应该是中了暗器。不过,刺客对居庸关的地形很熟悉,护卫们追了几条街,就不见踪影了。”   陆善柔听了,悬起来的心回到原点。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郭佳嘉递给陆善柔一个小木匣子,“里头是我夫人亲手做的醒酒丸,是她要我捎给你的,你用热水化开,喝了解酒,头就不疼了。”   陆善柔再三道谢,”郭夫人真是个细心人。”   陆善柔吃了郭夫人的药,果然不疼了,对魏崔城说道:“乘他们两个没回来,我们去居庸关赏景吧。”   否则,就要带着两个狗皮膏药一起去,很多有情趣的事情就没法做了,辜负了大好秋景,毕竟情侣出去玩,赏景也赏人。   魏崔城会意,拉着陆善柔上了马车。   两人结结实实玩了大半天,天黑透了才回似家客栈。   陶朱和麦穗各自抱着两坛萝卜干等他们。   陆善柔惊讶道:“好家伙,你们是把郭家的萝卜咸菜全部搬来的吧?”   “差不多吧。”陶朱说道:“郭夫人很和善,看到纸条,要我们两个在外头等着,她丈夫不在家,不好让外男进来。我们就在外头等啊等,做好之后就交给我们了。”   四人歇了一晚,次日一早就回京城——陆善柔还要回去查沈金柄之死案。   吃早饭的时候,陆善柔依然用郭夫人做的萝卜干佐白粥,吃了几口,“味道不太对,没有昨天的好吃,五香面放多了,吃起来太呛,掩盖了萝卜的甜味。”   陶朱和麦穗也都尝出来区别,“确实没有第一坛好吃,不过也不错了。”   陆善柔说道:“可能是后面的一下子做的太多,调料的比例不好掌握。”   魏崔城说道:“这就是大锅菜与开小灶的区别吧。”   众人匆匆吃完上路。   把陆善柔等人送到乾鱼胡同,魏崔城就迫不及待去象房伺候他的宝贝大象们了。   两天不见,如隔两年!   每一头大象都仔细看过,魏崔城去了锦衣卫衙门找干爹牟斌。   牟斌闻着他身上味道,差点熏了一跟头!   “怎么这么臭?刚从象房出来吧,你洗个澡再来见我。”   见陆善柔才会洗澡,见干爹嘛……无所谓的。   不是很值得。   “那我站远一点说话。”魏崔城开门见山的说道:“干爹,御马监长随何鼎之死是怎么回事?”   牟斌警惕的抬头,“你问这个作甚?”   魏崔城说道:“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恰好在十年前……干爹最清楚不过了,这不凑巧都是十年么?我就过来问问干爹。”   牟斌说道:“何鼎自持有军功,为人骄纵,宴会上发疯,用金瓜追打寿宁侯张鹤龄,后来下了狱,死了。”   魏崔城说道:“干爹,我来这里是想听实话的。您编谎言骗我,我肯定不会信,也不会放弃,按照我的性格,肯定刨根问底,从您这里找不到答案,就从别人那里找,到最后,我捅出来的窟窿,还不得靠干爹出面描补、收拾残局?”   “所以,您就别骗我了,到时候,您的麻烦只能更多,何必呢?再说,我就是知道真相,这都过去十年了,我也做不了什么,是吧?”   牟斌不顾干儿子一身臭气,走近过去仔细打量,“我发现你自从定亲之后,嘴巴变得利索了,心眼也多了,这是陆善柔要你问的吧。娶了媳妇忘了干爹,居然敢用这个拿捏我?”   “你不是要捅窟窿吗?你去捅啊,反正我不给你收拾残局,你未婚妻有本事,要她给你补窟窿去吧!”   气死我了!   魏崔城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干爹,告辞。”   魏崔城走了,牟斌气得跳脚,“你走了就别回来!”   父子感情又又又破裂了,看着干儿子的背影,牟斌无可奈何,为尊者讳,此乃皇室的一桩丑闻,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真相,包括干儿子。   何鼎确实死的冤,但是没办法,皇上爱张皇后,要保张家,何鼎必须死。 第99章 重阳节礼到情不到,删史料翰林封七窍   很快到了九九重阳节,魏崔城瞅准了牟斌护送弘治帝登高过节不在家的时间,把重阳节节礼送到了牟府, 坐了一会就走了, 连茶都没碰。   牟斌回到了家里,听说干儿子一大早就过来送礼,屁股没坐热就走了,知子莫如父, 一下子就猜到干儿子是故意躲他——还在为他不肯如实告知何鼎之死生闷气呢!   这不省心的儿子!   一般人送的礼,牟斌只是匆匆瞥一眼礼单,就要管家把礼物抬进库里, 根本不看的。但是干儿子送的礼物, 牟斌都会亲手拆开,一件件的看。   今年的重阳节节礼明显比以前丰厚。   护膝、护肘, 还有暖帽,一看就是为他这种经常骑马的人准备的。   此外, 还有熬好的阿胶膏做的芝麻花生糖块,补品当零嘴吃, 比市面上千篇一律的重阳糕实用多了。   礼物更好更贴心, 而且包装也花了心思, 一件件用适合的木匣子装起来。   这不是干儿子一贯的风格——肯定是陆善柔备的重阳礼, 看了定了亲, 有了未婚妻帮忙打点,就是不一样。   看来娶陆善柔, 也并非全无好处。不聋不痴不做阿翁, 事已至此, 还是看开一些的好。   别跟干儿子这种犟骨头一番见识嘛!牟斌决定还是自己先低头, 免得魏崔城真出去捅娄子。   一物降一物,臭小子不听我的话,但他肯定听陆善柔的——这个儿媳妇晓得人情世故,比较容易沟通。   于是,牟斌去了乾鱼胡同,打算和陆善柔交代何鼎之死的真相。   刚到胡同口,就听见阵阵哀乐,沈金柄的家在办丧事,唢呐声直冲云霄。   牟斌敲门进去,但见里头咚咚锵锵,好多工匠在修缮房屋,空气中弥漫着油漆和刨花的香气。   温嬷嬷煮了一锅粗茶、搬来一摞大碗,“大伙歇一歇!喝些茶再干活!工期抓点紧,等下了雪就不好干活了!”   温嬷嬷这些天都在住在这里,充当监工,就怕耽误了工期,影响陆善柔三婚典礼。   魏崔城在训象所当差,傍晚才回来。   侍女凤姐将牟斌引到了后花园,在池塘边有一个两层八角小楼,原本是个绣楼,是陆家两个小姐学习女红的地方。   但是陆善柔和姐姐都不喜欢做女红,这里就成了姐妹两个看书下棋喝茶消遣的地方。   八角小楼的窗户都是打磨成半透明的贝壳镶嵌做的明窗,因而采光极好,在白天太阳好的时候,阳光射进来,就像一个暖房,暖烘烘、亮堂堂的,都不需要生炉子取暖。   陆善柔把这里当成了书房,在这里继续写第四卷 《陆公案》。   她最近在查邻居沈金柄谋杀案,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陆家灭门那晚元宵节,沈金柄一家难道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吗?   答案就是真的没听见!   根据沈金柄的儿子沈大少交代,他们一家人在那个元宵节都出去逛花灯、摸门钉、走百病去了,一直玩到天快亮才尽兴而归。   举家出游,身边伺候的仆人护院一大堆,家里只留下一对看门的老佣人——他们还喝醉了。   沈大少指天发誓,说道:“这事我若撒谎,就要我像父亲那样死去,如何?真的没有觉察到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我父亲后来低价买你家的后花园,的确是他的不是,我和母亲都劝过他,不要看价格低就买,父亲非不听,眼馋你家园子很久了,觉得若有便宜不占,这辈子都没法拥有这么漂亮宽敞的花园。唉,现在看到父亲的下场……亏心事就是做不得啊。”   沈金柄几乎把所有在成都外放时赚的钱用来回京城当京官铺路用了。   花园也没了。   性命更没了。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为谁辛苦为谁忙?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沈大少现在只想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什么功名利禄都靠边站。   沈大少说道:“陆宜人,陆青天的本事我们是知道的,你女扮男装跟着陆青天破案,身为邻居,我们也知道。你又恰好在城隍庙遇见了,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你一定能够找到凶手。”   沈大少为了配合陆善柔查案,把父亲来往的信件文书、还有以前在成都当知州时的考满成绩、以及从入选翰林院就开始的工作履历都交给陆善柔查看。   目前,这些东西都堆在八角小楼的书案上。   陆善柔埋在这些故纸堆里,渐渐摸清楚了沈金柄在成都当知州时如何敛财了。   知州管着当地财政和刑名治安,沈金柄很聪明,他没有从财政上动脑子——来钱虽快,但太容易被人掌握把柄。   那就从刑名上着手,沈金柄遇到人命案或者平民打官司,就甩同知和通判,他只喜欢处理有钱人之间的钱财纠纷,吃了原告吃被告,最后和稀泥,把事摆平,还能再得一份“孝敬”。   这种比较隐蔽,毕竟银子又没有嘴巴,说自己从哪里来的。况且有钱人一般不会和当官的作对,吃   亏就吃亏,钱可以再赚,若被官员盯住了,可能会被整得家破人亡。   只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有钱人如果能够找到比沈金柄还大的靠山,再加上地方官场上各种复杂的派系斗争,沈金柄吃了几次瘪,考满得了中等。   觉得力不从心,再继续外放,怕是要被彻底拖下水,还不如回京城当京官,见好就收。   沈金柄在成都外放的履历没有什么可以造成深仇大恨、引来杀生之祸的事件,那就把时间往前推一推,推到了他还在翰林院当翰林的时候。   这一查,陆善柔倒是有了意外发现。   沈金柄从翰林院庶吉士毕业之后,分到的第一个差事是从七品的检讨——这是一个史官的职位。   沈金柄当七品检讨的时候,在紫禁城里当差,是编写弘治帝起居注的。   也就是把皇帝一天到晚干了些什么都记录下来,类似于六百年后的一个人形“监控”。   沈金柄当检讨、编写弘治帝起居注的那一年,正好是十年前!   而且,沈金柄在次年就升官了,当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一般而言,至少在检讨这个位置当了三年,经过考满之后再升官。   干了一年就升官,这个速度够快的。   所以,他是立了什么大功,才青云直上的呢?   陆善柔正思忖着,凤姐把牟斌引过来了。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陆善柔请“枕头”牟斌上坐,还亲手捧了茶。   看到未来儿媳妇这个态度,牟斌态度也软了,说道:“前两天,崔城找我问太监何鼎之死的事情——跟你查的案子有关吧?他这个人,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想不通他为何突然问一个死了十年的人,除非是为了给你分忧。”   陆善柔说道:“是的,看来这个问题牟大人不方便回答。”   不是不知道,是不回答。   牟斌叹气,“连你都晓得我的难处,为何崔城就是不明白。”   陆善柔说道:“您不方便告诉他,就告诉我呗,反正我回京以来,破过的案子或多或少都和寿宁侯有关系,所谓虱多不咬,债多不愁,横竖我已经狠狠得罪了张家,关系已经这样了,再差能够差到哪里去?”   “再说了,空口无凭,无论真相如何,都没有证据了嘛,您就当讲一个故事。”   看着未来儿媳妇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样子,牟斌说道:“那时候寿宁侯有些不知好歹,母亲金太夫人住在紫禁城,他以给母亲问安为理由,把紫禁城当成了寿宁侯府,来去自如,尾巴翘上天了。”   “那天宴会,皇上去更衣方便,寿宁侯喝多了,酒壮人胆,戴着皇上的帽子,还和宫女拉拉扯扯,何鼎拿着一对金瓜要锤死他,他才酒醒跑了。”   “后来嘛……何鼎性格耿直,死不改口,太监李广为了讨好张皇后,就下了死手刑讯逼供,把何鼎整死了。”   果然,和麦穗说的一样,何鼎是冤死的。   陆善柔问道:“皇上的一举一动,皆在史官眼皮子底下,为何如此大的风波,皇上的起居注里都没有记录?”   牟斌笑道:“你这么聪明,还猜不到答案吗?身为臣子,应该为君者讳。这个道理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意思就是史官把这段风波删除了。   “这就有意思了。”陆善柔拿起沈金柄的履历表,“十年前,正是我的邻居沈翰林负责皇上的起居注,当了一年从七品翰林院检讨,第二年就升了正七品编修。如此看来,是他删除的起居注起了作用,当了他升官的垫脚石。”   “哦?”牟斌拿起履历表细看,“事情过去了十年,这些细枝末节的人我已经记不清了,原来就是他。”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陆善柔又问:“那个改口说何鼎发疯的宫女小蝶后来出宫,她现在身在何处?”   牟斌眼睛都不眨一下,“之后放她回老家,但是老家人只见过她的骨灰,说是路上得急病死了,骨灰坛是一个过路的游商为了行善积德带回老家安葬的。”   陆善柔说道:“是灭口吧。”   狡兔死,走狗烹。宫女小蝶迫于皇权压力,恩将仇报,指鹿为马,说何鼎发疯,她也没有好下场。   牟斌说道:“随你怎么想,我只晓得她的骨灰葬在了老家,我们锦衣卫绝对没有动手。”   牟斌不至于为了宫女之死说谎,不是锦衣卫干的,那八成别人出手灭口。   陆善柔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说道:   “在场的史官沈金柄应该目睹了这一切,记录的文字可以被删减,要删除脑子的记忆,只能灭口。他的脖子被扭断了,七窍被糖稀封住,这是要他不得往生,就是下了地狱也开不了口。或者——”   陆善柔听着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哀乐声,“有人要为冤死的何鼎复仇。用糖稀封住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是在谴责他当年对何鼎的冤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三缄其口,所以要这七窍有何用?不如封了他!”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变少了啊,是不是大家心都飞到五一假期,无心看书了。舟五一那里都不去,在家给大家写双更 第100章 翻旧案贪官死得好,披虎皮虎女吃全家   这话说的,连牟斌都不禁心头一震,好像自己也被封了七窍, 有种窒息的感觉。   如果细究起来, 何鼎之死,他也有份,所有人都是帮凶。   陆善柔想起另一个推官——被剥了脸皮的宋推官。   一个是你不要脸,那就不要脸吧!我把你的脸皮剥下来!   一个是既然你对冤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三缄其口, 那么,你还要这七窍作甚?   都封了吧!   两个推官前后死在同一个晚上,真是“同生共死”。   如果有太多的巧合, 多半是人为制造的。   所以, 宋推官应该在十年前也在何鼎之死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否则, 怎么会这么巧呢?   陆善柔说道:“牟大人,我想立刻看到宋推官的履历, 越详细越好。”   牟斌问:“你是在命令我吗?”   陆善柔说道:“我是在求您呢,求您帮一帮我这个准干儿媳妇。”陆善柔人如其名, 为了达到目的, 说几句话软话还不是张嘴就来。   这还差不多, 牟斌说道:“你等着, 今天会给你答复。”   果然树大好乘凉, 靠山够硬,便可呼风唤雨, 省了好多事, 若是以前陆善柔要查一个京官的履历, 得费老大劲, 还不一定能查到,现在有锦衣卫就方便多了。   陆善柔想起了什么,追出去问,“何鼎有家人吗?”   牟斌说道:“太监乃无根之人,何鼎收养了一个侄儿继承香火,因何鼎的罪名是污蔑寿宁侯,累及家人,侄儿一家被判流放岭南烟瘴之地。”   “不过,我动用了一些关系,加上何鼎立有战功,朝野内外名声都极好,有些官员是同情他的,在流放路上就把他们安置回了广州老家,我报了个全家在岭南得了痢疾而亡草草结案了,其实帮他们改变了姓氏,他们现在过的还不错。”   牟斌此人,以慈悲闻名。不过,他慈悲的前提是不能触及皇权,为了维护皇室名声,他宁可看着何鼎冤死,但出于慈悲,他又不忍心看着何家人在岭南受苦。   真是个矛盾的人。   陆善柔心中还有一个疑问,说道:“那个宫女小蝶最后只有骨灰坛回了老家,您就没有怀疑是寿宁侯干的吗?斩草除根。”   牟斌说道:“何鼎用金瓜追杀他之后,寿宁侯就收敛许多了,在宫里再也不敢胡闹了。何况那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敢顶风作案的,这一点我可以作保。”   陆善柔还是不信,“张家不敢动,那么金家呢?金家更肮脏。”   牟斌叹道:“何鼎之死,群情激奋,好容易把此事压下去了,弄死一个宫女,不是又挑事吗?金家不会那么蠢。”   陆善柔说道:“可是小蝶出身低微,又指鹿为马,是何鼎冤死的帮凶,她的死应该不会引起群臣激愤吧?”   牟斌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皇上不想再过问此事,我就没有深究。”   虽然牟斌也没有答案,但是陆善柔觉得,小蝶怕是死于非命。但时间过得太久了,想查也查不出什么。   牟斌说道做到,下午就命亲随把宋推官的履历抄过来了。   陆善柔直接翻到了十年前,那时候宋推官在京城通政司里当一个从七品的经历。   通政司是开国皇帝朱元璋设置的衙门。朱元璋出身农民,太明白老百姓的苦难,所以特意设立的通政司,即使是普通老百姓,也可以通过通政司来表达自己的意见、直达圣听,甚至可以民告官!   那些在城隍庙里被剥皮楦草的贪官,很多都是老百姓通过通政司上书洪武帝而被查问追责的。   通政司经历一职,就是接受老百姓告御状的“状纸”,一层层往上传达的官员,也是必过的第一关。   简单的说,就是六百年后的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   以宋推官敛财的能力,他是不可能管民间的冤情,甚至,说不定会拿着民间递送上来的“状纸”,和被告的官员提前通气,以换取前程,这就是官官相护。   所以,这个宋推官大概也是在十年前的何鼎之死案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何鼎啊何鼎,你为国出生入死,赤胆忠心,到头来,却被你效忠的君王抛弃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值得赞颂的爱情,可是弘治帝和张皇后都没有管束好外戚,让无辜的何鼎枉死。   何鼎啊何鼎,这样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皇室,不值得你用性命效力啊。   同样的,这个案子,我不破了!   不值得!   我甚至要拍手赞扬:杀得好啊!贪官污吏都去死吧!   陆善柔把沈金柄的东西都还给邻居沈大少。   沈大少大喜:“破案了?凶手是谁?”   陆善柔说道:“你父亲当年乘火打劫,低价买了我家的后花园。我很讨厌他,但不至于想弄死他。”   “但是,你父亲曾经做过比这件事恶劣一千倍、一万倍的恶事。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过,你父亲被扭断脖子,瞬间死亡,并没有受罪,这已经是最大的慈悲了。”   “他死有余辜,这个案子我不会追究下去。”   沈大少不甘心,但又不得不甘心,叹道:“父亲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机关算尽,忙忙碌碌,为虎作伥,敛财升官,终究不过一场空。"   这个案子没有结案,但是在陆善柔心里,已经结案了,她继续写第四卷 《陆公案》。   受到何鼎冤死一案的影响,她写下了一个复仇的故事。   京城通州口岸,有一个买酒的商户,他家以各种药酒闻名,各种猛兽的骨头、鞭、还有蝎子毒蛇什么的,都拿来泡酒。   店里有个伙计,很是勤快,娶了个漂亮的老婆。   有一天,伙计打开一个泡着毒蛇的药酒坛子,给客人试酒。   谁知,泡在酒缸里的毒蛇居然没有死!一口咬住伙计的虎口不放,伙计被毒死了。   丈夫死了,小寡妇哭哭啼啼,顶梁柱倒下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   药酒店的老板很是慷慨,出钱办了伙计的葬礼,对小寡妇很好,把自家的空房子给她住,每个月还送米送油,十分照顾。   三年之后,小寡妇除了服,老板去求婚,说你死了丈夫,我死了老婆,咱们以后一起过吧。   小寡妇就嫁给了老板当续弦,成了老板娘,两人的日子过的和和美美,还生了一个儿子。   子承父业,老板教儿子如何泡蛇酒,说:“你千万要记得把烈酒注满酒坛,不要留任何空挡,即使只有手指那么一点的地方,蛇也能存活好久,到时候你一打开盖子,毒蛇就会跳出来咬你。”   儿子问道:“爹,你以前有忘记把酒坛子注满的时候吗?”   老板笑道:“这种错误,蠢货才会犯。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干这个的,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除非我是故意的。”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儿子毕竟只有八岁,还不懂事,也不晓得母亲以前是有过丈夫的,他把此事当成笑话讲给了母亲听。   老板娘听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她还需证实此事。   老板娘做了一桌子好菜,还频频劝酒,把老板灌醉了。   酒后吐真言。   老板娘说道:“你我成婚十年,还生了儿子,我生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好说开的?我的那个死鬼丈夫,是不是你故意没有把烈酒注满,放毒蛇咬死他?”   “是啊。”老板说道:“那种下贱之人,如何配得上你的花容月貌?我见不得巧妇总伴拙夫眠,就用了一点小手段,把他除掉了。”   老板娘将一筐子毒蛇全部在房里放生,然后关闭了房门。   里头除了喝醉的老板,还有熟睡的儿子,都被毒蛇咬死了。   老板娘写下了前因后果,放在柜台上,还在房门贴上“小心毒蛇”的封条,然后拿着一把刀,走到了前夫小伙计坟前,自尽而亡。   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精彩曲折的破案过程,但是结局惨烈,发人深省。   吃晚饭的时候,这个短小精悍的章回《大老板巧取又豪夺,小寡妇开箱放毒蛇》已经在众人手里轮了一圈。   温嬷嬷不识字,凤姐就讲给她听。   温嬷嬷说道:“这个案子我还记得!为了不误伤周围百姓,陆青天召集了半个京城的捕蛇人去房间抓蛇,谁捉到就是谁的。”   魏崔城看了又看,手不释卷,还说起了读后感,“你这个故事和一则唐朝的传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说有个猎户,看一个美女在河边洗澡,洗完澡后,披上一张虎皮,变成了老虎跑了……”   猎户爱上了虎女,就乘着美女洗澡时,把虎皮偷了,扔进了枯井。   虎女上岸,再也变不成老虎,嫁给了猎户,生了儿子。   猎户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在某天告诉了虎女,“你的虎皮就被我藏在枯井里,我太爱你了,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虎女笑道:“真的吗?我不信。”   猎户就跳下枯井,取了虎皮,虎女先是大笑,然后大哭,披上了虎皮,变成老虎,咬死了猎户和儿子,将他们都吞吃在肚子里,回归了山林。   陆善柔听了,赞道:“这个故事妙啊,他们一家三口的确永远都在一起。”   魏崔城说道:“你这个小寡妇复仇的故事和唐朝传奇虎女的故事都在说明一个道理,爱情容不下欺骗。如果婚姻起源于欺骗和谎言,那么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温嬷嬷和凤姐都点头称是,唯有陆善柔脸上是笑的,眼睛没有笑:我和魏崔城的婚姻,就是源自我的算计啊!   我欺骗了他,他才是虎女。   倘若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会不会也吃了我?   哎呀,我真是……非要写这个故事,这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作者有话说:   这是虎女故事最原始的版本,其实是一个女子找到最初自我,打破家庭禁锢的故事。后来的虎女在文人加工之下,慢慢演变,没有吃丈夫和儿子情节,有的还倒贴送钱……已经违背这个故事的初衷。   不知不觉到了一百章了啊!!!!舟找到了过去写长篇的爽感,祝大家五一假期快乐,开开心心 第101章 观烟火悲欢不相通,失侍女夫人敲大鼓   陆善柔担心魏白兔变成魏虎女,顿时心慌意乱。   魏崔城看她今晚兴致不高,还以为是她因何鼎冤死的缘故, 安慰道: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寿宁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比寿宁侯都年轻, 肯定能够看到这一天。”   “咳咳!”温嬷嬷轻咳一声,提醒自己比寿宁侯年纪大。   魏崔城赶紧说道:“温嬷嬷一看就是能够长命百岁的人啊,肯定也能看到寿宁侯墙倒众人推的那一天。”   这话说的, 温嬷嬷对魏三姑爷又添了好感。   陆善柔心道:魏崔城也不是完全不会说话, 他如果把对方当自己人,小嘴还是挺甜的。   既然骗了他, 就一骗到底,可不能放松警惕, 傻乎乎告诉他“虎皮”的事情。   嗯,就这样决定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 后花园满是快活的气息, 隔壁沈家办丧事的哀乐也没有影响他们的幸福。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们只觉得隔壁太吵了。(注:这句话出自鲁迅“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只觉他们吵闹”。)   晚上的时候, 隔壁沈家搭起来戏台唱戏,唱到最热闹时, 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还放了烟火。   陆善柔听了, 走出八角楼书房,魏崔城拿了一件披风,温柔的给她穿上,“夜里冷,小心着凉。”   两人一起并肩看着烟花。   陆善柔说道:“我突然明白了,为何我一直觉得灭门那夜,那么大的呼救声,隔壁沈家应该能从鞭炮声里听见。”   “因为人在绝望哀嚎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大,天上地下,都是自己的哭喊声。其实别人听起来不是这样的。”   “即使那天元宵节沈家人没有出去走百病,他们就在家里,也是听不见的。你听听,现在沈家人在举哀哭泣,我们听得见吗?”   “并没有吧,我只能听见唱戏声、锣鼓声、鞭炮声和烟花在夜空炸响的声音。”   “可见有些事情,若非亲历,是不会理解的。”   陆善柔现在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过着自己的日子,指望别人理解是不可能的,大多只是匆匆看客而已。   次日,陆善柔继续写书、魏崔城去了象房、温嬷嬷依然当监工、凤姐出去买菜。   现在凤姐厨艺飞升,能够做几十个工匠吃的大锅饭,也能有余力给陆善柔开小灶。   可是快到中午,凤姐还没回来。   温嬷嬷说道:“凤姐今天逛了几个菜市场啊,还不回来,工匠们都快饿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温嬷嬷以为是凤姐,连忙开门,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身边乌压压全是家仆护院,车马都把小巷子挤满了。   看着气派,应该是大户人家。   温嬷嬷问道:“你们是谁?敲错门了吧。”   中年男子说道:“我是寿宁侯府的张管家,要见陆宜人。”   “在外头等着。”温嬷嬷啪一下关好门,然后去八角楼书房回话。   陆善柔一听,说道:“来者不善啊!”   温嬷嬷说道:“咱们虽然没有直接和寿宁侯对上过,但是,间接的摩擦已经好几回了。他们或许是来找茬的,你不用见,我打发张管家走。”   陆善柔说道:“豪门里体面的家奴,一般会赐给主人的姓氏,所以这个张管家是侯府大人物。”   温嬷嬷说道:“一个家奴而已,陆宜人是诰命夫人,不想见就不见吧。”   陆善柔摇摇头,“你不觉得奇怪吗?凤姐去买菜,到现在还没回来,寿宁侯府的张管家却找上门来了。”   这下把温嬷嬷气得,当即把她家祖传的、砍了九十九个人头的长刀取来了——这是她送给陆善柔用来镇宅的神器。   温嬷嬷拿着长刀,说道:“他们若感动凤姐一根头发,我跟他们拼命!”   不愧为是刽子手的女儿,眼里杀气腾腾。   陆善柔当然不会让中老年人温嬷嬷“冲锋陷阵”,说道:   “魏崔城不是在家里堆了好多钱镇宅么?搬出一箩筐,要修房子的工匠们随便抓,一人抓一把,能抓多少钱都归他,就是需要他们在我和张管家说话的时候,站在旁边撑一下场面。”   果然钱就是能驱除“邪祟”啊!   温嬷嬷照着去做。   陆善柔就在修缮工地的梧桐树下摆了一把椅子,见寿宁侯的张管家。   只有一把椅子,陆善柔坐着,张管家只能站着。   温嬷嬷说道:“张管家,你也看见了,我们家正在修房子,乱的很,也就院子里能够站这么多人。”   工匠们得了钱,一个个抱胸而立,围着陆善柔,就像一个人肉盾牌。   没有座位,张管家开门见山,说道:“我们侯爷知道陆宜人在查居庸关宋推官和沈推官被杀案,怎么陆宜人不继续查下去了?”   陆善柔说道:“没兴趣查了,到此为止。”   张管家摇摇头,说道:“这可不行,陆宜人得一查到底,我们侯爷在居庸关遇到了刺客,恰好就在两个推官遇害的第二天。我们怀疑刺客和杀害两个推官的凶手有关系,请陆宜人务必继续查下去,找到凶手。”   陆善柔说道:“我最后说一次,这案子我不管了,你们另请高明。”   张管家说道:“我们去请寒江独钓,但是他忙着备考明年春闱,拒绝接案,我们侯爷觉得,还是得陆宜人您出马。”   呵呵,连寒江独钓都找了!他现在一心考取功名,让自己配得上已经是三通钱庄赵家的掌门人的赵四钱,所以你们给再多钱他也不会出关的。   陆善柔说道:“这事我真管不了,你们看我家里忙成这样,那有功夫去查案。”   张管家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拿出一个钱袋,“这是你的侍女凤姐的吧,我们侯爷请她去府里做客了,陆宜人放心,我们侯爷将她奉为贵宾,陆宜人查到凶手之日,就是凤姐回家之时。”   凤姐!   温嬷嬷将钱袋抢在手里,仔细翻了翻,对陆善柔点点头:是她的!   温嬷嬷祖传的长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陆善柔强忍住怒火,稳稳坐在椅子上,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寿宁侯静候佳音吧。”   忍住!这时候若撕破脸皮,园子里的工匠可打不过寿宁侯府训练有素的护院。   果然还是得使一点手段啊!张管家说道:“若有需要我们侯府帮忙的地方,陆宜人尽管开口便是,我们希望协助陆宜人早日破案,找到凶手。”   陆善柔点点头,“这是自然,温嬷嬷,帮我送一送客人。”   张管家一行人走了之后,陆善柔叮嘱温嬷嬷,“你立刻去训象所找魏崔城,告诉他凤姐被寿宁侯府抓走之事。”   温嬷嬷出了门,陆善柔也不闲着,她回去开了衣箱和首饰柜子,将她那套五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全部穿戴整齐,然后坐上马车,就在车里写好了状纸,到了顺天府衙门。   顺天府衙门门口立着一个大鼓,叫做登闻鼓,专门给人击鼓鸣冤用的。   自从陆家被灭门,陆善柔就没有来过这里。   如今重归故地,陆善柔居然有了一些近乡情怯之感!   陆善柔下了马车,她长的美,穿戴着这一身华丽庄重的诰命夫人服饰,就是进宫面圣也够了。   所以,她一出现,立刻引起了周围路人的围观!   陆善柔缓缓走向登闻鼓,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围观百姓,水泼不进,围得严严实实。   陆善柔脑子里闪回何鼎冤死的场面,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陆善柔通过查案,就像拼图一样,收集着一块块碎片,将它们拼在一起,脑子里呈现出一幕幕悲怆、愤怒的画面。   外戚当道,沐猴而冠。调戏宫女、功臣蒙冤!   血溅监狱,死不瞑目。十年冤情,可有评说?   陆善柔本以为置身事外,就能独善其身,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仇未报。   可是……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只要踏进这个圈子,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若是以前,陆善柔是不敢这样做的,但是现在……有了靠山,不仅仅要自己做事,还要听听自己的良心!   陆善柔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登闻鼓!   咚!咚!咚!   顺天府新来的推官姓苟,叫做苟史韵。   苟史韵是走了狗屎运才当上了顺天府推官。   本来他已经没有希望了,谁知天上掉馅饼,刚刚上任的推官沈金柄死了!   于是乎,馅饼砸在了他的头上,苟史韵成了苟推官。   按照惯例,苟史韵在城隍庙住了一晚,今天刚刚上任,就听见登闻鼓响了。   这是苟史韵第一个案子,他摩拳擦掌,“升堂!”   苟史韵看见一个穿戴诰命夫人服饰的贵妇人走进来,立刻将“下跪何人”咽了进去,说道:“即是诰命夫人,见官不跪,请坐着说话。”   陆善柔坐在圈椅上,将自己刚刚写好的状纸递过去,“诰封宜人周门陆氏,状告寿宁侯张鹤龄,见色起意,当街强抢我的侍女凤姐。”   作者有话说:   狗屎运,苟史韵。取名废作者只能靠谐音过日子了。 第102章 看诉状馅饼变铁饼,打官司善柔写诉状   苟史韵之前还觉得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在自己头上了,在顺天府当推官,他又是两榜进士出身, 如果三年考满合格, 升官去都察院当御史指日可待!   现在听到陆善柔写的状纸,苟史韵觉得,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并不是什么馅饼,是天塌了, 要压死他!   五品诰命夫人状告外戚寿宁侯抢了她的侍女!   而且衙门外头已经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这个诰命夫人所说的话已经传出去了,压也压不住啊!   这怎么办?   寿宁侯是张皇后的亲弟弟, 不可以得罪国舅爷。   可一个五品诰命夫人, 不是那么好打发走的,最好是有什么误会, 两家达成和解。   苟史韵搁下状纸,轻咳一声, “陆宜人,无凭无据可不能乱告啊, 寿宁侯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当街抢女人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   “啊咳咳咳!”一旁的刑名师爷拼命咳嗽, 还有拿着杀威棒的门子也是挤眉弄眼, 对着苟史韵拼命的使眼色。   苟史韵是刚刚从应天府提刑所过来的推官, 浙东人, 刑名师爷和门子都是京城本地人,常年在顺天府混的。   苟史韵一看这两个本地人的表情, 就晓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便将惊堂木一拍, 说道:“年纪大了, 眼睛有些花,看状纸吃力,本官先下去取一副眼镜,陆宜人稍等片刻。”   苟史韵匆匆下堂,门子拖着杀威棒跟了去,“大人啊,您差点闯了大祸!”   “祸从何来?”苟史韵说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刑名师爷大口大口的喘气,“大人刚才说陆宜人无凭无据不能乱告,这就是祸患啊,大人说谁乱告都行,唯独这个陆宜人,她不可能乱告的。”   “为何?”苟史韵问道:“她虽是五品诰命夫人,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懂什么刑律。”   门子瞪大双眼:“苟大人,您不知道陆青天是谁?”   苟史韵说道:“我知道包青天,还是唐朝的狄仁杰狄青天,没听说什么陆青天。”   刑名师爷听了,快要愁死了!   刑名师爷说道:“东翁,这个活我干不了,东翁另请高明,我下午就把银子和四季衣裳都退回来。”   苟史韵吓得立马拉住刑名师爷的衣袖,“有话好好说,别走啊,我初来乍到,刑律我熟,在应天府,我也是有名气的推官,我就是不懂顺天府的人情世故,所以才请你这个本地师爷帮忙,你跟我说说,我绝对不是那种不听劝的。”   刑名师爷说道:“十三年前,顺天府最有名气的推官,就是陆青天……”   刑名师爷一口气讲完了陆青天的丰功伟绩,还有陆宅的灭门惨案。   门子则翻来一本《陆公案》,“陆青天的故事写在这本书里,北直隶这边的市井里广为流传,本地百姓无人不知,有几个故事还改成了戏本子,在庙会上唱着呢。”   刑名师爷点点头,“《陆公案》一共三卷,十本书,我案头都有,改日给大人瞧瞧,写得通俗易懂。陆青天虽然去世了,民间威望犹在,大人说他的女儿不懂刑律乱告,您这一出去,不得被百姓扔臭鸡蛋啊?”   门子又补充道:“陆宜人死过两个丈夫,马上要三嫁了,现在订婚的那个三姑爷,是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的干儿子。苟大人啊,您两边都得罪不起。”   刑名师爷眼睛一亮,“还有这事?你怎么知道?”   门子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们李家世代都是干差役的,族里有个叔叔出息了,曾经在陆青天手下当快手,现在在积水潭捕房里当捕头,他有婚宴的请帖,将来要和锦衣卫指挥使一道赴宴呢。”   一边是寿宁侯,一边是锦衣卫指挥使。苟史韵瘫坐在椅子上,“怎么办?我现在告老还乡还来得及吗?”   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馅饼,不是铁饼啊,要砸死我!   刑名师爷见东翁还算听劝,就说道:“为今之计,就是一个拖字诀,大人先听完原告怎么说,先不要做任何判断,然后发签,要衙役们去寿宁侯找被告应诉,再听听原告怎么说。”   苟史韵说道:“寿宁侯是国舅,自持身份,他肯定不会来顺天府衙门应诉的。”   刑名师爷说道:“他来不来都不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做好分内之事,传票是要给出去的——外面那么多老百姓看着呢,其余的就让这两股势力在外面斗呗!”   门子说道:“对对对,咱们只管走流程,坐山观虎斗即可。”   苟史韵说道:“可是外头的百姓都在议论,不管不行啊。”   刑名师爷笑道:“他们议论的绝对不是咱们,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知道您苟大人是谁啊!锦衣卫指挥使和寿宁侯就不一样,京城皆知,他们只会议论这些名人。”   苟史韵顿时豁然开朗,“这句话好听啊!我就是个无名小卒,不知道我才好呢。”   门子说道:“大人初来乍到,顺天府遍地是权贵,咱们先夹着尾巴做人,不出错就是对的。”   苟史韵回到公堂,戴上玳瑁腿的眼镜,假装再把状纸看了一遍,上面写着:   “告状人诰封宜人周门陆氏,年二十九,顺天府澄清坊人,告当街强抢侍女事:侍女凤姐,年方二八,上街买菜,迟迟未归。”   “寿宁侯府张管家带着家丁护院来我家,亲口承认凤姐被寿宁侯带走,目前身在寿宁侯府,并归还凤姐钱袋,此为物证。侍女无辜,鸣冤上告,望大人明察秋毫,还我侍女。”   “计开被告:寿宁侯张鹤龄,寿宁侯府张管家。”   “干证(注:也就是证人的意思):锦衣卫训象所千户魏崔城、医婆温嬷嬷、并瓦匠李大汉、木匠赵狗儿、油漆工王富贵等二十七位工匠。”   这个状纸是标准写法,简洁易懂,没有一句废话,格式正确,确实是个懂律法的人才能写得出。   苟史韵说道:“请陆宜人把证物交给本官。”   刑名师爷拿着一个红漆托盘走过去,陆善柔将凤姐的钱袋放在上头,说道:“钱袋绣着凤凰,是从云想楼买来的,里头装着三两七钱的散碎银子,并五吊钱,这是凤姐买菜的钱。”   苟史韵又问:“人证何在?”   陆善柔说道:“魏千户和温嬷嬷待会就到,目前我带来了瓦匠李大汉、木匠赵狗儿、油漆工王富贵这三个证人,其余二十四个工匠还在我家里修房子,苟大人若都要提审,发签找他们过来问便   是。”   “够了够了,三个就够了。”苟史韵发了一个令签,“传李大汉、赵狗儿、王富贵!”   三个工匠来了,民见官要跪着说话,三人扑通跪地,你一言,我一语,将张管家在乾鱼胡同陆宅工地上飞扬跋扈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管家威胁陆宜人,说陆宜人必须接下宋推官和沈推官的谋杀案,找到真凶,否则,就要把凤姐一直留在寿宁侯府。”   “不对,不对,还有一个案子,那就是寿宁侯被刺杀案,说这三个案子之间有关系。”   “对对对!我记起来了,寿宁侯也有份!”   陆善柔特意挑选了三个大嗓门的工匠来当人证,并且,每个人给了二两银子当车马费和误工费。   这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三个工匠的供词掷地有声,声声不息,全都传到外头旁听路人耳朵里了!   这个消息足够劲爆!   因为之前出于保护外戚的脸面,寿宁侯在居庸关纳外室被刺的事情不光彩,且于礼不合——周太皇太后三月份才薨逝,寿宁侯还在国孝期间。   所以,寿宁侯在居庸关被刺的消息同样压下去了,无人声张。   两个推官之死本来就很蹊跷,现在老百姓突然知道寿宁侯也在居庸关遭遇刺客,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寿宁侯和两个推官之死有关系?   这是为什么呢?老百姓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三个工匠的证词就像捅了一个大马蜂窝,顺天府衙门外头围观路人的议论声嗡嗡的!   京城永远不缺新鲜事。   三通商号大股东赵家内讧争夺掌门人之位的风波刚刚平息,就又来了个更劲爆的!   推官苟史韵恨不得此刻成为聋子,啥都没听见。   刑名师爷低声提醒道:“大人,该问的都问了,赶紧发签拿人退堂吧,否则围观的路人会越来越   多,事情闹的越来越大。”   苟史韵又拍惊堂木,“肃静!”   苟史韵出了两支签,“传被告寿宁侯、张管家,择日再审,退堂!”   陆善柔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就是把事情闹大,闹得满城风雨,总会“有人”重提十年前的何鼎冤案,因为这个案子才能把居庸关的三个刺杀案连在一起。   到时候,就不是堵住一个宫女的嘴那么简单了,堵天下悠悠之口,难啊!   这一切都是寿宁侯自找的。飞扬跋扈久了,就觉得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九千岁,可以随意拿捏别人。   这可就打算了算盘,我陆善柔偏偏不如你的意。   陆善柔在三个工匠的护送下走出衙门,路人肯定不让她走啊!   纷纷围住她,“你是陆青天的小女儿吧,寿宁侯真是欺人太甚!连寡妇的侍女都抢!还有王法吗?”   陆善柔拿着帕子,假装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我就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侍女,青天白日的被人抢了去。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若不来官府告明了,谁知背后会有人瞎编排什么不堪的谣言。”   作者有话说:   这个诉状舟尽力了!文笔有限,只能写成这样,不过至少格式是对的,能及格。   对诉状公文写作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明代余象斗写的《廉明公案》,全是状纸公文写作的范文 第103章 公堂外原告答路人,未婚夫仗义显口才   有挤到前排听审的路人说道:“寿宁侯非要陆宜人查案追凶,那就是看中了陆宜人的本事咯,看来陆青天后继有人了。”   众人皆有欣慰之意。   陆善柔谦虚的说道:“我只是跟着父亲学了一些粗浅的本事, 靠着运气破了几个案子而已。况且我破案并非单打独斗, 有锦衣卫助阵,事半功倍。”   陆善柔竭尽全力把锦衣卫拖进来!看牟斌这一回还能不能置身事外!   有路人问:“陆宜人看过《陆公案》没有?”   陆善柔说道:“看了啊,一共十本,写的很好, 我还等着看第四卷 呢,可惜梧桐居士还没写完。”   我不仅看了,我还写了呢, 技多不压身。   又有路人问:“陆宜人是怎么接手两个推官被谋杀的案子?这两桩凶案和寿宁侯被刺杀有什么关系?非要陆宜人破案。”   陆善柔说道:“被害人之一的沈推官是我的邻居,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是沈大少托付我的, 但这个案子查着查着,似乎和十年前一桩旧案有关系, 十年前我才多大?实在没什么头绪,怕耽误了破案, 就辞了此事, 还是官府出面去查比较合适, 我们还是要相信朝廷嘛。”   “至于寿宁侯被刺杀……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没有亲见。我既然已经辞了, 一切交给官府处置,怎么好再过问?”   “可是寿宁侯绑了我的侍女来威胁我, 说实话, 身为寡妇人家, 我是怕的, 得亏家里正在修缮房屋,一群正义的工匠不惧权贵,仗义执言,一路保护,我才能来这顺天府敲登闻鼓报官。”   ”我现在就是担心我的侍女……没了她,我连饭都吃不进去。”   话说如此,陆善柔中午可是含泪吃了三大碗呢!   有路人追问道:“十年前的旧案到底是什么啊?”   听到这个问题,方才还乱哄哄的场面立刻安静了。   陆善柔环视着路人们,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老百姓。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他们见官要下跪,所有的权贵都可以欺负他们,如果他们不服气,要告官。民告官,不管民有没有道理,上了公堂,要先打五十板子。   这就是陆善柔为何要穿戴诰命夫人的服饰上公堂,实属无奈,只是为了顺利的递上状纸、不被打五十大板而已。   而凤姐,连老百姓都不是,她是奴!是这个世界的最底层,只是财产,都不算是人。   何鼎冤死的确震撼了陆善柔,但她毕竟不认识何鼎,觉得愤怒和惋惜。   她是觉得痛,但这种痛是隔着一层盔甲打过来的。   痛的有限,她可以不过问此事。   但是凤姐……是她竭尽全力从淤泥里拯救出来的人啊!   凤姐漂亮聪明,勤快肯干,她从未害过人,为何又要被拖进火坑?   寿宁侯是个好色之徒,陆善柔岂能相信他把凤姐当做“上宾”?   凤姐的遭遇,让陆善柔结结实实感觉到了痛!   是痛彻心扉的痛!是兔死狐悲的愤怒!这种走在大街上随时被权贵掳走的恐惧,让陆善柔有感同身受的恐惧!   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   这种恐惧让陆善柔说出了明明知道不能直说,但是她必须要说的话!   陆善柔说道:“十年前的案子么……是御马监长随何鼎之死案。”   这毕竟是紫禁城里发生的案子,知道的人有限,路人们听了,个个面色茫然,“何鼎是谁?他发生了什么?”   陆善柔鼓起了勇气,正要开口说这个案子,一辆马车挤进了人群,挤出一条路来!   真是魏崔城!   魏崔城坐在车辕子上,大声说道:“陆宜人刚刚敲登闻鼓告状出来,有些疲倦了,我来说十年前的案子吧。”   魏崔城跳下车辕子,对着围观路人抱了抱拳,说道:“我是锦衣卫训象所千户魏崔城,我与陆宜人定有亲事,明年开春成婚,她是我的未婚妻。”   魏崔城一亮相,路人们便被他的色相给震住了:   “长得真帅!”   “这挺直的腰板,就像一根苍竹。”   “看这气质,一瞧就是个正直的人。”   魏崔城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扶着陆善柔上马车,温嬷嬷也在马车上,伸手接应她,“陆宜人,小心脚下。”   魏崔城看着温嬷嬷搀扶着陆善柔稳当的坐到了马车里头,才朗声说道:“十年前,御马监有个武功高强、立有战功的太监何鼎……”   魏崔城把何鼎之死案说了一遍,“……最终,无人为何鼎作证,何鼎下了监狱,拒不承认自己发疯,也不承认有人在背后指使,被太监李广严刑拷打,何鼎也只是说‘是孔子和孟子’,最终死在监狱。”   路人听了,唏嘘不已,虽然魏崔城没有说何鼎是被冤枉的,但是以寿宁侯的名声,路人全部都认为何鼎就是看见了寿宁侯戴了弘治帝的帽子、还调戏宫女,都不觉得何鼎突然发了疯,才挥舞着一对大金瓜要锤死寿宁侯。   这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一个老百姓或许是无力的,被权贵视为蝼蚁,轻易就被灭口了。   但是无数个老百姓合在一起,力量是无穷的。   除非他们能够杀光所有的百姓,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有路人问道:“魏千户,何鼎是被太监李广严刑拷打死的,这和两个推官有什么关系呢?”   魏崔城说道:“陆宜人通过锦衣卫查到了两个推官的履历,十年前,宋推官是通政司的从七品经历,沈推官是翰林院的检讨,在紫禁城写皇上的起居注。”   虽然魏崔城没有明说这两个职位与何鼎之死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但正是如此,人们才会绞尽脑汁的猜测,自己推测得七七八八。   通政司是庶民和皇帝沟通的纽带。   起居注是记录皇帝的日常。   说白了,就是皇帝的耳目和笔纸。   皇帝的“笔纸”被糖稀封住了七窍。   皇帝的“耳目”被剥了脸皮,连脸不要了。   这么明显,还需要解释吗?   看着路人们一脸心满意足、双目兴奋得发光的样子,魏崔城知道陆善柔这次大张旗鼓敲登闻鼓告状的目的达成了一半,便登上马车,又是向路人抱拳施礼,说道:   “各位!麻烦让出一条路!我和陆宜人要去寿宁侯府要回侍女!”   若是等顺天府衙门去要人,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路人听了,纷纷自动让开一条大路,“请魏千户往前走!”   “一定要把侍女要回来啊!”   魏崔城驾着马车,离开顺天府衙门。   陆善柔在马车里脱下繁琐的诰命夫人服饰,穿上便服,走出了马车,坐在魏崔城身边,说道:   “你总是说自己笨嘴笨舌的,我看你今天挺会说的嘛。”   老实说,看到魏崔城驾车过来,大声讲述何鼎之死,陆善柔震撼又感动。   魏崔城从不和人交际,没有任何人情往来,是个“独行侠”,连上门做客就像去鸿门宴,紧张焦虑的不行。   但是为了她,他什么都抛下了,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侃侃而谈,还彬彬有礼。   一直以来,陆善柔对魏崔城的喜欢,是欲大于爱的。   心动吗?肯定有的,不太多。   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一个猎物,一步步吸引、征服、撕碎、吞噬的欲望满足感,理智始终占着上风。   但是刚才那一刻,陆善柔心中就连少女时代都没有过的扑通扑通的心跳,那种压抑不住的心动,简直要跳跃着尖叫起来。   那一刻,爱是大于欲的。   魏崔城被陆善柔夸奖了,羞涩的笑了笑,“其实我刚才紧张的要命啊,你看我的手心,都汗湿了。”   魏崔城摊开自己的掌心,果然湿漉漉的。   陆善柔拿出手帕给他擦汗,“你刚才不像朝廷的官员,更像一个大侠。”   吓得魏崔城连连摇头,“我当不了大侠,我看话本小说里写的大侠,行走江湖,要拉帮结派,要讲兄弟义气,要参加武林大会、还要结交各种江湖侠客,认识的人越多,名气就越大,才能当大侠。”   “而我,别说跟人互相吹捧,我连和陌生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浑身难受,饶了我吧。”   魏崔城此人,缺点是较真,优点也是较真,陆善柔闻言往他身上靠了靠,“嗯,没错,你说的很对,其实我的性格才更适合当大侠。”   魏崔城说道:“你当大侠,我就推举你当武林盟主。”   “那你当什么?”陆善柔问。   魏崔城在空中挥舞着鞭子,“我当你的车夫和丈夫。”   马车里的温嬷嬷说道:“整挺好,省了给车夫的工钱了。”   说说笑笑,就到了寿宁侯府。   寿宁侯府所在的街道叫做“张皇亲街”。   顾名思义,这条街住的都是张皇后的娘家人。   张皇后的两个弟弟都封了侯爵,且都赐造了侯爵府,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就占据了整条街,没有外人,所以叫做张皇亲街。   寿宁侯府正门挂着匾额,“赐造寿宁侯府”。   正门左右是两个桃符,桃符上贴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忠孝节义皆要牢记。”   此外,门口上马石上还贴着一个张告示,告示上写着:“本侯示谕附近官员、军民百姓人等,不得在此坐躺逗留、喧哗闹事、打牌开赌、乞讨弹唱、卖货游商、如有违者,拿下追究!”   意思就是,经过这条街的人,要快速通过,不可以逗留、大声叫卖、乞讨等等,否则就要抓起来问罪。   两个顺天府快手蹲在上马石旁边,推官苟史韵发的拿被告问话的签,要两个快手发到寿宁侯府。   但是侯府连门都不开,他们拿着签,蹲在门口,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说:   京城又又又要天降热搜了,掌握了流量密码的陆虎狼开始发招啦,首先就是发动路人情绪,让寿宁侯挂在热搜上下不来 第104章 呆快手故意敲错门,下死手众人闯侯门   陆善柔下了马车,对两个快手说道:“你们是故意的吧?明明知道这种大户人家正门一般是不开的,你们得去侧门, 侧门有个梆子, 你们敲响梆子才有人出来应答。”   陆善柔以前是干什么的?一下子就看穿了快手的打算:反正苟推官不顾我们死活,要我们带着签来侯府拿人。   别说寿宁侯了,我们连寿宁侯府的张管家都不敢碰啊,我们能怎么办?   拖着呗!   所以我们故意去敲大门, 就是晓得大门没人嘛。   快手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哎呀……这个……”   魏崔城说道:“你们两个跟我们走,我们去侧门敲梆子, 你们递送签文。”   不等两个快手找借口拒绝, 魏崔城亮出自己的锦衣卫千户的令牌还有绣春刀,“在我面前不要耍花样, 把你们的差事办好。”   没得办法,两个快手在魏崔城的催逼之下, 到了东侧门,魏崔城拿着拴着一根绳子的木槌, 敲着门口的梆子。   梆声响。   很快就有看家的护院来开门, “什么人?什么事?”   魏崔城把两个快手往前一推, “说话。”   快手哆哆嗦嗦拿出令签, “我们是顺天府衙门的快手, 今天你们家侯爷和张管家被人告了,我们是过来传令拿人的。”   “你说什么?”护院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现场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   快手又说了一遍。   护院听了, 说道:“敢告我们侯爷?和寿宁侯府打官司?失心疯了吧, 滚!”   护院作势就要关门, 魏崔城把捶梆子的锤子卡在门缝里,门关不上。   护院大怒,又打开门,就要打魏崔城。   魏崔城一脚把护院踢到了门口的石狮子上,对两个快手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进去。”   护院大急,拿起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竹哨吹起来!   尖利的声音立刻招来了十几个看门的护院,将魏崔城和两个快手围起来了——此时陆善柔和温嬷嬷都一直在离门口二十步外的马车里远观,因而不在其中。   魏崔城对两个快手说道:“你们快亮出身份和来意,免得被打。”   快手只好说了第三遍。   护院们面面相觑,都不相信有人敢告寿宁侯。   趴在石狮子上的护院哎呦呦的揉着腰,“管他什么签不签的,敢在咱们寿宁侯府闹事,先打一顿再说!”   魏崔城对两个快手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豪门恶奴的嘴脸,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顺天府衙门的签文都打不开侯府的侧门,待会你们两个若不反抗,只是被动挨打的话,可能要被他们活活打死,你们信不信?”   我信!   两个快手简直被魏崔城“逼上梁山”了,不打不行啊,不打会死的!   于是,魏崔城带着两个快手和十七个护院打起来了!   这是“武林盟主”陆善柔制定的策略,就是把事情闹大,把越多的衙门拖进来,站在寿宁侯的对立面。   顺天府衙门是京城的父母官,寿宁侯护院围殴抢来执行公差的快手——矛盾这不就来了嘛。   魏崔城是上了沙场杀敌的“老兵”了,能徒手拧断对方脖子的猛人,他一个人至少能打十个护院。   但是两个快手武功不行,魏崔城只能抽刀动了兵刃,给快手们解围。   不一会,地下倒下一片,都没有致命伤,魏崔城手下留情了。   两个快手被打得鼻青脸肿,打出了血性,指着倒地哀嚎的护院们骂道:“我们不过是奉命来送签文的!把签文拿走不就完了吗?你们狗仗人势习惯了,非要打人!现在好了,被魏千户打得像一群死狗心里就舒坦了?活该!”   魏崔城说道:“你们两个别啰嗦了,我替你们扫清了障碍,快进去送签文吧。”   快手哭道:“我们不敢进去啊,万一人家关起门来打,我们小命就没了啊!”   “你们跟我进去,看谁敢动手!”   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居然是陶朱来了!   当然,身后还跟着形影不离的麦穗。   陶朱怎么来了?   话说陆善柔敲登闻鼓状告寿宁侯强抢侍女的消息就像沙尘暴似的传的飞快,铺天盖地,飞沙走石。   陶朱是从东厂那边得到紧急密报的,他知道陆善柔生活简单,有且只有一个侍女,那就是凤姐。   陶朱一听说凤姐被舅舅这个色胚掳走了,当即和麦穗一起出宫,直接赶往寿宁侯府要人!   刚刚到了张皇亲街,就看到魏崔城以横扫千军之势在打人,陆善柔和温嬷嬷远远的旁观战局。   陶朱急道:“陆宜人怎么不去帮忙?”   陆善柔对魏崔城的战斗力胸有成竹,说道:   “我又不会武功,去了还会分他的心。况且锦衣卫马上就要来了——牟斌应该不可能让魏崔城一个人闯进侯府要人。”   话音刚落,魏崔城就把最后一个打趴下了。   麦穗看到魏崔城的身手,赞道:“他若是在我们御马监,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   陆善柔心道:他若进了你们御马监,没了把儿,我可就‘把’不住他了。   陶朱麦穗两人赶了过去,给魏崔城撑腰。   底层的护院根本不认识眼前两个半大的少年,看他们两个口出狂言,都没有长喉结,就以为是两个宫里的小内侍。   “呸!”护院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两个小阉货而已,连你们的掌印大太监见了我们侯爷都毕恭毕敬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带快手进我们侯府?”   魏崔城一听这话,心道要遭,连忙低声对两个快手说道:“快快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要放下来!”   两个快手虽然不明白魏崔城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有救命之恩,恩人说的话一定没错!   快手们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果然,如魏崔城料到的那样,麦穗抽刀了,冷冷道:“目无君上,都的死。”   麦穗三岁就在御马监训练杀人技了,像钟表一样机械的执行任务,只看结果,根本不管过程一塌糊涂,一旦触发了命令,无论对方是谁、是否有还手之力、他都一视同仁,杀杀杀。   刀光如一把发光的闪电,哗啦啦收割着生命,几乎是眨眼间,十七个护院都没有气息。   陆善柔看了,捂住胸口,屏住呼吸:这家伙……不能惹啊。   温嬷嬷第一次看见麦穗出手,居然面露亲切之色,说道:“麦穗出手的样子,太像我那个当刽子手的爹了!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他觉得很亲切!”   陆善柔说道:“温嬷嬷给他排个八字试试看,说不定是您投胎转世的亲爹。”   温嬷嬷说道:“我看行。不过,为什么麦穗说护院们目无君上啊?陶朱不就是牟斌的小舅子吗?”   陆善柔说了个谎:“大概是因为……寿宁侯府正门的对联写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忠孝节义皆要牢记’。无论是寿宁侯,张管家,还是看门护院的家奴,那一个做到了忠孝节义?一个个无法无天,辜负了君恩,可不就是目无君上吗?”   温嬷嬷不识字,听的云山雾罩,不太明白。   陆善柔怕再出漏洞,就故意把温嬷嬷支开,“您去看看街口,锦衣卫来了没有?来了就挥一挥红手帕。您就守在那里把风,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我。”   温嬷嬷就下了马车。   侯府东侧门,血流成河,几乎没有站的地方,唯有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   麦穗抖去刀上的血珠,收刀,“走,我们去找凤姐。”   对于麦穗而言,凤姐是美食制造者、是这个冷酷世界里的小火炉。   这样的人,可不能被寿宁侯夺去暖被窝!   陶朱就更不用说了!凤姐是他出宫以来,第一个无条件完全信任他、以为他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且挖心掏肺对他好的人,没有人能够凤姐这样对待他,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缕光。   而这一缕光就快被舅舅吞噬了!   所以,纵使会和舅舅撕破脸,他也要把凤姐救出来!   三个人一起踏进了东侧门门槛,唯有魏崔城折返回来,把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的两个快手一起拉进侯府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两个快手是最好的“敲门砖”、   快手们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软,几乎是被魏崔城拖着走。   侯府的人闻讯,以为家里进来了刺客,纷纷关闭一个个院门,不准他们再往前走了。   这就是家大业大的好处了,院子套院子,一道道围墙、一个个院门,即使东侧门“沦陷”,进来的人也会被其他院门隔在外头。   陶朱看着高耸的围墙,问麦穗:“你会飞檐走壁吗?”   麦穗摇头,“不会。”   陶朱急道:“这都不会你还是什么大内高手啊?”   麦穗的手按在刀柄上,双目迸出危险的气息,“我会杀人。”   陶朱讪笑道:“你还是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陶朱又问魏崔城:“你会把院子门打开吗?”   魏崔城说道:“给我一个攻城锤,十个士兵,我就能把门撞开。”   陶朱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还是我自己来吧!陶朱朗声道:“快开门!我要见寿宁侯!”   院门另一头的人大声呵斥道:“滚!寿宁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他妈还想见皇上呢!”   作者有话说:   陶朱:舅舅,你触碰到了我的逆鳞! 第105章 皇亲街打响攻坚战,搬救兵善柔使手段   陶朱听了,气得踹门,“狗东西!给我出来!”   但是里头并没有回应。   一阵北风起, 魏崔城突然闻到了某种味道, 立刻唤醒了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火药味!   过去的恐惧袭来,魏崔城大声说道:“撤!快撤!”   此时的火/枪还都是火绳枪,外面有一根引线,就像放鞭炮似的, 要先瞄准,然后再点燃引线,   等引线烧进枪膛里, 触发子弹。   引线在燃烧的时候, 会散发出一股味道,魏崔城以前在神机营, 整天接触各种火/器,对这个气味最是敏感, 因而一下子就嗅出了危险!   