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 作者:宴时陈羡   文案:   太子为我掌中玩物   -   宋家幺女宋欢欢,冰肌玉骨,姝色昳丽,打小啊便是顶顶的美人胚子。   她越长越开,和宋家夫人没一处像的,被当做棋子抬进东宫,赠给太子殿下做消解的玩物。   *   太子拿她做掌中雀,养在手心玩。日子久了,还真被她迷住了。   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女人,掏心掏肺对她好。   宋欢欢是个有本事,不长心眼的人,她深深明白自个就是个混饭吃的小玩意儿,拿钱办事,哄得陆太子为她沉沦。   她拿着太子的俸禄,享着太子对她的好,不知收敛,更在外头养起了人。   *   一日,宋欢欢喝飘了不小心说漏嘴,她说,“太子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我玩着他,我都觉得好没意思了。”   她没兜住嘴,这一说,甜蜜的谎言被识破。   太子看她的笑里藏刀,宋欢欢的日子不好过了。   #陆太子被女人哄骗日常#   p:嘴里没一句实话小绿茶x子太陆(孤要是爱上她,孤的名字倒着写!)   一句话简介:陆太子被女人哄骗日常。   立意:想要什么的,就必须要付出同等的努力,不可轻视,亦不可作假。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何况是这幺女,半点跟她不像。……   宋欢欢是宋家最小的女儿,年方十三。   还未及笄,身腰段子已经长开了,那张小脸明媚动人,一口糯米牙明晃晃的。   不笑的时候,光跟人对话,露出一小排整齐的贝齿,都是含着糖般的好看。   何况她吱吱呀呀的声音,软声软气的,能甜到人的心窝窝里去。   便是有这讨人喜的天资,也得不到家里人的厚爱。   按理说最小的幺女总会比前头的两个姐姐更能得宋家夫人和宋家主的欢心。   问题就出在小幺女美则美矣,眉眼处跟宋夫人却没一点相像的。   真没有一点相像的,宋夫人瞧来瞧去。   起先还耐着性子养,后来见她的眉眼越来越开朗,不跟她这个娘像,反而跟早些时候宋家主养在外头的一个外室很像。   同是软了没长骨头的小细腰,勾人魂的眼儿,一个赛一个的绝。   宋夫人觉得自己真相了。   她心中本就有疑。   她当年怀第三胎的时候,总爱吃酸的,半点辣都沾不得,产婆说酸儿辣女,她怎么可能生下来一个女的。   何况是这幺女,半点跟她不像。   她养在跟前好些年,真真是不唬人的半点不像。   那胎生得蹊跷,她疼晕了过去,后头的事情都剩给了宋家主。   醒过来再见到小幺女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知女莫若母,小幺女虽然和她亲近,但却没有那种母女无罅感觉。   小的时候看不出来,长大后端倪也就越来越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宋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非非。   宋夫人受够了,和宋家家主关上门大吵了一架,非要弄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   否则就要滴血认亲,还要把当年宋家主养的外室也刨出来。   那外室早就得病死了,要真刨出来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宋家主惹不起,知道纸包不住火了。   只好把小幺女的来历说给了宋夫人。当年的确是他的手笔,将宋夫人生的男死胎换成了外室所生的女儿。   宋夫人怒不可竭,疼了好几年的幺女竟然是叫她咬牙切齿,恨了好几年的外室女所生的。   心里那个恨啊,宋夫人勃然大怒要把她赶出家门。   宋家是江南的大族,闹成这样像什么话,家丑不可外扬,这肯定由不得她闹了。   宋家主好好哄了下来,留了宋欢欢在宋府上继续住着。   不过待遇和之前是天差地别的。   把小幺女所有的东西都剥走了,将她扔到丫鬟堆里,后房劈柴,任由她自生自灭。   虽还是宋家的幺女,却一直不得待见,受尽了上头两个姐姐欺负,不仅如此,还要干许多活,稍微慢点想要偷懒打个盹,都被柴房的老妈子用棍子敲。   宋欢欢有记忆起便是这般长大的,宋夫人对她的好,曾经锦衣玉食的日子她隐隐约约都记不全了,如今只想着吃饱穿暖,好好混口饭吃。   “还当你是宋家金贵的三小姐呢!不干活躲到什么地方去,叫你老妈子我好找!”   掌柴房的老妈子扬着棍子来了,宋欢欢连忙从柴窝罅隙里爬起来,指着地上劈好的柴堆,跳脚避着老妈子的打。   解释说道,“柴都劈好了呀,我没偷懒。”   “你个小泼货,还敢顶嘴,还敢躲!”   老妈子下手不留情,两棍子下去,宋欢欢手臂都没有棍子大,那里挨得住这个疼,揪着两只小耳朵,连忙就跪下去。   可怜兮兮认错道,“我错了。”   她起早贪黑,压根不敢偷懒,但她年纪还小,吃不饱就算了,还能挨着饿,睡不够眼皮子打起架来,压根就防不了。   就连何时睡着的,她自个都不知道。   挨打是小事,就怕老妈子发飙中午她没有饭吃。   吃不饱那才磨人命呢。   何况她每天都要劈柴,不吃饱,根本没有力气。   要是劈不完,才会被打得惨。   “我不想睡的,只是太困了,饶过我这回吧,没有下次了。”   藕白色的手臂上横着两条棍痕,脸蛋吓得惨白惨白的。   瞧着,的的确确是副小可怜的模样。   可惜了老妈子是宋夫人身边的人,她随宋夫人,跟宋夫人一条心,自然厌恶宋欢欢,厌恶得不得了。   没了养尊处优的养着,那模样竟然比之前还要生得好。   水灵灵的模样,比夫人生的嫡长女都还要妙。   可惜骨子里是流的是外室女的血。   要是夫人见了心里会气,指不定要怎么拧她的皮。   老妈子自然知道柴是劈好了,劈完了那又如何。该给的教训不能落下,这是夫人交代的。   老妈子不听,小幺女长相随她死去的外室娘,指不定骨头里也有几分鬼主意,要真信了她的话,才是蠢蛋。   “劈好柴就没事情做了,大院里你去扫了吗?宋家供你吃穿,给你地方住,你只劈点柴就能还恩了?”   说罢,一棍子挥下来,打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宋欢欢还是揪着耳朵,不敢接话。   她低眉顺眼,乖乖听训。   从前怎么样她不管,她只知道宋家待她真不算好。   吃不饱穿不暖,她连个像样的丫鬟衣裳都没有,穿着的这身衣裳也是别人不要的,吃的东西常常都是剩下来的。   住的地方更是,柴房窝里随便一倒都是她的床。   就凭这些,她欠宋家什么恩?   别人都说她是宋家三小姐,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在宋家劈了这么多年的柴,连个铜板都没有,挨打挨骂。   便是宋家的狗都比她过得好。   记恩?不恨都算她大度了。   有本事儿的把她撵出去,她去外头当乞丐都比现在混得好。   “我错了。”宋欢欢又说了一遍。   这些事情明明就不该她做,扫大院有扫大院的丫鬟,她就是个劈柴的,平日里也只劈柴,老妈子也没吩咐她去扫大院,她怎么知道劈完柴还要去扫大院。   心里这样想,宋欢欢可不敢说。   老妈子管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下次记得,劈完柴就去扫大院。”   “晚饭你也不用吃了。”老妈子收棍子,用力拍她的脸蛋。“偷懒的丫鬟不配吃饭。”   “............”   她明明没有偷懒,宋欢欢在心里叫惨。   又要没饭吃了。   她这般饿下去,指不定哪日就死了,上辈子莫不是得罪了粮食,这辈子讨口吃的怎么就这么难。   “你瞪着眼是不服?”   “服服服。”宋欢欢点头。   本以为不吃饭也能歇息,谁知道又拉进来一堆柴。圆滚滚的木头,又乱又重。   宋欢欢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泡,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斧头准备接着劈柴。   不是她悲观,这样子下去,总有一天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想逃跑也跑不了。   宋家的家规太严了,每个门都有人把守。   *   “我能容她到今日,已经给足了你的面子,我也不瞒你说,我本打算将她养到及笄便将她发卖,如今倒好,她被姨母看中,姨母要她另有别的用处,你也不用再多说。”   宋夫人端着茶喝,同宋家家主讲道,话里有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实在太恨,不仅恨宋欢欢,还恨宋家主在外养的外室,那女人早死了也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更恨宋家主背叛,后再有企图瞒天过海,将宋欢欢送到她的眼皮子底下,妄想叫她疼那外室女的血脉。   老天有眼,叫她看清楚。   “可是,欢欢也没做错什么。”   宋家主触着眉头,他实在想不明白,宋夫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他不过养个外室,有了个女儿。   但凡如今的世族谁不养个姨娘外室的,这么多年,他不过就养了一个,宋夫人还得亏是皇族沾亲带故的人,这点容人雅量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还在计较。   “她没做错什么,我就做错了?宋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那外室女给你灌了迷魂汤,你心里惦着她,就想着对她的女儿好,想替她寻个好夫婿。”   “有我在,你休想!”   宋家主左右不是人,将宋欢欢送去给太后,无非是要有别的用处,他阻扰不过是因为,如今朝政敏锐,宋欢欢去了太后那处,定是要被当成棋子用。   若说舍不得外室女,要顾她的女儿确实有几分,但牵扯到朝政,这就讲不得情面了。   他在朝政两边不沾,保持中立,宋夫人的母族是太后,他就越发要保持距离,如今宋夫人横插一脚,这不是要叫他难做。   选了站边,那就......   “夫人呐,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再商量。”   妇人之心,同她说朝政不过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宋家主想着,先将人劝下来,再说后面的事情。   谁知道宋夫人油盐不进,甚至先斩后奏。   “我便知道你要舍不得,如今和你说起,不过是知会你一声罢了,宋欢欢已经被姨母派来的人接走了。”   宋家主,“什么?!”   宋夫人料想他也不会怎么样,谁知道宋家主一砸茶杯,大骂她妇人之见!径直拂袖而去。   宋家主去柴房,只是人去楼空,哪里还有那小幺女的身影,来晚一步了。 第2章 扮演一个人,讨好一个人。……   宋欢欢是被人敲晕的塞进马车的。   约莫是晚上的时候,太后派来的人在柴房找到了她。   宋欢欢不醒人事,捆她的那个人怕她受了动静醒过来,到时候惊呼喊叫,惊动了宋家主坏了事情。   为防后患,一记手刀直接把她打晕。   人不往皇宫带,而是在外边的一处宅子,太后派来的教习姑姑,已经在宅子里等候了。   宋欢欢醒过来的时候,马车还没有驶进院子,后颈火辣辣的疼,她上手碰了碰,有些高起来八成是肿了。   她这是在哪里?   宋欢欢正打算掀帘子看看,谁知道还没上手,架马的人扯了缰绳,马车猛地停下来,她没拉稳,往后倒回去撞到了框子上,后脑勺疼得眼泪都飞出来了。   谁他娘的,停便停了,也不吱个声,架马半点准头也没有,疼死人了。   宋欢欢没来得及疼,帘子被掀开了。   她立马松了皱到一起的小脸蛋,脑袋一歪,装作还没没醒的样子,任由来人把她带进宅子里去。   期间宋欢欢挤眼睛看了看周围,天色太晚,实在看不出来什么。   只感觉到带她进来的人把她放到了一把椅子上。   “还没醒?”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岁了,约莫有三十来岁左右。   带宋欢欢进来的男人说道,“下手重了些,路上颠簸,只怕还要一会。”   他也知道下手重了!后颈还高着呢!再用力点是要活生生要把她劈死吗。   吊着的气没松下去,宋欢欢的小脸蛋被人掐着下巴抬起来,一道强烈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巡视,像打量东西一样。   端看着她的女子给了个确实不错,生的挺像的话评。   像什么?宋欢欢一头雾水。   没等她想明白,她究竟像个什么的时候,   这个女人更过分的,伸手摸她的骨头架子。   四处掂来掂去,生怕她是个缺胳膊断腿的。宋欢欢怕痒没忍住,眉眼一弯笑出声。   露馅了。   “醒了。”   教习姑姑正好探骨完毕,收回手。   “你是谁?”   宋欢欢倒退,背贴着椅子,手抓着裙摆,防备问道。   这些人偷她出来做什么?   屋内点了光,能看得清楚,面前的女人和她听声音猜的年岁不错,大概就是那个年岁上下的,看她的样子有几分架子,瞧起来不像是乱七八糟的坏人。   之前带她进来的男人也是同样的,看起来像是这个女人的下人,也不像是有所图谋的歪瓜裂枣。   “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宋欢欢的情况,宋夫人跟太后已经说过了,教习姑姑在场,自然也都有所了解。   将宋欢欢带来,自然是要培养她,为太后所用。   “姑娘在宋家过的不好吧,我是来给姑娘送活路的人。”   “只要姑娘按我说的做,我可以保姑娘衣食无忧,事成之后更会给姑娘一大笔银子。”   戳到点上了。   她知道宋欢欢迫切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境。   确实是,宋欢欢求之不得,她在宋家生不如死,想脱离都快想疯了。   “会死吗?”   保命要紧,这一条必先问好。   “不会。”   教习姑姑眼睛眨也不眨,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但其实不然,东宫太子表里不一心狠手辣。   宋欢欢便是做不好,被他杀了,她也顾不到,左不过一个棋子罢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   “扮演一个人,讨好一个人。”   *   摆脱了宋家的困境,日子也没过得松乏。反而紧巴巴的。   教习姑姑没打算瞒宋欢欢,径直摊开说来历,叫宋欢欢知道她被太后选中了。   要调养一段时日,仿着当朝太子的心头白月光来,仿得有模有样了,就送到东宫去,蛊惑太子,叫他鬼迷心窍。   此务,任重道远,宋欢欢听完就在心里翻白眼了。   也难怪出手大方的不得了,原来是皇族。   这他娘的就是顶着好人皮的吃人货。宋欢欢便是想反悔,也不行。   说到底,她还是太单纯,看面相看不出人的好坏。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吃。   你想要吃得好,就得付出比常人多数千倍的努力。   话说回来,她跟太子心头白月光除了脸生得像些许以外,其余差得也不算远,要学的地方虽多。   也不虚?   宋欢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从头学。   教习姑姑手里的鞭子没有木棍那么粗,打人却比那个疼。   她付出的艰辛自然不必说。   尤其是练腰,弯下去的时候就差点没把她撇死,这简直就是要人命嘛。   好在她的腰肉软,能给人喘息的余地。   做不好要挨罚,自然是要好好做。   好在她知道混饭吃的难处,对于学这些,很是上心,约一个月的光景,总算是把这些给拿下了。这日,教习姑姑给了她一本书目。   “翻开好好看着,上头是太子的喜好,你需要铭记于心,行不得半点差错。”   宋欢欢翻开来瞧,“不碰甜的,反爱吃些苦的?”   她才念出来第一句,教习姑姑瞪了她一眼,她立马就噤声了。   教习姑姑严厉,比宋家的老妈子还会唬脸,宋欢欢这个月跟着她,饶是用心学了东西,也没少被训诫。   打手心的板子扁扁长长,和老妈子能抡出声响的棍子都是一样一样的叫人怕。   “我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我来检查你背诵的成果。”   “是。”   好在不多,也就三四篇目左右不算难。她的记性也算好。   歪头晃脑背了一个时辰,教习姑姑来收验,宋欢欢一条条的背出来了,这才过关。   “三日后,送你进太子府。”   宋欢欢愣了,“这么快?”   教习姑姑不会和她解释,太子即将登基,以免夜长梦多,当然要越快越好。   “做好你本分的事情,事成身退,若是败了,你也活不了。”   瞧瞧这前后唱白红脸的模样。   一开始还说没有生命危险的,如今已经就此威胁了。可惜她也不敢做什么,只能吸吸鼻子,怂头怂脑的说好。   教习姑姑还要训,“别想打什么歪主意,若是你勾了太子妄生反心,你会死得更惨!”   “不敢不敢......”   宋欢欢连忙摇头。她是真的不敢,她哪里敢啊,她连宋夫人都不敢得罪,太后更是供着。   “如此最好。”   *   休整了三日,宋欢欢是随着一圈献舞的腰姬进太子府的。她被安排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露了脸,踩着琵琶拍子,太子扫了她一眼,托这张脸的福气,最后她留下来了。   是做太子的贴身侍婢,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的消解小玩意儿。   毕竟,她只是一介腰姬,跳腰塞鼓舞的腰姬。   太子姓陆,名矜洲,是当今的储君,无后院。   放开话说,就是到了弱冠的年纪,身边也没什么人。   据宋欢欢了解,是因为陆太子心头有个念念不能忘的白明月,也就是她这个仿货使劲要学的正主儿。   也是因为她仿得像了,再加上脸有几分碰巧,破天荒陆太子竟然叫她留了下来。   那只手点过来的时候,宋欢欢的心都颤了一下,毕竟教习姑姑说,就这一次露面的机会,要是留不在东宫,就把她宰了。   宋欢欢惜命,使出浑身解数,一曲快歇的时候,终于盼到了陆太子的手指了她的脸,叫她留下来。   留下来了几日,她也没得见陆太子的面。宋欢欢心慌。   她要给太后复命,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复命,于是乎,她只好主动往陆太子身边凑。   给他做了一碟破云酥,端到他的书房来。她记得书目上写了,这是太子最爱吃的,一盘不甜的酥点,苦得要命。   “殿下,奴能进吗?”   颤着小心肝,敲响了门,陆矜洲早就恭候她多时,这一会自然是放了人。   他说道,“进来。”   宋欢欢很规矩,她把破云酥捧上去,跪在他旁边,“殿下,这是奴为您做的,您尝尝?”   陆矜洲一直不抬头专注于他手中的书,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就这么冷着。   等了好久,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宋欢欢偷偷掀了掀眼帘子,往陆太子那边望过去。   那日献舞着实费力,她喘大气,没看清楚陆太子长得什么模样,如今细细看,还真是个少见的玉面君子。   高鼻梁,桃花眼,高挺的鼻梁骨,下颌线也有形,真生得俊美。就是面皮过于冷白,比她还要白。   小白脸,犹如眉清目秀的书生。   宋欢欢瞧痴了,直到男人抬眼与她对视,她才躲了目光缩回去。   “............”   被抓包了。   “瞧得可满意?”,陆太子问话。   宋欢欢嗫嚅几句,想不到回什么好,便打算说点别的。   “殿下,破云酥要趁热吃才好。”   “你胆子不小。”陆矜洲收回目光挪回书目上说道。   不仅胆子肥,且直白露骨,还有些愚笨。   太后聪明一世,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迫不及待给他塞了这么一个肥胆玩意进来,也不怕他把她杀了,脑袋丢到福寿宫的门口去。   可惜陆矜洲不能,太后胆子小,见了血腥晕过去,他便是真的有罪,那是皇帝的亲娘,他名义的皇祖母。   “殿下说什么呢,奴不明白。”   宋欢欢撑腰跪着,装聋作哑总之就是不胆怯,不是装的,得亏宋夫人没给她好日子过过,将她的脸皮养得后胆子肥。   教习姑姑说过太子心尖尖上的那位人,胆大不惧,她更要学着点。   “不明白?”   陆矜撂了书,发出很大的声响。   宋欢欢没被吓到——毕竟从前木头桩子落地的声音比这个大多了,撂书实在比不上。   她抬头又窥了他一眼。正好发现陆太子也在看着她。   四目交汇。   没等她作出回答,陆太子倒回椅子里,两条腿支棱到案几上,朝她勾勾手,叫她过来。   “你来喂孤。” 第3章 你胆敢哭给孤瞧瞧。   喂他吃?宋欢欢揣度不出度,她斟酌着。   “殿下。”   犹犹豫豫端着破云酥不动,喊出这一声,是个拒绝的意思。   宋欢欢把手里的糕点往上扬了扬,带着几分哄,“您吃一些吧殿下,奴亲自为您做的。”   陆矜洲是大爷,他做什么事情向来随性,喜怒无常惯了。所以没考虑什么,捏起一块破云酥,就在宋欢欢以为他要自己吃的时候。   勾唇冷冷一笑,拂手将她手里的糕点全都拂丢了,进贡而来的瓷碟摔了个稀碎,陆矜洲就此收腿站起来。   脸上覆着薄薄的阴霾,那双眸仿佛凝着寒冰。声音更冷,他一字一句斥道。   “胆敢迕逆孤?”   找事的语气,宋欢欢缩了头。   位高权重的人,说话即使不发怒也有威严,何况陆矜洲是提着声气斥责问罪。   宋欢欢饶是胆子大,她也不敢再干什么,乱忙跪下来,跟以前一样,破云酥搁了,两只手揪着她软趴趴的小耳朵。   可怜兮兮跪着说道,“奴错了。”   这比老妈子提着棍子要打她。还要叫她害怕。   这个男人好看是好看,脸唬起来也太吓人了。   陆矜洲原以为她胆大无比,谁知道竟是个小纸虎。中看不中用,这就经不住吓了?   有心逗她玩玩。   陆矜洲一脚踩在宋欢欢眼皮子底下的那块破云酥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别了一根松花簪子的脑袋瓜子。   继续逗她玩,“哦?错了?”   “错哪里了?”   宋欢欢这一会融汇贯通,一五一十阐述道,“奴没有给殿下喂酥点吃。”   陆矜洲嗯一声,问她,“那该如何是好?”   “为奴为婢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孤如今心里不快活,该怎么收拾你好?”   宋欢欢跪着,小心肝跳得猛快,这份讨好人的差事实在不好做啊。   东宫太子果真喜怒无常。   陆矜洲了许久,就见到这小腰姬,揪着小耳朵的两只爪子拿下来了。   他心里防备,以为小腰姬受不了羞辱,要撕破脸皮的时候,便见到她把两只手交叠到一起,颤巍巍举过头顶。   翻出两个嫩白的掌心,呈现在他的面前。   语气较之前要更可怜了,她说,“殿下,您罚吧。”   啧。   还真是少见的讨打的方式。   如今哪家婢子做错事情要打手心的,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学堂?   可惜了,他不是夫子。   陆矜洲瞧着她的手心板。虽然白嫩,却长了茧,看上去还不像是新长的。   在指节当中摩挲出来的,看起来像是常见握着些什么东西。   兵剑还是短刀?   茧也不遮一遮,就敢露出来,这是要给他送把柄?   看她的年岁不大,陆矜洲看不清她的脸,只往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下去,两颊还带着一点没褪下去的婴儿肥。   那一排睫倒是挺长的,落成一排好看的阴影,时不时颤会,显然是怕,看都不敢看他,太后去哪里找的稀罕东西,往他的东宫里塞。   陆矜洲不会吃她做的任何东西。不管是不是她用心做了端上来的,到底只会被他丢弃而已。   宋欢欢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手心被打,她想缩回来,比较这么举着手,实在有些酸。   但是陆太子不发话,她又做错了事情,自然是不能够再自作主张。   只能老老实实攀举着手,等着陆太子发难。   陆矜洲薄唇一勾,绕过她的手心窝子。骨节分明的手朝着宋欢欢的睫毛去了,准确无误寻到最弯最翘的一根,陆矜洲眼睛都不眨一下,径直给她扯了下来。   “唔......”   他下手快准狠,且故意为之,没收力。   宋欢欢疼得眼泪水直流,瘫倒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被揪了睫毛的那只眼睛,泪汪汪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就瘪嘴要哭了?陆太子吹掉手中捏着那根睫毛。   似笑非笑看着她,“孤以为是假的。”   宋欢欢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捂上一只,另一只含了水雾,反倒有几分被欺负狠的劲头,看起来水眸含情。   他险些要忘记了,太后送进来的这个小腰姬,除了胆子肥,生得也还不错的。   可惜陆太子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看着宋欢欢,敛了眉头,语气很凶。   “你敢哭给孤瞧瞧?”   陆矜洲最不喜人哭,特别是女子,挂了泪花子,再哼几声,实在是烦得很。   最主要的是,可能会没完没了。   硬生生被人扯了眼皮子,还不能呛声。   宋欢欢觉得委屈,她到底还小,未及笄的年龄,再怎么憋泪珠子,神情都是掩不住的委屈相。   黛眉倒竖着,泪框子里都是水花子,在里边打着转转,唇也死死抿着。   陆矜洲见她吃瘪,心里舒畅。他绕回案几后,又坐了回去,跟大爷似的好整以暇,看着她跪。   宋欢欢把手放下来,趁着陆矜洲转身的功夫迅速摸了一把眼泪。   休整自己的姿势,再不敢瘫坐着,这一会端端正正跪着了。   挺得很直,小细腰是小细腰,臀是臀。模样端庄,就是心思不正。   跟她的长相如出一辙,小小年纪,一副狐媚相。陆矜洲没忘记他给太后露出来的短处。心头白月光,狐媚腰姬相。   还真是有本事,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太后为了扳倒他,还真给他找了这么一个来。   既然送上门来了,收便收了,不捏在手里玩玩,怎么叫太后知道,他‘上心’了呢。   做样子就要有做样子的典范,收了思绪陆矜洲训斥她。   “孤赏给你那一份差事,你做好了吗?”   说的是贴身侍婢的事情。宋欢欢没忘,她这不是眼巴巴送破云酥来了吗。   虽然已经被糟践了。但好歹也是她废了功夫做的。   “............”   陆矜洲坐下,赏她两个字。   “接话。”   宋欢欢不能再装小哑巴了,她想了想说道,“没有。”   陆矜洲掀眼皮子,没瞧见她人,只听见个声音。   宋欢欢有些矮,跪在那下边被书案给遮了,什么都瞧不见,陆矜洲扣扣案面。   “跪过来。”   宋欢欢闻言乖巧跪过来了,还好这男人将瓷碟摔得远,她挪过来的必经之路,膝盖头碰不着。否则又要遭罪了。   好不容易脱离了宋府,岂料她在这里的日子更不好过。不仅提心吊胆,说话还要字斟句酌。   宋欢欢慢吞吞挪过来了。   陆矜洲看她跪在跟前,脑瓜子垂着,腰板松下去,没有刚才那么直挺。   “怕孤?”   陆太子问道。   宋欢欢惶恐,心里掂量着话想不到说什么好,只摇头表示她不怕。   “不怕孤,如何跪那边去,不到跟前来。”   宋欢欢咕哝,“奴来了呀。”   “抬脸。”   宋欢欢如实照做。   陆矜洲探身过去,伸手抽出她头上的松花簪子,头发倾泄,落了满腰。   整个单薄的后背都被铺满了,有一些还从两肩滑向前来。   “.........”   宋欢欢跪着,大气都不敢出,她心里好怕,好想伸手捂着。   该不会要扯头发吧!!!   