麦穗从未见过魏崔城这幅严肃的表情,他立刻拉着陶朱就跑!   刚刚跑出东侧门, 就闻得身后发出爆裂之声!   是火/枪!   远处陆善柔也听见了声音, 她对这玩意儿再熟悉不过了——她就是用这个爆掉了第二个丈夫的脑袋!   武功再强, 也怕火/枪!   陆善柔赶紧驾车去接应, 马车狂奔到东侧门时, 魏崔城等五人刚好从门里跑出来,魏崔城腿长, 一个跳上马车, 然后把麦穗陶朱并两个快手都拉上车!   “有没有人受伤?”陆善柔问道。   众人都说没事, 只有一个快手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我的屁股!”   魏崔城要他趴在车里, 用刀割开裤子,“屁股中了一粒铁弹,莫怕,我给你取出来。”   陆善柔驾车继续往前跑,说道:“车里烧香包里头青色的纸包有止血的药粉!”   魏崔城先用烈酒冲了刀尖,对陶朱人等说道:“把他按住,别乱动。”   陶朱骑在伤者的背上,麦穗骑双腿,另一个快手死死的压住同伴的屁股,“动手吧。”   魏崔城切开伤口,掏出了一颗铁弹,鲜血涌出来,魏崔城倒上止血的药粉,用力按住。   快手吓晕了过去,终于不挣扎了,陶朱从他身上起来,擦去额头的冷汗,“今天真是太凶险了!”   陆善柔说道:“前面有个药铺,把他送去就医,我们还要回去救凤姐。”   陆善柔停下马车,魏崔城等人把晕过去的快手抬到药铺里,药铺的郎中看着屁股挖了一小块肉去,立刻拿出针线缝合。   陶朱看着快手红了一半的屁股,心有余悸,说道:“麦穗,传我的命令,锦衣卫、东厂、西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衙门,能调动的人,全部给我拉过来!我就不信破不了寿宁侯的门!”   麦穗刚刚走出药铺,就看见牟斌带着锦衣卫匆匆赶过来。   牟斌看到麦穗是从药铺出来的,身上还沾着血,顿时大惊失色:“魏崔城人呢?他还好吗?谁受伤了?”   药铺里,魏崔城听到干爹第一个问的就是自己的安危,而非陶朱,顿时心头一暖,连忙走出去,说道:   “干爹,我没事,我们都无大碍,是寿宁侯府用了火/枪,把我们逼退,顺天府一个快手受了伤。”   牟斌走进药铺,这时缝针的剧痛将晕过去的快手给叫醒了,快手就像杀鸡似的尖叫挣扎,众人——就连陆善柔也出手把快手摁在榻上,不准他乱动。   就这个场面,牟斌看了都觉得自己的屁股痛起来了,“你们谁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善柔正要开口,牟斌说道:“你不准说话,你一说话就是火上浇油。你到处点火,现在弄得所有人都下不了台了!”   陆善柔故作委屈的低下头:牟大人,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魏崔城听了,刚要为陆善柔辩解,   陶朱说道:“一切都因寿宁侯而起,不怪别人。陆宜人击鼓鸣冤,不过是想要回侍女凤姐,她有什么错?难道把凤姐当做一个物件弃之不顾就对了?牟大人,我需要你跟我一起进去,把凤姐救回来。”   陶朱现在已经不叫舅舅,直接称呼寿宁侯了。   人就是这样,不伤及自身,就不会有感同身受的痛。   听到太子陶朱的命令,牟斌很是为难,“寿宁侯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刚才寿宁侯府用了火/枪驱散陶朱等五人,虽然没有射中陶朱,但是身后密集的枪声,已经将之前舅舅和外甥的情分给轰没了!   陶朱说道:“方才,若不是魏千户的警惕,我恐怕就是这个下场——”   陶朱指着再次痛晕过去的快手,“甚至,若再跑慢一点,我的尸体已经倒在寿宁侯府了。”   牟斌说道:“这是误会,看门护院的不认识太子殿下。”   陶朱说道:“即使不认识我们,这两个顺天府衙门的快手呢?他们早就亮明了身份来意,寿宁侯府还敢对他们下死手,这说明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不是寿宁侯向来目无法纪,怎么会养出这样的狂悖无礼的家奴?”   陆善柔说道:“不管看门护院认不认识陶朱,我的侍女凤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寿掳走是事实啊!牟大人,寿宁侯这个色胚连宫女都敢调戏,凤姐这样的美人落到他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都这样时候还在废话!”   “若正好快迟了一步,凤姐被这个畜牲欺负了,我饶不了他!你们继续聊,我去要人!”   陆善柔风风火火往外冲,魏崔城紧随其后,麦穗对陶朱说道:“我不管你了,这次你自己活着回宫。”   言罢,麦穗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陶朱不再跟牟斌争辩,大声道:“等等我!”   然后快步爬上了马车。   魏崔城不等干爹开口,就甩起了马鞭,“驾!”   马车再次往张皇亲街而去。   陆善柔坐在车辕子上,拿着一枚菱花镜,偷偷观察后面。   魏崔城目不斜视驾车,问:“干爹追过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陆善柔收起镜子,“你和陶朱是最好的‘人质’,无论谁出事牟斌都不会好过,他只能被我们拖下水。”   陆善柔方才的确是肺腑之言,但她能明知寿宁侯府有火/枪还敢往里冲,并非匹夫之勇,而是料定了把牟斌牢牢的绑在了自己这条船上。   都撕破脸,自是什么手段都要使出来。   陆善柔说道:“你速度减慢一点,别跑那么快,得在让牟斌的锦衣卫及时追上来啊。”   马车经过寿宁侯府大门的时候,牟斌的锦衣卫骑兵终于“成功拦截”住了魏崔城的马车。   牟斌看着干儿子身边的陆善柔,暗叹:哎呀,真是红颜祸水!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干儿子要栽在她手里,果然灵验了。   牟斌说道:“你们不要往里冲,我来和寿宁侯要人。”   牟斌对手下使了个颜色,“拿我的名帖敲门——敲大门。”   牟斌一挥手,“所有人等,包围寿宁侯府,一个人都不得放出去。”   布置完毕,牟斌对陆善柔说道:“凤姐我会要回来,赔偿我也会替你谈,你和寿宁侯要以和息结案,以后不准再闹。”   陆善柔说道:“行,但是是否以和息结案,我要看凤姐是否受到伤害。”   牟斌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魏崔城正要开口,陆善柔阻止了,“我就是这个条件,牟大人愿意出手就出手,牟大人不愿意,就把锦衣卫撤了,我另找办法救凤姐。”   陶朱赶紧说道:“是的是的,锦衣卫不动手,我还有东厂、还有五城兵马司,倘若他们都不听我的,我还有东宫的护卫,我是太子,总能有些人听我的指令。”   牟斌听了,无语问苍天:我就是个临产的孕妇,孩子都到了宫口,我还能把孩子再塞回去不成?   牟斌咬牙切齿,说道:“行,我这就去,你们都在马车里别动!”   寿宁侯府。   寿宁侯张鹤龄看到牟斌的名帖,再听家奴们说锦衣卫已经将侯府包围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寿宁侯大怒,“一群废物!你们不是说那几个强行攻进东侧门的人是刺客吗?怎么现在连锦衣卫都来了?”   张管家跪地说道:“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了十七个护院!侯爷啊,试问大明有那个衙门敢在咱们侯府杀人?我就以为他们是伪装顺天府差役的刺客。就要人打开库房,拿着火/枪击退刺客。”   寿宁侯一脚把张管家踢飞,“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牟斌都找上门来了!我让你做事低调,要陆宜人查刺客,你倒好,非要自作主张去绑架一个丫鬟!现在闹得满城皆知,连十年前何鼎之死都翻出来了!”   张管家哭道:“小的殚精竭虑为侯爷分忧,早日找到刺客,以为软硬兼施效果最好,没想到这个陆宜人软硬不吃,居然去敲登闻鼓告状。”   寿宁侯又踢了一脚,“你就是这些年日子过的太顺心如意了,以为无论欺负谁,对方都会忍气吞声!本侯现在纳个妾都偷偷摸摸的,你却借着本侯的势力,在外头胡作非为!”   张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的没有啊,小的都是为了侯爷!”   寿宁侯冷笑道:“为了我?上一回我要你请寒江独钓找裤带街斗殴案是谁杀了货郎虎哥,给了一百两银子酬金,你吞了一半,只给寒江独钓五十两。这一回你在外头耀武扬威,把本侯的脸面都赔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五月的第一天,祝各位开开心心 第106章 撞南墙三面楚歌起,戴重枷示众登闻鼓   门口望风的小厮慌忙来报:“牟大人已经过了二仪门!快到花厅了!”   寿宁侯说道:“将这个祸害绑住,断他的手脚,再灌一副哑药!”   这就是要张管家口不能言, 也不能写, 虽然没有杀他,但和“灭口”差不多了。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头上去。   寿宁侯在外亲自迎接牟斌。   牟斌看门见山:“侯爷,凤姐人在何处?”   寿宁侯拍了拍手,“带她进来。”   一群丫鬟簇拥着盛装打扮的凤姐进来了。   凤姐看到牟斌, 连忙问道:“牟大人,我方才听到一阵枪声,陆宜人温嬷嬷她们怎么样了?”   凤姐自身难保, 还挂念着众人, 难怪陆善柔会豁出去打官司救她,果然有过人之处。   牟斌打量着凤姐, 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说道:“她们都没事, 伤了一个顺天府衙门的快手——你怎么样?你是怎么被掳到侯府的?他们欺负你没有?”   凤姐说道:“我早上去买菜,侯府的人当街把我捂嘴掳走, 我拼命挣扎, 张管家对路人说我是侯府的逃奴, 来抓我回去, 没有人敢质疑豪门恶奴的话, 我就这么被带到了侯府……”   凤姐一来,就有一群丫鬟强迫她换衣服打扮, 然后带她去见了寿宁侯。   寿宁侯一见美人, 双目放光, 问她多大、读过什么书、会不会泡茶云云。   莫名其妙被掳到寿宁侯府, 凤姐惦记着陆宜人,就敷衍的答了几句。   寿宁侯见她落落大方,丝毫不怯,更是喜欢,中午要她在旁边布菜,下午要她磨墨,红袖添香。   还试图诱惑她,“你们女孩子家长大了,横竖都是要嫁人的,陆宜人还能留你一辈子不成?你是奴籍,最好的结局不过是配个小厮,跟了本侯,就不一样了……”   凤姐是过来人,晓得这种“雄风不再”的中老年男人肯花时间花心思对小姑娘花言巧语,最终目的不过是想让姑娘在床上听话一点、在床下将他们奉若神灵。   所以,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比青少年看起来要温柔体贴一些,以“会疼人”闻名,其实都是在弥补他们不太行的缺点。   看破不说破,凤姐一直在和寿宁侯周旋。   下午凤姐磨墨,寿宁侯写字,就听见外头几声巨响,吓得寿宁侯毛笔都掉在纸上了!   张管家进来说道:“有五个刺客在东侧门杀了十七个护院,还意图闯进侯府刺杀侯爷,小的就命人开/枪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寿宁侯不再相信他一面之词,拂袖而去,凤姐在书房如坐针毡,担心着陆善柔她们,直到有丫鬟们来请她出去见牟斌。   见凤姐并无大碍,可以向陆善柔交代了。牟斌去找寿宁侯,说道:   “凤姐没事,这个案子就可以和息了。但是张管家必须要去顺天府衙门应诉审问,听候裁决,此外,凤姐受惊,寿宁侯要赔偿损失。”   见牟斌给自己台阶下,寿宁侯忙说道:“这是自然,真不关我的事情,全是刁奴自作主张,钱无论多少我都赔,一百两银子够不够?”   寿宁侯觉得,寒江独钓也是给了一百两,凤姐不过是个奴,给她一百两肯定够了——我连她的手都没有摸过!   牟斌说道:”刁奴的确可恶,可是寿宁侯也有责任,明知凤姐是被张管家掳过来的,为何不当时就放她走?凤姐如果回家了,陆宜人就不会去顺天府衙门敲登闻鼓,就不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   寿宁侯不解,“本侯又没碰她,也愿意赔银子,还把张管家交出去随便顺天府衙门处置,陆宜人也愿意和本侯和息,这案子不就结了吗?怎么还不可收拾了?”   好日子过的太久了,丧失了危机意识,牟斌说道:“十年前的何鼎之死,现在满城都在谈论这个旧案。皇上当年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原谅了侯爷,坐视何鼎被冤死,连起居注都删掉了此事,史官都闭嘴了。可是现在,谁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侯爷啊,这一回,皇上不会再给你擦屁股了,天下人怎么议论、怎么骂侯爷,侯爷得认。”   寿宁侯瘫坐在椅子上,“何鼎……怎么又是他!他都死了十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   “牟大人!”寿宁侯猛地站起来,拉着牟斌的胳膊,“大人得帮帮我啊!我这十年已经收敛很多了,出入紫禁城都目不斜视,宫廷宴会也不敢喝酒,就怕喝酒误事。”   “求大人在皇上说几句话好话,我改过了,何鼎之死被挑起来,皇上得管啊,就说是——就说是敌国奸细在捣鬼!污蔑皇亲!进而抹黑皇家!对,就这么说!”   敌国奸细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牟斌叹气,“侯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提十年前的旧事,就说今年,侯爷就惹下几桩?裤带街争地当街斗殴案、侯爷在国孝期间在居庸关偷娶外室,这难道是别人干的?”   寿宁侯不说话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白了,就是贪财好色,钱财和美女,是寿宁侯一生所爱,如何戒的了?   牟斌说道:“皇上对你们张家,已经仁至义尽了。甚至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对皇后娘家的容忍能够到这个地步,你们张家还不知足,皇上很失望啊。”   寿宁侯甩了自己一耳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牟斌根本不相信寿宁侯会真的悔过。   张家人就是吃准了皇上只爱皇后一人,不会让皇后伤心难过,迟早会原谅寿宁侯,所以才肆无忌惮的。   其二,就是太子,太子身上有一半张家人血统,没有一个皇帝会和自己亲舅舅公然翻脸。   然而现在,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牟斌说道:“你们放火/枪逼走的五个人,两个是顺天府衙门的快手,还有另外三人,想知道是谁吗?”   “谁?”寿宁侯问道。   牟斌说道:“一个是我干儿子,一个是侯爷亲外甥,还有一个是皇上的眼线。”   一通乱放的火/枪,一下子得罪了三股势力。   得罪了牟斌、皇上不管我了、外甥太子和自己有了间隙……   寿宁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太子会来侯府要一个侍女?太子一定是被魏崔城骗过来撑场面的!”   牟斌一听,心头火起,关我干儿子什么事?说道:“我已经提醒侯爷了,侯爷怎么想、将来要怎么做,与我无关。”   寿宁侯无可救药,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他都推到别人头上,都是别人的错。   跟这种无耻之徒说话是浪费时间,牟斌把凤姐带走了,张管家被打断了手脚,用囚车装着运走。   大门外,见到凤姐,温嬷嬷先冲过去抱着她细看,凤姐说道:“我没事的,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小事伤不到我。”   凤姐越是若无其事,众人越是心疼她。   尤其是陶朱,眼圈都红了。   陆善柔说道:“温嬷嬷,你们先带着凤姐他们回家去,叫一桌席面,给她压压惊,我和崔城去顺天府衙门结案。”   顺天府衙门。   推官苟史韵再次升堂,走了一会过场,写了判决:   “顺天府衙门提刑所为当街强抢侍女事,仰仗锦衣卫衙门协助,将人犯张管事带堂受审。   经查,寿宁侯府张管家自作主张,当街掳走侍女凤姐,罚银五十两,交给顺天府粥场赈灾救饥。   并处以戴枷示众一个月。   寿宁侯张鹤龄治家不严,罚银一百两,交给顺天府粥场赈灾救饥。   赔偿凤姐主人陆宜人一百两压惊费。   赔偿顺天府衙门快手封燕汤药费、误工费共计五十两。   罚寿宁侯大纸十刀,折价六两,一共六十两,当场清缴。”   所谓大纸,就是诉讼费用,要交给顺天府衙门提刑所,一般由败诉一方承担,用当时的纸价来计算银钱,说出来比较好听。   判决下来之后,寿宁侯的账房当堂表示服从判决,并无异议,并当堂用三通钱庄的银票清缴了所有罚款,并无任何拖欠。   最后,断手断脚的张管家被套上一副二十斤重的枷,就在顺天府衙门的登闻鼓旁边示众。   枷上贴着告示,正中间贴着一张横幅,写着“枷号一个月刑满释放”。   左边枷上贴着:“枷号当街强抢侍女事示众”。   右边枷上写着:“顺天府衙门九月十五号封”。   断手断脚又哑了的张管家在示众的第二天就被折磨死了,并没有熬到一个月后释放。   且说另一边,陆善柔和魏崔城拿着赔偿的银子回到乾鱼胡同,就在巷子口遇到了老熟人——中军都督府千户郭佳嘉!   郭佳嘉在马背上打招呼,“我听到陆宜人和寿宁侯打官司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这么巧就碰到你们了!陆宜人,此时因郭某邀请你查案而起,郭某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陆善柔说道:“郭千户费心了,官司刚刚打完,我们赢了。”   魏崔城问道:“你不是在居庸关吗?路程至少半天,消息怎么传的那么快?”   郭佳嘉说道:“我前些日子和夫人一起回到京城了——我夫人前几天在家里腌制大白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地上刚好有把柴刀,身上割了一道口子,我就带她回来休养。”   “啊?”陆善柔忙问道:“郭夫人的伤严不严重?”   郭佳嘉说道:“是皮外伤,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刀口有点深,需要好好休息调养。”   作者有话说:   前头读者们从剧情推理凶手,答对80%,不错嘛,很会抓细节,都是女侦探 第107章 探伤病旁敲又侧击,起疑心陶朱画倩影   惊闻郭夫人意外受伤,陆善柔准备一些补品和珍贵的药材,打算探望郭夫人。   陆善柔要凤姐做一锅十全大补阿胶膏, “……郭夫人口味清淡, 不喜欢太甜,糖少放。”   凤姐应下,去准备药材。   魏崔城又陷入了焦虑,“我……也要去吗?”   他实在受不了去别人家做客。   陆善柔说道:“你不用去, 礼物到了就行。我准备了双份的礼物,把你那份也一并送到。”   魏崔城松了一口气,“干爹给我一盒长白山人参, 都送给郭夫人。”   晚上吃饭, 有一道香油炒的干萝卜丝,吃得十分顺口, 陆善柔尝着味道:“怎么和郭夫人做的咸萝卜有些相似?”   凤姐说道:“正是郭夫人做的那几坛萝卜丝,五香面放得太多, 吃的有些呛口,口感沙沙的, 我就用香油回锅炒了炒, 五香面的味就没有那么重, 也没有吃沙子的感觉了。”   陶朱和麦穗各夹了一大筷子, 盘子里堆成小山尖的油炒萝卜丝就被“推平”了。   陶朱说道:“郭夫人头一回做的那个味最好, 我和麦穗晚上就着咸菜吃了两碗素面,喝了两碗白粥。”   麦穗说道:“可惜第二天我们登门去要的时候, 味道就不如前头那个了——不过, 凤姐用香油炒一炒, 油香味盖住了五香面的呛, 变得更好吃了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陆善柔想起郭夫人厨艺变化的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那晚她和魏崔城拜访郭家,她在外面喝酒从未喝醉过,但是那晚却喝多了,回客栈喝了醒酒汤也没有用,倒头就睡,第二天头都是晕的。   那晚寿宁侯遭遇刺客,刺客受了伤……   第二天郭佳嘉来送解酒的药丸,说他昨晚也喝醉了,刚好避过寿宁侯被刺杀的风波……   刺客被寿宁侯的护卫打伤逃走,郭佳嘉说过,地上有血迹……   陶朱和麦穗去郭家取咸萝卜干时,郭夫人没有让他们进屋,要他们在外头等,第二次做出来咸萝卜干味道不一样了……   再往前推,在城隍庙新推官沈金柄被谋杀之后的那晚,郭夫人曾经在半夜提着食盒给办案的郭佳嘉送夜宵……之后,下榻似家客栈的宋推官被剥了脸皮……   “善柔……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陆善柔从自己的世界醒过来,看见饭桌只剩下她和魏崔城,其他人已经吃完去干活了。   相处这段时日,都晓得陆善柔一旦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最好不要打扰她,大家静悄悄的吃饭,并没有叫她。   “哦。”陆善柔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只吃那盘香油炒咸萝卜干。   魏崔城看了都觉得齁得慌,不过他没有阻止,只是提前给她泡好了生津止渴的菊花茶。   陆善柔吃着咸萝卜,问魏崔城,“郭夫人是军户之女,她父亲是谁?目前在何处?”   魏崔城想了想,“她父亲是华军医,医术不错,在沙场上抢救了不少人命,目前人在何处,我不知道,郭佳嘉肯定知道。”   陆善柔又问:“华军医以前跟着何鼎出征过吗?”   “啊?”魏崔城摇头,“我不知道,我一并去问郭佳嘉,或者去锦衣卫问我干爹。”   “不用。”陆善柔连忙阻止,说道:“这种小事莫要问了,反正我明天要去探望郭夫人,面对面问她便是。”   次日,陆善柔带着半车的礼物,来到了郭府。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郭家二房虽然失去了武定侯爵位,但是底子尚存。   郭府位居权贵云集的西城,马车进了门,又换上一辆在府里的马车,吱吱呀呀走了一会,才到了内宅的垂花门,陆善柔下了车,又坐上一顶轿子,被抬进了正院。   一走进正院,就闻到一股药味,陆善柔跟着侍女走进卧室,郭夫人半卧在床上,看得出她是个要强的女人,虽然伤病在身,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化了淡妆,看起来挺精神的。   郭夫人在床上欠了欠身,说道:“我身上有伤,不能迎接贵客,失礼了。”   “客气了。”陆善柔坐在床边的圈椅上,“你在养伤,还关心我和寿宁侯的官司,没事的,官司已经打赢了。”   郭夫人笑道:“我已经听相公说过了,他把从外头打听细节全都告诉我,说你如何去敲登闻鼓、如何自己写状纸、还有魏千户如何有男子气概,驾着马车过去接你、魏千户如何说起了十年前的一桩旧案、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亲自去寿宁侯府要人等等,哎呀,比戏文还精彩,真是大快人心啊。”   陆善柔观察着郭夫人的神色,说道:“官司表面上打赢了,其实张管家只是帮凶而已,把他推出去平息民众怒火,真凶并没有绳之以法。若没有寿宁侯的默许,张管家也做不出当街掳人的事情。”   “只是……目前只能如此。寿宁侯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张管家,张管家已经被灌了哑药,还断手断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   郭夫人低垂着眼眸,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走狗都没有好下场,不过,既然给人当狗,就应该有走狗的觉悟,结局无非是或杀或剐,没什么稀奇。”   陆善柔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凤姐救出来了,她没有受伤,还挑起了老百姓对十年前何鼎之死的各种猜疑,寿宁侯就是把张管家推出来送死,人们不会就此罢休的。”   “我听人说,现在不仅仅是京城,这事都传到京城之外了,都在议论,寿宁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捂嘴没捂成,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看他是否有本事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郭夫人说道:“这都是陆宜人的功劳啊,若不是你把此事挑明,十年前的旧事谁能知道呢。”   陆善柔说道:“不是我,我没有这个本事。是何鼎本身是个了不起的太监,会武功、立下不少战功,为人正直,那些瞧不起太监的文官武官们都有好些佩服他的。”   “尤其是他遭遇严刑逼供时说的那句‘是孔子孟子’,真是听者落泪。所以,何鼎虽死了十年,气节尚存。很多人没有忘记他。”   郭夫人点点头。   陆善柔察言观色,问道:“听说郭夫人的父亲是医术高明的军医,以前可有与何鼎一起出征过?”   “啊?”郭夫人身形一震,说道:“我父亲他……曾经在何鼎账下当过军医,很佩服何鼎。后来……带着我去了山海关当差,那里条件不太好,没两年就病了,医者不能自医,后来就在那里去世,按照他的遗嘱,我将他的骨灰葬在京城。”   陆善柔说道:“原来郭夫人的父亲与何鼎还有这个渊源。”   郭夫人说道:“我父亲不过是个小军医而已,无人知晓的过了一生。”   陆善柔心有所动,说道:“其实平淡一生、无人知晓也好,我父亲陆青天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可最后是灭门的下场。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灭门,我们一家人现在会过得如何?可是,没有如果。”   看着陆善柔情绪低落,郭夫人忙转移话题说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我出身低微,侍妾扶正,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傍身,没有人愿意和我来往,没想到遇到了你,还能说上几句话。”   陆善柔看着郭夫人,“你伤在何处?可有缝针?要不要紧?”   郭夫人指着左腰,“就在这里,一点小伤,我出身军医之家,给自己缝了十几针,相公是个军人,家里常备各种伤药,我撒了药粉,很快就止血了,这几天觉得伤口痒痒的,应该是在长肉愈合,很快就好了。倒是相公大惊小怪的,这点小伤也好意思告诉你们。”   陆善柔惊讶的捂住胸口,“自己给自己缝针?我可做不到,这不是小伤,你好好养着,时候不早,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陆善柔告辞,离开了郭府。   回到乾鱼胡同的家里,陶朱麦穗正在和一群工匠一起刷油漆。   他们把刷油漆当成一场游戏,玩的正欢,陆善柔对陶朱说道:“你自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不会画人像?”   陶朱正在刷风雨连梁的顶部,他像个猴子似的蹲在脚手架上,说道:“会啊。”   陆善柔问:“不是写意画像,要画的像真人。”   陶朱说道:“会啊,我有一次在麦穗的盘子里画了一个苍蝇,活灵活现的,把麦穗恶心坏了,哈哈哈哈!”   陆善柔看向麦穗,麦穗点点头,“我差一点点就弑君了。”   陆善柔说道:“陶朱你下来,我请你帮个忙。”   陶朱说道:“有什么好处吗?”   陆善柔说道:“我写新的章回,第一个给你看。”   陶朱立刻从脚手架上跳下来。   陶朱跟着陆善柔去了八角楼书房,陆善柔说道:“你去居庸关郭家要过干萝卜咸菜,和郭夫人打过交道,应该还记得郭夫人长什么模样吧?”   陶朱点点头,“记得。”   陆善柔铺开一张纸,“你把郭夫人画下来,就像画苍蝇一样,画的尽量真一些。”   陶朱果然画功了得,陆善柔看着画像,郭夫人就像要纸里头走出来似的。   陆善柔收起画轴,“此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陶朱问:“我要是不小心说了呢?”   陆善柔说道:“我就会不小心告诉凤姐,说你是寿宁侯的外甥。” 第108章 陆善柔虚空审画像,好大雪狼人要自爆   陶朱吓得赶紧双手捂住嘴巴,瓮声瓮气的说道:“陆宜人,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善柔问他:“如果麦穗问你, 刚才我把你叫到书房做什么, 你怎么回答他?”   陶朱脑子活泛,立刻找了个何时的借口,说道:“给你画像。就说你马上要过三十岁生日了,担心青春易逝, 想要留下三十岁以前的样子。”   陆善柔心道:这个借口不错!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给我也画一幅。”   陶朱拿起画笔,“也是往真的方向画吗?”   陆善柔说道:“画的美一点。”   陶朱说道:“那就不会很像了。”   陆善柔把眼一瞪, 说道:“我只管美美的, 管她像不像,我觉得像就像。你有意见吗?”   陶朱摇摇头:“没有。”   不敢有。   陆善柔伏案写话本小说, 陶朱照着样子画。   陆善柔写完一个章回,陶朱的画像也完成了, 交给她看。   身为太子,一切教育都是最好的, 画工了得, 陆善柔无可挑剔, “哎呀, 原来我长的这么好看。”   画里的陆善柔起码比现实的陆善柔美了一半, 仙气飘飘。   陶朱违心的说道:“没错,你本来就很美, 画中人和你长的一模一样。”   陆善柔这才满意的放了陶朱离开。   陶朱走后, 陆善柔立刻变了脸, 收起自己的画像, 拿出郭夫人画像,挂在墙壁上,就像和郭夫人面对面。   陆善柔又进入了入定的状态,郭夫人从画像里走出来,成了真人。   陆善柔围着郭夫人打转,“你究竟是谁?我查了华军医的户籍,他没有子女,所以你应该是被收养的。他带着你去山海关这个没有人认识的边陲之地,是在躲着什么吧……”   “如果你是凶手,那么应该与何鼎有关系,可是何鼎的一对养子养女已经被牟斌改名换姓,在广东重新开始生活,远离是非,再说你的年龄和何鼎养女也对不上啊。十年前,何鼎的养女只有十岁……”   “寿宁侯遇刺那晚,我和魏崔城去你家赴宴,我喝的不多,回去却醉的不省人事,后来郭佳嘉也说他那也晚喝醉了……酒里加了料吧,故意把我和郭佳嘉放倒,方便你在夜里出去刺杀寿宁侯。”   “你说你是摔倒的时候不小心被柴刀所伤,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掩盖刺杀寿宁侯时,被护卫暗器所伤的伤口呢?你的厨艺在寿宁侯被刺的第二天突然变差了,一道咸菜都能做出两种味道,是受伤的缘故吧……”   幻想中郭夫人当然不能回答陆善柔的问话,她静静的“看着”陆善柔。   陆善柔回想着郭夫人的点点滴滴,她温柔勤快,懂得医术,长得美丽,这样的女子,为何不计名分的给郭佳嘉做妾呢?   “你是能够自己给自己缝十几针的强人,所以,你并非是莬丝花般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女人。”   缝合十几针是很疼的,被寿宁侯府的火/枪击中屁股的顺天府衙门快手在缝合的时候都疼晕过去两次了。   “可是,你只要跟和郭佳嘉在一起,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为他亲自料理一日三餐,养胃养身体。在家宴上,你和他吃饭的时候,自己没有怎么吃,几乎是在伺候他,给他当一双人形的筷子。”   “你给他布菜、挑刺、试口味,你对待郭佳嘉,不像恩爱夫妻,更像是下属迎合、伺候上司的样子……”   恩爱夫妻,是有来有往,你帮我布菜,我给你剥虾。   这样看来,郭夫人和郭佳嘉,不像是互相爱慕,倒像是郭夫人的算计。   为了回到京城谋求一个稳妥的栖身之所、又能同时接触到京城权贵,找机会为何鼎复仇?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虽然我几乎确定你就是凶手,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是……我不能再查下去了。   我本来是想把你的画像给牟斌看看,牟斌是过来人,他或许认识你。   可是……这样做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但很可能会给你带来灾祸。   无论你是谁,都是为了给何鼎复仇。   无论复仇的手段多少残酷,我都可以理解,因为,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即使某一天知道你是谁,我也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魏崔城。   陆善柔对虚空里的郭夫人说道:“无论你是谁,希望你好运,最终能够得偿所愿。”   言罢,陆善柔取下挂在墙上的画像,投入了火盆之中。   随着火舌一点点舔舐着画像,虚空中的郭夫人身影也一点点的消失。   当火盆里的画像全部化为灰烬,郭夫人的虚影也全部消失了,就像陆善柔对于这个一系列连环案的执念一样。   我们各报各的仇,有缘相会,在对方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身影,不要互相打扰,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为了彻底抹掉执念,陆善柔当晚还在八角楼书房里“招辛”了未婚夫。   这一回她用双腿绞缠着魏崔城的脖子,差一点点又把未婚夫变成亡夫。   又将一罐子蜂蜜涂抹在兔子肉上,先煎后烤,吃到饱。   之后,魏白兔还意犹未尽,揉着酸痛的脖子,说道:“我今天已经把假山下的地窖定做的新梯子放好了,冰窖的三层木盖子,种蘑菇的架子,种韭黄的新木箱都做好了。”   陆善柔已经穿好了衣服,打算回绣楼去睡觉,说道:“好啊,明天白天我去‘验货’。”   陆善柔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是所有的案件都能有结局。   一个月后,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京城老百姓讨论最多的话题还是寿宁侯与何鼎之死,什么猜测都有,甚至在很多版本里,宫女不是被调戏了,而是被寿宁侯强/暴了。   还有些版本里,寿宁侯戴的不是皇帝的帽子,而是皇帝的龙冠!   不仅如此,寿宁侯还穿上了皇帝的龙袍、坐在了龙椅上!   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寿宁侯的举动越来越离谱,也越来越狂妄。   越是脸谱化的形象,就越深入人心,在民间流传的就越快。   很快,提起寿宁侯,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是个坏种。   这一回,锦衣卫没有再出来辟谣,说是什么“敌国奸细”之类的话,弘治帝也没有再理会,任凭人们讨论。   顺天府衙门提刑所的新推官苟史韵对两个推官之死凶案束手无策,一直找不到凶手,案子就成了悬案。   寿宁侯躲在侯府,一时不敢出门,担心刺客会再次行刺,请了更多的高手来保护他,日夜担惊受怕。   这天,一夜大雪过后,天气放晴,房子定做的贝壳打磨的明窗做好了,一扇扇的运过来,安装在修缮一新的大院里。   这是最后一个步骤,新窗户按上去之后,整个四合院焕然一新,就像新房子似的,陆善柔他们就可以搬回来住了。   贝壳明窗很贵,这也是修缮房屋开支最大的一笔支出,魏崔城特地请了一天假,专门回来看着师傅们安装新窗户。   忙到差不多的时候,郭佳嘉和郭夫人突然造访。   这一次,两人是来辞行的,郭夫人身体恢复了,郭佳嘉结束了假期,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京城边关巡防,这一回他们要去通州。   魏崔城接待了郭佳嘉,两人就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艰难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干聊,差点把梧桐树都听得不想活了!   梧桐树没长腿,若有了腿,早就跑了。   陆善柔在八角楼书房里接待了郭夫人。   郭夫人穿着华丽的狐皮大氅,她没有施粉黛,素面朝天,但是气色明显好很多了,在床上养了一个月,下巴都变得圆润了。   郭夫人说道:“你送的十全大补膏很对我的病症,最是养气补血,我已经痊愈了。”   陆善柔亲手冲了红枣茶,“你还那么年轻,当然恢复的快,好好保住身体,来日方长。”   郭夫人喝着红枣茶,说道:“你说的对,我还年轻,什么都可以等得到,不用急于一时,别弄的网没有破,鱼已经折腾死了,事情开始慢慢的起了变化,趋势不可挡,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再破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那么年轻,再等个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起,我要慢慢变得强大,要亲眼看着张家倒台,要亲手将寿宁侯弄死在监狱里——就像何鼎死在狱中一样。”   陆善柔一怔。   郭夫人放下茶碗,说道:“我知道你在暗中保护我。我那点手段,岂能瞒得过你的法眼?既然如此,我就不和你打哑谜了,我是小蝶,宫女小蝶,在那个夜宴被寿宁侯借醉酒调戏的宫女小蝶。”   什么?   陆善柔不敢相信!   虽然她一直质疑宫女小蝶在离宫回乡途中病死、骨灰坛被游商送回家乡的结局。   但是她怀疑的是小蝶被寿宁侯或者寿宁侯母亲的娘家金家买凶灭了口。   但是郭夫人现在对她说,她就是小蝶!   压在心底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那些悔恨、自责、愤怒、酸楚等等情绪也喷薄而出。   一滴滴泪水从郭夫人眼角滚落,“我对不起何鼎,是我一时的动摇和软弱,让何鼎陷入了冤狱,被折磨致死。”   作者有话说:   郭夫人为什么叫做小蝶呢?因为《间谍过家家》,郭佳嘉,小蝶,名字都是从动画片里来的。小蝶不是间谍哈,她是一个孤独的复仇者和赎罪者。 第109章 屈权贵一生为赎罪,得机会一夜杀两人   “我当时管着皇上的衣帽,寿宁侯拿走了皇上的帽子戴在头上,我向他要帽子, 他把帽子取下来, 假装递给我,却乘机摸了我的手……”   在寿宁侯戴帽子的时候,何鼎就已经拿着一对沉重的金瓜过来了,看到寿宁侯还摸了小蝶的手, 何鼎更是怒不可遏,一挥舞着金瓜追打过来。   寿宁侯吓得拔腿就往后殿跑,他知道母亲金太夫人和妹妹张皇后都在后殿更衣休息, 唯有她们能救他。   论理, 何鼎武功高强,即使提着二十多斤的金瓜, 也能追得上沉迷酒色的寿宁侯。   但是寿宁侯一边跑,还一边说“何鼎发疯”了, 使得周围不知情的大内护卫等人纷纷上去阻止何鼎。   所以寿宁侯得以顺利跑进后殿,恶人先告状, 说何鼎发疯, 拿着金瓜打人。   张皇后大怒, 命人拿下何鼎, 将其五花大绑。   何鼎说:“寿宁侯无人臣礼, 戴皇上的帽子,调戏宫女小蝶, 该当场击杀。”   但是寿宁侯辩解说他没有这么做, 是何鼎发疯乱攀咬人, 他并没有调戏小蝶, 至于帽子,他是看见一阵风吹落了御案上的帽子,他好心好意的捡起来,然后还给了小蝶。   说完,寿宁侯把所有侍宴的宫人,还有在一旁写起居注的沈翰林都拉到张皇后面前,问他们:“我说的对不对?”   众宫人都说寿宁侯说得对,是何鼎疯了。   就连笔下白纸黑字的沈翰林都说对!   唯有小蝶一人没有出声。   张皇后问:“小蝶,寿宁侯到底有没有调戏你?”   看着所有屈服的宫人,还有张皇后的威压,再想起皇上对张皇后专一的宠爱,小蝶的良心在这一刻退缩了。   她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道:“没有,是何鼎发疯。”   事后,小蝶被放出宫外,得了丰厚的钱财,打发她归乡。   但是愧疚席卷而来,小蝶无数次用“所有人都说何鼎疯了,我如果说他没疯,寿宁侯真的戴了皇上的帽子,摸了我,没人相信我,连我也会一起‘被发疯’,和何鼎一样进监狱被折磨死”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但是她终究良心未泯,写了一封自白书,投给了通政司。   当时还天真的小蝶以为通政司是皇上的耳目,可以绕过张皇后,直接告诉皇上,何鼎是被冤枉的。   但是,她上午刚刚投递给通政司,下午,一个姓华的军医就找上门来了,要她马上走,说道:   “你送给通政司的自白书,已经被一个姓宋的经历秘密送给寿宁侯了,你再不走,他们会将你灭口。”   何鼎战功累累,为人正直,朝中还有人为何鼎求情,暗中协助华军医,帮助小蝶诈死,骨灰送到家乡,从此世上再无小蝶。   小蝶跟着华军医逃走了,为了避人耳目,华军医认她为女儿,带着她去了山海关边境之地,远离京城。   途中,小蝶知道了何鼎已经被太监李广严刑逼供而死的噩耗。   华军医说道:“我效力何鼎账下已久,深知他的为人,一定是被寿宁侯反咬一口。我说要找到你,洗清冤屈,但是何鼎要我放弃,说你的供词没有用,皇上皇后都希望我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临死前,何鼎说他不怪你,已经原谅你了。要你以后远离是非,过好自己的日子,紫禁城的岁月,如南柯一梦,什么忠君报国,都是如梦幻泡影,他已经看开了,希望小蝶姑娘也看开……”   说到这里,郭夫人哭的不能自已,“他都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还说原谅我,他能原谅我,我却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时懦弱,我每天都在被良心折磨!每一天都在悔恨中度过,身在阳间,心在炼狱!”   看着郭夫人悔不该当初,陆善柔不知如何安慰她,原来何鼎之死的真相更加震撼。   何鼎到最后其实是一心求死,因为他一直以来忠君报国的理想在现实面前破灭了。   他忠君,君却要他闭嘴、要他死。   一生所求的理想轰然倒塌,何鼎心灰意冷。   可即使何鼎一心赴死,却还挂念着说谎的小蝶,说原谅她了,要她看开些。   这是怎样一个心胸宽广,慈悲为怀的好人啊!   后来,小蝶无意中救了战败的郭佳嘉、魏崔城他们。   养断腿的期间,郭佳嘉对小蝶有了情,小蝶心中一直没有放下悔恨和愤怒,那时候她觉得郭佳嘉有机会争夺武定侯的爵位,即使夺爵不成,在一个京城世家弟子的庇护下,她或许有机会复仇,就答应他,愿意不计名分的跟着他。   这场婚姻的开始,没有爱情,只是算计。   一开始,小蝶的目标是寿宁侯、宋推官和沈推官。   小蝶一个人单打独斗,很难找到机会。   但是机会还是让她等到了。   城隍庙,沈推官会在那里过夜。   而宋推官会经过居庸关出城回乡,期间会住在客栈,小蝶打算去寺庙给父亲宋军医抄经祈福的借口,出去几天,在路上动手。   小蝶扮作一个邋遢的男子,在双腮放了两团棉花,压低了声调,在城隍庙里蹲点,找机会刺杀沈金柄。   期间,骤然遇到了冰雹,城隍庙前殿进来了一百多号人,其中居然还有宋推官一家人!   一定是城隍爷显灵了!把两个仇人都带到我面前!   小蝶很是兴奋,这个时候,方便她制造混乱,越乱她越好动手。   小蝶先是偷偷往花轿方向抛洒纸钱,让出殡的和办喜事的吵起来。   但那个时候人们要不在看外头的冰雹、要不就是围着卖糖葫芦、炒瓜子的买零嘴吃,或者去买把伞,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小蝶于是假装要买伞,出言挑衅伞贩,说他卖破伞。   气得伞贩和她大吵,她把货摊一推,雨伞哗啦啦掉一地,然后拔腿往花轿方向跑,目的是让办喜事的人注意洒落在花轿上的纸钱,把这里搞乱。   果然,办喜事的和出殡的人家吵起来了。   而她狂奔到寝殿,刚好撞见了正带着一群幕僚和追着脱靴遗爱的老百姓的宋推官,宋推官要去寝殿找新到任的沈推官大谈“为官之道”,给新人下马威。   于是小蝶乘机混在脱靴遗爱的队伍里,顺利进入寝殿。   等着两个推官在房里吵完架,只剩下沈金柄一个人生闷气时,小蝶从窗户翻入房间。   郭夫人说道:“……自从跟了郭佳嘉,我就借口强身健体,要他教我一些武艺。我私底下用心练习,这些年略有小成……”   郭夫人刚刚从窗户里翻进来,蹲在窗台的时候。   背对着窗户而坐的沈金柄觉得脑后起了冷风,就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了窗台上的郭夫人!   沈金柄正要喊人,郭夫人从窗台一跃而起,双腿死死的绞缠住了沈金柄的脖子,不让他出声,然后旋动腰身,咔吧一声,把沈金柄的脖子生生扭断了!   郭夫人说道:“之后,我用自己熬的糖稀把沈金柄的七窍封死了。”   陆善柔问道:“为什么你非要用不好携带保存的糖稀?封七窍用浆糊就可以了。”   郭夫人说道:“我听华军医说,何鼎死后就是被太监李广用糖稀封住了七窍,封住他的灵魂,让他有冤无处述。用糖稀,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故。”   原来如此!   之后,郭夫人从巡夜的丈夫郭佳嘉那里得知了宋推官没有出居庸关,下榻似家客栈的消息。   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郭夫人给郭佳嘉做了一顿夜宵,并亲自送到了城隍庙。   城隍庙离似家客栈不远,更重要的是,送夜宵给了她在半夜出门的正当借口。   送完夜宵后,到了下半夜,是人们困的时候,郭夫人换了一身黑衣,爬到了二楼,也是从窗户里翻进去。   这时候宋推官写供词累了,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她走过去,向后抹了宋推官的脖子。   陆善柔问:“你杀了他,为何还剥了他的脸皮?”   郭夫人说道:“洪武朝的时候,像宋推官这种贪官污吏会被剥皮楦草,挂在城隍庙示众。宋推官出卖了我,求寿宁侯提携,我岂能放过他?只是时间太紧,我只是剥了他的脸皮而已,反正他早就不要脸了。”   陆善柔打量着郭夫人:“你这个剥皮的手艺从哪里学来?”   郭夫人说道:“我跟着华军医学了些医术,对人体略知一二。”   郭夫人太谦虚了,无论武艺还是医术,她何止学了皮毛?她已经把余生都用来复仇了。   有这样的毅力,干什么不成功呢?   郭夫人一夜杀了两个推官,她从郭佳嘉那里得知了色心不改的寿宁侯就在居庸关偷偷娶外室一事,还套话问出了住址,于是次日又谋划刺杀寿宁侯。   但是碰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陆善柔和魏崔城晚上要到郭家做客吃饭!   怎么办呢?郭夫人在酒里加了料,让郭佳嘉和陆善柔都睡了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受害者,变成帮凶,又变成受害者,又变成复仇者的故事,因一时的软弱退缩,余生都在悔恨和赎罪中度过。 第110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青松之下破茧成蝶   陆善柔回想起那晚令魏崔城无比焦虑的家宴,还真是个鸿门宴啊!   这傻兔子的直觉好准的。   陆善柔说道:“我记得你在宴会上时没有怎么吃东西,一心关注郭佳嘉的喜好, 给他布菜、挑刺、尝味道。”   “我起初以为你因出身低, 就刻意讨好丈夫,现在想想,其实这是你的习惯吧,你在紫禁城当宫女的时候习惯了察言观色, 布菜挑刺,不知觉的把郭佳嘉当皇上伺候了。”   “啊?”郭夫人回忆着这些细节,“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呵呵, 原来我的奴性已经到了骨子里,当了贵妇都改不过来。”   “都是爹生娘养的, 谁生来就是贱骨头呢?还不是因这个不公的世道!我要杀了寿宁侯,为何鼎复仇, 为我自己赎罪……”   但是刺杀寿宁侯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郭夫人说道:“当晚我去刺杀寿宁侯,把毒物都缝在衣袖里了, 已经做了赴死的打算, 打算鱼死网破, 同归于尽, 那个毒物会让人全身长水泡, 毁了容貌,他们查不到我是谁, 不会连累郭佳嘉。”   “但还是不行, 寿宁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 身边高手如云, 围得像个铁桶,我一个人单打独斗,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还中了飞镖,受了伤。”   郭夫人摸着腰间,“幸亏我学过医,把飞镖取了出来,缝合伤口,给自己配药。郭佳嘉第二天头晕脑胀,没有留意我的变化,我在家里养伤,结果有两个锦衣卫拿着他写的纸条,向我要萝卜干咸菜。”   结果可想而知,郭夫人不想露出破绽,就借口丈夫不在家,不便待客,要陶朱和麦穗在外面等,她忍着痛做了咸菜,她当时还发烧了,嘴里没味,做出来的味道当然不如以前。   陶朱和麦穗走了之后,郭夫人疼得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深知这样的伤肯定瞒不住郭佳嘉,就借口说腌白菜的时候摔倒在柴刀上受了伤。   郭佳嘉当即就告了长假,带她回京城养伤。   郭夫人说道:“……后来,你带着礼物来探病,问起了华军医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对我起了疑心。”   “可是,我那个时候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很期待你揭穿我的真面目,将我绳之以法。”   “这十年,我真的过的好累,每天都在痛苦悔恨中度过,我连寿宁侯的身都近不了,就像鸡蛋碰石头,怎么杀他呢?还不如让我早点解脱。”   “可是你再也没有找过我,而皇上那边,已经默认了何鼎冤死,寿宁侯被天下人唾骂,这一回,他虽没有死,但是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寿宁侯在走下坡路,我又看到了希望。”   “还有……”郭夫人温柔的摸着小腹,“我发现自己有孕了,就这样折腾,胎儿都好好的。我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我还那么年轻,我要看着寿宁侯慢慢走向穷途末路,然后亲手送他归西,即使我做不到,我还有后人,我一定能成功赎罪的。”   “陆善柔,是你带来了这个希望。你明明知道是我,却保持了沉默。”郭夫人擦干了眼泪,说道:   “所以,我觉得应该和你说清楚。你值得信任。”   陆善柔苦笑道:“我好容易放下了破案的执念,你偏偏告诉我这些。从即刻起,我会将这些忘记,你还是以前的郭夫人。我们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短暂相逢,各奔东西,不过,我还是期待以后能够听到你得偿所愿的好消息。”   因陶朱已经和亲舅舅寿宁侯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寿宁侯走向没落是注定的事情,到时候,墙倒众人推,郭夫人会是出力最多的那个人。   再想想郭夫人现在的状态,正是何鼎希望的那样,过好自己的日子,看开一些。   如果对手实在太强大了,慢慢的熬死对方,何尝不是一种策略呢?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郭夫人所期待的那样,寿宁侯走向没落。   先是弘治帝薨了,太子朱厚照(也就是陶朱)继位,这就是正德皇帝。   没过几年,正德皇帝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真相,那就是自己的身世,他的生母其实就是郑旺之女,被当成生育工具,为弘治帝绵延皇嗣,而且早就死在紫禁城里的一口枯井中。   正德皇帝由此和嫡母张太后彻底离心离德,情感淡漠,并且搬到了豹房居住,母子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甚至,因生母惨死的阴影,和母族张家人贪婪无耻的索取,让正德皇帝极其排斥生育,决定断绝他这一脉的皇嗣!   他从来不和皇后以及受过正规册封的妃子们睡觉,在他看来,这些女人都是嫡母张太后为了让他当生育工具,绵延子嗣,生下孙子继续被张家人吸血,给张家人当靠山,永享富贵。   不,我已经受够了,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可以不让我的后代也受这种痛苦。   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我就是要断子绝孙!哪怕家里真的有皇位继承,我也不要生孩子。   反正朱家人那么多,谁当皇帝都一样。   其实皇位又何尝不是一种诅咒呢?   陶朱后来和曹操的爱好一样,只喜欢和别人的老婆或者寡妇睡觉,甚至娼妓出身的也可以!   如此一来,即使女人们怀孕,孩子也出生不明,不会计入皇嗣。   正德皇帝对张太后的淡漠,和拒绝延续皇嗣的行为,彻底放张家人没有了依靠,在整个正德朝十六年里,张家人没有敢再作大妖。   十六年后,正德皇帝薨逝,没有子嗣,遗诏要堂弟朱厚熜继位,这就是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和张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清算起张家人,真是丝毫不手软。   嘉靖皇帝坐稳了皇位之后,就不用看张太后脸色了,不仅将张太后做主选的皇后废了后位,后来还将寿宁侯下了狱,寿宁侯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无论张太后如何为弟弟求情,嘉靖帝都不为动。   此时郭夫人的后代已经是刑部的主事了,正管着刑狱。   郭夫人交代后人:“要寿宁侯在监狱里吃点苦,但是不能折磨死他,来日方长,一点点的消磨他的尊严和心气神,痛苦的活着。”   于是乎,寿宁侯坐了十几年牢都没有死,天天被折磨,折辱,活的像行尸走肉。   后来,张太后薨了。   某天,郭夫人来探望寿宁侯,她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封君了,因腰部有旧伤,背有些驼,杵着拐,但眼睛依然很亮。   而寿宁侯头顶的头发早就凸没了,目光浑浊,骨头外只蒙着一张皮。   “寿宁侯,你还认识我吗?”郭夫人问道。   寿宁侯摇头,“我得了白内障好几年了,什么都看不清。”   郭夫人问:“你还记得小蝶吗?被你摸过手的那个小宫女。”   寿宁侯大惊,“是你!你还没死!”   郭夫人幽幽说道:“你不死,我怎么敢死呢?我因一时的软弱,一辈子受到良心的折磨,不复仇就不能赎罪,我怎么有脸去地下见何鼎?”   提到何鼎,寿宁侯吓得瑟瑟发抖。   郭夫人说道:“听华军医说,何鼎受了很多酷刑,最后致他死亡的,是开加官的大刑,有多么痛苦,还请寿宁侯亲自体验一下。”   寿宁侯被绑在木板上,一张桑皮纸贴住面部,在上面浇水,一边浇,一边贴新纸,一层又一层,直到寿宁侯窒息而死。   寿宁侯咽气了。   郭夫人取出一个小葫芦,她倒出里头温热的糖稀,封住了寿宁侯的七窍。   这一场漫长的复仇,跨越了快五十年,终于完成了。   郭夫人杵着拐,来到了何鼎坟前,她每年都来祭扫,坟墓旁有一颗青松,她年轻的时候,青松只到她的腰间,现在已经亭亭如盖,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了。   完成心愿之后,郭夫人头发已经全白了,就像一窝银丝,她摆上祭品,上了三炷香,说道:“虽然你原谅了我,但是我终生都不能原谅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郭夫人服了药,静静的迎来了死亡。   直到死亡来临,她终于释然一笑。   一只蝴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蝶的一生,尘埃落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给各位看官们交代完《大明女侦探》第五案之解连环的最终结局,本书不会再表。   书归正传。话说郭夫人自爆身份后,陆善柔亲自送她上马车,郭佳嘉看到妻子眼睛红红的,说道:“我们来辞行,你怎么哭了?”   郭夫人神色如常,说道:“孕妇喜怒无常,有什么稀奇,时辰不早,我们走吧。”   陆善柔和魏崔城目送着马车在雪地消失,这才回去。   陆善柔问未婚夫:“你和郭佳嘉聊了些什么?”   魏崔城说道:“没什么,就是寒暄客套,基本上都是他在找话说,我就嗯嗯嗯。不过,他问了我一件事,我觉得有点突兀。”   “什么事?”陆善柔问。   魏崔城说道:“就是干萝卜咸菜那事,他问我,那天要两个锦衣卫小旗去他家里要的咸菜,味道如何,跟第一坛咸菜比起来怎么样。”   “啊?”陆善柔心头一紧,“你怎么回答的?”   陆善柔差点忘记了,郭佳嘉以前是斥候营的啊,做间谍打听消息的人,即使十年不干这一行了,所谓烂船还有三斤钉呢,警惕并没有完全消失。   郭佳嘉一定对郭夫人有了怀疑。   魏崔城说道:“我还能怎么说,人家郭夫人辛辛苦苦亲手做出来的,好吃不好吃,心意在那里了。我就说味道很好啊,跟第一坛一样,我们都很喜欢。”   陆善柔忙问:“郭佳嘉相信了?”   魏崔城说道:“我这个人寡言少语,个性耿直,从不说谎,郭佳嘉晓得我的性格,他肯定相信啊。”   这傻兔子,傻兔有好运。陆善柔一听,松了一口气,瞅着四处无人,抱着魏崔城啾啾就是两口。   魏崔城说道:“我买了玉泉山的泉水,放了一夜,冻成冰块,存储在冰窖里,你要不要去冰窖……看一看。”   “去啊,现在就去。”陆善柔拉着魏崔城就往后花园地窖跑去。   今天吃冰煮兔肉!   陆善柔和魏崔城都盼着这个冬天赶紧过去,因为明年春天他们才能成婚。   尤其是魏崔城,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把手指数了几十遍后,春天终于来了,婚期的脚步近了。   天气转暖,屋顶的雪融化了,院子里的梧桐树开始冒出新芽,书房全部换了贝壳打磨的明窗之后,更加透亮,陆善柔伏案疾书,终于把《陆公案》第四卷 最后一个章回写完。   “本卷完。”写下最后三个字,陆善柔把笔搁在笔架山上,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新书的第一个读者肯定是魏崔城,只不过此时天色尚早,他在象房还没回来。   凤姐今天又跟着温嬷嬷出去当搂腰的了(注:就是助产士),女人生孩子,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现在家里只有陆善柔一个人,满心欢喜,无人一起庆祝。   陆善柔正遗憾着,有人敲响了院门。   准确的说,应该是锤门。   如鼓点般的锤击之声,把门板震得咚咚响,还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叫骂声:   “陆善柔!你这个毒妇!杀了我儿子!不守妇道!不守贞洁!装模作样去出家,出家变出嫁!现在又攀上高枝,要三嫁了,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   听声音,很熟悉,正是她第一个婆婆,陈夫人,想要陆善柔在陈家守一辈子寡,把她变成贞节牌坊。   作者有话说:   第五案解连环完结,第六案开始了。   📖 第六案:翻旧账 📖 第111章 嫁秀才婆家现原形,为自由辣手摧前夫   陆善柔喜欢及时行乐。对于那些不开心的过去,她很少回想。   比如第一个前夫,以及第二个前夫……   排排坐, 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则, 各位看官先听舟讲第一个前夫吧。   第一个前夫姓陈,这个人不值得舟费心费力给他取名字,就称呼他为陈姑爷吧。   陈姑爷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翰林, 父亲才华一般,止步于秀才,家境殷实, 有大宅有田有地有铺子, 不用担心家计,和陆青天是同窗好友。   陈姑爷算是陆青天看着长大的, 觉得知根知底,就定了这门亲事。   陈姑爷十四岁就中了秀才, 长得清秀斯文,若好好装扮一番, 是个翩翩公子。   两人见过几次面——当然都是在有家人的陪同之下, 那时候的陆善柔和现在一样, 都喜欢长的好看的, 对陈姑爷印象不错,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这个人应该不赖, 睁着眼睛能够睡下去。   后来, 陆家灭门, 陆善柔生命垂危, 陆家族人乘机吃绝户,陆善柔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争回了母亲的嫁妆。   但是在那个时候,陈家并没有积极帮助陆善柔争夺家产,理由是无论陆善柔是否有嫁妆,陈家都会履行婚约,陈家有钱,不在乎陆善柔的嫁妆。   听起来很光明磊落吧?   但温嬷嬷那时候就觉得不舒服,说道:“女人家若没有钱财傍身,只能依附于人,手心朝上向男人或者公婆要钱花,是要低头的。那有花自己的钱痛快?这么简单的道理,陈家人难道没有一个明白人?依我看,陈家人就是怕事,不敢替你出头!”   不过,婚约早就定了,陈姑爷无可挑剔,陆善柔那时候刚失去家人,渴望拥有自己的新家,就没有把这些不快放在心上,三年孝期满,陆善柔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了陈家。   嫁过去之后,真正过起了日子,陆善柔就发现不对。   首先是住所,两人订婚后,陆青天夫妻和陈家商量过,小夫妻成亲之后,就在陈姑爷读书的府学附近或租、或买一座小院,让他们夫妻单独住在那里。   一来是方便陈姑爷读书,二来是府学离澄清坊乾鱼胡同不算远,方便陆善柔随时回娘家看看、坐一坐,毕竟陆善柔是他们最宠爱的女儿,有些舍不得。   这些陈家人都答应了。   可是陆善柔和陈姑爷成亲后,两人就一直住在祖屋里,且陈姑爷在成亲之后就回府学读书了,依然和府学同窗们住在一起,留下陆善柔独守空房。   陆善柔并不怕一个人,但是她很讨厌和大家族住在一起啊!   什么兄弟、妹妹、妯娌、婶娘、伯母等等,住在祖屋里的亲戚有二十多个,这还不包括没有成年的小孩子。   陆善柔把以前家里商议去府学附近住的事情重提了。   但是陈姑爷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你娘家已经没人了,你去和谁走动呢?还是在家里陪陪母亲、婶娘、还有妹妹她们说说话吧,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陆善柔自由散漫惯了,无法融入大家族,她就时常以烧香祈福的名义,去北顶找闺中好友文虚仙姑。   陆善柔经常在北顶一住就是好几天,直到陈姑爷去接她。   有一天,陆善柔又要出门,被婆婆陈夫人的侍女叫住了,说陈夫人身体不舒服。   陆善柔说道:“请大夫没有?”   侍女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陆善柔又问:“去府学告诉大少爷没有?”   侍女说道:“夫人说不要影响大少爷读书,只需少夫人侍疾即可。”   陆善柔就转道去了陈夫人房里,寻医问药,无比妥帖。   后来,陈夫人病愈,陆善柔再次去北顶,侍女又拦下她,说陈夫人又病了。   陆善柔去问陈夫人:“母亲那里不舒服?”   陈夫人说道:“我的心不舒服。”   陆善柔问:“请了大夫没有?”   陈夫人说道:“不用,有你这个好媳妇陪着我就行了。”   所谓陪,就是立规矩。   吃饭的时候站在旁边布菜、想要穿她亲手做的鞋袜等等。   陈夫人喜欢把她带出去应酬做客,就像炫耀一件完美的饰品一样,说“她就是陆青天的女儿,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她虽成了孤女,但是我们家依然履行了婚约……”   陆善柔灭门的痛苦,居然成为陈家人的“勋章”!   可笑不可笑?   但事实就是如此,陈家人在消费着陆家灭门的悲剧,就连陆青天昔日的同窗好友陈老爷子也在酒桌上频频洒泪:   “陆青天托孤,我岂能违背誓言?把这个儿媳妇当佛一样在家里供着……”   在一个宴会上,陆善柔再也受不了,当场吐了!   实在太恶心了!   陈夫人脸色很难看,周围人打趣说:“哟,这是喜事将至吧。”   后来请了大夫把脉,“恭喜少夫人,是喜脉。”   孕妇情绪起伏不定,陆善柔当场就哭了,感激新生命的到来,她心想着:在婆家,我是“受他家施舍”的外人,娘家已经没有人了。   那么,我生下的孩子有一半陆家人的血脉,至少孩子是我的家人。   陆善柔因胎相不稳,在家里养胎,陈夫人不折腾了,但是陈姑爷也几乎不回家了。   