松花簪子的另一头较为尖锐。   陆矜洲挑着簪子比过她的脸蛋,而后到她的脉搏处,宋欢欢手抖了,要是扎破相,太后指定不要她。   就当她以为陆太子要把她扎破脸的时候,这个玉面阎王收了簪子。   “滚。”   宋欢欢连滚带爬跑了。   人刚走,书房后边的暗门被打开,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他先捡起地上的破云酥,用银针试了试,随后又将每一块破云酥都拿了一点检查。   随后回禀,“殿下,酥点无毒。”   陆矜洲满心不在意,“料想太后也不会蠢到如此地步,敢在这里动手脚。”   “查清楚了?”   小厮点点头,将襟怀中的一张纸掏了递过去。   “回殿下的话,此女乃是宋家的幺女。”   “幺女?”   陆矜洲展开纸看,果真是幺女,今年也才十四,还未及笄。   幺女,那张脸是挺妖的。   难怪看着收不住情绪,原来是真是太后操之过急了,果子都还没熟就往他这里送,也不怕他看也不看,亦不肯吃。   毕竟青果涩口,没几个男人愿意尝。   “宋家最小的女儿,孤没记错的话,宋家也算是太后的半个母家,拿自家人来,也不怕孤下狠手。”   小厮道,“属下听说,宋家的幺女并非是宋夫人所生的,而是宋大人偷养在外的外室女所出,一直不受待见。”   “难怪。”   陆矜洲不看了,他将纸合上递过去。   “太后向来维护她的母家,宋欢欢并非宋夫人所出,自然就算不得她的后家人。”   小厮接着说道,“宋大人对宋欢欢有怜惜,否则以宋夫人的狭隘,断然容不得她在宋府存活。”   太后那族的女人向来如此,表面和气,私底下面目狰狞,宋畚这些年都没能纳个姨娘,足以见其中的端倪。   若非家中妻室管得严,岂会有不偷香之理。   何况宋畚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朝臣约酒谈事,陆矜洲作为太子,跟去过几回,见他对外头的香玉,没少过动手动脚。   “宋畚对朝政持中立,显然是想要两袖清风,不沾就对了,他也算有点本事儿,太后私下收不了他用,自然要给点警告。”   “殿下说的是。”小厮跟着附和道。   陆矜洲阖上眼,双手枕于脑后。   “去,找个教习宫女,好好教教宋欢欢,孤的贴身婢女该如何当。”   小厮说是。   东宫虽无后院,宫内人却不少。太子头次点腰姬,要女子。   东宫上下早就议论纷纷众说风云了,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依旧是风平浪静,看不懂局势被瞒住的大概也就当事人小幺女了。   太子钦点的小腰姬,披头散发梨花带雨从主子书房里出来的事情,小半柱香不到,被传得沸沸扬扬。   前些日子还说殿下不过图个新鲜,一时被腰姬晃了眼,酒迷心乱随手点了宋欢欢,搁在侧院里,后来门也不上。   府上的人斗胆猜测,宋欢欢要被打发走了。   谁知道这腰姬一盘破云酥送到主子书房,便得云雨了。   莫说无中生有,那腰姬脖子上的红痕,眼泪花子,可不是货真价实的。   何况后教习宫女后脚便来教宋欢欢规矩,宋欢欢想来很得主子的心意。   被人说飞天,论出花样的宋欢欢,心里苦。   太后派来的教习姑姑那教习劲头还没过去呢,这会子又来了一个。   她看见教习宫女便觉得手脚发麻,头疼。   心里再怎么不喜,面上还是要笑眯眯迎人。   教习宫女位阶不算低也不算高。宋欢欢虽然没有名分,但是正得新宠。   教习宫女,还是尊尊敬敬喊了一声,“宋姑娘。”   宋欢欢回礼。   教习宫女瞧着她福礼的样子,端的规整,没出什么错,问了一些常规的,见她没出错,便知道这些不必再温教了。   只给她说,做太子的贴身侍婢,需要做何事负何责。   其实这些宋欢欢调养那段时日,太后派来的人大多数都教过,她原以为没什么差别,谁知道完全背道而驰。   起居倒没什么,就是太子的爱好这一块,和教习姑姑教的完全对不上边。   宋欢欢愕然,没忍住问了句。   “殿下不是喜欢檀香吗?怎么换成沉水香了。”   她问出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坏事儿了。   这么一问岂不是把她有备而来的事情托出去了,显得她早有思量。   “我听外人说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教习宫女没多心,只摇头又说了一遍,“殿下向来是用沉水香的。”   宋欢欢有意攀惑太子,朝人提前打听些太子的状况爱好,这些都无可厚非。   外人想要结交太子的也不少,要求送礼送到点子上,攀到太子心间,外头好多人传讹卖东宫的消息。   编造了许多陆矜洲的爱好,想来宋欢欢是误听讹传,信以为真了。   “多谢您提醒,我记下来了。”   教习宫女点头,又接着和她说这些事宜,宋欢欢害怕脑中混淆,找了个册子用心记下诸多事宜。   她记得认真,教习宫女见她倍数上心,教了之后,便回去复命。   小厮来报信,宋欢欢捧着册子在院内记来记去,“她对太子的事情,异常上心。”   陆矜洲正看兵论,他闻言挑眉道。   “明日叫宋欢欢来当差,孤倒要瞧瞧,她到底给孤上了几分心。” 第4章 送他女儿来,他就好生上手转转……   太后那边派了人在暗处盯着,宋欢欢就是不想,也要想办法往陆矜洲身边凑。   若是被太后的眼线知道,她拿钱不做事的话,定要挨顿实实在在的收拾。   宋欢欢想着下些功夫去,至于陆太子那边就算迷不住,好歹也能混口饭吃。   宋欢欢早起到膳房里给陆矜洲做果茶。   东宫里的人有规矩,私底下说她的事,端到明面上个个对她都恭敬着。   宋欢欢缺什么要什么,不需要支声,都有人眼巴巴守着神给她拿。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只要能吃饱饭,小心些应付太子和太后,两边不得罪,届时不管最后赢了,她都能保命脱身。   最主要难的是要两边一同周旋,不能挨边,宋欢欢深深明白太后不好惹,太子更不好惹。   一边是豺狼啊,一边是虎豹。   如今寄人篱下,她明面上必须要巴结太子,私底下给太后递消息。   磕着瓜子忍不住小声嘀咕,“宋明娇真不愧是后娘。”   送她进来,明摆着是搞死她。   所谓富贵险中求,她能想得通,在宋府混那么些年,到了太子府也能混。   她还留了点小心思,东宫不比宋家,这里的人防她,但不会怎么苛待。   再者说,在太子府的日子要比宋府好多了,不用劈柴睡柴房,还能吃饱穿暖,没人敢拿棍子打她和她大呼小叫,还少了上头两个容不下人的姐姐的刁难。   宋欢欢腰板都挺直了,小日子过得实在舒服得紧。   吃饱了饭指不定还能攒些碎钱。   有了钱,日后命再好些,脱离了东宫和太后,不用回宋家,日后去外边混着只要兜里揣些碎银过得不会差。   “殿下,冰凉爽口的果茶,奴亲自做的,您喝喝瞧,入味可还行吗?”   宋欢欢跪到陆矜洲旁边,手里的果茶盏越过头顶举到他面前。   看模样瞧姿态,很是卑谦恭顺,是个听话的好婢子。   看起来叫人挑不出错,乖得很。   陆矜洲没动,然,眼睛分了神,不得不说太后的确是个上岁数了的,挑人用人这方面很会下手,知道塞什么人进来,他不会丢出去。   不过,就这么个玩意,他还能栽了不成?   江南一连几日没雨,天渐渐闷热起来,屋内不放冰,还真躁得慌,冰凉爽口的果茶喝了确实能解些闹腾的热气。   “嗯。”   陆矜洲应声,宋欢欢把果茶端放到案上,特地往陆矜洲身边挪了挪。   这次她学聪明了,生怕陆矜洲会错意,给她扣个迕逆的高帽子,再敢弄些小动作,不说话。   “.........”   她手还没收回去,才缩了一点,陆矜洲出手迅速,攥住宋欢欢的手腕子。   饶是小心翼翼的,也没防住小姑娘被吓了一大跳,嘴巴都没藏住声音,“殿、殿下做什么?”   眸子睁大了圆了骨碌碌地看着他,慌乱,局促,害怕,紧张,手爪子蜷起来,看她的嘴上动作,还咽上了。   陆矜洲另一只手执着书,仅用一只手抓她腕子就把她治住。   宋欢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在旁人看,就是个争执的架势。   “殿下,您拉奴做什么?”   陆矜洲忽展颜一笑,背靠着椅,两脚往后一撑,让出个容人的间隙。   拉着宋欢欢的手腕子往这边拽,天旋地转措不及防,宋欢欢已经搁男人怀里,坐他腿上。   “宋、欢、欢。”陆矜洲喊她的名字,喊完接着问她。“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   “...奴的生父。”   陆矜洲哦了一声,念出她爹的名字,“宋畚。”   “宋畚因何给你起这么一个名。”   天底下敢这么直呼宋畚大名的,除了撒泼喧闹的宋夫人,也只有手里握重权的人了。   “奴的爹说了,起这个名,是为了叫奴时时刻刻记得,殿下的欢愉是第一位的。”   睁着眼睛哄人,骗人的话真是张口就能来,须溜拍马,攀龙附凤,都是跟谁学的。   狭长的眼眸子眯了眯,陆矜洲显然不信她的话,反问她道,“是吗?宋畚真这样说了?”   “宋欢欢,送欢。”   陆矜洲拉长了两个音的调,慢悠悠,听起来能让人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   “赶明儿孤见了宋畚,定要好好问问,他给你起的名是不是寻着孤的欢愉来的,若不是......”   宋欢欢如何糊弄不来,不管宋畚怎么说她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殿下自管去问好了,奴句句属实,决计不会诓骗您。”   她的名字怎么来的,也真想听听宋畚会怎么说。   上头两个姐姐的名字都不叠,大的姐姐叫清瑜,二姐姐叫清音。   唯独她是个叠字欢。   早些时候宋夫人还疼她,宋家的都说她是宋家夫妇的掌心宝,她来了,宋夫人高兴宋家主开心。   所以是双倍的,故而取名欢欢。   直到她的长相抹开了尘灰的往事,欢欢两个字就变了味道,宋家的下人换了种说法,说宋家主舍不得她娘。   说舍不得是好听了,是贪恋她那个早死的外室娘,贪恋外室给的欢。   所以叫她欢欢。   宋夫人因着这个名字恨她,宋家主理亏怕宋夫人闹,从来不叫她的名字,再也不理她。   她在柴房过了两年,宋家主从来没有看过她,自然没她这个女儿,她缺心眼没心没肺无所谓,也当没了这个爹。   “你爹什么时候给你起的名字?”   宋欢欢眼珠子转了转,“幼时。”   “幼时。”   陆矜洲眉头一挑,“你爹在你幼年牙都没长全,身腰也没养开的时候,便想着要将你送到孤的府上。”   “供孤差遣,给孤快活。”   宋欢欢说是。   陆矜洲眼底浮出戏谑,唇边扬起一个讥诮的笑。   “小滑头。”   意味深长叹了一声,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勒得宋欢欢疼。   “你爹在朝堂上是个老滑头,左右逢源的戏最会做,朝堂里的人都夸宋畚,你跟着你爹也不遑多让,学了九分模样。”   同一个窝出来,都是会拍马屁的。   “果茶里没下东西罢。”   知道她不敢下,唬她而已。   宋欢欢吓得小心肝儿砰砰跳,从没和外男挨那么近过,心里焉能不怕。   她还要小心应承着。“殿下多虑,奴怎敢谋害您。”   陆矜洲越发挨她,宋欢欢腿肚子软。   纵然心大些,有想过进了东宫贞洁可能不保,真要来了,她到底是怕的。   因着怕,宋欢欢两只手挥舞着挣扎。   男人的手臂拦得稳,宋欢欢那点小蛮子力气耍上来,至多给他挠痒痒,压根就挣脱不开。   “推脱什么?”   “不是讨孤欢心吗,不贴身怎么做侍婢?”   鼻息间都是男子凛洌的沉水香味,陌生又叫人觉得恐惧。   笼罩在整个人当中,她还没想到的是,瞧着陆矜洲清瘦文雅,没想到身上的臂膀精壮。   “太后驱使你爹送你过来,孤还能猜错了意思不成。”   陆矜洲也不打算拿她如何,就想着逗来玩玩,看她怎么周旋。   他开了口,没想到宋欢欢是这么答的。   “殿下,奴还未及笄。”后半句埋了脑袋,瓮声瓮气跟他说。“只怕伺候不好您。”   声音糊了嗓子眼,陆矜洲比她要高,为了防止宋欢欢装聋作哑,话凑着她的耳畔讲。   她适才扭来扭去,鬓发里别的松花簪子就差些准头戳到陆矜洲的脸上。   及笄两个字狠狠砸在陆矜洲的眉宇间,眉头皱了起来,他僵了片刻没有动作。   幺女,十四。   他怎生忘了,宋畚的送来的幺女今年不过十四,还小着呢。   当真要糊弄他不成,陆矜洲意味深长的笑。   “十四啊,不过十四就这么会长?”   陆矜洲这么想,他的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垂下来,落在宋欢欢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只一眼,不自觉瞥开了眼。“心眼不少。”末了,他给补上了这么一句。   宋欢欢察觉不到陆矜洲的变化,脑中想着万全之策。   “殿下,待奴及笄了好吗?”   要把陆矜洲劝下来,她掏心窝子说好话,“奴是殿下的人,早些晚些都会是的。”   宋欢欢低着头,陆矜洲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完全想象不出她满嘴都是谎话。   她装可怜惯了的,糊弄人也算是天给的本事,否则宋夫人也不会就因着宋家主的话留下她。   为了求块地方,宋欢欢当年没少哭。   长高了,养大了,懂事了,过得不好她才想走了。   其实她今年已然及笄,就在前几日,已至十五。   宋夫人从她十三那年不管她,撂开手。   谁还记得她几岁,什么时候生的。   总以为丢了她一年,实则已经两年有余,她吃糟糠剩菜饭已经两年,这些苦日子宋欢欢都记着。   她已经及笄,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家里的两位姐姐及笄之时,宋家院子里敲锣打鼓,灯火通明。   每个婢女都得了赏钱,脸上都是笑模样,就连她都有几个温热的饼子吃,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老妈子忙过了,都没打她。   宋欢欢一直记得,她及笄的时候平静极了。她就睡在柴房的稻草窝上,还有老鼠在地上跑呢。   谁记得啊。   生娘死了,后娘知道她的身世再也不疼她了,以前对她的好都要讨回去,爹也不看她。   她自己不在意,只要活得好,天天都是好日子,及笄的日子也算不上什么特殊的日子。   陆矜洲沉默半响,宋欢欢求人说的话就跟没听进去似的。   说的话里都是斤斤计较,“早些晚些都是,孤偏喜欢早些。”   非跟她犟上了,就要来。   说罢更是凑过来,宋欢欢垂着脸,她正想着要不要哭个声,酝酿着,眼尾憋红了。   “殿下...”   陆矜洲看她一副没出息的模样。   正要嘲讽她一番,没曾料到宋欢欢抬头偏了偏,亲了亲他的侧脸。   就短短的一瞬,只是碰了碰脸皮子。   很快就缩回去躲着了,近近看着,唇哆嗦。   “殿下,您觉着这样成吗?”   尾音都含着颤,举止生涩。   陆矜洲到了弱冠都没女人,还是头一遭被人碰脸皮子。   这人就在他的怀里,问他可不可以,觉着成不成。   “殿下。”   宋欢欢是预备着要哭了,临了,觉得哭不顶用,陆矜洲不比宋家人,他的脾气不好,说不定不吃这招。   亲就亲呗,还能嘴皮子溃烂如何。   陆矜洲怔了一瞬,随即冷斥道,“放肆!”   他另一只手拍了桌子,宋欢欢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威势吓得人了个起跳。   对上男人冷若冰霜的脸,心里都怕了。   这怎么不是他要的吗,不就是亲了一口,她的嘴都没烂呢。   这要求的人,反而娇矜上了。   跟她是个登徒子占便宜了,摆那副脸是何道理。   “殿下,您不喜欢吗?”   宋欢欢好死不死的补了一句,状似无意单纯的问问。   陆矜洲由着她从怀里挣脱了,跪在地上。   “殿下,奴是得了您的授意才动手的,您不能倒打一耙,跟奴动手。”   宋欢欢怕他打人。   她可扛不住陆矜洲一个大巴掌,桌上的果茶都被他震翻了,这要是糊到她的脸上。   不死,人的脸要毁了。   “殿、殿下。”   宋欢欢拉着他的衣袂摆,说哭就哭了。   陆矜洲看她心里觉得淡淡的厌烦,适才若不是他悬崖勒马,真要被她使的招数迷晃神。   “殿、殿、殿、殿.........”   哭起来没完没了,陆矜洲眉骨凸凸跳,皱着眉头很是嫌弃,哭便哭了,嘴里不停喊些什么东西,那个下字愣是出不来。   含糊不清的,殿字一下就变了,拐个弯......   陆矜洲用书卷敲她的头。   “谁是你爹?”   打下来那一下不疼,话把宋欢欢吓懵了,抬头看着他。   眼里满是疑惑。   喜怒无常的陆太子刚刚说什么来着?   殿?爹?   啊呸!   占她身上的便宜就算了,还要占口头的便宜,他就不是个人。   宋欢欢心里呕了千万遍,嘴上还得陪着笑。   “殿下不罚奴,便是奴的再生父母。”   陆矜洲今儿个算是发现了,宋畚养的幺女是个不要脸皮的,她的脸皮厚得跟城墙一般,你说什么她都能接。   还很会忍辱负重,你做什么她都能容。   “宋欢欢,你还真厉害。”   宋欢欢擦干净眼睛上的泪珠,小嘴皮子吧嗒吧嗒。   “殿下赞誉,奴哪里有本事,都是殿下眷顾,给奴面子,奴想着哄您高兴,殿下高兴了,奴才能活得开心。”   不是活得开心,是才能活。   阿谀奉承的话,简直比她爹都还能说。   陆矜洲还能罚她什么,不得不承认,宋欢欢会打回旋,陆太子心里的气顺了,冷着脸叫她起来。   “殿下不生气了吗?”   陆矜洲正了正脸色,“宋欢欢,你看着孤,觉得孤脸色不好瞧?”   “殿下犹如清风明月熠熠生辉,脸定然好瞧。”   颠倒黑白,陆矜洲的脾气都被她拍没了。   他受用不并代表他愿意领用,真给宋欢欢找准了对付他的法子。   太后那边只会得寸进尺。   “少给孤耍嘴皮子,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孤便叫人拔了你的舌头,扔到厨房做成凉拌舌尖,丢给狗吃。”   被人遏住喉管的宋欢欢:“.........”   刀口上舔生活,“谢过殿下指点,奴在您身边伺候会很听话的,绝对不长殿下不想要的舌头。”   陆矜洲叫人来收拾泼了一桌的果茶。   顺便丢给宋欢欢一套衣裙,“换上,拾掇好了,随孤出门。”   宋欢欢不敢问去哪,她抱着衣裙去隔间很快换好了,就在陆矜洲旁边候着。   *   浅藕色的百合衣裙是早便备好的,这身裙裳薄而有些透,整个蝴蝶骨都露着,腰肢儿也束得紧。   总之瞧起来就不是正经姑娘穿的衣裙,和府上作婢女的裙饰比,更是差了点东西,唯一不错是宋欢欢能感觉到衣裙的料子上乘,穿在身上柔软舒服。   外头备好了马车,宋欢欢跟着陆矜洲出府,她不敢抬头,也不知道陆矜洲要带她去哪里。   只听见马蹄声,还有帘子外头传来喧闹的声。   似乎是京里的繁华市街,陆矜洲难不成要当街羞.辱她不成。   宋欢欢心里揣测不安,好在赶马的小厮速度快,很快转了弯,周遭的闹声没了,偶尔有的也不那么吵,这才稳稳停下来。   小厮在外头说道,“殿下,到了。”   陆矜洲闭目养神,眼皮抬都不抬。   宋欢欢在旁边等了一会,端看了会陆矜洲的容色,小声提醒,“殿下,地方到了。”   她这才开口,男人终于舍得掀眼帘,目光如炬盯着她,“知道孤领你来何处吗?”   宋欢欢岂会知道,她老老实实摇摇头。   “寻你爹。”   三个字轻飘飘的丢下,陆矜洲下来马车,宋欢欢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江南清风巷的听戏馆子,亭子建在水上,地方宽敞,池中养了许多荷花,坐在亭里既能赏景又能纳凉听戏,是上京里纨绔子弟闲来无事的好来处。   宋欢欢迈着小步子谨慎跟在陆矜洲后面,趁他没主意偷偷看了几眼。   戏亭子团团围着早坐满了人,男的女的一群群,吃酒调笑快活得紧。这活色生香的场面,宋畚怎的也在?   陆矜洲手握着一方扇子,不轻不重打在手上。   微不可查地放慢了速度,侧眼看了看后头一步一踌躇的小矮子的身上。   他今个儿就要瞧瞧,宋欢欢在他手上,宋畚怎么接这出戏。   送他女儿来,他就好生上手转转。 第5章 孤不养废物。   能跟着陆矜洲打交道的人,若非是朝中重臣便是诸臣的世家公子,个个手里都是拿捏权势的人物。   饶是身份如何贵重,但见到陆矜洲过来了,个个起身迎他。   有些个位置更高的臣官,身上端着的气势也瞬间收敛起来,变得恭恭敬敬。   “殿下。”   陆矜洲一袭白衣直,袖口和襟边都蕴了苏绣的修竹,头发束了白玉冠,他的骨相生得极好,面容俊美,身姿挺拔优雅清贵,面对众人的恭维仅仅淡应一声。   微微摆手,“都坐。”   陆矜洲入主位,周围的人纷纷给他敬酒,停了丝竹管弦之乐又重新响了起来。   “谢过殿下。”   在京都里谁能得一声殿下尊称,除了东宫那位还能有谁。   陆矜洲一过来,周围侍候的女人都往他身边挤,宋欢欢不敌他人高腿长,跟在后面慢了一些,落了一些距离过来的时候,陆矜洲身后已经站了一拨供他差遣的侍女。   端着酒的,端着果子的,还有人匍匐在地上。   瞧着是不需要她侍候了,宋欢欢要挤都挤不过去,她收回腿,站在亭外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头垂着不露脸,只看得见一截细长嫩白的脖颈。   “殿下晚来,下官已替您温好了三巡酒。”宋畚亲自给陆矜洲盛满了酒,他官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生了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殿下请用,是上好的梨园花酿。”   “宋大人辛苦,不必劳烦。”   陆矜洲没接酒,看了宋畚一眼,通身儒正之气,从面上还能可见少年的雅俊之态,在这推杯换盏的酒局里,也算个脱颖而出的人物。   虽然年及不惑生得还算入目。   难怪那幺女面目可观,原是随了她爹宋畚。   宋夫人崔氏,是太后的小辈随太后那族人,个个都是面相刻薄刁钻,叫人瞧着不喜。   宋畚端着酒盏很是尴尬,没想过陆矜洲如此下他面子,嘴上倒是客气,手上一点动作没有。   “.....”   宋欢欢偷看着宋畚也在,他坐在陆矜洲右下方不远的位置。   身后有两个替她斟酒的婢女,一个离他更近一些,见到陆矜洲来了,他收了收脸色,斟酒婢离他远了一些。   虽然离得远了,从斟酒婢微乱敞开的裙裳中也能看出他刚才做了什么。   宋欢欢一直在偷看,陆矜洲说得对,她这位亲爹最会装模作样,装着正人君子廉明清官,内宅清净,这几个名号冠在他头上,叫得响当当。   其实宋欢欢明白,宋畚惧内,他怕宋夫人,宋夫人凶悍没什么容人雅量。   有些年没见了,她的亲爹眼神都没给,不像是避嫌不看她,更显然是没有认出她来。   他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吗,宋夫人将她送人,宋畚连个脸都没露过。   “宋大人好雅兴,梨园花酿可是梨园里的招牌,若不是常客,里头的生意也不做,寻常人更喝不到这番好酒,今日能尝,孤也算托了宋大人的福气。”   一个区区的从四品官员,哪里能和太子面前班门弄斧。   宋畚被陆矜洲一席话说得心惊胆寒,他哪里有这种本事,太子将他抬得高,会将他推倒风尖浪口处。   “殿下言重,下官...下官不敢当,今日也是碰巧得尝这好酒,想着借花献佛。”   举得久了宋畚越发谨慎,想了许多又开口解释道,“是殿下的洪福,而非下官薄面。”   家中妇人不省事,他在家里管治不住,外面还要吃冷落,脸色越发不好看,应对之策怎么都踌躇不出来。   文官不似武将少在意这些,反而最讲究咬文嚼字里的东西,还有面子。   陆矜洲面色如常,身后的小厮替他接了宋畚的酒,搁在桌上,没喝,周围的人瞧眼色,三言两语便知道宋畚得罪了太子。   说起宋畚,没见那幺女,藏哪里去了。   陆矜洲移开目光,四处扫了一眼,最终定在亭外的石柱后,遮了一半的身影。   “宋欢欢,过来。”陆矜洲叫她,那幺女耳朵灵敏,陆矜洲不担心她听不见,只有她装傻的可能,“不要让孤喊你第二回 。”   陆矜洲发话,周围的人虽然不知他在叫谁,目光却一致跟着陆矜洲落在了外头窝着的姑娘身上。   吃了酒的定国公世子,想着陆矜洲看上了人,见宋欢欢不识趣便站起来吆喝。   “谁手底下管着的清倌儿,没见着殿下眼神看了你,窝窝藏藏地躲着做什么,还不滚过来伺候。”   要不是碍着陆矜洲在,手里的酒盏恐怕早随着话砸下去威慑。   “戏馆子里主事怎么教的,手底下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贵人来了还藏着什么,不识趣?”   陆矜洲不开口,默许了这场叫嚣,宋欢欢还没上来,一旁候着的戏园馆主,连忙躬身赔笑跑上来道歉。   原本想拎着宋欢欢上来赔罪。   凑近了看,这才发现是一开始陆太子带进来的人。   搞不清身份,谁敢胡来,“世子息怒,只是您说的那姑娘,并非咱们园子里的人。”   “哦?不是这里的人,是谁的人,好大的架子。”   宋欢欢前头自然是听见了。   那些人的眼神聚在一起,戳在后背上,石柱子挡不住。。   她本以为陆矜洲还要伙同周围的人周旋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点她名字要过去伺候。   宋欢欢一路小跑上台阶,跪在陆矜洲的身侧,“殿下,适才周围伺候的人多了,奴挤不进来便站得远了一些,您别生气,奴刚刚一直在旁边守着的,没有瞎跑乱窜不规矩。”   陆矜洲摆手,那起怒的世子才坐了回去,戏馆主退在一边。   “不是你的错,还成了孤的错了?”   宋欢欢哪敢,她双手交叠磕头匍匐下去,“殿下恕罪,您明鉴万分,奴不是这个意思。”   陆矜洲伸手碰宋畚给他敬的酒盏壁面,“你和你爹言行一致如出一辙,孤一开始便没有说错你罢。”   宋畚被点了名字,看了一眼宋欢欢,他曾经的小女儿。   熟悉又陌生。   挑事才歇声的世子爷,阴阳怪气冷哼了声,“本世子原道是哪个不讲礼的淸倌儿,不曾想竟是宋大人的千金。”   “只是不知道堂堂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女儿,如此缺乏管教不识礼数。”   宋畚被点,先前因着敬酒的事情心中不安宁,寻不到何处得罪了太子,如今见到才明了原是宋夫人办的那件事情。   他本就不同意,将宋欢欢用作棋子送到东宫去侍候。   话说出来,陆矜洲是不会信的。   这幺女从前被娇纵惯了,本就没学过几日规矩,后来丢到柴房里,毛手毛脚的做些粗活,能懂些什么。今儿个倒好了,礼数冒失被国公府世子抓到了把柄,说他教养不好,委实难做。   谁不知道,国公府的世子跟太子爷自小一块长大如同手足同气连枝的。   搭台子,唱的什么戏,谁都能听出来。   请君入瓮。   宋畚想着该如何脱身,太后那边宋夫人沾亲带故,宋畚不沾,也有宋夫人去跟太后交集,太子这边他想沾,也要找到时机攀附。   这也是宋畚适才为什么要给陆矜洲亲自温酒敬酒的的原因,他要讨好陆矜洲。   只是没想到,陆矜洲来赴宴,竟然将他女儿也带来了。   周围的人在看,碍于面子,宋畚只好将宋欢欢认下来。   “殿下饶恕,下官教女无方,这幺女身子不好送在外边养着,自小便不在家中缺少人管束,冒冒失失没有规矩,今日惹了殿下不快,下官管束不严自觉惭愧。”   陆矜洲指尖敲着杯盏,杯中酒水泛起涟漪波纹,梨园花酿的酒味很浓郁,“孤若是卖了宋大人面子,那又该如何处置?”   有讲的局面,那还好说,不过是个外室女宋畚还能舍不得?   心里一松,宋畚开口道,“小女年轻不懂礼,犯了事下官不会徇私包庇,殿下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下官绝无怨言。”   宋欢欢心里一凉,她从未想过宋畚这个便宜爹,这么容易就把她的命丢了,没有丝毫的怜惜,她除了这个宋家姓,还有和宋家相关。   既然宋畚当爹的不仁,也别怪她做女儿的不义。   宋欢欢眼中蓄了泪,跪过去拉着陆矜洲的靴子,可怜巴巴撒娇求饶。   “殿下,奴很乖。”   陆矜洲扯了扯嘴角,话里藏了置身事外面上都是看戏的成分,“宋欢欢,怎么办。”稍一顿,语气很欠,“你爹不要你了。”   宋畚脸上无光,一张老脸险些挂不住。   虽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陆矜洲未免解答得过分难听了一些,宋欢欢的命是他给的,帮不了他做任何事,还拖后腿。   留着也没什么用,死掉的话,太子面前不用交代,便是最好的交代了。   