以前觉得丈夫可有可无,可是孕中的陆善柔突然变得脆弱,希望丈夫能够多陪陪她。   陈夫人对此很不屑,说,对于男人而言,完成了延续子嗣的任务,就应该收心读书,儿女情长只会耽误前途。   “……再说了,他读书考取功名、做了官,还不是为了给你请封诰命?你要识大体,别给他拖后腿啊,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跟我说,我还能委屈了我的大胖孙子?”   但是,温嬷嬷来陈家探望陆善柔,却是另一番说辞了。   据温嬷嬷说,陈姑爷在府学并没有用心读书,他这两年沾上嗜赌的毛病!   陆善柔大惊:“你听谁说的?可有证据?”   陆善柔跟着父亲查案,深知赌鬼是不可信的,一旦沾上,基本上改不了,一辈子都是赌鬼,直到把身边的人,以及自己全部拖到深渊里,依然执迷不悔。   温嬷嬷说道:“是周千户要我告诉你的,他还拿到了证据,是这个——”   陆善柔打开一瞧,“这是田契……这不就是我的嫁妆田吗?”   温嬷嬷说道:“没错,陈姑爷偷了你的田契,把嫁妆田偷偷抵押出去,换成了赌资。周千户暗中给你赎回来了。他要你把箱笼全部换锁,再多挂一把锁,防着陈姑爷再偷。”   其实陈姑爷以前不这样,是周千户对陆善柔志在必得,使了手段,诱惑陈姑爷上赌桌,先让他赢了很多钱,等他上了瘾,开始慢慢输钱。   这个局已经布置了五年了,就等着陈姑爷欲罢不能,堕落到偷嫁妆去赌——当然,这些都是陆善柔二嫁给周千户知道才知道的。   不过,陈姑爷走向歧路,还是他自己心术不正的缘故,周千户只是诱因。   书归正传,且说陆善柔听了温嬷嬷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喃喃道:“难怪他不肯要我搬到府学附近单独住,也不回家看我,原来是偷了我的嫁妆拿去赌。”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个家我住不下去了,温嬷嬷,我要和离,你先帮我保管财物,以免被陈家人夺走。”   陆善柔当即把田契地契房契,还有金银珠宝等等方便携带的嫁妆都托付给了温嬷嬷带走藏起来。   除此之外,陆善柔还要温嬷嬷去弄一些假金银元宝,首饰等等,填在箱笼里,用来“钓鱼”。   所谓捉贼拿脏,倘若没有充足的证据,陈姑爷不会认的。   因为陆善柔太了解赌鬼了。   赌鬼,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无论他披着什么皮、有什么功名,一旦沾上赌,他就完了。   陆善柔故意没有换锁。   到了月底,陈姑爷终于从府学回来了,他还特意捎带了陆善柔喜欢吃的蜜饯点心。   他还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对着陆善柔的小腹朗读诗歌,美其名曰“胎教”。   陆善柔知道他要干什么,装作不知,“我身子不方便,今晚你睡在书房。”   夜里,陆善柔早早睡下,装不听不见堆放箱笼的耳房里传来如闹老鼠般的动静。   次日一早,陈姑爷就说要回府学读书,连陆善柔还没起床,他就走了。   到了中午,“聪明好学”的陈姑爷匆匆赶回家,冷着脸,跑进房间,关紧房门,将一包假金元宝朝着陆善柔劈头盖脸的砸过去,“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   陆善柔侧身躲避,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涌出来,看着陈姑爷就像重影。   陆善柔晕了过去,醒来时候,迎面是婆婆陈夫人的脸。   陈夫人说道:“你们还都年轻,孩子可以再生,看开些。大郎毛毛躁躁的,还有些孩子气,你千万莫要和他一般见识,要包容他。”   陆善柔冷冷道:“他偷了我的嫁妆去赌,还把我打流产。此乃畜牲所为,我嫁的是人,不是畜牲。”   “我要和离,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把陈大郎做的好事闹得人尽皆知。府学是不准学子去赌的,一旦发现,要开除学籍,严重的还要剥夺秀才的功名。”   陈夫人以为她是一时冲动,劝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高了,男人打老婆,这不常有的事吗?忍一忍就过去了。至于你的嫁妆……你家道中落,带着一些假货当嫁妆冒充脸面,我们陈家会替你保密的,家丑不可外扬。”   听到这个,陆善柔总算看清了陈家人无耻的一面。   那个时候她身体虚弱,不能鸡蛋碰石头,就假装伤心,哭道:“我是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才出此下策劝他戒赌的,我的话不听,婆婆的话他应该听吧,求婆婆好好和他说,只要他肯改过自新,我愿意原谅他。”   为了稳住陆善柔,怕她去府学闹,陈姑爷,包括所有陈家人在那段时间都对她很好,陈姑爷也甩了自己几个耳光,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赌了。   陆善柔假装原谅他,夫妻和好如初。   陆善柔心道:不是不肯和离吗?我当了寡妇就不用和离嘛!   小夫妻出游,喝的微醺,陆善柔指着池塘说道:“相公快看,水里有好东西!好像是有人丢失了金钗!”   “在那里?”陈姑爷扶着栏杆,俯身去看。最终是贪欲将他推到了死亡的怀抱。   陆善柔蹲下,抱着陈姑爷的双腿,将他投进了池塘!   之后,陆善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扑蝴蝶的网兜,将网兜扣在刚刚从水里浮起来的男人头上,转了个圈,将头牢牢包在网兜里,往水底按。   一、二、三、四……十八。   数了十八下,陈姑爷彻底不动了,陆善柔松开网兜,看着陈姑爷缓缓沉进池塘。   一簇簇浮萍涌过来,遮盖池塘下的沉尸。   陈一姑爷的死因是不肯和离。   陆善柔没事人似拿着扑蝴蝶的工具,哼唱着小曲儿,继续去林间扑蝴蝶!   作者有话说:   陈姑爷:是我不配拥有名字吗?不是,是作者是个取名废。 第112章 狼与兔欢喜备三婚,请出山善柔谈条件   陆善柔扑了几只蝴蝶,不见丈夫的人影,到处找陈姑爷, 焦急万分, 一点都不像是演的,都急哭了。   路人纷纷帮着寻找,到了黄昏,陈姑爷的尸体浮出了水面。   尸体嘴巴有水草浮萍, 还微微散发着酒气,身上没有抓挠搏斗的痕迹,手指缝里是淤泥水草, 陈家人都说陈姑爷不会游水, 官府判断是酒后溺水而死。   第一个婚姻,仅仅只有七个月就结束了。这也是陆善柔第一次杀人, 用丰富的破案经验,逃过了法网, 她亲手了结了少女时期对爱情和家庭的幻想,她开始意识到她的父母之爱、以及温馨和睦的家庭是多么的罕见。   对于爱情和婚姻, 实在不该报以太高的期望啊!   陆善柔如愿以偿成了寡妇, 为了彻底摆脱陈家人, 她要去北顶出家。   但陈家人希望她在家守寡, 给她过继一个族人的孩子, 继承陈姑爷的香火,将来挣个贞节牌坊, 光宗耀祖。   温嬷嬷、寒江独钓、文虚仙姑、还有周千户出面和陈家谈判, 把陈姑爷聚赌的人证物证都摆在陈夫人和陈老爷面前, 如果不放陆善柔出家, 就去府学闹,陈姑爷就是死,也要被夺去功名,看你们怎么光宗耀祖。   最终陈家人为了面子,选择放手。   第一个婚姻,让陆善柔从渴望拥有新家庭,到对组建家庭心灰意冷,去了北顶出家当仙姑。   周千户开始对陆善柔进行猛烈的追求,三年后,成为她第二任丈夫。   因忌惮周千户手里的证据,陈家人没有闹事,这次第三结婚,觉得没有证据了,就闹起来了?   陆善柔听着门外捶门和辱骂的声音,她现在一个人在家,当然没有开门,转而去了后花园,从花园的后门悄悄骑马出去了。   陆善柔去了训象所找魏崔城,魏崔城听了大怒,顾不得洗去一身臭气,就带着人赶往乾鱼胡同。   大门前,一个白发散乱的老太婆捶门叫骂,旁边还有两个仆妇在劝告拉扯。   见锦衣卫来了,仆妇连忙说道:“军爷,我们家夫人疯了好些年,今天听说以前儿媳妇要三嫁,就疯疯癫癫跑来胡闹,拦都拦不住啊!”   陆善柔在马车里看见昔日贵妇陈夫人变成了疯子,心下并无怜悯之意,冷冷道:“陈家上上下下有百来号人口,连个疯子看不住?她既然疯了,为何还能准确的找到我的家?”   “她现在发疯,待会是不是还要寻死?以尸讹诈?”   “她疯了,陈老爷没疯吧?治家不严,为人不谨,把疯老婆放出来乱咬人,自己躲在暗处观察,这种人还怎么当秀才?我看不如革了功名,在家里闭门思过吧。”   魏崔城把专管治安的中城兵马司叫来,将三人关在兵马司监狱里。   之后,魏崔城去找干爹牟斌。   牟斌说道:“陈家人真是一屋子糊涂东西,不给点颜色瞧瞧,将来怕是要在你们婚礼上闹事,我面上无光啊。”   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何况是我的干儿子……的媳妇。   牟斌稍微动了点关系,就革了陈老爷的功名,成了平民。   不仅如此,陈家族人有做官的,被上司找了短处丢了官,回家大眼瞪小眼,找陈老爷理论。   这样一个书香门第,本来就步入没落了,现在干脆绝了仕途,从此一蹶不振,家中无人做官,无论大宅、田地还是铺子都保不住,迟早都会被人盯上、吞掉,京城待不住了,陈家人贱卖了财产,离开京城,不知去了何处落地生根,从此杳无音讯。   能够把一个没落书香门第快速连根拔起,一个训象所千户如何做得到?   这下京城皆知牟斌对干儿子的态度了:谁让我干儿子不高兴,我就让他们全家都不高兴!   这件事让陆善柔再次感受到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爽快,拥有权势,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不想看到的人,不想听见的事情,动一动手指,就能让这些彻底在眼前消失!   难怪这世上那么多人对权势欲罢不能,宁可去死,也不放权。   陆善柔在书房里感慨万千,魏崔城则打开她刚刚写好的《陆公案》第四卷 ,又拿出一摞纸,从第一个章回开始抄写。   “你这是做什么?”陆善柔问道。   魏崔城走笔如龙,“抄写一份文稿备用——你还记得去年一场暴风雨毁掉的文稿吗?当时你那么伤心绝望,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我给你抄一份放在另一个地方,这样比较稳妥。”   陆善柔心道:我当然记得!那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苦肉计啊!我是故意的!   不过,陆善柔还是很感动,“你说得对,我们一起抄,我从最后一个章回开始抄起。”   于是,两人伏案对坐抄书。   凤姐来了,说道:“云想楼的伙计捎来口信,说陆宜人的嫁衣已经做好,明天就可以送过来试衣,问陆宜人明天在不在家?”   陆善柔说道:“我明天不出门,要他们送过来吧。”   虽然是第三次结婚,但陆善柔每一个细节都不马虎,认真对待这次婚姻。   魏崔城说道:“你还要试穿嫁衣啊?我就没这么麻烦了,陶朱送了我一件大红缂丝蟒袍,穿在身上,那只蟒就像要从衣服里飞出来似的,好威风。”   宫里御用的东西,自是不差,造价至少上千两。   陶朱这个败家子,什么都敢送。   陆善柔一边抄书,一边啧啧道:“是吗?那么新婚那天我要见识一下你的风采。”   魏崔城说道:“为了上身好看,我现在连夜宵都不吃了。”   陆善柔说道:“你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魏崔城红了耳垂:“青天白日的……”   这时温嬷嬷赶着驴车过来了,车上是十床刚刚弹好的新棉被。   温嬷嬷担心弹棉花的往棉被里掺旧棉花作假,就搬了个小马扎子坐在那里,亲眼看着弹棉花的作坊现弹棉被。   这是用来结婚压床用的,床褥被子,里里外外都要全新。意思是从新开始,图个好兆头,温嬷嬷真是操碎了心,亲自盯着做好后,立刻赶着驴车送来新房。   凤姐将一床床新棉被捧到新房卧室,把头埋进棉被里,深深吸了一口,“新棉花的味道甜丝丝的,真好闻!”   凤姐把棉被一床床叠好,高高堆在新床上,又在床中间放了一袋谷子。   按照习俗,新床不能空着,需要用五谷填在上面。   陆善柔把温嬷嬷请进来烤火、喝茶、吃果子。   温嬷嬷把脚放在暖烘烘的暖炉上,赶车的人手脚容易冻伤,她美美的喝着放了红糖的姜茶,说道:   “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好多事就掩盖不住了,今天南面护城河的冰面全部化开了,发现了好几具尸体!”   以前河面冰冻着,尸体就是浮上来也被冰压在下面,现在冰没了,尸体自然浮出了水面。   陆善柔问:“是些什么人?”   温嬷嬷说道:“男男女女都有,这下顺天府推官苟史韵又要头疼了,一天多了好几个人命案。”   陆善柔把明天要试穿嫁衣的事情说了。   温嬷嬷笑道:“我今晚就不回去了,住在这里,明天陪你试嫁衣。”   不管陆善柔第几次结婚,温嬷嬷都热心帮忙,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陆善柔点点头,问温嬷嬷:“春闱快开始了,寒江独钓马上就要上考场,他准备得怎么样?”   温嬷嬷说道:“每天天黑了就熄灯睡觉,晚上从来不读书,我看他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   陆善柔说道:“这样挺好的,把身体调理好,春闱一人一间考棚,考棚没有门窗,寒风嗖嗖往里灌,冷得很,考试为了防止夹带,又不能穿夹衣,若没有一副好身体,怎么熬得住。”   温嬷嬷笑道:“若想人前显贵,就得吃苦受罪。”   两人话着家常,有访客到,说曹操曹操到,这次的曹操是去年顺天府衙门新来的推官苟史韵。   苟史韵自从走了狗屎运,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整天处于焦虑状态,京官难做,京城的推官最难做!   要么就像陆青天一样,两袖清风,惩恶扬善,家里有钱,一心破案,且有那个本事破案。   要么就像宋推官,谁有钱听谁的,一心只搞钱,什么公正严明,都是狗屁。   像苟史韵这种官,好官谈不上,狗官不敢当,京城遍地是权贵,或者与权贵沾边,他每天就像走钢丝似的,才到任五个月,相貌就像老了五岁。   苟推官唉声叹气,“今天从护城河里捞出了五具尸体,都是无名尸,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想请陆宜人帮忙看一看。”   说完,身边的刑名师爷将一个红封放在案上。   陆善柔看红封的大小,大概是一百两银子的样子,并没有笑苟史韵出手寒酸:因为他当了五个月推官,虽然本事不济,但是风评尚可,是一个清廉的官。   当然,苟史韵清廉的原因和陆青天当年很像:他们都娶了个有钱的老婆,苟夫人出生江南豪商家族,在食盐、海外贸易、香料宝石、当铺钱庄等等皆有股份。   简单的说吧,苟夫人的嫁妆能够和三通钱庄的大股东赵四钱打成平手。   也就是说苟夫人至少养得起一百个苟史韵。   这样的官,陆善柔愿意与他合作。   陆善柔把红封推了过去,“苟推官太客气了,你来找我,这是看得起我,我别无所求,只有一件事情,需要苟推官帮个忙。”   苟推官忙道:“陆宜人请讲。”   陆善柔说道:“我父亲陆青天曾经也是顺天府衙门的提刑官,他死的时候,手头还有一些未了结的案子,这些案子,无论大小,无论是凶案还是财产纠纷,无论后来的推官有没有破案,不管是什么案子,只要是在我父亲手里没有了结的,都请苟推官帮忙在提刑所寻找整理卷宗,我亲自去提刑所抄录一份。”   作者有话说:   艰难的追凶之路 第113章 十四年旧案要重提,访故地宜人验尸忙   “啊……这个……”苟史韵问道:“陆宜人要这些十四年前的卷宗作甚?”   谎话张口就来,陆善柔说道:“我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梦到父亲, 梦到他在看卷宗, 还不停的说‘时间来不及了’、‘我要走了’、‘这个案子我还没有破’之类的话。”   “我就想,是不是父亲托梦要我把他那些未结案的案子给破了?父亲一生追求的都是真相,我想实现父亲的遗愿。”   万事不决,就是托梦, 这个借口屡试不爽。就像人们说自己不舒服,就是肚子疼一样。   苟史韵听了,唏嘘不已, “我已经看完了三卷《陆公案》, 陆青天破案的过程真是太精彩了,手段高明, 还有悲天悯人之心,我越看越觉得自己和陆青天的差距, 陆青天这样的好推官,到死都惦记着尚未了结的案子, 实在令人敬佩。”   “这个我可以贡献微薄之力, 帮助陆青天实现心愿。可是, 从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找到这些, 这个不是马上能完成的, 至少需要一两天。”   “陆宜人,你看这样行不行, 你先去提刑所看看五具刚刚打捞上来的无名尸, 我和师爷去整理卷宗, 就像过筛似的选一遍, 保管没有遗漏,如何?”   看苟史韵答应了条件,陆善柔说道:“我知道十四年前的卷宗想要一个个都找起来不容易,是个费人工的细活,这样,我带几个人去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是一种监督,万一在筛选的时候有错漏,她就白费力气了。   陆善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三个人,魏崔城、凤姐、还有积水潭的李捕头。   魏崔城和凤姐都识字会写,李捕头虽然不认得几个字,但是他曾经在陆青天手下当过快手,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他大体还记得。   其实最适合的人选是寒江独钓,他是陆青天的刑名师爷,所有的卷宗都是他撰写的。   但是九天之后,也就是二月初九是春闱,开始会试了,三年才考一次,不能让寒江独钓分心。   一切等他考完再说吧。   陆善柔一行人去了顺天府衙门。   马车上,魏崔城问陆善柔:“这些梦境怎么没听你说过?”   陆善柔附耳说道:“梦到过一回,梦境很模糊,父亲说什么醒来就忘记了。”   “其实主要原因是我的《陆公案》第四卷 已经写完了。我要写第五卷,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案件当做蓝本写,就想着找父亲那些未破的案件。”   “十四年过去,旧案重提,很多线索消失了,但是或许会有一些新的线索出现,或者是,凶手觉得没事了,麻痹大意,现出原型了呢?”   “所以,我搜集父亲的旧案,是两全其美之事,能够完成父亲遗愿,还能为新书积累案件。”   侦破十四年前的旧案?这个有趣!魏崔城又兴奋起来了,“我会鼎立支持你解封这些陈年旧案,完成老丈人的遗愿。”   他们的婚期是二月二十六,还有二十六天,魏崔城已经改口叫老丈人了。   到了顺天府衙门,魏崔城、凤姐、李捕头三人去整理抄录旧案了。   陆善柔对苟推官说道:“去年算是个暖冬吧,我记得河水到了十月中旬才结冰,你把去年十月份开始,一直到今天一月三十一,一共四个月来,往衙门里报过的失踪案整理成册,做一个简单的账目,拿过来给我瞧,如此,能方便确定尸源。”   高手出招就是不一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给出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苟推官连忙说道:“我这就要人去做。”   陆善柔来到停尸房,一个老仵作正在验尸,填写尸格。   看到陆善柔,老仵作叫了声“二小姐。”   老仵作也是陆青天曾经的手下。   老仵作说道:“十四年没看见二小姐来到这里了。”   陆善柔环顾四周,“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老宋啊,当年我的家人们都躺在何处?”   老宋指着靠墙的两排木板,“就在那里,分男女两排抬在上头,陆青天和陆夫人都在第一个,之后按照年龄排的。男的是我验的尸,女的都是温嬷嬷验的。”   陆善柔看着空荡荡的两排木板子,幻想着浑身浴血的家人们一个个躺在木板上的样子……   在西四牌楼处以极刑的恶徒只是马前卒,她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第二个丈夫周千户是隐藏在深处的帮凶之一。   能够指使周千户的人,必定是朝中大官。   而父亲陆青天,应该是知道、或者即将知道能够毁掉幕后主使的东西,才遭遇灭门之祸。   是什么东西呢?   陆善柔觉得父亲那些未破获的案件最有可能。   因为如果已经破获了,以父亲的性格,想要捂住他的嘴,恐怕连皇帝也不能够!   父亲与何鼎不一样。   何鼎的理想是忠君报国,父亲的理想是惩恶扬善。   如果父亲已经破获了案件,势必会用一切办法达到惩恶扬善的目的。   父亲死的那年所有破获的案件,寒江独钓那里都有记载,且当做她写作的素材,都送给她了。   这些案子陆善柔这三年来已经全部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案件能够达到毁灭或者动摇某个朝中大员的地步。   今年陆善柔的目标是把父亲未破的案件也重新捋一遍。   幕后主使知道迟早会捂不住父亲的嘴巴,就将他灭口,连家人都不放过,斩草除根。   追凶之路是漫长的,就像身处迷雾,东摸一摸,西摸一摸。   是一次又一次做着毫无进展、但是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所以陆善柔会与郭夫人小蝶产生共鸣,坚持下去的确好难,但是放弃更难!   不过,我和小蝶不一样,小蝶是一个孤独的复仇者,我有帮手……   “陆宜人?可以开始了吗?”苟史韵见陆善柔出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下着急,催促起来。   “哦,可以了。”陆善柔回过神来了,“开始吧。”   仵作老宋带着她来到一张木桌前,尸体蒙着一块白麻布,老宋说道:“死者泡了很久,二小姐要做好准备。”   陆善柔点点头。   老宋揭开了白布,苟史韵忍不住干呕起来:他是第二次看,第一次看的时候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所以第二次是干呕。   陆善柔细细打量,这是一具泡胀得几乎分不出男女的尸体,表示男性的器官只有半截,估计是被鱼吃掉了,只能说是个男人。   陆善柔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可能是个阉人。很多阉人只是被割了蛋,那东西还在。”   简单的说,一般男人肚脐三尺之下是010,如果把010全部割掉,那么阉人会有漏尿的毛病,一身骚气,所以明代阉人一般是把左右两个00割掉,留下1。   如此一来,阉人们既没有异味,也没有生育的能力。   “还是二小姐细心。”老宋将她说的话增加到尸格里。   由于泡发的太厉害,已经成了巨人,面目是看不清楚了,没有明显的皮外伤,骨骼没有发黑,老宋在尸格上初步断定,是在水中溺毙。   陆善柔心道:跟我第一个丈夫陈姑爷死因一样。   陆善柔问道:“泡发成这样,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衣服了吧?”   衣服被撑破之后,被流水冲走了。   老宋点点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是一句光尸。”   验完第一具,再验第二具尸体。   揭开白麻布,躺着一个老者,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短打,瘦的皮包骨头。   老宋拿过来一个布兜,里头是一个两个牛胯骨做的快板,快板上还有十三个铜铃,说道:“腰间拴着一个布兜,里头装着这个。”   陆善柔说道:“这是个老乞丐,这件快板乐器,是用来要饭时唱莲花落的。”   老宋说道:“没有皮外伤,瘦成这样,估计是初冬时被冻饿致死,被抛进了护城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陆善柔拿出五两银子,“买一副薄皮棺材,给他下葬吧。”   老宋收下来了,说道:“二小姐和陆青天当年一样,都是自掏腰包给这里苦命人收尸。”   苟推官听了,连忙说道:“我来我来!钱我来出,我请陆宜人来帮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反正苟推官有的是钱,不,是他老婆有的是钱。   陆善柔说道:“这个不要和我争,钱都出了,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再说京城大部分尸体都是这种四处流浪者,冻死饿死病死,还有受不了折磨自寻短见的,苟推官每个月的俸禄都不够往里头填的。”   第二具尸体当即被抬走下葬了,开始第三具尸体。   揭开白布,这是一个男子,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个就是水里泡得发白,皮肤都长了尸蜡,也依然能够看出生前是个美男子的男尸。   陆善柔心中不禁感慨:卿本佳人,奈何薄命。 第114章 佛系官一问三不知,巨人观吐出新证据   这具男尸,不仅长的好看,就连死因也很好辨别——一刀当胸插过, 从护城河里连人带刀一起捞上来的。   陆善柔仔细打量着凶器, “这把刀很精致,刀柄还镶嵌着红色和蓝色的宝石。”   她将刀拔了出来,这是一把锋利的短刀,精钢打造,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依然寒光闪闪。   陆善柔把凶器放在白布上,“应该是名家打造, 从刀柄红蓝宝石打磨的精致程度来看, 价格应该在五百两以上,去京城几个卖高价兵刃的铺子打听一下, 或许能够找到主人。”   苟史韵看着栩栩如生的男尸,吩咐手下:“把画师叫来画像, 全城张贴。”   仵作把男尸的衣服都脱下来了,一件件的填写进尸格。   脱下袜子的时候, 仵作说道:“这个好认, 只有九个脚趾头, 估计张贴启事一出, 就立刻有人揭榜认尸。”   陆善柔定睛一瞧, 此人左脚没有小脚指。   不仅如此,陆善柔说道:“他的左脚脚底板好像还有一个胎记……不对, 好像是烙印。”   老宋和苟史韵都附身去看。   苟史韵说道:“是个香纹寿字头的烙印。”   香纹就是就像烧香时绵长不断的烟气, 形成一笔不断的“寿”字, 好看又吉利, 一般用在做簪子的装饰,男女都可以用。   陆善柔用竹尺量了香纹寿字头的烙印长宽尺寸,填写在尸格里。   这下就更好认了。   陆善柔留了一个心眼,说道:”寿字头烙印这件事填进尸格当证据,但是不要写进认领尸体的告示里——等来认尸的时候再询问认领的人,当面核对,以免搞错,引起纠纷。”   之后的第四、第五具尸首,皆是因冻饿毙命在护城河里的苦命人,都是苟史韵自掏腰包,命人收葬了。   停尸房只剩下两具尸体,师爷也把最近四个月来顺天府保官的人员失踪花名册做好了,递给苟推官。   苟推官又转交给陆善柔,“请陆宜人先过目。”   别的尚且不说,苟推官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陆善柔接过花名册,上登记者失踪者的姓名、年龄、大概失踪的时间、报案的时间,住址、报案人。   陆善柔快速翻看了一遍,短短四个月,报失踪的就有一百多人,有些事在当月失踪的,有一些是离家了很久,一直没有音讯,家人觉得不对劲,才来顺天府报案的。   陆善柔看到一半时,在花名册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张隐娘。   张隐娘就是城隍庙里逃跑的新娘,差一点就成了寿宁侯的外室。   再看地址,是昌平县,更加确定了。   陆善柔问苟推官,“这个张隐娘是不是就是被家人强迫嫁给寿宁侯往外室的女子?”   “是的。”苟推官说道:“九月份失踪,他家人找了一个月没找到,十月份来顺天府报了案。”   陆善柔问:“你查了?”   苟推官双手一摊,“人海茫茫,这怎么查嘛,再说这种卖女求荣的父母,官府找到了逃婚的女儿,送回家去,八成又要被父母卖一次,阿弥陀佛,作孽啊。”   查,查个屁。   苟史韵这种“佛系”的推官,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查的绝对不动。   难怪悬案会越积越多。   陆善柔看着花名册,摇摇头,“三年之后,你的考满怎么办啊。”   苟推官坦言说道:“或丢官,或贬职,大不了回家让夫人养着我。”   本以为是天下掉馅饼,现在苟推官觉得是个铁饼,以他的能力根本咬不动,磕掉了牙齿,每一天都好痛苦。   这破官爱谁谁当吧!   陆善柔继续看花名册,目光定在一个叫做“卿官”的人名上。   这个卿官十八岁,是欢喜堂戏班的闺门旦,十月初就失踪了,报案人是戏班的班主。   陆善柔走到第一具已经泡成巨人的残缺尸体前。   苟推官用手指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再看的话胆汁都要吐出来,问道:“陆宜人觉得是卿官?”   陆善柔说道:“闺门旦练的是童子功,有些旦角到了少年时期变声的时候倒了嗓子,十几年的培养就会付之东流,有些没有良心的班主就在旦角变声之前将少年阉割,永葆美妙的声音。”   仵作老宋点头说道:“没错,这些学戏的孩子身体备受摧残,并不是什么秘密。”   苟推官说道:“好,我命人把班主叫来——不过,都泡成这样了,就是确定身体残缺,也认不出相貌啊。”   “他还是有些特征的。”陆善柔细看尸体,“他的耳垂、太阳穴都有黑痣,鼻梁两边有淡斑——”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死者身体传来噗噗的声音,一股恶臭气势汹汹的杀将出来!   苟推官捂着鼻子眼睛往后退:“尸体……尸体放屁了!”   不仅仅是放屁,已经是巨人的尸体还从鼻孔、嘴巴里往外喷腐臭的脏污。   那个销魂的味道,就连陆善柔也扛不住,跑出了停尸房。   刚才都憋着呼吸,出去之后,陆善柔大口大口的呼吸,“不是放屁,是尸体在冷水里泡的太久,捞上来之后,外面是温暖的春天,在体内滋生的腐气往外喷。”   还是仵作老宋最能忍,他开窗通风换气,还清理了喷出来的污物。   这一清理,还有意外收获,发现一枚从尸体嘴里喷出来的金镶白玉耳环。   苟史韵问:“老宋啊,你在尸格上怎么只填写了嘴里有水草,没有写金镶白玉耳环?”   老宋说道:“当时验尸的时候的确没有,只是水草浮萍,这个耳环是从肠胃里头喷出来的。”   陆善柔说道:“是死者生前就吞进去的,耳环……可能就是凶手的。”   又多了一项证物。苟史韵眼睛发光,“破案有望,真是太好了,能破一件是一件。”   停尸房里,陆善柔能够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她去了堆积如山的卷宗藏室,和魏崔城他们一起抄写陆青天未完成的旧案。   苟史韵心情好转,也来帮忙,试探着问道:“这些十四年前的案子如果查出来的,功劳归谁?”   陆善柔头也不抬的抄录卷宗,“当然归苟推官,没有你的支持,这些十四年前的旧案还在这里吃灰呢,就是我在查案的时候,偶尔需要苟推官给一些支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不好办。”   你势单力薄?苟史韵看着人高马大的魏崔城,锦衣卫都为你所用。   苟史韵不敢反驳,说道:“陆宜人放心,我一定继承陆青天的遗志,无论你要什么,只管开口。顺天府衙门提刑所就是你的娘家。”   把陆善柔都逗笑了,她现在有三个娘家了,乾鱼胡同、北顶、顺天府提刑所。   第二天,陆善柔等人继续在提刑所里抄录旧案。   九个脚趾头的男尸画像在全城张贴,寻找尸源。   同时,戏班也来到顺天府衙门认尸。   看到泡胀的尸体,众人都受不了,班主脸都绿了,说道:“这个……小的实在辨认不出啊。”   苟推官说道:“你仔细看他耳垂和太阳穴上的黑痣,还有鼻梁两边的斑,卿官有没有这些特征?”   班主强忍住恐惧,凑过去看了一眼,就像被黄蜂蜇了眼睛似的躲开,“记不清了,好像有,不过这些特征很多人都有。”   啪!苟推官一拍惊堂木,“卿官是你们戏班的头牌闺门旦,他跟什么人有恩怨情仇?”   班主说道:“我们家卿官脾气好,性格随和,什么仇,什么怨的,一概没有。”   苟推官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卿官他在做什么?”   班主说道:“那时候金秋十月,菊花盛开,有贵客邀请卿官去赏菊,就再也没回来。贵客说,菊花宴还没结束,卿官突然说有急事,就走了。”   苟推官问道:“贵客是谁?”   班主说道:“就是钱家排行十二的钱公子嘛,家里就是三通钱庄的大股东,人如其名,有钱。”   苟推官问道:“这个有钱、不,是这个钱公子和卿官可有恩怨?”   班主说道:“钱公子是卿官的金主,他唱戏的头面首饰都是钱公子送的真家伙!卿官失踪之后,钱公子就没来我们戏班了,哎呀,卿官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没有他,我们戏班损失惨重。”   苟推官当即发了签文,去拿钱公子问话。   两个快手拿着签文去拿人,钱公子称病,要家里的师爷来提刑所应付官差。   快手回了衙门,密告苟推官,“那个钱公子,左耳垂少了一块肉……”   这不正好和卿官吐出来的那枚金镶白玉耳环对上了吗?   大明男子的穿衣打扮有一些蒙元遗风,许多人喜欢戴耳环、耳坠,比如明宣宗朱瞻基,宫廷里一些行乐图的画像里经常有戴着耳坠的形象。   钱公子耳垂缺了一块肉……戴着耳环被卿官咬下来……这不就是铁证吗?   苟推官当即下令,命两个捕快带着五十个快手去钱家拿人。   陆善柔给苟推官道喜,“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钱公子就是杀人凶手,这个案子要破了。卿官连耳垂带耳环一起咬下来,吞进去,耳朵早就腐化了,但是金镶玉耳环还在。”   钱家使钱打通关系说情,苟推官又不缺钱,何况前头宋推官和沈推官两个“狗官”惨死的场面尤在眼前。   苟推官刚直不阿,坚持将钱公子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富家公子,吃不了苦头,没几下就招认了。   原来钱公子有龙阳之好,卿官来到菊花宴,他要卿官唱《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讲述的是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十面埋伏,爱妾虞姬挥剑自尽,与之诀别的故事。   本来是个耳熟能详的戏剧,但要看怎么唱了,大众广庭的戏台上是一个唱法,私底下,给贵客们唱折子戏,又是一种唱法。   可以往粉里唱,比如虞姬自尽,戏台上用长剑,如果在私家宴会里唱粉戏,那么虞姬穿的衣服、手里拿的往往就不是剑了。   这一次唱粉戏,钱公子要求卿官只穿着薄纱,而且手里要拿着一个角先生‘自尽’。   戏台上拔剑自刎,是抹脖子。用角先生自尽,那么捅的就不是脖子了。   卿官不堪受辱,严词拒绝,钱公子要演真霸王,挣扎中,卿官把钱公子的耳垂连带着耳环都撕咬下来了。   钱公子大怒,命小厮们将卿官摁在池塘里施加水刑,没想到用力过猛,卿官淹死了,钱公子命小厮将尸体绑上石头、捆上铁链坠进护城河底,没想到小厮害怕,铁链没有绑严实,尸体还是浮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苟史韵就这么轻松破了第一案,人如其名 第115章 苟史韵又走狗屎运,搓衣板贤妻训拙夫   真相大白。   论理,杀人偿命。可是卿官只是一个优伶,属于贱籍, 不算是个人, 钱公子不用偿命,最后判了流刑。   这是苟推官上任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侦破的凶案,一天就破案了,又因严词拒绝钱家的钱, 得了清廉的名声,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官职居然被他坐稳当了。   但也有一件烦心事,就是那具长相俊美的男尸在贴出认领尸体的告示之后, 居然被锦衣卫派人揭了榜!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派人要苟推官“立刻滚过来”。   苟推官不明所以, 心惊胆战的来到锦衣卫衙门。   牟斌看着苟推官的履历,是个举人出身, 来吏部选官,刑律考了甲等, 授予推官之职,先是在无锡当推官, 然后升迁了, 在应天府南京当了一年推官, 又火速高升, 来到顺天府北京当推官。   牟斌问苟史韵, “你为何选择当推官?我看你在应天府秋闱是前几名,虽然第一次春闱落榜了, 但多考几次, 应该能够考中进士, 到时候前途就不一样了。”   苟史韵心想:都说锦衣卫知道天下事, 无论大小都瞒不住锦衣卫的耳目,如果我说谎,牟大人一定能够看破,还不如说实话。   苟史韵清了清嗓子,说道:“因为下官实在是读书读够了,下官三岁开蒙,三十岁中举,读了二十七年的书,下官的才华止步于此,有自知之明,不想考了。”   牟斌又问:“你为何选择考刑律?当推官?”   苟史韵说道:“是下官的夫人……是夫人要下官考的,说下官是个榆木脑袋,当推官断案能够见世面、通世故、见人情,说不定当着当着就开悟,脑袋就不木了。”   原来是惧内的家伙。   不过这家伙的老婆看人挺准的。   若不是个榆木脑袋,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牟斌问:“你夫人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苟史韵说道:“正是,皇上的圣旨,夫人的内旨,都是必须要遵从的。”   这下把牟斌给逗笑了,“你就这么听老婆话?”   苟史韵说道:“下官不才,婚前是父母养着,婚后是老婆养家,延请名师,供下官读书,秋闱考了三次才中,老婆说她听腻了读书声,我不想考也罢,去吏部选官去吧,下官就去了。”   秋闱和春闱一样,都是三年一次,三次就是九年时间,确实难熬。   瞧着苟史韵的榆木脑壳,确实考中进士有些难度,不过……牟斌问道:“你秋闱为何能够考到南直隶第六名?”   苟史韵说道:“考前下官随便押了几个题,先做了一回文章,没想到押中了一个,就考的好些。”   这苟史韵还真是走狗屎运,娶了个有钱的好老婆,押题还押得准。   牟斌再看了一遍他的履历,考满一般,确实是运气加上老婆雄厚的钱财在背后使劲,将他推到了顺天府推官的位置上。   牟斌拿出苟史韵要人张贴的认尸告示:“这个人你当真从未见过?”   苟史韵摇头:“没有,第一次见就是他躺在提刑所的停尸房里。”   牟斌拿出一张发黄的通缉令,“你自己看。”   苟史韵看通缉令,通缉的人和那句英俊的男尸不说一模一样吧,起码有八成相似!   通缉令上写到,此人伪装男扮女装,伪装成仙姑,出入有钱人家的后宅开坛做法,骗财骗色,累积有脏银万两,更有几十名妇女失贞云云。   “这……这……”苟史韵说道:“这个通缉犯莫非和男尸是一对双胞胎?”   牟斌叹气:“你继续往下看。”   苟史韵看到通缉令上写着“此人天生九个脚趾头”,顿时大喜:“破案了!男尸就是这个通缉犯!”   牟斌说道:“三年前,他在河北山东一带流窜作案,通缉令一出,他就再无踪迹,后来通缉令发到大明全国各地,天罗地网找他,还是销声匿迹——我看你的履历,三年前你在无锡当推官,难道没有见过这张通缉令?”   苟史韵搓着手指,“下官那个时候刚刚做了官,四处应酬,这些公务大多是师爷幕僚料理,下官……下官没见过这张通缉令。”   牟斌听了,叹道:“难怪全国通缉都找不到这个男扮女装的采花大盗,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推官尸位素餐,不负责任的缘故。”   苟史韵立刻认错,“牟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失职。”   苟史韵如此坦然,牟斌反而不好再骂他了,说道:“既然通缉犯的尸体送到了你们顺天府衙门,认尸告示也是你们提刑所张贴出去的,这个悬案就在你们顺天府衙门里了结吧。”   这下把苟史韵给听懵了,“这个旧案还怎么审啊?人犯已经死了,这不……这不已经结案了吗?”   “没错,就是结案了。”牟斌说道:“你啥都没干,就白得了破获三年前大案的功劳,真是走了狗屎运!”   天上又又掉下来一块馅饼,苟史韵这一次不敢那么高兴了,问道:“就……什么都不用管吗?比如追缴脏银什么的,他毕竟骗了那么多钱。”   牟斌真想一刀把苟史韵脑子劈开,看他脑子是不是真的是榆木做的,说道:   “一般这种采花大盗,早就把脏银挥霍一空了,就算你找到了脏银,把脏银归还给苦主家里,苦主收了银子,会对你这个推官感激涕零呢,还是拿着鞋底把你抽出去?”   谁家收了银子,就证明谁家有女眷被采花大盗给骗了身子,坏了名声。   本来三年过去,恢复了平静,现在非要把一坨屎给挑起来,撒的到处都是,臭不可闻,苟史韵这是找打呢。   苟史韵脑子不太行,但是听人劝,点头说道:“好,下官这就快速结案,绝不拖泥带水。”   过了一会,正在读公文的牟斌抬起来头,“你为什么还不走?是想留在锦衣卫衙门吃饭吗?”   苟史韵忙说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要牟大人留饭的意思,下官以为牟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就没有走。下官肯定要回家吃饭的,若在外喝酒应酬,回去要跪搓衣板。”   牟斌纳闷了,“你方才不是说在无锡的时候,因四处应酬,错过了采花大盗的通缉令吗?怎么现在不去应酬了?”   苟史韵说道:“下官的夫人说,当京城的父母官,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再加上联姻、同学、师生等等关系,盘根错节,四处都是陷阱,下官这个脑子应付不来的,还不如不去应酬,下了衙门就回家。”   原来苟史韵最大的狗屎运是娶了个有钱有脑子的好老婆。   牟斌说道:“那你还不快滚?”真是傻人有傻福。   苟史韵拿着发黄的通缉令、带着一个捡来的、偌大的功劳屁颠屁颠的回家了。   回到家里,苟夫人已经拿着搓衣板等他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去那里鬼滚了?”   苟夫人是个身材窈窕的江南美人,驻颜有术,三十多岁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拿着齐腰高的搓衣板,柳眉倒竖,在苟史韵看来,就是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夫人呐,搓衣板这么重,小心手沉!”苟史韵顺势拿下了搓衣板,熟练的放在地方,跪在上头,说道:   “夫人,请听我解释……”   苟史韵把被牟斌叫过去送了个大馅饼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把发黄的通缉令给苟夫人看。   苟夫人问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跪?”   苟史韵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是我的膝盖自作主张,它一见就到搓衣板就直不起来。”   苟夫人下了内旨,“起来吃饭去吧。”   “谢夫人。”苟史韵领旨谢恩。   吃了一半,苟夫人问:“那个什么卿官的案子,还有这个通缉令采花大盗,说到底都是陆宜人帮的忙,没有她,你岂能这么顺利破案?她婚期将至,多少送点礼。”   苟史韵说道:“她没有送给我请帖,怎么好走礼?”   苟夫人一下子抓住苟史韵的耳朵,“你非要说是结婚的礼物?你就说是帮忙破案的报酬,她就收下了。”   苟史韵说道:“可是她不肯要,只要我帮忙在提刑所抄录十四年前陆青天尚未破获的案件。”   苟夫人问:“还没抄完?”   苟史韵说道:“抄好抄,就是不好找,一件件没有遗漏,不是一天两天搞完的,这会子还在提刑所挑灯夜战呢。”   苟夫人说道:“知道这些,你还吃的进去?我去准备一些夜宵,你带过去,你跟她搞好关系,就是跟锦衣卫搞好关系。要不然,牟斌会把这个采花大盗的功劳送给你?”   苟史韵问道:“夫人不是说不要我在京城应酬么?”   苟夫人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别人找你有事,有所求,你去了,这就叫做应酬。你找别人有事,要求别人,这不是应酬,这是搞好关系,懂了吗?”   苟史韵停了筷子,说道:“懂了,我这就去搞关系。”   作者有话说:   悍妻小说和如今的赘婿小说一样,都是曾经风靡一时的古代话本小说类型,盛起明末,各大书坊销售榜一骑绝尘。代表作是明末清初作者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强烈推荐,写的非常好,在世情这个层面,我觉得可以和金瓶梅打平。当然,我的最爱始终都是金瓶梅 第116章 撞大运再破陈年案,烧牌位预备第三嫁   苟史韵听老婆话,吃了个半饱就去提刑所送夜宵。   陆善柔这几天都待在提刑所,连嫁衣都是要云想楼送到这里试穿, 全心投入旧案的整理中, 就像筛子似的,把卷宗全部筛查了一遍。   今晚终于要接近尾声了,苟史韵送来宵夜,听夫人的话, 过来搞关系,还把从锦衣卫带来的通缉令给众人看了,“……案子破了, 就是这个采花大盗。”   陆善柔看着发黄的通缉令, “看模样是一个人,就是气质有点不同, 通缉令这个面若桃花,眼神轻浮, 左边嘴唇还微微歪斜,一看就带着一股邪气。提刑所躺着的死尸看起来人畜无害, 不像坏人。”   可惜了, 卿本佳人, 奈何是个坏种, 骗钱也就罢了, 还骗色,这个对女子苛刻的世道, 那些骗了身的受害女性会面对什么样的惨淡人生?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苟史韵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说道:“就像小孩子一样, 醒来捣乱大哭的孩子都是魔鬼, 但是睡着的孩子都是可爱天真的,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又怕把他们亲醒了。”   众人沉默: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   反正陆善柔是不想亲皮肤上都有滑溜溜尸蜡的死尸,再帅也不行!   不过,陆善柔对采花大盗的死因有了兴趣,“他仗着长得美,会男扮女装,应该也会一点易容之术,在全国通缉的情况下,只要别太招摇、自爆其身,找到他是很难的。怎么三年就死了呢?是谁弄死他的?”   陆善柔拿起那把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短刀,“这一刀是从正面直戳心脏,一刀毙命,凶手是正对着他,这种情况下一般是复仇,因为刺进去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的恐惧、痛苦、悔恨,这样复仇才过瘾。”   魏崔城从一摞故纸堆里抬起头来,“无论凶手是谁,都是在为民除害,这家伙祸害了几十名妇女,本应该凌迟,割千刀再砍头的,这样一刀毙命,算是便宜他了。”   “对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陆善柔遇到离奇的案子,就像猫儿遇到小鱼干,根本放不下,说道:   “如果我是复仇者,我应该会把他送到官府去,然后早早在西四牌楼抢一个视野好的位置,嗑着瓜子,喝着茶,看着刽子手一刀一刀的割,这样才圆满。”   “一刀捅死他,还用这么漂亮的刀送他归西……真是玷污了这把刀。”陆善柔把短刀放回去,“或许是情况太紧急了?唉,不在现场,很难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捕头上去祝贺苟史韵,“恭喜苟推官,一上任就连破两个大案。”   苟史韵忙道:“都是捡来的功劳,不敢当,不敢当啊!”   这就是苟史韵的优点了,听话,坦白,不会厚颜无耻的揽功劳。   苟史韵也一头扎进了故纸堆,搜罗十四年前的旧案,还问陆善柔,“这个采花大盗主要在河北山东一带作案,当时发通缉令的时候,陆宜人为何没有见过?”   陆善柔说道:“算时日,那时候我应该忙着亡夫的丧事,扶灵归乡,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不过这个采花大盗所犯下来的案子我听过一耳朵,你也晓得民间传话多么离谱,我听到的内容是采花大盗雌雄同体,采花也采草,男女不忌。”   苟史韵连破大案,春风得意,脑子也活泛了,“相貌和九个脚趾头都能对的上,就是脚底板那个寿字头的烙印是没有的,看来就是这三年才烙上去的,如果能够顺着这条线索查,说不定就能把窝藏采花大盗的帮凶找到。”   陆善柔说道:“苟推官说的极是,你继续往前查,一定能够找到采花大盗的帮凶。”   苟史韵脑子一片空白,顿了顿,问道:“怎么往前查?”   陆善柔说道:“香纹寿字头太普遍的,一般是用模具浇筑出来,一次定型,然后再打磨细节,模具不一样,浇筑出来的寿字头簪子也不一样,或许从这个细节下手,能够找到突破。”   “当然,还有那把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短刀,两个细节相佐证排查,能够缩小范围,不过,这都需要很大的耐心,费人力物力,还不一定能够有结果,苟推官要做好准备,不要太期待。”   苟史韵说道:“我去问问我夫人,她至少有一匣子寿字头簪子,还有这把短刀,她娘家就有专门买卖宝石的铺子。”   总之,还是得靠老婆,苟史韵是做不成的。   陆善柔等人这一晚忙到了鸡叫,天都快亮了,才把所有卷宗抄录完毕,回到乾鱼胡同,就立刻睡死过去。   次日,陆善柔醒来,已经是中午,算了算日子,嗯,是时候了。   陆善柔在库房里翻箱倒柜,正在写婚宴菜单的凤姐听到动静,还以为库房了进了野猫,跑去查看,见陆善柔把箱笼都打开了。   凤姐问:“找什么东西?”   “牌位。”陆善柔把脑袋埋进箱子里,“就是我第二个死鬼老公的牌位,再过十天我就要改嫁了,按照规矩,得把他的牌位烧了,再做一场法事。”   周二姑爷的牌位以前放在香案上供着,后来陆善柔等人搬到后花园绣楼去住,把主院腾空修缮一新,周二相公的牌位就收到箱笼里放着,但是陆善柔有三十几个箱子,不晓得放在那一个。   后来搬回来,陆善柔已经把周二相公的牌位抛到脑后,忘记拿出来供奉,就更找不到了。   凤姐放下手头的活计,和陆善柔一起找。   找东西就是这样,基本上,你要找的东西都放在堆在犄角旮旯最后一个箱子里。   总算找到了。   陆善柔松了一口气。   凤姐问:“如果实在找不到,怎么办?”   陆善柔说道:“我就找个木板,用朱笔写上他的名字,烧了。”   无论如何,都挡不住我要三嫁。   陆善柔是信碧霞元君的,就请了师姐文虚仙姑过来做法事。   这一场法事,就相当于解除和死鬼老公的婚姻关系,不可以马虎。   文虚仙姑带来四个小仙姑,开坛做法,最后,陆善柔将周二相公的牌位投进了火盆,烧成灰烬。   法事已成。   陆善柔次日向礼部退回了封诰,从五品宜人变成了平民陆善柔。   反正九天之后,她和魏崔城成婚,礼部会再次给她五品宜人的封诰。   虽然是左手腾右手,陆善柔心中还是不爽,和师姐感叹道:   “我们女子什么时候能过像男子一样,考科举、当官,凭自己本事挣得前程和地位,不用依附于男人呢?”   文虚仙姑摸摸她的头,“会有这么一天的,即使我们等不到,将来的女子一定能够等到。”   正说着话,温嬷嬷凑过来了,问文虚仙姑,“有没有那种帮助金榜题名的法事?”   文虚仙姑一听,就晓得温嬷嬷的意思,“给寒江独钓做的?”   “嗯。”温嬷嬷说道:“再过两天他就要去贡院上考场了。”   文虚仙姑说道:“要不我给他念个清心咒,上考场不胡思乱想,一门心思做文章。”   其实就是求个心理安慰。   温嬷嬷一拍大腿,说道:“这个好!多少银子?”   文虚仙姑给陆善柔做法事都是不受报酬的,但是温嬷嬷不一样,不收就是不给她面子。   文虚仙姑象征性的收了二两。   开了坛,念了咒,还画了个符,烧成灰,将灰收在一个锦囊里,要温嬷嬷拿回去放在寒江独钓的枕头底下。   温嬷嬷答应了,说道:“考场上就要他带着。”   “这可不行!”文虚仙姑急忙说道:“考场查夹带,锦囊的东西都要倒出来,多一事不一事。”   温嬷嬷这才作罢。   文虚仙姑告辞,陆善柔说道:“我二十六的婚期,你二十四五就提前来我这里住着吧,陪陪我。”   每一次嫁人,都是文虚仙姑陪在陆善柔身边,给她最诚挚的祝福。   只不过前头两个婚姻的结果都不是善终。   文虚仙姑答应了,说道:“我二十三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搭把手的。”   送走了文虚仙姑,陆善柔回书房,翻开抄录的十四年前未破解的旧案。   陆善柔把旧案大体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命案,包括凶杀案和人口失踪;第二种是财产纠纷。   陆善柔从最容易出事的命案开始看起。   第一个案子,报案人曾经是个诰命夫人,因丈夫贪腐被革职查办,后来剥去功名,她的诰命自然也没有了。   丈夫判了服役,被押送到某个驿站当苦役,当时刚刚出了京城,人就死了。   押送的差役说犯人得了急病死了,但是妻子说丈夫身体很好,而且她去认尸的时候,发下丈夫遍体鳞伤,怀疑是差役虐待致死,遂告到了顺天府衙门,求陆青天主持公道。   陆善柔心道:官员……贪腐……离奇死亡……灭口?   一般而言,官员贪腐并非个案,而是一连串的贪,查出一个,就能连带一群官员,想要办成某件事,但是贿赂一个官是不够的的,要把周围官员的嘴一起堵上才行。   破案多年,陆善柔的嗅觉是很敏锐的,一下子就联想起来了。   陆善柔决定就从这个案子开始查,她没有贸然直接去找告状人,而是先去了顺天府提刑所,把这个案子给苟推官看了,说道:   “你以前答应过会帮我的,我就不客气了,直接开口。一天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在押解途中暴亡的严大人具体所犯何事、押解的两个衙役是谁?现在在何处当差、以及这个告状的严夫人现在是否还活着,住在何处?”   苟推官拿笔记下来了,说道:“我要快手们分头去查,保管一天之内告诉你结果。还有,陆宜人,那个采花大盗脚底板的寿字头烙印,我这边有了进展。”   苟推官拿出一根寿字头金簪,抹了一点红色印泥,再往纸上一按,“我方才和尸体脚底板烙印比对过了,严丝合缝,这个金簪来自西四牌楼百宝阁,百宝阁的老师傅说,他们店里这个寿字头模具前年过年时刚刚开封使用。如此说来,这个采花大盗这两年就藏在京城。”   出乎意料,陆善柔惊讶道:“进展神速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苟推官羞涩一笑,“都是我夫人的功劳,她命人去街上各大首饰铺子,把差不多大小的寿字头簪子都买下来了,买了快一车,然后运到衙门里,一个个和脚底板烙印比对,最终确定是这把簪子。”   陆善柔心道:这就是有钱人的力量吗?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说:   苟夫人拥有钞能力。舟今天把发布时间搞错了 ,二更也在早上 六点十八发布,所以今天双更已经提前完成,晚上不要来刷了啊。明天早上老时间再见 第117章 选伴郎善柔耍心机,破旧案误入乱葬岗   寿字头烙印有了着落,陆善柔问:“那件红蓝宝石的短刀可找到出处?”   苟推官说道:“这个嘛,我已经拿给我夫人了, 我夫人还在打听, 一有消息就告诉陆宜人。”   苟夫人“垂帘听政”,苟史韵就是个拉线的傀儡,一切行动听指挥。   陆善柔笑道:“我已经向礼部辞了诰命,不是宜人了, 就是个普通百姓,就叫我陆二小姐吧。”   苟推官说道:“魏千户是五品武官,二小姐结了婚还是陆宜人。”   如果不结婚女人也能凭本事拥有地位就好了。陆善柔想当推官, 不想当宜人。   陆善柔把事情交代了苟推官之后, 回到了乾鱼胡同。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烤肉的味道, 就猜到是陶朱和麦穗过来了。   果然,两人在梧桐树下烤着羊排, 烟熏火燎的。   陆善柔说道:“你们两个往木炭里喷一点水,这么个烤法, 别把好好的树熏得不发芽了。”   陶朱被熏得像个黑猫似的, “要是凤姐在家就好了, 她最会把握火候。”   陆善柔说道:“婚宴上有道菜她不会做, 去饭馆点了菜尝味学艺去了, 一时半会回不来。”   麦穗往嘴里倒满了水,然后学着凤姐的样子噗的一声往炭火上喷水。   水喷多了, 白烟如一条巨龙, 窜上天际。   两人猛地咳呛起来, 逃也似的跑开。   还是陆善柔收拾残局, 用湿手巾捂住口鼻,把炭火撤走了。   陆善柔回书房看卷宗,陶朱洗干净了脸,踅摸着进来了,嘿嘿的搓着手,还朝着麦穗挤眉弄眼。   陆善柔一瞧,有情况啊,“陶朱,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开口,把麦穗推到前头是怎么回事?”   陶朱嘿嘿道:“还不是他长的好看,说话你愿意听两句嘛,换成是我,你经常把我的话当放屁。”   麦穗翻了个白眼:“这能够怪她吗?还不是因为你经常说话跟放屁一样!”   陆善柔:麦穗说得对!   陶朱陪着笑脸,说道:“我本来是打算烤个羊排给你吃,然后再开口的,这不木炭没烧好,烤砸了嘛。”   陆善柔不耐烦了,说道:“有屁快放,什么事?”   陶朱说道:“婚礼那天,我想当魏崔城的伴郎。”   陆善柔说道:“这事你得跟魏崔城商量,再说了,你已经是我们两人的媒人了,婚约都是你亲手写的,还要当伴郎?”   陶朱说道:“谁说媒人不能兼任伴郎?我就是想当嘛,我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当伴郎了。我找你说这事,是因为你说了算,只要你点头,魏千户不会反对的。”   有时候,陆善柔觉得陶朱不是人——是下凡渡劫的神仙,迫不及待的在人界体验着世俗的生活,什么都想沾一沾,想要融入进去。   可现实是神仙迟早都要渡劫完毕,回到天庭去的,这是神仙的宿命。   因为神仙随时会离开凡尘,远离自己的生活,所以陆善柔对陶朱有一些宽容之心。能忍的,尽量包容他,对他那些怪诞的言行熟视无睹。   陆善柔就像赶苍蝇似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他晚上回家,我会与他商量的。我还有事,你们出去玩吧。”   晚上,魏崔城回来,陆善柔问他:“伴郎你定好是谁了吗?”   魏崔城想了想,说道:“不要伴郎可以吗?之前昔日同袍战友郭佳嘉有这个意思,我没搭话,如果要他当伴郎,我就得给他下请帖,就要搞人情往来了,两家要互相走礼,我就头疼这个。”   “因郭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郭佳嘉有求,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是……人情……我就不愿意了。”   想起在居庸关时,魏崔城上门做客如同上坟的样子,陆善柔很理解他对走人情这件事的焦虑,循循善诱,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找个不用走人情的男子当伴郎。”   “你是说麦穗吗?”魏崔城说道:“麦穗可以的,但是他长的太好看了,站在我旁边,没有人看我,都看他,喧宾夺主。他怎么闪耀都可以,在我结婚这天不行,我也是会吃醋的嘛。”   魏崔城一撒娇,陆善柔就受不了,说道:“那么……寒江独钓怎么样?他没你好看。”   为什么陆善柔推荐寒江独钓?因为她知道魏崔城肯定会拒绝!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把陶朱塞进去。   魏崔城听了,当即摇头,“不行,他不行,我那个时候还以为他……心悦你,把他当过假象的情敌。”   虽然后来知道寒江独钓喜欢的一直都是赵四钱,但魏崔城就是没有办法把他当朋友。   陆善柔乘机说出她所图,“那就陶朱吧,不喧宾夺主,不用和他走人情,换之即来,挥之即去,完美。”   魏崔城听了,本来没有考虑过陶朱当伴郎的,可是未婚妻这么一解释,好像是哦,在他的选择中,陶朱是最适合的伴郎。   魏崔城说道:“好,就是他。就是不知道他那天能不能准时来。”   太子的行踪神出鬼没的,天知道那天弘治帝放不放他出宫啊。   陆善柔说道:“如果他来,就是他。如果他不来,婚礼没有伴郎不要紧,有新郎就够了。”   两人一拍即合。   虽然两人已经了夫妻之实,但是夫妻的名分依然很期待,对待马上到来的简单婚礼,每一个细节都互相商量着办。   晚上,春雷震震,下起来暴雨,陆善柔翻了个身,感觉床边有个黑影,吓一跳,双手去摸枕头下的下兵器。   “是我。”魏崔城坐在她的枕边说道:“我被雷声吵醒了,那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我依然孑然一身,和大象睡在一起,我就想,我明明有妻子啊,怎么睡在这里了。”   “身边的人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注定孤独一生,那里有什么妻室,在梦里才有老婆。”   “我着急了,说我老婆叫陆善柔,陆青天的女儿,会破案,会写话本小说。我去书坊找《陆公案》为证,可是到处都找不到这本书,就急醒了。”   “醒了,就连忙过来找你,看到你睡在这里,心里才踏实。”   ”梦都是反的嘛。“陆善柔把被角掀开一边,身子往里头挤了挤,“进来,外头冷。”   魏崔城乖乖的躺进去,双手叠放在胸口,双腿挺直,静若呆兔。   陆善柔用光脚磨蹭着他的长腿,“你这个样子,就像躺在棺材里头似的,在外头正经就够了,在床上你正经什么呀?”   面对陆善柔的灵魂拷问,魏崔城动若疯兔。   兔子疯了也会咬狼的,陆灰狼连连失守,阵阵败退,魏白兔冲锋陷阵,高歌猛进,直到春雨停歇,方鸣金收兵。   次日醒来,又到了中午,陆善柔这下明白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原因。   陆善柔厚颜无耻的感叹:哎呀,像我这样勤快自律的人,都屡屡被男色所误。不能怪我没有定力,都是兔子精太妖孽了,活好又黏人。   陆善柔慵懒的梳着晨妆,凤姐听到卧房里有动静,知道她起床了,这才过来递上一封信,“这是今天早上苟推官派一个快手送来的,说要陆二小姐亲启。”   应该就是昨天交代要苟推官帮忙查的案子。   陆善柔一边吃午饭,一边看信,越看,吃的越慢,最后甚至放下了筷子,一门心思看信。   苟推官说话算话,得了陆善柔的托付后,立刻派了三个捕快,并十个快手分头去查访十四年前囚犯出京被害案的后续。   原告是囚犯的妻子严夫人,严夫人还活着,由于家道中落,京中产业查封的查封,变卖的变卖,严夫人目前住在朝阳门外大兴县三里屯的祭屋里,靠着几亩祭田过活,至今严夫人都认为丈夫死于非命,并非暴病而亡。   当初两个押解囚犯出京去驿站服苦役的两个衙役,全都死了。   而且就死在十四年前,一个是晚上喝多了,倒在雪地里冻死,发现他死的时候,他把衣服都脱了,光着躺在冰面上。   另一个是药吃多了,死在姑娘身上,马上风死的。   两个衙役都在同一年死于非命,且是前后脚走的,相差不到一个月。   这就蹊跷了。   陆善柔当即决定赶往大兴县三里屯。   陶朱和麦穗就像小孩子似的,大人出门,非要跟着去。   陆善柔翻旧案,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想被别人发觉她的真实意图,就连魏崔城也不例外,不愿意带着他们,说道:“你们去干吗?都没事干了吗?”   “是啊。”陶朱和麦穗齐齐说道。   陶朱说道:“因寿宁侯的事情……我在宫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好容易得了机会出来透透气,你就带我出去嘛。”   因何鼎冤死事件,寿宁侯被千夫所指,都快和秦桧齐名了,宫里的金太夫人又病了,张皇后脸上也不见几日晴。   母女两人都不敢对皇帝不满或者冷着脸,但是对陶朱就不好说了。   陶朱觉得,金太夫人也就罢了,毕竟寿宁侯是她亲儿子,可是母后她……难道他就不是母后的儿子么?怎么舅舅比他还重要呢?   原本不算亲厚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肉眼可见出现了裂缝。   麦穗说道:“最近内书堂的功课好难,不是罚站就是打手心,我又不能杀了老师……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各有各的烦恼。   两个看起来都好可怜的样子,就像雨天里被遗弃的小狗,这下陆善柔都不晓得如何找理由拒绝了!   看着两人充满“智慧”的目光,陆善柔心道:反正两人都不谙世事,且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玩,没有其他心眼,不影响我做事,那就带他们出去吧,就当去遛狗了。   陆善柔问道:“你们两个谁会赶马车?”   “我会!”陶朱和麦穗齐齐举手。   陆善柔说道:“赶得稳当一点,我要车里补眠。”   昨晚她耽于男色,毕竟三十岁了,体力不如从前,三十岁以后再熬夜,就不是睡到中午就能解决的疲倦。   陆善柔在马车上铺了两层厚褥子,挨着枕头就睡了。   在晃晃悠悠醒来,陆善柔想看看到了那里,就披衣走出马车,来到车辕子上,看到周围的“景色”,顿时呆住了。   陆善柔问:“这是什么地方?”   陶朱拿着一张羊皮地图,左看,右看,还倒起来看,说道:“不知道。”   