眼下宋畚不保她,宋欢欢知道必须要牢牢保住陆矜洲的大腿,才能苟活下去。   她就卖惨了哭,死不撒手抱着陆矜洲的流云靴子。   “殿下,奴的爹不要奴了,您看着奴吃得少力气大会做很多事情的份上,拾了奴回去吧,殿下举世无双,奴想跟在您身边多学些,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您。”   听她边哭边说,爹不要人了,那副惨无人寰的模样,旁余好些人皱了眉。   定国公世子讥讽宋畚道,“没想到宋大人如此能割舍,自己的亲生女儿,说不要便不要了,就是路边捡回来的阿猫阿狗都没有令千金的命轻.贱.   “如此任人折.辱,宋大人不怕此事传出去不好听。”   宋畚豁出去了,“殿下不是别人。”   周遭有人跟着笑了起来,京中谁人不知,宋家主宋畚最要面子。   否则内宅如何维持得如此干净,不就博个名声。   这也是当年太后为何给崔氏挑了宋畚,就看中了他会装,太后要揽权,宋畚脱身事外从另一个角度讲,宋畚这一点很好,合了太后的意。   “如何不是。”   定国公世子的名号虽然比不上陆矜洲的太子,但他说这话,宋畚也是不敢再怎么接。   不敢抬头了,就这么僵持着赔笑。   “本世子瞧着这位宋小姐面相也不似宋夫人,不会是宋大人在外头养的姨娘生的吧。”   宋畚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世子说的哪里话,欢儿确是内人所出,并非什么外室姨娘。”太子的手腕果然棘手,招数杀人不见血,招这么多人来看他的笑话。   陆矜洲没想到宋畚这么豁得出去,眼下要烦的不是宋畚。   而是,这幺女抱着他的靴子这般紧了做什么,她当真是无路可走了。   脸皮磨得这般厚,得还算招人可怜。   泪花子没完没了,要不要找个盆啊碗之类的给她盛一盛。   陆矜洲喉头一动,“哭什么?你爹把你送给孤,跟在孤身边,还能让你似从前委屈了?”   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宋畚按了什么心思,这是变了相给太子身边塞人呐。   宋欢欢不松手,下巴湿漉漉的,“殿下说真话吗?”   陆矜洲那张嘴上下一翻,说出来的话更叫人气,“你爹都不要你了,孤同一个孤女置什么气。”   宋欢欢没见识,听见这句话,险些没笑出来,孤同孤女。   他难道不觉得,前面一个单单的孤字更无助些。   宋欢欢心里明白,陆矜洲喜怒无常,才不会这么好心,但无论如何,摆在她面前的路仅此一条,除了跟着陆矜洲抱紧他的大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殿下心肠好,殿下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陆矜洲反哦一声,皮笑肉不笑问她,“比你爹都好吗?”   “是。”宋欢欢答得坚决,“殿下胜过奴的再生父母。”   宋畚因着宋欢欢这句话说的,可算是颜面扫地。   陆矜洲满意了,这才好生笑了一回。   亲自托着她的手腕搀她起来,宋欢欢心里一度受宠若惊。   “好。”   难怪要带她来戏馆子,带了人却不点戏,原是叫她来唱戏的,整这么一台好戏。   陆矜洲睚眦必报,宋欢欢算是摸到了他的一点脾性。   *   许是今日宋欢欢的表现还算不错,陆矜洲怎么带宋欢欢出来,就怎么带了她回去。   宋畚这事没完,不能松懈要防着些。   总归是将亲爹得罪了,宋畚说不准会派人来解决她这个麻烦,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想什么?敲着敲着没劲头了,这般不中用,孤若不然将你丢出去,换个更能尽心的来。”   陆矜洲晚间休憩要沐浴,东宫内有一处天然的温池,在里面泡着很舒服,本以为陆矜洲去泡温泉沐浴,她能偷会闲。   谁知道不能离开,陆矜洲叫她揉肩捶背。   “殿下,奴适才敲得重了,想着柔一些力气,怕您不舒服。”   陆矜洲虽在说话,仍闭着眼,“不是走神了?”   “还在想你爹为何将你置于险地不管不顾,亦或者跟在孤身边委屈了你。”   没有一句话不是在试探,宋欢欢跪在池台上,陆矜洲的身后,攥了很紧的小拳头松开了,素手搭上男人的肩膀,慢慢替他揉着。   所答非问,“殿下,力道合适吗?”   陆矜洲懒懒回了个嗯。   宋欢欢想就此揭过话眼子,他显然不打算放过,“孤问你话,不要装模作样。”   “若是学了你爹的臭皮毛秉性想着在这里用来糊弄孤,那就别想留下来。”   几句话不离赶人。   宋欢欢揉的力气大了一些,陆矜洲感觉到,冷哼出一气,“还长脾气了。”   “殿下,奴哪里敢和您作对呀,奴只是没想好怎么说,殿下不喜欢奴,奴便在想该如何做,殿下才能开心,不撵奴出去。”   “爹已经不要奴了,殿下若再不要,奴也不知道如何活。”   “何况,殿下金口玉言一语九鼎,既在戏馆里说过要奴的话,一定不会骗人的。”   “呵。”陆矜洲笑,女人的嘴真是厉害。   宋欢欢嘴上说着求饶奉承话,心里却在想,这男人的皮怎么这么厚。   若非她从前劈柴练出来些许手劲,还推揉不动他的肩胛肉。   手好酸呐。   不得不说,人都是爱听恭维话的,虽然陆矜洲表面轻嗤,私下却不得不承认,宋家幺女讲的无稽之言,他很受用。   “用力些,孤不养废物。”   宋欢欢心中泪两行,陆太子终于松口了。   手腕子酸得不行,但还是依着陆矜洲,又添了好几分力气。   她的两只爪子全都红了,指腹麻得很,陆矜洲的皮子上,却是半点颜色没泛出来。 第6章 日后跟了孤,老实些。   宋畚在戏馆子受了奚落和冷待,回宋府后发了好一通火气。   周围伺候的人不明就里,屏了气息纷纷避让在外头,生怕在这个风头上怵眉头。   宋畚砸了家里不少的贵重精雅物件,个个都是价值连城的。   他瞧着地上的狼藉仍然不觉得解气。   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周围的丫鬟婆子倒吸一口凉气。   纷纷在门口探头窃窃私语,“家主怎生如此大的火气?”   “不知道啊......”   “难不是夫人在外偷人被家主发现了?”   “嘘,别瞎说......”   “当心被听见。”   宋夫人进宫走了一趟,太后召她有要事,显然谈得融洽,回来的时候喜上眉梢。   嫡长女宋青瑜在一旁端着备好的茶,碍于宋畚的气没撒完,她也不敢上去劝,就在旁边等着。   见到宋夫人崔氏回来,忙迎过去。   “母亲,您可算回来了。”   “父亲在正堂发火撒气,女儿泡了一盏茶想等着父亲气顺些,喝了解解烦,父亲一直没静下来,女儿不敢进去。”   宋清瑜还从未见过宋畚发这么大的火气,印象里,宋夫人崔氏才会经常摔东西。   “您、您最喜欢的送子观音......也一并被父亲砸了。”   这尊送子观音是崔氏最喜欢的,花重金在庙里求来,听人说供奉久了。   再有一年之期便能叫她生个儿子。   如今被宋畚砸了,指不定要如何闹呢。   “父亲或许是失手......不小心打碎。”   宋清瑜观着崔氏的脸色和她说道,若是母亲盛怒和父亲掰扯,她拉哪边才好?   妹妹宋清音与人出去游湖了,需要她在的时候正好不在。   谁知宋夫人一脸的不在意。   她如今关心的不是那尊送子观音,而是姨母交待的事情。   “不过是尊送子观音,砸便砸了。”宋清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夫人拿过她手里的清茶。   一手摸摸清瑜的头发,安抚道。   “母亲去送,你回去吧。”   宋畚砸够了东西,坐在主位上撑着头休息,他还在恼昨日的事情。   宋夫人进来,扫一眼地上的狼藉,头回没跟他发火,反而好声好气。   “吃些茶水,瑜姐儿给你泡的。”   宋夫人不能不问,“在外头遇事了?究竟是何事,值得大动干戈,摔了至少上千两。”   宋畚面露不耐和厌烦,“...朝政的琐事。”   陆矜洲借宋欢欢羞辱他这个生父的事情怎么好说给宋夫人听,提起那个外室。   宋夫人脸上的笑容会消失殆尽,届时正堂内的桌椅都要被她砸毁。   提起宋欢欢,宋夫人要吃人。   “为了储君的事,左右打压尔虞我诈,稍微有些接不下来而已。”   宋畚轻描淡写解释了,宋夫人不信。   要真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宋畚能动大肝火?   眼下她也不急着问。   “对了,太后召夫人进宫所为何事?”   宋畚揉揉眉心问道,为着宋欢欢的事一夜没睡疲倦不堪。   本来不想多问,又怕出什么岔子。   “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与你说了,切忌要保密了,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说漏了嘴。”   宋畚眉头一皱,“何事?还需要藏着说?”   只怕不简单,若是牵连朝政,他该如何做。   宋夫人凑到宋畚耳边低语。   宋畚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听至最后,面上俱是藏不住的震惊。   嘴里更是大呵一声,“荒唐!”   宋夫人心绪被震了一瞬,“你嚷些什么。”   她本就高兴过头了,神思一直绷着。   宋畚来回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对策   “简直荒谬!”   太后竟然找了人看身子,要坐胎产子,且不说她上了年纪岁数大了。   更说先帝死了多年了,她这么做,简直是罔顾人伦,企图谋逆。   “你还有没有脑子!竟也随着你那不着调的姨母胡闹!”   “没长脑子的妇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么做.........”   造反两个字,宋畚闭了声,用唇语说的。   宋夫人不以为然,“姨母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如今天子膝下子嗣单薄,后宫主位空悬,姨母说了送瑜姐儿进宫去,谋不到皇后之位,也能步至贵妃!”   “你宋家门楣也算光宗耀祖了。”   宋畚听完冷笑连连,“痴人说梦!”   妇人愚昧,以为东宫太子是虚摆的吗,那才是真正的硬茬子。   “有我在,我看你怎么把瑜姐儿送进去!”   “亏你还是瑜姐儿的亲娘,圣上如今多大了!按明面上来,更是能当瑜姐儿爷爷辈的人,你不心疼女儿,还想着把她往火坑里推。”   梁安帝年近六旬,何止能给宋清瑜当爷爷,就是给宋畚当爷爷都可以。   “有你这么当娘的!”宋畚气极。“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从宋欢欢的事里,他早就该看出崔氏这娘们的愚蠢来。   早该把她在内宅叫人看管着。   如今倒好。   太后竟然还打上了皇帝的主意,真以为这些年皇帝身子骨亏空是天意,又岂会知道明里暗里都是太子的手脚。   “你吼什么宋畚,活该你这辈子混出头了还是个从四品的侍讲学士,旁的人都升官发财了,就你许多年不成器,我跟着你我委屈八辈子。”   妇人愚蠢,宋畚懒得和崔氏说了,为防止出事儿,叫来人把宋夫人软禁在家中。   可是宋夫人早和太后说好了。   她被绑着也不急。   不仅如此,就怕宋欢欢那头出差错,她的两个女儿,清音就许给太子。   如今为了大计牺牲些,将来日子好过了,谁还会愁接下来的生计。   再者说。   瑜姐儿和音姐儿过得都是好日子。   世界上的男人有谁比得过这两个男人尊贵。   *   宋欢欢晚间守在陆矜洲门口外头睡。   她不是没有地方,只是害怕宋畚咽不下那口气,找人杀她。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宋欢欢完全相信宋畚狗急跳墙,能做得出来。   她出戏馆子的时候,宋畚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肉都剜下来。   陆矜洲不收她入房,她只能蹲在门口外。   不为别的,人活着要惜命。   近日白天暑气热,夜里还凉快些,不用带被褥,倒地就能睡个实实在在的安稳觉了。   就是地硬了一些,有些硌背,不翻身还能对付。   日头一升,天放亮,宋欢欢收拾好了便抬水进去伺候。   陆矜洲自然知道她晚上没走,睡在外边,他只是没想到宋畚的幺女生着一副嫩皮子,倒是混账命。   半点矜持都没有,倒地说睡就睡了。   第二日看着,气色红润有余。   前来禀报的小厮,说她睡门口,惊讶得嘴里长大的能塞进去几个鸡蛋。   “孤瞧着你,真是不挑。”   地上什么都没有,那么硬,她也睡得着,若给软些的地方,不知道睡成什么狗模样。   他没说对,狗都没她如此不讲究。   宋畚从前对她不好,瞅着事儿是真的了。   也难怪昨日那局面,为了保全自己,舍得他的亲生女儿。   宋欢欢挑个啥,她明白自己就不配挑。   “殿下,您要什么样的冠?”   陆矜洲随手指了一个,宋欢欢给他束发。   今日休沐,陆矜洲不急。   看着宋欢欢左右忙活,陆矜洲挑了个她最忙的时候忽而问道。   “从前在宋府就这么过的?”   宋欢欢在给陆矜洲净手,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修皙玉白,她看着心生喜欢,擦得很认真。   相较之下,她的手小得拿不出去,掌心还恨糙。   “在宋府哪里有在殿下身边舒坦呀,后娘不喜欢奴,爹不管教,平日里要劈柴扫大院,劈好了也没饭吃,夜间都是睡柴房的,地不如殿下这边干净。”   “殿下门外的地,明亮又宽敞,没有蛇虫鼠蚁,闻着还香呢,奴自然好睡了。”   “重要的是......”   陆矜洲听她说得起兴,后半段停了,不由问道,“是什么?”   宋欢欢卖了关子,“很安心。”   “殿下庇护奴,再也不过苦日子了,也不必受到责骂,跟着殿下,守在您的门外,奴觉得安心。”   陆矜洲看着宋欢欢的脸,她说的话太多了,叫他一时之间分不出到底是真还是假。   依她所言,在深家大宅子里做活,平日里接触的人少。   或许真的是他对她比宋畚对她要好。   所以知恩图报。   宋欢欢心里想着这些,陆矜洲为人谨慎,他一开始就反复她是太后派来的人,若确认了何必来回,指不定在诈她。   瞒着也瞒不住什么,索性捡该说的说,还能博个可怜孤寡的形象。   陆矜洲对她可怜了,自然不愁唬不住他。   说到被人送进来东宫的事情,她守口如瓶,将错都推到宋畚身上。   偷工减料,只字不提太后,陆太子岂能不追着问宋欢欢。   “太后叫你进来监视孤的一举一动是吗?孤并非没有给你安排院子。”   “你的嘴皮子很是厉害,你爹若有你这般会班门弄斧,知道如何卑躬屈膝,昨日也不会难堪至抬不起头来。”   陆矜洲死盯着,不放过宋欢欢的一点点变化,要从她身上找出先前话里的破绽。   “更甚者,你来孤身边是为了偷什么东西?”   宋欢欢佯装不懂,歪着头思忖,一派天真痴懵。   “殿下,您说的这些奴听不明白。”   “奴从前的日子虽然过得不景气,但从未想过要行偷盗之事。”   “劈柴就会有饭吃。”她摊开手掌心,无比真挚,叫他看仔细。   做宋府偷东西,要被拧脸皮的。   犯不上为一口吃的,搭进去一张脸。   陆矜洲眸子泛笑,只是那笑森冷,不达眼底,“不明白?宋欢欢你含糊不清卖关子,孤不是傻子,由着你玩弄。”   “不要聪明耍过头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自讨苦吃,在孤的宫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欢欢生赌了这一点,他若是要杀她,早便动手了。就赌陆太子不可能知道她的目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那太后身边的姑姑和她说了,叫她来蛊惑陆矜洲,让他色迷心窍,退位让贤。   宋欢欢自问没这样通天的本事,要真陆太子如此听她的话,她何必要再依附太后。   干脆自己做人上人,岂不美哉。   那姑姑只叫她好好学,不准偷懒耍横动小心思。   想必还留有后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宋欢欢也不顾了,她只想活命而已,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会顾虑重重,举步维艰。   就目前她和陆矜洲的冰河关系来讲,还有缓和的程度。   似乎一切都还早着呢。   “殿下是觉得奴伺候得不好吗?您觉着哪里不好,没到位的地方跟奴说,奴一定改了。”   “努力学着,不叫您入不得眼。”   陆矜洲看着她谄媚的脸,生得柔美清丽,话也知道如何说最讨人心。   “要孤信你,最好不要瞒些东西。”   宋欢欢咬了咬下唇,她揪着袖子,没掉眼泪,神情很是委屈,话里都是卑微和惧怕。   像被陆矜洲吓到了,一副豁出去欲坦白。   “奴只是怕......”   陆矜洲问,“怕什么。”   宋欢欢两只手搅和在一起,攥得发白,身子有些抖。   “奴的身世被家里所不容,奴的父亲觉得丢脸,早想把奴赶出去了,宋夫人更恨奴,昨日父亲在您手上吃了瘪,奴心里害怕,他会派人来杀掉奴。”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颤,一截柔柔弯着的颈,上头还有细微的绒毛。   嫩生,的确,都不必用力。   上手一折就会断了。   宋欢欢强忍着不哭,她垂着脸做戏,在心里都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大夸特夸。   能把太子唬住的,她恐怕是当今第一人。   对付男人嘛。   女人的眼泪和柔弱,就是最好的兵刃利器。   只要会哭,会扮些柔弱,装装样子,许多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殿下说要奴,应当是会护着奴的吧。”   她朝陆矜洲走近了几分。   “奴不敢进您的屋内,便想着在外头找块地方睡,殿下心善,不好撵奴走。”   “没有您的庇护,我爹不杀我,说不定会把毒哑发卖。”   “殿下......”   自称都捏不稳,显然话很真诚了。   宋欢欢瞪大了眼睛,装作擦泪的模样,使劲揉了揉眼,她哭不出来,也要作副可怜样子。   多亏她娘讲她生了副白莲样貌,能借几分力,否则太子真不是吃素的。   陆矜洲沉默了。   或许真是他想多了?不及笄的幺女,丁点儿大,能做什么事。   陆矜洲这回才真切看着她觉得可怜。   “.........”   宋畚对她确实不好,有目共睹的事实。   宋欢欢察觉到卖柔弱装残有用,审时度势将着说了。从身世到待遇的转变,老老实实和盘托出。   “奴和殿下推心置腹,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如有半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欢欢穷讲究,她发毒誓心里特别有底,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直看着陆矜洲,与他对视,眨都不眨一眼。   就叫男人必要感受到她话里的真诚。   不得不说,很是良苦用心了。   “得了。”   如此毒誓都敢发,陆矜洲在心里一哂,但触及面前,刚给他束着鞶革的脑袋瓜子。   松花簪子一摇一晃,又说不出别的话了。   “你就这么一根簪了?”   陆矜洲听着她讲,脸上毫无变化,心里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没长大的幺女,还是个心境能沉稳的。   宋欢欢老实答道,“这是从前家中姐姐不要了丢池子里的,奴身上没有簪子,头发挽了需要簪,便下池子捞了起来,上手使用这。”   “让殿下见笑了。”   好端端的,瞧她头上的东西做什么。   陆矜洲垂眸打量,松花簪子上有不少磨损,确是用了很久的物件。   “穷酸气。”   宋欢欢从这两句话,打鼓的悬着的心总算是静了下来,她庆幸明白。   陆矜洲在这一刻算是接纳她在东宫讨活了。   想起前些日子受的委屈,膝盖头磕磕碰碰跪来跪去,她总算苦尽甘来。   一切都收拾好了,陆矜洲看着她的头顶。   “日后跟了孤,老实些。”   宋欢欢如何听不懂,忙喜极而泣,提着裙子跪下来谢陆矜洲的首肯。   “殿下恩典,奴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矜洲从腰间扯下来一锭银子,在手心掂了掂重量,“收着用吧。”   宋欢欢受宠若惊,她长这么大,还没摸过真金白银呢。   “奴谢过殿下赏赐。”   陆矜洲瞧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未免哂笑,放到了桌上,旋即出门去了。   看在她年龄小的份上,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若是发现宋欢欢骗人,再收拾也不迟。   不过,陆矜洲量她也没这个肥胆。 第7章 这是个秘密,陆矜洲不说。……   宋欢欢没想到宋畚收拾她的法子,则是把宋清音也给塞来东宫里。   来头要比她更大,区别在于宋清音有圣旨,宋欢欢走暗门。   她是太后私下派来的舞姬,可有可无的玩意。只不过不是赏妃,就是小偏房。   说偏房都好听,进来一样的做奴婢。   “殿下。”宋欢欢在一旁磨墨。“姐姐入府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梁安帝体恤自己的亲儿,年纪他弱冠已过,身边都没人伺候,赏了人过来。   宋清音早间进来,陆矜洲接了圣旨,随手就把她家二姐姐打发了。   宋欢欢本来不该多这个嘴,但想着宋夫人如何舍得将宋清音没名没分地往这里送,至少八分得了太后授意的缘故。   既然是太后那边的人,宋欢欢想着要帮衬宋清音些,别叫太后抓她的小辫子。   况且据之前学的东西,太子心尖上那位性格谦顺,肚量不小,很能容人,她左右要学着。   陆矜洲很安静,坐在书房练一上午字了,忽而问她道,“识字吗?”   宋欢欢侧眼瞧了瞧,略一顿,“识得几个,认不全。”   “从前在家中还得宠时,跟在后娘身边,学过一些。”   陆矜洲的字迹很漂亮,整体行云流水,骨气洞达,落笔常常一蹴而就,因为他写了好几叠,摞在一侧,堆有小山高。   宋欢欢陪在这里研磨,两只手都推酸了,一只换来换去的,不见陆矜洲休息,只能一直跟着磨墨。   “瞧着这是什么字?”   最后一笔落成,宋欢欢看,脸色有些僵,“回禀殿下,是蠢字。”   陆矜洲脸色入常,抽了一场新的宣纸出来,看着她问,“像不像你头顶上的字。”   拐着弯骂她。   宋欢欢在心里腹诽,你才蠢呢!不可一世的蠢。   心里饶是不服,嘴上不得不附和,“和殿下智谋双全比起来,奴自然是上不得台面,愚蠢至极。”   陆矜洲点评她说的话,“愚蠢至极这四个字用得好。”   “会写吗?”   宋欢欢不知道陆矜洲打什么坏主意,摇摇头说不会。   陆矜洲好脾气似的,他一手蘸墨,另一只手传过宋欢欢腰间,带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整个人被扣住了。   “别动。”   “孤的这方墨,乃是藩国进献而来,举朝上下,仅此一方。”   “要是洒了半滴星点,你看着孤要不要拿你身上什么地方赔,你说。”   若真要赔,只是又是什么恶毒的整人法子。   宋欢欢不敢动了。   老老实实任由陆矜洲圈着她。   见她乖觉,男人满意一笑,下巴摩挲过宋欢欢的锁骨,奖赏赞许道。   “这才像样子。”   陆矜洲拉起宋欢欢的手,将笔放到她手中,“来,孤叫你握笔写字。”   “就写愚蠢至极可好。”   陆矜洲没教宋欢欢写他之前的笔法,而是一笔一画,像夫子教导学生那般。   不仅如此,他还开口解释道。   “愚蠢,先走这笔,再转弯,随后......”   宋欢欢不太想学,这四个字蕴意不好,假装很认真学着,实则她的手半点没着力,一直陆矜洲在比比划划。   离得近,男人怎可能不会发现她的走神?水汪汪的眼睛视线全盯着他的手了。   包裹着小手的大手一松,毛笔直接落了,前头写好的三个字都晕染了黑墨,彻底废掉,再不成看。   “宋欢欢,不好好学,你想做什么。”   “昨日拍着板跟孤叫嚣着定会乖的,做事尽心尽力,给你脸就要爬天了是不是。”   他一只手扣着案桌,不轻不重敲着。   宋欢欢自然是不敢,她只是心里想着宋清音的事情,有些不安。   太后送她过来没几日,怎的又宋清音抬进来了。   “殿下,奴实在愚钝,学不会这些字,奴想着尽心伺候您,并不想学字,会浪费耽搁您的时辰,还有,会扰了殿下的兴致。”   陆矜洲抽出废掉的字墨,重新换了一张。   “油嘴滑舌不着调,即知道自身愚笨,还不上赶着学,当孤的贴身侍婢,只识得几个字如何成?”   “今儿个学不会这三个字,不准吃饭。”   陆矜洲观察入微,与宋欢欢相处不过几日,他便知道这幺女饭量极好,许是在长身体吧,比起旁人要更能吃些。   虽说能吃,身子骨也没见怎么长,唯一能让人瞧得见。   感受到重量,便是前面那两脯和臀。   其余的,纤细孱弱。   除了那些个地方一手掌握不下来之外,其余的,陆矜洲一只手就能把她整个人拿捏。   “殿下,您贴着奴,不觉热吗?”   提到饭,那可是宋欢欢的命根子,她难得真情实意紧张了一会。   陆矜洲哪里不知道她在耍迂回术。   “出息了,还知道什么是声东击西。”   以为说起别的,转了思绪,她就不用练字了,是吧。   算盘打得挺好,可惜用错了地方。   “奴若是有什么进步,都是殿下教导有方。”   陆矜洲没有因为她的恭维,而松懈半分放开她了。   “今日这四个字,必须要学,别耍花招。”   宋欢欢不想没饭吃,自发捏起了笔,“殿下,奴一定好好学。”   “嗯,有觉悟是好。”   陆矜洲忍不住弯了弯唇,落在腰间的手扣紧宋欢欢的腰肢。   近日天气越来越闷热,屋内四处都置了冰,但仍然热得不行。   他是上回抱宋欢欢的时候发现的。   小幺女身上贴着冰冰凉凉,又软又糯,还能闻见泛着的香。   这是个秘密,陆矜洲不说。   免得宋欢欢蹬鼻子上脸,攀杆子往上爬,他逮人下来会很费功夫。   宋欢欢心里燥。   她喜欢雪雨,最烦盛暑天。   尤其是陆矜洲抱着她,还不能动弹,心里更嫌弃憋屈了。   宋欢欢有天分,不过四个字。   用心进去,依葫芦画瓢很快就写出模样了。   她从前也拿笔写东西的,只是从前贪玩不肯认真学,没有笔风不成形。   “跟着孤写。”   宋欢欢侧头看着陆矜洲,“殿下,奴不是写出来吗?”   近距离看,陆矜洲的皮相好看到无可挑剔,一双好看惑人的眼睛,下颌线流畅完美。   宋欢欢想不明白,如此天之骄子。   怎的,还会被人辜负?   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竟然也恨得下心不要他,且不说陆矜洲是未来的储君,更说他的皮相万里挑一。   当然,宋欢欢更好奇的是,是辜负了路陆矜洲那名女子的下场究竟怎么样了。   她不敢问,多半不太好。   “学会写了是不错,你看看自己的字,丑得像虫爬。”   长指敲着宣纸面,落在那个蠢上。   “都说字如其人。”   怀里的少女,面容娇娇鼻若悬胆,柔美清丽,脸很白可以比作刚剥了壳的鸡蛋。   陆矜洲见过的美人不少,面前这位,姑且算她个姝丽无双。   然,口是心非接着上句话,“一点没错。”   “实在丑得很。”   宋欢欢听久了习惯,“殿下熟能生巧,奴头回练,手生。”   她笑眯眯说,“奴的字怎么能和殿下的字相提并论,您是天上繁星,奴是地上草芥。”   陆矜洲嗯一声,“任由孤踩踏。”   宋欢欢摸准了,陆矜洲其实挺喜欢别人夸他的,虽然他那张嘴时常说不出讨人喜的好话。   话说回来,陆太子的白明月,是不是被他毒舌吓跑了。   他不给姑娘面子。   那姑娘觉得和他在一起实在憋屈,咽不下去心里的气。   “殿下说什么是什么。”   这世上甚少有人能有她脸皮这般厚了,能在他身边伺候。   宋欢欢越想着,越觉得大有可能。   东宫里,丫鬟女婢老妈子不少,但大多数在负责洒扫之类的活,在陆矜洲身旁伺候的只有一个小厮,叫潭义。   “......”   陆矜洲沉默了一瞬,他察觉到宋欢欢很是愉悦。   他把笔墨抽出来,忙着乐都没发现。   好得很。   陆矜洲重新蘸了墨,一只手挟着宋欢欢的下颚。   “孤瞧着你的脸素淡,孤给你上点丹青笔墨如何?”   要在她的脸上作画。   宋欢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内心的拒绝。   陆矜洲多坏啊。   “不说话便是允了。”   小姑娘被拘着,险些都要换不过来气儿了,哪里还能大动作。   新的松花簪子坠了娇俏小松花。   就在空中荡啊荡,像极了宋欢欢腾空的一双脚,她的身量在女子群中不算矮的,但在陆矜洲面前就不够看了。   用陆矜洲话说,微大一圈的狗儿玩意。   “不准动,瞎折腾戳到了眼睛,瞎了,孤可管不着。”   陆矜洲端详着她的白净的脸蛋儿,真嫩啊。   “写什么好呢?”   他该不会是要将愚蠢至极四个字写在她脸上吧。   宋欢欢木然了一瞬。   如今能使上力气的便是一双眼了。   “不若,愚蠢至极可好?”   宋欢欢发誓,她这辈子都不想听到这四个字了。   她又不是王八,刻这几个字在脸上多难看啊。   使劲眨巴眨巴了眼。   陆矜洲有心吓吓宋欢欢,“孤忘了同你说,这藩国进贡的黑墨,用了特别的汁儿制的,沾上脸可就洗不掉了。”   小姑娘的睫毛扑扇扑扇。   陆矜洲佯装思虑,“眨眼是要写吗?你也觉得挺好是不是。”   不是不是!   宋欢欢废了劲,她就转着眼珠子左右来回移。   不要不要。   陆矜洲看明白了,他也装瞎。   “别急,孤好好替你写。”   眼瞅着黑乌乌的笔墨尖儿越来越近了,宋欢欢瞪大了眼珠子,呜呜呜着,放声大哭起来。   风声鹤唳,山雨席卷,好大的一场阵仗。   她不哭还好,陆矜洲皱着眉,一下寻不到良策如何应对。   他斜了眼,加上宋欢欢不规矩捂着她的手抖了。   笔墨今儿点到了她的脸上,瞬间变成大花猫,哭声酸止住了,没止几瞬,豆大的眼泪珠子不要钱似地掉下来。   一串一串,再快些连成长线。   看她一副天塌的惨样,整个人被雷劈了一样,陆矜洲抖着肩膀笑了。   “哭哭哭。”   守在门口的潭义,都不可思议。   太子心情不愉之时尤爱练字,每次书房里气氛尤其低沉,潭义守在门口,从来不敢插半句嘴。   只是没想到宋欢欢进去一遭,殿下笑得如此开怀。   宋姑娘还真是有本事。   日后这位只怕要敬着了。   *   宋欢欢捧着一张纸从书房里出来,眼睛很红反反复复吸着鼻子,脸上那点墨早不见了。   她咬着牙,心里早把陆矜洲大卸八块。   一朝储君,竟然如此戏耍人,也不嫌弃幼稚。   “太气人了!”,宋欢欢踢走路边的石子。   眼下来不及委屈,烦的是她手里的那方宣纸写了四个愚蠢至极大字的难题。   她便知道了陆矜洲被宋清音一事扯得心里不痛快。   不曾想,竟然把烂包袱甩到她手上。   宋欢欢越走,陆矜洲和她说的话在她脑中就越清晰。   “宋清音来东宫,你说的对,是要去见见,可惜孤今日身子不爽,便由你替孤去吧。”   他还认真写了一方纸,卷起来郑重其事递给宋欢欢。   “纵使宋清音与你同姓,是你的姐姐,也不能失了礼数,你是孤身边的人,空手去成什么样子。”   “带着字墨去,务必要送礼。”   这是在明晃晃拉仇恨啊,他不想对付宋清音,就把事甩给她。   *   宋清音住在东宫的紫竹园,里头栽了许多罕见的紫竹。   风景好,风水也好。   唯一不便,便是离太子住的主院远。   宋欢欢当时打过这一片的主意,奈何太后的人盯着,她不能住。   宋清音性子跳脱,不比宋清瑜那般妥帖。   宋欢欢远远的,就看到她在门口等着张望了。   见到宋欢欢来。   她眯了眼,语气很是不善,“你来做什么?”   看来宋夫人已经和她说过自己在东宫里。   宋欢欢自幼便不喜欢这异母的两个长姐。   前头的大姐姐还好,后头这个最喜欢欺负她了。   如今进了东宫,还以为是宋家呢。   趾高气昂,拽给谁看。   “宋欢欢,我真是小瞧你这个狐媚子,我就说怎的在家中不见你,原来是爬了殿下的床。”   瞧着宋欢欢不再是出粗衣麻布,反而收拾干净了,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涂抹胭脂水粉。   但论起明亮魅丽,也是少见。   “小狐媚子,跟你早死的娘一副德行。”   宋清音最恨宋欢欢这张脸,在府内也只能欺负欺负她,要不得命。   如今在东宫,母亲可是特意交代了。   只要不在宋家,宋欢欢的小命任由她拿捏。   没有外人在,宋欢欢不受宋清音的窝囊气。相比于宋清音的蛮横,她显得冷静多了。   “二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说我窝囊,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二姐姐说我不要脸榜上太子爷的大腿,二姐姐不也是吗。”   “妹妹的命虽然贱了,但和姐姐比起来,进来东宫的时间,比二姐姐要长了许多呢,殿下不喜欢您,特地叫我来传话,姐姐规矩些,不要惹是生非,殿下看着顺心顺意,不会把您撵出去。”   宋清音不信,指着宋欢欢的鼻头,“你个小泼货,牛气些什么,我和你比起来,你有什么比处,我是圣上赐下来的。”   宋欢欢说是吗,“姐姐是当太子妃了还是侧妃了?”   “我没听错的话,姐姐什么都算不上吧。”   “后门进来,那地方可是奴婢走的,二姐姐看不上我,怎么和我走同样的地方呀。”   宋清音说不过宋欢欢,在原地直跺脚喊了好几声你你你。   气得语无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敢跟着我放肆!”   她在家里都没受过这种气,更遑论宋欢欢才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宋夫人常说过她就是贱婢命。   宋清音见她猖獗,大啊一声,要扑过来打她。   宋欢欢得瑟。   “二姐姐要小心台阶。”   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一路倒退至安全的地方,看着宋清音在原地张牙舞爪的抓狂怒吼。   绣花枕头,还想和她斗气。   也不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太子的地方。   “我打死你个坏蹄子。”   她身旁的婆子忙讲她拉了劝住。   “小姐别冲动啊,殿下指不定在旁边看着呢。”   宋清音身边的侍女终究是站在她那边替她拿主意的。   “小姐您换个地方想,宋欢欢就是看您得宠,是被官家的轿子抬了进来,这才恼羞成怒了,忙给您个下马威呢,您不能和她闹。”   “她没教养,您是贵女,何必闹到一起去,非要打她皮肉,说出去掉价啊小姐。”   不得不说宋夫人挑在宋清音身边的人真是个有本事的,个个牙尖嘴利不说,还很会看场面。   知道怎么劝宋清音最有用。   这不,宋清音的脾气都收住了,还有空扯了扯衣裳。   对着宋欢欢冷哼,“我们走着瞧!”   宋欢欢把手里的宣纸揉成团,趁宋清音不备,砸到她脸上,撒腿跑了。 第8章 懂得低头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紫竹院里发生的事情瞒不了陆矜洲,东宫是他的天下,遍地都是他的耳目。   宋欢欢前脚跑出紫竹院,陆矜洲后脚就从潭义嘴里听了全部。   “孤叫她送礼,她倒好,把礼砸别人头上去了,没规没矩。”   话是这么说,潭义在旁边杵着。   就自家主子的脸色来瞧,眉头舒展,微微上扬的唇边分明藏了三分笑意。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或许不是。   骂了宋姑娘没规矩,对她的行为举止却很是满意。   饶是不想搅了自己主子的雅兴,潭义仍然不得不出言提醒道。   “殿下,紫竹园宋姑娘那边...”   果然潭义此话一出,他注意到男人的微扬起来的唇,一点弧度起伏都没有了。   紫竹园是个逆鳞,皇帝独.裁武断,虽说不会不和殿下商议,赏宋清音侧妃之位,只是把宋清音抬进来做奴婢。   圣旨是给了宋畚面子,没位置是给太子面子。两碗水端得很平稳,真不愧是帝王之策。   “宋欢欢自己惹了事,想要孤给她善后。”   “殿下是想?”潭义揣不出度,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他跟在陆矜洲身边的时日不算短,常有琢磨不透陆矜洲的时候。   “想要孤给她善后也不是不可以,且看她有没有诚意。”   潭义默了,陆矜洲所说的诚意,他莫名的,自觉,知道是何东西。   “是。”   宋欢欢前头嚣张得很,出气舒服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   越想越发觉得忐忑不安,她到底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躲在长廊的桥下蹲着,东宫内的廊桥设计精巧,是当朝巧夺天工的园林师傅着手,率匠人打造的。   里头的空镂藏了人,外头也瞧不见。   小姑娘六神无主想多想岔神了,她把宋清音得罪了,这不打紧,如今难搞的是宋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宋清音头大无脑,莽撞不聪明,但她身边的婆子很会拿主意。   她告诉宋夫人东宫内发生的事,只怕太后那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只怕要开罪。   “都怪自己太冲动了,怎么就摁不住了脾气。”   宋欢欢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着廊下的荷叶腾起摆尾的红鲤鱼。   忍不住叹了一声,“何时我才能与你们一般神气,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实在不想过寄人篱下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想哭,要命。   躲起来哭鼻子委实太丢人了些,小幺女吸了吸鼻子,把泪憋回去。   她虽说不喜欢陆矜洲那张嘴说出来的话,   但又不得承认,陆矜洲看人准,她蹬鼻子上脸,这小会犯事了,可算是知道了。   “没事的,无非是全家都得罪干净了,一个不落下,也省得还要装面子陪笑脸。”   不能做没出息之人,不能让太子看她的笑话。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夫人依仗太后,她也要多多依仗太子才行。   只要傍上陆太子,她的日子不会太难堪。   思及此,宋欢欢紧了紧手,鼓励自己道,“这么多年都拗过去了,也不愁于一时。”   *   一直到酉时,日头渐渐西斜。   树影拉得长。   膳房盛了满桌精美的膳食,陆矜洲也没见着宋欢欢的身影。   男人眉头一蹙,筷子都没动,“惯会偷懒了。”   潭义心领神会,知道陆矜洲说的是谁。   忙喊来府上的丫鬟逼女婆子问询。谁都摇摇头,说了今日并未见着宋姑娘。   宋欢欢入住东宫,炙手可热,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平日里她做什么,都有人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如今不见,就是不见了。   “何时不见的?”   太子眉头蹙得更深,声音也沉。   有几个眼尖嘴碎平日里最爱凑一起嚼舌根的婆子自告奋勇冒了个头。   “回禀殿下的话,似乎宋姑娘从紫竹园出来后便不见了。”   所有人都以为宋欢欢在紫竹园受了气,跑回太子身边了。   竖了耳朵听动静,院子里没传来半点风声,本以为要出什么事。   没曾想。   腰姬的手段更高明,这是故意藏起来等着殿下去寻她呢。   “紫竹园。”   陆矜洲面色一沉再沉,估摸着他叫宋欢欢去送礼的时辰,再加上她在里头胡闹的时辰,前后不过一柱香。   “午时。”   “人丢了这么久了,才来找孤报信,府上养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太子怒斥出言,周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齐声求饶,“殿下恕罪。”   早些时候从偏方抬进来一个宋姑娘,东宫内的下人都猜测着会不会是府上的新宠。   戏馆子里的事,没人敢张扬,宋欢欢的来历含糊不清,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宋畚的女儿。   只晓得记着,前头这位腰姬出身,有些风尘的手段,惹得殿下频频为她上心。   带人外出游玩听戏,和殿下坐同一个轿子。   陆矜洲突如其来的火气,叫早些时候还在胡乱编造的人,登时不敢动弹了。   潭义问道,“殿下,会不会是宋大人私下动手,把宋姑娘掳走了,是否需要属下带人去找。”   潭义说这话,是担心宋畚将宋清音抬进来东宫,继而宋欢欢成为绊脚石坏了他的筹谋。   陆矜洲静坐椅上,不慌不忙。   “宋畚能有如此肥胆,敢来孤的眼皮子底下拿人,也不至于被宋夫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少顷,左右等不来宋欢欢,派了潭义吩咐人去找,把整个东宫都翻了,就是不见那幺女,难不成偷了东西跑了。   陆矜洲暗自思忖着,上京守卫森严,小幺女一个人出不了城。   就她那把小骨头小肉小身量,没有东宫的腰牌,想攀墙,攀不了。   思及此,太子问,“去问每个门把守的人,今儿个宋欢欢出去没?”   潭义领命去了很快折返,“殿下。”潭义摇了摇头。   陆矜洲稍一定,宋欢欢决计是跑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呵,没长骨头的玩意,果真没有半点骨气。”   惹了事,头就缩了。   没有强大的盾护着,躲起来又有什么用。   “不必找了,派人守好膳房,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拿到偷吃的小贼,绑来见孤。”   宋欢欢能吃挨不住饿,膳房她一定会去。   “是。”   太子殿下料事如神,没超过三刻钟,潭义就把光明正大给殿下绑回来了,虽说是绑,谁也没真的敢绑。也就松松给她围了一圈,险些没叫宋欢欢自个拿着她被绑的绳子。   陆矜洲在泡温泉,没了幺女在旁边叽叽喳喳,莽足吃奶的劲头给他捶肩捏背。   还真不习惯,不过一次而已。   竟还有些惦记了,男人手掌拨开水,脑中冒出来一个未成行的头绪,没来得及接着往下想,便听到潭义在外头说道。   “殿下,人抓到了。”   听到室内传来有人起身导致水声响动,宋欢欢跪在地上的小耳朵不自觉一动,眼皮子耷拉下来。   她犯懒的毛病上来了,躲得久了一些。   忘了早些回来。   实在没明白,陆矜洲如何未卜先知派人去膳房守着她。   陆矜洲适才沐浴好,他就着一身白色的寝衣,外头什么也没披,陆太子要料理人,潭义识趣退下了。   没人在,宋欢欢才敢颤着开口,“殿下。”   她算不明白,陆矜洲怎的派人找她。   陆矜洲没穿靴,脚上还有水渍,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敲着那一挪腰肢儿,没有骨头如何挺得直,既然有骨气,何必跑了躲起来。   松花簪子歪了,头发上还沾着一点灰。   果真是藏着。   陆矜洲心知肚明,但只字不提。   “天凉了,光着脚会受寒的,奴给您拿靴子。”   这会装个没事人。   言罢,颤微微起身,垂着头躬着身子,绕过陆矜洲去给他拿靴子。   谁知道,路过男人身边的时候,被人一揽臂勾了脖子,逮到怀里。   “孤让你走了?”   寝衣单薄,隔不住什么。   宋欢欢能感觉到,寝衣之下的纹路,还有温热的感觉。她的心颤得更厉害了,莫名有些口干舌燥,腿软。   “殿下,奴只是担心您。”   “担心什么?一个小耗子,只需要小小的网,孤甚至不用废力气,她自个就往里头钻了。”   说她耗子,她不是......   眼下,不是斗气的时候,宋清音那边还没信,她不能得罪了陆太子。   “殿下,奴去膳房不是为了偷吃,而是想给您熬点香甜润口的粥。”   陆矜洲能信她?闻言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讽刺而不留余面。   “如今几时几刻了?瞧着天还亮吗?晚膳时辰已过,你给孤熬什么粥?”   “嗯?求饶粥,还是哄人粥。”   怀里的人不挣扎,她声音很静,“殿下,奴只是想给您准备夜宵。”   “晚膳有厨子做饭,奴的手艺不好,难登大雅之堂,上不了桌,只能等着殿下再晚些的时候吃了。”   还在绕弯子,那张小嘴巴不说实话。   今儿个不好好给她敲打敲打,瞧着,她是不会长记性了。   真以为他好糊弄?   “宋欢欢,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玩这些不入流的歪把戏,孤的耐心耗尽了,要你的小命,只是一根指头的事情。”   “不费吹灰之力。”   陆矜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重重砸进女子的耳中。   “在紫竹园做了什么事?出了紫竹园你跑哪了!”   宋欢欢心神一跳,脸色苍白。   抬头看向陆矜洲,她想跪下来,谁知才一动,陆太子便甩了一句冷飕飕的话。   “孤瞧着,你的腿是不想要了。”   “若是敢哭,眼睛也挖了。”   宋欢欢,“.........”   这是要断她的后路,成吧,不哭便不哭了。   “殿下,奴说了,您会瞧不起奴婢吗?”   宋欢欢心里盘算着。   男人若真要杀她,何必等到现在,看来有一点真被她瞎猫死耗子说了。   陆太子是站到她这边的。   否则,何必差人找她,又把她搂在怀里,死不撒手的趋势,莫不是怕她跑了。   宋夫人联合太后将宋清音塞进来,也并非全是坏处。   若非宋清音来,她如何将在宋家那些血淋淋杯被人欺.辱的画面搬到台面上,让陆矜洲相信她是一个没爹要没娘疼的可怜虫。   宋清音越欺她,只要陆矜洲这边装得稳她说不定还真能臭鱼翻身了。   陆矜洲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完全看不起,“你有什么值得孤瞧得上眼的地方。”   瞧不上眼,搂她作甚,不说这个,早些时候还抱着她了呢。   “奴粗鄙卑贱,自然没有能让殿下瞧得上眼,奴婢在努力。”   不听话的小姑娘越发放肆了。   陆太子叫她别哭,让她解释,她倒好,转了个身,两只藕臂,虚虚环上男人的腰。   没怎么过分,就碰上寝衣。   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抱了陆太子,男人的腰宽,宋欢欢围不下。   先前有过几次,虽说还亲了男人的脸,但看起来都是不情不愿,死鸭子赶上架,不得不这么做。   这次改了,声音一同如常的轻柔,“殿下。”   “奴说了实话,您不能笑话奴的心意。”   男人眼观鼻鼻观心,“哦?”   算是愿意,洗耳恭听。   稳住了陆太子,宋欢欢才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姐姐来了东宫,奴担心殿下再也不要奴在身边伺候了,今儿个去紫竹园见到姐姐,心里很酸很涩。”   “二姐姐是陛下赐给殿下的人,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劈柴丫头。”   幺女越说越委屈了,她虽然没哭,但那嗓子已然带了很严重的哭腔。   男人听进去耳朵里,很烧,很黏......   还有些热。   他适才放了话,不准女人哭出声音。   哪里想到过,女人哭起来定多没完没了,惹人烦躁罢了,谁知道不哭,反而叫他拿不准主意,心绪反而起伏。   “二姐姐出言讽刺,说奴惹人厌,还骂奴的生母轻贱,辱及生母,奴实在气不过,便同二姐姐发生争执,将殿下吩咐给奴的礼砸到了二姐姐的头上。”   说到这里她理亏的地方,或许是急于解释,人也哽了。   “二姐姐人多势众,有身边许多人帮衬,奴势单力薄,只能跑了躲起来,不叫二姐姐寻到,越想越后怕,生怕出去遇到二姐姐的人,会把奴打死的。”   小姑娘又往怀里撞进来几分,不仅如此,陆矜洲腰间的寝衣被她攥在手里。   陆矜洲居高临下,揽着宋欢欢的手臂,能感觉到她抖得厉害。   不过是个小小的宋家,怕成这副模样?   至于?   “想起在家中时候,得罪了二姐姐轻则数几日吃不上饭,重则要被人殴打,奴实在是害怕。”   陆太子听她一番话,眉头皱了起来。   “既知道害怕,又如何将礼砸人头上,孤该说你明知故犯,还是宋清音罚你是咎由自取。”   宋欢欢眼皮一跳,这么短的时辰,宋清音难不成还贿赂上陆矜洲为她说话了不成。   不可能,她蹲在廊桥底下,桥上有人走过,有人说话,她都能听见。   紫竹园去太子的园子,那条路是必经之地。宋清音往上走过,她不会不知道。   何况,陆矜洲难缠,她一连几日在他这里都得不到一个好脸,没少受奚落。   “.........”   “没话?”   “孤瞧着你伶牙俐齿,说不定这些话都是在搬弄是非,企图祸乱孤的意志。”   祸乱?她压根就没做什么。   “殿下不能空口无凭,给奴瞎扣帽子,奴没有这样做。”   “奴不过是个小小女子,不能和殿下顶天立地伟岸的身躯相比,一点风吹草动,奴就会心神不宁,再有零星大点的灾难,也会要奴的小命。”   鬼话连篇,怕是只有鬼才会信。   男人语气幽幽,“胆小如鼠?所以犯了事缩回耗子洞了。”   “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比起宋畚蠢笨如猪的嫡次女,三小姐巧言令色,反倒是聪慧非常。”   “人活在世上都是为了活命,奴没有过,就算有也是不得已,至于殿下说的聪慧非常。”   宋欢欢摇了摇头。“奴愚蠢至极才对。”   懂得低头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幺女说的这番话,让陆矜洲颇有些哑口无言。   无意中生出种,是他斤斤计较,是他过分的错觉。   “殿下。”   男人身上泛着淡淡冷清沉水香,尽管如此,躲在陆太子的臂弯里,很是温暖,宋欢欢鼻头一动,想起那些辛酸苦楚的岁月。   太难熬了,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不行。   陆太子那么坏,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拉来给她垫背,遮风挡雨,多好啊。   “殿下是世上最好的郎君,奴在您身边尽心尽力,殿下宅心仁厚,应当会庇护奴的,对吗?”   男人听了,眼神一顿。   他没说对不对,只挑了第一句话的刺头。   “宋欢欢,这句话你说过第二遍了。”   听到这句话,怀中小姑娘的唇无意间勾了起来,颇有些计谋得逞的淘笑。   明明都还记得,分明就是上心了。   “奴是真心觉得殿下是世上最好的郎君,而非一时的谄媚之言,奴一心记得,时时说起,也是因为殿下的确是这样的人。”   “奴心中敬佩殿下,能在殿下身边伺候,是奴几世修来的福气。”   男人挑了挑眉头,呵,受用。   “殿下唤奴三小姐,是要和奴生分吗?” 第9章 奴什么都不会的,只是混口饭吃……   这件事可大可小。   太子爷大动干戈加派人手抓一只小耗子,怎么能够就这么轻飘飘算了,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口舌如此厉害,谁教你的?”   宋夫人没教过宋欢欢,宋畚能养出这么个女儿,说出来陆矜洲不信。   宋欢欢赖在男人的怀中,“没有谁教奴,殿下不是知道吗?”   “知道些什么,宋畚和你比起来,你爹都没有你能耐。”   “殿下赏脸抬举奴,宋大人入朝为官,是真有大作为的人,而奴连给殿下熬个粥都办不好,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小耗子。”   是不准备认宋畚这个爹了?   “宋欢欢,你很有眼力见。”知道他挤兑宋畚,特地和宋畚撇干净关系。   “宋大人是你爹。”   宋欢欢哪里不知道宋畚是她的爹,“宋大人不认奴了,殿下心好,赏奴一口饭吃一块地方睡,奴对殿下感恩不已。”   陆矜洲漫不经心嗯,“所以呢,你打算如何报答孤才好?”   “这才一日便不见人。”陆矜洲接着往下说,没给宋欢欢辩驳的机会。“这可不是知恩图报的作为。”   “宋畚养了你十四年,都没把你养熟了,你来孤的身边几日?就能喜孤之喜,厌孤之厌?”   面对男人的质问,宋欢欢面露出几分凄戚,“宋大人虽然给了奴生命,却未曾有一日善待过奴婢。”   “殿下不知,奴在宋府过得连只狗都不如。”说到这里,她捏紧了拳头。   “奴来殿下什么没多久,殿下面冷心热,宽待奴,因此,殿下喜欢的东西,奴都会留意,殿下不喜欢的人和事物,奴都会离得远远的,边都不沾上去。”   多好听的话,年岁再大些,还得了?   “宋欢欢,你今年果真十四吗?”   幺女自然不是,然而她点点头,撒谎不眨眼,“是真的。”   “孤瞧着你的本事,可是比四十都要懂得上进,并且厉害些。”   不能再和陆太子说这些,她就算讲得过,也不敢频频冒险,谁知道陆矜洲下句话要问什么。   遂以,小姑娘扭曲了话意,脸红成一片。   “殿下说的,是奴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陆矜洲嗤一声,他把宋欢欢从怀里攘出来。“得了便宜还卖乖。”   “顺杆子少爬高了,掉下来摔断胳膊腿,不会有人捧着你。”   捧不捧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想好了拉人来垫背,只要底下有人,又有何惧。   “殿下金口玉言,您曾经说了跟在您身边,您不会让奴较从前委屈的,奴相信殿下不会食言。”   陆矜洲挑了挑眉。   “嘴上功夫这般厉害,原是老天爷赏饭吃。”男人说完攘了她一把,幺女倒退一步,站稳脚跟,心里鼓了一口气又上前来。   “殿下不要推开奴。”   宋欢欢很快又赖上陆矜洲了,死死抱着他的腰。这一会的力道,可比之前要大了许多,生怕男人又推开她,将她甩出去。   她心里下了决定,不能再推脱了,观着陆矜洲的说辞,有了未及笄的借口做推脱。   陆太子是个讲究的,他不碰自己。   所以她也可以放开了手去做,只要不算很过分,宋欢欢心里有底,宋清音那边,陆矜洲会帮她。   “宋、欢、欢。”   陆太子叫她的名字,有些咬牙切齿。   “你抱那么紧,是怕孤死得晚了吗?”   勒紧了也没什么,人高腿长身材伟岸,带兵打过仗的太子爷,并非外面那般高洁如玉,养尊处优,他不怕宋欢欢这点小蛮子的力气。   只是,她的指甲有些长,掐进去了,真有些疼。   偏偏她手停下的地方,恰好是腰眼的位置,这地方很是虚弱。   幺女的指甲刚好对准了这个虚弱的地方。   “.........”   陆矜洲脸色几变,脸色讳莫如深。   “蠢货。”   叫了谁的名字,便是在骂谁了。   破罐子破摔宋欢欢,“.........”,她还是静静窝着吧。   “殿下说的什么,奴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耳朵干脆别要了,孤叫人来替你解决了这个麻烦,省了中看不中用的挂在你的脸色,倒还有些重量。”   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说这些血腥不中听的话。   “殿下。”她温吞温吞喊陆矜洲。   心里在盘算着别的主意。   *   潭义有事来报,本以为太子这边的事情很快能处理完。   便将书房堆积的折子也一并拿到了寝房,想着他闲暇时刻脱了手处理。   谁料得到,一只脚没踏进太子的院子,便见到一男一女,一高一低。   女人看不见脸,他家主子温香软玉在怀,脸色却有些发黑,沉得乌云密布。   潭义不明所以,“?”   难不成.........   宋姑娘做事过于莽撞,没有方寸,殿下不舒服?   这还是在外头。   不该看的不能看,殿下是储君,他爱在哪就在哪。   压下胡乱的思绪。   潭义抱着手上的折子,小心翼翼收回脚。   殿下那边的事更为棘手,他还是不要过去打搅了......   免得小命不保。   前头果真没说错了,宋姑娘真是有本事的。   