麦穗抖动着缰绳,观察四周,“这里应该是个乱葬岗。”   无敌坟景,绝不限购,轻松入户,拎棺入住。   作者有话说:   现在墓地可贵了,比房价贵。 第118章 捡白骨开路出坟场,严老太刻薄讲贪腐   枯藤,老树、昏鸦。   并没有什么小桥流水人家。   只是“枯藤老树昏鸦”的无限循环景色,偶尔还有老鼠、骨架和磷火。   穷人家的坟埋的浅, 尸体被野狗刨了出来, 撕扯的到处都是,风吹日晒,化为累累白骨。   此情此景,陆善柔不禁裹紧了身上的灰鼠皮长袄, 觉得瘆得慌。   本是出门遛狗,却被狗带到沟里去了。陆善柔说道:“我要你们驾车到朝阳门外的三里屯窦家村,你们怎么把马车赶到了坟场, 还是个乱葬岗。”   麦穗用马鞭指着陶朱, “我赶车,他看图指路。”不关我事。   陶朱恨不得把地图挫骨扬灰, “这什么破地图,都怪它。”   陆善柔扯过地图, “你这是从鬼市地摊上买的什么家传古地图吧?被人骗了,就是找了张老羊皮, 随便画的, 然后熏黄了做旧, 专门骗你这种人傻钱多的人。”   陶朱懊恼道:“哼, 等我抓住他, 非诛他九族不可。”   麦穗问:“现在怎么办?我已经驾车转了一圈,回到原点, 鬼打墙似的。”   陆善柔环顾四周一个个土馒头, 有种四面楚歌之感, 说道:“陶朱蹲下, 借你的脊背一用。”   陶朱乖乖蹲下。   陆善柔将羊皮假地图放在陶朱的脊背上,然后踩着他的背,爬到了马车车顶之上,这里的视野就开阔许多了。   “东南角有一方屋檐探出来,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陆善柔在车顶指引方向,麦穗驾车前进,没走几步,停住了,麦穗说道:“前方有骸骨,车轮碾压过去不太好。”   陆善柔说道:“陶朱下去把骨头挪开。”   陶朱是反抗的,“我?我不行的,我怕骨头。”   陆善柔说道:“路是你带错的,你不捡谁捡?再不肯动,我和麦穗驾车走,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我看这个地方,晚上一定很热闹。”   陶朱不情不愿的下车,陆善柔扔给他一副鱼鳔做的手套,“戴上再捡。”   陶朱踏上了此生最难忘的一段路,他在前头开路,马车缓缓前进。   陶朱说道:“朝廷年年都报大丰收,国泰民安,可见都是谎言,离京城这么近就有一大片乱葬岗,若不是穷到一副薄皮棺材都买不起,谁愿意暴尸荒野啊。”   陆善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就当只是诗人发的牢骚而已吗?”   陶朱捡人骨捡到快崩溃了,“兴也骂,亡也骂,反正都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指指点点的,当昏君和当明君有什么区别?我将来还不如当个昏君呢!”   这个太子骨骼清奇非俗流,想法非比寻常。   陆善柔说道:“得了吧,你这个人不会成为一个纯粹的昏君,也不是太可能是明君,你就像一锅蒸夹生了的米饭,就是夹生饭,生不了,也熟不了。”   陶朱听了,居然不生气,还沾沾自喜,就像听到了什么夸奖的话语,“没错,我就是我,独一无二,不当昏君也不当明君,就做我自己,想干嘛就干嘛。都当了皇帝,还不能随心所欲一回?反正怎么做都会有人骂。”   陆善柔就当他是小孩子的气话,没当回事。没想到陶朱将来就秉承着这个奇葩的想法,当了十六年的不好不坏皇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一行人三人终于摆脱了坟场怪圈的围困,突围了。   陆善柔远远看到的屋檐一角,是个土地庙,虽说她是信碧霞元君的……但是土地庙指引了方向,她就下车拜了拜。   还跟土地庙的庙祝打听了三里屯窦家村的方向。   庙祝说道:“哦,离这里不远了,穿过那个坟场就是。”   三人已经崩溃: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啊!   陆善柔给了庙祝二两银子,“麻烦您在前面带个路。”   路上,陆善柔和庙祝攀谈着,“……窦家村的严家,您熟不熟?”   庙祝得了钱,知无不言,说道:“怎么不熟?严家以前是通政司的大官,在三里屯有五十多亩地呢,他们的管家来收租子,哎哟,穿得是绸,喝得是油。虽是个奴,但村里的里长见他都点头哈腰的。”   “就是太贪了,丢了官,抄了家,不过祭田和祭屋是免于抄没的,他们家搬到乡下,还是有钱的地主,雇着佃农耕地,这日子还是比咱们普通老百姓好过不少。有钱读书进学,下一代若是科举争气,还是有望恢复往日荣光。”   同样的境况,苟推官在信中说严家好像很惨的样子,“只是守着祭屋祭田”过活。   但是庙祝就很羡慕,觉得严家生活富足,复兴有望。   落地的凤凰再落魄,也混得比鸡强。   可见一百双眼睛,就有一百个世界。   言谈间,穿过了坟场,入目处地势平坦,全是良田,正在深耕。   虽叫做窦家村,但是没有一户姓窦。因这里都是大明迁都时,从全国各地迁徙过来的移民,什么姓氏都有,都就是“窦”的谐音,所以叫做窦家村。   京城这样的窦家村还有很多,严家祖上就是这里的人,归乡之后,依然是村里的大户。   马车进入窦家村时,因赶车的麦穗生得十分美貌,引起了村童的围观,差点堵在路上走不都道了。   咚咚!   一个老太太杵着拐迎过来,村童们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哄而散,跑开了。   正是严夫人,脸板得就像棺材板似的,有种不怒自威之感,她杵着拐吼道:   “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一点礼数都不懂!敢堵我的贵客,小心我抽了你家的租!”   马车里,陆善柔听了,心道:好一个刻薄的老太太。   严夫人看到坐在车辕子上的陶朱和麦穗,不禁失望:“怎么派了两个嘴上没毛的无名小卒过来?昨天还是一个捕头,五个快手。你们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子有什么本事翻案?”   陆善柔从马车里走出来,“严夫人,十四年前,你找我爹陆青天递过状纸。”   严夫人的目光阴森冷硬,就像一只老鹰似的打量着陆善柔,“我还记得你,你是陆青天身边的书童,我当时还想,这个书童怎么一股娘娘腔,原来是个女的。”   这老太太说话真难听,不过,现在有事找她,难听也得听。   陆善柔说道:“昨天的捕快和快手都是来替我探路的,陆青天没有了,只有陆二小姐,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我重查十四年前的旧案,就不知道严夫人还愿不愿意配合。”   严夫人是个暴躁刻薄的老太太,她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剁,“我不愿意?我会从早上眼巴巴的等到下午?会亲自来村口接你们?至于你一个小姑娘查案……聊胜于无罢了!再等下去,我就要死了,我已经等不起。你们跟我走吧。”   严夫人杵着拐走在前面,村童们纷纷逃散不说,就连沿路的村民也都不敢和她对视,都低着头做活,可见她的平日的威严。   严家有个大场院,马车可以直接进来,鸡窝、羊圈、牛棚、农具库房,整整齐齐,多而不乱,严家家道中落,严夫人还能钻了律法的空子,保住祭屋祭田,操持一家人的生计,不至于一下子跌入底层,是个有手腕的女人。   严家有十几间祭屋,周围是篱笆做的围墙,篱笆上缠绕的月季花已经发芽了。众人跟着严夫人来到客堂,还没开口,陶朱和麦穗的肚皮就开始咕噜噜打鼓,你方唱罢我登场,就像对唱似的。   陆善柔说道:“这两个半大小子都饿了,严夫人麻烦给他们弄点吃的,得有肉,没有油水他们吃不饱的。”   严夫人顺手把香案上供奉先人的祭猪头拿下来,切了,用蒜泥酱油香醋拌了拌,端了一盘杠子面火烧,都是冷食,说道:“就这个,你们爱吃不吃。”   陶朱和麦穗大快朵颐,陆善柔看这个猪头不知道供了多久,不敢吃,抓紧时间问严夫人,“你在状纸上说,你相公在押解途中被害死,可有证据?”   “我的话就是证据。”严夫人说道:“我相公是贪官,可通政司的官,有谁不贪?反正我没见过清白人。你既然跟着陆青天见过世面,就知道通政司是干什么的吧?”   陆善柔说道:“是皇帝耳目,可以直达圣听,方便老百姓喊冤、举报官员的。”   那个被郭夫人剥了脸皮的宋推官,以前就是通政司的,把郭夫人为何鼎喊冤的上书压下来,送给了寿宁侯当人情。   严夫人冷笑道:“都这个时候,谁都别把谁当傻子。通政司的路早就被堵死了,专门哄老百姓呢,以为前头有希望,有皇帝做主,把这个当成希望,把冤情上书皇帝,投给通政司。”   “其实呢,通政司拿到上书,先截在手里,然后拿着这个去找被告的官员,要么要权,要么要钱,不给,就把上书上报,给,就把上书下压来。”   “我相公就是靠这个敛财,后来被都察院盯上了,定了贪腐的罪名,削官剥功名,还抄了家,罚到驿站做苦役。”   “临行前,我贿赂了狱卒,见了相公一面,相公说,不要着急,他手里有朝中大员的把柄,那些被他压下去的上书,他都抄录了一份,他已经和朝中大员谈好了条件,先认罪,把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别让都察院顺藤摸瓜继续查,然后等风头过去,会给他翻案。”   “结果,相公刚刚被押解出京,他就暴亡了,这不是灭口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因我的疏忽,把昨天双更时间都定在了早上六点十八分。我今天看后台,发现很多读者漏看了115章,大家检查一下,是否有漏的,这章很重要,漏掉之后后续情节就会莫名其妙。 第119章 为讹诈骗服断肠草,告大状接连被灭口   “暴病而亡?”陆善柔问:“得了什么病?”   严夫人说道:“押运的两个衙役说是我相公以前当官,养尊处优,享受惯了, 坐了几个月的牢, 路途劳顿,身体受不了,心力衰竭而死。”   “但是我在他被押解出京前探过监狱,他那时候虽然清瘦了许多, 但是精神很好,还计划着将来东山再起的事情,继续祸害官场, 鱼肉百姓。都说祸害活千年, 他这个祸害怎么会轻易就累死了呢?这不正常。”   严夫人说话对所有人都刻薄,包括她已经死了十四年的丈夫。   陆善柔问道:”你觉得他不是心力衰竭而死, 那是怎么死的?”   严夫人说道:“是被毒死的,饮食里下了断肠草之毒。”   陆善柔把严夫人十四年前写的状纸拿出来, “可是你在上头说,发现你丈夫的遗体遍体鳞伤, 并没有提到中毒。”   这老太太不会脑子出问题了吧?   严夫人如老鹰般的眼睛狠狠的剐了一下陆善柔, “我那时候瞎了眼, 脑子不灵光, 被表象所误, 看到尸首胸膛上好多淤青,以为被打成这样的。验尸的仵作说我相公没有外伤, 那些淤青只是尸斑的颜色。”   “但后来, 我看了梧桐居士写的《陆公案》, 里头有一个章回, 我突然明白,我相公其实是中了断肠草之毒而死——”   严夫人拿到一个装着针线的竹篮,从篮子底部拿出一本快要翻烂的书,用鞋垫当书签,一下子就打开她要找的章回:《大老板变成杀人犯,为讹诈骗服断肠草》。   这个故事其实是以西四牌楼里专做女装的云想楼老板织娘的经历为蓝本改编的故事。   织娘那时候刚刚从三通钱庄借了一大笔银子,在西四牌楼盘了一个店铺,创立了云想楼,衣服又贵又好看,有成衣也有定制,生意红火,备受京城贵妇们的喜爱。   云想楼店红是非多,被竞争对手嫉妒,存心使坏,打起了商战。   最高端的商战,往往都是最朴素武斗,抢了公章藏被窝、耍大刀勇闯股东大会、一百壮士抢执照、开水烫死人家的发财树、往饭馆酒缸里扔老鼠之类的。   再高端一点,就是人命。   竞争对手找了一个破皮无赖街溜子,去云想楼闹事,自称是老板织娘的小叔子,过来分家产。   织娘是个寡妇,十七岁就死了老公,独自来京城闯荡,从一家小裁缝铺开始,到今天云想楼的大老板,日进斗金,岂是被街溜子讹诈的?   她当众拿出夫家的家谱,问街溜子,你自称是我死鬼老公的弟弟,那么你家中排行老几?   街溜子说,排行老幺。   织娘打开家谱示众,“我那个死鬼老公是独生子,三代单传,已经绝嗣了,你是那里来的野种?想要讹诈,跟我去顺天府走一趟吧!”   街溜子一听,麻溜的跑了。   竞争对手不死心,拿出一瓶药,要街溜子男扮女装,混进云想楼里,找个地方藏起来,偷偷喝下这个药,上吐下泻,就说是云想楼免费给女客们提供的茶水果盘有问题,把肚子吃坏了,要织娘赔一笔封口费。   街溜子真的相信了,一切照着办,但是那瓶药其实是致命的断肠草,喝下之后就死了。   云想楼试衣间惊现女装男尸!   男尸昨天曾经大闹云想楼!   云想楼老板织娘上公堂受审!   云想楼被迫停业!   幸好,这个案子落在了陆青天手里。   陆青天验尸,发现尸体胸膛上有成片淤青,像是被打成这样的,但是并没有外伤。   仵作老宋解剖了尸体,发现街溜子肠穿肚烂、骨头微黄、毒入骨髓,死因是中毒。   陆青天阅览刑部卷宗,发现南方,尤其是广东一带时有这种胸膛出现淤青痕迹,就像被打了一样的案例。   其实是一种和金银花很像的植物中毒所致,叫做断肠草,顾名思义,吃了之后肠穿肚烂,肚肠里就像有火炭灼烧,疼痛不已,全身麻痹而死。   这种植物由于和金银花相似,被放进砂锅里煲汤降火,结果造成一家人躺板板的悲剧,由于胸膛有片片淤青,还以为是遭遇劫匪,入室作案,打死全家。   根据断肠草的线索,陆青天最终找到了诱骗街溜子喝下断肠草之毒的竞争对手,为织娘洗清了冤屈,云想楼再次开业。   书是自己的写,陆善柔对情节烂熟于心,合上《陆公案 》,“你后来就根据这个来断定丈夫是中了断肠草之毒而死。可你当时看到丈夫胸膛的淤青,既然质疑两个衙役心力衰竭之死的说法,觉得是被衙役们打死的,为何不要仵作当场验尸?或许那时候就发现蹊跷了。”   严夫人说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时我一个犯官之妇,连一个贱籍衙役都敢对我冷嘲热讽,我怎么敢当场翻脸?我只能赶往京城,去找闻名遐迩的陆青天告状啊。”   “我不敢惹他们,就把青天大老爷请过来,看他们怎么胡说八道。”   “但是太不巧了,那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除夕,衙门要封印放假,我一个妇道人家,骑着马,马都快要跑死了,赶到了顺天府衙门,敲响了登闻鼓,那个时候,已经下午了。”   听到这里,陆善柔脸色一变,“我记得父亲最后一个案子,是什刹海冰尸案,那天中午的时候,西城兵马司的人来到顺天府衙门,说什刹海冰场发现男尸,我父亲带着我、还有老宋,以及几个快手赶往什刹海,提刑所只有刑名师爷韩师爷(也就是寒江独钓),和……一个姓周的掌刑千户(未来的周二姑爷)。”   “就是这两个人。”严夫人说道:“我还记得,两人对接不接状纸还有过谈论,周千户说案发地已经出了顺天府管辖范围,论理,应该先去大兴县衙门告,大兴县再报到顺天府,这种属于越级上告。”   “但韩师爷说,死者是犯官,这个犯官的案子是都察院查办的,现在犯官如果真的死的不明不白,这个案子是不是还的归都察院?顺天府也管不了。抢了都察院的案子,都察院要对陆青天使绊子的。”   “当时,我看这两个人都想把案子往外推,就着急了,跪下来拼命的磕头,头都磕出血了,说如果今天顺天府提刑所不接这个案子,我就在外头一直敲登闻鼓,敲到死为止。”   “那个周千户说,明天衙门就要封印了,这大过年的,纵使等陆青天回来,接下这个案子,也没法查。反正现在天寒地冻,你把尸身运回家里也不会腐烂,等过了正月十五,衙门开印,开始办差事,无论接或者不接,陆青天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当时我想着,陆青天已经出门办案了,见不着面,衙门马上封印,也办不了什么事情,还是先去处理丈夫后事,把他的尸身运到窦家村停放,叶落归根,别在外头当个游魂。”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刚刚把尸身运回来,穿过那片乱葬岗坟场的时候,村里的人不知听到了何方的谣言,说我丈夫是得了瘟病死的,运回村里里,要死一村的人,就来坟场堵我的路……”   不仅如此,还抢夺尸体,就这样在坟场里烧成了灰!   陆善柔听得心惊:“如此一来,就死无对证了。”   严夫人点头说道:“这谣言来的太巧了,村里的人愚昧无知,一听说大兴县闹瘟疫,一死死一个村子,就吓破了胆,偌大的村庄,容不下一副棺材。”   “我恨窦家村,我恨这里的村民,要不是祭屋祭田都在这里,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一样,把我们全家锁在这里,我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说到这里,严夫人双目满是怨恨,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陆善柔看了,不寒而栗,想起接下来自己家的灭门案,更是觉得刺骨深寒,“十五天后元宵夜,就在衙门开印的前一天晚上,我家被灭门。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严夫人说道:“那必须有关联啊,我在窦家村每天数着手指头过日子,正月十六,天没亮就骑马赶往顺天府衙门找陆青天,看他接不接相公的案子,结果听到了陆家灭门。”   “这下我才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连陆青天都是这个下场,我一个苟延残喘的寡妇还能怎么办?再追究下去就是个死。我就回到了窦家村。”   陆善柔问:“可是我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严夫人鄙夷的看着她,“你一个定了亲的女人,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找你有什么用?再说了,我若找你,你也得死。”   “这个案子谁碰谁死,那两个押送我相公的都察院衙役,也都在正月里死了,一个酒后死在雪地里,一个得了马上风,死在姑娘身上,那有那么巧的事,背后都是灭口。”   “不过,我留了一点证据。你跟我来。”   严夫人把陆善柔带到场院里的鸡窝处,蹲下身,往满是鸡粪里的鸡窝里掏了掏,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头是一截烧得焦黑的骨头。   “这是我从骨灰里扒拉出来的。”严夫人说道:“你拿去验毒。”   陆善柔说道:“都烧成炭了,又在鸡窝里放了十四年,没什么用的。”   严夫人忿忿道:“这没用的东西,留着作甚?还不如拿去喂狗!”   严夫人把焦骨一抛,打了个嘘哨,唤来一条大黄狗,大黄狗叼着骨头跑了。   此情此景,陆善柔很担心严夫人的精神状态。   各位看官,下一回不适合吃饭的时候看,请酌情避开。 第120章 散戾气活人似厉鬼,吃猪头反被猪头戏   严夫人言行举止刻薄怪异,她一边为死鬼老公喊冤,寒天雪地的奔波, 十四年都不放弃, 一大早就等着陆善柔等人过来,却一边骂死鬼老公是个祸害,还把她好不容易从乱葬岗里抢救出来的、藏在鸡窝里的焦骨扔了喂狗!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嘛?   但陆善柔不得不耐下性子,继续和她沟通, 说道:   “虽说烧成焦炭的骸骨没有用了,但是你相公说他将那些民间告状的上书都抄录备份,用来当护身符, 将来有朝中大员为他翻案, 官复原职,这些护身符藏在何处?”   严夫人抬头看了看天色, 说道:“要喂猪了,每年家里都指望着猪的收成好过年。”   严夫人熟练的捅开炉子, 拉风箱,把火烧旺了, 在大铁锅里添水, 然后用葫芦瓢舀了四瓢谷糠, 搅拌均匀, 开始煮猪食。   严夫人干活麻利的样子, 一点京城官太太的做派都没有了。   看着谷糠一点点在锅里翻滚,严夫人有空回答陆善柔的问题, 她搬了个马扎子, 坐在灶火前, 双手向着炉膛里的火, 手背的皱纹深得足够夹死苍蝇,说道:   “我这个冤家,是个混账东西,他谁都不信,连我这个枕边人也不信,只相信自己。我当时探监的时候就问了,东山再起的护身符藏在那里?他非不告诉我。”   陆善柔说道:“夫人这话就矛盾了,他一定相信那个朝中大佬会帮他,所以把贪腐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认了罪,没有让都察院继续查下去。可见他还是相信的。”   “而且,换成是我,我肯定会告诉你啊,万一我被弄死了,谁替我把那些说话不算话的贪官们一起拉下地狱呢?就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大家一起贪的钱,凭什么就我一个人死,都去死!”   严夫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陆善柔,“你这样子,有点我那个死鬼老公的意思了。但,现实就是,他当时并没有告诉我。他要是告诉我了,我去顺天府衙门告状的时候,就会当证物一起交给提刑所。”   陆善柔思索片刻,说道:“会不会是当时有人暗中监视你们,如果他告诉你,你也会有危险,那些护身符会被抢走,销毁。所以,他要等到没有人监视的时候再告诉你。”   严夫人点头说道:“有可能吧,反正我们的家被抄没了,一个个净身出户,一张纸、一个布片都拿不出来,那些把柄如果在家里,早就被人搜罗走了。”   线索又断了。   不过,查案这么多年,陆善柔已经习惯了失望,失望是常有的事情,但她从未绝望过。   陆善柔说道:“狡兔三窟,像你相公这么阴险狡诈的混账东西,不会把这么要命的东西都放在家吧?”   严夫人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去他养的外室那里找过了,也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陆善柔听了,很是无语,不知道怎么接茬,“你……你那个死鬼老公背叛了你,你还替他伸冤?”   严夫人猛拉风箱,炉膛里的火势呼呼上窜,“他的确是个混账东西,是个祸害,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我以前的锦衣玉食,都来自于民脂民膏,我明知如此,依然享受的很,从来没有愧疚,现在也没有。幸亏以前享受过了,不枉此生在人间活过。”   “外室那个贱货,我提溜着腿就把她卖了。我和相公,是破锅配破盖,天生一对。”   “我其实不是为了给他喊冤,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家都是贪官污吏,凭什么他们还能在京城呼风唤雨,吃香喝辣。我就得在乡下喂猪、整天和这些愚蠢麻木无知的村民生活在一起?”   “要喝西北风,大家一起来啊!我一个人喝够了!我都是土埋半截的人,快死啦,黄泉路上多寂寞,多拉点贪官下去,有人作伴,哈哈哈哈!”   陆善柔深受震撼:严夫人这种坦坦荡荡的坏人,她头一次见。   亏得她还在路上想着是严氏夫妻伉俪情深的缘故。   其实并不是,只是一个刻薄的、以怨恨为动力的老太太厌倦了乡下单调乏味的生活、想毁灭一切的执念。祭屋祭田提供了温饱,但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栓在这里。   这时,锅里的猪食已经开始冒热气了。   屋子里,陶朱和麦穗也吃完了午饭,半大小子,吃啥啥不剩,一个蒜泥猪头吃的精光,杠子面馒头也吃没了。   严夫人收了碗,将脏碗和筷子都放进锅里冒着热气的猪食里涮了一遍,热水里的谷糠吸附了油脂,洗干净了碗筷,还给猪食里增加了“滋味”。   严夫人对着陶朱和麦穗点点头, “你们两个花瓶不能白吃白喝,长的好看也不行,我家不养闲人,来,将煮好的猪食倒进去,把猪给喂了。”   喂猪?这个有趣!我还没干过呢!   陶朱一瓢瓢的把锅里的猪食舀进木桶里,舀了半桶,麦穗就提着去喂猪,倒进食槽里。   严夫人回房,陆善柔紧随其后,说道:“虽然线索断了,找不到你相公留下来的把柄,但是都察院查的这个贪腐案,我可以通过锦衣卫把卷宗都调过来,继续查,总能揪出灭口的幕后黑手。”   严夫人说道:“十四年过去了,也不晓得那个朝中大佬是步步高升了呢,还是已经告老还乡。你要小心,对手心狠手辣,别又被灭口了。”   陆善柔说道:“我要是怕,我就不会来找你。如今我也有靠山,不再是以前的娘娘腔小书童了。”   严夫人嘲讽道:“看你志在必得的样子,必定是找到了大靠山。不过,万一那个朝中大佬已经死了,你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感觉被一把无形的刀刺中了心脏,追凶复仇,是陆善柔一直以来的信念,她从未想过幕后黑手已经安享富贵,舒舒服服死去了。   如果……如果真的死了……那么我……做这些意义何在?……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   看着陆善柔信念崩塌,难过的样子,严夫人就舒服了,说道:“我就是说说而已嘛,你不要当真。”凭什么我活在怨恨之中,你却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   你……你还是真是个坏人!   见不得别人快乐坚强、或者平和淡然,恨不得天下人都和你一起痛苦、一起怨恨这个世界!   陆善柔强忍着怒气,说道:“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看得懂《陆公案》,是识字的,得空你把那天探监的事情,从走进监狱开始,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你丈夫是什么神态,什么小动作,说过的话,你在纸上写下来,一次次回忆修改。”   “你们夫妻都是狡诈的人,平日有无约定的暗号暗语?以你对丈夫的了解,倘若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他会用什么法子暗示你?”   “总之,你记下来,把信捎给我——算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若通过别人之手传递,我不放心,你就把回忆的信放在——”   陆善柔指着场院里的鸡窝,“就放在鸡窝的最下面,你在那里头藏了根骨头都能藏十四年,可见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藏好之后,你托人去澄清坊乾鱼胡同给我捎个口信,我亲自来取。”   严老太应下了。   陆善柔不想再和这个浑身都是戾气的老太太待在一起,立刻辞行。   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和严夫人吵起来。   她未必吵得过严夫人老当力壮的嘴皮子,估摸温嬷嬷温铁嘴能和严夫人打擂台,过过招。   但,没有必要,这个严夫人虽然精神矍铄的活着,但灵魂一片死寂,就像吞噬一切生命力的鬼物。   严夫人也没有留客吃饭的意思——从两个少年的食量来看,两人一顿就能吃他们一家子三天的肉菜。   严夫人说道:“你们早点回去,别等到关了城门,我就不留你们了。”   陆善柔出了房门,来到场院,看到麦穗一个人把最后半桶猪食倒进食槽。   “陶朱人呢?”陆善柔问道。   麦穗说道:“他说肚子疼,去了茅厕。”   陆善柔想起那道凉拌猪头肉,“这个猪头估计大年三十就放在供桌上了,放了一个多月,陶朱娇生惯养的,肚子怕是受不住。我的烧香包里有治疗肠胃不适的药,给你吃一颗。”   麦穗说道:“我没事,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大内护卫,喝生水都不要紧。”   陆善柔说道:“这药丸子是甜的,味道很好,吃糖似的。”   麦穗眼睛一亮,立刻伸出一个巴掌,“我要五个!”   为了一口吃的,立刻就不专业了。   麦穗含着甜丝丝的药丸,陶朱还蹲在厕所里噼里啪啦。   自从那一次在北顶被迫用粗糙的南瓜叶子解决问题后,陶朱出门就晓得指望不上麦穗了,钱都可以不带,纸一定记得带。   只要陶朱不死,别说给陶朱递纸了,就是陶朱掉进茅坑里,麦穗都不会拉他一下,“反正在茅坑泡一泡又不会死”。   陶朱终于结束了,掏出纸擦了擦,正要站起来提裤子,觉得一股股热气往屁股上喷。   就好像……有人朝着他的屁股哈热气!   难道茅坑里有刺客?   陶朱当场吓得腿抖,提上裤子,回头一瞧,但见一个猪鼻子从坑洞里钻过来,睁着一对无辜的小眼睛和陶朱对视。   原来,为了方便收集粪肥,猪圈的下水和厕所坑洞是相通的,只隔着一堵墙,猪在那一头听到噼里啪啦的动静,很是好奇,就把猪头塞进坑洞里,钻进来细瞧,猪鼻子刚好怼在那里喷热气。   看到陶朱苍白的脸,陆善柔递给他药丸子,“慢慢含着,治拉肚子的药。”   陶朱木木的坐在车辕子上,“我再也不吃猪头肉了。”   作者有话说:   陶朱的经历是舟的亲身经历,猪鼻子都碰到菊花了,从此再也不吃猪头肉。 第121章 吃酥糖麦穗思旧苦,出怪圈坟场又逢君   陶朱说完,就坐在马车里发呆,一声不吭。   陆善柔和麦穗都以为陶朱是吃坏肚子的缘故, 就没有追问。   又要穿越那片乱葬岗, 其实有另一条路,但是那条路绕道京城太远了。   陆善柔问麦穗,“中午是庙祝带的路,记住路线了吗?”   麦穗说道:“每一个转弯我都扔了个石块做了标记, 错不了。”   虽然两个半大小子都不靠谱,但终究还是麦穗有一点点靠谱。   “交给你了。”陆善柔拍了拍麦穗的肩膀,“出发, 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村口还能感受到严夫人身上令人窒息的戾气,太难受了。”   不过, 依然是那句老话,一百个人, 有一百种世界,麦穗说道:“是吗?我觉得猪头肉很香, 喂猪   也很好玩啊, 不虚此行。”   马车里的陶朱说道:“求求你了, 不要再说猪头肉三个字。再说我诛你九族。”   麦穗说道:“猪头肉, 猪头肉, 猪头肉,我说了三遍, 来来来, 有种你诛我十八族!”   反正我就一个人。   陶朱说道:“三九二十七, 你会不会数数?”   麦穗说道:“你聪明!地图都能买到假货!”   陶朱说道:“我跟你说数数的事, 你扯地图干吗?”   麦穗正要还嘴,陆善柔插话道:“都闭嘴!你们再吵,坟里头的鬼都被你们吵醒了!”   两人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土路的吱呀声。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昏鸦在枯藤上嘎嘎的叫着,猫头鹰也醒了,在老树上蹲着,冰冷的眼睛看着马车行走在蜿蜒崎岖的野路上。   陆善柔看着猫头鹰的眼神,觉得和严夫人特别相似。   陆善柔不喜欢这个死气沉沉的氛围,刚才还嫌弃陶朱和麦穗吵架幼稚又聒噪,现在觉得,吵吵也好,至少有点活气。   但是现在陶朱苍白着脸,在马车里一声不吭,陆善柔就和麦穗搭话,问道:“你是那里人?”   麦穗说道:“不知道,我是一个公公从弃婴堂里抱养的,后来公公过继了亲侄儿当儿子,我就成了多余,三岁就被阉了,送到宫里,因在武学上天赋异禀,被送到御马监练童子功。”   陆善柔没想到麦穗还有这样凄楚的往事,问道:“那个公公后来怎么样了?真不是个东西!”   麦穗对此居然很淡然,“其实他抛弃我,我算是因祸得福吧,我不恨他,因为没过几年,他就因周太皇太后的一句话,畏罪自尽了。”   陆善柔恍然大悟:“你说的这个公公,不会就是在监狱里将何鼎折磨致死的太监李广吧?”   李广折磨死何鼎,狡兔死,走狗烹,他建了个亭子之后,小公主夭折,周太皇太后的寝宫失火烧成灰烬。   周太皇太后就说:“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   明指李广坏了风水,李广晓得自己成了弃子,怕像何鼎一样被折磨死,干脆自我了断,死了个痛快。   “对啊,就是他。”麦穗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后来又认了一个干爹,叫做麦福,内书堂出身,为人处事跟何鼎很像,我就跟他姓麦,改名叫做麦穗了。这些年一直都是干爹麦福罩着我。”   马车里的陶朱说道:“麦福是我的伴读太监,他跟何鼎不一样,外表一身正气,内里是圆滑的。如若不然,也罩不住麦穗这种无法无天的干儿子。”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难怪麦穗三岁时就记得何鼎冤死,原来他和何鼎都被李广折磨过,心心相惜。   麦穗被父母遗弃、被第一个干爹遗弃,还被其阉割,难怪他对生死和情感的理解与常人不同。   一人一世界。   陆善柔顿时对貌美如花的麦穗心生怜惜,“你去歇一会,我来赶车——烧香包里油纸包着的是虎眼窝丝糖。”   麦穗一听说有吃的,立马就放下缰绳,找糖吃去了。   陆善柔驾着车,此时暮色已深,已经能够看到一簇簇磷火。   陆善柔看得寒毛直竖,麦穗吃着虎眼窝丝糖出来了,“这磷火挺好看的,就像夏天夜里的萤火虫。”   麦穗眼中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   陆善柔张开嘴,“给我吃一颗。”   麦穗挑了个小的塞进她嘴里,说道:“陶朱拉个肚子,好像把魂都拉没了,看到我吃糖,也没要分一半,就在那里发楞。”   此时陶朱还沉浸在厕所里差点被猪鼻子拱了屁股的阴影里。   陆善柔嚼着糖,“啊?连吃的都不要了,不会是中邪了吧?”   麦穗说道:“他这种人不会中邪的,脑子不是正常人,鬼都没他邪乎。”   陆善柔心道:在不正常的领域里,你们两个分明不分伯仲啊!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心中虽如此想着,但是陆善柔再看见乱葬岗里的磷火,脑子就是麦穗那句“像夏天的萤火虫”,居然不害怕了,连磷火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可见跟脑子邪乎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是会被传染的。   陶朱继续郁闷、麦穗吃着虎眼窝丝糖、陆善柔稳稳的赶着车、乌鸦沙哑的声音在歌唱、猫头鹰时不时呜呜附和两三声。   蓦地,陆善柔隐隐听到蹬蹬的声音,她问麦穗,“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麦穗停止咀嚼窝丝糖,听了片刻,说道:“听见了,好像是踢着棺材板的蹬蹬声。”   陆善柔后悔了:我为什么要问他啊!明明知道他不靠谱!   陆善柔说道:“胡说八道,死人都不会动,怎么会踢棺材板。”   麦穗说道:“我听说,旱灾的时候闹旱魃,旱魃藏在棺材里,做法的道士就挖坟墓,往棺材上撒黑狗血,如果棺材里出现蹬蹬踢棺材板的声音,就表示旱魃就藏在里头,这时候需要把棺材挖出来,用火烧了,就能天降大雨,结束旱灾。”   这家伙越说越邪乎!   陆善柔顿时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把糖夺了回来,“别吃了,注意听,这荒郊野外的,晚上有狼群出没,小心点。”   麦穗拿出一个弹弓,一包铁弹珠,“我打弹弓很准的,一弹弓能够打瞎狼的眼睛。”   有了麦穗这个杀神当保镖,陆善柔继续赶车。   那个蹬蹬的声音,时有时无,时远时近,形若鬼魅。   陆善柔心里发毛,问麦穗:“听到了吧?”   麦穗点头,“听到了。”   陆善柔问:“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麦穗的手放在腰间刀柄上:“遇鬼杀鬼,就让鬼再死一回便是。”   话音刚落,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地平线,天黑了。   陆善柔说道:“把车里的灯笼点上,拿出来。”   麦穗照着做,将一盏牛角明灯挂在车辕子前方照路。   天黑之后,磷火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多,因马车行走时有风,磷火也随风而动,跟在马车后面,就像有鬼魂追着马车走似的。   陆善柔发誓,再不走这样的夜路了。   陆善柔说道:“今晚怕是赶不到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了,得在城外过夜。”   麦穗说道:“找一家做菜好吃的客栈过夜。”   陆善柔有些烦躁:“吃吃吃!就知道吃!看着点路,石头是你放的,别走错方向。”   麦穗说道:“我以前饿过嘛,饿怕了。”   陆善柔一听,愧疚和怜惜又席卷而来,“好吧,听你的,找一家好吃的客栈过夜。”   噗!麦穗突然吹熄了牛角灯,还要陆善柔停车。   陆善柔拉紧缰绳,低声问:“怎么了?”   麦穗耳语道:“不对劲,好像是马蹄声,你先躲在马车里。”   陆善柔立刻进去,麦穗关了门,身体如一只轻盈的燕子,抓着车棚就登上了车顶。   他贴身趴在车顶上,这里视野能开阔一些,观察四周。   他看到东南方有一个橘色的光亮,在四周幽幽蓝色磷火中与众不同。   那团橘色的光亮,就像池塘里的涟漪似的,一圈圈在坟场里绕圈。   再细听那个蹬蹬的声音,就是从橘色光亮那里发出来的,之所以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就是在转圈的时候,离他们时远时近的缘故。   麦穗敲敲板壁,说道:“好像有人在坟场里迷路了,跟咱们来的时候一样,遇到鬼打墙,举着灯笼找不到出路。帮还是不帮?”   陆善柔说道:“这大晚上的,不晓得是路人还是歹人。”   麦穗从车顶上翻身下来,“那就算了,咱们走吧,再过两个拐点就到土地庙了。”   陆善柔有些为难,“如果只是普通路人,此时应该很慌张吧,就这么走了,有些过意不去……我有个法子。”   陆善柔拿出烧香包翻了翻,有一小捆烟火,说道:“这是以前在北顶查太监灭门案的时候,魏崔城给我的,有急事放这个烟花召唤他。”   “今晚天上没有月亮星星,辨认不了方向,所以坟场里的人会迷路。我们隔一会就放一个烟火,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麦穗双眼发光,“我来放,我喜欢放烟花。”   陆善柔继续赶车,麦穗放烟花,一朵红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   等马车到了土地庙时,麦穗放了最后一个烟火。   陆善柔给了庙里的庙祝一吊钱,“你在树梢上点一个灯笼,坟场里有人迷路,看着灯光就下来了。”   庙祝接过钱,说道:“八成就是黄昏时进坟场的那个锦衣卫千户大人,他向我打听了窦家村的路,真是奇怪,窦家村这么偏僻的村落,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陆善柔听了,心下一动,忙问道:“那个千户是不是姓魏?”   庙祝说道:“对啊,小姐怎么知道?”   陆善柔兴奋得对着后山坟场大声喊道:“魏郎!我们在这里!”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蹄声响起来,魏崔城举着灯笼冲破了黑暗,狂奔而来。   作者有话说:   求魏白兔身陷坟场怪圈时的心理阴影面积 第122章 喜相逢遭遇飞来箭,退坟场智斗黑衣人   魏崔城为何在坟场打转?   只因他下午回家,看到陆善柔给他留的字条,说去了大兴县三里屯窦家村, 有陶朱和麦穗陪同, 当天就回家。   去城外一个陌生的村庄,两个半大小子能干什么?熊孩子们不添乱就不错了。   始终不放心,于是魏崔城骑马出了朝阳门,在路上接应陆善柔一行人。   路上经过土地庙, 打听窦家村方向,庙祝说,穿过坟场是捷径, 至少省一半路, 下午有两个神仙似的少年以及漂亮的姑娘驾着马车,走的就是这条捷径。   魏崔城心道:既然他们选择走这条路, 回来的时候也是必经之路了,我这就顺着这条路去接应他们。   谁知穿越坟场的道路犹如鬼打墙, 魏崔城低估了路途的难度,在一个个土馒头之间转来转去, 楞是走不到窦家村, 到了天黑, 磷火点点, 夜空无月无星, 彻底迷失方向。   就在魏崔城焦躁之际,东北角的夜空居然出现了红色焰火, 焰火在空中爆开, 是一朵红莲的花形, 正是他送给陆善柔的呼唤工具。   是她!是她在给我指引方向!   魏崔城策马追随着烟花绽放的方向, 终于冲出了坟场,看到了陆善柔在马车旁边朝着自己挥手。   魏崔城下了马,陆善柔晓得他是来接自己的,一腔柔情难以自抑,一把搂住了魏崔城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一切尽在不言中。   魏崔城身体先是僵直,像一截木头,然后回抱过去,温柔的像四月暖风。   麦穗和陶朱一起吃着虎眼窝丝糖,傻傻的笑,“好甜。”   过了一会,麦穗走过去说道:“别抱了,我们还要找客栈过夜,再说我也饿了。”   “夜里冷,快上车吧。”魏崔城把陆善柔扶上车,“前方官道走三里就到了朝阳门,这个时辰已经关城门了,不过朝阳门外有一家似家客栈,我们就在那里住一晚。”   这个地方叫做三里屯,本来就是因为离朝阳门有三里地,所以叫做三里屯,继续往东就是六里屯和九里屯。   四人正要离开,陆善柔看见灯笼还在挂在树梢上,就对着土地庙方向喊道:“庙祝,路人已经走出来,你可以把灯笼收起来了。”   没有人回应,却听见哗啦啦一阵杯盘落地的声音。   出于军人的本能,魏崔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拉扯着马车的缰绳,将马车掉头,返回了坟场方向!   这时一阵箭矢如暴雨般袭来!   剁剁剁!   瞬间,箭矢把马车车尾巴射成了刺猬。   身后战马嘶叫,咚咚咚的声音,连地面都在震动。   魏崔城说道:“马车肯定跑不过快马,他们人多有箭,迟早会射死拉车的马,到时候我们的车会翻的。”   “等到了坟场,麦穗抱着陶朱,我抱着善柔,一起跳下马车!”   麦穗在马车里飞快的给陶朱穿上软甲,说道:“知道,坟场是迷宫,他们人多没有用,等我一个个解决他们。”   陆善柔背上烧香包,给自己穿了个背心甲衣,此时马车驶入了坟场,在第二个转弯地点时,魏崔城抱着她跳下了马车。   后方有人打了个嘘哨,“别追马车!我看他们跳车了!”   魏崔城将陆善柔搂在怀里,用胳膊和胸膛保护着她,在地上滚了好几滚,被一个墓碑拦住。   魏崔城的脊背撞在墓碑上,两人一滚之力,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墓碑撞倒了,一直滚到了坟堆上才停下。   两人赶紧站起来,一直往左转,然后找了个坟头枯草有一人高的坟墓后头躲起来了。   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掏出一个铁手镯暗器,套在手臂上。   魏崔城还记得这个暗器寒江独钓用过,时灵时不灵,且暗器淬毒,三步就倒。   魏崔城低声说道:“万不得已不要用,让我来。”   这些刺客是幕后真凶来杀我吗?   怎么消息传的那么快?   陆善柔心里各种念头,魏崔城说道:“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难道是敌国要灭我大明国本?”   魏崔城并不知道陆善柔的秘密,所以他觉得刺客们是冲着陶朱来的。   要杀陶朱吗?   陆善柔搞不清状况,低声道:“陶朱若死了,我们估计也要陪葬。”   方才两人一组一起跳马车,但是滚落的方向不是他们能够自主的,现在已经和陶朱麦穗失散了。   不过以麦穗的身手,至少扛一阵子。   正思忖着,听到东北方向陆续有人坠马惨呼:“啊!我的眼睛!”   陆善柔低声道:“是麦穗的弹弓。”   魏崔城说道:“我们去看看。”   两人黑夜的坟场里潜行着,周围磷火点点,这时候陆善柔一点都不怕鬼了,刺客比鬼更可怕。   这时遇到一匹无主的马,这是被陶朱用弹弓打眼落地刺客的马,魏崔城看到马背上有箭壶,弓箭等武器,就把武器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黑暗里,有十几个火把,这些就是刺客,格外醒目。   魏崔城从箭壶里抽了三支箭,搭在弓上,三只齐发!   立刻有三个黑影落地,火把也砸在地上。   射箭之后,魏崔城立刻滚到一旁躲避,果然对方辨别着箭矢的方向,朝着魏崔城刚才站立的位置射过来了。   有一支箭就钉在了身边的坟头上,箭羽嗡嗡作响。   看着十来个火把朝着自己越来越近,陆善柔捡起鞋子边的一根骨头,说道:“对不住了。”   陆善柔把骨头使劲往西边一扔,哐当一声脆响,火把朝着西边追去。   这下又给了魏崔城目标。   魏崔城又摸了三支箭,拉满弓,朝着火把下的人影们射去。   又有三个人影跟着火把一起落地。   狡兔三窟,魏崔城得手之后立刻拉着陆善柔跑了,射三箭换一个地方。   下午的时候陆善柔还嫌这片坟场太乱了,到处都是鬼打墙,现在却觉得这个坟场真是太妙了,正适合与刺客们玩躲猫猫。   春天的夜里,依然很寒冷,都可以看见对方嘴里呼出来的白气。   陆善柔此时兴奋的很,危险笼罩在坟场上,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是生还是死,全身血液仿佛在沸腾着,陆善柔恨不得把魏崔城扑倒在坟头草上。   魏崔城吞吞吐吐:“善柔……你能不能……放开你的手,这不是兵刃。刺客随时会发现我们。”   陆善柔松了手,脸颊蹭了蹭他粗糙的下巴,短短的胡茬冒出来了,还没有机会刮掉。   怎么回事?越是危险,就越想对未婚夫动手手脚。   刺客也不傻,陶朱和魏崔城接连的得手后,他们把火把灭了,下了马,就在黑暗里一字排开,就像拉网似的,往坟堆深处搜索。   陶朱和麦穗应该最先被找到了,魏崔城和陆善柔闻得兵器碰撞之声。   魏崔城低声道:“我们去帮他们。”   两人渐渐靠近,却听见另一边又有兵戈之声,还伴随着麦穗的尖叫:“快撤!这是陷阱!”   原来,最先开始的兵戈之声是刺客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就是为了钓他们现身。   麦穗以为魏崔城陆善柔遇到刺客包围了,就过来解围,正好中了圈套。   魏崔城拉着陆善柔就往回跑,闻得脑后有破空之声,魏崔城抽刀劈斩,将数支箭斩断了。   断剑簌簌落地,有五个黑影围攻过来。   陆善柔滚到坟头草里躲着,大气不敢出。   魏崔城不愧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彪悍军人,以一对五,丝毫不落下风。   刀光剑影,如萤火虫般的磷火飞舞着,陆善柔撸起袖子,端着手臂,黑影缠斗,她根本分辨不出谁是魏崔城,也就无法支援。   蓦地,她感觉脑后有一股热气喷来!   鬼吗?不是,鬼都是冷的,那里来的热气。   陆善柔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后热气有一股腥臭味,顿时大惊:是狼?还是野狗?   坟场里的野狗和狼差不多,什么都吃,经常把埋的浅的尸体扒拉出来当口粮。   陆善柔想着,遇到狼狗,不能回头,回头狼狗就恰好咬住了咽喉。   怎么办?   继续藏身在这里会被狼咬,跑出去会被刺客发现。   两害取其轻。   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摸出一把断刀,头也不回的往后一砍!   嗷呜!   一声犬类动物的惨叫,陆善柔闻到身后一股血腥味,她根本没有时间拔刀,直接拔腿就跑!   身后是一条野狗,野狗的绿眼睛在黑夜里发光,它的头被短刀削了一块皮肉,露出了白骨,正嘶叫着追逐陆善柔。   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   和刺客搏斗的魏崔城见状,立刻往后猛退,然后飞速弯弓射箭,将野狗射穿了,钉在一块墓碑上。   这时刺客举刀刺来,魏崔城用弓箭格挡,弓断成两截,魏崔城弃了弓,旋身到了刺客左边,双手如铁钳子般紧紧抱住刺客的脑袋,双臂发力,用力一拧。   咔嚓一声,徒手拧断了刺客的脖子。   魏崔城抢了刺客的剑,朝着改为追逐陆善柔的刺客投掷而去,将一个刺客当腰贯穿。   魏崔城发现,剩下的刺客都去追陆善柔了!   难道陆善柔才是刺客目标?   陆善柔在坟场里绕圈子,身后不停的有暗器抛过来。   幸亏她穿着软甲,又有坟堆掩护,不至于受致命伤,她在一个个土馒头里周旋,就像一条狡猾的狐狸。   刺客们干脆把火折子扔进一堆堆坟头草里,干燥的枯草激烈燃烧起来了,就像一个个庞大的火把。   坟头草一烧,陆善柔再无藏身之地,身形也暴露了。   难道这个乱葬岗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吗? 第123章 二小姐绝地又逢生,翻旧账噩梦又重演   坟堆成了火堆,陆善柔身形暴露,无处藏身, 两个黑衣人齐齐向她劈刺而来。   都这个时候……陆善柔抬起手臂, 按动了铁镯的机括。   按不动。   这鬼东西又卡住了!   陆善柔使劲再按,还是不动!   而这时两个黑衣人已经攻到了,刀尖离她心脏只有一拳的距离。   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善柔正要迎接死亡,那把刀居然神奇的坠落, 哐当一声,摔在了脚尖。   陆善柔看见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枚峨眉刺,捅穿了方才拿刀的黑衣人的咽喉!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刺客起了内讧?   黑衣人收起峨眉刺, 低声说道:“愣着干什么?快跑!”   虽然此人蒙着面, 但陆善柔可以听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陆善柔拔腿就跑, 拿着峨眉刺的黑衣人居然就在身后假装追!   黑衣人说道:“往右拐!”   陆善柔就往右跑,路过几个燃烧的坟头, 再往前的坟堆都还没有烧起来,渐渐能够隐藏身形。   黑衣人说道:“你继续往右跑, 我往左边追, 把他们引开。”   陆善柔照着跑, 黑衣人果然和她分道扬镳, 往左跑。   然而, 此时魏崔城并不知道陆善柔已经被峨眉刺黑衣人所救,他继续追逐一群黑衣人。   麦穗看到那边火光冲天, 坟场变成了火场, 干脆骑马, 用黑布蒙上了马的眼睛, 朝着火场赶去,拦截那群黑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如鬼魅,刀若闪电,就像割麦子似的,一片片收割着生命。   麦穗出手,魏崔城继续往前追,黑衣人消失在黑暗中,但是也不见陆善柔的身影。   陆善柔一直跑到腿脚乏力,钻到一片枯藤里藏起来。   方才跑的时候不觉得疼,现在静下来了,才发觉大腿有几处就像黄蜂蜇了似的疼。   应该是中了暗器,她穿着背心似的软甲,能够罩得住躯干,但是双腿是遮不住的。   陆善柔不晓得暗器是否有毒,她从烧香包里摸出几包解毒的药丸,不管是什么药,每一种都生嚼了几颗,狠命咽下去。   另一边,麦穗已经解决了火堆里所有的刺客,本来想留一个活口,但是那人吞药自尽了。   麦穗和魏崔城一起找陆善柔,那里找得到?   魏崔城一边找,一边自我安慰,“找不到是好事,她已经逃脱藏起来了。”   麦穗扯着嗓子大声吼道:“陶朱!出来吧!刺客要杀的不是你!快出来帮忙找二小姐!”   陶朱这个机灵鬼,一听就晓得麦穗是什么意思,既然要杀的不是自己,那就是陆善柔。   现在不晓得是不是所有的刺客都死了,倘若还有藏起来的……   陶朱故意扯着嗓子,扮作女声,娇滴滴的回应:“魏郎!我的心肝大宝贝!我在这里!这里好黑!我好害怕呀!快来救我!”   陶朱过了年刚刚十四岁,还没有变声,尖细的声音确实很像女声。   远处的陆善柔:这熊孩子!我才不会这么说话!   说完,陶朱就爬到了一颗老树的树梢上,拿着一把兵刃,警惕的观察四周。   陶朱也是练习过弓马骑射的,武艺仅限于对付三两个普通人,懂得防身。   这下把魏崔城都快听吐了:陆善柔才不会这么说话!   虽如此,魏崔城也晓得陶朱的意图,也大声回应道:“善柔!莫要害怕,刺客都死了!我来救你了!”   魏崔城和陶朱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很快,有一个人找到了老树下,他先是在四周坟堆里寻找,无果,开始抬头看树。   陶朱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借着身体之力将刺客扑倒在地,还一刀切进了刺客的胸膛。   一击得手之后,陶朱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不再恋战,咕噜滚了几滚,跑了。   此时魏崔城和陶朱两人听到动静跑过来了,刺客见大势已去,拔腿就跑。   麦穗投掷飞刀,刺中刺客肩膀,刺客继续往坟堆里跑,几下就不见人影了。   月黑风高的坟堆里追踪是很难的。   麦穗等人没有追,继续呼唤着陆善柔。   陆善柔此时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暗器有毒,身体已经有些麻痹了,不晓得刺客是否全部解决,她从烧香包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之后,使劲往前一扔。   火折子落在前头第二个坟头草里,噼啪点燃。   魏崔城等人虽然没有听到陆善柔的回应,但是看到左边出现了火光,连忙朝着那边奔去。   借着坟头草的火光,藏身在枯藤里的陆善柔看清了来者正是魏崔城他们,就使劲扯了扯枯藤,“我在这里。”   魏崔城等人赶紧将她从枯藤里扒拉出来了。   此时陆善柔精神有些恍惚,看所有人都带着一圈光晕,身形摇摇欲坠,最终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梦境。   陆善柔回到了过去,她抱着一壶秋露白,有些微醺,摇摇晃晃,体力不支,斜躺在池塘边的飞翼亭。   一双手将酒壶拿走了,“你喝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第二个相公周千户。   陆善柔说道:“我没喝醉,我很清醒。”   周二相公说道:“我没有说你醉,只是你不能再喝,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陆善柔伸手想要夺过酒壶,“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我想她了。”   周二相公干脆把酒壶扔进池塘里,说道:   “是冥诞,你姐姐已经死了十年,你还是没有走出来吗?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家人。为了你,我离开京城,连京官都不做了。你怀念死去的家人,为什么就不能够关心一下你活着的家人呢?”   “我的秋露白。”陆善柔眼睛里只有酒壶,居然就直接从凉亭跳下去捞酒壶去了!   陆善柔下了水,寻找酒壶,酒壶没找到,却看见一个老熟人——陈一相公。   酒壶就在陈一相公手里,他对着壶口喝了一口,“好酒!你欠我一条命,就把这壶酒赔给我吧。”   陆善柔呸了一声,“你是先欠我一条命,我本来有一个孩子,我唯一的血脉,被你害得流产了。你既然不肯和离,我就只能动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善柔!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怎么说都不听!”   周二相公抱着浑身湿透的陆善柔回房,脱下湿衣服扔掉,将她裹在被子里。   陆善柔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脏污潮湿的甲板上,她被人贩子剥光了衣服,就像一堆肉一样展示着自己,讨价还价。   “周叔?”陆善柔叫道,“你来救我了。”   为了破获一起拐卖妇女案,少女时期的陆善柔以身为饵,钓出了整个团伙。   那个时候的周千户,是陆善柔心中惩恶扬善的英雄。   周二相公身体一僵,然后紧紧的抱住她,“看清楚,我早就不是你周叔叔了,我是你的相公,叫我周郎。”   陆善柔就像少女时期的样子,娇娇俏俏的撒娇,“周叔,我的脚踝好疼,刚才在冰面上摔了一跤,魂都被跌跑了。”   陆善柔就像腾云驾雾似的,回到了元宵节白天在什刹海上滑冰时摔跤的场面。   她喜欢冰嬉,在冰面上欢腾得就像一只雀儿,元宵节这一天什刹海冰场的人好多,她还“偶遇”父亲的同僚周千户。   她坐在木板上,周千户在前面拉着绳子,她哈哈大笑,“快些!再快些!要快得飞起来!”   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场,陆善柔看了看天色,说道:“我要回家吃饭了,今晚我们全家饭后都要出去走百病、摸门钉、赏花灯到天亮呢。”   陆善柔滑着冰,往岸边走,蓦地,前方有人摔倒,她躲闪不及,直直撞了过去,由于速度太快了,狠狠的摔在冰面上,把脚踝扭了。   陆善柔那里吃过这种苦?哇哇大哭起来。   本来已经分别的周千户闻讯赶来,将她抱起,放在马车里,亲自送回乾鱼胡同陆宅。   路上,周千户一再叮嘱,“你好好休养,不要乱动,喝了药,就回房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慢慢消肿了,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再乱跑了……”   陆善柔浑然不知灭门之祸即将开始,周千户要她待在自己房里不动,是想把她摘出去。   可是陆善柔那时候只晓得痛,抽抽噎噎的:   “周叔,好疼,我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瘸子啊?”   周千户说道:“不会,你就是瘸了腿,我也是你……你的周叔。听周叔的话,晚上不要出来。”   陆善柔要是听话,她就不是陆善柔了。   当晚已经出嫁的姐姐回娘家来探望伤了脚踝的宝贝妹妹。   陆善柔不肯睡自己屋里,非要耍赖去姐姐的房间,两姐妹一起睡。   无数次噩梦再次重现。   “姐姐快跑!”   陆善柔瘸着腿,胸膛中箭,倒在门口。   在昏迷前的刹那间,陆善柔看见二楼自己的卧室门上赫然挂着一把大锁!   这一刹那,是陆善柔一次次的强迫自己回忆残酷的雪夜,甚至提笔把回忆写下来,一次次的修改、矫正,慢慢挖掘出来的细节。   正如她在窦家村提醒严夫人一样,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忆是会被当时的情绪隐藏、或者扭曲的。   那些关键的线索,当时在绝望愤恨中被忽视了。   只需要耐心的找了那个被忽视的缝隙,然后慢慢把这个缝隙撬开、就像剥鸡蛋似的,发现里头暗藏乾坤!   为什么我的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为什么这种重要的细节,周二相公在查我们家灭门案时,从未说起过?   为什么我的脚恰好在元宵节那天摔了?   为什么我恰好在什刹海遇到了周千户?他明明不喜欢冰嬉,觉得是小孩子的玩意。   为什么他反反复复叮嘱我晚上回房睡觉,不要乱跑?   我和父亲破了那么案子,有一个规律,那就是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是真凶的概率非常大。   周二相公,就是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   除了一次次修复自己的回忆,陆善柔渐渐怀疑枕边人周二相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从她二嫁后,跟着周二相公在外面赴任,她与文虚仙姑、寒江独钓之间的书信经常丢失。   渐渐的,她与老友们的联系变少了。   起初,她以为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远离京城,友情自然慢慢变淡。   但有一次,陆善柔去当地的娘娘庙为家人祈福,娘娘庙里的仙姑递给她一封信,说是京城北顶娘娘庙的文虚仙姑,托了来山东云游的仙姑,将这封信送到这里,要她转交给陆善柔。 第124章 铸金屋虎女被藏娇,披虎皮虎女弑丈夫   陆善柔展信一看,是师姐关心她的境况,说今年写了十封信给她, 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封, 为何她只回了一封?   是身子不好,还是心情不好?   周千户对她到底好不好?   如果好,就回给师姐一封信,报一声平安, 师姐就放心了。   如果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北顶找师姐。   师姐虽然没有大的本事,庇护自己的师妹还是能够做到的。   文虚仙姑还在信中说, 上封信里, 她回忆说,在晕倒之前, 看见自己房间门上挂着一把锁。   师姐把她的信给了寒江独钓看,寒江独钓说, 当时灭门案发之后,周千户将重伤的她抱走治疗, 寒江独钓就带着快手们跑去了陆宅调查取证。   寒江独钓记得很清楚, 当时陆善柔的闺房房门没有锁。   要么是陆善柔记忆有误, 要么是行凶之后, 恶徒把锁拿走了。   寒江独钓查过周千户破陆家灭门案的卷宗, 并没有提过锁房间这件事。   文虚仙姑还说,以后和她的通信, 不要走驿站了, 总是丢失, 就把信交给当地娘娘庙, 通过仙姑和香客们捎带信件。   陆善柔那时候恍然大悟,是周二相公故意在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藏了文虚仙姑给她的信,将她放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想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   驿站丢信,一封两封都正常,但是十封信丢九封,还专门丢她的信件,那就出问题了。   这种爱她并不感动,觉得令人窒息。   失去家人,第一个婚姻一地鸡毛,她的确很想再次拥有一个平稳有□□,可是只有家庭、只围着丈夫转、将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交给丈夫来掌控的生活,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曾经的英雄、救命恩人周二相公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陆善柔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枕边人。   两次婚姻,读完文虚仙姑的来信之后,已经成熟成长陆善柔并不会天真的拿着信件去和周二相公对质。   那样做,不仅得不到答案,还会暴露自己和外界沟通的新方式。   陆善柔将周二相公所有的钥匙都印在胶泥上,偷偷配了一套。   她慢慢的将周二相公的内书房、外书房所有上锁的箱柜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有一把钥匙她始终用不上。   也就是说,有一个地方隐秘到她始终都没有发现。   要找到这个地方,其实也不难。   陆善柔先对内书房下手,一把火烧了,佯装失火。   火势很快被控制,浇灭,陆善柔暗中观察着丈夫,期待他能够从废墟里翻出来什么来。   但是并没有,周二相公只是命人重修书房,没有踏入废墟。   东西不在这里。   要不要把外书房也烧掉?   接连烧两个书房,会引起他的怀疑吧?   可若是不烧,这把钥匙到底有何作用呢?   陆善柔纠结不已,恰逢姐姐生日,她借酒消愁,周二相公不喜欢她喝酒,将酒壶扔到池塘,她佯做喝醉,跳进池塘捞酒壶。   周二相公将她捞起来,脱了湿衣服塞进被窝里。   她像一条蛇似的缠上去,抱着丈夫叫“周叔”。   这是一出美人计,以身体为武器。   一声“周叔”,点燃了丈夫的征服欲,芙蓉帐里度春宵。   “我的乖乖,叫周郎。”   她依然装醉,“周叔,我们玩一个游戏。你要把这个吻,藏在那里?”   她的唇似火,烙在他的颈部脉动处,轻轻撕咬。   周二相公已经意乱情迷,“真是个小妖精,妖精就要压在五指山下,就是孙悟空也逃不出去。”   五指山。   陆善柔偷偷来到外书房,寻找一切和五指山有关系的东西。   周二相公喜欢《西游记》,时常收藏与之有关的话本小说,桌面摆件等等。   墙壁挂着的画都是西游记里唐三藏带着三个徒弟取经的故事。   其中就有一副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的场面。   陆善柔取下画轴,敲了敲画轴后面的墙壁,是沉闷的声音,和周围的墙壁没有区别。   陆善柔甚至踩着梯子,去看了上面的房梁,除了灰尘和蜘蛛网,没有其他。   陆善柔目光朝下,看着画轴下面的方砖地面。   她撬开地砖,发现下面确实有乾坤!   里头是个木匣子,打开木匣子,里头是个铁盒,铁盒有一把锁。   陆善柔用最后一把钥匙捅进去,打开了锁!   里头是一沓发黄潮湿的书信,看起来有年头了,陆善柔展开一封信,上面写着:   “五指山,事已办妥,下月出京去济南府赴任,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执意留她一命,此女非比寻常,虎女若觉醒,必定噬夫,小心养虎为患,甚之,甚之。阅后即焚。”   落款没有姓名,只是一个红色的印章,是一朵红色莲花。   陆善柔继续往下看,“五指山,陆家灭门案需快速结案,以平民怨,我已备死囚三人,可以充数。阅后即焚。”   落款依然是红莲花。   陆善柔看着一封封神秘的书信,发现丈夫不仅和自家灭门案有关系,甚至在顺天府衙门的时候,也一直都是红莲花的一双“黑手”。   “病死”的囚犯、消失的证据、突然改口的证人等等。   所有的信都来自红莲花,且都在最后提醒丈夫“阅后即焚”。   