话说回来也是,硬地板都能躺上去直接睡的人,能有什么顾忌。   对上这么一个硬茬子,殿下能挨得住吗?   瞧着脸色有些发青。   潭义不禁为自家的主子泛起愁来。   *   宋欢欢不老实,她抱着陆矜洲,嘴巴还给他轰糖衣蜜药。   “殿下,您要罚奴也别不顾及身体,殿下穿得少,奴给您暖和身体。”   语毕,拉过陆矜洲的手环到她身后。   “殿下别受了风寒,吃药很苦的,药不好喝,况且生了病很遭罪,殿下要好好顾惜自己。”   听听,她什么话不会说。   这幺女,十四岁,难道没学过些男女之间的东西,是不设防,还是故意给他下套?   陆矜洲,“.........”   他想弄明白,但是穿太少了,怀里软软绵绵的玩意,一直蹭他。   两座拱起来的,最是明显。   眸色越发幽暗,呼出来的气也有些浊了。   就单抱着,别说旁余的话,很香很暖很舒服。   不是不爱往他怀里冲的吗?   陆矜洲隐约知道,宋欢欢把他当大腿,抱上了。   女人和男人天生就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譬如前面的一高一低,女人是软绵绵,男人则为硬朗朗。   真真切切的碰触。   怀中的女人凑近了往上送,陆太子眸色一敛,脸僵木了。   .........   陆矜洲从未有过女人,美人更是见过不少,但是和女人更近一些,的的确确没有。   皇后去得早,梁安帝并非没有给他操持过房内的事情。   有精挑细选抬进东宫的,都被陆矜洲冷着一张脸,命令潭义都轰了出去。   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毕竟是自己得宠的儿子,梁安帝也就顺着他了。   日后也不再强求。   一来是因着的性子冷淡,二是玉面阎王,那些个有心想把自家女儿送进来的他身边谋富贵的,都没有这个胆子。   因此,风声渐起,外头有人传他好龙阳。   首当其冲与他同流合污的那位,正是在戏馆子里迎合陆矜洲,搭台子唱戏找宋畚难堪的国公府世子爷,沈煜。   那位的名声比起陆矜洲可谓是有过之无不及。外头说沈煜男女通吃。   陆矜洲好龙阳,所以两人凑堆玩。   旁的人无论怎么说,陆矜洲自个却是明白的,他只是不喜欢骄矜做作的世家女。   再有别的,便是因为宫里的关系。   梁安帝是陆矜洲的生父,宫内三千佳丽,梁安帝夜夜贪欢。   后宫的生活很是糜.乱,陆矜洲看着觉得更恶心了。   好在梁安帝心里有分寸,虽然宠幸的女人数不胜数,有了陆矜洲这个太子,自己的苗掐得死死的,一点芽都发不出来。   陆矜洲的母亲是生病已故的皇后,后位空悬,尽管梁安帝快要半截入土了,也有人铆足了劲往里头送给梁安帝享乐,都是为了后位。   梁安帝膝下除了陆矜洲这个太子,还有个没嫁出去的公主和得了封号的王爷,以及没长大的小皇子,倒还算省心。   打这样的算盘子,陆矜洲能吃?   他自负,他还不够了解自己,所以他开口了。   “别以为这样,孤就.........”   没说完的话,噎在男人骤然放大的瞳孔和微微不自觉动了的指尖上。   一些一些,全部掩在不动声色的震惊里。   怀中幺女踮起脚,两只手揽着陆矜洲的脖子,温热的唇落在陆太子的锁骨上。   反复来回,像个新手,又像个老手。   “............”   周围的风都静了,男人面色如月光清冷,只能在红透的耳朵里才能察看出端倪。   “殿下长得好高,奴的脚都踮酸了。”   占了便宜还埋怨。   宋欢欢趁人之危抢占先机,她明明什么都懂,还非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单纯的样子。   陆矜洲没说话,他甚少有不呛人的时候。   “殿下,你觉得这样,舒服吗?”   宋欢欢扫过男人的耳朵,在心里窃笑庆幸,陆太子是个不近女色的人,否则她这点伎俩,还真不够看啊。   陆矜洲回过神,暗暗咬了后槽牙。   把宋欢欢扒拉下来,摔在地上,宋欢欢可不敢再楚楚可怜了,两条腿摆正,屈起来跪着。   手安放在面前,循规蹈矩。   适可而止,最好不过。旋即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殿下。”   陆矜洲一忍再忍,他绷着的下颌就没有松过。“你给孤闭嘴!”   宋欢欢端着乖巧柔顺的姿态,适才作乱的嘴可没有歇,“殿下不喜欢奴亲近您吗?”   她喃喃自语上了,“奴以为殿下喜欢的。”   “您不反对,奴才去做。”   “您看奴也是头一回,心肝儿都快要跳出来了,殿下您摸摸看,是不是。”   宋欢欢站起来,把陆矜洲的手往她的心口上摸。   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浑然天成伏的绵软上,砰、砰、砰...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陆矜洲不自觉默数着,越来越快的节奏,越来越快......   一点点碰到他的掌心。   烧得太慌了,叫人心慌,口干舌燥。   幺女。   宋畚没养过这个女人,没教过她什么,天赏下来给他陆矜洲的玩意,这么一想,男人的手和心都动容了。   “............”   他看着面前矮矮的幺女,他一只手就能举起来的女人,粉黛未施,清丽柔和,面相讨喜。   她的眼睛很干净,看着他的时候,不想会骗人。这么小的女人,真的会骗人吗?   一些如同宋欢欢所料,她在赌命,自然是怕,肯定会慌,心跳加速不过是人之常情。   “殿下,您感受到了吗?”   “孤不喜欢耍心计深沉,口是心非,爱耍把戏,自作聪明的女人。”   陆矜洲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冷冷道,他这么说,手却没有收回来。   还停在宋欢欢的心口上,连动作都没有动。   “奴不是这样的。”   她低下来头,慢慢靠在陆矜洲的怀里,“殿下,奴不会骗您的,殿下那么好,奴怎么会骗殿下呢?”   宋欢欢的目光落在陆矜洲的腰上。   她记得陆矜洲有块象征太子身份的玉佩,一面刻着陆矜洲的名字,一面有龙纹。   见此玉,如见太子,只要她把陆太子的玉诓骗到手里,落单时被宋畚抓到,只要这块玉在手上,谁敢动她的小命。   那时候,她的命也会尊贵起来。   一定要拿到那块玉佩。   “殿下。”   她喊着,眼里滚出来热泪,把陆矜洲的寝衣浸湿了。   男人回过神,问她,“你哭什么?”   宋欢欢也不再默默藏着了,呜呜咽咽抽泣起来。陆矜洲回过神,声音有些低哑。   “孤问你话。”   宋欢欢起身,退开一小步,陆矜洲和她的心口分开了。   “殿下会撵奴出去吗?”   “......”,陆矜洲皱了眉,“孤何时说了要撵你出去。”   “姐姐到了府上,奴担心,殿下见了姐姐便不会再喜欢奴了。”   原是因为这个,陆矜洲半响给她说。   “平日里规矩些,别犯事,孤看着你顺眼,自然不会将你撵出去。”   宋欢欢旧事重提,“刚刚奴做的事情,殿下会不会不喜欢?”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二姐姐及笄了。”   原是怕被人抢了位置,“及笄了又如何?”天下及笄的女人多了,往他身边凑的更多。   幺女咬着下唇,模样很是可怜,“及笄了能够伺候殿下,姐姐有人教过,懂得更多些,奴什么都不会。”   “若是殿下有了更称心如意的,不要奴在身边伺候了,奴出去外边,会活不下去的。”   贪生怕死,她这回倒是直接了当。   “你想如何?”   陆矜洲看着她的脸,“抬起来。”   宋欢欢哭得悲切,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如今露出来的眸子都浸了水,还真莫名惹人怜惜得紧。   “别绕弯子,想要什么就说。”   看来前头的计谋有些作用了,宋欢欢用手擦干净脸上的泪,凑上前去。   比上回更大胆,奔着男人的嘴去的。   是要叫他说不出话来。   “............”   辗转反侧描来描去,笨拙得紧。   有一点宋欢欢没有撒谎,陆矜洲身量太高了,她踮起脚真的很费劲。   到了最后,幺女吁吁面色通红,小鹿般无措的眼睛盯着陆矜洲。   “殿下,您的手能不能托着奴婢一些。”   陆矜洲能听她的话,宋欢欢当然也不打算指望着陆矜洲主动,主动牵引着陆太子的手。   放置到后方,能安置的地方。   “很软的,一点都不会咯手,而且奴平日里少吃,不重。”   “殿下托一些,帮帮奴好不好...”   她真的很会,甚至懂得怎么勾着他上道,陆矜洲感觉到,但是他这一会没动了。   和之前一样,对于宋欢欢施展出来的招数,他其实很受用。   比如答不上来的话,比如顺着她的手。   “好吗?”   宋欢欢想好了存心试探,就看看陆矜洲吃不吃她这一招,要是陆矜洲不托着她。   摔也就摔了,但若是没有......那块玉,将会容易很多,甚至唾手可得。   宋夫人联合太后将宋清音抬进来,她不能无动于衷。   “殿下......”   她还没说开始,陆矜洲很给面子托着她的屁股。将她抬起来。两人的鼻尖险些撞到一起。   “要这般高?”   还真的捧她起来了?   宋欢欢愣了,万万没想到陆太子如此赏给她面子。   “哑巴了。”   “适才能言善辩,如今连个屁都不敢放,孤捧着你上道,你可不要叫孤失望。”   宋欢欢嘴角抽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陆太子向来不是不喜欢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么,何时这般捧场了。   “殿下,奴亲您的时候,您能松嘴吗?”   陆矜洲听不懂她的意思,花招太多了,人轻是轻,捧都捧了,她主意多的,还想怎样。   “要求这般多,这便是你要做事的态度。”   宋欢欢揽着陆矜洲的手臂,“不是。”   “殿下误会奴了。”   “那是怎样?”   陆矜洲看她的嘴巴能翻出花来,听她怎么说。   宋欢欢也就轻轻一句,没敢看他。   “殿下不让的话,奴伸不了的。”   她说的是什么,陆矜洲喉头一动,莫名其妙的就懂了。 第10章 还要如何纵容,她都快要翻上……   陆矜洲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有他的脸庞缩影。小小的,聚在幺女的眼睛里。   她眸子生得圆亮,眼睑有些微微下垂,睫毛细长卷翘,细细看,还真像只眷养的京巴狗儿。   一天到晚,心思挺多。   “难为宋畚将你生得晚了一些,他算办了一件好事。”   既不是宋夫人生的,那与她便是毫无干系了,宋畚文人的长相她捡了一些,更多的想必是跟了她娘。   宋欢欢的娘,陆太子从未见过。   但想到连宋畚那般惧内的人,都敢颤着胆子养起了外室,足见幺女的娘有多招人。   宋欢欢摇摇头,她知道年龄大或小都不妨事,重要的是陆太子。   “殿下纵容,奴的胆子可以再大一点。”   眼下之意,她敢这么做,都是陆太子惯着的结果。   陆矜洲肃寒着脸,“.........”   还要如何纵容,她都快要翻上天了。   陆矜洲自问,他这辈子就没碰过女人,何况还顺着她的话茬子将人捧高了起来。   没有女人与他平视说,说起来这个她的胆子倒是大。   幺女什么都是头等的第一回 ,“孤给脸,三姑娘最好不要耍得太过。”   是不应该耍得太过,陆太子一点点中招,慢慢来,她磨得起,来日方长,还愁没有以后的好日子?   眼下,陆矜洲可不会像从前一样拒着她了,宋欢欢拎得特别清楚。   “适可而止。”陆太子语含警告。   这么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摔到地上不知道是何惨样,敢算计他,陆矜洲还真有要把她丢地上的心思。   思忖罢,攥着她的手腕。   那双眸子冷得很冰渣一样,恨不得将她临时处死,宋欢欢如何察觉不出来,她到底是混脸色吃饭的人。   她歪着头,柔柔道一句。   “殿下,夜深霜重,奴为您捏肩捶背解解乏累可好?”   陆矜洲只当她是下来了,哪里知道小姑娘今儿个不打算睡外面,想去他的房内蹭塌呢。   两人僵持一会,陆矜洲看着她的小脸蛋,白白光滑,不说话的时候没耍心思,确实招人疼惜。   且看着她不留余力的讨好,又孤寡无助没爹没娘份上,再给一回面子吧......   终究,男人还是冷着脸撩了话。   “下不为例。”   再有下回,整不死她。   *   宋欢欢夜里自然不可能爬陆太子的床。   不过从门外的地,换到了门内的地方而已。区别不大,但在外人看,里头的门道可大了。   两个宋姑娘比起来,前头进来的那位,更得陆太子的宠,后头这位很受奚落。   府内的婆子嘴碎得厉害,这些话不消多时,就传进了紫竹园里宋清音的耳朵中。   “什么!!!昨夜那小泼货得了殿下宠幸!”   她知道了后勃然大怒,想起宋欢欢和她做对的模样,气得脸都歪了,一把扫落了桌上的物件。   “难怪府里的人个个都不捧着我,原来是那小泼货捷足先登,将所有人都笼络过去了,她这是要冲着我来了!”   “假以时日,以她的模样,还不借着太子踩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   “殿下眼睛瞎了,怎么能看上宋欢欢这种货色!”   宋清音声音拔尖儿,在身边伺候的婆子连忙劝下来,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今日不同往日,在宋府里,毕竟是自个的家,如今到了太子府还敢这般。   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到太子面前搬弄是非,那头等要被发落的,是跟在宋清音身边伺候的人,往重了罚,要掉脑袋的。   丫鬟收拾地上的狼藉碎片,婆子苦口劝道。   “小姐要沉稳些,东宫不比宋府,当心隔墙有耳,被殿下听见说您口出狂言嚣张跋扈,败坏了印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宋清音好劝,但脾气实在大些,若换了大小姐来,也不会如此了。   “我就是看不惯宋欢欢那副嘴脸,早些时候拿写了辱骂人的宣纸砸我的头我能忍下来,心中是记着母亲的劝祷。”   “如今她还做出霸占殿下的许多模样给我瞧,你还叫我忍!如何忍!想想我就来气!”   婆子给宋清音倒了一杯茶,端到她身边。   “小姐您和她有什么计较的,殿下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如今殿下对宋欢欢的兴趣还在,您要是争风吃醋上赶着去,只怕殿下不喜。”   宋清音喝了一口茶,“那我该怎样做,难不成处处被她压制不成,小泼货如今不过得些施舍,就敢拿纸砸我的脑袋,明儿个再叫她得宠些,脚要踩到我的脸上了。”   “我要是无动于衷,那就是坐以待毙,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向来沉不住气,想到宋欢欢趾高气扬的牛气模样,她就狠不得抓花宋欢欢的脸。   她尊贵,是嫡女,宋欢欢庶出,凭什么越到她的头上去。   “她一个低贱怜人生的,还能有如此造化,凭什么!什么都要和我抢,她也配!”   宋清音越说着快要气疯了,她在紫竹园等了一宿,眼睛都快忘穿了,也没听见太子的人来召。   要不是自小带她大的乳母叮嘱,她早就有所行动了。   “怎就让她在我前头了!”   不同一个娘生,从前她两个都是嫡出的次女,大姐姐清瑜位于嫡长女,最受重视,父亲有些什么都还顾着大姐姐,宋欢欢最小,娘也最喜欢,她在中间是最可怜的。   比上比不过,比小还比不了。宋清音心里能不气吗。   小泼皮越长脸蛋越明媚,把前头两位姐姐的风头都盖过了,宋清音不知道怎么整她才好呢。   就听见府上的人小声嘀咕她爹的风流事,在早些年,宋畚养了个外室,虽说时日不长人早死了,但那宋欢欢的长相越长越随那外室。   借此机会,宋清音和身旁能拿主意的婆子敲定了主意,在宋府内散播谣言,闹得人心惶惶,本想着叫娘冷冷宋欢欢。   不承想,歪打正着,那幺女竟还真的是外室所生的女儿。   宋欢欢被打压,撵去柴房。   她做二姐姐的,最得意了,抢了宋欢欢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心里不快了,还能去柴房收拾她几顿。   “不行,我一定要先发制人。”旁边的婆子还要再说,宋清音摇头不听。   “不必再说了,我惹了事情还有娘家善后,自然不怕,宋欢欢能有什么。”   如今来了太子府,还能被她打压。   想到以前的日子,宋清音心里不服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宋欢欢重新踩到她头上去。   太子妃的位置就该是她宋清音来坐,宋欢欢一辈子只配被她踩在脚底下,当洗脚婢使唤。   思及此,宋清音叫来人为自己描妆。   “收拾收拾,今儿个我们去殿下面前请安。”   她的婢女早些时候去膳房端吃食,便听到了消息,她打量着宋清音的脸色踌躇着开口道。   “小姐,殿下今日有事外出,一早便出门了。”   “什么,这么大的消息为何不早些告诉本小姐?”宋清音面有不快,稍后捏着梳蓖,又追着问道,“宋欢欢呢?”   正好太子殿下不在,她心里的气还憋着,就找她撒撒火好了。   丫鬟更难开口了,“宋欢欢她......”   宋清音砸烂了梳蓖,“吞吞吐吐,还想不想在本小姐身边伺候了!”   丫鬟心一横,咬着牙一口气说道,“殿下今日出府,将宋欢欢也带上了。”   得了,宋清音今儿个是出不气了。   她倏而站起来,见不到人,也要把宋欢欢的屋子砸个稀巴烂,以泄心头之恨,“宋欢欢住哪?”   “奴婢四处打探,宋欢欢没有住处。”   听到这里,宋清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她就说那小贱人能得什么宠幸,她的紫竹园里全是罕见的紫竹,环境清幽,最养人。   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呵,左不过是个卑贱的家.妓,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奴婢听说......”   婆子扯了要说话的丫鬟,无声让她住口,宋清音已然听见了,哪里能瞒住。   “说什么!你放开她,让她讲出来。”   丫鬟也知道自己嘴快,坏了事情,但又不得不顶上去,接着说下面的事。   “奴婢听人说,宋欢欢来了以后,都跟着殿下同吃同住......”   言下之意,二小姐您要做什么都做不了了。此话一出,紫竹院桌子都被掀翻,又是一顿砸桌踢凳的泄恨。   *   宋清音恨宋欢欢恨得咬牙切齿,想着如何大卸八块,跟着陆太子外出的宋欢欢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她心里揣揣不安,不知道陆矜洲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本该在外面随马车走的,但陆矜洲将她喊在身边伺候。   适才她给倒的茶一口没有碰,男人一手执着画卷看得入神。   宋欢欢的目光落在男人腰间的玉佩上。   心里暗暗下了主意。   今儿个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这块玉佩。   “眼神规矩些,别四处悠悠乱看。”   男人忽而发声,宋欢欢还真被吓了一个实实在在的。   “殿下,您不是在看书么?怎么知道奴偷看您,难不成殿下生了四只眼睛。”   四只眼睛不成怪物了,陆矜洲声线没什么起伏,“偷看孤被抓包还有理了。”   “殿下生得好看,奴跟在您身边想着沾沾福气,多看看您,说不定还真随了殿下,再有一年半末及笄了也能生得好看些。”   陆矜洲免不了嗤她,“无稽之谈。”   幺女故作天真,“殿下,奴说的不对吗?”   这回倒还大大方方承认了偷看,看来昨日说的话她听进去一些。   直来直往的的确很好。   说起来这个,陆矜洲想到昨日这幺女说的伸,那时候她也直接了当。   下意识的,陆矜洲舌尖发痒,不自觉扫了一圈后槽牙。   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紧起来,目光从书卷上的兵论,挪到宋欢欢的脸上。   “将你适才的话再说一遍。”   宋欢欢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总之好话不怕多讲,于是乎小嘴叭叭叭,将适才的恭维之语,又说了一遍,还添了几句恭维之词。   “殿下天人之姿,世间男子无人能及,奴若随您星点半末,日后不用当乞丐,也能有福了......”   马屁拍得比外头赶马的潭义敲马屁股的声音还要响。就连潭义在外头听了都为之缄默。   “............”   陆矜洲也不为听她说的什么。   只是想看看这般厉害的口舌功夫,张口便能见着了,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红艳艳的嘴巴,没涂口脂,自然的气色,犹如樱桃,上略薄下微嘟。   里面也是同等的红艳艳,瞧起来灵活是灵活,就是很厉害,若说不能成什么事,但说起搬弄是非绝顶的好。   就这?她也敢张扬?   陆矜洲发誓,如果她敢再说些什么,越半点城池。   叫她回不去...   马车内忽然没了声音,潭义竖着耳朵窥听,有些走神了,如今路过上京的街道,路虽然宽,但人多。   刹时间,飞奔出一个孩童,潭义心神大作,连忙扯住马缰绳。   “吁—”   孩童的父亲从巷子里跑出来,逮住孩童骂他几句,看见马车的装潢,知道对方非富即贵,或许来头不小。   连忙弯腰曲背赔罪道,“孩子顽皮,冲撞了贵人,对不起对不起.........”   宋欢欢摔了好大一个踉跄,抓着陆太子的靴履才稳住心神,吓得脸色拔干。   陆矜洲自然听见了,皱了眉微咳一声。   潭义道,“日后小心些!”只此一句没为难,放人走了。   “起来。”   宋欢欢身量矮,陆太子坐的位置高,这么扑下去。她的鼻尖恰好偏头就看见陆太子的玉佩。她的心心念念,她想要的护身符。   “殿下,奴摔了腰。”   言罢,一只手捂着腰不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双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他的脸,陆矜洲话语一滞。   “............”,还装上了。   难不成是他攘她摔地上了不成,陆矜洲眸色内敛,端看着清冷,语气很凉命令她道。   “起来。”   宋欢欢不起来,她有些乞求讲道。   “殿下,您昨日说的话还算数吗?”   陆矜洲忽一扯嘴,笑了,“孤说过什么话?孤不记得了。”   宋欢欢:............   “殿下一言九鼎,不能诓骗奴。”   说着,她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又出来了,陆太子语气不耐,藏有一丝愠怒。   “得了,要什么。”   喜悦爬满了小脸,笑得如迎春风,女人的脸变得真快。   陆矜洲:.........   她知道提条件不好,扭到的腰这会好了,支起来,往陆矜洲那边挪过去,两只手握成拳头,慢慢给他捶着腿。   力道舒缓,拳头软绵适中,若是没有那副嘴脸,还真称心。   “殿下,奴生下来多灾,曾经攒了一点碎银子想去买个平安的物件随身挂着,后来二姐姐发现,把钱抢了。”   想买个平安坠。   陆矜洲还真不明白,“前些时候给你的银子呢?”   那重量,瞧着她身上,也就换了一根簪子吧,新的松花簪子虽然灵巧,栩栩如生,看起来是要花些,但花不了那么多银子。   “剩下的钱呢?”   东宫太子自然缺不了这点银钱,不过想和她算算而已,去酒肆的路太有些距离,兵论看久了,眼乏,逗雀儿玩玩。   宋欢欢眼皮一跳,钱自然是藏起来了。   她日后为自己谋生,哪处不需要打点钱,都是要开销的。   “奴饿,托人给买吃的了。”   陆矜洲静了一息,他是见过宋欢欢饭量的,人不大点,却很能吃。   “府上的东西不够你吃?”   那么大的东宫,待在里面还能让她饿着?   “不是。”宋欢欢摇摇头。“殿下不吃饭的时候,奴总不好去膳房拿东西,只想着出钱托人买,钱就打点出去了。”   “哦。”陆矜洲淡漠回了一句。   “殿下,奴从前多灾多难,损到自己身上没什么的,但奴在您身边伺候,总不能殃及殿下。”   要不是宋欢欢没那个本事,陆矜洲还真怀疑有人冲撞马车是不是她安排好的。   偏偏那么巧,就碰上她要说的话了。   “奴的爹总说奴是扫把星,处处都晦气。”   她哭虽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泪珠子挂在脸上,很是惹人怜悯。   陆矜洲眉头一皱,从腰间扯出钱袋,扔到她的脚边。   满满一袋金叶子,沉甸甸砸在地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袋绳没系好,散了一半出来。   “拿去,把你的眼泪擦了。”   陆太子虽然不好相与,出手却很阔绰,宋欢欢眼儿瞪大了,小嘴也微张了起来。   陆矜洲看着她顿在半空的拳头。   啧,穷酸。   “留神点,当心眼泪从不该出的地方出现了。”   宋欢欢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想要,但是不能要,要了钱,拿不到玉佩了。   “殿下,太多了,奴不敢拿。”   陆矜洲往后倒去,半倚着身体,一只手支棱着头。宋欢欢不敲腿了,净了手给他揉头。   “孤也没说都给你。”   宋欢欢心里算计,她就想要那块玉佩而已,看着也差不多了,遂以她磨着胆子开口。   “殿下,您腰间的玉佩还有么?能不能将那个赏给奴一块......” 第11章 尚且说不出话来。   太子失语近一息,那许多的金叶子,她都看不上,原是打这个主意?   腰间的玉佩可不是什么驱邪岁的平安坠,而是东宫太子的象征。   全天下仅此一块,见此玉,犹如亲见太子,这是什么,是陆矜洲的缩影。   幺女狮子大开口,顾不顾及他肯不肯给。   也不怕闪到了自己的舌头。   真好意思开这个口,太子的信物想要便说要了。   宋欢欢一贯的马屁拍起来,配合着手上柔柔的动作,指腹一圈一圈在陆矜洲的太阳穴上打转转,还真有几分谄媚的味道。   女人谄媚起来,耍起心机手段,太子明知道有诈,依然没推开。   “殿下巍然屹立,英明神武,您是未来的真龙天子,身上的阳气重,所以殿下身上的物件一定可以保护奴的平安。”   阳气,她怎的不说自个儿。   陆矜洲依旧是躺着的姿势,眼睛都没睁,宋欢欢说完这句话,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一如平常,心里敲着鼓静了声音。   若是陆矜洲不肯给,她当如何?   “有殿下的垂怜,将您的玉佩赏给奴,奴一定日日悬于腰间,驱邪庇佑,奴活得长久,也能更加尽心伺候殿下。”   眼瞅着宋畚将宋清音抬了进来,她躲了几日,不能躲一辈子迟早要和宋清音对上的。   不能叫她占了上风,在宋府里的憋屈日子已经过得够惨了,这种舔.人脚趾头,吃剩饭的日子,宋欢欢一天都不再想过。   自己没财没势力,宋清音身后有宋夫人撑腰,宋夫人身后是太后,虽说她暗里也是太后的人,但在亲戚面前,谁还讲究这些。   好在她娘给她生了一副好皮囊,要好好运用了才是。   女人没有行军打仗的本事,建不了军功,只有拿捏手握权势的人。   “宋欢欢,身量不高年岁不够,胆子...是越发大了。”   在他身边的光景,左不过半月之久。   陆矜洲幽幽吐出几个没起伏的字眼儿,听不出来是给还是不给,字里行间给出的意思很是棱模两可。   “殿下,奴能恃宠而骄,都是殿下抬举,愿意赏给奴面子。”   宋欢欢往前倾了倾身子,拢在身后的头发从两只手臂旁边倾泻,扫过陆矜洲的耳尖还有眉目。   也不知幺女身上熏了何种香,竟然辨别不出味道。   她跪直了腰板,手上的动作越发的用力了,数日以来积攒的乏累,在此刻慢慢缓解。   也不知道她熏的什么香,   “你很会推卸。”   道不清楚讲不明白,不知道说的是她前头那句话,还是手上揉按的动作。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吧,殿下之前不也是这样说?奴没有学过这些,那日在戏馆子里瞧见几个伺候贵人的姐姐手上也是这样的动作,殿下不嫌弃就好了,要是重了或者轻了,您要说哦。”   