能够控制顺天府提刑所千户,把周二相公当成一条狗般驱使,红莲花一定是朝中大人物。   五指山就是周二相公的代号。   而周二相公并没有听话的“阅后即焚”,恐怕也是坏事做的太多了,留了下信件,当做护身符吧。   毕竟,从信上看,“红莲花”是反对五指山娶陆善柔的。   娶了她,就得防着她“苏醒”,就得远离京城,退出了“红莲花”的掌控。   红莲花也就少了一条可以驱使的狗。   难怪周二相公会故意切断她和京城旧友的联系!   害死我的家人的仇人居然就是我的枕边人!   他突然出现在什刹海冰场。   她的滑冰意外摔断腿。   他叮嘱她晚上不要乱跑,好好睡觉休息养伤。   因她的腿伤,家人取消了元宵夜在外头走百病彻夜狂欢,晚上早早睡去。   她房门上挂着的大锁……   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残酷的答案。   此时的陆善柔,就像唐传奇里,被丈夫藏起了虎皮的虎女。   失去虎皮的虎女变成凡人,相夫教子。   但是当丈夫放松警惕,以为虎女已经认命,拿出那张虎皮当成玩笑说出来时。   虎女本性觉醒,披上虎皮,化为猛虎,吃掉了孩子丈夫,回归山林。   那些尘封的信件,就是陆善柔的“虎皮”。   那一刻,她变回了虎女,野性苏醒,复仇点燃了她的鲜血。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对!这个时候周二相公应该在济南府衙门提刑所啊!   他怎么提前回家了?   陆善柔赶紧把信件放回去,可是已经晚了,周二相公匆匆忙忙赶回家有急事,看到了陆善柔回填地砖。   周二相公关上书房的门,叹道:“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陆善柔掂量着自己的力量,她打不过武将出身的丈夫,更无力对抗丈夫身后的那朵可怕的红莲花。   她若提前暴露,不仅仅是自己面临灭口的危险,就连师姐文虚仙姑、老友寒江独钓等人都会面临危险!   此时应该以自保为主。   陆善柔脑子转的飞快,立刻想到法子,她想着丈夫看到自己搬地砖,但是他并没有看到我看到里头的书信啊!   陆善柔开始演戏了,她眼睛噙着泪,“是啊,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地砖盒子里藏着什么东西?你外面小情人的头发?还是情书?”   “我就知道!因为我一直没有生育,你在外头有人了是不是?私生子都满月了?还是已经周岁了?”   面对陆善柔的连连质问,周二相公都懵了,这是……幸好……果然还是个女人啊!   周二相公不怒反笑,“我的乖乖,难怪你最近心神不定,原来是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有其他女人呢?我只爱你一人。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   陆善柔甩开他的手,“这个箱子是怎么回事?藏着这么隐蔽的地方,你不心虚就打开给我看啊!”   周二相公说道:“就是……一些私房钱。家里钱都是你管着,我有时候应酬送礼,不要意思每次都派人回去找你要,我在外头要面子的嘛,就备了一些私房钱,以防不时之需。”   陆善柔嘟着嘴,“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   周二相公说道:“我没有时间跟你吵架,刚才收到急令,命令我带领济南府、泰安府、上清府这三个地方的官兵一起攻打清风寨,我着急赶回家,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去剿匪了。”   剿匪?   陆善柔心道:刀剑无眼,这就是个复仇的好机会啊!   刚才听到外头脚步声,行事匆忙,来不及整理信件,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好,甚至连锁头都来不及上了,就匆匆把地砖填上。   一旦周二相公打开地砖,看到匣子混乱的场面,就晓得陆善柔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了。   如此一来,陆善柔,文虚仙姑,寒江独钓都将面临灭口的危险。   所以,陆善柔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周二相公灭口!不让他给红莲花通风报信、说虎女已经觉醒的机会!   陆善柔搂着周二相公的脖子撒娇耍痴,“我也要剿匪。”   周二相公说道:“怎么能带着夫人去打仗呢?不行。”   陆善柔说道:“你不带我,就是心虚,难道你想带情人不成?”   周二相公说道:“我发誓,我真没有别的女人。”   陆善柔说道:“你带我去剿匪,我就相信。你不带我去,我就……我就回京城北顶找师姐,我要再次出家,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周二相公只得妥协,“好,我带你去,真是怕了你了,你是我小祖宗!”   陆善柔指着地砖,“这里不准动,等剿匪回来,你亲自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看。”   周二相公使缓兵之计,心想等回来前,要心腹给我调换一个装着金银的铁盒就行了,于是说道:“行,我们这就把外书房锁上,保持原样,先去剿匪。”   后来的结果,就是周二相公鲜衣怒马,踏平清风寨。   正得意时,躲在暗处的陆善柔用火铳瞄准了他。   一声巨响,第二个相公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炸开了!   就这样,第二个丈夫,也被陆善柔亲手杀死了。   梦境中,周二相公爆开的脑袋长出了一朵红莲花。   陆善柔丝毫不乱,对着红莲花就射,片片红莲,漫天飞舞,落在地上,又变成了一朵红莲。   漫山遍野都是红莲,如火如荼,陆善柔怎么杀都杀不尽。   “红莲!"陆善柔猛地惊醒,睁开双目。   入目处,是魏崔城熬红了的眼睛。   而陆善柔的双手死死的掐住了魏崔城的咽喉。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第二个老公的死亡经过交代完了,两次婚姻,都以杀夫结束。 第125章 殃池鱼锦衣卫抢案,修坟场佛魔是一人   一夜未眠,魏崔城一直守在陆善柔身边,看到她眼皮剧烈抽动, 梦呓着什么“红莲花”。   他凑近过去, 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安慰她:“不要怕,都是梦,我就在你身边。”   陆善柔在梦境中有了回应, 双手搂过去,然后,双手死死的掐住了魏崔城的脖子!   魏崔城没有反抗, 仍凭她掐着脖子, 直到陆善柔醒来。   陆善柔松了手,方知是一个漫长的噩梦。   陆善柔觉得嘴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就像梦里周二相公脑袋开裂时的味道。   陆善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昏迷了多久?你喂我吃了什么?”   魏崔城说道:“这里是朝阳门外的似家客栈,现在是你遭遇刺杀的第二天中午。暗器有毒, 大夫配了药,用新鲜羊血送服。”   难怪嘴里一股血腥味!   陆善柔赶紧要来清水漱口, 问:“陶朱和麦穗呢?”   魏崔城说道:“担心刺客再来, 他们两个一夜没睡, 等锦衣卫来了人, 将客栈保护起来, 他们就睡了——就睡在隔壁房间。”   陆善柔急忙说道:“立刻派人去保护窦家村的严夫人!”   魏崔城对着她摇摇头,“严夫人死了, 就在昨天晚上, 被人用被子捂死的。”   陆善柔呵呵冷笑:“捂死的?居然连装都不装一下了吗?这次不伪装意外了。”   魏崔城问道:“你到底再查什么了不得的案子?居然招来了好些厉害的刺客追杀你, 一开始, 我还以为是敌国奸细来刺杀陶朱。”   陆善柔装傻充愣,就案论案,“就是十四年前一桩以前父亲没有破获的旧案,前京官押解出京被杀案,这个京官以前是通政司的,可能掌握了不少朝中大员的把柄,被灭口了。”   “不仅仅是京官被灭口,押解京官的两个衙役也在之后一个月内意外死亡,现在想想,其实并非意外,都是人祸。”   魏崔城听明白了,“现在你重查旧案,曾经的幕后黑手就盯上了你,要除掉你和严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灌了新鲜羊血的缘故,陆善柔此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变得越发亢奋,说道:   “这说明十四年前的幕后黑手没有死啊!真是太好了!”   在窦家村里,严夫人为了打击陆善柔,故意说如果当年灭口的朝中大员死了怎么办?她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当时陆善柔犹遭雷击,霎时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现在,虽然差点被杀,但是晓得仇人还活着,陆善柔斗志满满,勇敢虎女不怕困难。   魏崔城此时并不懂陆善柔的兴奋,说道:“幕后黑手死了岂不是更好?当时好凶险,你差一点点就……”   魏崔城担心死了好吗!他仿佛又陷入了那个噩梦,他到处找老婆陆善柔,但是怎么都找不到,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没有老婆,没有家人。   陆善柔看着他脖子一圈红印,晓得又是自己下手没个轻重,掐成这样的。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脖子,“你忘记了,我命大啊,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和那么多人打斗,有没有受伤啊?”   魏崔城正要回答,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牟斌冷着脸走了进来,说道:“还算你有点良心,记得问他受伤了没有。”   魏崔城站起来说道:“干爹,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男大不中留啊!牟斌无数次后悔这门婚事。   牟斌说道:“我担心你的安危,你还嫌弃我进门不敲门?你这臭小子有没有心?”   魏崔城说道:“就是胳膊腿被划了几下,这算什么危险。善柔她——”   牟斌打断道:“她她她!你心里就只有她!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魏崔城说道:“查旧案。”   牟斌将手里的卷宗重重摔在桌面上,“这不是普通的旧案,严夫人去顺天府衙门告状那天,正好是除夕的前一天,衙门封印,放假十五天。”   “陆家灭门,刚好是元宵节那晚,第二天衙门就要开印了。”   牟斌质问陆善柔:“那么多未破的旧案,你为何偏偏要挑这个案子重查?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骗得了我这个傻干儿子,骗不了我,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查旧案这么简单吧?或者,你要查的旧案,根本不是这个案子,别有用心?”   陆善柔没有回答,反问道:“牟大人,这个案子明明就是贪官内讧被灭口,被更大的官推出去当了挡箭牌,一股脑把罪名揽下来了。十四年后,背后的大官忌惮我破案的能力,想要将我一并除掉,以断绝隐患,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他揪出来。”   “从头到尾,都是幕后朝廷大员的步步杀机,关我什么事?我也是受害者,牟大人现在这个态度,好像是我做错了事情。”   陆善柔:想要逼我承认?不可能!别说你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我也会先狡辩的!   牟斌说道:“装,你接着装。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魏崔城坐在了床头,拦住干爹如鹰视狼顾般的视线,“您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牟大人,善柔她刚刚逃出生天,身上还有伤,何必苦苦相逼一个病人?善柔追求真相有错么?”   陆善柔假装体力不支,趴在魏崔城宽厚的背脊上,“我只是想继承父亲的遗志,了结旧案,顺便为写第五卷 的《陆公案》找一些素材,如此,而已。”   牟斌看着这对“苦命”鸳鸯,“你为了一己之私,把魏崔城,甚至还有太子都拖进了危险之中。大明国本有多么重要,不必我多说了吧,此事已经引起了皇上震怒,命我立刻把太子护送回宫,不准他以后再去乾鱼胡同找你了。”   这一次能够死里逃生,陶朱麦穗起了大作用。陆善柔心里是感激的,但是嘴上说道:“腿长在他身上,不会连这个也怪我吧。”   牟斌说道:“涉及到了太子的安全,这个案子归锦衣卫了,你不要再私自查案。此外,在锦衣卫没有破案、找到真凶之前,你不要擅自出门。”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魏崔城,你若有危险,他定会奋不顾身的救你,他若出事,我如何向他死去的父母交代?”   陆善柔啊了一声,说道:“倘若锦衣卫破不了这个案子呢?我就要要一直画地为牢?”   牟斌问道:“锦衣卫在你眼里就如此无能?”   陆善柔说道:“郑旺妖言案、西四牌楼无名人头案,这两桩大案都是牟大人邀请我加入的。锦衣卫若那么有能耐,找我作甚?”   真是啪啪打脸,这两个案子,郑旺妖言案是牟斌三顾茅庐,去北顶请了陆善柔三次才破的案。   第二个案子,是牟斌花钱雇了陆善柔破案。   牟斌被怼得一时语塞,说道:“因太子被卷进去,这个旧案皇上也很关心,要锦衣卫彻查,不会成为悬案无疾而终的。倘若我遇到了难点,会……会来请教你。”   这还差不多,陆善柔也明白凭借一己之力,是绝对对抗不了那个阅后即焚的红莲花。   她当初“勾引”魏崔城,也是为了找一颗大树为她所用。   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孤胆英雄的下场,就是陆青天、何鼎这样粉身碎骨,真凶逍遥法外。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虽然她后来“买椟还珠”,真正喜欢了上了魏崔城,但找靠山的初心仍在。   陆善柔说道:“行,我答应牟大人,先自保,至少和魏崔城完婚了再说。为表示诚意,我给牟大人提供一个消息。我在临行前,和严夫人说过,用笔写下回忆,写好之后,藏在场院的鸡窝里。牟大人可以去鸡窝里找线索。”   总算能听得去劝。牟斌说道:“我这就派人摸鸡窝。”   陆善柔说道:“我对别人不放心。”   牟斌咬牙切齿,“你难道要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去摸鸡窝?我就这么闲吗?”   陆善柔说道:“要麦穗去,我信他。”   牟斌去隔壁房间叫醒了麦穗。   屋子里,陆善柔揭开被子,查看伤势,大腿两处、小腿一处,中了淬了毒的飞镖,在逃跑的时候把飞镖都甩没了,现在清了毒、撒了药粉、包扎整齐。   魏崔城问:“还疼吗?”   其实很疼,陆善柔摇头,“就像被黄蜂蜇了似的,还好。幸亏没伤着脸,不影响我们的婚礼。让我看看你的伤。”   魏崔城说道:“我那点伤不值一提,不要紧。”   “让我看看。”陆善柔就想脱了他的衣服,好好摸一摸。   魏白兔麻溜的扒了自己的皮,“你看,没事吧。”   看着乖顺的兔子,陆善柔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哦,我记起来了,有件事很奇怪。那群黑衣刺客里,有一个女刺客杀了同伴,救了我……”   陆善柔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她蒙着面,但是听得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魏崔城回忆着夜里战斗的场面,“如此说来,女刺客对你没有恶意……锦衣卫已经去坟场打扫战场了,尸体要运回锦衣卫衙门,我去找干爹打听一下,有无拿着峨眉刺兵器的女尸。”   陆善柔点点头,“我觉得她应该已经跑了……不过,还是要查证一下。她蒙着面,说话声音有些闷,我实在想不起她是谁。”   魏崔城起身去告诉干爹这个线索,陆善柔拉着他的手,“此时还需干爹保密,莫要声张,女刺客有投诚之意,不要连累她。”   魏崔城应下了。   陆善柔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坟场本来就乱,鬼打墙似的,到处都是被野狗刨出来的骸骨,昨晚这么一闹,就更混乱了,这里毕竟是逝者的长眠之地,他们是主,我们是客,客人在把主人的地盘搞得一团糟,终究要负责,收拾残局。”   “我想着,幸亏有鬼打墙坟场,救了我们的命。要知恩图报,我出银子,雇一些人收拾散乱的骸骨,造一座大坟墓埋下去,别在曝骨荒野,成为野狗盘中餐了,请和尚道士们做一场法事超度,让他们都安息。”   “还有,把坟场修整一下,再修一条通往窦家村的好路,方便祭扫,别再里头鬼打墙,进不去,出不来了。”   魏崔城都应下了,说道:“我家善柔真是菩萨心肠,他们都说你面若观音。其实相由心生,你有菩萨的心,自然就有神仙的容貌。”   辣手摧两前夫的陆善柔笑的很开心。   佛也是她,魔也是她。 第126章 施小善变成土地神,查短刀新娘灭大盗   魏崔城去料理坟场,找了土地庙的庙祝一起商议,庙祝说道:“这是一件大功德啊, 我定会鼎立协助大善人, 把坟场和路都修好,再给你们立一个生祠。”   这个庙祝还是值得信任的,若不是昨晚庙祝发现黑衣人蒙面人,以为进了偷香油钱的贼, 打翻了杯盘示警,魏崔城他们也不会反应的那么快,跑进了坟场迷宫躲避刺杀。   魏崔城说道:“生祠就不用了, 我们不在意这些虚的, 把实际的事情做好。这件事交给庙祝去做,我们会不时来窦家村看进展如何, 倘若耽误工期——”   庙祝忙道:“不敢不敢,土地爷和坟场的孤鬼野鬼都看着呢。那敢做这些亏心事。”   后来, 坟场收拾得果然仅仅有条,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窦家村, 村民得利, 有了剩余的收成或者山货, 就挑出去, 拿到集市上卖, 比以前方便许多,窦家村就不那么穷困了。   再后来, 土地庙破败了, 村民们一起出资, 重修土地庙, 年老的庙祝还记得陆善柔与魏崔城的容貌,就照着他们两人的相貌,重塑了土地爷和土地奶奶的塑像,永享窦家村的香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书归正传,十四年前的押解京官被杀旧案和坟场刺杀案两案并查,都归锦衣卫管,陶朱被护送回宫,陆善柔和魏崔城夫妻双双把家还。   魏崔城好得快,伤口几天就结痂了,但是陆善柔的左右两条腿都中了毒,拔毒之后,伤口愈合的很慢,一片青黑之色,害怕毒气扩散,不敢下床走动,一直卧床。   文虚仙姑闻讯来陪她,温嬷嬷不敢告诉寒江独钓,怕影响他的春闱,直到春闱结束,温嬷嬷赶着驴车去贡院接人。   寒江独钓双眼青黑、胡子拉碴、提着考篮,排队走出贡院。   不像刚考完,倒像是刚刚刑满释放似的。   不过,几乎所有考生都是这幅模样。   温嬷嬷站在车辕子上,做狮子吼,“韩冬!我在这里!”   寒江独钓爬到车上,差点一脚踏空,摔到地上!   温嬷嬷连忙扶稳了他,“这一回怎么累成这样?前三次也是我接你,活蹦乱跳的。”   寒江独钓瘫在马车里,“怎么能一样呢?这一回我是全力以赴,使出毕生所学,若再不中,我就放弃科考,老老实实去吏部选官吧,去外地当个推官也不错,就是……就是再也见不到赵四钱了。”   这男人不努力,就连给白富美当情人的资格都没有。   温嬷嬷赶车,寒江独钓看着外头街景,“不对啊,这不是回蒜市口的路。咱们去那里?”   温嬷嬷说道:“乾鱼胡同。”   寒江独钓说道:“乾鱼胡同要办喜事,但您看我这个样子,三天没洗澡,胡子拉碴的,衣服都馊了,我先回蒜市口洗澡换衣服,再去乾鱼胡同帮忙张罗。”   温嬷嬷叹道:“陆善柔她……查十四年前的一桩旧案,遇到了……不过没事,她命大。”   寒江独钓立刻弹起来,“什么案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怎么现在才说?”   温嬷嬷说道:“是她不让我说的,二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比驴还犟。”   寒江独钓催道:“快快快,快点,慢吞吞的,拉磨呢。”   温嬷嬷说道:“我是驴车,不是千里马。”   乾鱼胡同,陆宅。   今天是二月十八,还有十天这里的主人就要办喜事了。   陆宅四处张灯结彩,此时树叶刚刚长出新叶,等不到花开,凤姐在树枝上绑了绢花,看起来花团锦簇。   凤姐给陆善柔换药、擦身体,双腿的青黑还没有消散。   陆善柔说道:“就是坐轮椅,我也要如期把婚给结了。仪式就一切从简吧。”   如玉雕般的腿弄成这样,凤姐疼惜不已,“好,我把那些繁文缛节都删掉,二小姐就坐在轮椅上拜堂就好了,双腿是一辈子的事,得好好养着。”   陆善柔说道:“还有,魏崔城的伴郎以前是陶朱,他……家里有急事,来不了了,把伴郎的部分省了吧,什么念却扇诗之类的,一概不用办,直接拜堂入洞房。”   凤姐换了药,擦了身,说道:“今天天气好,没有风,我推二小姐在梧桐下晒一晒太阳。”   陆善柔点头道:“把书案也搬出去,我写点东西。”   凤姐扶着陆善柔上了轮椅。   李捕头牵着猎犬来了,说道:“顺天府提刑所妻管严要见二小姐。”   妻管严就是苟史韵苟推官。   虽然他赴任不到半年,但是妻管严之名已经名扬京城了。   “让他进来吧。”陆善柔说道。   苟史韵拿着一堆补品进来了。   陆善柔请他在梧桐树下坐下,“来都来了,还那么破费。”   苟史韵说道:“这些都是我夫人要我送给二小姐的,你若不收,我回去要跪搓衣板,二小姐行行好,收下吧。”   苟夫人要苟史韵和陆善柔搞好关系,礼物都准备好了。   夫人下了内旨,苟史韵就是要见阎王,也必须先把这事给办了。   陆善柔收了礼,问苟史韵:“你来不会只是送礼的吧,那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苟史韵连连摇头,“牟大人又把我叫到锦衣卫衙门骂了一顿,要我不准插手十四年前的旧案。”   陆善柔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案子,这个案子水深着呢,你一个推官再查下去会被淹死的,得锦衣卫出马。我说的是另一个案子,就是那个胸口中了一刀的采花大盗。”   苟推官心道:这个案子牟大人没说不能告诉陆善柔。   不过……苟推官环顾四周。   把陆善柔逗笑了,“没事,这里都是我的人。”   苟推官说道:“那把镶嵌红蓝宝石的剑……我夫人娘家有宝石买卖,通过宝石的雕刻工艺,找到了主人。”   苟夫人娘家财大气粗,是商业巨头,见的世面多。   陆善柔忙问:“是谁?”   苟推官低声道:“是寿宁侯,寿宁侯在去年八月份的时候,定做了一对短刀。我拿着短刀,去找寿宁侯问了,寿宁侯说,这是他用来给一个外室下聘用的聘礼。”   “那个姑娘叫做张隐娘,是寿宁侯在猎场里遇到的,身手了得,能徒手打野猪。寿宁侯一下子就看上了,投其所爱,定做了一对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短刀,刀柄上每一颗宝石比宫廷的还大、还美。”   “但是张隐娘桀骜不驯,不听父母的话,出嫁那天,遇到冰雹,花轿在城隍庙躲避,她就跑了,从此杳无音讯。”   陆善柔瞬间回想起成城隍庙里的那个躲在城隍爷雕像后面的落跑新娘!   居然是她!   陆善柔强忍住激动,问道:“这一对短刀都在张隐娘手里?”   苟史韵说道:“一开始不是,是她父母收着。我去了张隐娘家里,问了她的父母,父母说张隐娘逃婚之夜,就悄悄潜进家里,把贵重的东西席卷一空,跑了,其中就包括那对价值连城的短刀。”   “所以,我怀疑张隐娘杀了采花大盗,时间恰好对的上嘛,张隐娘九月失踪,手上一对短刀。采花大盗差不多死在那个时候,河水刚刚结冰。”   陆善柔沉吟道:“可是,一个昌平县的军户之女,一个在山东河北一代作案的采花大盗,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恩怨呢?张隐娘为何会杀了采花大盗?卷宗上,采花大盗明明没有在京城犯过案子,难道有京城有受害者没有报案?”   苟史韵说道:“我也好奇啊,很想知道答案。可是我夫人不要我再查下去了,夫人说,张隐娘怪可怜的,好好一个姑娘,被父母出卖给权贵当玩物,好容易逃走了,又遇到采花大盗,她把采花大盗杀了,是为民除害。再查下去,查到张隐娘头上,这不是给她添麻烦吗?”   “夫人下了内旨,要我别管了,我就没管,这个案子,就这么着了吧。”   “行,不查了。”陆善柔说道:“短刀的事情已经明了,但是他脚底板那个寿字头烙印……我有时候会琢磨此事。查多了案子就是这样,有时候身不由己,总想搞个明白。”   苟史韵拿出一个寿字头金簪,递给陆善柔,“就是这个,你拿去吧,我不是能查了,再查下去,我就——”   陆善柔接话道:“要跪搓衣板的嘛,我知道,不会让你为难的,此事到此为止。”   苟史韵见她还坐着轮椅,晓得还没恢复身体,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陆善柔目送苟史韵离开,心想苟氏夫妻还挺有趣的,从对落跑新娘张隐娘的态度来看,是有良心、有底线的人,若不是魏崔城恐惧走人情,我倒是想送喜帖给他们。   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就这样寻常来往也好。   苟史韵刚走,温嬷嬷就驾车带着寒江独钓来了。   看门的李捕头见是自己人,直接放行。自从陆善柔遭遇刺杀,这些故人们都很关心她的安危。   寒江独钓直奔陆善柔而去,看到她坐在轮椅上,很是痛心,“十四年前的那个案子,我是记得的,那时候我和周千户还讨论着这个案子应该归都察院管,后来你们家就……”   想到往事,寒江独钓用力捶打着梧桐树,“那时候一心想着找到灭门凶手,根本没有往这个案子上想过,方才我在路上琢磨了一遍,觉得有蹊跷。”   “周千户破了你家的灭门案,凶手们都是曾经陆青天判的死囚或者刺配的罪犯,没有一个是当官的。”   “可是你重翻旧案才几天,就被刺客们追杀,这不是亡命之徒们能够做到的,这分明是朝中大员才能有的嗅觉耳目啊。我觉得周千户当年抓住的可能只是明面上的凶手,小鱼小虾而已。幕后黑手,还得是当官的,而且是当大官的。”   陆善柔听了,心道:韩师爷不愧是跟着父亲混了那么久的刑名师爷,一下子就琢磨出了联系。   作者有话说:   几条线索开始有了交集哟 第127章 见歹人仙姑心难静,耍诡辩少女救寡妇   陆善柔不想让寒江独钓卷进来,他一个顶多只会杀只鸡的举人能对抗朝中大员吗?   还是不要鸡蛋碰石头了,陆善柔说道:“不仅仅是你, 就连牟大人也有这个想法, 现在案子归了锦衣卫,我都不能插手,你别管了。”   “二月二八会试放榜,之后你还要参加殿试, 现在还不能松懈,殿试要考时政,你这十天把最近的《邸报》看一看, 要考的。”   会试放榜之后, 第一名为会元,上榜者参加殿试, 结合会试和殿试的成绩,才能确定最终名次。   寒江独钓说道:“榜上有名才能参加殿试, 我不一定能考上。”   陆善柔说道:“那天刚好是我和魏崔城的婚期,双喜临门, 刚刚好嘛, 我觉得你行。”   这时文虚仙姑端着熬好的补品来了, 看见刚下考场的寒江独钓一副刚刚刑满释放的样子, 捏着鼻子说道:“身上一股考棚的怪味, 去洗个澡再来说话。”   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寒江独钓乖乖去沐浴更衣。   陆善柔吃着补品, 文虚仙姑见书案上寿字头簪子, “这又是什么案子的证物?你呀, 就是闲不住, 都要成亲了,还不收收心。”   陆善柔说道:“我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无聊啊,动不了腿,我还不能动动脑子?这也是以前的旧案了,男扮女装,假装仙姑,在山东河北一带骗财骗色的采花大盗。通缉了三年没抓到,结果开春的时候被人从护城河里捞出来了,脚底板烙着寿字头印记,和这个簪子一样。”   文虚仙姑听了,表情顿时僵住了。   陆善柔心思敏锐,捕捉到师姐眼神里慌乱,她放下碗,从书篓里翻出一个发黄的卷轴,缓缓打开,“这就是当年的通缉令,长得很俊俏吧。”   文虚仙姑看着画中人,眼神就像被灼烧似的,立刻挪开,“都是些臭男人,什么俊不俊的。”   有事情啊!陆善柔把画轴收起来,“恶有恶报,他被人一刀当胸捅死了,尸体坠入护城河,冻在护城河里,结案了。”   “结案了?”文虚仙姑问:“是谁为民除害?”   张隐娘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陆善柔装傻,摊了摊手,“不知道,他胆子挺大,大隐隐于市,居然躲在京城,估摸是有人认出来了吧,就为民除害了。这种喜闻乐见的结果还查什么呢。”   “哦,是这样啊。”文虚仙姑低头看着寿字头簪子,说道:“这就好,恶有恶报。我们这些出家当仙姑的女子,被世俗视为三姑六婆,各种瞧不起,本就生存艰难,此人男扮女装,骗财骗色,玷污了仙姑的名誉,简直罪该万死。”   陆善柔瞧出文虚仙姑不对劲,但是师姐不开口,她不好过问,就附和了两句,“是啊,该死的采花大盗,白瞎了那张脸。”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是个一肚子坏水的贱男人。   文虚仙姑不再提此事,但明显先看出情绪低落。   陆善柔耐心的等着师姐跟她敞开心扉,采花大盗欺骗妇女的案子,倒是让她想起以前还在闺中时,破的一桩看似离奇,实则简单的旧案。   陆善柔提笔开始写新书。   那时候,文虚仙姑还没有出家,是赵家楼娇生惯养的小孙女。   因三通钱庄镖银失窃案,陆善柔和文虚仙姑相识,成了好朋友。   某天,两人结伴去北顶拜碧霞元君。   那个时候的北顶还很偏僻,香火一般,路也不好走。   拜碧霞元君的大多数都是女性,女性结伴烧香也是一种社交,所以都会悉心打扮自己,当成一个小节日来过的。   可是,正因如此,一些地痞流浪街溜子起了坏心思,他们成群结队在烧香路上骚扰妇女,往那些漂亮的女性身上蹭,有些的甚至动手动脚,拔下女子发髻上的钗环。   陆善柔和文虚仙姑两个少女去偏僻的北顶,虽有丫鬟婆子们随车伺候,但赵老太太依然不放心,要三通镖局的镖师们护送。   陆善柔和文虚仙姑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龄,不耐烦在马车里闷着,都喜欢自由自在的骑马。   骑马也不是为了赶路,有时候看着那一处有好风景了,就拍马去瞧,边走边玩,到处撒欢,镖师们在后面追赶不迭。   两人路过一栋民居,听到民居里有女子凄惨的嚎哭和呼救之声。   陆善柔赶紧拍马去救人。   谁知民居门口守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不准陆善柔进去,说是家务事,与外人无关。   陆善柔大怒,“里头有人喊救命,你们都是聋子,听不见吗?”   文虚仙姑也赶过来了,帮腔道:“一群人欺负女人,快出人命了,我们都看见了,王镖头,快去报官!”   这群人根本不听,还拿着扫把门栓等当武器,驱赶陆善柔两人。   三通镖局的镖师岂是吃素的?赵老太太的叮嘱犹在耳边,当即就亮出兵刃,将两个少女保护起来。   有人撑腰,陆善柔立刻就抖起来了,说道:“我父亲是顺天府提刑官陆青天,这事我管定了,让开!”   陆善柔骑马长驱直入,走进民居,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素服的妇人,妇人就像栓牲口似的,被捆在一颗树上,动弹不得。   一个耍猴的牵着一只脖子上套着铁索的猴子,那个猴子不停的往妇人身上扑,还做出□□的动作。   妇人无助的大喊救命。   陆善柔见了,怒火直冒,她扬起鞭子,狠狠的抽打壮汉。   壮汉吃痛,不禁松开铁索,猴子乘机爬到树上,悠悠荡荡就要跑。   一个精通箭法的镖师朝着猴子射箭,射中铁索的空心处,连铁索带着猴子钉在树上。   陆善柔飞身下马,割断了捆绑妇人的绳索,将妇人救出来。   陆善柔说道:‘你有何冤屈,尽管道来,我替你写状纸,送到顺天府衙门。”   此时妇人已经崩溃,惊魂未定,抽抽噎噎,语不成句。   刚才堵门的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说道:“这个寡妇不守妇道,与猴子私通,生下孽种,偷偷埋在院子里,证据确凿。刚才你们都看见,这个猴子一见妇人,就不顾廉耻的做出苟且之事!”   陆善柔杏眼一瞪,“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寡妇人家?”   中年男子说道:“我是她的族叔。”   这时妇人已经能够说出完整的话了,她指着中年男子大骂道:   “你们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见我一家死绝,就要吃绝户,吞家产,先是逼我寡妇改嫁,我不肯,关门闭户,一心守贞。你们就串通一个耍猴的算计我!把几个小猴子尸首偷偷埋在我家院子里,说我和猴子私通,生下孽种!”   中年男子说道:“你关门闭户,谁能进得来?分明是你生下孽种,偷埋在自己家里。还有,这个猴子一见你就扑,做夫妻之事,它若和你没有奸情,为何不扑别人?只扑你?”   妇人啐了一口,“你和耍猴的合起伙的来陷害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是猴子,明儿弄条狗,后儿弄一头驴,你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一天算计不到我寡妇的家产,就一天不死心!”   中年男子还要再辨,陆善柔使了个眼色,要镖师们将中年男子捆绑,扭送官府。   中年男子拼命挣扎,族人也挖出埋在院落里的小猴子尸首当做证据。   陆善柔说道:“驴和马结合,能生骡子。人与畜牲,物种不同,如何生育?猴尸虽和人类婴儿相似,但毕竟细节不同,你当我是瞎子?”   中年男子还是不服气,“话本小说《包公案》里都有这种,寡妇不甘寂寞,和猴子、和狗、和驴通奸,生下孽种,青天大老爷破案,捉奸成双,有何不能?”   陆善柔觉得好笑,“话本小说里还有成仙的、有女儿国、有猪八戒在高老庄当女婿,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既然你说人和猴子、驴、狗都能生后代,那么你就证明给我看啊,我这就找个雌猴、雌驴、雌狗三种动物和你在一个屋子里,你若能够和它们生下后代,你就赢了官司。否则,你就是意图霸占寡妇家产,栽赃陷害!”   这下,把中年男子说的哑口无言。   因为要证明他是对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这些动物成了精,有了白蛇白素贞的道行,可以突破生殖隔离,生下后代。   后来,陆青天判了族叔打五十板子,流放边关;耍猴的罚了苦役;堵门的族人罚了钱财,交给粥厂施粥。   一场欺负寡妇的闹剧就此结束。   这一次,虽然因半路见义勇为,为寡妇伸冤,没有去北顶烧香,但是给文虚仙姑的触动很深。   文虚仙姑悄悄和陆善柔述说她的担忧:“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我们赵家有钱,钱财是我的盔甲,也是我的弱点。”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护我一辈子。我将来十里红妆,嫁了人,就不得现在这样自由了。我出身是这样,倘若被人算计,坏了名声,岂不是像这个可怜的寡妇一样,任人宰割?”   “这个寡妇只是有一座房子,十几亩地,就被族人惦记着吃绝户。我的嫁妆,至少能买下一条街,背后不知会有多少算计,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不要出嫁,我想带着钱财出家,守着北顶,一生侍奉碧霞元君,弘扬道法。你帮帮我,想法子让老太太答应我出家。”   陆善柔说道:“好,我们是好朋友,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作者有话说:   传统公案小说里,时常有寡妇和狗,驴,猴通奸的奇案,我们生在现代,晓得生殖隔离的科学,知道女人无辜。   但是在那个时代,有多少寡妇被栽赃陷害,被捉奸拿双,被活活逼死。 第128章 两分离各自多寂寞,好师姐险入杀猪盘   魏崔城依然是新章回第一个读者。   他看得义愤填膺,“这些族人为了吃绝户,居然想出如此恶毒的计谋, 用猿猴侮辱寡妇, 幸亏被你和文虚仙姑遇见了。”   陆善柔说道:“那些猴啊、驴啊、狗啊的公案小说都是男人写的嘛,男人臆想寡妇用动物来慰藉寂寞,此言差矣。其实对于女人而言,大部分男人都没有自己的手好使, 犯得着去找动物吗?”   这一下,魏崔城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虽然觉得她说的不是自己,但是……觉得尴尬。   陆善柔见他变了脸色, 连忙说道:“你不属于大部分男人, 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在我心中,就是娜娜眼中的阿黑。”   说得魏崔城都有些羞涩, 但更多的是冲动,他的手伸进被子里, 揉着她的脚踝,然后渐渐往上。   这时, 传来敲门声, “师妹, 你睡了吗?”   是文虚仙姑, 她当然知道陆善柔还没睡, 只是暗示魏崔城该走了。   我师妹伤还没好呢!这么晚还赖着不走!病人需要休息!   文虚仙姑第一次对魏崔城不满。   陆善柔说道:“师姐找我有事,你明天再过来。”   魏崔城说道:“婚期将至, 我已经向训象司告了一个月的假, 天天在家陪着你。”   “一个月啊?”陆善柔算了算日子, “飞燕是不是要生了?你不担心吗?”   魏崔城说道:“不要紧, 大象要怀孕二十二个月,将近两年时间才能生一个象宝宝。”   陆善柔头一次知道这个,倒吸一口冷气,“够生两个秦始皇了!飞燕真是辛苦啊!”   魏崔城笑了,“能够与你结为夫妻,真是幸运,只有你愿意听我唠叨这些。”   魏崔城虽然还想和未婚妻温存一会,但是门外文虚仙姑还在等,只得离开。   文虚仙姑进来卧房,看到陆善柔已经半躺在床上了,一副慵懒之色。   魏三姑爷也太心急了吧。   殊不知,着急的其实是陆善柔。   文虚仙姑递过来熬好的补品,“把这个吃了。”   陆善柔拒绝:“我已经漱口了,吃了再漱口,又要上下轮椅折腾,师姐自己吃吧。”   最近文虚仙姑一天至少四顿给她进补,补得陆善柔觉得腰围都大了一圈,下巴也圆润了,觉得身体有些沉重,晚上不想再吃任何东西。   文虚仙姑隔着被子摸着她的腿,“要快点好起来啊。”   陆善柔说道:“最近伤口发痒,在长肉愈合了——师姐,你找我有事?咱们之间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有什么体己话是说不得的?”   “我……”文虚仙姑低着头,双目放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陆善柔说道:“你想到那就说到那。”   文虚仙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你第二次结婚,嫁给周千户,去了山东济南府,我和你之间偶尔通信,信还经常丢失——那个时候,我有些寂寞。”   陆善柔心道:是周二相公故意拦截了我们信件!他试图切断我和朋友的联系,心中只有他一个!   陆善柔强忍住愤恨,说道:“我理解,其实我那个时候在济南府,也很寂寞。虽然……周二相公对我百依百顺,济南的风土人情我也很喜欢,但是……总觉得那里不是我的家。”   原来我们都一样啊,看陆善柔如此回应,文虚仙姑有些紧绷的心开始放松,说道:   “后来,周二相公去世了,你扶灵回他老家乡下安葬,我们信件来往更是不方便,我越发寂寞。”   “我日常就是料理北顶大小事务,应酬香客,有时候出门做法事,或者其他道观的仙姑们谈论道法,但,始终无法与人交心,唯有与你,才能畅所欲言。直到有一天……”   在一次论道讲坛中,她遇到了一个谈吐不凡,相貌也是不凡的仙姑。   这个仙姑道号无尘。   无尘仙姑是个散修,云游四海,见识多广,甚至还出过海!   东渡扶桑、西游八百媳妇国、在暹罗国骑过大象、看过大漠孤烟直、赏过长河落日圆。   说起来,是头头是道,如映眼帘。   那个口才,若说天花乱坠也不为过。   陆善柔听懂了,“这个无尘仙姑……就是通缉令采花大盗。”   “是他。”文虚仙姑说道:“那时候他做道姑打扮,之前作案,是在山东河北一带,没有踏入京城,我的确听说过有冒牌仙姑骗财骗色,但是根本没有往此处想,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不仅如此,文虚仙姑与无尘仙姑一见如故,就邀请“她”去北顶小住几日。   无尘仙姑只在北顶住了几天,就搬走了,在北顶附近租了一个大宅子,继续在京城各大法会里转悠,凭借出色的容貌和谈吐,很快引起了很多贵妇们的青睐,邀请无尘仙姑去自家后宅里做法事,聊天说地。   “……但是她绝大部分都推辞了,转而把这些法事都介绍给我,我带着仙姑们出入各种豪门大族,北顶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得了很多香火钱。”   文虚仙姑感叹道:“其实钱不钱的无所谓,我有的是钱,但是越来越多人知道了北顶,这比香火钱更让我高兴。那个时候,我觉得无尘仙姑真是个活神仙,对他……很是崇拜。”   听到这里,陆善柔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是忍住没有问师姐。   文虚仙姑沉默了一会,把碗里的补品吃干净了,才继续说道:   “他太能伪装了,说受不得风,一直穿着竖领的衣服,掩盖着喉结。口才了得,一件小事都能被他讲得有滋有味。”   “他看起来又那么的真诚,让人忍不住卸下心房,与之亲近,那个时候,我已经把他当朋友了,觉得,找到了另一个陆善柔……”   无尘仙姑租的房子离北顶很近,因而和文虚仙姑的来往非常频繁。   有一次,无尘仙姑在宅子里新修了个捶丸场地,邀请文虚仙姑过去一起打捶丸。   捶丸就是用一根木棍当球杆,把木球击打到一个个目的地里,是老少皆宜的游戏。   那天天气有些闷热,文虚仙姑玩得浑身是汗,无尘仙姑就说,洗个澡吧,洗完我们去品茶,最近得了几种新茶,请你品鉴一二。   都是女人,且都是出家人,文虚仙姑没有设防,就答应了。   谁知,洗到一半,无尘仙姑进来了!   无尘仙姑提着一桶热水,水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说是可以缓解打捶丸之后的筋骨疲劳。   一桶香香的热水加进澡盆,文虚仙姑很是受用。   无尘仙姑拿出两支寿字头簪子,取出一根,说道:   “把头发挽起来吧,我好给你按摩。这对香纹寿字头簪子,是我从西四牌楼百宝阁买的,新到的款式,我们一人一根。”   文虚仙姑正舒服着呢,没有拒绝。   无尘仙姑馆住了无尘仙姑湿漉漉的青丝,又拿出另一根寿字头簪子,“你帮我也簪上。”   顺手的事,文虚仙姑照着做了。   两人同簪之后,无尘仙姑搬过来一个小凳子,坐在澡盆旁边,给文虚仙姑按摩身体!   啊!   难怪师姐看到通缉令画像时是那种表情!原来是这个缘故!   陆善柔强忍住愤怒,尽量不表现出任何情绪,保持冷静,让师姐继续说下去。   都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文虚仙姑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   文虚仙姑说道:“……互相按摩,我和你也做过,没有什么稀奇对不对?”   陆善柔还能说什么?说道:“对,你又不知道他是男的。”   文虚仙姑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他先按脖子,然后是肩膀,再是脊椎……”   无尘仙姑有一双妙手,灵活有力,总能找到让文虚仙姑最舒服的地方发力。   文虚仙姑趴在浴桶上,舒服得直哼哼。   但是,那双手从腰部再继续往下深入时,她觉得不对劲了。   她的腿是软的,心跳如鼓,脸颊如火烧般的红润,还有……   “还有……”文虚仙姑对着陆善柔使了个你懂得的眼神,“那时候,我就默默告诫自己,碧霞元君考验我虔诚的时候到了,我不能乱,这是我的劫,我在渡劫。”   “我默念着《碧霞元君宝诰》,行满十方,功周亿劫。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推倒了。”   陆善柔说道:“不是师姐的错,那桶热水有问题,能迷惑你的心智,将你拖入肉/欲之中。”   文虚仙姑说道:“都那个时候了,他还是那么的淡定从容,好像做错事的不是他,他说我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只是为我按摩解乏而已。”   陆善柔说道:“他就是在狡辩,正经人按摩,怎么会按到那个地方去?”   文虚仙姑低着头,“虽然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可是那个时候……我鬼迷心窍似的,觉得好羞耻,好愧疚,差点破戒,对不起我的信仰。我慌忙穿了衣服就走了……”   之后,无尘仙姑送来道歉的信件,和几罐新茶叶,态度如此诚恳,文虚仙姑差一点点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但,更离奇的事情来了。”文虚仙姑说道:“没过几天,无尘仙姑突然不告而别,搬走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那里。”   “而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就是一张发黄的通缉令,虽然是个男的,但是他和无尘仙姑长的很像,而且,通缉令里还写了他男扮女装,骗财骗色的恶行……”   当时,文虚仙姑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如梦初醒。   原来,她差一点被骗财骗色了!   这个无尘仙姑晓得她出身京城豪商赵家,是个聚宝盆,只要吃定了她,就会拥有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财。 第129章 翻旧账复查撸高官,汇恶徒再现凶算盘   文虚仙姑以为,她出家不出嫁,只要不结婚, 就不会沦落到那个被诬陷与猴子通奸寡妇的下场。   但事实证明,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险恶的世道。   对于她这种独立的、有钱的女人,无论她是否身在红尘,都是被有心人盯上的肥美猎物,或栽赃陷害, 或投其所好、柔情蜜意,目标都是把她的财富搞到手。   没想到只是听说而已的骗局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没有想到的是危机居然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文虚仙姑说道:“当时我又慌又乱,你那时候还在山东乡下守丧, 寒江独钓虽然在京城, 但是他是男子,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俗家的血亲们……和赵四钱他们关系又不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还在当赵家掌门人, 一心赚钱,不想让她再操心我的事。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倾诉的人, 我当时就把通缉令烧了, 那个寿字头簪子也扔到湖里去, 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昨天, 看到你书案上的寿字头簪子, 又看到通缉令……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   陆善柔握着文虚仙姑的手, “没想到我不在京城的时候, 你一个人经历了这些困境, 差一点点就落入了采花大盗的圈套。”   “我觉得, 那封神秘的匿名信八成和无尘仙姑突然消失有关系。或许是无尘仙姑被以前的受害者认出来,就吓得跑了;或许知情人见无尘仙姑屡屡和你亲近,怕你上当,就寄给匿名信示警,无论如何,此人对你是善意的。”   文虚仙姑点点头,“所以,我听到你说采花大盗被人刺死,抛尸护城河,就立刻想到了送信的神秘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人?”   “这个呀?”陆善柔回想着落跑新娘张隐娘的出身和年龄。   普通军户出身,家里顶多算是衣食无忧,不是有钱人家。骗财不可能。   相貌清秀,算不得大美人,骗色嘛——但是从采花大盗以前犯下的案子来看,他骗色只是手段,以此控制要挟女性,真正目的永远都是骗钱。   所以,张隐娘不太可能是采花大盗的目标。   关键是,张隐娘武功高强,能够徒手搏狼,采花大盗除非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长,他才会去骗张隐娘。   这两人看起来没有任何交集。   陆善柔安慰师姐:“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没有错,是这个采花大盗骗术高明。你心志坚定,一心服侍碧霞元君,关键时刻没有着他的道。”   “如若不然,那封匿名信就是到你手里,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为之晚矣。”   文虚仙姑点点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可别跟别人说。我……我这里还是有些过不去。又担心有人以此大做文章,玷污我的名誉,把我挤出北顶——我已经把所有财富都给北顶,这里就是我的根,我的家。”   文虚仙姑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如果要对一个有钱有地位的女人动手,最好最有效的方式永远都是朝她破脏水、传播乱搞男女关系的谣言。   即使最后不能得逞,女人至少也得脱层皮,因为这个世道就是对女子有远远高于男子的贞节和道德要求。   陆善柔把手指放在唇边,“我会的,还有,以后若有其他事情,别憋着,就是与我相隔千山万水,也要告诉我。”   有这样的朋友,总能让人安心,有安全感。   文虚仙姑当晚和陆善柔同塌而眠,两人说了好多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陆善柔虽然睡了,脑子还是在转,梦里一会是师姐和采花大盗打捶丸、一会又回到了坟场迷宫里被刺客追杀、一会又是她和魏崔城大婚,新郎的脸一直在变,时而变成陈一姑爷,时而变成周二姑爷,时而是魏崔城,搞得梦里的陆善柔不知道该睡了新郎,还是杀了新郎,还是先睡后杀。   过了几日,陆善柔能够下地走一会了,锦衣卫衙门派人来接她过去协助查案。   魏崔城、李捕头、寒江独钓一路护送,将她送进江米巷的锦衣卫衙门。   牟斌满面春风,说道:“案子破了,通政司撸了一大串,刑部和吏部也都有几个,三十多个胆大包天的国家蛀虫,到了秋后问斩的日子,西四牌楼又要热闹了……”   破案的关键,来自于那个鸡窝。   陆善柔叮嘱严夫人把回忆写下来,藏在鸡窝里。   坟场惊魂夜之后,严夫人也被捂死灭口,牟斌派了麦穗去鸡窝里找线索。   麦穗从鸡窝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头就是严夫人的手书。   严夫人尽量把十四年前探监那天和丈夫的对白写下来了。   其中有一段引起了牟斌的注意。   严大人说:“家里一切有你做主,我走的也放心。你好好守着祭田祭屋,一家人糊口温饱不成问题,家中晚辈,无论男女,都要进学读书,如此,将来有望复兴家族。”   严夫人说道:“靠他们?等到猴年马月去!即使他们将来能够出息,以我的年龄,怕是活不了几年就死了,活着不能享福,这些福气还有个屁用!”   “你别说这些虚的,之前吹嘘的什么护身符、翻案、东山再起的东西在那里?难道都是你放的狗屁?我一生荣耀,只能靠你,你去服苦役,我只能在村里和那群蠢货为邻,我不能忍的。”   严大人说道:“窦家村虽然偏僻,但是我们严家的根在那里,祖坟也在那里,有祖宗庇佑,孩子们将来一定能够有出息……”   牟斌毕竟在锦衣卫干了多年,直觉还是有的,他用朱笔在祖坟上画了个圈,重点查这里。   严家的祖坟就在祠堂的后面,锦衣卫几乎刨了严家一半祖宗们的坟头,终于在严大人高祖父的墓碑地下发现了他藏起来的账本和各种拦截民间控诉的上书手抄本!   牟斌拿到这些证据,再重启十四年前都察院对通政司贪腐案的调查,顺藤摸瓜,把通政司隐藏贪藏枉法的官员全部揪出来了。   原来正如严夫人所说,严大人只是同僚们推出来顶罪、敷衍都察院的挡箭牌,只要严大人认罪受罚,都察院的调查就会停止,通政司所有人都安全了。   严大人要幻想靠山们会帮他翻案,但是翻案多难啊,灭口最简单了。   先用断肠草之毒毒死严大人,然后斩草除根,制造“意外”,弄死两个押运衙役。   这其中的幕后黑手有三十多个官员,十四年后,最大的官已经是现在通政司的左通政了!   左通政是通政司第二大的官员。通政司消息灵通,陆善柔去顺天府提刑所抄录旧案,且一抄就是好几天,引起了左通政的惶恐。   自打陆善柔回京之后,就连破大案,通政司如何不知她的本事?   况且,陆善柔即将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干儿媳妇。   到时候陆善柔若动用锦衣卫的力量去翻旧账、查旧案,纸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在得知顺天府推官苟史韵派了捕头和快手们去调查严夫人和押运衙役现状之后,以左通政为首的贪官们坐不住了,一致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陆善柔,以绝后患。   听到这里,魏崔城连忙问道:“干爹,那晚在坟场的刺客是通政司的人?”   牟斌摇头,“只有带头的两个是,通政司这些年早就堕落得不成样子,盯梢打探消息还行,真动上手,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罢了。那晚大部分刺客都是雇佣的杀手——而且你以前还和这些杀手交过手。”   魏崔城,陆善柔,还有寒江独钓齐齐说道:“是算盘刺客?”   在寻找赵老太太遗嘱的这个案子里,幕后黑手赵大钱弑母杀兄,为了阻止陆善柔查案,就花钱请了算盘刺客杀她。   算盘刺客想放毒蛇杀害陆善柔,却被毒蛇反噬,当场毙命。   刺客之间用数字密码联系,找不到密码本,就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由于写着数字密码的纸上有六颗横着的算盘珠子模样的水印,所以称呼他们为算盘刺客。   牟斌说道:“本来通政司加上算盘刺客组织,杀你一个人完全不在话下,可是太子和麦穗跟着你去了窦家村,半路还有魏崔城来接应,再加上坟场迷宫,你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逃出生天。”   陆善柔太幸运了,命不该绝啊。   牟斌说道:“那个使用峨眉刺女刺客应该逃走了,我们在打扫战场时只发现一具女尸,她是中箭而亡,最早三个被魏崔城射死的刺客,所以她不是峨眉刺刺客。但是,她的相貌很熟悉……”   牟斌拿出三张发黄的通缉令,“我们一共找到了十九具尸体,除了两个是通政司的武官,其余十七估计都是算盘刺客——我们在他们五个人身上都找到了有算盘水印的数字密码纸。”   “而且,这十七个人当中,就有三个人,包括中箭的女尸,都是大明全国通缉的重刑犯。”   牟斌打开第一张通缉令,“这具女尸,诨名女罗刹。是在江南一代犯案的女飞贼,身轻若燕。她除了偷东西,还见不得比她长的美的人,无论男女,只要美名远扬,她就心生嫉妒,偷偷毁了别人的容貌,割鼻子耳朵、或者划烂美人脸,受害者有名有姓的就超过十人。”   第二张通缉令,是个相貌憨厚的中年男人。   牟斌说道:“他是西北一代的山寨土匪头子,诨号滚刀肉,朝廷剿匪他就投降,朝廷退兵他就重起炉灶,继续为匪,所以叫他滚刀肉。”   “滚刀肉滋扰过路商客,强抢民女当压寨夫人,朝廷剿匪,平了山寨,头目失踪,没想到会在京城坟场里出现,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脖子断了。”   魏崔城说道:“是我扭断的。”   第三张通缉令,是个长着鹰钩鼻的中老年男子。   牟斌说道:“他诨名大鲨鱼,以前是倭寇头目,连来我大明朝贡的暹罗国使团他都抢过,大明水师击沉了他的海盗船,他不知所踪。发现他的时候,脖子插着一枚峨眉刺,想必就是内讧的女刺客所为。”   陆善柔看着三张通缉令,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的通缉犯居然都在聚集在算盘刺客的杀手组织里。   陆善柔嘲讽道:“看来这个算盘刺客人才济济啊,通政司贪官们下了血本要取我性命。”   陆善柔问道:“牟大人,以锦衣卫的情报网,算盘刺客最早在什么时候出现?”   本来陆善柔猜测陆家灭门案和十四年前的押解京官被杀案有关系,陆家是因此案被灭门。   可是锦衣卫查出来的结果表示这两个案件虽然只相隔十五天发生,但真的没有关联。   关键还是管辖权的归属,贪腐案归都察院,顺天府提刑所只能管民间的案子,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不过,陆善柔还是不死心,通政司和算盘刺客的交易,或许早就开始了呢?   牟斌说道:“差不多就是这十年吧。这三个通缉犯都是最近十年的罪犯,还有,去年冬天不是还有个采花大盗通缉犯被人刺死,扔进护城河里冻了一个冬天,被苟史韵捡了便宜立大功吗?”   “他的通缉令是发布在三年之前,也是逍遥法外,我在想这个采花大盗是不是也和算盘刺客有关。所以,这个案子暂时不能了结了,需要并案调查。”   “皇上已经下了密令,算盘刺客威胁到了大明国本,窝藏了这么多大奸大恶的通缉犯杀人牟利,不能再坐视不管,需将这个毒瘤铲除,以免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了正常周末,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130章 看榜单双喜来临门,选官职又添大靠山   陆善柔没想到自己一番努力翻旧账,历经生死关,结果居然是“为他人做嫁衣”, 功劳都是锦衣卫和都察院的, 她要找的灭门仇人,还是没找到。   回到乾鱼胡同,陆善柔借口要写新书,在书房独处, 其实一个字都没有些,长吁短叹:   我就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我早上排队买油条,如果有两个队伍, 我总是排到长的队伍。   我结婚, 前头两个丈夫都是烂人,各有各的渣。直到遇到魏三相公, 才尝到爱的甜蜜。   甚至,我翻箱倒柜寻周二相公的牌位, 把牌位烧了好准备改嫁,把库房所有箱笼都翻遍了, 才在最后一个角落箱笼里找到牌位。   看来我的人生, 就是注定要等待、要翻来覆去的磨砺, 没有什么一拿起来就能立马对得上的事情——我又不是苟史韵总是走狗屎运!   陆善柔在书房沮丧低落的时候, 紫禁城里, 东宫里的太子陶朱抓耳挠腮,就像个猴子似的坐立不安。   麦穗进来了, 陶朱连忙拉着他说话, “怎么样?婚礼还能如期举行吗?魏崔城找了新伴郎没有?”   麦穗说道:“婚礼如期举行, 陆二小姐坐着轮椅拜堂。魏崔城没有找新伴郎——”   “太好了!”陶朱一蹦三尺高!说道:“魏崔城真够义气!冲着他不肯找新伴郎, 我就是挖个地道,也要去乾鱼胡同当伴郎。”   麦穗悠悠道:“陆二小姐有伤,身体不适,婚礼仪式一减再减,把伴郎要做的事情都免了,直接拜堂入洞房。”   陶朱顿时备受打击,耷拉着脑袋。   麦穗说道:“皇上下令不让你去乾鱼胡同,他们也没办法。”   陶朱说道:“我没有怪他们,我只是……只是……这该死的算盘刺客,什么时候能够铲除他们!”   麦穗说道:“锦衣卫正在紧锣密鼓的查,这一回又把陆二小姐请过去协助调查了。”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牟斌对陆善柔的态度,是看他是否有求于她。   前些天还勒令陆善柔不准再碰这个案子呢。   陶朱说道:“麦穗,你帮忙想个法子,二月二十八这天,我一定要去乾鱼胡同,我是媒人、是证婚人还是伴郎,没有我这个婚礼就不完整啊。我连一万两银子的随礼都准备好了!你知道这一万两银子可以买多少好吃的吗?”   麦穗闻言,吞了口唾沫,说道:“二月二十八是个良辰吉日,是婚礼当天,也是会试发榜的日子。”   “然后呢?”陶朱问道。   麦穗说道:“你就说,想出宫看看放榜的盛况,欣赏那些大明未来臣子们的风采。”   “然后呢?”陶朱继续问。   麦穗说道:“然后你就去乾鱼胡同参加婚礼,本来婚礼一切从简,你去之后,动作快一点,把仪式走完。”   “然后呢?”陶朱三问。   麦穗说道:“然后我就假装说,哎呀,太子殿下,皇上有令,不准你来乾鱼胡同,你这是抗旨啊。抗旨是要杀头的,可是我得到的命令是把你活着带回宫。”   “那么现在,我是杀了你呢,还是保护你?算了,我还是把你带回宫,看皇上如何处置你吧。”   “然后呢?”陶朱再四问道。   麦穗说道:“然后没有然后了。为了这件小事,皇上会废了你的太子之位?还是杀了你?还是从此不理你了?”   陶朱摇头:“都不会,父皇会原谅我的。但是他会不高兴。”   麦穗说道:“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情多着呢!旱灾水灾蝗灾闹倭寇闹土匪等等就不用我说了,咱们就说近的,寿宁侯是不是一直让皇上不高兴?你那点行为引起的不高兴,和这些不高兴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陶朱听了,心道:居然还有比我更会狡辩的人?   不过,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哦。   麦穗话少,只看结果,不管过程。脑子一根筋,没有人敢向他问这种需要动脑子的问题。   陶朱和麦穗,一个敢问,一个敢答,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了。   陶朱居然真的和弘治帝说,二月二十八那天会试发榜,他要去看榜。   弘治帝咳嗽了两声,说道:“会试的榜是朕过目之后才发出去的,你来这里看便是。”   陶朱说道:“不一样,外头看热闹,还能体察民情。”   弘治帝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点了头。   二月二十八,桃花、梨花、杏花都开放了,会试放榜,京城沸腾。   乾鱼胡同,正在举行简单的婚礼。   寒江独钓、凤姐、麦穗是客人,也是乐师,寒江独钓吹笙,凤姐弹阮,麦穗敲鼓,三人合奏吉乐《凤求凰》。   伴随着乐声,伴郎陶朱念了三首催妆诗,才作了一首却扇诗,新娘陆善柔就把遮面的羽毛扇放下来了。   陶朱忙道:“快遮回去!为了你们的婚礼,我写了五首却扇诗,这才念了一首呢!”   哎呀,才华被埋没了。   陆善柔懒得理他,对着看呆了的新郎说道:“呆子!快过来推我呀!”   一回生,二回熟,陆善柔第三次结婚,已经对程序熟透了的女人,对新郎迫不及待了。   陆善柔没有化新娘子那种大白脸小红唇的妆容,第三次结婚,她只想做自己。   洗净铅华,只涂了一点点唇脂提一提气色,越发面若观音,好像有一道月光照在脸上   我的新娘怎么就这么好看呢?魏崔城如梦方醒,赶紧推着轮椅往外走。   文虚仙姑,还有温嬷嬷假装阻拦,拿着擀面杖和棒槌,要打新郎。   伴郎陶朱拦在前头,背过身子,撅着屁股,“别打新郎,就打就打我吧!我屁股肉多,就打屁股好了。”   文虚仙姑自持身份没有动手,温嬷嬷就不客气了,抡起棒槌就打,不过,雷声大,雨点小,看似抡圆了挥得起劲,其实落在屁股上一点都不疼。   陶朱笑嘻嘻的捂着屁股,”原来打屁股是这种感觉啊,麻嗖嗖的还挺有趣,来,温嬷嬷再打我一次。”   温嬷嬷心道:这孩子怕是小时候脑壳被打坏了吧,言行甚是古怪。   坐在正堂里的牟斌听到这个动静,心情十分复杂,太子抗旨,跑到乾鱼胡同当伴郎,他没法当场翻脸,因为忌惮干儿子的婚礼,不好闹僵了。   算了,新人为大,既然这对新人同意陶朱当伴郎,我不好说什么。   正思忖着,魏崔城推着轮椅上的新娘过来了。   陶朱又变成司仪,“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魏崔城和陆善柔对着牟斌拜了拜。   牟斌点点头,送了两个大红包。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新房,入目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魏崔城把陆善柔抱到了床上,两人坐好。   