天生天养,只看一眼就会了,男人在心里反讽想道。   太子不开口,那玉佩的事情恐怕就此作罢,宋欢欢不甘心拿不到手上。   “殿下还想再舒服些么?”小姑娘试探问道。   陆矜洲微微抬了眼皮子,显然来了一点点兴致,一概如常的,“你要耍什么花招。”   太子殿下最不喜欢玩这些把戏了,话从男人的嘴里吐出来,宋欢欢听过,记在心里,她就是不信,若真有人不爱耍花招的,她也不会来找这个世上。   天下的男人大同小异,什么样的没见过,试试也就明了,再说了陆太子,若是不承她的情意,何必到现在都不叫她住手。   想要什么,爱不爱,显而易见。   幺女俯身过来,比刚才倾下来的位置要低的更低,错落在太子的耳畔处,还要再往下面去一点点。   昨儿个没伸进去,陆矜洲记得,没尝过的姝色落在他的锁骨上。   太子事先拽住了她的手,“敢上手扒孤衣裳的,宋欢欢你是头一个。”   勾勒金线的衣襟口,被一双素手微微扒开,露出一对好看的锁骨窝子,很深,很白,陆太子的骨相还真是优越,仿佛能盛东西。   宋欢欢被抓了手腕子,对上男人的眸子,单纯又懵懂眨了眨眼睛,“殿下?”   虽抓了她,可没有叫她不动。   幺女没有会错意思。   宁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在宫中养了一只狗儿,她那时候可喜欢了,日日都抱在怀里,时不时逗逗乐子。   陆矜洲不爱浑身是毛的畜生,进宫请安时,见过那畜生摇着尾巴,眼神很亮,匍在宁皇后的脚边,有一下没一下舐她的裙裳。   不轻不重的,和幺女如今的动作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昨夜了,男人睁开了眼睛,看着小姑娘闭上浓密卷翘的睫毛上,微微颤抖着。   腰细脯鼓,白嫩光滑,能瞧得见的地方一颗痣也没有,处处都很干净。   陆矜洲的手动了一动。   真没有一处生得不好的,来来回回,不是很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竟然还能叫他浑身不自在,若这话说在以前,陆矜洲是从来不会信的。   但如今,遭过了,尚且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的动作生涩,其实除了巡视,也就不会别的了,她害怕。   她很青涩,所以会害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矜洲看着她,目不转睛,宋欢欢能感觉到视线,一直看着她。   到底是个年纪小的,若是他有这样一个女儿,岂会叫她活成这番模样,宋畚还真舍得,不是宋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便不知道疼了。   陆矜洲的呼吸微有些不稳,大概是不会,磕到那口糯米牙。   不疼。   太子的眼神忽而炙热,烧得慌。   ......   宋欢欢到底没敢,与太子耳鬓厮磨多久,便抬起头了。   发鬓歪了,盘好的发髻蹦出许多碎碎的绒毛,嘴唇很润。   气息微微不定,隐隐有些发麻,陆矜洲看着她,眉目染了笑,眸光饶有趣味。   “孤没想到三小姐还有这般叫人舒服的本事。”   宋欢欢捏起袖子擦干净替他拢好衣襟,一抹风流收了起来,还是那个端端正正,不沾风月的太子殿下了。   “殿下不喜欢吗,没关系,藏起来就看不见了,奴给您修整好了衣裳。”   出入沙场无数次,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区区狗儿的磋磨算得了什么。   太子答非所问,“三小姐功夫不到家,拿孤练手。”   “殿下睁着眼睛,奴学艺不够自然是比不了的。”她的手又搭上来了,替陆矜洲揉着穴位。   “睁着眼睛?”   宋欢欢点点头,“殿下睁着眼睛,殿下很会...”   啼笑皆非的歪理,且不说没什么依据,单凭她胡编乱造。   若非有过千万次的怎么可能睁着眼睛呢,宋欢欢想着,她脸皮再怎么厚,真到了拿出手的时候,还是不敢看,陆太子什么都会。   也不难怪,太后手底下的姑姑早便说过了,陆太子心头有个白明月。   能得太子的垂怜,什么把戏不会,她的这些手段不入流,所以陆矜洲睁着眼睛看她的笑话罢了。   无论如何,她付出了努力,陆矜洲也没推辞,该拿的酬劳也不能少。   “殿下说过要庇护奴的....”   说到底,费尽心思讨好他,就是为了他的那块玉佩,陆矜洲垂眸扫过她全身剩下,“孤的玉佩给了你,单凭你的腰能坠得住孤的玉佩么?”   幺女的身姿好,她瞧起来瘦弱但骨架小,藏了许多肉,陆矜洲抱过她知道,肉乎乎的,手感很细腻。   最适合养在怀里玩了,太后高氏没少给东宫添堵,唯独宋欢欢这件事情办得很好。   胡编乱造的白明月,还真就给他寻来了。   小姑娘脸上露出喜意,声音拔高了,“殿下若真把玉佩给奴,奴的腰坠不住,便寻根红绳挂在脖子上,如此也能辟邪驱害了。”   说完跪在陆矜洲面前,捧着手心,等他摘下来送到手上。   “......”   宋畚的三女儿真会投机取巧,东宫太子的龙玉是上好的玉种,少见难得,触手温凉冰润,通灵剔透,   陆矜洲也没说假话,且不论坠不坠得住,这玉为他量身打造的,幺女若要佩个平安坠,该往玲珑小巧,挂她腰间才会好看。   偏偏盯上了他这一块,金叶子都不要。   说什么驱邪辟祸,只怕是拿他挡箭罢了,陆矜洲再不明白,他就是傻子。   “孤的玉佩不能给你。”   闻言,幺女的小脸垮了下来,“....哦...”   明着要不给,别的法子倒是可行,就算那玉佩到手了,她也不敢佩在身上,届时要被陆矜洲抓住小辫子在手上。   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绵软无力的声音。   陆矜洲皱了皱眉头,坐直了身。   “孤说过,入了东宫,只要规矩些,孤不会不管你。”   宋欢欢并没有因为这句话雀跃,她想的是宋清音不也入了东宫吗,要是宋清音更得太子的欢心,她还有什么用。   幺女适才没擦干净,里衣贴着皮骨肉,粘起来了。   “殿下不要哄骗奴。”   小姑娘面庞稚嫩,脖颈白皙修长,看起来乖巧,想起那宋畚的嘴脸,陆矜洲心头隐约一动。 第12章 小姑娘皮子,年岁小是小。……   他长叹出一口气,语气也柔了一些,陆矜洲抬抬眼皮子,伸手将她快要掉出来的松花簪子推进去,慵懒应了一声嗯。   小姑娘皮子,年岁小是小,牙尖嘴利上口用些力还有点疼。   马车停在上京东郊的一家酒肆,潭义刚吆喝了马停下来,守在酒肆门口的伙计忙过来牵马,另一个脸上挂了笑模样,弯腰曲背谄媚道,“世子爷备了上好的花酿酒,恭候殿下多时了。”   上京城里的世子爷有几位宋欢欢不清楚,但和陆矜洲走得近她也见过的,那日在戏馆子里的定国公府世子爷沈煜。   吃酒为何到偏远的外庄。   宋欢欢四处打量着,宽敞的路,来来往往走的人都没有,显然这是一处私宅,陆太子驾这么远的马,到这里难不成就为了吃酒不成?   “殿下,宋姑娘......”   潭义开了个口,看着身旁的宋欢欢欲言又止,拦在前头是个不打算邀她进去了?   外庄虽说地方大,里头指不定气派,外头没什么人,留她在马车里等,宋欢欢心里还是打鼓的。   忙慌慌拽了陆太子的袖子,“殿下,您别将奴一个人丢在外头,外头没人奴害怕。”   且不说潭义生的胆子敢开口劝阻太子,宋欢欢心里笃定了一件事情,今儿个她出来这里,陆矜洲就不单单是为了吃酒这么简单,恐怕是为了别的事。   潭义越权拦着她,是怕她生了第三只耳朵,将陆太子卖了。   陆矜洲神色淡淡,完全不放在心上,道:“无妨。”   主子开口,潭义也不好再多嘴,宋欢欢跟着进去了。   酒肆里头种了许多的桃树,可惜花期过了,如今是结果的月季,枝头长了许许多多的桃果,桃枝坠弯了,还有一些掉在了地上。   宋欢欢看得枝头几个圆滚滚的馋,桃果生得这般好,怎就不见人摘,掉地上了岂不浪费。   除此之外,空中飘着很浓郁的酒味,便是宋欢欢个不懂酒的人,也能品出一鼻子香,吸得重了有些呛,足见这酒有多辣了。   陆矜洲看她狗鼻子一般,那眼睛直盯着果树动也不动,便知她想做什么。   当真是吃不饱的,这般馋的,养在身边,能不能养得熟还是个未知,见点吃的便拨不动道了.....   陆矜洲睥着幺女痴痴的神色,嗤了一声,“出息。”   “不收着点,口水要流出来了,不过几棵桃树,能叫你看花了眼睛,没吃过?”   沈煜养桃树用来酿酒的,林中的桃树是罕见的品种,与平常的桃树相比自然要更稀罕些,当年沈煜为了这个庄子里的花草树木没少费心思。   他不张口,掉地上的桃果也没人敢捡起来吃。   宋欢欢不与太子计较,她小小地点点头。   “在家中吃不上这些瓜果,只有坏掉的,夫人心情好了会赏给奴。”   陆矜洲提了眉梢,啧了一声,“所以呢。”   宋欢欢盯着桃果自是想吃的,她指着地上的问道,眸子水润得很,看起来是真的想要。   “殿下,桃果掉地上脏了,不要的果子奴能捡起来吃吗?”   宋欢欢不打地上的主意,她也就使使诈。   如今她便是狗,也是太子身边的狗,不管这庄子是谁的庄子,种的果子多名贵,太子身边的人如何能捡地上的东西吃,那是丢陆矜洲的脸面,传出去不好听。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陆矜洲的脸色忽就沉下来了,“你要吃便摘树上的,捡地上的东西吃进嘴里脏了,届时满嘴泥再来啃孤的脖子?”   太子话里的层面,小姑娘真没想到。   那点伎俩上不了台面,本以为陆太子不喜,记着这话茬没放过,意思她还能使下回。   “殿下....”   潭义跟在后面,脚步一顿,脸上有些许不自然,面上装着听见了也当自己是个聋子。   “还要脸皮子了。”   宋欢欢可没胆子,在外头,她还是端正礼数的规矩人。   宋欢欢面皮子薄,潭义在这里,她的耳朵被陆矜洲的话轰得红透了。   桃果尖熟透了的,都没她耳朵上的那一抹姝色要润一些。   “自然是要脸面的,奴始终是殿下的人。”   也就两句话,前头不规矩,后头就甩他身上了。   “在庄子里别乱跑,桃果能吃,别爬树摘,要吃高些地方的果子寻个凳子...”陆矜洲话没说好,前头是帮着幺女考虑了。   她的身量实在矮了一些,摘果子费劲,笨手笨脚的瞧着不机灵。   潭义扯马缰绳,她没点准备都能摔了,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值不上几个钱的桃果子,和前头没防备的模样比起来,只怕也是一样一样的蠢。   “罢了,庄子里头的凳子都是给人坐的,摘不到果找人给你摘,若是弄残了枝丫,沈二跟孤哭诉,你就自个赔罪去,孤不会替你拦着护着。”   有鲜嫩可口的果子吃,宋欢欢可不惦记护不护着的事情了。   今儿个大早同陆矜洲出来,伺候太子吃了早膳,她的嘴里也就进了几口糕点和一碗八宝清粥,肉都没沾,这果子看着真不错。   宋欢欢福身应话,“奴记下了。”   恰逢到岔路口了,前头是亭子,有杯酒碰盏的声音,潭义之前拦着,她只怕去不得。   陆矜洲上下扫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别乱跑。”   “殿下何时结束,奴在此处等吗?”   还知道要回去,是怕他将人丢在这里了,“半个时辰,吃够了就在这里等着。”   “是。”宋欢欢笑吟吟点点头。   太子带着潭义走了,她折回去半道,那处中央有颗桃树的果子生得最好,桃果最大。   *   亭子里等了两个人,除了酒肆庄子的主人沈煜,还有个寒门进士的男郎,陆矜洲提携起来的人。   五品官员刘珏,年岁和沈煜差不多大,面相清雅,着一身淡青色直,见到陆矜洲过来,起身弯腰拱手作揖。   “殿下。”   他是个难得的良才,陆矜洲安排在朝堂的棋子。   刘珏有个庶妹,在太后高氏身边当差,此番刘珏过来,恐是太后那边出事了。   陆矜洲摆摆手,“坐。”   沈煜收起那日在戏馆子的纨绔模样,给陆矜洲倒了一盏酒,推到他面前,“尝尝看,我手底下新开封的陈酿,全上京就这么一坛,比起宋畚老儿在戏馆子里给你倒的荷花酿,好上数万万倍。”   刘珏先来,沈煜也给他倒了,抿了一口,也称赞道,“世子的酒的确不错。”   在全上京,若说起酒来,还真没有人比得上沈煜,只是极少数人知道,他在外头的酒肆庄子,也没人知道他爱这些。   陆矜洲端起来闻了闻酒香,点点头,又放了回去。   “论事不喝酒,谈完了事情,给我捎一坛子回去,到了府上再慢慢品尝。”   私底下耍得好的,都不绕弯子,沈煜哎了一声,“好你个太子爷,便是我舍得,地下庄子也没有了,你若是不喝,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   连刘珏都上口称赞的酒,陆太子挑挑眉,端起来尝了第一口,毫不吝啬夸道。   “不错。”   沈煜算到点子上,朝身旁的潭义使了一个眼色,“你家太子爷开金口了,他都说了不错,我地下庄子里的两百坛桃花酿,要进水云间的,老规矩,价要抬一抬。”   水云间是上京里规模很大的膳楼,旁人不知道,水云间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之一。   就好似许多人不明白世子爷爱酒,他的酒酿出来,回回都推给陆矜洲,经过陆太子的手赚第一笔,水云间去卖的。   水云间的酒食不错,也得亏了沈煜的功劳。   抬价?“可以。”   陆矜洲笑着准了,毕竟他放了一只没吃饱的狗儿出去,以那幺女的肚皮儿,指不定能吃回来,慌什么,沈煜赚多少,要赔多少。   沈煜得了逞歇了声,刘珏才上身起来禀报,道。   “殿下,太后近日召见了许多民间的大夫,派人寻了许多有声望的郎中分拨了往宫里去,说是心神不宁,犯了臆症。”   沈煜闻言摸摸下巴,思忖问道:“没请宫内的太医瞧?”   这话问了相当于没说,陆矜洲安插在太医院的人手想必和刘珏对上线了,只怕那边有人瞒了下来,太后高氏做事滴水不漏,刘珏不好做主只能找了太子。   陆矜洲凝神,“跟在太后身边常伺候的人,叫你庶妹多混些心思,孤这两日派人进去。”   刘珏说是。   这是要叫人易容顶替了去?那便不用愁了。   “话说回来。”沈煜静下心道,“宋畚近日与康王走得近了些。”   康王便是陆矜洲头上的哥哥,妃嫔生的儿子,年岁三十,早早替梁安帝办了件水患的大事,记下大功,自然得了封号。   太后那头蠢蠢欲动,康王也不安分了。   到底是康王不安分,还是宋畚要四处沾点边,生怕朝政风向变了,他选的边不对,所以处处都要巴结,无论那边好,他都有利可得。   “他倒是老狐狸了,太后那边宋夫人迁就,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送进宫里,剩下的两个塞给了你。”   这门心思忙着,沈煜也不忘记揶揄太子道,“终究是殿下厉害些,否则宋畚的两个女儿都不至于全塞东宫里了,这是生怕缠不住你。”   “前天大些不打紧,宋夫人生的我相信你能拎得清楚。”   沈煜要说的话茬子,这时候才挑明白。   “说起来宋畚那幺女,虽说了在戏园子的断绝父女戏很真实,但也未必就是真的,你可不能放松了警惕,我瞧着他的小女儿才是真正的手段人。”   可不是嘛,那副模样身腰子,戏园子的人个个都是培养出来的,都被她比下去了。   沈煜就怕,陆矜洲在这里头栽跟头。   “女人身上的弯弯肠肠,有时候可比官道上的明枪暗箭难躲。”   “我听小厮来报,你将人也领来了?实在玩不过,索性撂了手,也不必想这些。”   陆矜洲眸光微暗,端起酒又尝了一口,没答话,这口灼热,和幺女咬他锁骨的那口,还差得远了一些。   撂不撂的,他要想想。 第13章 真逼急了,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沈煜倒是不以为意,他从女人窝子滚过来的,什么样的弯弯道道没见过。   女人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风月里的那点事。   就是因为陷在风月,见了宋欢欢才觉得这女的不简单,这种女人脸色没有半分心计,生得楚楚可怜,何况她会见风使舵。   “别说舍不得,凭你太子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宋畚的女儿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最稀罕的,功未成,别被人绊住脚跟摔了,得不偿失。”   陆矜洲自负,沈煜的话说出来跟放屁似的,他连点个头答应作作样子都没有。   宋畚的幺女也就十四,真逼急了,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一朝想想,一个是养在深闺不收人待见的小姑娘见过什么世面,一个是在朝堂上搅弄风云权谋的太子爷。   真对上阵,孰胜孰败,毫无悬念。   这局,他从一开始就是玩弄的人,不过是个幺女罢了。   *   宋清音在紫竹园里发了一通火气,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摔坏了,管事的看着宋清音不受待见,也不将坏掉的物什补上,更吩咐了府上的人不准进紫竹园伺候。   里头再怎么闹,也不敢拆院子。   就算是陛下抬进来的人,不得殿下的好脸,在东宫也过不下去。   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宋清音只好跑了进宫去,她不信,当今太后,她的亲姨婆,会不给她做主。   宋欢欢个小泼货,敢这么对她。   背后有太子撑腰又如何,她寻了太后,太后只要给她面子,陛下都不能说什么。   *   宋清音前头赶着马车刚走,潭义赶着马车在拐角出现。   宋欢欢没见过京都的繁华,她掀了帘子看着上京的街道,眼睛尖了自然是看见了,她为了防止和宋清音直接对上。   这些时候没少使手段拿陆矜洲挡箭。   宋清音不敢越过陆矜洲来找她的麻烦,这是要拿个权利更大的主来压她。   瞧着宋清音赶马离开的方向,要进宫去,宫里有太后,这是要告状了。   宋欢欢眼睛看着,心里还挺怕的。   如今,要想个什么对策才好,宋清音去了,她不能不想法子对付。   幺女怀里兜着很多从外庄扯回来的桃果,她没有兜子,只能将裙摆撩起来,露出一双又长又细的腿。   也不拘失礼不失礼,会不会被人看见,光顾着怀里那点桃子了。   不过就是一点吃的,还怕人跟她抢。   陆矜洲出来时骂她,她还有理,板着脸子有理有据道。   “殿下手大,您要帮奴拿些吗?”   当真是爱吃这个果子,陆矜洲本想看看沈煜见到被人摘了那么多桃果的脸色,幺女这货抱着果子就跑了在马车里躲着。   她倒聪明,不怕陆矜洲看不明白,在地上留了一个记号,指着外头的马车。   “挡着路,是不打算让孤下去了。”   宋欢欢一时之间想入迷了,完全没注意到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东宫的门口。   陆矜洲兀自发声,在后头还将她吓了一个激灵。   手没捧住,一个圆滚滚的大红桃果,滚到陆矜洲的脚下,太子抬起脚,踩住了宋欢欢的果子。   “殿下。”   小姑娘看着陆矜洲喊,目光没落在被陆矜洲踩住的那只桃果上。   反而从怀里挑挑拣拣,捡出来一个最大最圆润,卖相最好看,擦得最干净的桃果子递给陆矜洲。   “殿下,奴爬了好高的树,腿皮儿都刮破了,为您特地摘的果子,擦干净了,你尝尝看,甜不甜脆不脆,好不好吃?”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糯,眼睛珠子干净得很,虽然衣着不规矩,好歹乖乖顺顺。   她怕陆矜洲不信她说的话,特地将腿撩起来,那处细细白白的脚踝子,的确被树枝刮了好长一条痕,破了皮,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陆矜洲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小姑娘一脸无所谓。   好似没伤在她的身上,她也不知道疼。   “殿下,树枝没踩断,世子爷不会发现的,您放心。”   如今还顾着什么树枝儿断不断。   陆矜洲顺手接过她手上的桃果儿掂掂重量,这或是他的习惯,上次给宋欢欢银子的时候也如现在一般,在手上掂来掂去。   外头被她擦得很干净,摸上去滑滑的,就是不软,这是一个脆生生的桃果。   幺女怀里最大的果子了。   “当真是最大的吗?”   陆矜洲反问她,陆太子嘴边噙了三分笑,那张脸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淡淡的。   宋欢欢一时之间没有多想,点点头说,“当然是了。”   虽说她不怀好意,但在讨好陆矜洲的这处上面,也是顶废了心思。   “特地给殿下挑的果子,奴在园林当中绕来绕去,找了很久呢,这个桃果的确是桃林中最大的一个桃了。”   她说完,笑吟吟对着陆矜洲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只有这般大的桃子,才能配得上殿下。”   陆矜洲看着她跪在马车口,堵住去路,嘴边的笑意加深,伸过去一只手,将她捞到怀里来。“孤当你这番话是在夸你自己。”   小姑娘不明所以,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殿下?”   怀里的桃果儿管理一地,有几个不听话的顺着马车口砸到地上去。   宋欢欢惊呼一声,“我的果子——”忙伸手要去捡。   她好吃,但是肚皮不够大,在桃林里也就吃了三四个,眼睛馋啊,好不容易摘了带回来,这会全砸了,能不心疼吗。   奈何陆矜洲抱着她的腰,说不松手就不松手。   “殿下,奴的果子,全都跑了。”   男人的唇擦着幺女的耳廓,嗓音低沉暗哑,“小骗子。”   “你不是说给孤的桃果子是你怀里最大的了么,怎么孤瞧着不是呢?”陆矜洲攥着她的腰,果真软啊。   潭义在外头看着地上滚出来的桃果,摸摸鼻子不敢捡.   好在东宫门口没有喧闹的街市...   “还藏起来了。”   宋欢欢哪里知道陆太子意欲何为?   她如今只知道晚上没得吃了,心里埋怨呢。   “奴怎敢骗殿下,奴身上的确没有桃果了,适才给殿下的那个的确是最大的。”   陆矜洲的手不老实,顺着她的腰往上,和他所料想的一模一样。   “孤听着你完全不想说实话,当真是油嘴滑舌的小滑头,什么模样都能装,信手捏来的小骗子。”   宋欢欢后知后觉,她适才想着宋清音的事情,完全没顾虑到这个层面。   外头不是传陆太子不近女色,就连教习的姑姑也说过,在陆太子身上要多费一些心思,脸皮子能不要就不要了,总之。   她今儿个看,怎么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殿下不是不喜欢奴给您摘的果子吗?”小姑娘脸皮子薄,脸早红到耳后脖子处。   “装傻充愣。”陆矜洲嫌她的头发隔在中间碍事,心里索性捏成一把全都拨到一边去。不拨开不知道,幺女的脖子后头都羞红了。   “胆子这般小,宋畚把你放进来能成什么事。”   好端端的动手动脚,如今又扯到她爹身上,“孤的牙口不好,吃不了脆生生的果,倒是在手上捏些软软的玩物,比如什么呢?”   “还要再过些季节,园林里的果子结得好,处处都脆,殿下爱吃软的,需要过了桃季呢。”   男人说的话,温热的气息都洒在小姑娘的后襟处。   如今正值暑热,她穿的内衬,外头挽了水妍的纱衣,能遮什么呀。   “殿下,奴爬了树,身上汗津津一点都不香,不若待奴回去,准备好了再来侍奉殿下罢。”   小姑娘是有这个心思,但她压根就没有准备好,何况在马车里闹起来,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会将她淹死的,只怕要被人诟病成放.荡的女子。   陆矜洲本想着逗她玩玩,没想到宋欢欢给他送桃果,单纯的只是想让他吃罢了。   竟然没有别的意思,心里说不上来,那三分不得劲是什么劲。   大概是,他心里的火气还真有些起来了,沈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   “殿下,宋二小姐进宫去了。”   东宫里管事姓杨,年逾五十,在东宫主管许多年了,做事稳妥有余,陆矜洲一回来,便将紫竹园的事情报上来。   “砸便砸了,一律记下来差人送给宋畚,他的女儿在孤的宫里胡作非为,这也不是第一个,该赔的东西按双算,至于进宫么。”陆矜洲翻翻桌上的折子,“何时走的?”   杨管家说,“刚走没多久,估摸着时辰也该到了。”   前后脚的距离,难怪那幺女失神看着外面,“殿下。”想来是瞧见了。   宋清音没那么大的脸面敢去找圣山告状,此举恐怕是找太后。   “爱去便去,叫人吩咐柴房准备两墙木桩子,宋清音回来,叫人守着她去劈柴,不劈完不准吃饭。”   宋欢欢手里的薄茧不是说劈柴劈出来的吗,陆矜洲不信那茧子。   宋畚两碗水端不平,那么疼他的二女儿,既然如此,就用娇生惯养的二小姐的试试东宫里的斧子,劈上十天半个月,瞧瞧她手里能出个什么东西。   “好好吩咐去,要是她不听管教,那就找粗使的婆子,不听话拿棍子敲,人打死了算在孤的头上。”   也算是给幺女一点薄面子,人爬了那么高的树给他摘桃果,既然说了护着她,就护着一点点呗。   陆太子手抬起来,五指蜷了蜷,是他的手小了,幺女给他挑的果子还真刚好趁着手了。 第14章 不治治。   宋清音赶快马进宫,到了宫门口已是宵禁时分,宫门幽闭。   若非太后陛下宣人进谏,闲杂人等决计进不去,宋清音被拦了手里拿着进宫的腰牌,在门口撒泼,非叫守宫门的侍卫将门开了。   宫内的规矩多,比起东宫更没有情面可言。一旁的女婢婆子拉着宋清音,小声规劝道,“小姐,我们回去罢....惊扰了圣驾要被砍头的。”   届时,恐怕宋畚来了,也难逃一死。   宋清音天生的蠢,她平日里还能静下心听一听,如今受了委屈,哪里能听得进去。   她前些时候还庆幸呢,家里大的小的都没她时运好。   回想想,她的亲姐姐宋清瑜被抬进宫内伺候陛下,只是个美人名分,要与那么多人共伺一夫,指不定要怎么熬,宋欢欢更不用说,身份低贱,更是无名无份。   她进东宫伺候太子,太子殿下没有女人,后院干净,母亲也说了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外室女,宋欢欢迟早要被她收拾的。   谁知道呢,短短几日,宋清瑜已经从小小的美人爬到嫔位了,有了无上荣宠,宫内的人,谁不知道瑜嫔。   宋清瑜是她的长姐,两人私底下不和气,表面上宋清瑜好过,也是为她争光了。   私底下的暗暗较量,谁会拿到台面上斗,宋家的名声最重要。   “一群没见识的东西,太后可是我的亲姨婆,瑜嫔更是本小姐的亲姐姐,敢拦我的路,耽误了事情,本小姐让人将你们的手全都砍下来,砍了双腿叫人骑马拖着在地上爬。”   她叫嚣着,好在夜深了宫门口没人,否则叫人听去,只怕要说宋畚的官大威严重,家里的女儿也敢到皇宫里撒泼喧嚣了。   “快点让开!若叫瑜嫔知道了你们薄待了她的亲妹妹,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她如今在东宫被宋欢欢收拾成这副模样,不得见太子的面罢了,就连东宫里的低等丫鬟和皇宫的看门狗也敢给她脸色看。   果然宫里都是捧高踩低的东西,难怪宋清瑜位分不高,处处都有人提起她的大名。   有好的谁不惦记,不想上去沾沾光。   可如今宋清瑜的名头搬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宋清音手里的腰牌,几乎要甩到守宫侍卫的脸上戳到对方的眼睛里,奈何对方听也不听,两柄红长矛枪拦在中间,管你是谁的亲眷,半点情面不给。   冷冰冰四个字吐出来。   “擅闯者,死。”   宵禁过后,便是朝中重臣,没有皇帝的召见,照样死路一条。   宋清音身边跟着的人,听见这句话心神大作,谁想都不想陪着宋清音把小命搭送在这,连番劝阻她。   “小姐,您先回去吧,实在不行,明日奴婢们再陪着您来。”   言罢了,互相使了眼神手上动作分成两把把她的两只臂膀拖回来。   “皇宫禁卫不是闹的,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只怕要遭到连累,老爷不痛快,您想要改变处境就更难了小姐。”   劝不听,只好拿宋畚来压一压了。   宋清音心里的气憋着,被丫鬟婆子拖到一边,几人见她气鼓鼓,但没动作,便知道这几句话,她听进去脑子里了。   