陶朱把花生、绿豆、栗子等等往新人身上抛洒,还唱着自己现编出来的《撒账歌》:   “撒账东,房客房东配成双。   撒账西,一起破案真欢欣。   撒账南,女才男貌是一对。   撒账北,恩恩爱爱到白头。   撒账中,三年抱两要加油。”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寒江独钓乐得都吹错调了。   这时李捕头牵着看门狗跑来了,手里拿着高价购买的榜单手抄本,“中了中了!一共三百零三人上榜,韩师爷韩冬排名第二百零七!”   寒江独钓放下笙,抢过手抄本细看,找到了“韩冬”的名字,激动得说道:“我中了!十二年,终于中了!”   众人连忙围过去,给寒江独钓道喜,此时婚礼已成,魏崔城推着陆善柔,一起祝贺寒江独钓高中。   这一日,双喜临门,虽说各有遗憾之事,但这一日的喜悦,在记忆里都是永恒的,每个人都很开心。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长想一二。   过了半个月,殿试开始,弘治帝身体不适,就拟定了殿试题目,要太子代天子主持殿试。   寒江独钓在队伍里觐见太子殿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太子的龙颜,看长啥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这这……这不是整天被陆善柔呼来喝去、还被温嬷嬷用棒槌打屁股的陶朱吗?   寒江独钓强忍住震惊,答了殿试题目,幸亏今年的殿试题目中规中矩,是讨论治国的两种方法,法治和道治,随便写写就是文章,不跑题就行了。   之后交了卷,出了总榜,寒江独钓中了二榜进士,再去选翰林院庶吉士,落了选,但是寒江独钓并没有遗憾,他跑去找陆善柔,“陶朱的身份……你早就知道吧?”   陆善柔点点头,“你就当不知道,反正他以后也不会来了。”   据麦穗说,陶朱回宫“自首”,弘治帝气得当场吐了血,不过,还是原谅了陶朱。   寒江独钓说道:“但是你有事可以去找他吧?”   陆善柔说道:“可以让麦穗传话。”   寒江独钓说道:“我想去刑部当观政(实习生)。以后你查起案就更方便了,不用总是找锦衣卫或者苟史韵,刑部有我一双眼睛盯着。”   陆善柔说道:“这个陶朱可以安排。”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陆善柔斗志再起。   作者有话说:   双喜临门,开开心心的一章,就不查案了,祝新婚快乐,祝金榜题名,下章开始继续翻旧账。   查了一下寒江独钓考的弘治十八年殿试题目,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做一下文章,第一个言之有物、不跑题,且字数在两百字以上的,送1000点大红包。   制曰:朕惟自古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不过曰道、曰法而已。是二端者,名义之攸在,其有别乎行之,之序亦有相湏,而不可偏废者乎,夫帝之圣,莫过于尧舜王之圣,莫过于禹汤文武,致治之盛,万世如见,其为道为法之迹,具载诸经可考,而证之乎,自是而降,若汉若唐若宋贤明之君,所以创业于前,而守成于后,是道是法亦未常有外焉,何治效之,终不能古。若乎我圣祖高皇帝定天下之初,建极垂宪,列圣相,承益隆,继述为道为法,盖与古帝王之圣先后一揆矣。朕自莅祚以来,夙夜兢兢图光,先烈于兹有年,然而治效未臻其极,岂于是道有未行,是法有未守乎,抑虽行之守之,而尚未尽若古乎,子诸生明经积学,究心当世之务,必有定见,其直述以对,毋徒聘浮辞,而不切实用,朕将采而行之。 第131章 看编号揪出小细节,访原告奔波一整夜   三月底的时候,宽大的梧桐树叶再次亭亭如盖,遮蔽烈日。   天气不冷不热, 一年最好的时光, 陆善柔就在树下看十四年前父亲未破悬案卷宗,有时候兴致来了,就提笔写一个章回。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陆善柔双腿伤口愈合, 青黑之色都消失了,只是不能久站或者走很长的路。   锦衣卫还在紧锣密鼓的查算盘刺客,为了安全, 陆善柔在这个月闭门不出, 魏崔城一个月婚假满了,也一直在家里待着, 李捕头也还在这里看门护院。   除此之外,乾鱼胡同一带的捕房、中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衙门提刑所里苟史韵派来的捕头和快手, 以及牟斌派来的锦衣卫,这四路朝廷官兵日日夜夜, 你来我往, 草木皆兵, 不知道在乾鱼胡同巡逻多少遍, 也就是麻雀能够闯进来。   就连寒江独钓和温嬷嬷也临时搬到了乾鱼胡同住着, 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有了太子陶朱当靠山,寒江独钓如愿以偿去了刑部当观政, 他本就是刑名师爷出身的, 对律法熟得很, 到了刑部, 就像老鼠掉进了油缸里,混得很滋润。   按照他对仕途的规划,在刑部当两年观政后,再外放出去当官。   寒江独钓今日早早的下了衙门,回到乾鱼胡同,看到梧桐树下空空如也,有点不适应,看到书房窗下熟悉的人影,就走了过去,“今天怎么不出来晒太阳了?大夫说晒一晒对身体好。”   陆善柔从一堆卷宗里抬起头来,“凤里吹来好多柳絮,吸到鼻子里就打喷嚏,一上午打十几个喷嚏,脑仁都震麻了。”   陆善柔从小就跟柳絮不对付,婴幼儿时期碰到柳絮皮肤就会红肿,长大之后好些了,但是吸入柳絮必定会打喷嚏,严重的时候咽喉还会肿痛。   陆家后花园没有一根柳树,但是别人家有啊!满城风絮时,柳絮飘到了陆宅,是陆善柔最难受的日子。   魏崔城搬着一堆木料到了梧桐树下,“我这这里搭一个凉棚,四周垂下纱帐,就不怕柳絮了。”   新婚夫妻,妇唱夫随,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寒江独钓有眼色,不好打扰夫妻恩爱,正要告辞,却被陆善柔叫进书房了,“韩先生留步。”   寒江独钓去了书房,陆善柔指着书案旁边的几个书箱,“我这个月养病的时候,把父亲未破的旧案全部细读了几遍,你以前是父亲的刑名师爷,每个案子,你都编了号,写在左下角。”   “没错。”寒江独钓说道:“按照年月日以及当天收到的第几张状纸来编号,不过,对于最后一个数字,我有自己的方式编号。”   “顺天府提刑所的案子,无非分两种,第一是与人或者人命有关,另一种是钱财事物的纠纷。第一种用阳数,一三五七九。第二种用阴数,二四六八十。”   “提刑所事务繁多,这样编号,一看最后一个数字,陆青天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案件,节省时间——这个细节,你应该也知道的,怎么又问起来?”   陆善柔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这个案子的编号不是这个规律。是不是你当时编号的时候写混了。”   陆善柔拿出一份抄录的卷宗,“你自己看,明明是财产纠纷,末尾的数字却是阳数。阳数应该是人或者人命的案子。”   寒江独钓看着卷宗,上面写着:“顺天府鼓楼西街马厂胡同李渊,年十四,状告为亲兄忤逆父亲遗嘱,霸占家产事:   兄长嫡出,我是庶出。父亲病危之前,已经家产分割,祖产和族产,以及主屋祭田都归兄长继承。其余产业,一分二,由我和兄长继承,一人一半。   如今,父亲尸骨未寒,兄长包藏祸心,强占所有家产,独霸遗产,将我和生母逐出家门。   伶仃母子,孤苦无依,情惨昏天,控冤上告。”   卷宗左下角的编号是:辛亥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第九。   “这个……”寒江独钓看了两遍,这是个典型的嫡庶财产纠纷,非常常见的,顺天府每年类似的案件都成百上千。   寒江独钓斩金截铁的说道:“我不会犯这种错误。好歹也是一个举人出身的师爷,不会连编号都搞错,人和财物分不清楚,会不会是你们去顺天府抄录案件时,把编号抄错了?”   陆善柔说道:“我也很疑惑,因为除了这个卷宗案情和编号不符合,其他卷宗都没有问题。有可能是我们挑灯夜战时的笔误吧。”   “不过,是与不是,拿去和顺天府提刑所的原件比对一下,就水落石出了。”   寒江独钓收起抄录的卷宗,“这事与我有关,我去走一趟吧。”   寒江独钓骑着快马,赶到顺天府提刑所,苟史韵行了个方便,给了库房的钥匙。   寒江独钓翻箱倒柜,找出卷宗原件对比,内容和编号一模一样,是阳号,没有抄错。   寒江独钓匆匆赶回乾鱼胡同,此事天都黑了,凤姐给他留了晚饭,寒江独钓狼吞虎咽,边吃边说:   “没有抄错,就是阳号。但是我坚信自己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这个卷宗有问题。”   陆善柔蹙起娥眉,“难道有人调换了卷宗?”   寒江独钓说道:“我的事情,我负责到底,是我的编号有误,还是有人调换了卷宗,我今晚去马厂胡同打听这个原告,便知结果。”   陆善柔说道:“这个案件只有原告的状纸,没有被告的应诉,看来已经在庭外和解了,没有下文。”   寒江独钓说道:“嫡庶争产,一半是庭外就和解了,真正一告到底的并不多。”   陆善柔说道:“十四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还不知道原告被告还在不在马厂胡同生活,不好打听。”   李捕头说道:“我晚上跟韩先生出去,马厂胡同和我们积水潭都是北城,那一带的捕房我都熟,经常一起喝酒,打听起来方便。”   寒江独钓和李捕头夜访马厂胡同。   李捕头先带着寒江独钓“拜码头”,找了马厂胡同的捕房。   捕房有捕头轮流值夜,李捕头懂规矩,是带着酒肉来的。   马厂胡同的捕头喜笑颜开,收了礼,“李是大姓,马厂胡同有好十几户姓李的人家,这个叫李渊的如果还活着,也有二十八岁了,我带着你们一户户的问。”   寒江独钓说道:“这大晚上的,有劳捕头。”   捕头忙道:“您是刑部大官,我是贱民衙役,折杀我了。”   此时已经宵禁了,有当地捕头带路敲门,住户才敢开门应答。   问到第七个李姓人家,终于找到了。   这是原告李渊状纸上的被告,嫡出兄长李种。   被告李种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看着十四年前的状纸,很是惊讶,说道:   “我确实有个庶出的弟弟,叫做李渊,但是李渊十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根本没活到十四岁。”   “至于我和庶出弟弟争夺遗产,更是无稽之谈,我父亲现在还活着呢,七十多岁了,去年还纳了一个小妾,老爷子身体比我还好,何来遗产之说?”   为了证明清白,李种还带着寒江独钓、李捕头等人去了正房找亲爹。   不到房门口,就听见男哭女嚎之声。   李种大声喊道:“爹!捕房来人,有话问您!”   声音暂歇,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扶着一个白头翁走出房门。   一枝梨花压海棠。   寒江独钓问白头翁,“李渊是你儿子吧。”   白头翁目光浑浊:“李渊……是谁?”   李种提醒道:“父亲第五个小妾娇杏生的儿子。”   白头翁依然迷惑:“啊?”   李种说道:“大眼睛大胸大屁股,叫的声音也特别大的那个小妾!”   白头翁恍然大悟,“哦,你们说的是渊儿啊,他早就死了。”   回到客堂,寒江独钓问李种,“马厂胡同再没有其他人叫做李渊的了?”   “没有。”李种说道:“我们家祖上是瓦匠,从永乐朝就迁居马厂胡同,住了好几代人,街坊邻居的都认识,叫李渊的只有我那个庶弟。”   虽如此,寒江独钓还是马厂胡同剩余的李姓人家都问了一遍,答案都是一样的。   回到乾鱼胡同,已经到了下半夜,寒江独钓一点都不困,百思不得其解。   李捕头说道:“要么是李渊的魂魄来告状,要么就是有人报假案,难怪没有后续。”   “不。”寒江独钓说道:“即使是假案,我作为刑名师爷,收到状纸之后编号,不会把编号写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调换了状纸,伪造一个似是而非的案件,把以前状纸的内容换了,再抄上原来状纸编号。”   “但是,调换状纸的人没有想到,我的编号规律不仅仅是时间顺序,关于人的纠纷和人命案是阳号,财产纠纷是阴号,因此露出了破绽。”   李捕头问道:“那么,这个编号原来的卷宗内容是什么?”   “肯定不是人命案。”寒江独钓说道:“人命大于天,所有的人命案我都有印象,现在也忘不了。”   “那年十二月,我收到人命案状纸,最轰动的案件是丈夫虐死媳妇,当婆婆的来顶罪案、有十七个乞丐在寒冬里冻饿之死案、有倒钞胡同抢劫致死案、有演乐胡同风尘女子被害案、有虎房桥赌坊打群架四人死亡案,有什刹海冰尸案,最后一个人命案就是严夫人来告严大人押解出京死亡案。”   “这些十二月的人命案,第一个丈夫虐死妻子案,陆青天三天就破案了。最后一个案子管辖权应该归都察院。十七个冻饿死的乞丐都是陆青天自掏腰包安葬,其他三个案子,除了演乐胡同风尘女子被害案没有破,成为悬案之外,其他两个案子都被后来的推官破了。”   说起人命案,寒江独钓如数家珍,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寒江独钓说道:“所以,这个被调换的案子是人的纠纷,而且看起来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案子。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次日,彻夜未眠的寒江独钓将他昨晚的调查结果和疑问都告诉了陆善柔。   陆善柔回忆了很久,“我也不记得了,应该就是不起眼的小案子。不过,这个伪造的财产纠纷案件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写假案顶替案件的这个人,从那里知道李渊这个名字,而且晓得他住在马厂胡同,还是个庶子呢?至少,这个人认识李家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多人二阳了,写到阳数这个两个字都觉得心惊肉跳的,但愿大家都能安然渡过这一波 第132章 拉大锯善柔入虚空,二十六老人分猪肉   如此,就要详细调查马厂胡同李家人十四年前的社会关系了,这个难度之大, 就像大海捞针似的。   一夜未眠, 寒江独钓的眼睛满是红血丝,还时不时头疼,他揉着太阳穴说道:   “人要是能够穿越到过去就好了,状纸的编号是我亲手写的, 那个不起眼的小案子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对方要用假案调换,可是那个小案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破脑壳也没用。”   陆善柔说道:“今天不去刑部当差了, 你去睡一觉,干熬着把身体熬坏了。”   寒江独钓就像游魂似的, 摇摇晃晃,回卧房躺下。   魏崔城在梧桐树下搭凉棚, 他亲自动手,脚踩在木头上拉大锯。   陆善柔用纱布蒙住口鼻, 为了防止柳絮入眼, 她还戴上眼纱, 全副武装, 走出房间, 将一壶茶水递给魏三相公。   魏崔城说道:“你回去吧,外头都是柳絮, 今天更厉害了, 就像下雪似的。”   陆善柔不肯, 搬了个椅子坐下, “我就想离你近一点,看你做事是一种享受,我甚至不讨厌你身上的汗味,见到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再肉麻的话魏崔城也是听过的,现在已经习惯了,听了之后耳垂不会像以前那样发红。   简单的说,就是脸皮变厚了。   “我也一样。”魏崔城回应道,说完继续拉锯。   沙沙沙沙!   伴随着有节奏的拉锯声,陆善柔陷入了一片虚空。   前方是排列整齐的卷宗,都是弘治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书顺天府提刑所受理的二十四份状纸,按照阳数和阴数进行排列,分成了两队。   陆善柔行走在两队之间的中间,   其中,左下角写着“辛亥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第九”的卷宗是缺失的。   这个案子后面还有“十一”,“十三”,一个是打架斗殴,一个是调戏妇女,都是与人相关的案子。   这种案子,京城每天都在发生,太常见了,常见到陆善柔都不可能把这些案子写进《陆公案》里,因为读者不喜欢看——这种身边经常发生的事情,没有必要花钱买书看嘛。   别说读者了,就连陆善柔对待案子也不是一碗水端平,她以前女扮男装当父亲的书童查案时,只关注命案和大案要案,对这些普通案子不屑一顾,觉得繁琐无趣。   现在的陆善柔也想穿越到过去,甩自己一巴掌。   十二月二十六,编号第九的案子到底是什么?   陆善柔挖掘着自己的回忆:   那是腊月,冰天雪地。   陆善柔脑子响起孩童们的歌谣: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哦,对了,那天发生了一桩和猪有关的事情。   那个月最轰动京城的案子,我已经写进了《陆公案》第八回 。   叫做“恶婆婆自首杀贤妇,找凶器原来是丈夫”。   婆婆来衙门自首,说儿媳妇不孝,她用拐杖把儿媳妇打死了。   但是陆青天验尸之后,发现媳妇身上大多是“棒打中空”的伤痕,要形成这种中间是白色,两边青紫的伤,对方力气要足够的大,快速抡起棍棒击打才能形成。   婆婆中过风,杵着拐走路还抖抖索索的,不可能把媳妇打成这样。   倒是婆婆的儿子喝酒赌钱,经常打骂媳妇,陆青天怀疑真凶是儿子,婆婆是为了给儿子顶罪。   因为按照大明律法,丈夫杀妻要判绞刑,婆婆杀儿媳妇是无罪的,顶多罚一点钱。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陆青天买了一头猪,邀请和婆婆差不多年纪的杵拐老人去衙门,用拐杖打猪,看猪是否能出“棒打中空”的伤。   为了力求真实,那头猪刚刚弄死,还没有放血。   十来个老人吭哧吭哧打猪,最后的结果是连个白印都没有。   陆青天严审丈夫,终于招认了,是丈夫虐杀了妻子,要母亲顶罪。   案子破了,但是猪怎么办?   二十六,炖猪肉。   我记起来了!   那天父亲请了一个杀猪匠,来衙门现场杀猪、把猪肉分给了前来打猪的老人们,感谢他们帮忙破案。   陆善柔仿佛回到了冰天雪地的杀猪现场。   她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从未见过杀猪的场面,很是好奇,就在衙门里围观杀猪。   年关难过,到了年底,各种纠纷特别多。   所以,衙门里头杀猪热热闹闹,一片欢乐祥和的场面,衙门外告状的登闻鼓也时不时的响起来,各种原告时不时往提刑所里递送状纸。   杀猪是在下午举行的,状纸的编号都是靠后。   人的纠纷排到第九个,已经很靠后了,所以,我应该在杀猪现场见过递送状纸的原告。   是谁呢?   杀猪匠杀了猪,第一刀落在猪后腿上,然后用棍子伸进去,捅了几桶。   然后,杀猪匠鼓起腮帮子,抱着猪脚,对着捅开的口子使劲吹气!   吹得猪身都膨胀起来!就像炸开似的!   那一幕,陆善柔终身难忘,膨胀的猪就像一团白色的云朵,要飘到天上去。   那个时候,她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膨胀的猪身,似乎忘记了呼吸,好像她只要吐气,猪身就要开裂了。   蓦地,杀猪匠看到了陆善柔的方向,好像很吃惊,嘴巴离开了猪腿的口子,猪就像放屁似的从后腿猛地泄气,膨胀的猪身迅速收缩起来!   怎么会这样?陆善柔很是遗憾。   杀猪匠对着自己的方向喊了几句话,他的嘴巴翕动开合着,就像梦境里的人,能看到对方在说话,但是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陆善柔顺着杀猪匠的方向,转身看去,看到通往提刑所的风雨连廊里有个人,拿着状纸,面目模糊,连男女都看不清楚,也是见此人嘴巴在动。   可见,这个杀猪匠和拿着状纸的人是认识的。   但是十四年前的回忆太遥远了,通过杀猪,分猪肉的记忆往下挖掘,也只能到此为止。   蓦地,有个清晰的声音响起来,“二小姐,二小姐?陆夫人派了人,来催二小姐早点回家,寒天腊月的,别冻着了 。”   是李快手的声音。   陆善柔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李捕头。   十四年了,李快手已经成了李捕头。   李捕头说道:“二小姐往旁边让一让,我要帮魏千户立木头了。”   陆善柔发现自己并非在天寒地冻的腊月二十六,这里也不是分猪肉现场。   这里是她的家,在温暖的春天,满城风絮,就像下了雪,她戴着眼纱、口鼻也捂着一层轻纱,坐在梧桐树下看着魏崔城锯木头,地下满是木屑的清香。   陆善柔一把拉住了李捕头,问道:“十四年前的腊月二十六,我父亲刚破了一桩丈夫虐杀妻子,婆婆来顶替认罪的凶案,我父亲买了一头猪,请了十几个老人来衙门用拐杖打猪,你可还记得那一天?”   提到陆青天,李捕头眼睛出现了泪花,声音都哑了,说道:   “当然记得啊,这是陆青天生前破的最后一个凶案。猪是我去菜市场上卖的,杀猪匠也是我请的,最后把猪肉都分给打猪的老人们当酬劳,我们这些快手们分了猪下货,我分到了半篮猪肠子,过年的时候做了卤味下酒。”   陆善柔忙问道:“那个杀猪匠是谁?活着吗?还在京城吗?”   李捕头说道:“就是猪肉荣家,那个菜市场就在离顺天府衙门不远的教忠坊的剪子巷。杀猪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手艺,不会轻易改行换地方。”   陆善柔说道:“你去剪子巷菜市场把荣师傅带过来。态度和缓一点,别吓着他,就随便聊聊。”   李捕头应下,“我这就去。”   “且慢。”陆善柔交代了一句,“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带他来见我,就说给他介绍一笔生意,等他上了车,出了巷子口,再跟他解释。”   经过一次次血的教训,陆善柔真不想让灭口重演了,一切都小心为上。 第133章 新媳妇拿捏老干爹,换思维筛出新人选   柳絮太厉害了,糊在陆善柔蒙面的轻纱上,外头实在待不下去, 正要回房, 牟斌居然来了。   牟斌看见魏崔城在梧桐树下拉大锯、搭凉棚,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给你媳妇做的吧?堂堂千户,干这种木工的活计。”   魏崔城熟练的使用墨斗弹直线, 说道:“不晓得那些刺客会不会以木工的身份混进来,就自己动手,艺多不压身, 干爹喜欢的话, 我给您也搭一个。”   牟斌:这还差不多。   陆善柔亲自泡了茶,捧给牟斌。   牟斌接过茶碗, 说道:“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魏崔城放下墨斗, 要跟着去。   看来这个陆善柔已经把我的干儿子吃的死死的了。牟斌瞪着眼睛,“瞧你这幅关心的模样, 我又不会吞了她。就是问一件别人的事情, 你一个男人不方便听的。”   陆善柔对着新婚丈夫点点头。   魏崔城停住脚步。   牟斌说道:“你真有本事, 魏崔城这头犟驴, 在我面前一言九顶——我说一句, 他能顶九句。你把他驯服得服服帖帖,是有什么诀窍吗?”   陆善柔说道:“无他, 唯手熟尔。我毕竟嫁了三次, 对夫妻相处之道, 颇有心得。”   这下把牟斌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魏崔城是一言九顶。   陆善柔不需要九句, 一句话就能顶住牟斌。   陆善柔很烦牟斌每次都不肯好好说话的样子,非要挑刺,或者奚落他们两口子几句——尽管他是出于关心。   教训人很好玩是吧。   陆善柔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你——”牟斌深吸一口气,还是说正经事吧。   牟斌说道:“北顶的文虚仙姑,是不是和采花大盗……来往过?”   原来是这事!   由于算盘刺客集结了太多榜上有名的通缉犯,锦衣卫将采花大盗并案调查了,以一举铲除算盘刺客组织。   锦衣卫还是有些本事的,已经查到了师姐头上。   陆善柔说道:“采花大盗盯上她,想要故技重施,但是没有得逞,原因是她突然收到了一份匿名信,信中只有绘着采花大盗头像的通缉令,她及时识破了此人的真面目。”   “同一天,采花大盗从北顶附近租居的房子搬走了,从此杳无音讯,直到他出现在护城河。”   “此事还请锦衣卫保密,师姐名节若损,她在北顶的毕生心血毁于一旦。”   牟斌说道:“这样就对的上了。以后这种重要线索不要对我隐瞒,我并非蛮横鲁莽之辈,倘若如此,我也不会先来问你。”   只要谈公事,不谈家务事,陆善柔和牟斌还是容易沟通的。   牟斌说道:“文虚仙姑差点中了采花大盗的道,关键时刻有人通风报信。你在坟场迷宫差点归西,却被一个使用峨眉刺的女刺客所救。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共同点?有没有可能这两件事背后都是同一个人?”   “我想过。”陆善柔说道:“如果是同一人,首先她武艺高强,出类拔萃;其次她或许犯过重罪,不被社会所接纳,但良心未泯,要不然,以她的身手,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非要当刺客,与那些通缉令上穷凶极恶的人为伍?”   “其三,她应该同时认识我和文虚仙姑,或者我们两个对她都有恩。但是我琢磨了很久,没有一个女人会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我早就告诉干爹了。”   “唉。我还以为能够从文虚仙姑这里有所突破。”牟斌叹了口气,坐下来,将已经凉下来的茶一口喝干了,说道:   “每次都是这样,以为找到了新的线索,结果却只是陷入另一个僵局。”   看到牟斌这个表情,就知道铲除算盘刺客组织的进展缓慢。   陆善柔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有一点点冒险。”   牟斌瞥了她一眼,“以你为饵?我倒是没意见,但是魏崔城不会答应的。”   陆善柔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她喜欢牟斌直来直去的表达意思,哪怕不是好意。   但是这样比他总是在见面的时候明明出于关心的好意,却对她和魏崔城挑刺奚落的态度好得多!   还是和干爹谈公事的时候能聊到一块去啊!   “不是当诱饵这么简单。”陆善柔说道:“算盘刺客在坟场遭遇大挫败,又被你们锦衣卫盯上了,如果我是算盘刺客的头目,此时一定按兵不动,先避一避风头再说。起码近期不会再动手。”   “所以,我觉得你们没有必要这样严密保护我了,我没有那么危险,现在朝廷各路人马把乾鱼胡同围得铁桶一块,也就柳絮能飞进来。”   “可是干爹想过没有,这样严密的防护,那个使用峨眉刺兵器的女刺即使想要找我投诚或者示警,她也近不了我的身啊。”   好像……有点道理,牟斌捋了捋胡须,“那我把你家附近巡逻的都撤了,只留下扮作平民的暗卫。”   陆善柔说道:“应该如此了,我的腿已经恢复,还能一辈子龟缩在家里,闭门不出不成?什么破算盘,我要把算盘砸烂,把算盘珠子撸下来,给麦穗打弹弓玩。”   牟斌出身普通军户,是靠干实事升迁的人,因此很欣赏陆善柔这种敢打敢拼的精神。   可是同样的精神,作为干儿媳妇的身份就看不顺眼了。   牟斌理想的儿媳妇是干事业的时候敢打敢拼,面对公公时低眉顺眼。   可是这种性格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   难道我对她要求过于苛刻了?   “好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牟斌说道:“但是魏崔城这边,你负责安抚他,跟他好好解释,我不想看他拉着一张臭脸,去质问我为何下令撤防。”   陆善柔满口答应,“好,我会的。”   牟斌点点头,正要离开,想起了什么,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满足三个条件的人选。我觉得,在性别上不用卡的太死,不用非得是女性吧,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男男女女,有时候是障眼法。”   牟斌离开了,陆善柔陷入沉思,脑子里回荡着牟斌的话,“性别不用卡的太死”。   第一武功高强……   第二犯过重罪,误入歧途,但良心未泯……   第三同时认识我和文虚仙姑……   陆善柔把三个条件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不排除男性,发现还真有一个人同时符合三个条件!   那就是文虚仙姑的生父、三通钱庄大股东赵老太太曾经的小情人、三通镖局曾经的王总镖头!   现在自称已经归农、采菊东篱下的王老汉!   陆善柔脑子里掠过几个画面,越想越可疑,她把正在睡觉的寒江独钓叫醒了,问道:   “赵家楼寻遗嘱的案子你应该记得很清楚。王老汉赶到赵家楼奔丧的那晚,身藏竹叶青毒蛇的算盘刺客是不是刚刚咽气?”   因和赵四钱互相仰慕的缘故,寒江独钓对赵家楼的案子最为上心,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寒江独钓说道:“是的,你送给我的铁手镯失效,卡着不动。你使劲按了按,结果触发了机括,飞出去的毒针射破了窗户,没想到误打误撞,刺客就躲在窗户后面,中了毒针,怀里用来害人的毒蛇失控,咬了刺客,双毒齐发,刺客当场毙命。”   “事发之后,楼下灵堂有人喊‘有客到’。王老汉就风尘仆仆的来了,给赵老太太上香,烧纸钱,后来还在文虚仙姑的房门前打地铺,保护她。”   “就连最后真凶赵大钱和赘婿赵如海同归于尽,真相大白了,王老汉还是一直保护着文虚仙姑,我记得出殡的时候他都还在,后来办完丧事,文虚仙姑回到北顶,王老汉跟着去没有?”   陆善柔脸色大变,“去了!师姐心情低落,我赖在北顶,陪着师姐住了些时日,天天陪着她吃饭散步,聊天开解,我跟师姐去了北顶后面的湖泊散心,王老汉也远远的跟着,师姐有些不自在。”   “师姐的身份,赵四钱应该告诉过你吧,王老汉是她的生父。赵老太太扶植他成为三通镖局的总镖头,但他后来因年老色衰,失了宠爱,担心连总镖头的位置也没了,就误入歧途,监守自盗、联合外人偷自家镖银。”   “后来,我父亲查到他头上,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配合官府找到了镖银,歼灭所有劫匪,他已经犯成大错,不可能再回去当三通镖局总镖头,解甲归田,没了音讯,知道赵老太太去世,他才再次现身京城。”   寒江独钓不解,“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件案子了?算盘刺客要杀的是你,又不是文虚仙姑。王老汉和算盘刺客有什么关系?”   看着实在瞒不下去了,陆善柔只得把文虚仙姑差点被采花大盗骗财骗色的事情,省去洗澡那段,都说给寒江独钓听了。   寒江独钓赶紧起床,由于太着急,连鞋都穿反了,说道:“没错,王老汉符合你描述的三个条件。武功高强、犯过重罪,良心未泯、同时认识你和文虚仙姑。”   “或许赵家楼那回,王老汉是来阻止算盘刺客的,可是他来迟一步,你已经误打误撞,先把刺客解决了。”   陆善柔点点头,不过依然有疑问,“之后,他一直保护文虚仙姑,但是赵大钱已经死了啊,即使赵大钱雇佣其他刺客对文虚仙姑不利,雇主都死了,刺客拿着定金,还不用干活,岂不美哉?论理,赵大钱死后,文虚仙姑就没有危险了,为何王老汉一直都在保护她?”   寒江独钓终于穿好了鞋子,“为人父母者,则为之计深远。真正爱惜子女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的,万一有死心眼的刺客,收了定金,雇主都死了也要继续,文虚仙姑依然有危险,所以葬礼结束他也没有走——现在走了没有?”   陆善柔说道:“我也不知道,此事我没有深想过。况且师姐身份尴尬,不喜欢提这件事情,我后来也没问王老汉究竟走没走——我们现在就去北顶找师姐。”   两人刚出房门,李捕头带着从剪子巷菜市场找的杀猪匠猪肉荣回来了!   “二小姐!杀猪匠还活着!我把他带回来了!”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把杀猪的带回家里干什么?   一觉醒来,天都变了,怎么涌出那么多线索?寒江独钓以为自己在做梦。   陆善柔说道:“先上车,找师姐。听我在路上慢慢解释。” 第134章 问夫婿机智巧作答,被掉包猎户来告状   魏崔城亲自驾车,赶往北顶。   马车驶出院子,魏崔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干爹怎么把巡逻的人都撤了?”   陆善柔连忙戴着一顶垂着白纱的帷帽出来了, 白纱一直垂到胸口,可以阻隔吸入漫天的柳絮。   陆善柔说道:“是我要干爹这么做的,现在没有必要这么保护了。通政司贪官一锅端,都下了诏狱, 没有人给算盘刺客尾款,谁还干这种要命的活?”   “再说锦衣卫又在找他们,估计算盘刺客都藏起来了, 咱们家门口巡逻的人也该撤了。不过暗卫还在, 你放心吧。”   如果这些话是从干爹嘴里说出来的,魏崔城会觉得干爹是故意要陆善柔涉险。   但是从陆善柔嘴里说出来的, 魏崔城就觉得言之有理,说道:   “你勇敢有谋略, 不会因为遭遇过危险而因噎废食,画地为牢。确实该撤了, 我这些天也很想念大象们, 也不知道飞燕现在怎么样了, 飞燕也很讨厌柳絮。明天就去象房看他们。”   我何德何能, 与飞燕相提并论!陆善柔醋了, 问:“我和大象,你更喜欢谁?”   魏崔城说道:“大……大大大……当当……当然是你。”   马车里, 寒江独钓看到这对新婚夫妻的打情骂俏, 心道:根据魏崔城现在的表现, 将来恐怕要继承顺天府提刑所苟史韵惧内的衣钵, 跪搓衣板。   殊不知,魏崔城还真想尝试一下搓衣板的滋味!   有魏崔城这样贤内助无条件的选择相信、支持,陆善柔信心倍增。   先解决被调换的卷宗。   马车里,杀猪匠猪肉荣战战兢兢,“我……小的没干过缺德事啊,陆二小姐叫小的来做什么?”   他姓荣,祖祖辈辈都是屠户,杀猪卖肉,都叫他猪肉荣。   陆善柔递给他一包虎眼窝丝糖,“你不要害怕,吃点糖镇定一下。就是问你一件事,菜市场人多眼杂的,怕路人误会,我就要李捕头把你带过来了。”   猪肉荣紧张的往嘴里胡乱塞了一把糖,“二小姐随便问。”   陆善柔问道:“十四年前,你在顺天府提刑所现场杀猪,给十几个老人分猪肉,还记得吧?”   这种事情,一生都只有一次,猪肉荣说道:“记得记得!小的不会忘。那头猪死后没有马上放血,陆青天先给那群老人用拐杖打过了,放血放的太晚,猪肉有一股臊气,我往猪肚子里吹气的时候,差点被熏吐了。”   陆善柔的回忆里,确实有杀猪匠抱着猪后腿吹气,把猪身吹得膨胀起来的场面。   陆善柔问:“你是因为受不了未放血猪肉的臊气,中途嘴巴离开了吹气的口子,气都跑出来了?”   猪肉荣连忙摆摆手,“不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怕脏怕臭干不下去的,这股臊气不算什么,晓得还用嘴吹过猪大肠呢,猪粪小的都尝过,还怕骚气?”   “那时候突然憋不住了漏气,我是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他往刑厅递状纸,我纳闷他这种与世无争的人怎么跑到顺天府打起了官司,一时走了神,吹岔气了,嘴巴一放开,气都跑没了——猪皮要是没有完全被气撑开,到时候不好刮毛的。”   ”后来,烧了五大锅开水,才把毛刮干净了,陆青天让我干活,我得好好表现啊,不能给衙门丢脸。就是猪肉的骚气我解决不了,影响了口感,放血放的太晚了,若是——”   “停。”陆善柔打断道:“咱们不说杀猪的事情,就只说那个来告状的老熟人,他叫什么名字?为何来告状?”   猪肉荣说道:“姓李,叫做大壮。祖辈都是猎户,我们家经常收他家的猎物,在肉摊上卖,好几代的交情了,算是我的发小好朋友……”   李大壮来腊月来告状,是因为他的姐姐。   李大壮的父亲不是个东西,是个酒鬼,猎物卖了钱,就去喝酒,不顾家人死活。   二十四年前,李大壮只有三岁,李酒鬼把家中长女,也就是李大壮的姐姐卖给人牙子换酒喝。   李大壮的姐姐长的周正,身体也结实,被京城一户翰林家选中了,当了丫鬟。   后来,翰林去了南都应天府当官,一去就是二十四年。   终于,今年翰林结束了漫长的外放,回到京城当京官。   李酒鬼早就喝死了,李大壮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壮汉,这些年打猎攒了一些钱,一心想把姐姐赎回来。   为了攒钱赎回姐姐,李大壮至今没有娶妻生子,是他的执念。   李大壮去了翰林家,道明来意,要赎回姐姐。   但是翰林家将他赶出来,说当年签的卖身契是死契,不是说赎就赎的。   家丁还大骂李大壮是赎姐姐是假,想要沾姐姐的光是真,主人家家大业大,得脸的丫鬟比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过的还要好。   李大壮说道:“至少让我和姐姐见一面,她认不认我这个弟弟,或者不愿意赎身,只要姐姐一句话,我就再也不来打扰。”   李大壮蹲在翰林家墙角,不见就不走,为了赎回姐姐一直不结婚,家丁的一句话怎么会让他死心?   后来,一个管事媳妇模样的中年女子出来见他了,叫他立刻离开,她在主人家过着半个主子的生活,不想出去了。   李大壮默默离开,然后来到顺天府,找街头代写状纸的诉师,写了状纸,敲登闻鼓告状。   听到这里,陆善柔不解,“死契不能赎回,除非主人家大发善心,往外头放人,否则就是打官司也不成的。为什么李大壮还要告?”   猪肉荣说道:“小的当时也是这样问的,但是李大壮却说,不是死契的问题,是那个出门打发他离开的中年女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姐姐……”   李大壮在状纸里的诉求只是望陆青天做主,让他见亲姐姐一面,他就死心了。   “这就奇了。”陆善柔说道:“李大壮那个时候只有三岁,他能记得什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猪肉荣说道:“可李大壮说,姐姐眉间有一颗红色的胭脂记。姐姐被卖的时候,把一枚铜钱劈了两半,姐弟一人一半,将来好相认。那个中年妇人眉间什么都没有,也拿不出半枚铜钱,定是敷衍他的冒牌货。”   寒江独钓一拳砸在马车板壁上,“难怪我不记得了,原来是这种小纠纷。”   不过,陆善柔更加关心一个结果,问道:“李大壮递了状纸,后来他怎么了?”   猪肉荣说道:“见到好友,小的当然要留他吃饭,他说我杀猪这么忙,下次吧,就走了。”   “这是小的最后一次见他,他打猎的时候遇到了狼,脸都啃没了,肚肠也全都扯出来了,那个惨啊,哎哟哟,因他的事情,我那个年都没有过好。”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对视一眼:这种熟悉的剧情,这是灭口吧!   被调换的状纸、被调转的姐姐、离奇死亡的弟弟,真是迷雾重重。   陆善柔问:“李大壮是什么时候死的?”   猪肉荣说道:“就在腊月二十六和大年三十之间,具体死在那天,谁都不知道,他经常为了蹲一个大猎物,在外头一待就是好几天。”   寒江独钓忙问:“那个买了李大壮姐姐的翰林姓甚名谁?”   猪肉荣说道:“那是个大官啊,早就不是翰林了,小的就是说顺口了,叫他翰林。以前是个翰林,外放了二十四年,回京的时候就是礼部左侍郎了,后来还当了礼部尚书呢,六部的大头头,谁人不知,叫做徐琼嘛!”   寒江独钓是正经科举出身,他对历届春闱前三名如数家珍,为了备考,都逐字逐句的学过这些人的科举文章。   寒江独钓说道:“我知道徐琼,他是个神童,十五岁就中了举人,天顺元年春闱的第二名榜眼。比我这种只考了两百多名的进士厉害多了。”   “徐琼?礼部尚书?”陆善柔眼神一片茫然之色,礼部尚书,朝廷掌握实权的一品大员,对她而言,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大官。   寒江独钓潜心律法,说道:“徐琼参与修撰过《大明律》,他虽是礼部尚书,但是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也是颇深的。”   陆善柔说道:“你好像很崇拜他。”   寒江独钓说道:“只要是前三甲,我都崇拜,科举太难了。我考了十二年,落榜三次,拼尽全力也只能考个两百多名,前三甲的人该多么聪明啊。”   猪肉荣很好奇,“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个陈年旧案?李大壮都死了十四年,难道他姐姐愿意相认了?”   陆善柔连忙说道:“不是,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和任何人说起今天我找你打听的事情,我就是……想父亲了,找几个还记得他的人,回忆一下过去。”   猪肉荣点点头,“李大壮的尸身是我收殓的,葬在他家菜园子里了,如果你们遇到了他的姐姐……跟她说一声,去不去拜祭,随便她吧。”   马车停在路口,将猪肉荣放下了。   陆善柔说道:“现在的礼部尚书是李东阳李阁老,是个连我都知道的神童,徐琼早就不干了,他还活着吗?李大壮的姐姐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茫然,六部的尚书大人,还是以前的尚书,绝对是他们触不到的人,这从何查起?。   赶车的魏崔城说道:“要调查六部尚书这种一品大员的底细,还是得找我干爹,凭你们,门都摸不到,要转道去锦衣卫衙门吗?”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齐齐说道:“不,还是先去北顶。”   虽然都很着急知道这个被调换旧案的蹊跷,可是文虚仙姑的安危最重要!   作者有话说:   AI音: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大壮,为了找姐姐,大壮来顺天府衙门告状,递送状纸,状纸被调换……   最后一个案子了,有点烧脑,有点复杂,但其实前文里皆有暗示过,大家耐心看。 第135章 道心似铁逐父证道,群策群力水落石出   北顶。   在这个季节,去哪儿都逃不了柳絮纷飞,北顶笼罩在一片“细雪”之中。   文虚仙姑看到戴着帷帽的陆善柔, 很是吃惊, “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在家里养腿到处跑,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又教训魏崔城,“善柔怕柳絮,吹到眼睛里会肿起来, 这外头全是柳絮,就像下雪似的,你为何不劝劝她?夫贤妻祸少, 可见你还是不够贤。”   被嫌弃不贤惠的魏崔城一言不发, 就像一个受气包小媳妇。   连寒江独钓都没有幸免,文虚仙姑说道:“你不是在刑部观政吗?在京城也就是个蚊子官, 不好好当差,怂恿陆善柔出来瞎跑。”   寒江独钓和魏崔城一起罚站。   陆善柔忙道:“师姐,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梦到碧霞元君了,死里逃生, 多亏了碧霞元君保佑, 我是来还愿的。”   大庭广众之下, 为避免打草惊蛇, 陆善柔不好说出自己的本意, 扯了个慌。   文虚仙姑说道:“你先回袇房歇着,等外头香客们都散了, 我再带你去拜碧霞元君。”   依然是陆善柔以前当仙姑时住的袇房, 这里是她第二个娘家。   这里没有外人, 陆善柔就开门见山了, 把锦衣卫将采花大盗合并到算盘刺客案子一起调查,以及她怀疑文虚仙姑生父王老汉的事情说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陆善柔这么一说,文虚仙姑回忆赵家楼发生的事情,王老汉与毒蛇刺客相继出现,确实很可疑。   文虚仙姑说道:“老太太葬礼之后,你陪了我一些时日,你回家之后,我就和他详谈了一回……”   他们父女的身份谁都没有说破,心知肚明。   文虚仙姑对于亲生父亲,在知道真相之后,一直都是逃避的态度。   但在知道真相之前,她与王老汉的相处是非常融洽的,是忘年交。   幼年时,她还骑在还是王总镖头的王老汉的脖子上逛街;王老汉有时候还跪趴在地上,让文虚仙姑坐在他的脊背上,乐呵呵的当她的坐骑。   虽然没有父女的名分,但是王老汉实打实的陪着她长大了,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父亲都做不到这一点。   如今,要开口将默默保护她的王老汉劝走,文虚仙姑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几次想说,欲言又止,还是开不了口。   后来,反而是王老汉先开口了,“我重返京城的这些日子,是不是给仙姑带来了困扰?”   文虚仙姑说道:“我不再是过去那个摔跤都要哭闹一场的小姑娘了。我三十多岁,执掌北顶,是北顶一百多个仙姑的依靠,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我还有朋友帮忙。”   文虚仙姑早就告别了赵家的女儿这层身份,她没有办法选择父母、选择出生,更不会去责怪给她生命的父母。   她只是想斩断尘缘,远离世俗的羁绊,当一个纯粹的仙姑。   王老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是个多余的人、操着多余的心、做着多余的事情。”   在刚才文虚仙姑不下逐客令,胜似逐客令的话语中,文虚仙姑像极了当年移情别恋的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对于感情很专一,一生专情年轻男子,在将那个青年镖师招揽在石榴裙下之后,也是这样用冷静理性的语言下了逐客令。   “……我不想欺骗你,我对你没有性趣了,睡不下去,要换一个年轻的。我需要身体的欢悦,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的需要,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去禁欲,阉割自己的需求。从今往后,我和你除了这层关系不复存在之外,其他都不会变,你依然是三通镖局的总镖头。”   一字一句,是那么的理性。这对母女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心无旁骛的追寻,根本不管他如何想。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如此冷淡。   可笑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在她们母心中并不重要,甚至是个多余的人,可是心里就是放不下,做下好些自以为是的蠢事。   如今,亲生女儿都嫌他碍眼,要他不要在北顶周围保护她了。   王老汉忍不住抬头,直视着文虚仙姑,问道:“为什么我总是多余?我到了这个年纪,无亲无故,只不过是想……离你近一些,想见你的时候,走几步路就能够见到。”   “你遇到危险,我可以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你……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能不能让我留在这里,我发誓,不会打扰你修仙。”   那时候的王老汉看起来很可怜,眼神带着卑微和乞求。   但是文虚仙姑道心坚固,她心里很难受,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你一直留在这里,肯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的。我已经将所有都献给了北顶,不希望横生枝节。”   今天,文虚仙姑要赶父证道了。   被情人赵老太太甩了,又被亲生女儿残忍拒绝,王老汉双拳紧握,强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   点到为止,文虚仙姑先告辞离开,没有回头看王老汉一眼。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文虚仙姑说道:“我不知道他藏起来了,还是离开京城,反正没有再见过他的踪迹。”   陆善柔说道:“他说的那句‘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恐怕就是采花大盗那件事。”   文虚仙姑点点头,“恐怕被你说中了,王老汉若是算盘刺客的成员,的确可以逼着采花大盗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不准再接近我。”   寒江独钓说道:“这是两年之前发生的事情,为何今年发现采花大盗死在护城河里?难道此人贼心不死,想要再次对文虚仙姑不利,所以被王老汉杀了?”   “不对。”陆善柔立刻反驳道:“不是王老汉,因为王老汉已经将通缉令给了师姐,师姐知道他的真面目,不会再上当受骗了。采花大盗如果再找师姐行骗,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我觉得,杀采花大盗的人,很能是张隐娘。”   “谁?”寒江独钓和文虚仙姑齐齐问道。   倒是魏崔城立刻懂了陆善柔的意思,“就是那个落跑新娘,差点成了寿宁侯的外室……”   魏崔城把城隍庙躲避冰雹时,发现新娘躲在城隍爷雕塑后面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我们没有声张,让她走了,善柔还把手帕给了她,当做信物,说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可以拿着手帕去北顶找文虚仙姑谋求庇护。”   魏崔城动情的看着陆善柔,“我家娘子就是这么善良,菩萨心肠。”   清楚陆善柔本性的寒江独钓和文虚仙姑对视一眼,没有戳穿。   都已经到了破案的关键,不能再藏着掖着了,何况他们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于是陆善柔说道:   “捅死采花大盗的那把短刀,正是寿宁侯下的聘礼,原本是一对的,价值千金。张隐娘在逃婚之后,回到家把值钱的东西拿走了,其中就有这对聘礼。”   寒江独钓频频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张隐娘应该也加入了算盘刺客组织——毕竟从发现的刺客身份人选来看,加入这个组织的刺客要么是穷凶极恶的通缉犯,要么被这个社会所不容,就连王老汉也——”   寒江独钓立刻打住,怕伤了文虚仙姑的面子。   文虚仙姑说道:“你直说便是,我不会有想法的,当初王老汉身为三通镖局的总镖头,吃里扒外,盗走镖银,三通钱庄差点被挤兑倒闭。”   “虽然他是因为争风吃醋的缘故,并非为了银子,后来戴罪立功,夺回镖银,但错了就是错了,为了他这个错误,最后剿匪夺银之战,死了一些镖师和朝廷官兵,这也是一种杀孽,我不会因和他的特殊关系而袒护他的。”   寒江独钓对着文虚仙姑拱了拱手,“仙姑深明大义,佩服佩服——咱们再说回张隐娘,她在逃婚的时候被陆善柔放了一马,还送了帕子以备她走投无路时去北顶投靠仙姑,当做信物。”   “当时,寿宁侯满城在找她,那个时候的寿宁侯还手眼通天,人脉广阔,不像今天这样人人喊打的臭名声。所以她武功再高,带着再多的钱财也终究双拳难敌四脚。所以,走投无路的她拿着陆善柔的手帕来北顶投奔文虚仙姑——”   “没有!绝对没有!”文虚仙姑坚定的说道:“从去年到今年,我都没有遇到一个拿着师妹手帕来投奔北顶的女人,若有,我早就收留她了——师妹托付给我的女子又不止一个,我的北顶都接纳了她们。”   陆善柔送到北顶避世的苦命女子,有名有姓的就有看了丈夫和朋友的头颅,为自己复仇的农妇,还有被调换的真寿宁侯府千金小姐小香姑娘,她们两个现在都在北顶做包子。   寒江独钓说道:“仙姑,你难道忘记了,当时王老汉还在北顶,你还没有下逐客令。是王老汉把武艺高强的张隐娘带走了,所以,你没有见到张隐娘。”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善柔终于捋清了张隐娘和王老汉的关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张隐娘本来是拿着我的手帕来北顶投奔文虚仙姑,但是被王老汉截胡了,王老汉引领她加入了算盘刺客组织!”   “如果是这样,那晚坟场迷宫追杀我的算盘刺客起内讧,拿着峨眉刺杀了同行的女刺客其实就是张隐娘啊!”   “我帮了她,她救了我,还了人情。”   作者有话说:   恭喜读者ZZZ、Salome.G、36852301、璎珞这四个读者,每人都获得了1000点大红包,四位辛苦的作答,写了那么长的议论文,舟觉得值得鼓励,所以都送了大红包哈。 第136章 臭皮匠协助诸葛亮,假噩耗诱来真刺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魏崔城、寒江独钓和文虚仙姑并不是臭皮匠, 他们的智慧和见识已经出类拔萃了。   众人群策群力, 分析补充细节之后,令陆善柔豁然开朗,把那些零碎的线索穿在一起,变成一条清晰的线。   王老汉和张隐娘都是算盘刺客组织的人, 王老汉八成在弥补过错,找到镖银,被迫辞去三通镖局总镖头之位, “解甲归田”之后, 加入了算盘刺客组织。   此事发生在十六年前,时间很久远了, 比陆家灭门案还早两年,锦衣卫发现算盘刺客组织的存在是在最近十年, 所以,王老汉在算盘刺客组织里至少是元老级别的人物。   张隐娘则是在去年九月份走投无路时, 被王老汉引进了算盘刺客组织, 是一个新手。   陆善柔拿出那个寿字头簪子, “之前, 我对采花大盗脚底板的寿字头烙印一直迷惑不解, 为什么会在脚底烙字呢?三年前的通缉令上并没有这个线索,可见烙印是三年之后发生的。”   “还有一点, 我也想不通, 那就是王老汉发现采花大盗对我师姐下手, 意图骗财骗色, 为什么当时不杀了他?”   “现在,我有一个推测,能够理顺这件事。那就是采花大盗被通缉之后,也加入算盘刺客组织,和王老汉是同伙,所以王老汉发现采花大盗居然盯上了文虚仙姑之后,只是示警揭露他的真面目,没有杀他,这可能是算盘刺客组织的规矩,不准自相残杀。”   “但是,没有杀他,并不表示没有警告他。”陆善柔晃了晃手里的寿字头簪子,在灯火稍微烤了烤,然后将高热的簪头按在一张厚纸上。   洁白的纸张上立刻烫出焦黄的“寿“字。   众人齐齐说道:“烙脚底板!”   “对。王老汉用炮烙之刑来警告采花大盗。”陆善柔说道:“因为都是算盘刺客,同伙之间,不方便堂而皇之的动手杀人。所以王老汉用采花大盗勾引文虚仙姑的簪子,在他脚底板施加烙刑。”   “这种灼烧是很疼的,还烧在脚底板,起码一个月都不能下床。这个教训足够深刻,让采花大盗从此不敢靠近文虚仙姑。”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认同陆善柔的推论,逻辑的确是严丝合缝。   文虚仙姑问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刚好解释了这些令人迷惑的蹊跷之处。可是,张隐娘的短刀为何插在采花大盗胸口呢?既然他们三个都是算盘刺客,为何张隐娘就能杀了采花大盗?”   陆善柔说道:“我目前有个推测,第一是王老汉以前因刺客组织的规矩,没有杀掉采花大盗,现在找机会偷了张隐娘的短刀,杀了采花大盗,嫁祸给张隐娘,那把短刀太显眼了,就是查也只能查到张隐娘头上。”   “第二嘛,就是采花大盗对张隐娘动了歹意,想骗财骗色——毕竟张隐娘长的不错,手里还有些寿宁侯送的价格昂贵的聘礼。张隐娘不是吃素的,出于自卫,一刀结果了他。”   寒江独钓问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算盘刺客不能互相残杀吗?”   陆善柔说道:“其一,张隐娘刚刚是新手,刚刚入门,新人是最猛的,不愿意被规矩束缚。其二,张隐娘是从花轿里逃婚出去的,性格叛逆,不受管束,早有‘前科’。其三,张隐娘在上个月坟场迷宫时还用峨眉刺杀了同伙,救了我,她起内讧,杀同伙,可能不是第一次。”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她的行为方式,从这三点来看,张隐娘的性格是个自由的飞鹰,什么人伦,规矩,她都不管的,她只认同自己的内心,无拘无束。”   寒江独钓听得口服心腹,感叹道:“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为人,不像刺客,更像是侠女风范。”   陆善柔继续说道:“至于为何在护城河里发现采花大盗……我觉得不是张隐娘把他抛尸在河水里——最起码为了不暴露身份,那把价值连城的短刀她一定会取回了再抛尸,不可能就这么插在采花大盗的胸口不管不顾。”   “所以,很可能是采花大盗中刀之后忙于逃命,慌不择路,跳进了护城河,结果就被冻在河里了,冬天的河水那么冷,张隐娘不可能跳进河里取回短刀,这样做太冒险了,人在冰河里,不一会就能冻死。”   “好!”魏崔城几乎忍不住要在现场给陆善柔鼓掌了!   我的老婆,是大明第一侦探!   寒江独钓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陆善柔一步步通过线索推理案情,恍惚看到了陆青天,顿时百感交集,谁说女子不能当继承人?陆善柔现在已经不输父亲陆青天了。   现在,算盘刺客这条线索基本捋清楚了:   王老汉保护文虚仙姑。   张隐娘保护陆善柔。   因采花大盗之死,他们两个都有“内讧”的嫌疑——张隐娘的嫌疑更大一些。   所以,再复杂的案情,都有接近真相的那天。   魏崔城说道:“我干爹奉皇上之命,要剿灭算盘刺客组织,现在算盘刺客们都蛰伏不动,锦衣卫一直没有找到破译他们使用的数字密码本,缴获的几张用数字代替文字的书信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已经陷入僵局。”   “现在有了突破的机会,既然王老汉和张隐娘都有内讧的行为,那么,招安他们,要他们在内部里应外合,配合锦衣卫,方能将算盘刺客一网打尽。”   干儿子虽然对干爹有诸多不满,但心里还是挂念着干爹的,希望能为干爹分忧。   “我和张隐娘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城隍庙,一次坟场,我不知道如何找到她。”陆善柔看着文虚仙姑,问道:   “   师姐,你有没有联系到王老汉的方式?”   “没有。”文虚仙姑回答道,“自从那次我逐他出去,他很伤心,估计不会再出现了。”   陆善柔说道:“我有个法子,不如……咱们试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文虚仙姑问道:“怎么试?”   陆善柔说道:“就是……赌一把……如果王老汉真的关心你,你就是下了逐客令,他估计也是藏在暗处,生活在你并不远的地方,或者派人观察你——这也是为何他能及时阻止采花大盗对你下手的原因。”   “既然这样,那就再让你面临危险,诱王老汉现身。”   文虚仙姑一直很配合陆善柔查案,问:“去那里再找个采花大盗?或者找个人假扮调戏我的臭流氓?”   文虚仙姑的目光落在魏崔城和寒江独钓身上。   两个平时都很勇敢的大男人都退缩了,同时往后退了三步。   都是名草有主的男人。陆善柔和赵四钱,都是敢辣手摧草的主。   寒江独钓用胳膊肘把魏崔城往前顶:你是锦衣卫千户你来演。   魏崔城用肩膀把寒江独钓往前推:你是刑部观政你去扮。   反正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陆善柔连忙说道:“这一回咱们不玩采花大盗了,来个简单点的,烽火戏诸侯,怎么样?”   文虚仙姑说道:“你要烧了我的北顶?不行!这比我的生命还珍贵!”   “再说了,没有北顶,那些我收留庇护的女子们怎么办?天下之大,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陆善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北顶那么大,就烧一个不重要的地方就行了,在外头制造烧得很厉害、火势很旺、你很危险的样子,这样才能把王老汉引诱过来。”   文虚仙姑想了想,说道:“那就把那个葡萄园烧了吧。那地方还是你和周二姑爷亲手建成,从山上挖的野葡萄种苗,长出来葡萄又小又涩,不好吃又占地方。还不如烧了,我再另选良种种上。”   “我赞成!”魏崔城第一个举手。   魏三相公早就看这个破葡萄园不顺眼了!   葡萄园是周二相公存在过的印记,魏三相公想全部抹掉。   众人都假装看不懂魏三相公的那点小私心,都表示赞成。   于是,计划开始了。   入夜。   紧锣密鼓的铜锣之声,把北顶附近的邻居全部吵醒了!   众人看着窗外,但见北顶方向的夜空被一片诡异的红色笼罩着!   “走水了!北顶走水了!”打更的人到处宣告,“大家快帮忙灭火啊!”   领居们连忙提起家里的水桶就往北顶方向赶去。   一路上,能够看到慌张的仙姑们纷纷议论:   “都是柳絮惹的祸,最近柳絮就像下雪似的,北顶蒙上厚厚一层,每天扫十次都扫不完。”   “是啊,柳絮这个东西很容易燃烧,又起了风,火星飞的到处都是,可不越烧越多,越烧越旺了吗!”   “幸亏咱们都跑出来了。”   “主持文虚仙姑人在何处?”   “我没见到,你呢?”   “我也没见到。”   “糟糕!不会还在火场里没逃出来吧?”   “哎呀,我得回去瞧瞧。”   “我去接水!”   “我也去!”   一时间,流言以讹传讹,很快就演变成:   “文虚仙姑为了搬碧霞元君的塑像,身陷火场。”   “文虚仙姑被烧死了。”   “文虚仙姑是被呛死的。”   “文虚仙姑没有死——她是得道成仙了。”   “对,就是成仙了,我亲眼看见文虚仙姑骑着一只火鹤,驾鹤西去,往月亮飞去!”   “我表姑的姐姐的女儿看到的是骑着白鹤,往北极星飞去。”   ……   在陆善柔等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关于文虚仙姑是成仙还是烧成灰的谣言满天飞。   其实在暗处,到处都是审视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奔向火场的人。   北顶在城外郊区,郊区不用宵禁,除了邻居街坊,还有北顶附近的村庄也跑来救火,可见北顶在这里极得民心。   在这么多提着水桶的平民百姓之中,一匹疾驰的快马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是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者,身形魁梧,腰杆挺直,老当力壮,他光脚穿着鞋,一看就是来不及穿袜子,着急赶路,就直接穿上鞋子。   骏马飞驰,直冲北顶,来到了火场,发现这里不是建筑,只是一片葡萄园。   火势其实已经控制住了,不停的往北顶的地上或者建筑上浇水,是怕飘荡的柳絮粘上火星,点燃其他地方。   不过,老者依然不放心,他拦住一个泼水的小仙姑,“文虚仙姑在何处?她怎么样了?”   小仙姑摇头不知道,老者又问了几个,终于打听到了文虚仙姑好像烫伤了,请了大夫,正在袇房治疗。   殊不知,这是请君入瓮之计。 第137章 当说客仙姑说条件,为亲情老汉被招安   老者连忙赶到文虚仙姑的袇房,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   她伤的如何了?   老者心急如焚,赶紧下马, 跑进袇房院落, 看在院中有仙姑正在挥着扇子熬药,只有一个房间的窗户是亮着的,里头还隐隐传来女子的呼痛声!   “好疼啊!大夫,您轻一点!”   老者顾不得什么了, 推门而入,直冲卧房。   却不知他进去之后,身后的房门被关上了, 还上了锁。   文虚仙姑端坐在罗汉床上, 床上的炕几摆着一罐打开的膏药,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但是仙姑并不像受伤的样子,面色如常。   文虚仙姑说道:“你果然没有真的离开北顶。”   老者就是王老汉, 他一副普通老农民的打扮,在北顶附近买了田地和农舍, 表面上看, 和普通农户没有区别。   王老汉这才才明白自己上钩了, 他回头想要走, 看到魏崔城抱着剑, 立在门口,拦住去路。   寒江独钓和陆善柔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王老汉的目光落在窗户上。   陆善柔说道:“窗户已经被封死了, 打不开的, 而且李捕头还牵着猎犬在门外守着, 他把房门上了锁。”   王老汉冷冷道:“好一个请君入瓮之计, 我一把年纪了,斗不过你们这些晚辈,真是后生可畏。”   陆善柔听出王老汉话语里的心酸嘲讽之意,说道:“是因你牵挂文虚仙姑的缘故,人有软肋,身不由己,否则,我们就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你。”   王老汉问:“你们兴师动众引我出来,要做什么?”   陆善柔拿出一把算盘,一场抄写的数字密码纸,“跟我们合作,铲除算盘刺客这个毒瘤。”   王老汉哈哈大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陆善柔从烧香包里拿出一根寿字头簪子,和采花大盗的通缉令,说道:   “是不是帮你想起了什么?采花大盗也是算盘刺客,此人贼心不改,以为京城地界是个灯下黑的地方,这里的人更加富有,盯上了我的师姐。是你把他逼走,还给师姐送了匿名信示警。”   王老汉依然不松口,“有这事?那我要好好感谢他,救了我的女儿。”   文虚仙姑见他油盐不进,说道:“谢谢你,我之前的确不知道你为了我,都做了些什么。当陆善柔跟我说出真相时,我很愧疚,我那么对你,你还是……还是一如以往的对我好。”   硬不得行,就得来软的,文虚仙姑竭尽全力帮助师妹,利用亲情,把王老汉拉入我方阵营。   果然,证据当前都面不改色的王老汉听到文虚仙姑的道歉,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起来,说道:   “你……我……你我之间……不必道谢,都是应该的。身为人父,不能相认,你因出身的缘故,断情绝爱,舍弃了红尘之念,不能像普通女人那样享受天伦之乐,嫁人生子。”   说到这里,王老汉声音都哽咽了。   文虚仙姑说道:“我把自己嫁给了北顶,我觉得很幸福,我的选择其实很适合我,女子并非只有嫁人生子这条路可走。所以,你不必自责,老太太在时,她也是支持我走自己的路。”   一提起老情人,王老汉表情复杂,又怒又悲,又情难自已,“她……她一生最爱的只有自己,永远不会委屈自己,她也是这样教你的。”   王老汉很矛盾,赵老太太若不是这种利己现实的性格,他根本没有机会爬上床,也当不了三通镖局的总镖头。   他一生最风光、最快乐的部分来源于此,最落魄、最伤心也是来源于此。   文虚仙姑从罗汉床上站起来,走到了王老汉身边,“我和老太太不一样,我们各行各的道。老太太总是说,钱是红尘俗世里最大的神,她把赚钱当成修行拜神。”   “我的神,永远都是碧霞元君。”   王老汉苦笑道:“对于你们是不一样,但是对于我,没有什么区别。你对待我,就像她对待我的态度一样。时间到了,就想让我离开。”   心酸啊,王老汉希望能够像红尘其他男子一样,享受妻子和女儿的陪伴和爱,被她们崇拜,被她们依赖。   但赵老太太和文虚仙姑都是超脱了红尘之人,她们走的路跟王老汉不一样,注定是陌路人。   但是现在,必须拉拢王老汉。文虚仙姑说道:“北顶这把火是我放的,我需要你,但不知道如何找你,所以出此下策,本来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还来的那么快,我……很感动,谢谢你。”   王老汉听了,心潮澎湃,女儿的确和赵老太太不一样,赵老太太从来没有感谢过他——觉得她和他的关系至始至终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王老汉的态度变柔软了,说道:“你不必谢我,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既然你安然无恙,我可以走了。”   王老汉转身,文虚仙姑说道:“父亲,我这次真的需要你帮忙。”   听到“父亲”二字,王老汉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待在原地不动,三十四年了,他第一次听到女儿叫他父亲!   王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幻觉。   良久,王老汉缓缓转身,看着文虚仙姑,问道:“你要我怎么帮?”   文虚仙姑说道:“弃暗投明。就像……就像十六年前镖银失窃案一样,回头是岸,只要将此事办成,歼灭算盘刺客组织,之前无论你刺杀过谁,锦衣卫都不会过问,一笔勾销。”   魏崔城说道:“我以干爹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名义发誓,你一旦投诚,将功折罪,过往种种,锦衣卫一概不追究。”   王老汉听了,没有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文虚仙姑说道:“父亲,你已经六十多岁了,戎马半生,一身伤病,我现在就能闻到你身上的膏药味道,刺客这个行当还能做多久?即使将来你干不动了,想要全身而退,这可能吗?恐怕也是不得善终啊。”   一听这话,王老汉终于有了回应,说道:“你……闻到了我身上伤药的味道?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文虚仙姑说道:“虽然我斩断了尘缘,但是血脉关系是无法断绝的。你和我虽然永远都不能相认,但是,我能庇护那么多走投无路的女子,当然也能给你养老。”   “你这些日子在北顶附近的农庄里,并没有任何人察觉,只要一直保持低调,不往外张扬,想必将来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影响到我。”   “你以后可以继续留在那里,我们……暗地里互相照应,可好?”   这是王老汉做梦都梦不到的美梦!   却要在这一刻变成现实了!   王老汉声音微颤,说道:“好。”   十六年前,三通镖银失窃案,陆青天查到了王老汉这个总镖头是内鬼,也是要赵老太太出面,一起劝说。   最终,也是说动了王老汉,成为碟中谍中谍,打进盘踞在白洋淀的劫匪内部,将劫匪一锅端了,找到了镖银。   现在,是文虚仙姑出面,说动了王总镖头,成为锦衣卫的卧底,铲除算盘刺客组织。   历史总是在重演。   终于把王老汉拉进了自家阵营。   陆善柔心中有几个谜团迫切要问清楚。   陆善柔问:“你是何时加入算盘刺客组织的?你在其中是什么地位?”   文虚仙姑对王老汉点点头,“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她。”   王老汉说道:“大概十年前,我解甲归田,回家务农,本想就这样了此残生,但是种地没有我想象中的简单,我日复一日的劳作,种的地是村里最差的,仅够糊口。”   “种了两年地,把地租出去,收了点租金,在外头走南闯北,做一些小买卖,没有种地辛苦,但是赚的钱,远远不够养老。”   “有一天,我在游商途中,一个戴着眼纱的人找我,他一口就道出了我的来历,说有一笔赚钱的买卖,做不做?”   “……要杀的那个人,不是好人。第一笔买卖,我赚了两百两银子,省着点花,就够在乡下养老了,可是,我得了这些钱,又有了更多的希望,得陇望蜀,不仅仅是养老,我还想——”   王老汉看了文虚仙姑一眼,“我还想回到京城,远远的看着我女儿长大、成家,在暗中保护她。”   “京城什么都贵,二百两银子怎么立足?我需要更多,于是就有第二、第三……后来我也不知道是第几笔买卖了。”   陆善柔问:“戴着眼纱的人就是头目?”   王老汉说道:“是的,不知道他叫什么,自称算盘。他是组织者,从未见过他出过手,有时候我和其他刺客合作,也是他出谋划策,制定计划,我们各司其职。但,这种行动,这十年间都屈指可数,我们这些刺客基本上以单独行动为主。”   陆善柔又问:“他怎么联系你们?”   王老汉说道:“为了保密,用的都是数字密码文字。”   “我知道。”陆善柔说道:“你们用的密码本是什么书?锦衣卫这些搞间谍的智囊团到现在都没有破译出来。”   王老汉环视卧房一圈,从书架上找到一本今年钦天监颁布的历书!   “就是这个,历书每年都不一样,因此我们每年都换密码本,以大明钦天监颁布的官方刻本为准。”   若不是对立的立场,陆善柔简直要为算盘刺客头目鼓掌:妙啊!历书到处都有,根本不用随身携带!   同时,由于历书实在太常见了,甚至严格来说,都不能叫做“书”,所以被忽视,锦衣卫根本想不到。   而且钦天监每年颁布下一年的新历书,等于每年自动更新密码本,这么说,大明钦天监都是给算盘刺客打工的!   而且还不收钱!   作者有话说:   从这章开始,章章高能,情节各种反转,大家不要漏章,那样就看不懂了。 第138章 与卧底复盘坟场夜,旁观者看清真假案   这个算盘头目真是精明能干啊,将朝廷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搞清楚了一个疑问,陆善柔又问:“在赵家楼里打算刺杀我的算盘刺客——就是用竹叶青毒蛇的那个, 他刚死, 你就到了楼下拜祭赵老太天,这是怎么回事?”   王老汉说道:“不是巧合,我那时候在外地,听说算盘刺客接了新活, 和赵家有关,就立刻赶过去了,是为了保护赵老太太和文虚仙姑, 但是来迟一步, 赵老太太已经死了。”   “我后来才从算盘那里知道目标是你和赵二钱,赵二钱远在南京 , 已经制造了坠崖的事故,伪装意外 , 但是文虚仙姑和你走的近,我担心殃及池鱼, 所以一直贴身保护仙姑。”   “但是你破案如神, 立刻把雇主赵大钱给查出来, 赵大钱也死了, 雇主一死, 付不了尾款,算盘刺客的目的是赚钱, 自然没有再继续杀你的道理。”   陆善柔又问:“既然如此, 那时候你为何还在北顶保护文虚仙姑, 刺客不对我动手, 她应该不会被殃及池鱼了。”   王老汉叹道:“你不要忘记了,我毕竟是个父亲,父亲想要离女儿近一点有什么错?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就是她。”   第二个问题解决了,陆善柔紧接着问起了第三个问题:   “张隐娘是不是加入了算盘刺客组织?”   王老汉说道:“是,她是新人,也是我将她引荐进去的……”   原来,寿宁侯满城寻找落跑新娘,张隐娘走投无路,就拿着陆善柔给的帕子,去北顶寻求庇护。   为了不被发现,张隐娘不敢走大路,只在僻静小路上行走。   路过一个小酒馆,张隐娘坐下歇息,肩上的包袱布料开线了,不小心漏了财,被歹人们盯上,合伙在小路里打劫。   张隐娘和十来个个歹人对持,靠着双手双刀,居然不落下风。   这一幕被住在附近农庄的王老汉看见了,起了惜才之意。   王老汉蒙了面,帮忙将歹人打伤赶走,将张隐娘带到农舍包扎伤口,并亮出身份,招募张隐娘。   张隐娘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听王老汉说刺客组织能够庇护她,连多少通缉令上的凶徒都在其中时,同意了。   讲到这里,王老汉说道:“那时候我其实有私心,寿宁侯手眼通天,万一他找到了北顶,向文虚仙姑要人,仙姑给还是不给?”   “得罪了寿宁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不如将她招募到算盘刺客组织里,这样,北顶就有没有后患了。我这样做都为了仙姑好。”   听到这里,文虚仙姑想要说些什么,被陆善柔一个眼神阻止了。   王老汉继续说道:“她那时候就想找个容身之地吧,因为之后算盘给她派了任务,她都找理由拒绝了,没有杀人。”   第三个问题解答了,陆善柔问起第四个问题,“采花大盗是谁杀的?”   “是张隐娘。”王老汉说道:“采花大盗见她长得美,手里也有一些宝贝,就故技重施,装作温柔小意,想骗财骗色,结果被她反杀,一刀捅在胸口。”   “算盘阻止禁止同门相残,所以那一刀并不是致命伤,但是采花大盗慌不择路的跑,不慎落水,水那么冷,谁敢去救?就在护城河冻了一个冬天。”   陆善柔连忙问道:“张隐娘被算盘惩罚了吗?”   “没有。”王老汉说道:“不准相残,但是可以因自卫而动手。此事毕竟是采花大盗这个老油条欺负她一个新人,先对新人动手动脚,新人做出反抗,是他自己不小心落水冻死了,怪谁呢?刺客的世界 ,弱肉强食 ,是他本事不济,偏偏花花肠子最多 。''   “不过。”王老汉说道:“采花大盗脚底板的那个寿字头烙印,是我动的手,目的是警告他,不要再靠近文虚仙姑。”   众人看着陆善柔,皆面露佩服之意:这个细节和她推测的分毫不差啊!“   陆善柔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后来在三里屯窦家村再次被算盘刺客们追杀,你在现场吗?”   王老汉摇头,“我不在,算盘已经大半年没有给我派活了。可能是因为我老了吧。”   王老汉自嘲道:“老胳膊老腿了,熬不了夜,不瞒你们,我已经是老眼昏花,夜里看不清,好几年都没有在夜里行动过。”   “算盘嫌我老了,那天刺杀你的大生意没有我的份,我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这下文虚仙姑实在忍不住了,不顾陆善柔拼命使眼色,问道:   “这么说,说如果算盘要你去刺杀陆善柔,你就去了?你明知陆善柔是我的好朋友。”   “嗯。”王老汉点点头,“我是一个刺客,这世上,我只在乎你一个,别人的命,无论是谁,对我都一样,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   “后来,派出去的刺客们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我算是因祸得福吧。”   什么?   众人皆是诧异。   陆善柔十分吃惊,说道:“那晚在坟场,明明是张隐娘突然反水,杀了刺客同伙,救了我啊?她……她明明逃走了。”   王老汉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明白。算盘派出刺杀你的刺客团没有她,因为她之前一直找理由拒绝算盘给她派活,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算盘怎么可能在如此重要的行动里,要她加入呢?”   “还有,此事之后,张隐娘消失了,连算盘都不知道她的下落。算盘还过来找我打听,我怎么知道?我一直在北顶附近,其实都处于半退隐的状态了。”   闻言,陆善柔脑子里起了一阵风暴,“我明白了!张隐娘事先知道了算盘刺客要杀我,就暗中跟踪刺客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时候在坟场,刺客们都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在黑暗里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张隐娘就乘机混进去了!”   “她杀了同伙,救了我,然后乘着夜色跑了,再也没有回到算盘刺客组织里,从此消失,因为她怕露馅,算盘会杀了她。”   王老汉点头说道:“大概是这样吧,后生可畏,张隐娘一个新手,居然把老狐狸算盘耍的团团转。如今,算盘手下刺客损失过半,躲起来苟延残喘,他也没有精力去寻找张隐娘了。”   听到这里,陆善柔松了一口气:张隐娘没事就好,等锦衣卫铲除了算盘刺客组织,她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如今寿宁侯臭名昭著,不敢再大张旗鼓寻美人。张隐娘可以获得自由身。   魏崔城则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我记得坟场逃出去还有一个人,他的脊背中了我一刀,跑了,我为了救善柔,没继续追,后来锦衣卫打扫坟场,并没有找到脊背后面有穿刺刀伤的尸体。”   王老汉听了,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逃出去之后,被张隐娘杀了灭口吧。既然此人身受重伤,肯定不是张隐娘的对手。”   魏崔城说道:“锦衣卫在附近都没有找到此人的尸体,张隐娘抛尸的地方还挺隐蔽。”   陆善柔问道:“头目算盘长什么样子?哪里的口音?他在京城活动的据点在何处?”   王老汉说道:“他每次出现都戴着眼纱,不知其真面目,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我看露出来的下巴,胡子都白了。口音……他说着北京的官话。”   “据点,每次都在变,算盘很谨慎,每一次都是用数字密码告诉我们时间地点,我们查阅当年钦天监发布的历书,破译数字密码,才知道聚会的时间地点。”   陆善柔问:“每次都是算盘找你们吗?如果你们有急事找他怎么办?”   王老汉摇头:“没有例外,只能等算盘召集我们,我们有再着急的事情也只能等。算盘非常小心的,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如若不然,下面那些个通缉犯刺客如何弹压的住?”   “再嚣张的通缉犯,也要受到算盘的庇护,在他手里当刺客混碗饭吃。”   陆善柔沉吟片刻,“这么说,只能被动等算盘用数字密码召集你们?如果我用历书里的字,来反向推写数字密码,把这些数字张贴在京城的牌楼或者城墙告示上,算盘应该能够看到。”   “万万不可。”王老汉赶紧说道: “从来没有刺客敢反过来召唤算盘,如果我们这么做,就是打草惊蛇,或许算盘不会再出现了。”   陆善柔说道:“可是,我们不能一直被动的等待。”   王老汉说道:“要将猎物一网打尽,就得耐心的等待时机,有我当卧底,你们不用担心。”   “目前算盘刺客组织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算盘不可能一直这样不联系我们。否则刺客们就要跑光了,另起炉灶,大家都要生活,钱没有赚够的时候,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人的需求,就有刺客一碗饭吃,跟谁干不是干?”   “这个道理连我都懂,算盘怎么可能不懂?他肯定会联系我们的,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请你们相信我。”   如今,能够顺利招安王老汉,就已经有了大突破,不能奢望太多。   陆善柔只得作罢,将此事交给锦衣卫盯着,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查。   那就是猎人李大壮被替换的卷宗。   李大壮的姐姐在前礼部尚书徐琼家里当丫鬟。   二十四年后,李大壮要见亲姐姐,但是尚书府却要一个冒牌货出来敷衍李大壮,要他走。   李大壮于是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希望陆青天看来血脉亲情的份上,要尚书府容许他和亲姐姐见一面。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不起眼的案子,为何会被煞费苦心的替换掉,而且李大壮就在当月死于非命,被狼群撕碎?   魏崔城看着替换的假案子卷宗,说道:“被替换的真案件和这个抄了真案件编号的假案件其实有一个共同点。”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齐齐问道:“什么共同点?”   魏崔城说道:“都姓李,真案件原告叫做李大壮。假案件原告是李渊,被告是李种。”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又齐齐失望:只要识字就能看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发现呢1   魏崔城埋头看卷宗,没有看到两人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   “案件虽然是假的,但是马厂胡同里的李渊李种兄弟确有其人,人是真的。”   “而且,李渊是十岁夭折,看他的生卒日期,他死的那年,刚好是二十四年前,李大壮的姐姐跟随主人徐家,离开京城外放做官的那一年。这是第二个巧合。”   作者有话说:   李渊和李种,冤种兄弟。 第139章 请后台详叙当年事,走捷径两面不讨好   都说旁观者清,陆善柔和寒江独钓之前真没发现这条线索,被魏崔城看出来了。   陆善柔推算了一遍年龄, 二十四年前, 瓦匠世家出生的庶子李渊夭折,只有十岁。   猎户人家出生的李大姐,也是十岁,被醉酒鬼父亲卖到了一户翰林人家当丫鬟, 翰林外放出京,李大姐当然也跟着走了。   李大姐的亲弟弟李大壮那年三岁。   二十四年后,外放的徐琼回京, 从七品翰林一路升迁成为礼部左侍郎, 朝廷正三品大员。   二十七岁的李大壮去了徐府要见三十四岁的姐姐,徐府却欺负他当时年纪小, 只有三岁,啥都记不清, 让一个冒牌货中年女子顶替李大姐,去见李大壮。   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李大壮那时候虽然只有三岁, 难以割舍亲情, 一直记得姐姐的长相, 眉间有胭脂记, 立下长大后赎回姐姐的誓言。   李大壮见不是亲姐姐,就去了顺天府衙门告状, 求陆青天做主, 念在骨肉情分上, 让徐府放亲姐姐出来, 姐弟见一面。   就这么一个简单、不起眼的案件,为何会被调换?   调换案件的人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伪造了早夭的李渊李种嫡庶争夺家产这个假案子?   李大姐在外面当了二十四年的丫鬟,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徐府为什么不让她出来见亲弟弟,反而用一个冒牌货代替?   陆善柔想了又想,这些零碎的线索左一下,右一下,始终拼不出一个逻辑完整的线。   陆善柔说道:“崔城,我们不回去了,改道去锦衣卫衙门找干爹,去问前吏部尚书徐琼在外放做官的二十四年间的履历。”   朝中有人好办事。查一个十岁小丫鬟的人生轨迹犹如大海捞针,几乎不可能。   但是锦衣卫查前礼部尚书徐琼的履历就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了。   江米巷,锦衣卫衙门。   牟斌笑脸相迎。   他能不高兴吗?一直毫无进展的算盘刺客组织终于有了突破,找到了王老汉这个绝佳卧底,彻底铲除算盘刺客组织指日可待!   这一切,都多亏了陆善柔。   昨天牟斌还臭着一张脸教训她,现在一张老脸笑得像花儿似的。   牟斌说道:“你们这对佳儿佳妇来看我了。”   魏崔城都有些不习惯了,恨不得把牟斌的笑脸抹掉。   陆善柔行了礼,“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有求干爹。”   “来,这边坐。”牟斌豪爽的大手一挥,“都是一家人,什么求不求的,你就直说吧,只要不是摘星星,要月亮这种事,其他的我都能帮上忙。”   陆善柔说道:“以前的礼部尚书徐琼徐尚书,干爹可熟?”   牟斌说道:“熟啊,一甲的榜眼,谁不知道?他有真才实学,为人随和儒雅,还大力提携新人,现在的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就是他栽培的嘛。”   陆善柔问道:“徐琼外放了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一回京,就当了礼部的左侍郎?正三品大员。一般的外放官回到京城当京官,很少有这样的待遇吧?”   牟斌说道:“他那时候外放到了应天府南京,在南都的翰林院里当差,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鼓励当地学子考功名,名声极好。”   大明以前的都城在应天府,所以应天府叫做南都,也叫南京。后来永乐大帝迁都到了顺天府,因在北方,所以叫做北京。   两个都城都有完整的中央官僚体系,比如六部、翰林院、国子监等等,就是应天府远离权力中心,空有一整套官僚体系,但权力远不如顺天府北京的,基本都是冷衙门。   “成华七年,他就已经是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门生极多,说他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现在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尊称他为座师。”   陆善柔疲倦的揉了揉额头,“干爹啊,我来这里,肯定不是只听好话的,干爹把他说得像个孔圣人似的,完美无缺,但这世上那里有什么完人?对吧,我真正想知道他的……干爹懂我的意思吧。”   牟斌一愣,问道:“徐琼早就告老还乡,无官一身轻,退出了礼部,把一切都交给了李东阳,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你这样查他?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陆善柔说道:“干爹啊,您还没有解答我的问题,您就问了一堆问题。到底谁问谁嘛。”   牟斌只得说道:“人无完人,徐琼在应天府南京翰林院的时候,的确做了一桩事,被很多文官批评,但……这件事,说白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阵营不同而已。”   陆善柔却来了兴趣,“我想听的就是这个啊,干爹请讲。”   “论理,他都已经退隐官场,我不该旧事重提的。”牟斌先卖了个关子,然后说道:   “可是你既然开了口,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大秘密,我就告诉你吧……”   原来,徐琼才华了得,又劝学新人,推行儒学,广结善缘,在应天府南都翰林院混得如鱼得水,一路升迁到了侍读学士,执掌南都翰林院。   翰林院本来是清贵之地,他在南都翰林院当侍读学士,官运已经到头了,但是徐琼志向远大,他不想一辈子都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南都,养花喂鸟过一生。   南都的六部、翰林院基本都是摆设,没有实权,用来安顿那些被贬斥、排挤出北京城的官员们。   徐琼渴望回到北京城,掌握权柄。   所以,按捺不住的徐琼开始找捷径。   怎么找捷径?   成化年间的捷径能是谁呢?   当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贵妃啊!   徐琼远在南京,走不了万贵妃这个捷径,但是当时守备南京的太监黄赐,是万贵妃跟前的红人。   为了搭上这个关系,徐琼就讨好守备太监黄赐。   刚好,黄赐的亲娘死了,大操大办母亲的丧事。   徐琼要带着南京翰林院的翰林们去给黄母凭吊上香。   徐琼还准备了亲笔写的祭文。   但是翰林院以清贵自居,绝大部分翰林都不屑于太监结交。   看着执掌南京翰林院的徐琼对黄赐卑躬屈膝,觉得徐琼侮辱了翰林院的名声,纷纷大骂徐琼,其中,编修陈音骂的最狠:   “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门,天下其谓何?斯文其谓何?”(注:出自明,焦竑《玉堂丛语之五》)   还有翰林把守备太监黄赐做的“好事”拿出骂。   黄赐贪得无厌,应天府在长江下游,江中有泥沙沉积形成的沙洲,全部被黄赐圈起来,成为他的私产。   同时,由于长江下游泥沙沉积严重,水位随之上涨,淹没了江边的田地。   但是淹没在水底的田地,黄赐居然照样要收农民的税!   你说可笑不可笑?农民要为根本不存在的田地纳税!   仅仅这两项恶行,就足以证明黄赐是个坏东西,现在堂堂翰林院的首领徐琼要带着整个翰林院给黄赐之母凭吊,当然是一瓢水倒进油锅里,炸了锅。   翰林们对黄赐的厌恶、不满,全都发泄在徐琼身上。   反正已经被贬到了南京,爱咋咋地吧!   骂个上司怎么了?反正老子要一辈子坐冷板凳,升迁无望!   徐琼被骂得斯文扫地,迫于手下们的压力,没有去凭吊黄赐的母亲。   虽然最终万贵妃这条捷径没有走通,但是徐琼的形象大损,读书人就是如此,以前多么崇拜一个人,一旦不符合心中的要求,骂起来就有多么狠。   徐琼为此一度两面都不是人,万贵妃这边的太监群体觉得他不够意思,南都这边的读书人觉得他是个伪君子。   这是他在应天府南都外放二十四年里最大的挫败,也是最大的“污点”,之后还时不时被人翻旧账,拿出来唾骂。   “是这样啊。”陆善柔很失望,这种文官和太监的对立跟一个小丫鬟有什么关系呢?   陆善柔继续问道:“有没有什么比较……猛的内幕消息,比如杀人放火,欺男霸女之类的。”   “没有。”牟斌说道:“徐琼不是这样的人,除了这件事,他的官声是极好的。”   一直默默听讲的寒江独钓开了口,“牟大人,徐琼那时候既得罪了宦官,又得罪了文人,他是怎么突然之间升了官,还如愿以偿回到京城当了实权的京官,还是炙手可热的礼部左侍郎呢?”   寒江独钓考中了进士,在刑部观政,开始走仕途,因此对徐琼突然升迁很好奇。   这个升迁明显不正常嘛,文官和宦官都得罪了个遍,不降反升?   牟斌说道:“人无完人,哪有不犯错的,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错误。时间一长,人们就慢慢淡忘了。徐琼继续助学,培养学子,写文章,开文会,学问和办事的能力都出类拔萃,升迁是迟早的事。”   魏崔城说道:“干爹没有说实话,您说谎的时候,习惯捋着胡须,慢慢的说。”   牟斌:真是男大不中留啊!胳膊肘往外拐!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气氛有些尴尬。   陆善柔说道:“我配合锦衣卫,锦衣卫不配合我,这点小事还遮遮掩掩的,我还是回北顶,要文虚仙姑把王老汉送走吧!”   “别!千万别!”牟斌连忙阻止,说道:“我说,其实……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徐琼早就退隐了,你想干什么?”   陆善柔立刻起身,“回北顶。”   牟斌拦住她,“坐下,你听我慢慢说。”   陆善柔说道:“我站着听就行。”   牟斌实在没得办法,只得实话实说:“徐琼中了榜眼,入了北京翰林院时,妻小都在江西老家,他在京城纳了一个良妾,照顾起居。”   “这个妾……姓张……是当今皇后的堂姐。”   “那是在天顺年间,英宗皇帝北狩回来,复辟重新登基为帝之后,那时候的张家只是小门小户人家,家里的姑娘送给一个考取榜眼的翰林当妾,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到一个“张”字,陆善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怎么兜兜转转,案子几乎都和外戚有关啊!   陆善柔说道:“张家后来出了皇后,而且是六宫无妃,独宠后宫的张皇后,比当年的万贵妃还风光。”   “张皇后的堂姐是徐琼的小妾,所以徐琼是凭借这层裙带关系,得以回到京城当京官,成了礼部左侍郎,又升为礼部尚书,位极人臣。”   “不。”牟斌说道:“徐琼回京的时候,小妾已经扶正,是正妻了,堂堂三品诰命夫人,皇后的堂姐,前呼后拥,出入宫廷,无限风光,早就今非昔比啦。”   作者有话说:   徐琼:干得好不如娶的好 第140章 升官发财原配去世,卖子求财以尸讹诈   考得好,干的好,都不如娶的好。   榜眼出身的徐琼是靠着老婆的裙带关系翻的身。   谁能想到呢?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妾娘家, 鸡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改变所有张家人,以及和张家人有关之人的命运。   陆善柔问道:“张夫人被扶正了……那么徐尚书的原配夫人?”   “当然是已经过世了。”牟斌说道。   陆善柔立刻问:“何年何日在何地过世?”   牟斌说道:“这个我如何知道?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   陆善柔:“回北顶。”   牟斌连忙说道:“别急,我查一查。”   牟斌叫来幕僚,吩咐下去。   不一会, 幕僚抄来一张纸,递给牟斌。   牟斌说道:“弘治三年,死于应天府南京, 葬于徐琼的江西老家祖坟。”   陆善柔伸手, “给我瞧瞧。”   牟斌把抄录的履历给了陆善柔。   陆善柔顺着时间顺序往下看,念道:“弘治三年, 徐夫人病逝,葬于江西。同年, 徐琼升南京礼部右侍郎,弘治四年回北京, 升为礼部左侍郎, 弘治九年升礼部尚书。”   陆善柔把履历传给寒江独钓等人看, “人生得意三件事, 升官发财死老婆, 弘治三年,是徐琼的命运转折点啊。”   陆善柔问:“干爹, 徐夫人得了什么病死的?”   牟斌说道:“仓促之间, 锦衣卫查不了那么细致——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打听徐琼的家事呢?”   陆善柔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是想知道这些, 刚好有一个无所不知的干爹,就过来打听了。”   牟斌气笑了,“你把我当干爹还是当傻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定有其他目的。”   “我虽不知道你要查什么,但是我要提醒你,徐琼是经历了天顺、成化、弘治的三朝元老,他主持过应天府的乡试、还当过南京国子监祭酒(注:就是校长),桃李满天下,朝中文武百官,遍布他的门生故旧。”   “还有那个小妾扶正的张夫人,她是张皇后的堂姐,金太夫人很喜欢张夫人,毕竟以前是共过患难的家人。”   “这对夫妻平时行事正派,怜贫惜弱,广结善缘,虽是半个外戚,但从来不像寿宁侯他们飞扬跋扈,他们能有什么事情呢?你别疑神疑鬼的了。”   话虽如此,但是陆善柔脑子都是履历上那句“弘治四年,徐琼回京,升迁礼部左侍郎”。   每个人对年份的记忆不一样。   有些年份就像流水,过去的毫无痕迹。   有的年份,就是一块礁石,无论风吹浪打,都岿然不动,就像发生在昨日。   弘治四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夜,陆家灭门。   因此,陆善柔对这一年极为敏感,只要看到这个年份,就会触发她的记忆,引起她的联想。   十四年过去了,这已经成为她的本能反应,无论看见还是听人说“弘治四年”,她心里的创伤就会发作,痛彻心扉。   弘治四年,有人高升,有人灭门。   陆善柔强忍住内心的悸动,问道:“徐琼和张夫人现在在何处?他们……还活着吗?”   牟斌说道:“当然还活着,这么重要的人物若是去世,朝廷和皇室都会派人大张旗鼓的去凭吊的。”   这时履历刚好传到了魏崔城的手上,他念道:“弘治十三年,徐琼辞了礼部尚书之位,告老归乡,回到江西老家,皇上封徐琼太子太保、光禄大夫、官居一品,赐给蟒袍玉带、白银黄金,以示恩宠。他们夫妻都在江西金溪。”   这种元老级别的朝廷大员,辞官之后一般会封太子太保之类的虚职,依然是官身,以表示皇上对他们的恩宠,只是没有具体职务了,无论衣锦还乡,还是将来死后的墓志铭、供后人凭吊的牌位等等,太子太保这种一品大官的头衔写上去也好看,光宗耀祖。   牟斌说道:“目前他们都在京城——去年秋天的时候,金太夫人屡屡生病,张夫人得了消息,就和徐琼回京了,探望婶娘金太夫人。金太夫人的病时好时坏,反正一直没好彻底,他们就留在京城。”   自打张皇后的父亲昌国公死后,张皇后把就把母亲金太夫人接到了紫禁城居住,虽不是太后,但几乎是太后的待遇,享受富贵,但是去年叛逆期的太子陶朱因郑旺妖言案,而怀疑自己的身世,逃出宫外,微服私访,金太夫人就气病了。   后来陶朱一次次对贪财好色亲舅舅寿宁侯失望,还坐视侍卫麦穗一连杀了两个金家的表哥,由此和母族产生了难以弥补的隔阂,金太夫人的“病情”就加重了。   张家人的富贵,目前来自于张皇后这个金凤凰。   但是张家人以后的富贵,绝对要仰仗太子陶朱啊!   所谓心病难医。金太夫人刚开始只是装病,后来是真病了。   随着陶朱和母族张家的关系闹的越来越僵,金太夫人的病总是好不了,好像要彻底走了的样子,寿宁侯府已经准备好了做白事的东西,冲一冲。   张夫人和夫婿徐琼就一直留在京城,没有回江西。   陆善柔听到这个“好消息”,连忙继续问道:“他们住在何处?”   牟斌说道:“以前的尚书府是御赐的,徐琼告老还乡后,就回收官中了,目前他们住在张皇亲街,张夫人的娘家。”   张皇亲街住的都是张家人,占了整整一条街。   以前陆善柔等人去寿宁侯府救凤姐的时候,就曾经去过这条街。   万万没有想到,徐琼和张夫人就住在那里。   陆善柔问道:“干爹,我能找您要一张名帖吗?我想去张皇亲街拜访他们夫妻,有些事想当面打听一下。”   这种大人物,若没有一张重量级的名帖,连面都见不着。   这一幕似曾相识,去年的一个夏天雨夜,干儿子魏崔城就是这样冒雨赶到锦衣卫衙门,向他求一张名帖,去找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李东阳!   前车之鉴,牟斌警惕的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要干嘛?”   陆善柔狡猾的很,说道:“干爹刚才不是说了吗,徐琼和张夫人平日行善积德,都是好人呐,外戚中难得的一股清流,没有做过坏事,我过去肯定不是找麻烦,就是有点私事打听。”   “真的?”牟斌话虽如此,眼睛却看着干儿子魏崔城。   魏崔城早就妇唱夫随,虽然不明白陆善柔要干什么,但是……老婆说是啥就是啥!   魏崔城说道:“那是自然,妇人家的私事,干爹就别问了。”   牟斌取了一张名帖,盖上印章,给了陆善柔,“可不能以我的名义胡来啊。”   陆善柔用真诚的眼神看着牟斌,“干爹看我是胡来的人吗?”   “你不是胡来的人。”牟斌说道:“但你是要命的人,只要你出现,不是死人,就是死很多人。”   话虽如此,牟斌还是把名帖给了她。   名帖到手,陆善柔立马就告辞了。   走出锦衣卫衙门,外面都快宵禁了。   陆善柔说道:“这深更半夜的,不好去张皇亲街,我们早就和张家人结了怨仇,半夜去怕是要挨闷棍……我们去马厂胡同,找李种。”   一回生,二回熟,李种第二次被李捕头等人叫醒问话,已经不紧张了。   陆善柔问道:“你听过李大壮、李大姐这对姐弟吗?你们是不是同宗?”   李种摇头,“没听过。李家是大姓,一抓一大把,我们不认识,不是亲戚。”   陆善柔又问:“你弟弟李渊十岁夭折,他是怎么死的?死在何处?”   李种说道:“他是不小心摔死的。我们家世代都是瓦匠。那一年,有个翰林家的修房子。屋顶要换瓦修缮,我爹就去干活,弟弟淘气,非要跟着上房揭瓦,不小心摔下来,摔破头死。”   “我爹就闹,不肯把尸体抬走。翰林家就赔了我爹一大笔银子,息事宁人。”   “我爹一个瓦匠,就靠着这笔银子发家致富,一把年纪还纳妾。否则,就靠挂瓦的手艺,哪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李种苦笑道:“如今银子花的差不多了,我们家要败落了,飞来的横财就是留不住,早晚要飘走咯。”   陆善柔一听翰林家,立刻问道:“那户翰林家是不是叫做徐琼?”   “就是他。”李种说道:“第二名榜眼郎嘛,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天下闻,谁人不知?我爹就是看他爱惜名声,就拿弟弟的死讹钱,以尸讹诈。”   “那时候房子还没修好,徐翰林就得了外放,出京做官去了。” 第141章 为奴婢大姐变如意,托鸿雁隐娘来传书   陆善柔听了,心中一片悲凉,亲爹利用儿子的尸体以尸讹诈, 逍遥快活到老, 现在提起“李渊”,亲爹都不记得李渊是谁。   亲情这个东西,有的人视为比珍宝、生命更贵重的东西,失去了痛不欲生。   有的人只是当做过上好日子的工具, 没了就没了。   陆善柔忍住内心的悲伤,继续问李种:”之后徐琼家里找过你们吗?徐琼后来高升为礼部尚书,没找你家算以尸讹诈的旧账?”   李种摇头, “从未, 这种爱惜名声的大官,应该也不愿意提起这些糟心事吧, 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嘛。”   “即使他找上门来,打官司赢了, 判了我爹以尸讹诈,把银子退给他, 那又怎样?京城的人都喜欢看热闹, 都时隔二十四年了, 那么大一个官还和我们斗升小民较真, 他的面子也过不去啊。”   陆善柔想了想, 遇到李父那样连儿子的尸体都用来搞钱的难缠的刁民,的确不如放下, 小事化了。   还是找不到李大壮李大姐姐弟和李渊李种兄弟的关系, 陆善柔冥思苦想, 突然脑子闪出一线光亮!   一般签了死契, 买了丫鬟,这个丫鬟就是家里的财产,会根据主人家的喜好改名字,李大姐是李渊摔死的那一年被卖进了徐府,那么她就不叫李大姐了。   就像凤姐,以前叫做刘秀,后来跟着陆善柔,改名叫做凤姐。   陆善柔问:“给徐府挂瓦的时候你在不在?”   李种说道:“我那个时候十四岁,手艺已经很熟了,当然在。”   陆善柔问道:“徐府有个丫鬟,和你弟弟李渊一样,都是十岁,模样周正,眉间有一颗胭脂记,她刚刚被卖进徐府当丫鬟,应该只是做一些粗活,你使劲想一想,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到李大姐,李种眼神一片茫然。   但是提到十岁女孩,眉间有胭脂记,李种的眼睛瞬间有了光亮!   李种说道:“您说的是如意姑娘吧,瓜子脸,胭脂记,才留了头发,年纪应该和我弟弟差不多,梳着两个双丫髻,是个低等的灶下婢。”   “我们这些工匠的一日三餐,还有喝的粗茶,都是如意烧出来的,挺热心的丫鬟,从来没有短过我们的吃食,把我们当人看,我记得她。”   是如意!   果然改了名字!李大姐改名如意!   陆善柔连忙问道:“这个丫鬟如意,有没有被徐府的人打骂、欺负?”   李种说道:“应该没有吧,徐府的人看起来一团和气,挺好相处的。否则,我爹也不敢以尸讹诈啊,不就是为了捏软柿子吗。”   嗯,有道理。唉,这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陆善柔又问:“徐家有妻有良妾,妻妾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妻妾不和的说法?”   李种笑道:“妻妾那里有真正和睦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听如意姑娘说,徐府一开始是小妾当家,正妻一直在老家伺候公婆。”   “后来,正妻听说徐翰林在京城纳了个良妾,京城本地人,说北京官话,能写会算,读书识字,打理家务,家里都称‘奶奶’,就像正头夫人似的,那里还能坐得住?”   “正妻立马就赶到了京城,摆出翰林夫人的架子,拿回了掌家大权,给小妾立规矩,把小妾驯服的服服帖帖。”   这个小妾应该是后来扶正的张夫人了。   当时的张家,只是京城小门小户,家境殷实的普通人家。   陆善柔问道:“你怎么知道原配夫人训诫小妾一事?都是如意告诉你的?”   李种摇头,说道:“如意那时候只是个最低等的灶下婢,给下人和我们这些工匠做饭,伺候不到小妾和夫人身边去,她也只是听其他下人偷偷议论,没有亲眼见过,但我见过……”   原来,李种修缮屋顶,挂新瓦的时候,在屋顶上看见后院里,有个丽人双手举着水盆,在院子里罚跪。   还有个老嬷嬷教训丽人,“……夫人查了家账,账目有问题,短了一百多两银子,咱们家可不兴吃里扒外啊。”   丽人说道:“账目没问题,京城什么都贵,不比江西老家,再说老爷是翰林,吃穿用度不能差了,面子上过不去,花销自然大一些,我若是做了手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丽人说到这里,双手再也支撑不住了,一盆水哗哗从头顶淋下来!   “……那可是京城的冬天啊。”李种说道:“一盆水淋下来,不得冻成冰雕?妾就是妾,再风光的妾,见到正妻,就得夹着尾巴做人,看正妻脸色过活。”   这一次,总算是不虚此行。搞明白了徐尚书府上的妻妾不和的往事。   张家以前是小门小户,又是给人当妾,在徐府,自然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张夫人被徐夫人压的死死的。   从李种的话里的可以看出,徐夫人以前体罚、折磨过张夫人。   可是,到了弘治年间,张家飞出一个金凤凰张皇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徐府,应该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堂妹当了皇后,而且独宠后宫,张夫人要扬眉吐气了。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都见过太多嫡庶、妻妾之间的争斗,其中见血、甚至出人命的,比比皆是,明明是一家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彼此。   回去的途中,众人把旧案重新捋了一遍,觉得这个旧案的关键应该是徐夫人之死,以及亲历过妻妾之争的丫鬟如意,也就是李大姐的现况如何,为何徐府会冒牌货顶底如意,为何李大壮告状后立刻遭遇狼群厮咬去世?   寒江独钓叹道:“女人呐,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就是内宅一亩三分地,若争,就去争大的,就像——”   寒江独钓的话戛然而止,他想说就像赵四钱,争夺三通商号的股份,争斗虽然激烈,但结果是坐拥巨额财富啊。   这样的争夺才值得。   可是几个女人能有赵四钱那么强悍的母亲赵老太太撑腰呢?   赵老太太对儿女一视同仁,谁有能力谁有担当谁上位。   但其他人家,家产基本都毫无疑问的给了儿子。   所以寒江独钓意识到自己不对,干脆闭嘴了。   陆善柔说道:“其实,所谓妻妾之争,问题的关键不是女人,而是隐藏在背后的男人。纳妾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欲望,但承受恶果的却是女人们。不纳妾,屁事没有。”   魏崔城一语中的,“不纳妾,就没有张夫人这个裙带关系,徐琼或许一辈子都要待在应天府南京,怎么可能当上礼部尚书?徐琼也是走了狗屎运,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依我看,张夫人与徐夫人不和已久,后来,张夫人有张皇后撑腰,徐夫人占据了正室嫡妻的名分,两人起了冲突。”   寒江独钓点点头,“我看了徐琼的履历,他从南京礼部右侍郎升迁为北京礼部左侍郎,再升为礼部尚书,全部都是皇上下了中旨提上去的,并非是廷议或者内阁的推举,这样的高升,其实难以服众。”   朝廷重要官员的任免,一般是皇帝和大臣们商议,最后定下人选。   定了人选之后,还要交给内阁商议,行还是不行,如果行,就交给司礼监太监们盖章确认。   是有一整套流程的。   但是徐琼在弘治年间的每次升迁都没有走这个流程,他是弘治帝直接下了中旨——也就是没有和大臣商议,内阁也没有同意,直接任命。   徐琼远在南京,弘治帝怎么知道此人,还一直下中旨给他升官?   才华是一回事,但关键还是张夫人和张皇后的裙带关系。   文官自持清高,对外戚、裙带关系,尤其是皇帝下中旨直接任命是有想法的。   陆善柔说道:“如此说来,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徐琼虽然最后升为礼部尚书,资历都熬出来,但一直没能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原来是不能服众的缘故。”   入阁,是所有文官们的理想,这才真正的位极人臣。   向来对官场漠不关心的魏崔城也恍然大悟,“徐琼没有入阁,但后来的礼部尚书李东阳却顺利入了内阁,原来是这个原因啊,资历和服众都很重要,裙带关系并不能解决一切阻碍。”   孺夫可教也!   回到乾鱼胡同,已经是半夜了,陆善柔等人拖着疲倦的身躯回房,凤姐居然还没有睡觉,她拿出一封信,说道:   “今天下午我听到有敲门声,就去开门,是一个小乞丐,他拿着这封信,说有个大姐姐给他一吊钱,要他把信送到这里,我看信封上写的是陆宜人亲启。”   成婚之后,魏崔城已经又为她请封了宜人的诰命。   陆善柔接过信封,正要打开,魏崔城说道:“我来,小心有诈。”   魏崔城小心翼翼用短刀拆开信封,里头是一张纸,和一方手帕。   纸上写着:“我很好,勿念,张隐娘。”   陆善柔展开手帕,正是她送给张隐娘去投奔北顶的信物!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的抽奖又开始啦,依然是Lamer修护唇霜一盒,明天开奖,看看这个月谁是那个幸运的读者啦嘿嘿 第142章 访太保又见红莲花,问如意如意不如意   陆善柔紧紧握着手帕,将简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张隐娘没事!她活的好好的!   这是最近得到最好的消息了。   魏崔城也看了信,赞道:“张隐娘知恩图报, 武艺高强, 有勇有谋,经历了寿宁侯和算盘组织接连的围追堵截,她都应付的来,甚至逮着机会, 就给你捎信,要你放心。真是侠女风范,佩服佩服。”   最近的案子迷雾重重, 是陆善柔平生所遇最棘手复杂的案子, 她此时疲倦极了,越是这个时候, 越是性致高涨,顺手用手帕蒙住了魏崔城的眼睛, 迫不及待的将他牵到了卧房。   一晌贪欢。   陆善柔又梦到了漫山遍野的红莲花。   周二相公代号是五指山,指使他的人落款是红莲花。   是红莲花要周二相公参与陆家灭门。   红莲花是谁?   什么仇、什么怨, 要灭我全家?   红莲花、算盘刺客、李渊李种、李大壮李大姐、张夫人徐夫人、徐琼……   这些名字就像走马灯似的在陆善柔的梦境里不知疲倦的跑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睁开眼睛。   魏崔城坐在床边, 看着她, “睡醒了。”   “嗯。”陆善柔围着被子坐起来, 揉着太阳穴,说道:   “睡了就跟没睡一样, 总是想事, 现在觉得头沉, 脖子要快支撑不住脑袋了。”   魏崔城给她揉捏着脑袋的穴位, “刚才听你说梦话……念着……我的前任的名字,周郎。”   魏崔城真是个实诚人,连这个也直说。   不过,正因他心眼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无数个心眼的陆善柔和他相处起来非常舒服,不累人。   陆善柔的梦境是一次次杀了周二相公,周二相公的血流的到处都是,变成了一朵朵红莲花。   陆善柔赶紧找补,脑子转的飞快:“不是‘周郎’吧,应该是……‘走了’,‘走了’。我梦到了……我的家人们,又回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   “我没有去什刹海滑冰,也就没有摔伤脚踝,我姐姐也就一直在婆家没有回来,我就像寻常年岁一样,在元宵节夜里,和家人一起出去走百病、看花灯,一玩就是通宵。”   “我提着一盏兔子灯笼,不停的催促家人们,说走了,走了,时候不早,你们怎么都磨磨蹭蹭的。”   “哎呀,不管我怎么催,他们就是不肯走,我一着急,就醒了。”   “原来是这样。”魏崔城说道:“看来是我吃干醋,听岔了。”   陆善柔顺势倒在他怀里,“那就罚你抱抱我。”   魏崔城抱着她笑,“这种惩罚多来一点。”   她的谎话信手拈来,是因为这个场景在她脑子里重复了无数次。   她总是想,如果元宵节我不去滑冰就好了。   如果姐姐不回来就好了。   如果全家都出门,像以前那样走百病,玩通宵就好了。   但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她趴在魏崔城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她还有一个活着的家人,会在漫漫余生里陪着她。   这样一想,她又充满了力量。   陆善柔说道:“起床,去张皇亲街。”   依然是寒江独钓同行。   张皇亲街,张氏族人在这里聚族而居,占地最大的当然是寿宁侯府,张夫人和徐琼住的宅子很不起眼,门口只贴着对联,连石狮子都没有。   魏崔城敲门,道明身份,投了干爹的名帖。   牟斌的帖子就是不一样,很快,一个官家模样的人恭恭敬敬的来请他们进去。   陆善柔等人来到一个花园,刚刚进园子,就听见了悠扬的古琴声。   古琴声跌跌撞撞,上下起伏,听起来连呼吸和心跳也跟着乱了。   此曲名为《酒狂》,是西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作的曲子。   这首曲子就像一个人嗑了五石散,又喝了个大醉,光着脚,散着头发,犹如一个精灵,在山水之间漫无目的的瞎逛,且啸且行。   艳阳高照,柳絮纷飞,池塘边的凉亭里,四周垂着绿影纱隔绝柳絮,徐琼就坐在里头弹琴。   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很瘦,有些驼背,须发皆白,不过双目依然炯炯有神,能看出以前榜眼郎的风采。   魏崔城和寒江独钓行了礼,自报家门,但是陆善柔迟迟没有行礼。   为什么?   因为她进入凉亭的那一刻,透过垂下的绿影纱,看到了池塘里全部都是红色的睡莲花!   这一幕,和她梦境里何其相似!   五指山,红莲花。   “善柔?”魏崔城轻轻叫她。   “哦。”陆善柔回过神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给徐琼行礼,“诰封宜人,魏门陆氏,见过徐太保。”   徐琼退休后,弘治帝封了他为太子太保,不能再叫徐尚书了,毕竟现在的礼部尚书是李东阳李阁老。   “三位请坐。”徐琼吩咐管家:“看茶。”   徐琼对陆善柔说道:“看来陆宜人很喜欢红莲花。”   陆善柔说道:“这一池睡莲花开的真漂亮,赏心悦目,难得的是,入目处皆是红莲似火,没有一支杂色睡莲花,好像一团团火焰在无穷碧叶里燃烧。这是怎么种出来的?”   徐琼笑道:“其实很简单,先种下一池睡莲花,等到开花的时候,只要发现不是红色的花苞,就立刻连根剪掉,就这样等到花朵开放时,就只看见一池红莲,别无杂色。”   陆善柔说道:“我明白了,就像射箭一样,先射箭,然后以箭为中心,在箭周围描红,如此一来,看上去就是箭箭都射中红心!不知道的人觉得箭术出神入化,其实是哄人的。”   徐琼点点头,“嗯,就是这个道理,陆宜人真是冰雪聪明,不愧为是陆青天的女儿啊。”   陆善柔说道:“原来徐太保知道我啊。”   徐琼说道:“我去年秋天和夫人一道回京,就住在这里,虽说我早就远离朝政了,但是什么郑旺妖言案、西四牌楼多出的人头案、棋盘街赵家楼血案,林林总总,都听了几耳朵,因此知道陆宜人破案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敢当。徐太保真是折杀我也。”陆善柔话题一转,“敢问太保,为何独爱红莲花?”   徐琼说道:“《爱莲说》上讲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我尤其欣赏红莲,是因荷叶都是绿的,莲花都是红的,红配绿是绝色,眼睛就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很是舒爽,尤其是我年纪大了之后,老眼昏花的,看什么都模糊,唯有这这种大红大绿的颜色,看得最舒服。”   “不过,你们拿着牟斌的名帖找我,不会只是问我为何喜欢红莲花吧?”   陆善柔依然扯虎皮拉大旗,说道:“感谢徐太保对锦衣卫衙门的配合,我们遇到了一个案子,有几个问题需要徐太保为我们答疑解惑。”   其实只是陆善柔自己查旧案,跟锦衣卫没关系,但她若是说实话,徐琼根本不会见她。   徐琼白发白胡子,穿着玄色广袖道袍,看起来像个像个仙气飘飘的老神仙,说话和气,“陆宜人请问,老夫知无不言。”   陆善柔说道:“张夫人在家吗?此事跟张夫人也有些关系,最好是两位一起回答。”   徐琼说道:“夫人一早就进宫了,夫人的婶娘金太夫人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夫人经常进宫,陪金太夫人说话解闷,端茶喂药。”   “哦,张夫人真是一片孝心。”陆善柔说回了正题,“徐太保家里是不是有个叫做如意的丫鬟?她是天顺八年进府当丫鬟的,那时候只有十岁,是个灶下婢。”   徐琼想了想,“哦,是有个叫如意的丫鬟。她后来跟着我们去了南京,长大后,我的亡妻给她配了家里的小厮成婚,她成了管事娘子,后来小厮死了,她成了寡妇,没有再嫁,一直在家里当管事娘子,直到……直到……”   “唉,如意平时是个老实本分的,亡妻很器重她,灶上的事情都是她管着,一应账目什么的,也都交给她。后来,亡妻去世,家里操办丧事,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消失了。”   “后来,查到账目不对,她那些年不知道贪墨了好多银钱,估摸就是携款潜逃了吧。”   陆善柔问:“如意是逃奴,还贪了银子,徐太保没有报官捉拿逃奴归案吗?”   “没有。”徐琼摇头说道:“如意在我们家干了二十六年,一直勤勤恳恳的。二来,亡妻生前很喜欢她,这么多年,算是半个家人了。三来,我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破财免灾嘛,与其让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伺候,不如让她走吧。所以,我并没有报官,丢点钱财无所谓的。”   对于这个回答,陆善柔并没有很意外,她面色如常,继续问道:“原来如此,敢问徐夫人是在何年去世的?”   徐琼说道:“弘治三年。”   看来如意是在弘治三年徐夫人去世之后失踪的。   徐夫人喜欢如意,那么如意当时属于正妻这个阵营。   陆善柔继续问道:“如意有个亲弟弟,叫做李大壮,弘治四年,他听说徐太保一家已经回京城了,就去了府上,想赎回姐姐,按照徐太保的说法,他姐姐如意已经捐款逃走了,为何他最后还是见到了姐姐?”   “啊?我想想……”徐琼顿了顿,说道:“哦,那件事我还记得,管家说如意的弟弟过来找姐姐。如意去年携款畏罪潜逃了,我从那里变个姐姐给他?”   “但是,如果直说他姐姐卷款跑了,估摸他不相信,又要大闹一场。京城本地有很多这样的破皮无赖,他们身无长物,就一条贱命,得到机会,就豁出去讹诈钱财。经常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昏话。”   “我担心李大壮也是这样的人,想着他和如意分开时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说话都不利索,能记得什么?就要一个和如意年纪差不多的管事娘子扮作如意,把弟弟打发走了。” 第143章 悼亡词生死两茫茫,怕脏鞋不敢踩臭虫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想要小事化了,就用管事娘子顶替了如意, 把找姐姐的李大壮打发走。   陆善柔想起了李渊李种兄弟, 李渊上房揭瓦坠亡,李父明知儿子死于意外,打着可以借此暴富的机会,以尸讹诈, 当时的徐琼也是选择赔了钱,息事宁人。   徐琼一生都是爱面子的人,用钱来平事, 不想闹到衙门, 打官司太麻烦。   陆善柔问道:“徐太保要管事娘子顶替如意,李大壮发现姐姐被掉包了吗?”   徐琼说道:“应该没有, 因为管事娘子跟李大壮说她现在过的很好,不想赎身, 且当初签的就是死契,她就是徐家的奴婢, 早就已经与李家无关, 要李大壮从此不要来找她。李大壮走后, 就再也没有来纠缠。”   陆善柔问:“徐太保知道李大壮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徐琼摇头。   陆善柔盯着徐琼的眼睛, “他识破了冒牌货, 去了顺天府衙门告状了,希望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 网开一面, 容许他和真正的姐姐见一面, 只需一面, 以完成他三岁开始的心愿,从此再无纠缠。”   徐琼花白的胡子颤抖起来,“为了这一件小事告我?还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刁民,三岁的幼童能记得什么亲情?不过是想借着认亲的机会,向她姐姐要钱罢了,不给钱,还是要继续纠缠的。”   “李大壮并没有机会纠缠。”陆善柔说道:“因为状纸递到提刑所之后,他去打猎,被狼群所害,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哦。”徐琼的右手放在了古琴琴弦上,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后来此人一直没有出现。”   陆善柔冷不防来了一句,“如果李大壮还活着,估摸就像李种的父亲一样,利用李种的死,以尸讹诈,从徐太保这里敲诈一笔钱?”   “啊?”徐琼放在琴弦的手微动,震荡出悠扬的共鸣之声,“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一个姓李的瓦匠把熊孩子带到工地,出事了,李瓦匠以尸讹诈,非要我赔熊孩子的丧葬费,不赔就赖在我家里不走。”   “我看那熊孩子死的可怜,毕竟是一条人命在我家没了,打官司闹起来不好看,赔就赔吧,给了一些银子将李瓦匠打发走了——这么久远的事情,陆宜人都知道啊?”   陆善柔淡淡道:“锦衣卫查案嘛,自是要把所有事情翻来覆去的查个明白——如此说来,这两桩陈年旧事,都是徐太保吃了闷亏,被刁民纠缠,我替太保打抱不平啊,这李家还住在马厂胡同,没有挪窝,要不锦衣卫替您出这口恶气?”   徐琼抬起右手,忙道:“不不不,不用了。我早就将此事放下,当年我回京,重新当了京官,官居礼部尚书时,也不曾有过报复之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这种刁民,就像臭虫似的,睬它一脚,脏了鞋,还到处都臭烘烘的,不值得。我是走官途的人,从来不与刁民计较,得不偿失。”   陆善柔赞道:“徐太保真是宽宏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佩服佩服。”   乘其不备,话题猛地一转,“斗胆问一下,徐夫人是得了什么病过世的?”   徐琼身形一晃,双手抓紧了太师椅两边的扶手,稳住了身体,叹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亡妻是得了心疾而死的,晚上的时候,说心口疼,还喝了一碗养心的归脾汤,早早躺下睡了。”   “她是在夜里悄悄的走的,我躺在她身边,却浑然不知。第二天早上,她身体已经凉了……”   说到这时,两行老泪从眼角滚落,滴在胡须上。   陆善柔忙道:“徐太保节哀。”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徐琼擦干了眼泪,“亡妻过世已经十五年,每每想起,还是肝肠寸断。”   陆善柔乘机说道:“徐太保和徐夫人伉俪情深,念起苏轼的这首《江城子》饱含深情。久闻徐太保书法精妙绝伦,可否赐晚辈一副墨宝?就写这个《江城子》。”   哭都哭了,话也说到这个份上了,情绪也到了,不写都说不过去。   徐琼挥毫泼墨,“……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陆善柔双手接过徐琼的字,“回去得裱起来,挂在书房里头,好好的欣赏。”   徐琼身形微微摇晃,他扶着书桌的桌角支撑着年迈的身体,说道:   “我回京的事情罕有人知,还请各位莫要对外面透露,过去的门生故旧一旦知道,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我已经八十岁了,大半个身体进了棺材,实在没有精力应酬。”   “陆宜人若没有其他问题,就到这里吧,我要休息了。”   陆善柔说道:“叨扰徐太保多时,见谅见谅,还有,倘若张夫人回府,还请派人去澄清坊乾鱼胡同里知会一声,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张夫人。”   徐琼点点头,“一定——陆宜人,到底是什么案子如此复杂,需要问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之类的往事?”   陆善柔面上稳如泰山,“晚辈也是得空替锦衣卫效力,事关机密,暂时不便告知徐太保,等水落石出时,一定给徐太保和夫人一个交代。晚辈告辞。”   魏崔城和寒江独钓也一起道别。   出了张府,在里头一声不吭的寒江独钓问道:“你要徐琼的笔迹作甚?当年的旧案没有什么笔迹证据留下来。”   毕竟都是破案的,一下子就看穿的陆善柔的心思。   求墨宝是假,对比笔迹是真。   陆善柔脑子里满是红莲花写给周二相公“阅后即焚”的密件,说道:“有备无患嘛——崔城,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魏崔城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   陆善柔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魏崔城听了,”这……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陆善柔说道:“你就跟干爹说,是为了保护徐琼这个三朝元老的安全。他都八十岁了,说去就去的年纪,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刚刚以干爹的名义拜访过徐琼,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怎么办?我们小夫妻本来就和张家人的关系不好,若是再添上一个徐琼,就更糟糕了。”   魏崔城说道:“好,等我把你护送回家,我就立刻去锦衣卫找干爹求助。”   陆善柔说道:“如果干爹不答应,你就说我去北顶找师姐,再和王老汉谈谈合作的事情。”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她和锦衣卫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没得总是她付出,对吧,得互相帮忙。   陆善柔回到家里,魏崔城风尘仆仆打马就走了。   寒江独钓跟着陆善柔到了书房,陆善柔着急比对红莲花和这首《江城子》的笔迹,就开始赶客,说道:   “你别总是在我的书房待着,我毕竟已经三嫁成婚了,书房里的卷宗,你想看的话就拿到你的房间去,我要开始写书了。”   “你在说谎。”寒江独钓说道:“你骗得了魏崔城,骗不了我。魏崔城深爱着你,一叶蔽目,不见泰山,无论你做什么,他都深信不疑,但是我不一样。”   “我跟各种狡猾的歹徒打交道十几年了,我虽然不如你努力、有天分,但这些年不是白混的。”   “你在徐琼面前演的很好,毫无破绽,但是在我们面前,你大体是放松的,说谎的时候眼神发飘,那副《江城子》绝对有问题,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琼是三朝元老,朝廷那么多门生故旧,还是外戚,寒江独钓正在走仕途,陆善柔不想把他卷进来。   陆善柔说道:“都跟你说过了,翻旧案一来是为了继承父亲遗志,二来是为了写第五卷 《陆公案》,找一些合适的案件,写起来才真实。”   寒江独钓说道:“但是你调查的案子为何都是陆家灭门之前的案件?前一个押送官员出京被害案,将整个通政司都清洗了一遍。现在这个被替换的案件,又涉及到了三朝元老徐琼。”   “你怀疑徐琼原配的死有蹊跷吧,如意是真的卷款潜逃还是因知情而被灭口了?”   “此案关系到徐琼的官途,一旦他被爆出宠妾灭妻的事情,他的仕途就被彻底断绝了。”   “男人为了事业,会做出的许多瞠目结舌的举动,比如……永远捂住陆青天的嘴,彻底消除隐患。”   “其实你查来查去,都是在查一桩旧案——那就是陆家灭门案,你根本就不接受当年周千户查出来的结果。”   陆善柔静静的听着,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还并肩查案过几年,还是寒江独钓了解她,他已经接近真相了。   她为了追凶,历经波折,甚至把婚姻都押上去了,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   她很幸运,赌赢了,魏崔城给她带来了靠山。   她敢自己的所有都赌上去,却不敢把寒江独钓也带上赌桌。   他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是走仕途的人,他还和赵四钱余情未了,他们将来依然有可能在一起,他有他的人生,不应该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复仇,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路,只能自己承受。   陆善柔硬下心肠,说道:“你想的太多了,我的前夫已经此案办成了铁案,凶手们都在西四牌楼凌迟斩首,我亲眼去观刑。”   “现在我已经安全了,不需要这么多人保护,况且,你在这里,魏崔城始终在吃你的干醋,我们夫妻现在新婚燕尔,你……还是回南城蒜市口去住吧。”   寒江独钓气得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看了评论,好像没有人猜中最终大BOSS,其实这个大BOSS并不难猜,动机什么的,早就写的很明白了。大家可能是被其叙事的诡异迷惑住了,这个梗在阿婆的小说还有一些很有名气的影视里都出现过,我个人觉得是个很经典的老梗,大家脑子使点劲,应该能推出来的。 第144章 说烧饼为夫解尴尬,译书信举首赴清池   寒江独钓回到房间,噼里啪啦的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温嬷嬷听见了, 就进屋问他, “怎么了这是?一回来就摔摔打打的。”   寒江独钓不吭声。   温嬷嬷见势不妙,进来书房,说道:“你和韩先生吵架了?他的脸都气白了,正在收拾包袱要回去。我问他, 他也不说。你们到底怎么了?”   陆善柔说道:“我们在几个旧案上有了分歧,吵起来了,我就说你查你的, 我查我的, 看最后谁是对的。”   温嬷嬷啧啧道:“当了官就是不一样,气性大, 以前和你也没少吵过,大家打打闹闹, 也就过去了。”   陆善柔说道:“也不都是他的原因,我说话太冲了, 等过几天, 我们都冷静下来, 我就去蒜市口找他赔罪, 说几句话软话, 十几年的老朋友,断不会从此生分的。”   温嬷嬷这才放心。   书房重归寂静。   陆善柔打开书架里的暗格, 从里头拿出一个铁皮匣子, 再从梳妆台里的胭脂盒的夹层里取出钥匙, 开了铁皮匣子里头的锁, 从里头取出一沓密信。   一共十来封,都是落款红莲花的人,写给周二相公的密信,每封信后面都有“阅后即焚”四个字。   周二相公没有焚烧,便宜了陆善柔。   陆善柔打开徐琼写的《江城子》,对比密信里的文字,核对笔迹。   乍一眼看来,字迹有五分相似。   无论是悼亡词《 江城子》,还是字字冰冷、杀气毕露的密信,字迹都是独创的,是介于瘦金体和飞白体之间,飘逸苍劲,有一种筋骨感。   陆善柔用朱笔圈出《江城子》和密信里相同或者对应的单个文字,然后拿出西洋的放大镜,对比字迹的开端、运笔和收笔。   一一对比之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陆善柔的双眼看得都有些疼痛了。   但是此时她顾不上眼睛疼,因为字迹有七分相似。   七分相似的字迹,以及满池子的红色睡莲花。   以及李大壮姐弟一死一失踪的现实,足以让徐琼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可是,徐琼为人胆小怕事,连个以尸讹诈的李瓦匠都搞不定,只会用钱来息事宁人,他怎么能够操控周二相公,甚至组织恶徒灭门呢?   他这样的人,为了前途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或许有可能,但其他的案子,需要手腕强悍,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做到。   或许,真凶不止徐琼一个,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   陆善柔冥思苦想,几乎想破脑壳。   她隐约觉得,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可是真想太庞大了,她触碰的部位,还是拼凑不出来完整的画面。   魏崔城回家了,看到陆善柔仰面躺在贵妃榻上,用喝剩下来的茶叶包在纱布里敷着眼睛。   魏崔城蹑手蹑脚的取了被子,给她盖上。   陆善柔敷着眼睛说话了:“我没睡,脑子清醒着呢,一直想事,就是歇一歇眼睛——事情办妥了没有?”   魏崔城说道:“都软硬兼施了,干爹能不答应吗,已经安排人下去盯着了。”   话音刚落,院子有了喧哗,是麦穗来了。   麦穗直奔书房而来,说道:“陆宜人去找徐琼了吧。”   陆善柔说道:“是啊,上午刚去张府,消息就传到宫里了,挺快的。”   麦穗说道:“张夫人在金太夫人病榻前哭天抹泪的,说你是个瘟神,去那那出事,克死全家,还一连克死两个丈夫,又把张家、金家几乎祸害了个遍,今天又去祸害徐太保和她了。”   陆善柔冷哼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原配徐夫人之死,张夫人也有嫌疑,妻妾之争,以前张夫人被徐夫人虐待过,后来张夫人靠堂妹翻身,肯定觊觎正妻之位……只是,是主犯还是帮凶就不好说了。   魏崔城说道:“真是无稽之谈,我父母双亡,难道也是我克的?”   陆善柔能听一些弦外之音了,说道:“现在太子在宫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人手耳目了吧,这么快就知道金太夫人那边的动向,果然进益了。”   张家的势力依然强大,但是一些宫人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表面未来是属于太子的。   麦穗拿出一本抄录的账册,“这是太子让我给你的,说可能对你查案有用。”   陆善柔打开一瞧,上面写着“黄米”、“白米”、“珍珠米”之类的,还有斤两,后面都是人名,而且名字大部分很熟悉。   陆善柔不解,“这是谁家粮库的账本?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麦穗说道:“这是弘治十一年太监李广畏罪自尽之后,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账本,记录了谁给他送过钱、贿赂过他,要他帮忙说好话之类的。”   “白米是白银,黄米是黄金,珍珠米是玉石珍珠之类的宝贝。最后是送钱的人。”   各位看官,你们可还记得李广?就是本书第五个案子“解连环”里在监狱里严刑拷打太监何鼎致死的坏太监。   陆善柔翻了几页,看到了“徐琼”的名字赫然在列!   魏崔城也看见了,叹道:“这天下到底有几个干净的官?咱们今天看到的徐琼就像山中的仙人,不在乎名利得失,私底下,却是另一张面孔。”   陆善柔笑道:“干爹不是说过,徐琼在南京唯一的污点,就是要带着翰林院去给守备太监黄赐的亲娘凭吊吗?”   “看来干爹没有完全说实话,徐琼回到京城当京官时,也是对宦官卑躬屈膝,送钱拉拢,看来他升迁不仅仅靠裙带关系,太监李广也出力不少啊。”   魏崔城面上有些讪讪的,“可能……干爹不知道账本的事。”   麦穗说道:“这是当年牟大人带着锦衣卫抄了李广的家,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账本。”   麦穗嘴巴直通心脏,想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过脑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啪!魏崔城顿时觉得脸上被麦穗打了一巴掌。   还是陆善柔体贴的为相公找补,说道:“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干爹忘记李广账本这回事了。”   陆善柔把所剩无几的温柔全给了魏崔城。   麦穗说道:“弘治十一年发生的事情,离现在只有七年,怎么会——”   “麦穗啊。”陆善柔立刻打断道:“温嬷嬷和凤姐在厨房烙韭菜羊肉烧饼。”   麦穗闻言,就像只兔子似的跑去厨房。   书房只剩下小夫妻,魏崔城尴尬的说道:“对不起,干爹他没说实话。听他讲徐琼,就像讲孔圣人似的。”   陆善柔说道:“没关系,其实我对他也有所保留,没说实话。我跟干爹就是互相瞧不上,但彼此又需要对方帮忙的互相利用的关系,骗一下就骗一下,反正我们的心都不会痛。”   狡猾如陆灰狼,终于说了句大实话。   傍晚,麦穗留在乾鱼胡同吃晚饭,他一个人吃两人的饭,仿佛陶朱就在他肚子里似的,把他那份也一并吃了。   凤姐说道:“好久没有看到陶朱了,他还好吗?”   “他不好。”不擅长说谎的麦穗说道:“整天一堆老夫子(以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为首的大明文化泰斗)围着他讲学,教导他如何当一个明(明君)……当一个明白人。”   就这个谎言,已经用尽了麦穗所有的智慧了。   凤姐说道:“陶朱挺明白的呀,侠肝义胆,就是偶尔有些精致的淘气,还有一股小孩子气,本性不坏的。”   麦穗说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应该会很高兴。”   凤姐说道:“谢谢你,陶朱也爱吃韭菜羊肉烧饼,你给他捎带一些吧,我和温嬷嬷做了很多。”   麦穗说道:“好啊,那就来一百个吧。”   凤姐轻咳一声,“这个……很多……但是没有一百个那么多。”   麦穗说道:“好,有多少拿多少。”   麦穗背着十个韭菜羊肉烧饼,在关闭宫门最后一刻回宫。   然后,麦穗拿着五个烧饼走出房门。   他不配。麦穗想了想,回房,留下两个,只拿着三个烧饼来到东宫。   麦穗把三个烧饼和凤姐的问候都带给了陶朱。   把陶朱快感动哭了!   陶朱一口气吃了三个烧饼,说道:“我在宫里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好想出去找凤姐。”   麦穗泼冷水,说道:“现在你说了又不算。上次你私自去乾鱼胡同,给魏崔城当伴郎,把皇上气吐血了,现在连宫门都出不去。”   陶朱比窦娥还冤,说道:“父皇吐血,是因他本来就病了好吧!我去乾鱼胡同,不是你说去去没多大点事儿吗?怎么现在都是我的错了?”   麦穗说道:“你一个太子,非要听我这个太监的话,不是你的错?”   陶朱简直要被麦穗气吐血了。   不气不气,陶朱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个账本对陆善柔有用吗?”   麦穗说道:“我不知道啊,我把账本给她,就去吃烧饼了。”   不气不气!陶朱长嘘一口气,说道:“你明天再去乾鱼胡同,问问陆善柔账本有没有用、她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还有,我去年夏天和凤姐在北顶湖里采集莲花花蕊的露水做的秋露白,应该已经酿好了吧,分我我一坛。”   只要有吃有喝,麦穗就愿意效力。   次日,张皇亲街,张府。   老人都睡不了懒觉,一清早就起来了。   八十岁的徐琼围着一池红色睡莲散步,回到了池边的凉亭喝茶。   管家来了,递上一封信,“太保,这是今天刚送来的信。”   徐琼看到信封上算盘珠子的水印,顿时一怔,说道:“把信放在这里,下去吧——把历书拿过来,我看看日子。”   不一会,管家拿来了历书,退下。   徐琼拆开了信件,拿出一张写满了数字的信。   他看着数字,翻着历书,拿出一张白纸,将历书上对应的文字一个个抄写下来。   徐琼终于译完了整封信,把信看了好几遍,然后扔进火盆里烧掉。   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徐琼对着满池红莲,枯坐了整整一天。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徐琼悄悄起床,看着妻子张夫人的睡颜,他长叹一口气,然后乘着夜色,走到了红色睡莲池边。   他脱了鞋,缓缓走进池塘里,脚底的淤泥很滑,他一步步的走,池水很快到了他的胸口。   入目处是一朵红色的睡莲,但是在夜里,他看不出颜色,无论莲叶、睡莲还是池水,都是黑黑的。   就像这个污浊的世界、污浊的自己,什么都是黑的。   徐琼继续向前,池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作者有话说:   已经开奖了哟,收到站短的读者赶紧去填写地址。   另外,我看到有读者猜对大BOSS了哈哈哈哈, 第145章 棋高一着起死回生,一步走错步步都错   ◎二章合一◎   夜里,陆善柔被魏崔城唤醒了,“善柔, 蹲守在张府的锦衣卫暗探传来消息, 果然不出你所料,鱼儿上钩了!”   陆善柔猛地坐起来!   张皇亲街,张府。   半夜的时候,张府敲响了云板, 这是报丧的讯息。   张府门口的灯笼换成了白色,红色的对联也撕下来了,院子里彻夜搭起了祭棚, 仆人们都换了丧服, 哭声震天。   “徐琼”静静的躺在灵床上,白发白须, 苍白的脸,就像一个白纸糊的人。   张府的仆人们连夜出门给亲戚们报丧, 说徐太保半夜独自去池塘赏红莲,不小心脚滑, 掉进荷塘淹死了。   徐琼是江西人, 八十岁的老人, 讲究叶落归根, 丧事也在老家办。   次日一早, 徐琼就进了棺材,披麻戴孝的张夫人扶灵归乡, 在通州港上船, 往南方而去。   锦衣卫衙门里, 须发皆白的徐琼睁开双目, 老眼昏花,瞳孔剧烈收缩着,睁眼闭眼好几次,才看清了眼前的人,“陆……陆宜人?”   没错,棺材里就是一个以假乱真的纸人,真正的徐琼并没有死,他被锦衣卫暗探所救,秘密运到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各位看官,请容我慢慢道来。   且说陆善柔那日从张府问话、以及求得墨宝《江城子》之后,就要魏崔城去锦衣卫衙门,和干爹打招呼,以保护八十岁三朝元老的理由,要锦衣卫派出暗探在张府内外蹲守,以免横生枝节。   牟斌若是不答应,她就去北顶找师姐。   软硬兼施,牟斌答应了。   这一蹲守,就蹲到徐琼夜里举首赴清池的场面。   暗探连忙将徐琼救下,传信到乾鱼胡同。   陆善柔惊起,因前头总是有人灭口,线索一再中断,她出于小心,利用锦衣卫的力量广撒网,功夫不负有心人,真有鱼儿上钩了!   陆善柔立刻做出决策,说道:“把徐琼落水而死的消息传出去,照常办理丧事,再给徐琼找个替身——仓促之下不好找,干脆弄个纸人,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一贴,这样的神仙老头长的都差不多。”   “张夫人那边,要她明日就扶棺回江西操办丧事,就说徐家被昔日政敌盯上了,买凶报复,倘若她若不配合锦衣卫,全家都得死。”   就这样,徐琼醒来时,看到的不是阎罗王,而是比阎罗王更可怕的人——陆善柔。   毕竟是八十高龄的老人了,四月的池水还是很冷的,徐琼肺里呛进冷水,呼吸起来的时候,胸膛就像拉风箱似的。   命是救回来了,只救下半条命。   不过,半条命已经足够了。   陆善柔说道:“你上午收到了一封信,晚上就投水自尽。你是三朝元老,官居一品,还是外戚,到底被何人要挟?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徐琼闭上眼睛,不说话。就像一个团起来的刺猬,让人无从下手。   陆善柔审过无数人,自有办法撬开对方的嘴巴。   从对方的软肋下手。   陆善柔说道:“对于你而言,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   “以前最重要的是官途,但现在官途你早就走到头了,所以不是。”   “那就只剩下面子和名声。”   徐琼的眼皮动了动,总算有反应了。   陆善柔说道:“如果你不寻死,就会让你晚节不保吧。你这个人好胜又懦弱,遇到问题就想着息事宁人,刚刚踏入官途时,一个瓦匠都能威胁你。”   “你熬成了三朝元老,还是被人要挟,是什么要命的把柄在别人手里呢?”   “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的原配徐夫人‘病死’的时机实在太对了。原配让出了位置,你将小妾张氏扶正之后,张家给了你丰厚的回报,从此官运亨通,皇上一再下中旨给你升官。”   “徐夫人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边——你杀了她,如意是目击者,她带着秘密逃走了,这个秘密落入了写信要挟你的人之手,对吧?”   听到这里,徐琼终于睁开眼睛,但还是没有说话。   陆善柔说道:“你被要挟了,其实我现在也在要挟你,如果你不配合我说出实情,我会让你已经得到的一切,全部消失!“   “你就是死了,我也会让你身败名裂,像寿宁侯一样,青史留臭名。”   听到这里,徐琼终于开口了,胡须剧烈的颤抖着,“你……你没有证据。”   陆善柔呵呵笑道:“对啊,我的确没有证据,原配徐夫人死了十五年,尸体已经化为白骨,死无对证。既然李大壮都死了,估计如意也在劫难逃,被你灭口,人证物证都没有。”   “不过……”陆善柔说道:“我搞臭寿宁侯的名声,其实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啊,当年何鼎冤死,也是死无对证。结果呢,我去顺天府敲了登闻鼓,大闹了一场,寿宁侯一样臭名远扬。”   “虽然说你和寿宁侯一样,也属于外戚,但你对外很少以外戚自居。我懂,天顺元年一甲第二名榜眼郎嘛、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南京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多么清贵的身份啊!“   “你自诩清高,要面子的,需要用到裙带关系升官,但又不想被人指责靠着老婆升官。”   “还有,除了裙带关系,你还贿赂过太监,这是从太监李广家里抄来的账本,白米黄米珍珠米,你都送了不少呢。”   陆善柔拿出麦穗给的账册手抄本,“瞧瞧,这件事我是有证据在手的,这个账本因寿宁侯去游说皇帝,锦衣卫已经将账本封存,没有传开,但是——”   陆善柔用朱笔,在账本上“徐琼”的名字画了个圈,在徐琼面前晃了晃,说道:   “我若把账本秘密送给都察院,或者某个耿直的御史,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徐琼气得从病榻上坐起来,一把抢过了账本,双手用力,将账本一撕两半,扔到地上,说道:   ”你……你……皇上都不追究了,你还……还揪着不放!”   陆善柔哈哈大笑,说道:“皇上也不追究何鼎被寿宁侯反咬一口,被冤枉入狱,被李广严刑逼供而死的事情,但是这又如何呢?”   “皇上只是不追究寿宁侯的责任,可是皇上也不管不住天天悠悠之口啊。事情被我捅出去之后,寿宁侯被天下人唾骂,皇上不是也没管嘛。”   陆善柔把地上散乱的账本收起来,“寿宁侯没有证据,也照样身败名裂。何况我还有这个账本证据呢,你说,到到时候天下人会如何骂你?徐榜眼?徐祭酒?徐尚书?徐太保?”   徐琼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   陆善柔继续攻心,“哦,我记起来,当年你还在南京翰林院的时候,为了奉承守备太监黄赐,想要带着翰林院去凭吊黄赐的母亲,那时翰林院编修陈音是如何骂你的?”   陆善柔故意压顶声音,装作男声,说道:“‘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门,天下其谓何?斯文其谓何?’”(注:出自明,焦竑《玉堂丛语之五》)   这句话徐琼记了一辈子,字字不错,就是这样骂的。   陆善柔啧啧说道:“倘若你贿赂李广,还有宠妾灭妻这两桩事情都泄露出去,被天下人所知,不知道会怎么骂呢?”   层层压力之下,陆善柔终于击溃了徐琼的心防。   他已经告老还乡了,最在乎的,是面子和名声。   徐琼问道:“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那些肮脏的秘密,我都可以说,反正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可是,你要保证两件事情,否则,我不能开口。”   陆善柔说道:“你讲,我听着。”   徐琼说道:“不,这不够,我需要你以父亲陆青天的名义发誓。”   陆善柔指天发誓,说道:“我以陆青天的名义发誓,保证兑现给你的两个承诺,若有违誓,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徐琼支撑着起床,说道:“给我来一壶酒,我要烈酒。”   徐琼自斟自饮,“第一个条件,就是账本不可泄露。第二个条件,就是我今天对你说的任何事情,你都要保密,不可以泄密,也不可以写进《陆公案》里。”   “哦,好。”陆善柔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是梧桐居士。”   徐琼喝下第二杯酒,“是算盘告诉我的,算盘就是背后要挟我的人。我的一生,表面荣耀,背后其实是懦弱肮脏的一生。”   “你说的对,我是个胆小鬼,连一个瓦匠都能要挟我,一步错,步步错啊……”   徐琼第一步走错,就是被□□所诱,考中榜眼之后,纳了一个又美又会管家又会读书识字的京城本地女子当妾。   张氏会说京城官话,性格直爽,还能给徐琼红袖添香,填几笔诗词,懂情知趣,这比在江西老家只晓得生儿育女、伺候公婆的原配强多了。   徐琼宠爱小妾张氏,要她当家理事,还要仆人都叫她“奶奶”,当正头娘子对待。   这下把老家的正妻徐夫人惹火了,风风火火来京城收拾“狐狸精”张氏。   那时候寒冬腊月,徐夫人明知张氏有孕,还要她举着一盆水罚跪,水兜头淋下来,张氏生了一场病。   所幸,孩子保住了,但是看着妻妾争斗如此厉害,徐琼担心孩子将来站不住,就买通了接生婆,说是个死胎,徐琼偷偷将孩子送养,给了一户山东籍军户无子的家庭,传宗接代。   这家军户,姓周。   说到这里,徐琼看了一眼陆善柔,“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公公。”   这下连陆善柔都惊呆了,“你是红莲花,他是五指山。你们是父子!”   难怪周二相公会听红莲花的指使,他是红莲花的儿子啊!   “没错。”徐琼说道:“这孩子成年之后,我在暗中为他铺路,和他相认,用红莲花和五指山通信,我还动用关系,把他安排到了顺天府衙门提刑所当千户。”   “但是,这孩子始终和我不亲,因我懦弱,遇事就逃避,想着息事宁人,平息妻妾纷争,把庶子送给别人,这是我的第二步错。”   徐琼的第三步错,当然就是差点让他身败名裂的凭吊守备太监黄赐之母。   徐琼的第四步错,就是宠妾灭妻。   之前,因小妾张氏被罚跪,孩子“胎死腹中”,张氏晓得了正妻的厉害,也看清了徐琼的懦弱。   为了所谓的家和万事兴,连亲生骨肉护不住,张氏很聪明,有了这次血泪教训,从此夹着尾巴做妾,对正妻俯首帖耳,讨好奉承,因为她知道,如果正妻要折磨她,讲究伦理纲常的徐琼是不会护着的。   但是,到了弘治帝登基,张家出了个张皇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氏一个小妾,居然封了诰命,虽然等级比正妻徐夫人低一级,可毕竟是诰命,可以称“夫人”。   徐夫人不能再责罚张夫人了,妻妾有平起平坐之意。   但徐夫人的脾气,岂能容的小妾和她相提并论?   反正南京远离京城,天高皇后远,徐夫人不敢动手,但是大声嘲讽张夫人:“你是诰命夫人又如何?一个妾而已,我只要不死,你始终都是个妾!我就可以教训你!回去把《女戒》抄十遍!”   张夫人又羞又怒,她不敢对正妻不敬,就去警告徐琼,“……倘若你再管不了家里的疯婆娘,我就上书皇后娘娘,诰命我不要了,我要和离回娘家!我是皇后的堂姐,凭什么在你家受窝囊气!”   夜里,徐琼和徐夫人讲道理, “你对张氏好一点,张氏高兴了,她就会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我的好话,皇上独宠皇后一人,枕边风一吹,说不定我就能回去当京官,一路高升。”   “我当了大官,最先给你请封诰命,我当内阁大学士,你就是学士夫人啊。夫贵妻荣,这个道理,你如何不明白呢?”   但徐夫人不屑,“当京官?回京城?那皇后不就在眼前吗?张氏还不得把尾巴翘起来,踩到我头上拉/屎?”   “一旦回京,我就受制于人,把我当傻子啊,你就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在南京当官吧。”   徐琼急忙说道:“你这样冥顽不灵,当真以为我不敢休妻?”   “休妻?”徐夫人哈哈大笑:“我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你敢休我,我就进京城,告御状,说你宠妾灭妻,宠妾灭妻!”   “你闭嘴!”   徐琼捂着徐夫人的嘴巴,反而激怒了徐夫人,她奋力反抗,抓破了徐琼的脸,徐琼用力将徐夫人一推,徐夫人仰面倒下,脑袋撞在了桌角,当场气绝!   这一幕,刚好被给徐夫人送归脾汤的如意看见了。   一碗归脾汤落地,惊醒了呆住的徐琼。   徐琼紧紧拉着如意的手,“你是徐家的奴婢,我是家主,你要听我的。夫人是犯了心疾死的,你若在外头瞎说,我就告你刁奴欺主。”   如意慌忙说道:“奴婢知道,奴婢不会说的,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徐琼放了如意,但是次日如意就消失了。   “……这是我的第五步错。”徐琼说道:“我贪婪又懦弱,没有将如意灭口,带来了算盘这个恶魔。”   徐琼对外宣称如意是贪墨了家财的逃奴,遮掩此事,但是心里一直都悬着,担心如意闹事。   徐琼想将如意灭口,那个时候他是南京礼部右侍郎,人脉很广,得知有一处鬼市,什么买卖都可以做,包括杀人。   这种要命的事情,徐琼不敢托人,他亲自去了鬼市,乔装打扮,认识了一个叫做算盘的杀手。   算盘戴着眼纱,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个算盘杀人是鬼市最贵的,但“信誉”极好,徐琼觉得一分钱一分货,就找算盘谈买卖。   徐琼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家里逃奴卷款跑了,找到她,杀了她,提头来见,尸体要彻底销毁,不能被官府察觉。”   徐琼把如意的画像给了算盘。   算盘说道:“这种逃奴一般会逃回家乡,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愚蠢,屡试不爽,我需要知道她的年龄、家在那里,家中有什么亲人……”   徐琼一一告知,给了二百两定金。   约过了一个月,算盘就提着如意的头来约见徐琼。   如意的头用石灰保存着。   除此之外,还有半枚铜钱,这是如意一直当宝贝用红绳拴好,挂在脖子上的饰品,二十四年,从未摘下来过。   徐琼验了货,核对无误,问:“你是什么抓到她的?”   “又是一只傻傻的扑棱蛾子。”算盘说道:“我的手下们去了她的老家各条必经之路上蹲守,她有个弟弟,叫做李大壮,一直住在老家,等她回来。”   “我们在路上结果了她,其他尸块已经烧了,骨灰撒到河里,万无一失。”   徐琼听说已经挫骨扬灰,放下心来,给了二百两余款,抱着装着人头的木匣子就要走。   冷不防身后传来声音:“慢走啊,徐侍郎。”   徐琼如遭雷击,“你不要胡说,我就是个商人。”   算盘说道:“一个愿意出四百两银子买一个逃奴性命的雇主,我当然对你的真实身份感兴趣啊!”   “如意临死前,我逼她开口,问她主家是谁?为何卷款逃跑?如果她不如实回答,我就杀了她的弟弟李大壮。”   “她招了,为了弟弟,她还招了你的秘密,宠妾灭妻。”   “徐侍郎,你说我去报官,官府开棺验尸,发现你亡妻的头骨破碎,你猜会发生什么?”   徐琼当即就跪下了,“英雄饶命!”   锦衣卫衙门。   “……就这样,我被算盘拿捏住了死穴。”徐琼抱着酒壶,“算盘不要钱,他要我当他的后台,利用我满朝的门生故旧,给他‘行方便’。”   “比如剿匪的路线和时间、比如抗倭的行动、押解犯人的路线、抓捕汪洋大盗的计划……”   “算盘总是能够在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走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就像天神一样出现,救了他们,然后招他们入伙,成为算盘刺客的成员,然后到处揽活、刺杀、赚大钱。”   “不到一年,算盘刺客就成了气候。”   听到这里,陆善柔打断了徐琼的回忆,说道:“不对,根据锦衣卫的调查,算盘刺客出现十年前,那个时候是弘治三年,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徐琼说道:“因为在那个时候,算盘叫做算盘,但是他手下的刺客组织还叫做烈火,因为他们把目标叫做飞蛾,飞蛾总是傻乎乎的扑火,所以刺客组织叫做烈火。”   陆善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改名叫做算盘?”   “算盘很忌惮你。”徐琼看着陆善柔,“在你二嫁给我儿子之后,他才把烈火改名算盘。那时候我给儿子在济南府谋了提刑千户的官职,你跟着他离开京城,外放去了济南府,当一个困在后宅的官太太,泯然众人矣,算盘以为你已经废了,才把他的刺客组织改名叫做算盘。”   听到这里,陆善柔隐隐猜到了算盘忌惮她的原因。   陆善柔说道:“我们家……被灭门,是你和你儿子,还有算盘刺客们合伙干的。”   “是的。”徐琼说道:“我儿子……是个情种,他疯了一样的爱你,想得到你。他和算盘谈条件,必须留你一条性命,否则,他绝不配合,还会搞砸算盘的计划。算盘同意了。”   陆善柔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扯住徐琼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李大壮来顺天府衙门告状,要见亲姐姐一面,你害怕我父亲拔出萝卜带出泥,居然要算盘将我们家灭门!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狗东西!赔我家人命来!”   徐琼剧烈咳呛着,“陆小姐太高看我了,我那么懦弱的一个人,连宠妾灭妻,都是不小心失了手,没有想到杀人,总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习惯用钱平事的人,怎么会想到灭门这种残酷的手段呢?”   “不是我,是算盘!”   原来,当时徐琼用冒牌货顶替如意,打发走上门寻找姐姐的李大壮。   之后,徐琼担心刁民李大壮是为了钱,以后还会纠缠,就把此事告诉了算盘,要算盘监视李大壮。   谁料,算盘带来了比讹诈钱财更可怕的后果:李大壮去顺天府衙门告状了,他说姐姐是假的,要见亲姐姐一面。   算盘说道:“提刑所陆青天的名声,你是知道的,刚直不阿,有案必破,他有多么厉害,你儿子周千户最清楚不过。”   徐琼立刻慌了,“找李大壮他谈一谈,给他银子,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要他去顺天府衙门把案子撤了,只要不是人命案,原告都是可以撤案的,这样不会撞上陆青天这么棘手的人了。”   算盘说道:“你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了,堂堂的京官,怎么一遇到事情还是想着用银子砸平?你是我的靠山,我是你的刀!咱们合作一直很愉快,各取所需。这件事我来安排,咱们联手,斩草除根,把李大壮,还有陆家全部灭了,以绝后患!”   “不行!”徐琼反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最好。怎么反过来了,把一桩小事搞得灭门这么大呢?没有必要,况且,风险太大了,陆青天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家住在中城澄清坊乾鱼胡同,地段极好,邻居都是京官。”   “这件事必须做。”算盘说道:“这不仅仅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曾经风光无限,在我的世界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可是陆青天改变了一切!”   算盘咬牙切齿,连戴着眼纱都能看见其怒火,“陆青天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我的事业毁于一旦,名誉扫地,妻子……把我抛弃,将我放逐;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她什么错都没有,却因有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失败父亲,从此断情绝爱,遁入空门,小小年纪,就守在一尊泥菩萨面前,青灯木鱼,了此一生。”   “我如何不恨他!他毁了我的家,我也要毁了他的家。”   “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如意的事情捅给李大壮,连你也一并回毁掉。”   要么毁掉自己,要么毁掉别人。   自私自利的徐琼做出了选择。   之前,徐琼的儿子、顺天府提刑所掌刑周千户就已经听从父命,为算盘多次“行方便”了。   周千户知道陆青天所判重刑的每个罪犯流放地和监狱、劳役所在地。   周千户把名单给了算盘,算盘从中挑选了十个人,找到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找陆青天复仇。   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当然狠死了陆青天,如今有越狱的机会,重获自由去复仇,都答应了。   算盘将他们送到京城,混杂手下的算盘刺客中,由蒙面的周千户作为领队,在元宵节夜里动手。   这一夜,算盘负责放炮仗,掩饰杀戮呼救的声音,周千户带头灭口。   徐琼说道:“……原本周郎在你的房门上了一把锁,以为你喝了药在里头睡觉,会保护你安全,可是你当晚睡在你姐姐房里,刺客们差点将你误杀了。”   “周郎发现你中箭昏迷,快疯掉了,当场就给你疗伤治疗,还把你抱回温暖的炕上。”   “其实第二天,周郎佯装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他是从床上把浑身是血的你抱出来的。如果你当晚一直躺在门口,外头冰天雪地,你早就冻死了。”   “周郎他真的很爱你。后来为了娶你,保护你,连京官都不做了,一直在外任,放弃仕途,只为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写信劝告没有都没有用,后来他干脆不理我了,一门心思和你过日子。”   陆善柔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不是爱我,他只爱他自己的欲望,为了满足欲望,他毁了我的家,他明知我的志向是查案,却生生摧毁了我的理想,把我变成一个依靠于他的官太太。这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跟你这个父亲一样,自私自利,无情无耻,却把自己包装得一副无辜被逼的样子,你们父子都令人恶心!”   徐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骂吧,反正周郎已经死了,我也……快死了。我们父子很快就要到地下团聚。”   “那天,你来张府找我问话之后,算盘就给我捎来一封信,要我自尽,做出畏罪自杀的样子来,以此来保全名声,否则,我晚节不保。”   “我已经八十岁了,活够了,也被要挟够了,如果死亡能够结束我窝囊的一生,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你棋高一着,预判了下一步棋,将我活捉。”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至于算盘真实身份和模样,恕我无能,我真的不知道。”   陆善柔厌恶的看着徐琼,“无妨,我刚才已经推断谁是算盘了。一直以来,我犯了个常识的错误。父亲陆青天一直告诫我,查案的时候要放下个人的情绪恩怨,将所有嫌疑人一视同仁,不要只听他们说什么,要去查证每一个细节。可我还是因个人情谊犯了大错,幸好,我还来得及弥补错误。”   作者有话说:   这是二章合一的肥更哟,晚上的就没有了,明天早上来看大结局吧,所有的疑问都会有合理的答案。   其实凶手的叙事诡计用了经典老梗,阿婆的《罗杰疑案》是这个梗的源头,东野圭吾的《恶意》,美国电影《非常嫌疑犯》,香港电影《无双》,全都是同类型的梗。经典永不过时!   最后一个案子写了十二万字!前头五个案子,每个案子大概六、七万字,最后一案子要把前头所有线索回收,所以字数要多一点。 第146章 真算盘毒杀假算盘,为复仇杀人又诛心   徐琼毕竟八十岁了,喝了一壶烈酒之后,先是全身发红, 然后发白, 捂着胸口有出气,没进气,然后缩在地上,就像一只扔进热水里的虾, 全身蜷缩着,咽气了。   大夫来验过,说他死于心疾, 他近年来一直心疾缠身, 一壶烈酒喝下去,如何遭得住?要烈酒就是求死的意思。   屏风后, 牟斌和魏崔城从头到尾都听见了,听到前任周二相公对陆善柔的算计, 若不是牟斌死死拉住干儿子,恐怕魏崔城要忍不住从屏风后冲出来。   一切结束之后, 魏崔城从屏风后走出来, 抱住了陆善柔。   牟斌嫌恶的看着地上死去的徐琼, “这样死, 便宜他了。”   又问陆善柔, “你说已经推断出算盘是谁了?是谁?原来你要查的案子一直都是自家的灭门案,你收集陆青天那些未破的旧案, 是为了找线索。锦衣卫被你利用了, 你也为锦衣卫歼灭算盘立了大功。”   “干爹。”魏崔城提醒牟斌, 此时陆善柔对徐琼严密审问之后, 快要虚脱了。   “我没事。”陆善柔轻声道:“算盘是我家灭门案的主谋,连徐琼和我那个狼心狗肺的前夫,也只是其走狗帮凶。我与锦衣卫合作,将算盘刺客一网打尽,他们把人命当做一门用金钱买卖的生意,除了我们陆家,又有多少家庭为之破碎?”   真凶现身,陆善柔没有预料中的激动,她反而变得平静,悲天悯人,这一刻,她像极了父亲陆青天,长叹道:   “李大姐李大壮姐弟,皆死于非命,李家灭门。我虽然与这对姐弟从未谋面,却也能够体会姐弟之间的羁绊和深情,他们原本是可以幸福团聚的,却被算盘当成生意残忍杀去,一个被砍了头,一个被群狼撕咬,都不得全尸。”   “若说惨,我们陆家还没有李家姐弟惨,我家至少还有我,为他们追凶十四载,那些尘封的案件,背后藏着多少撕心裂肺的悲鸣?”   “所以,算盘和他组建的刺客组织都必须一并除去,不能漏掉一个人。”   牟斌急道:“算盘到底是谁?你有什么一网打尽的计划?”   陆善柔说出了名字,以及她的盘算。   牟斌大惊:“居然是他!还有你……灭门之仇就在眼前,你还能忍住,等待最佳时机动手。”   陆善柔说道:“我家灭门案的背后是累累白骨,若没有其他案件当成线索,我就是查到死,也找不到真凶。只有把刺客一网打尽,我身后的那些悲鸣才能停止。”   陆善柔从锦衣卫衙门出来,此时天已黑了,她后头看去,似乎有一堆黑影就在身后,他们张开嘴巴,发出无声的悲鸣,目送着陆善柔离去。   她不认识他们,她能感受他们的痛苦。   等着我,我来结束这一切。   陆善柔坐在车辕子上,依偎在赶车的魏崔城身边,说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只管说,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魏崔城说道:“回家,温嬷嬷和凤姐已经做好饭等着我们了。”   陆善柔默默流泪,压抑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   回到乾鱼胡同,陆善柔的泪水已经把魏崔城右胳膊都哭湿透了。   魏崔城把湿袖子脱出来,用力拧干了眼泪,说道:“幸亏我不用修长城,否则长城都要被你哭倒了。”   他牵着陆善柔的手,寻着饭菜香气而去。   魏崔城始终没有开口提问,他觉得提问会触发陆善柔的痛,干脆不问,他就像接纳百川之水的大海,包容了陆善柔过去的所有。   一个月后,算盘终于用数字密码召集了手下所有刺客,在积水潭一处农庄里聚会。   首领算盘说道:“窦家村那次行动失利之后,锦衣卫盯上我们,围追堵截,风声太紧,因而最近两个月都没有给各位派新活。”   “但是,各位从牢房、流放地里跟着我出来,这些年我对各位不薄啊,我买通官府,给你们弄了真实的新户籍,改名换姓,得以重生,吃香喝辣,没有算盘,各位坟头草都换了几茬了。”   席间有刺客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拼死拼活去赚钱,那一回算盘没和我们平分赏银?我们又不是白吃白喝算盘的。”   “再说谁家有家底一直坐吃山空啊?再不派活,就地散伙!”   此话一出,有一半刺客都坐不住了,有的说:“我已经用新身份娶妻生子了,天天睁眼就是柴米油盐,都要花钱,两个月没进项,说实话,心里发慌。”   有的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够撑好几年,可是被锦衣卫在屁股后面追的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人说:“我的爱好就是杀人,两个月不杀心痒痒,手也痒痒,但是我不想白杀人,算盘若再不给我派活,我就去接私活,好杀杀痒。”   算盘抬起手,说道:“好,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当今皇帝身体不好,大明要换天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锦衣卫指挥使肯定会换上新皇帝的心腹,等新官上任,他要帮新皇帝铲除异己,锦衣卫不会再盯着算盘不放。”   “所以,我有一个计划,叫做蛰伏计划,大家蛰伏一年,等风头过了,我会重新召集各位,重启算盘的生意。”   ”在这一年间,大家休养生息,我会给你们补偿。”   算盘将蒙在桌子上的黑布揭开,居然是一块块金砖垒砌而成的金桌!   金子在昏暗的烛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辉,几乎要闪瞎人眼。   算盘说道:“来吧,每人一块领回去,就是胡吃海塞,醉生梦死,也至少能快活一年。”   众刺客大喜,每人搬了一块金砖,黄金到手,态度就不一样,明显和缓放松了。   算盘举杯说道:“今日一别,得来年再见,美酒佳肴在此,今日一醉方休!”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杯盘狼藉,都是一群死里逃生的亡命之徒,玩起来是相当疯的,喝多了,脱了衣服,光着上半身,提着酒壶,轮桌敬酒。   吃喝到最酣处,开始有人捂着肚子,说吃的太腻,要窜稀了,赶紧去茅房;还有掐着脖子,说自己呼吸困难,要出去透透气;有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抽着抽着就断气了。   更有甚者,各种症状都有,就死在厕所里。   约过了半刻钟,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一块块金砖在呕吐物和屎尿之中,依然散发着迷人的光辉。   王老汉检查一具具尸体,确定没有活人了,就朝着夜空放了红莲花烟火。   不一会,在外头早就把这栋农庄包围得水泄不通的锦衣卫收缩了包围圈,从暗地里走出来。   陆善柔、魏崔城、寒江独钓也在其列,王老汉看着他们身后,“文虚仙姑没有来啊。”   陆善柔说道:“师姐要来,我没让她来,她毕竟是个方外之人,看到满屋子的尸首,心里怕是不好过,有我们就足够了——都办好了?算盘也在里头?”   王老汉点点头,“我年老体衰,老胳膊老腿的,都半退隐了,聚会都没有我说话的份,我负责酒肉伙食,你们给的那些毒,我全部都下到里头了,每个菜,每个酒缸都有毒,连喝的茶水都有毒,这样不管他们吃什么,都会中招,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善柔点点头,“你做的很好,锦衣卫记下你的大功,你以往做的一切,一笔勾销,绝不追究。带我见见算盘吧。”   王老汉说道:“你确定吗?屋子里……不好看,会做噩梦的。”   陆善柔说道:“我什么没见过?带路吧。”   众人来到鸿门宴现场,虽说大门和窗户都是开了,宴会的气味也着实难闻,到处都是各种污秽。   鸿门宴正中间的主桌,有一个戴着黑色眼纱的男人仰面倒在地上。   魏崔城揭开此人的眼纱,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方方的下巴上冒出白色的胡茬。   王老汉惊讶的捂住嘴巴,“他居然是算盘!真想不到!”   陆善柔问:“你认识他?”   “嗯。”王老汉说道:“他是似家客栈北顶分店的一个掌柜。没想到他居然就是算盘,藏的够深啊。”   陆善柔说道:“可不是嘛,只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事做尽,自然有现出原形的一天,我说的对吧,算盘。”   王老汉说道:“可惜算盘已经死了,不能回答。”   “不。”陆善柔说道:“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算盘。”   王老汉瞳孔猛地一缩,不过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道:“陆宜人说笑了,这种玩笑可说不得。”   陆善柔说道:“你把上衣脱了。”   王老汉诧异道:“什么?”   魏崔城说道:“在坟场那夜,最后一个刺客见大势已去,逃跑的时候,我掷刀贯穿了此人的肩膀。”   陆善柔说道:“在北顶,我们佯装失火,引你现身时,师姐闻到了你身上伤药的味道,说你年纪大,伤病缠身,劝你弃暗投明,配合锦衣卫。那时候,我因对师姐的信任,也以为你是旧伤缠身的缘故,身上有伤药味很正常,就忽略了线索,没有细想。”   王老汉依然否认,“你搞错了,我这么大年纪,老弱病残,大半年都没有接到新任务,怎么可能是坟场追杀你的刺客。”   陆善柔说道:“是或者不是,你把肩膀露出来就可以了,你的肩膀应该有一刀贯穿的新伤,你这么大年纪,伤口恢复的慢,还能看得出来。”   王老汉怒道:“不可能!你这样欺负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文虚仙姑不会答应的!”   陆善柔冷冷吐出一个字,“脱。”   “好,我配合。”王老汉的左手伸到腋下,似乎要解开衣带。   这时,一道寒光来袭,王老汉从腋下抽出一炳软剑格挡,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寒光直切他的左手手腕,割断了手筋!   哐当一声,软剑落地。   但是寒光还在继续,将王老汉手筋脚筋全部挑断了!   王老汉四肢无力,顿时瘫坐在椅子上起不来。   寒光又是一闪,朝着颈部而来,王老汉以为自己人头落地,但是寒光从肩膀削下去,将他肩膀的衣片裁去,露出和刚刚愈合伤口!   右肩有一道贯穿伤,穿刺了王老汉的琵琶骨,前后两条伤口应该是刚刚愈合,结痂脱落,露出肉粉色的伤疤。   做完了这些,麦穗终于收刀,退到房屋阴暗处,就像鬼魅一样,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王老汉感叹道:“好快的刀,后生可畏。”   魏崔城一脚把地上的软剑踢开,“我们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逼麦穗出手。”   “好吧,我承认,坟场那晚,我也参与刺杀陆善柔之列,年纪大了,打不过年轻人,被魏崔城所伤,逃跑时肩膀中刀,但是——”   王老汉说道:“我真的不是算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要杀便杀,何必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这样折辱我。”   陆善柔说道:“因为你不老实,我得防着你杀我第四次。第一次是十四年的陆家灭门案,第二次是赵家楼,第三次是窦家村坟场。”   王老汉摇头说道:“既然你不信我,又何必多言?我若是算盘,怎么会配合锦衣卫灭了整个算盘刺客联盟?”   陆善柔说道:“你刚才用左手拿剑——右手已经被魏崔城废了吧,的确到了风烛残年,岁月不饶人,以你的本事,已经弹压不住手下这帮穷凶极恶之徒了,锦衣卫还布下天罗地网铲除你们。”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计就计,假装和锦衣卫合作,把他们都灭了,借此洗清自己。你戴罪立功,还有女儿肯接纳你、给你养老,真是人生赢家啊。”   王老汉闭上了眼睛,这幅表情,陆善柔在徐琼的脸上也见过。   就是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那就把秘密带进棺材。   但是陆善柔必须要撬开他们的嘴。   陆善柔说道:“徐琼没有死,棺材里是个纸人,他在锦衣卫衙门已经全部招认了,他宠妾灭妻、如意逃跑、他找你杀如意灭口、还有他和周千户的父子关系、周千户如何配合你在元宵节夜里灭我陆家——你负责放鞭炮混淆视听,对吧。”   一字字,犹如一记重拳打向王老汉的心脏。   徐琼,他的大靠山、他的傀儡、居然招认了?他不要名声了吗?   陆善柔看透了此时王老汉所想,说道:“你能用宠妾灭妻来要挟他,我就不能了?我有锦衣卫当靠山,还拿到他当年贿赂太监李广的铁证。我手里的把柄比你多,他当然会配合我啊。”   “至于你……我杀了你,你拿什么要挟他?他这个人自私懦弱,谁的手腕强,他就听谁的。”   王老汉说道:“你既然要杀我,就动手吧,何必磨磨蹭蹭到现在。”   王老汉就是不开口。   陆善柔说道:“杀了你容易,但是杀了你之后怎么做,就要看你现在的表现了。”   “第一嘛,你配合我,招出你如何变成算盘、如何招兵买马、如何找到徐琼这个大靠山、如何杀我全家等等。我会亲自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收殓干净,抬到北顶。”   “然后我会哭着告诉师姐,你在配合锦衣卫歼灭算盘刺客组织时,为了保护我而牺牲了自己。”   “师姐会把你当成英雄,心中真正接纳你这个父亲,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听到这里,王老汉面有动容之色。   他这把年纪了,女儿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的软肋。   陆善柔观察着王老汉的表情,继续说道:   “第二嘛,如果你不配合我,咬牙不招,我就把你的尸体拖到北顶,让师姐看到你肩膀的伤。我会告诉她,你就是算盘,你杀了我全家,还几次三番追杀我。”   “哦,最重要的事情,就告诉师姐,是你当初挑唆赵大钱杀了赵二钱、还有赵老太太,你还想借着赘婿赵如海的手,杀了赵四钱,到时候你只需除掉赵大钱,赵家的四个钱就全部死光了。   “师姐是赵五钱,你再利用大靠山徐琼,暗中操作,让师姐还俗,继承赵家的股份,成为三通商号大股东。”   “你从来就没有弃恶从善,从你背叛赵老太太,当内鬼监守自盗,偷了三通镖局五万两镖银开始,你就已经走上不归路。”   “你被我父亲陆青天识破,被迫配合,又当内鬼,歼灭河匪,找回镖银。你失去了总镖头的位置,也被赵老太太彻底厌弃,被迫离开京城,解甲归田,但是你并不死心,你成了杀手,招兵买马,在徐琼这个保护伞之下发展壮大,你回到京城,将我们家灭门!十三年后,你挑唆赵大钱,几乎灭了赵家!”   “我会告诉师姐,你一直都是阴险小人!你从来不自省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就知道责怪别人!我父亲!赵老太太!你恨他们,就要灭他们全家!你不配当她的父亲!师姐会恨你一辈子!”   “你闭嘴!闭嘴。”王老汉终于忍不住了,陆善柔一刀刀都通向他的软肋。   陆善柔才不会闭嘴,趁热打铁,说道:“师姐这一生爱你,还是恨你,都在你自己的选择。”   王老汉说道:“我招,不过我需要你发誓,要遵守承诺,告诉文虚仙姑,说我为了保护你而死。”   陆善柔早就习惯了发誓,说道:“好,我发誓。”   王老汉说道:“如有违誓,就要你陆氏满门,从此投畜生道,永不为人!”   果然是个歹毒的人!就连发毒誓也比寻常人毒!   陆善柔跟着念了一遍。   王老汉这才肯开口,“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是好人,我十几岁就出来混江湖,占山为王,拦路打劫,专劫过路的客商还有镖银……”   王老汉把三通镖局当成目标,还有谁比镖师更熟悉走镖的路线呢?   于是,王老汉参加了三通镖局镖师选拔,成为了镖师。   那时候的赵老太太只有三十多岁,风华正茂,王老汉在镖师选拔中表现突出,入了赵老太太的眼,当了镖师之后,就成了其男宠。   从王镖师到王镖头,只用了三个月时间。   赵老太太从来不亏待她的情人,出手阔绰。王镖头也确实能干,天生吃这碗饭。   王镖头发现,跟着赵老太太干活,比当山寨寨主有钱多了!   王镖头决定弃暗投明,回到山寨,一把砒/霜,把整个盼望他回山寨的小喽啰们全部灭口!从此洗干净了身份!   又过一些年,赵老太太四十多岁时,秘密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文虚仙姑。   赵老太太很爱小女儿,王镖头父凭女贵,升为王总镖头,执掌整个三通镖局。   王总镖头从此登上人生巅峰,把生意从北方扩充到了东西南北,从大漠到大海,都有三通镖局的旗帜。   有妻有女有事业,王总镖头做梦都会笑醒。   但是在他春风得意时,赵老太太却另结新欢了。   赵老太太说道:“……我的床上虽然换了人,但是总镖头不会换,依然还是你。”   王总镖头嫉火中烧!   因爱成恨。王总镖头想毁了赵老太太的事业,他要报复。   王总镖头重操旧业,和河匪土匪们里应外合,偷了三通镖局五万两银子。   之后,还故意到处散播三通钱庄要倒闭了的假消息,引发客人恐慌,排队挤兑三通钱庄。   任何一个钱庄都怕挤兑。   等三通钱庄倒闭了,三通商号不破产也会元气大伤,赵老太太半生心血全毁!   得不到,就毁掉。王总镖头要报复抛弃他的赵老太太。   然而,千算万算,半路杀出个陆青天!   陆青天揪出了王总镖头这个内鬼,王总镖头装作追悔莫及,被情所困的样子,求赵老太太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为了镖银,赵老太太同意了——她外号是赵爱钱,当然会同意啊。   之后,王总镖头被放逐京城,解甲归田。   其实他没有去种地,而是拿着以前藏起来的私房钱,建立了一个叫做火焰的刺客组织。   而他,自称算盘。   因为一根木棍穿着算盘珠子的样子,和糖葫芦很像。   糖葫芦是三通商号的标记,一根棍子穿着三个圆圈,表示三通商号的三个大股东。   算盘用相似的标记,记下他滔天的恨意,时刻不忘。   再后来,就是徐琼讲述的内容了,算盘的口供和徐琼相差无几,算盘通过如意的死,看穿了徐琼懦弱的本性,用宠妾灭妻当做把柄,拿捏抓了他,将徐琼变成了自己的保护伞。   再后来,就是逼着徐琼,要周千户配合算盘刺客组织灭陆家满门,以报复陆青天当年快速破案,挽救了赵老太太的事业,毁了算盘的如意算盘。   听到这里,陆善柔心中剧痛,还是强忍住痛,提出疑问,“你为何要伪造李渊状告李种的案子,来替换李大壮的状纸?你就不怕将来有人发现蹊跷,顺藤摸瓜,查到徐琼头上吗?”   王老汉说道:“一来,被人发现蹊跷的可能性很小,只有你这种疯子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二来,锦衣夜行,多无趣啊。我复仇成功,灭了仇家满门,却无人欣赏,我只能自己欣赏自己的作品。偷偷塞进去一个线索当纪念品,用来嘲讽陆青天的亡魂,你不是会破案吗?我留下半条线索,来破给我看啊!”   陆善柔听了,方知王老汉扭曲变态的心理!   其实类似王老汉的罪犯不在少数,他们聪明冷血,会故意留下线索,来嘲讽、挑衅破案人,就像玩一场游戏。   王老汉感叹道:“万万没有想到,我用来嘲讽陆青天亡魂的线索被你找到了,你们父女注定是我的克星啊,一次次打破我的计划。”   “你太聪明了,心思缜密,神似当年陆青天,所以周千户应该被你识破了,他不是剿匪死的吧?你杀了他。”   事到如今,陆善柔不用隐瞒了,总是藏着秘密也是很累人的,说道:“是,他把与父亲徐琼的密信藏起来,被我发现了。”   王老汉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周千户这么一个狠角色,居然犯这种错误,藏着密信作甚,一把火烧了多多好,以绝后患。”   陆善柔说道:“他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送去抱养,他恨徐琼,也爱徐琼,父子永远不能相认,这些信是他们父子关系的见证,他要留住根。”   难怪周二相公总是向她求欢,吃各种生育的秘方,迫切想要她怀孕,原来他想当父亲。   人缺什么,就想要什么。自己没有,就想从孩子身上找补。   陆善柔话题一转,“倒是你这个父亲,父爱如山啊,真就是一座山,几乎把师姐所有的亲人都压死了。”   王老汉大言不惭,“我只有她一个女儿,在我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宝贝,只有她可以骑在我的脖子上,我要送给她最好的东西——三通商号的股份……”   王老汉毁掉赵老太太事业的计划失败了,他就转变策略,去毁掉赵老太太本人,和除了文虚仙姑之外,所有的孩子!   王老汉蛊惑赵大钱走捷径,怂恿他杀掉赵老太太、赵二钱;挑拨赘婿赵如海杀赵四钱;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杀了赵大钱,赵老太太的子女,就只剩下文虚仙姑一人。   有徐琼的门生故旧官场当靠山,再加上算盘组织的“杀能力”,王老汉有信心扶持玄虚仙姑上位,继承股份,成为三通商号大股东。   听到这里,陆善柔忍不住嘲讽,“你总是自以为是,我师姐想要的不是钱,你非要以为她好为理由,硬塞给她,其实只是满足自己的掌控欲而已!”   “谁会嫌弃钱多?”王老汉依然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我明明就是为她好,她领不领情,是她的事情。身为人父,自然要想尽办法,给她最好的。可是我那么完美的计划,被你搅黄了……”   不仅如此,文虚仙姑因为和陆善柔关系好,同吃同住,差点被算盘刺客毒蛇误伤!   为了不殃及池鱼,王老汉只得终止了计划,还一直贴身保护文虚仙姑,还意外招揽了新成员——张隐娘加入算盘刺客组织。   陆善柔说道:“这就是你露出的破绽之一,你口口声声说你早已半退隐,但你如何那么顺利的把张隐娘推荐给算盘呢?自相矛盾啊,其实你就是以算盘的身份招募了张隐娘。”   王老汉点点头,“我见她武艺高强,又被逼的穷途末路,以为是个好苗子,没想到招进去一个祸害,根本不听我管束,还破坏了我在窦家村坟场刺杀你的计划。”   “你呀,真是个惹祸精,到处点火,通政司的官老爷们用五千两要你性命,我以为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刚好除掉你,却没想到是除了我之外,全军覆灭的结果,最后三千两尾款也没拿到!”   不仅如此,王老汉右肩琵琶骨被魏崔城一刀击碎,右胳膊无法高举,等于右手被废了。   更糟糕的是,算盘刺客被锦衣卫盯上了,势必铲除而后快!   王老汉说道:“我没有想到牟斌会为你一个干儿媳妇大动干戈。”   陆善柔觉得好笑,“不是为了我,我没有那么大面子,是为了太子——那晚坟场躲在树上的小少年是太子殿下。”   “啊!”王老汉苦笑道:“看来是天要灭我啊,我输得不亏。输给你,心服口服,你动手吧。”   “不要急。”陆善柔说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言罢,陆善柔拍手三下,“师姐,你可以出来了。”   王老汉听了,比徐琼更加面如死灰。   王老汉怒道:“陆善柔!你出尔反尔!你们陆家都要投畜牲道!”   陆善柔淡淡说道:“我是发过毒誓,我的确没有泄密啊,都是师姐坐在一旁自己听的,耳朵长在她脑袋上,我管不着。”   隐忍多时的文虚仙姑从暗处走出来,眼睛红红的,应该暗自哭了很久,“你……杀了老太太,她是我的母亲啊!”   这时,王老汉眼神里终于有了慌忙,“不……不是……我都是为你好!”   文虚仙姑擦干眼泪,“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不想再看见你了。麦穗,请你帮个忙,为老……为我母亲复仇。”   文虚仙姑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老汉绝望的大喊:“父精母血,你有母亲,难道没有父亲么?你是在弑父!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给了你,甚至为你金盆洗手,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这个父亲!你——”   麦穗挥刀,王老汉的声音戛然而止,终结了他罪恶的一生。   真正复仇,不仅仅是杀人,还要诛心!   陆善柔去追师姐,魏崔城紧跟其后。   走出满是死人的屋子,已经到了黎明,东方的天际开始发亮。   蓦地,四周都响起来钟声和云板的声音!   “这……”陆善柔看来一眼西洋怀表,“明明还不到正点的时辰啊,怎么瞎敲钟。”   麦穗说道:“是皇上驾崩了,昨天皇上病危,牟大人进宫,守在病榻边,李东阳等三个内阁大学士也都召进宫里。”   陆善柔恍然大悟:“难怪锦衣卫这么重要的行动牟斌没有参加,陶朱要登基为帝了吧,你怎么不在东宫守着他?”   麦穗说道:“是陶朱要我来的,他一个独生子,没人跟他争,你们更需要我,我这就回宫复命去。”   麦穗骑马消失在黎明的夜色里。   陆善柔一行人上了马车,虽然累了一整夜,她一点都不困,靠在赶车的魏崔城身边,压抑多年悲苦情绪消失了,觉得浑身轻松,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   陆善柔坐在马车上,恍惚看到道路两边都是一个个黑色人影,有她的家人,也有她不认识的人,他们不再悲鸣,随着晨曦的扩散,黑影慢慢消失。   马车行驶到乾鱼胡同,温嬷嬷和凤姐准备丰盛的早饭等着他们归来,炊烟渺渺,满屋的烟火气,谁能想到,这里就是京城闻名遐迩的凶宅呢?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凶宅》里写到:“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钟,自从十年来,不利主人翁。”   可是凶宅是因宅院的问题吗?不是,白居易在诗作末尾写道:“一兴八百年,一死望夷宫。寄语家与国,人凶非宅凶。”   凶的都是人心,宅院是无辜的。   陆善柔重归故里,从善心,行善事,破奇案、惩恶人,救无辜,即使身居“凶宅”,也能把凶宅变吉宅。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