正在心中庆幸,能听进去便好,要再哄劝一番将宋清音哄劝回去,后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轱辘声。   马车停在宫门前,下来个模样清隽作郎中打扮的男子,手里提着药匣子。   他摘下来腰牌,递过去给守宫门的侍卫,可恨的是,那两人也就看看便收起来长矛枪放行了。   宋清音瞪大了眼睛,推开周遭的丫鬟婆子,冲上前去大喊着骂人。   “凭什么他能走,我不能走!”   就怕人跑了,一只手拽着郎中打扮的男人袖口,“你停住,凭什么我们的宫牌都是一样的,你能走本小姐不能走,说不明白,你想进去!休想!”   周围的侍卫冷漠着脸不解释,那些个婆子还没上来,男人退了几步,笑得温良无害,她生了一张白嫩清冷的皮囊,若不是身形比女子要魁梧些,恐怕要认错。   虽少了一些阳刚之气,人还是俊俏的。   宋清音擦过他的手,触摸上去也是冰凉得很,活像个死人。   但人在她面前好生站着,温润笑着和她说话,谦逊有礼,“姑娘有何事?”   宋清音愣不过半响,随即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模样。   “太后是我亲姨婆,这群没根没长眼的守门狗,认不得贵人不放我进去,你是哪家的人,凭什么说进去就进去了。”   她端架子说话,想拿权势逼人,叫人带着她进去。   男人淡笑着,朝宋清音作揖行礼道,“草民虞衍,有眼不识泰山,拜见宋小姐。”   能叫太后一声姨婆的世家,除了宋家没别的了,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排行,但尊称一声宋小姐,便不会让人挑出错。   “还算你有礼数,难怪一身寒酸的郎中打扮,瞧着面生,原来是个庶民。”宋清音拉了脸不屑说道,原在心里想着,或许是哪家没名气的公子,给两分薄面。   区区一个民间郎中有何不好驱使。   宋清音摆架子,狐疑问道,“你这么晚进宫做什么?谁宣你?宫里不都是有太医当值么?”   郎中礼数做全,倒也不瞒,如今太后的事情,不少人清楚,宋清音是个闺阁小姐,没听说也不奇怪。“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宣草民进宫为其诊治。”   一听是去太后宫里,宋清音心里暗喜,仿佛没发生她前头拉人袖子的事情。   厚着脸皮,别人占她便宜,非要巴着她。   “你是头回进宫罢?如今得了宣召也算得脸了,皇宫内院不比外头,你个小小庶民,难免会走错。正好本小姐要进宫见婆母有急事商量,便同你走一遭。”   “看你也像读过几年书的,你放心到了婆母面前,我会为你美言几句。”   宋清音后头这句话,明上是一颗糖,暗地里威胁男人若是不带她进去,太后哪里就不是好言好语了。   男人微微躬身的姿势没动,掩在长睫底下的眸子一顿,笑着应了。   “能得宋小姐帮忙,虞衍铭感五内喜不自胜。”   *   太后的宫殿是先帝建的,但不是建给太后,而是一位心尖上的病美人。   皇宫的东南方,离御花园近,靠假山临水,更有大师端风水盘看过说这里好,更重要的是安静养人。   平日里有人少来,戒备却很严谨。   入了夜周围巡逻的人只多不少,宋清音想着外头冷脸侍卫的红矛枪,心里忽就后怕了起来,她适才还好在外头嚷了没几个人听见。   如今。   那姨婆年龄小的时候见过一回,也不知卖不卖她面子,会不会帮她撑腰...   宋清音左右偷看,她虽然说了领路,实则也就过过嘴皮子,她虽然跟着宋夫人进宫赴过宴,宫里贵人多,怕冲撞到了惹事,宋清音处处都省着神。   她一气之下非要进宫来找太后,也是想着回家去父亲断然不会为她做主,母亲再疼她在太子面前恐怕也会叫她忍下来。   宋清音也是过了为难日子的,她就怕宋欢欢飞上枝头混得如鱼得水。   她会嫉妒得发狂。   皇宫富丽堂皇,地方最大,没人牵引着真找不到北。   宋清音走在后头,虞衍在前头,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不是第一次进宫,宋清音心里莫名慌了。   这男人莫不是诓骗她不成。   宋清音越想越怪,这么晚了,姨婆召郎中进来做什么?   没等她多想再问,已经到了殿外。   进了宫门外头没守卫,太后身边的宫女元微见到虞衍来,冲他福身点头。   宋清音跟着身后的丫鬟婆子停在外面。   许是虞衍前头说了宋清音的事,虞衍进了门,宫女笑着过来与宋清音请安,“原是二姑娘来了。”   元微态度恭敬,宋清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便知道姨婆不会不管她的。   “姨婆在吗?清音有事寻姨婆做主。”   言罢,手抹上眼角,瞧着要哭的模样,受了委屈。   “二姑娘稍安。”元微拦在宋清音前头,“娘娘身子不爽,数月以来都是不见客的,二姑娘有事与奴婢说了便可,奴婢为您通传。”   来了见不上面,说出去还有用吗,折腾了一宿,不就为了能够见上太后一面。   “姨婆何处不适?我手头上是要紧的事情。”   元微摇摇头,“二姑娘但说无妨,娘娘虽见不了您,但您亲自来了,娘娘也不会不管您的事情。”   如此便好了,宋清音忙添油加醋将东宫宋欢欢的事情说与元微。   元微听罢,转头进门去告与太后,没多久便出来了,与宋清音说道,“二姑娘宽心,娘娘已知此事,烦您回去等信。”   招了手喊来几名内侍,吩咐人送宋清音回去。   又要等,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宋清音还要再说,元微抢话道,“姑娘不要让奴婢难做,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事已至此,宋清音心里再有不平,也只能压下往回走。   也不知要等多久,回去要遭那小泼货开心的嘴脸,实在难得熬了。   姨婆这边走不通,她要想法子给母亲捎个信。   *   门内,祥兽镂空香樽里飘出安神养气的薄烟。   一张太妃软塌上,当今太后高氏着一身寝衣倚在上边,手撑着头,神情松散面容红润,就连眼角的细纹都掩不了她的好气色。   哪里有半分病痛缠身,起不来榻的模样。   虞衍捞起袖子,手上浸了凝脂膏,半跪在太后一侧为她揉着身体,这些日子的滋补,喝进口里擦在身上,太后活活年轻了一轮。   听见元微回来的脚步声,太后眼睛未睁开,慢悠悠问道,“人打发走了?”   元微说是,“二姑娘不情愿,看起来很委屈。”   太后不以为意,不悦道,“宋畚的三个女儿,大的小的都有出息,前头的迷了皇帝,后头的迷了太子,都为哀家尽心做事了。”   “中间这个最蠢最没用,不会的东西不学着,一身臭脾气没本事,还想着找哀家给她撑腰。”   太后讥讽笑着摇摇头,内心嘲一句没用的东西,另一手抬起来点了点虞衍的手背,手骨,一直往上爬。   “到底是蠢呐。”   虞衍手上的动作没停,多余的思绪全都藏在稳妥里,太后的身子越发养好了,再过些日子,只需稳妥些,便可享事。   “若是二姑娘回去喧闹,找上宋夫人怎么办?”元微瞧着宋清音不像是能够安分的主。   太后从鼻子里嗤出一个音,“喧闹?”   虞衍这一处揉好了,小声提醒道太后侧个身,虞衍又沾了凝脂膏药,揉在掌心冰凉舒适,敷在身上力气合适,太后眉头舒展。   “闹也好啊,东宫静了这许久,若不出点事,只怕太子要留意到哀家的宫殿里,皇帝有意放权,狼崽子胃口不小,年纪越大胃口也越大,他还惦记着当年柔妃的事情,哀家不能不多多提防。”   太后呼出一口气,在虞衍身上流连的手总算是收了回来。   “日后的路还长,就盼着天随人愿事事顺心。”   “留一盏灯。”   元微点点头灭了旁余的灯,默然退到外边,殿内便只剩下虞衍和太后两人。   ......   人走了,太后才睁开眼睛,虞衍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又会医术又年轻,重要的他沉稳听话,这是年轻人最难得的地方。   皮相姣好,在宫里,除了明艳的女人还有阴柔的太监,太后甚少见过这么温和谦恭的,实在合她的眼缘。   最好的地方还不是这里,庶民没身份才是最好。   坐胎,便要这样的人选。   太后的手指游到虞衍的鼻梁骨上,最终落到他的唇线上,虞衍默默承受着,始终没抬过眼睛。   *   只燃了一盏灯的地方何止太后的宫殿里。   太子爷泡了温浴,披了一件端坐在案几面前,仔细批完了梁安帝拨下来的折子,左右等不来那幺女,又拿了一本策论来看。   如今燃灯过半,外头夜色更浓,天越发黑了,太子爷将策论扔置一旁。   爬个树而已,身上究竟蹭了多少泥,洗了这般久,难不成怕他挖地洞躲了。   那幺女当真出息了,敢叫他等许久。   陆太子不耐烦起身,正打算去找人发难,谁知道他才起身还没抬脚,便听到门口传来了声音。脚步声到门侧便停下来了。   陆矜洲抬眼看过去,地上垂着的影子拉长了也矮,就是坠着的松花簪子招摇了些。   影子也晃来晃去,和它的主人一般不老实。   “躲什么?来了不敢进来见孤,去这般久惹什么事了,缩着你的头躲什么躲?”   陆矜洲坐回去,他也不拘着过去拿人。   宋欢欢自然是想了在外头睡,但她想着还没回来的宋清音,又觉着不行,别人出去借刀了,这刀要驾到她脖子上的,她不能躲。   两只手拖着前头,嘴里缓缓说道。   “殿下,您在忙,奴怕打搅了您,耽误您的事。”   小姑娘人没出来,声音在外头冒了。   宋欢欢心里酸涩,不是她扭捏,而是刚刚沐浴的时候,不碰巧了,前头拱起来的软绵,酸软着疼,走路都有些泛着不适。   今儿个在马车里,陆太子也没怎么,不知道为何就不自在上了。   素日里也不拘束特意去吃什么养的东西,这毛病仿佛与生俱来,走路快些颠簸到了都疼,但一想到待会一遭不简单,宋欢欢那嘴就瘪了起来。   一双小手扒着门缝,好久才探出来半张芙蓉面,瞅看着陆矜洲。   陆矜洲思忖不明白,怎会有人顶着一双纯情似麋鹿的眼睛,做尽不安分的事情,你就不能对上她的那一双眼,生得好看勾人。   瞧久了会不忍心,会被吸进去。   就,舍不得玩了。   “再不过来,头别要了,孤数到三。”   陆太子没心思和她耗,不过就是稀罕少见的玩意,不能在他手上翻出浪花,恃宠而骄,可以宠但是不能骄。   不治治,瞧瞧是不成了。   陆太子沉了声,“一、二、三...”   陆太子半点没给人喘息的机会,宋欢欢看男人冷下来脸,心里还没盘算好,顾不上许多,拔开腿往这边跑过来,带来一阵疾风,冲陆矜洲这边过来。   风里带着香,不是脂粉味,就是单纯的女儿香,这种香少见,他上次没辨出来,依稀明白,许是自带的。   陆太子闻恍惚了鼻子,一时之间忘了他数数的事情。   “不过几日,不规矩了。”   宋欢欢跪在小几旁,将地上的策论捡起来,规矩放在小几的一角。   “殿下说哪里的话,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以您为先,处处为您考虑的。”   陆矜洲看着她的娇俏模样,随意拉了拉嘴,“用过膳就没了人影,孤说你,你不认便罢了,还敢顶嘴。”   宋欢欢摇摇头,还是那副乖巧模样。   “奴不敢,殿下说什么是什么,奴岂敢与您顶嘴,殿下心里不痛快,奴也不会痛快的。”   言下之意,她何必寻自己的不痛快。   “奴一早便过来了,瞧见潭侍卫往殿下的屋子里拿了许多的折子,想着您要批阅,朝政的事情,有谭侍卫在,奴总不好在旁边碍手脚。”   想必是还记着早间的事情,潭义不许她进去,避嫌的借口用在这里倒是完美。   但陆矜洲能信?   幺女心里的主意多着呢,说不定耍的是欲擒故纵。   “殿下泡浴没绞发吗?虽说这几日热天爽朗,夜里也不该贪凉,纵使殿下身子骨硬朗,也不该不上心呀,吹了凉风,夜里该头疼了,奴为您绞发罢。”   小姑娘说完,起身从一侧的置物架上拿了帕子。   她还没碰上陆太子的头发,就被人揽腰抱了过来,陆太子嗓音低沉,问,“洗好了?”   宋欢欢真被颠得疼,大概真是老天赏的,不知道别人会是不会。   只,今日疼得最厉害了。因有了恩赐,这番对比,更衬得她腰细后窄。   宋欢欢的私事她藏习惯了,怕说出被陆太子拿捏住逗她玩,暗自稳了稳心绪,温声回道,“好了。”   “殿下,门还没关呢。”   小姑娘不抬头,耳朵尖儿红了,从嘴里慢慢冒出来一句话。   “哦?孤竟不知道你还会害羞了。”陆矜洲微一勾唇,眯了眯眼,没提关不关门的事情,反着问她,“素来胆子不是大么?”   幺女穿的襦裙,前头看似束得紧鼓鼓的,实则松松散散。   折子批累了,策论瞧久了眼睛酸,太子想闭上眼来,好好休息,看多了会晃。 第15章 哪个不是拔尖儿的标致。……   东宫里的婢女多,模样好的,身姿妙的,陆太子是梁安帝极出色的儿子,从前建东宫,没少在这些地方费心思,无论是建园林还是挑上来伺候的人,还有各家送的。   有盼着能得陆太子青眼,便是不求高位,做个通房暖婢子也是光宗耀祖了。   哪个不是拔尖儿的标致。   毕竟是当今储君的头等殊荣,只要是头份的,梁安帝不说,又没皇后张罗,太子妃那头没点思绪,再有肚子争气的,揣上一个两个,那就是未来的皇长孙,母凭子贵。   但这些都是空想,太子的房里从不留人伺候,所有身外事都有潭义伺候。   宋欢欢今儿个从几个婆子嘴里打听出来,早些年也是没人的,她斗胆在私底下猜了猜,陆太子可能不近女色或是...不举。   如今端坐着,她也没多别的心思多想。   光顾着颠簸疼得难受的事情了,咬着下唇死死挨着,抿成一条线愣是不吭声,陆矜洲以为她害怕娇羞说不出话。   怀里的小姑娘垂下来的青丝拢了满背,乖巧窝在他的怀里,抱着还真软啊。   世上还真有这么叫人称心如意的物件,又能说会道。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的小耳朵被虚微的烛火照地暖洋洋的,上头细细微微的小绒毛显而易见,看起来温柔小意,很是讨喜。   “三姑娘姗姗来迟,是又找到什么藏身的地方做你的耗子窝了?”   也就薄薄两件春衫拢在身上,里头的襦裙束缚着外头罩了件同烟青色的大袖衫,绣了一些精致的枝叶花样,很是精巧别致。   隐隐有些坠感,约约的不明显,宋欢欢生不敢动,她今年虽已十五,但未来过葵水,这种疼痛没遭遇过,一时之间也怀疑不到上头去。   只想着是不是今日桃林里的果子有古怪,给她吃出毛病来了。   难怪她挑了个大的诱人的给陆矜洲,他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全以拂袖扫丢了,砸烂了好多,没怎么坏的也都被马踩得稀巴烂,想起这件事情,宋欢欢心里就愁得很。   没想到太子这么阴险,她不能掉以轻心。   一只小手揪着案桌面,指甲死死抠着,一只手垂下来卷拉着衫袖。   男人话里的意味宋欢欢并非听不出来,她不能直接来,如今铤而走险些,陆太子给她透露出来想要的意思,她也不能骄傲自负。   欲擒故纵的把戏,该耍的时候不能落下。   故,小姑娘眼睛瞥向一旁的策论,摸上去一只手,随手翻开了几篇目,上头长篇大论的密密麻麻,她没用心识不得几个字,自然看不懂。   何况这里头的字,拆开单个来看她不懂,合在一起是什么就更看不懂了。   宋欢欢的手爬过去,随手指了个笔画算不上多的,侧头小声问道。   “殿下,这个字念什么呀?”   声音娇脆,一如往常看起来红艳。   策论书目里的文章,是陆矜洲手底下培养起来的寒门子弟,刘珏他们整集贡策的文章书目,也算是为朝堂尽的一份力,陆矜洲看着都费神,何况宋欢欢这个半吊子。   太子适才瞧策论瞧得眉心打皱,正烦着呢,抬眼往小姑娘拇指上指过去的那个字,随口乱言道,“宋畚没教过你几个字,送进东宫来,你还能做什么?”   抱着软,身上也没有几两肉。   “烧柴么?胳膊肘子小腿能不能受得了这个苦。”   从前养娇气了不能,但在宋家两年,劈柴早就练出来许多臂力,劈柴费力气,宋欢欢不想吃那个苦,自然就不会在这里和陆矜洲争夺辩解这些。   宋欢欢乖巧回道,“奴虽然力气小,做不了出入柴房的活计,但可以为殿下端茶送水,捏肩捶背消解乏累。”   不过就是个小玩意,还是个赝品,宋欢欢心里门清。   她可不敢做什么富贵梦。   “没进过书院么?”陆矜洲状似不经意问道,“从前三小姐在家中受宠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为何没好好学学?”   还能为着什么,宋欢欢顺着太子的话回道,“从前家里娇惯,没去书院,宋大人给奴请了教习的先生,奴性子顽劣玩心很重,自然也就没什么学字的心思。”   “如今好了。”她忽而展颜笑道,扭了半边身子没再问字了,收回手悠悠闲闲给太子不轻不重敲着臂膀,“殿下学识渊博,奴跟在殿下身边耳濡目染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陆矜洲弯唇一笑,眸色幽深,依旧瞧着她的嘴。   “殿下中意么?可要再使些力气上去?”   多舒服啊这种话,叫人懒得计较其中的几分真几分假,总之话好听,无论多假,都会当成真的,这么会哄人的玩意,放到朝堂上也是一把好用的刀。   上回送礼的事情,陆矜洲还记得她说过,也就识得几个字,陆太子没计较她的力道,嘴角稍撇奚落取笑道。   “宋畚所在的翰林院里有个难搞的文官,四十年纪,家里的原配死了十年之久,尚且没有续弦,膝下没有孩子,他在翰林院拿笔墨和宋畚一样,就写些孤不喜欢的东西,软硬不吃困扰孤许久了。”   朝堂上的事情,好端端的陆矜洲为何同她讲?   她身份敏感,宋欢欢低垂着眉眼,思虑这其中的蹊跷,朝堂上的事情与她一介女流说了又有何用?   该不会是,宋欢欢脸色发白,敲打的动作缓慢了一些,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爷该不会是想...   陆矜洲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在酒肆庄子里,沈世子套来了消息,说他耳根子软,最喜欢玩些面相嫰,身子软,说话好听的,孤与沈世子寻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男人话音刚落,视线便落到了宋欢欢的头上。   宋欢欢脸色更白了,绷紧了腮帮子,心中颤然发寒,被他的视线盯得麻木,想装傻都装不了。   心中一下没有主见,蓦然慌乱起来,手上的动作更是停下来了。   “...殿下...”,喊人的声线发干。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陆矜洲竟然打听好了去处,想要将她送人,宋欢欢心里是又惧又怕,盛暑天气,浑身冷得仿佛同冰窖里捞出来一番。   她若真去了哪处,指不定要怎么死了。   太子开口了又说,“孤差人四处找,却忘了孤的内宅里,不就养着一位三小姐。”陆太子掐住她的下颚,将脸抬起来,小姑娘吓得发白慌乱的神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男人眸色当中蕴满了玩味。   “宋三姑娘,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妙人,面相嫰身腰软说话好听会哄人。”   是个顶破天的尤物。   太子停顿了一瞬,“就算是孤也被宋三姑娘哄得几次,更遑论旁人,宋三姑娘好手段,好谋略。”   当真是有趣极了,不就是吓吓,陆矜洲还从未在这张稚嫩的脸上见过如此神情。   翰林院确有其人,陆矜洲想起沈煜的话,再想起宋欢欢的的确确有动过心思想将她送人的心思。   宋畚敢将人送到这里来,他也可以将人撒出去做笼络的用处。   虽说这幺女身世可怜,但在这上京城中比她可怜的人要多得更多,他何必怜惜,这些日子的眷顾,算是给她面子。   宋欢欢咽下一口唾沫,连身上的不是不适都忘记了,太子阴晴不定,心情好时还能赏个好脸,不知何处又招惹到他了,一口一个宋三姑娘,简直让人无措得紧。   宋欢欢不能不为自己一搏,平日里卑躬屈膝惯了,陆太子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她两只手攀上陆矜洲捏她下颚的手,和他接触。   “殿下,奴不才,做不好殿下吩咐的事情,您抬举奴,宋大人温和都不喜欢奴,何况与宋大人同在翰林院的人呢?”   陆矜洲尚且由着她说,没有任何的表示。   “殿下说是与不是,奴愚蠢至极,殿下从前也觉得奴难堪大任,做不了任何。”   小姑娘拉了衣裙带子,好在天随人愿,能松发一些,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好在陆矜洲出手大方,给她的衣料都是上等的名贵,松软有余,能给她一点点宽解。   “......”   太子哑言,他试想过这幺女会如何应对,哭?闹?跪着求他?   云云如此,太子都想过,唯独没想过,会理智到头和他讲规矩,讲规矩。   “殿下,奴是殿下身边的人,殿下不要将奴送人好么?奴什么都可以做的,不会的都会血。”   小姑娘声音软乎乎的,求起人来更知道如何低声下气的好,她很会磨人,面相可怜又好看。   知道怎么哭,才会哭到男人的心坎上。   陆矜洲何时想过,他的手也会有抖的时候,面前的小姑娘要哭不哭,足足可怜了,悬着泪掉也不掉,看着这张脸,上次的动容又出来了。   只可惜男人骨子里的哪点劣.根性,亦或者坏心思,喜欢折磨自己,也喜欢折磨别人。   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互补的,好比强和弱,既然是个漂亮的尤物,没人要没落地处,就该配给他陆矜洲,配给他的,他爱如何就如何,爱怎样就怎样。   陆矜洲看着她的脸,他怎么会动容,随后什么都做不了。   送上手来的东西而已,是宋畚送上来的,一开始就说过了要好好转转玩的。   她也算豁出去了,疼得抽泣,她如今手无寸铁,实在是被不适搞得委屈,本想着不哭的,但如今   那小姑娘娇矜矜的眼泪就掉了。   吧嗒,吧嗒,吧嗒....   “殿下,不要将奴送人好不好?”   连成雨线一般,砸在太子的手臂上,太子前的衣襟很快就湿成一片,察觉到小姑娘哭了,陆太子思绪才拉回来。   太子的声线很低,眼底浮起来的绯色消了下去,眼眸微眯。声音没有那么冷了。   “孤什么都没做,你哭什么?”   宋欢欢也不想啊,她不要命了,反倒受这般人命的磋磨,临了,还不得不把眼泪擦干净,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陆矜洲,有些哀求他。   “殿下,奴不中用,您不要奴了。”   说出来这句话,倒成了他的不对,明明,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做。   “三姑娘从前说,孤会扣帽子,如今转过来想想,究竟是谁给谁扣帽子?苦得这般委屈装可怜,孤连你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你来孤身边多久了,孤可能薄待你,以至于三姑娘摆出这副可怜样子。”   陆矜洲看着她抽噎,从前在家不受待见,宋夫人不喜欢她,怎么不在宋畚面前哭一哭,指不定就不过被人扔到柴房里收拾了,招数都使在东宫里,难不成宋畚和太子比起来,太子和宋畚,宋畚还要更厉害些。   思及此,陆矜洲真没忍住嗤笑。   “殿下没有,殿下待奴婢好。”   “既然知道孤对你好,你又在这里哭诉什么?若叫外头的潭义听见,孤的脸还要不要?” 第16章 不过是玩物。   罢了,不过是个胆子小的。   陆矜洲何苦去计较,胆子如何大么,他说错了,遇上事总要哭,不过就就是吓吓。   至于如此娇气?哭哭啼啼不休息,当真是文人养出来的,一点硬骨头气势都没有。   陆太子挑回来,“除了哭,还会什么,若是哭能起作用,谁都像你这般。”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息,颇有些正经道,“这天下用眼泪打,不需要将士上场杀敌了,当真是没有半点出息,从前跟在宋畚面前就这般哭哭啼啼,如今到了孤的身边再如同在宋府,要不要孤将你送回去。”   宋欢欢忙摇头说不,不要把她送回去。   “既然不想回去,就收起你的眼泪。”   宋畚养的女儿,何处都好,会给人许许多多的错意,能叫人挠心肝的痒,喉头烧得厉害又如何,他始终觉得这女人哭起来厉害。   哭起来,他就罢手不唬她了。   若是别的人哭,陆矜洲能有这点耐心,不会,他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不会说上许多,只会抬抬手,潭义领命将人丢出去。   “殿下会将奴送人么?”她反反复复要确认这件事,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水雾。   宋欢欢往陆矜洲的怀里凑进去,两人的距离离得更近了,身上带着的香气扑面而来,叫人颇有些欲罢不能,陆矜洲气息微微。   宋欢欢拉着陆矜洲的衣襟,上头蕴上去的修竹,被她一双手捏得皱巴巴,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有点哑。   “奴很听话很听话,殿下喜欢什么,奴就用记着,奴会好好学字读书的,殿下不要将奴送人,奴跟在殿下身边做什么都好,再也不想被送走了。”   许是送人的一番试探激到了她,“孤不是你的生父,你来孤身边不过多久,宋畚将你送来孤身边的时候,你也这样撒泼哭求?”   陆矜洲撇了一只眼睛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   素日以来,陆矜洲最讨厌女人哭了,但今日也不知道为何,听着幺女小声啜泣的模样,心里竟然不觉得厌恶。   瞧瞧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让人恨不得再叫她过分些,好好欺负,哭得再大声些,哭断了气亦或者累得哭不出声音才好。   何处不是陷阱,何处不在小心。   皮肤这样白皙,身姿又这样好,陆矜洲收回眼睛,从手里拿了颗红提,没剥皮过过手,丢嘴里三两下吃了,味道很甜。   “还哭?哭什么?孤如何你了,你在孤怀里赖着哭成这样,三姑娘手下不留情,可知道你抓的衣襟,方才哭湿的衣裳,一匹之数不下万金。”   宋欢欢一只手拉着不放,另一只手擦干净眼泪,“奴来殿下身边的日子虽然算不上长久,但殿下对奴很好,奴在殿下身边没有人轻看奴,奴走在东宫里,也能挺直腰板做人,这种感觉在宋家从没有过。”   她说着说着又哭,眼睛擦也擦不干净,很红。   “奴不聪明但会用心的,日后也不会吃那么多了,殿下就当养个阿猫阿狗留在身边,不要将奴送人好不好?”   “阿猫阿狗,你倒是乖觉。”男人唇微勾。   偌大的寝房里,只有女人的抽噎声。   男人再不说话了,宋欢欢擦眼泪的间隙,瞧瞧用余光偷看了半响,太子神情淡漠不露痕迹,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怒,手上更没有动作,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真叫她送去了翰林院伺候她爹的同僚,宋欢欢是一万个都不肯的,若真到了哪一步,吃再饱的饭,都咽不下心里的恶心。   “殿下...”   事到如今,宋欢欢只能赌一把,陆太子不隔阂她的亲近,只要她成为太子的女人。   陆矜洲要将她送人,作践她也是作践自己。   “殿下坐久了,累了,奴为您四处捏捏。”   小姑娘的手很老实,没像上次一样。   不得不说陆太子穿衣不显,抱上去,不留空闲才能够抱得完全。   薄如蝉扇,走线蜿蜒的曲线,被后背垂下来的乌发衬得越发肤白奶郁。   她生得美,陆矜洲并非头回知晓。   也没做什么,总之,凑过来了,一场女儿香气下来,太子爷满脸的淡漠和不愉,微微消散。   不过就是个粘人些的玩物,还抬不起手给她推开了?   幺女脸上的眼泪珠,落在太子肩头,依稀些,还有脸上,在烛火的照耀下,皮相比平时还要出挑。   他的眼尾微微抬起,朝你看过来的时候,实在在是妖孽一个,他那张脸沾了点风月也是极其禁.欲的。   “殿下觉得比起上次,奴给您捶背的功夫可有进步。”   两只绵软无力的手,搭上陆太子的肩膀,小姑娘慢慢靠过来下巴搁在太子的肩上,是要和他更亲近的意思。   “你觉得呢,三姑娘聪明,许多聊胜于无的事情孤不想说第二遍,三姑娘自个说过,你说晚些?”   还记着前面的仇恨呢,宋欢欢在心里暗自腹诽。   “奴那些时候那么说,不过是因为奴面皮子薄,想要几分颜面,不想在殿下心中奴是个急躁不安,毫无分寸的印象,奴自然是想要博些好的。”   陆矜洲每每被她的话惹得发笑,侧脸乜着她,“哦?怎样好?”   小姑娘的身音闷闷的,自脑后传过来。   “殿下喜欢的才算好。”   “孤何时说过喜欢你?”   宋欢欢不敢居功自傲,相较于开始她刚来的时候,陆矜洲不吃她的东西,碰她一下都觉得晦气,如今有了肌肤之亲,不说喜欢,也是有所改变的。   这些转变,事关生存之道,宋欢欢都记着。   “殿下不喜欢,奴争取让殿下不厌恶奴,殿下看见奴不生厌,就是对奴的喜欢和赏识。”   宋欢欢说出来前面句话是替他考虑了,若是太子殿下脸上或者露开眼睛的地方被人瞧见有点什么女人留下的,只怕要被文武百官或者殿下追着问询,不得安宁。   她这么做也是摆得正的位置,叫陆太子知道,她在东宫伺候不求位置,别无所图。   “诗书礼仪不通,这些花样,你倒是很精通,也不知道三小姐师从何人?”   宋欢欢两只手搭上去,在后头握成拳,绵软落在男人宽厚的背上。   “从前在家中睡柴房,总有些小厮和婢女私相,闹出动静,奴眼睛尖耳朵清偶尔几次没避开,看到一些心里也就记下来了。”   男人蓦然笑了一声,眼睛忽而闭上,微调整气息,手攥着她的腰。   小姑娘咬了下唇,“......”心里骂着陆矜洲人面兽心,依然生生僵持,为了能够日后的好日子,她不能不僵持。   总是会难的,就当是为之后的好日子。   对呀,若是不忍住不痛苦,那些在宋家里的与小厮侍女也不必嚷嚷苦言苦语了。宋欢欢没有人教导,但见多了听多了心里也就知道了。   若是这点苦痛吃不了,她还有什么将来。   “殿下....”,喊出这一声便是应了,而陆太子今儿个的兴致好,本来该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谁知道呢,小姑娘愿意,陆矜洲却不愿意了。   陆太子手一拂袖,呼出去一阵掌风,不仅唯一的烛火歇了,还有寝房的两扇门也撞合到了一起,门窗关好了,便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太子的手拂上小姑娘圆润的肩头,抱着她刚要起来。   宋欢欢颠簸了,坠痛的感觉更明显了,整张小脸疼得扭曲,偶尔忍不住抽出一声气,陆矜洲没在意,就以为她害怕呢,故意的。   “孤也没想动你,何必故弄玄虚。”   神色一顿,太子爷可算是给小姑娘面子了,算是惦念她年纪不大,赏了一点点恩赐,体恤问了一句,声音低哑暗沉得害怕,就连陆矜洲自个都被惊着。   “......”   小姑娘因为自个的不适,疼得不安生,倒吸口气一时之间死死咬着牙齿,蹦不出一个字词音节。   陆太子又吩咐道。   “不必回去,今夜晚了,在这里,孤不会动你。”   太子的话打在宋欢欢的耳窝里,叫她激出一身冷汗,牙齿咯咯打颤,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害怕的缘故,总觉得疼得找不着北了。   宋欢欢拧了自己手背皮子,总算堪堪醒了片刻的神。   “殿下..人好,心善。”   因着她背对着男人,男人只以为她羞涩,故而没想到旁的地方去,只听声音如何能听得出来小姑娘身子不适,面色不佳。   听听她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不情愿呢,陆矜洲如今也懒得动了,他动心火,正郁结难受,陆矜洲二十年之久禁。   平日里的清心寡欲更多的还是他皮相底下的忍耐,又有谁知道啊,陆太子皮相底下,也是凡夫俗子的躯壳。   今儿温香软玉,一忍再忍的耐性是越发厉害了,他也没觉得自己这本般厉害过。   不送人,养在身边玩,该碰的自然会碰的,不过十四了,既不能单刀直入,那就不碰。   “好了。”陆太子伸手拍拍她,不是安抚,只是不耐烦。   太子爷捡起一旁的大袖衫为她披上,外头若有人看见,指不定要夸赞太子殿下的温柔体贴,殊不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长发从袖衫里捞出来。   宋欢欢久久没有动作,陆太子叫她做的她也没有做。   那长就好似与他的生在了一起,陆矜洲捏住脚踝子,没穿靴,早间做什么去,穿靴的功夫都没有,陆矜洲手一顿。   忽而,小姑娘脸色一变,她好似,月信造访了。   陆太子的手为她穿衣,去的不是时候,触碰到指尖,男人身子一僵,他也没能免遭于难,沾染的何止一星半点。   死寂一般缄默的气氛,散在两人之间。   这时候被乌云遮住的圆月终于舍得露脸了,透过窗桕打在陆太子的脸色,月的皎洁如华也拯救不了男人的黑脸。   毕竟太子爷高高在上,哪里吃过这晦气。   这般倒好了,不是他捅出来的篓子,但就如今的局面,宋欢欢从这里出去,还怎么撇开干系。   他想了,虽然没准备如何,不管如何是不是。   都得认。   宋欢欢面色发干,声音里没什么力气,手扶着殿下的手臂,“殿下,奴来月事了。”   两人面对面讲话,陆矜洲这才注意到宋欢欢的神色,惨白得如同鬼魅,冷汗津津气息不稳。想到她之前磨磨蹭蹭在门口不肯进来,陆矜洲思忖着,怀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宋欢欢,你前头洗个身子磨磨蹭蹭花了不少的时辰,又刻意算计好了时辰,吊着孤的胃口,耍着孤玩?”   陆矜洲脸色沉了下来,几句话出来,活跟要吃人。   宋欢欢咽下一口唾沫,虚弱地摇摇头,“奴怎敢耍殿下玩呢,奴前头不肯过来,主要是害怕打搅了殿下批折子,其次奴身子有些不适,头回这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说完内疚地低下了头,仿佛暴雨击打过的花骨朵。   “殿下怀疑奴,奴若是真的敢耍殿下玩,就让奴遭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辈子被扔进去烟花之地做妓,叫人戏弄。”   “奴今年十四,还未来过月事,实在没有经验,不知道这是要来了,弄脏殿下玷污了您,奴心里内疚愧不敢言,但求殿下看在奴没什么过往的份上,殿下心中不爽快,要打要骂待奴的身子好转,月事走了之后再罚好不好。”   且忘了这茬,宋欢欢还未及笄。   这种毒誓也敢发,陆矜洲看她面色实在痛苦,眼皮子疼得掀不开了,这才松了松神色。   不就是来个月事,至于要死不活的。   “得了,别一副家里人死了的模样,女子来红不是好事么。”许是瞧着她可怜兮兮,陆太子面色缓和了些许,难得说了一句好话,手也嫌弃的在她的罗裙上擦了擦,这上面沾染了小姑娘的月事血。   要不是叫他碰过,真要扔出去了。   “上回你只说十四了,没说生辰,你是几月生的?”   女子未及笄也会来月事么?   陆太子想的是这件,仔细端详着小姑娘的容貌,心头的疑问散之不去。   宋欢欢这会说话有气无力得紧,她眼皮子耷拉着,没什么气血,但心里估摸着应当是月事忽而造访,叫陆太子起了疑心。   往远处说了不好,万一生出什么是非,叫太子知道,未及笄的话不过是在玩弄他,那就不好了,宋欢欢道。“殿下,下月的初二,就是奴的及笄日了。”   下月初二,不远了,难怪月事忽就造访。   本以为还要再远一些,陆太子听到接近的日子,眉梢一挑,皱着的眉头莫名舒展开来,不远了么。   看怀里的小姑娘神色不好,他也不顾整洁的寝衣沾染了月事的血迹。   朝外头喊来潭义去请郎中过来,还特意叮嘱了不许叫人知道。   潭义没离得多远,听见太子吩咐,虽不知道里头出了何时,快马加鞭出府去请郎中过来。   男人给宋欢欢穿上衣裙,能劳动太子,谁不荣幸,且不说荣幸,最要是这娇气的玩物哼哼。   太子矜贵,何时为女人穿过衣裳?   “忍着些,孤已经吩咐潭义去请郎中。”   宋欢欢点点头,稳了稳气息道,“奴多谢殿下。”   待潭义请了郎中过来,陆矜洲已为宋欢欢换上了整洁的衣物,因着寝房里没有她的衣物,穿的自然是陆太子的衣裳。   她人小,一件寝衣裹了裹,都不用再找别的了。   人窝在他的榻上,被褥掩护得严严实实,露出来一张被雨打风吹后的脸蛋,白的毫无血色,唇也干涸,眉头皱着,观这副模样便知道在梦里睡也睡不安稳。   陆矜洲坐在旁边,潭义带着郎中来了,那郎中是个识趣的。   低着头做事也不敢多瞧多看。   潭义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他眼睛尖,一眼扫过来的时候便瞧见了陆矜洲身上的血迹,虽然太子搭了件外袍,但外袍敞开的时候,有星星点点的殷红色,潭义的脸色更不好。   殿下晚上和宋欢欢玩闹,闷声不带喘气的,竟然......,说到底,他家殿下才是真正的硬茬子啊......   宋三小姐人命都快搭进去了。   陆矜洲如何知道潭义心里在想什么,郎中收回搭脉的手,便忙着问。   “她如何了?”   月事的事情,郎中没直言,就挑了一些能说出口的,“.......小姐体寒,气血亏损,益气不足,草民为她开些补气血的方子,早晚喝下,平日里的膳食辅料再多些东阿阿胶补气血的,谨防身子着凉,如此一来,养上一段时日,便会好了。”   陆太子听完挑眉,这倒是金贵了。   “潭义,好生酬谢郎中将人送出去。”   潭义点头,将郎中送走后折返,拿着抓好的方子煎药,宋欢欢喝了药,脸色比刚才红润一些,睡得也安稳了。   潭义立在旁边,想要提醒太子爷早间还要上朝的话,一直没说得出口。   再有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   宋夫人那边被宋畚禁了足,宋清音回来后被东宫的人提过去柴房劈柴,她嚷嚷着大喊,可就是没人理会。   丫鬟出不去娘家搬救兵,她心里跟火烧一样,什么难听的字眼都往宋欢欢身上凑,她在家里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被人压着头做过这些苦活。   这不,双手长了许多水泡又磕破了,柴也没劈开多少。   “宋欢欢,你不得好死,待我出去,我一定要叫爹爹娘亲主持公道,我要叫爹主持公道,你狐媚惑主,对付自家的姐姐,趁机报复。”   “宋欢欢,去死去死去死....”   念宋欢欢名字的时候倒是有力气了,挥舞着斧子往柴上乱砍,仿佛木桩子就是宋欢欢本人,她要好好出口恶气。   “娘,娘,快来救救你女儿啊,宋欢欢不是人,你女儿在东宫饱受人欺凌,呜呜呜...”   后来嗓子都喊破了,有婆子拿了藤条抽她,“还不干活,敢骂到殿下头上,瞧着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被人屈打成招,宋清音终于认命了捡起丢在一边的斧头边哭边劈柴。   一旁的摘月楼正好能看见柴房的景象,宋欢欢被陆太子揽着腰抱在怀里,嘴巴凑到她耳边问她,“三小姐比宋二小姐更娇气,一遭从云端跌落,被人欺负,是不是也如同她一般大吵大闹,喋喋不休。”   两人姿态亲密,若听不见宋太子说话的语气,还真以为他宠信宋欢欢,故意带着她来了摘月楼,叫她看宋清音的好戏,给她出气。   潭义在后面看着,心里想着梁安帝的事迹,果然是亲生的。   陛下在宫里荒.淫,殿下在东宫里养个小的,也没少折腾,宋姑娘躺了四日才好些,殿下就拉着她出来了。   看见宋清音的惨样,心里着实痛快,然而听见男人那一番话,心里的痛快都被驱散了,要不是她必须得乖顺些,真想叫人把他的嘴给缝上,一起丢到柴房和宋清音一起劈柴作乐。   宋欢欢在心里撇撇嘴,佯装着被问到了伤心事迹,摇摇头道。   “奴可不敢辱骂二姐姐,管柴房的人是宋夫人身边的亲信,她很苛刻,奴要是在不识趣,打在身上的可不是区区藤条,受伤的也不止手臂了。”   宋欢欢眼睛噙着泪水,“殿下有所不知,那婆子一巴掌抽过来,奴倒在地上起不来,脸肿得高高的,宋夫人不似殿下这般心好,给奴请郎中看病。”   她说完转了个身,拿过陆矜洲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这世间,只有殿下对奴是真真切切的好。”言罢,满足地闭上双眼,轻快悠然的模样,犹如一只餍足的小兽。   掌心嫩滑的触感,这女人的脸果真巴掌大小,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上,凑近了看,还能瞧见一些皮下的纹路,她很白。   本来脸上是有气血的,来月事折腾,毫不夸张的说要了她的半条小命。   从前没修养好,所以来月事流点血就扛不住了。   陆矜洲心里的那点柔软,变成了嘴边的弧度,“在孤身边伺候,不能不识字,说出去叫人笑话,说孤没有管教好你,孤命潭义在国子监给你办了入学,瞧着你也好了,再歇一日,便可以过去。”   国子监啊,是上京里有名气的官家书院,里头的人个个都是非富即贵,有身家背景的。   她一个婢子去了里头还不被人欺负,宋欢欢心里很不情愿,抬脸,抿唇问道,“殿下,奴跟在您身边学东西好么?奴在您身边也能伺候您。”   陆矜洲垂下眼眸,伺候?她何时伺候过,也就是捶捶背的用处了。   “孤政务繁忙,三姑娘不好在场。”   宋欢欢看着他的眼睛起誓,“殿下,奴婢会规矩的,不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陆矜洲安排好的事情,岂容她说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孤吩咐了你就去做,这就是该做的,企图和孤忤逆,这就是不该做的。”   “聪明人说识趣话,你说是不是。”   陆太子捏了她的耳垂,上头没有动过,一点痕迹也没有,是生来的模样,扮成男的也未尝不可。   看着就可怜,可怜又怎样,陆矜洲从来不是心善之人。给她的,都是施舍,他乐意养着玩,懂规矩的就该乖觉些。   “国子监的费用很高,不学些东西回来,叫孤砸钱进去赔了本,小心你的手脚。”   说这句话仿佛在扯皮,国子监不就是梁安帝开的,他自家的,谁敢收太子殿下的钱财。   宋欢欢还是害怕,不敢去。   她以前骄横,去过国子监上过几日学的,得罪过不少人,如今送去前头,不是要叫她被人揉捏搓圆吗?   “殿下,奴想留在您身边伺候,奴渐好了...”   元气也恢复了,心一横是准备强取豪夺毫无章法,陆矜洲能容着她乱来? 第17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小姑娘平时过嘴瘾,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温柔慢来这几个字怎么写才合适。   陆矜洲的行为就像他的字一样张狂不羁,无论会与不会,他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自身爽不爽快,这就是男人,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   鞋跟抵着墙,要说的话全都被没出来,成了一些断断续续缺前少后的靡靡之音。   小姑娘被吓得瞪圆了眼睛,连推攘的动作都忘了。   潭义在旁边默默,头都要钻进地里去了,心中默默念道,日后他的许多差事都会被宋姑娘接手..   只,又忍不住想,殿下如今也....   宋欢欢被逼得倒退,要是此刻陆太子松手,她会因为腿上发软跌坐在地上。   看到幺女的狼狈相,陆矜洲笑,   “三姑娘原也不过尔尔,这就不行了。”   “前些日子那么多鸡汤补药塞进你的肚子里,身子没有胖壮些,反倒绵软无力,不成气候。”   听听,他这番话是形容女子的么?   什么胖什么壮,那是形容猪....   宋欢欢大喘着气,那双娇手将陆太子的外衫抓得皱巴巴,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气都喘不匀了。”陆矜洲长指捏着小姑娘的唇珠,来回摩挲。   “宋三小姐也就这双手尚可,尚衣局的衣衫都被你抓成这副模样。”那可不是,若不是有衣衫拦着,小姑娘的指甲尖锐,刺入皮肉,男人有一番苦头要吃。   只是滋味实在好,就是不听话,总叫他抓不到。   真是娇弱极了,也就使了两分力气,瞧着娇艳欲滴,春光潋滟,瞧着多有食欲。   陆太子幸灾乐祸弯着唇,弧度就没拉下来片刻,嗓音懒散漫漫。   “小废物。”   闻言,宋欢欢下意识想咬了咬唇,殊不知男人没松手,上牙口磕在指尖上。   男人略一挑眉,不疼,微微而已。   “不说话是不服气,还是在想着跟孤报仇?”   男人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化了三分寒意转成张狂,他生来就是主宰,在这场男人和女人的角逐戏里,他就是上位的。   不管他刚刚做了什么,尽管他因为技艺不娴熟,几次磕到小姑娘。   尽管他不成熟,但那又如何,他是太子,是饲养的主人,怀里的东西是他的玩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欢欢眼睛潮润。   她以为,她以为陆矜洲会把她推开的,毕竟他清贵。   “奴不会,能得殿下垂青是奴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虽然吃了一点点亏,但是她也不算没有收获,小姑娘低垂眉眼,管不上嘴上的不适,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踮脚拭去男人嘴边的莫名,乖怜抱着他的腰身。   “殿下顺心就好,奴心里就想要殿下开心,惬意,快活。”   闭上眼睛,一副惹人怜,那娇俏的鼻子,眼睛,无处不合陆太子的心意。   得了,要是一直这么乖的话,养在身边闹腾些,也未尝不可。   ......   尽管宋欢欢这几日规矩了不少,但是国子监的入学,陆太子敲了板子叫她去。   说什么,床上地上没少哄,也没有用。   板上钉钉怎么说都没有回旋的余地,宋欢欢就害怕国子监那批被她欺负的人还在,软磨硬泡求着陆矜洲务必要送她过去。   陆太子起先是不应的,但是绕不过小姑娘一口一个殿下,那送到他耳边,时不时哄了。   幺女很会哄人,陆矜洲不讨厌。   呼出一口气,将人捉下来,终于大发慈悲,从鼻子答了一声嗯。   宋欢欢恨不得原地蹦起来,避不开国子监里头的人,但是只要叫大家知道她是太子身边的人,有这么一座上京城里最大的靠山,还有谁敢欺负她。   太子宠眷,要比她宋三小姐的名头都要管用,谁敢得罪她。   日子一到,陆太子说好了送她,奈何宫里出了事情,梁安帝派了身边的都太监头子过来急召太子进宫,别说太子,就是潭义都不能送宋欢欢过去。   宫里传来的口谕简直犹如当头一棒打在她的脑袋瓜上,嗡嗡作响,如意算盘泡汤了。   “殿下,您叫潭侍卫赶快马先将奴先带去国子监行不行,殿下不送奴过去,奴心里不安宁,总记挂着您,要犯相思病了。”   小姑娘打好的算盘泡了汤,心里正烦,脸拉了老长。   她不敢和陆矜洲发作,可怜兮兮揪着男人的袖子,舍不得道,“殿下,奴待您回来再去好不好。”   陆太子开口,话里是不可商量的意思。   “宫中有急事,国子监与进宫是背道相驰的两条路,来来回回耽误路程,耽误了孤的事情,罚你去跪石子路,也当磨练你的腿骨头。”   陆太子没讲情面,宫内的事情非同小可,几时能回来说不准,只得拂开衣袖上的那只小手爪子,大步流星迈开步子上马车。   宋欢欢赶小碎步跟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全然不惧,求着他送自己走。   “殿下养的马都是好马,比起平常的马肯定要快的,潭侍卫又是赶马车的个中好手,肯定不会耽误殿下要进宫的事情。”   “听话些,孤已吩咐了杨管家送你过去,他会打点好一切,杨管家亦是东宫的人,他去和潭义去也是一样的,都能代表东宫代表孤。”   要说上代表,两个人还比不上男人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呢,宋欢欢眼巴巴的乞求,又落在了陆太子腰间的玉佩上。   “殿下还不如将腰间的玉佩给奴佩上,这个也能代表殿下。”   打他玉佩的心还没有死,陆矜洲眯了眯眼,从潭义身上拿过早准备的披风,“不要和孤讨价还价,要是继续嫌这嫌那,你自个去,刚好东宫事情多,杨管家也脱不开身。”   适可而止的眼神看向宋欢欢,俨然一副你自己看着选吧。   宋欢欢站在马车旁,脸上很悲戚,拉着男人的袖子说不放就不放,倔牛模样,陆太子眉头皱了她都不松,似乎和他杠上了。   “松开。”   说好了的,这男人反悔便反悔了,怎的如此出尔反尔。   宋欢欢心里很是埋怨,她没想过陆矜洲身为太子爷,怎可无信于人,提上裤子不认人。   陆矜洲看她实在委屈不情愿,停住脚多说了一句。   “今日国子监入学,最好不要搞特殊,国子监里的先生不留情面,别说你是不是孤身边,便是孤从前在里头,他也是极其严厉板着脸的,快些去,要是迟了,被打板子可别在孤跟前哭鼻子。”   扬管家在旁边等着,手里提着宋欢欢的去国子监需要的东西,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梁安帝催得极,陆太子没有多少时辰耽搁,看着手臂,冷了声音叫她。   “撒手。”   宋欢欢受了委屈,但也知道不能留人了,心里就是不甘心,先松开了三个指头,顿了一顿,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脸不红心不跳也不嫌害臊道。   “殿下在房里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潭义几日下来都有些见惯不惯了,唯独杨管家老脸皮,就自家殿下的风月事,还有些不好对手。   陆矜洲被她话说的一怔,倒退一步似笑非笑睨着她,“孤在房里如何说了?”   宋欢欢豁出去了,今儿个陆太子不送她去,她就要让东宫里掌事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太子爷就是个下了床不认人的货色。   “殿下说话不算数,明明说了送奴去国子监的,临时反悔不做大人,是小人。”   陆矜洲看着她,气极反笑,“宋欢欢,可知污蔑皇亲国戚是什么罪名?”   “潭义,你来说给她听。”   潭义上前一步,“抄家流放杀头的罪名。”   宋欢欢咬着唇,“殿下要抄便抄罢,反正家中也没有待我好的人了,与奴亲近的唯有殿下一个。”   有恃无恐的嘴脸,仗的就是陆矜洲舍不得她,毕竟还没有吃到嘴里,她算这个男人算得准准的,“殿下回来了,奴再去好么?奴想要殿下送了去,有殿下在,奴安心。”   前头耍了小性子,这一会收敛起来,她上前一步,拉了陆矜洲的手凑到唇边,如同一只温顺舍不得主人的猫。   有一下没一下的,陆太子的指尖很快就分不开了。   陆太子的手,好看,宋欢欢心悦。   “呵。”陆矜洲微一弯唇,两指合捏,正要掐住不安分的柔软,谁知道小姑娘很快收了嘴,就在旁边绞着手站着,模样比之前更可怜了。   “孤叫你这时候去,是为了你好。”   “殿下不欺瞒奴才是为奴好了。”宋欢欢执拗,非就要他送。   太子人忙,他享受了也不讲余地,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的模样,薄情且毫无眷恋,宋欢欢心里气得牙痒痒。   在心里暗自恨恨想着,鹊鹊小的人没信用,她不能计较,太子殿下鹊鹊小,她不能计较。 第18章 三姑娘该不会是害喜怀上身子……   马车驶远了,宋欢欢还在门口看着消失的方向驻足,一直不动。望眼欲穿人都看傻了,愣是动也不动。   这时候要送宋欢欢去国子监的马车,有人赶来面前停下了。   眼看着时辰临近,杨管家不得不出言提醒道。   “三姑娘,膳房炖了红枣木耳汤还有香甜软糯刚出炉的糖蒸酥酪,已经在车上备下了,老奴吩咐了淑黛随身伺候,您看看可还有欠缺的东西?少的东西老奴差人补上。”   话刚刚说完,招来个眉清目秀做侍女打扮的人,瞧起来比宋欢欢要年长些,自幺女面前福礼,“三姑娘安好,奴婢名唤淑黛。”这是催着宋欢欢该走了。   太子爷没有吩咐,府上的都是跟着潭义和杨管家尊称宋欢欢一声三姑娘。   只是三姑娘的身份别有深意,和殿下住一个屋,伺候太子做的都是侍女的活,但东宫的人心照不宣对她的事情都上心。   就盼着太子打转回来,或许有个什么东西忘了要返回来去,亦或者宫内的事情处理好了。   宋欢欢咬着牙,心里皆是不满,站着一动不动,对杨管家的话当做耳旁风。   她现在想着拖延时辰,待陆矜洲回来,至多生生气,再下心哄哄让太子爷送自己去国子监。   杨管家主理东宫多年,什么样的鬼主意没遇到过,多机灵的人都得在他这里交代。   如何不知道宋欢欢装聋作哑的模样,但想到陆矜洲的吩咐,务必要将人送去国子监,肩上的胆子重,杨管家又开口道。   “...姑娘,殿下朝中有事并非故意不送您去,您识大体谅解殿下,也该多为他想想。”   宋欢欢耳窝子一动,杨管家这话说出来那就厉害了。   一语双关讲着,明里暗里苦口婆心与她讲,殿下爱护您,是因为您识大体懂得趣味,切莫不可违背殿下的意思,自讨苦吃。   “殿下方才说杨管家管理东宫事务繁忙,既然有了淑黛在旁边陪着我,那就不劳烦杨管事送我了。”   她腔一开,杨管家全插不上话。   “若是耽误了东宫的事情,殿下回来或许会更不开心罢,您且去忙,国子监我自去便可,淑黛是您挑过来的人,想必事事妥帖,有淑黛在一旁跟着,必然不会出什么事。”   宋欢欢想想先将杨管事打发了,出了东宫离远些再甩了淑黛,她今儿个打定主意不打算去国子监,非要等到陆矜洲回来了亲自送她不可。   小姑娘的面相本就生得讨喜,此刻笑吟吟说出这番懂事的话,若真没个历练的,恐要遭她糊弄。   杨主管弯腰请宋欢欢上马车。   “东宫的琐事比不上三姑娘的事情重要,三姑娘没吃早膳,红枣木耳汤放久了要凉,需得趁热喝了才补气,您上车尝尝看?”   这般骑虎难下,难怪在东宫里都没个婆子生事,宋清音几日以来都不敢找她的麻烦。   原这杨主管是个四两拨千斤的硬茬子。   宋欢欢咬了咬下唇,看看前头的街道,又看看东宫的牌匾,最终不情不愿上了马车。   可算是将人安抚劝走了,小姑娘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杨主管吩咐马车赶马,声音压低了怕宋欢欢听见。   “赶马快些,抄近道走。”   末了,又看了帘门一眼,“但要稳些,瞧着石头避开别颠簸,仔细些当心三姑娘摔了。”   要是耽搁了时辰,三小姐在书院被先生罚骂,殿下回来要怪罪。   ......   宋欢欢上了马车,便没了正形瘫坐在地上,旁边有矮沓子她不坐,单手撑着头闭目假寐,心里乱糟糟想着国子监里还有哪些人?   别是她从前得罪过的还在就好,只盼着那两年时辰,国子监里和她有仇有怨的全都如同宋清音和宋清瑜全都嫁出去,或者娶人了。   没有认识她的最好,也不拘束仇怨,有人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好在杨管家布的马车奢华,地上铺了绵软的织毛毯子,倒是不会磕碰了腿脚或者着凉,宋欢欢一早起来。   听说陆矜洲被宫内传召,忙忙整了自己的衣着,去陆矜洲所在的院子伺候着磨人,半点没吃东西。   如今烦了,桌上备好的膳食一口不动。   猜不出来三姑娘的意思,淑黛在旁边心里不安,遂以端了桌上的酥酪捧到她面前,小小声劝道,“酥酪是膳房特地为您准备的,三姑娘您吃些东西罢,到了书院里,只怕紧着学字读书会饿着您。”   万不能让宋欢欢不吃不喝,饿到了,淑黛看得出来宋欢欢不情愿去国子监,杨管家好说歹说才劝了去,三姑娘打不吃饭的主意,人饿出个好歹,就是侍女贴身伺候做不好的事。   宋欢欢听见声音,懒懒睁开眼皮子,瞧着淑黛端着的酥酪半点胃口也没有。   这玩意腻味,之前尝了个新鲜,爱吃也就多吃,膳房的人总以为她爱吃,天天做了端上来,也不知道换个甜点,她早吃腻味了。   “...我不吃,你要是饿了你吃罢。”   言罢,又闭上了眼睛,淑黛开了红枣木耳汤端过来,“姑娘不吃酥酪,先尝尝汤如何,奴婢摸着不热不凉,现下喝了正好呢。”   宋欢欢斜眼看过去。   汤蛊盖打开汤的味道扑过来,当真是喝多了,没尝过味道只闻见味,整个人都犯不适。   马车虽然稳但赶得有些快,她本就没吃东西,如今鼻子里窜进来恶心的味道,忍不住呕了两口,捞出帕子捂着鼻子躲,推攘着淑黛手里端着的汤。   “快拿走快拿走,闻见这汤我就不自在。”   淑黛忙将红枣木耳汤放在了离她远些的桌几上,皱着眉担心问道,“姑娘,您没事罢?”   “汤是早上刚做,木耳是新鲜采的,红枣更是宫里娘娘赏的,奴婢闻着味道没有任何怪异...”,话说到一半,淑黛的眼睛珠子讳莫如深落到了宋欢欢的肚皮上。   心神一跳,心里大喊,三姑娘该不会是害喜怀上身子了罢!   !!!   宋欢欢想着国子监的事,陆矜洲说国子监的先生严苛面肃,不好相与。   她已及笄,国子监里的书目恐怕晦涩难懂。   “唉.....”,忍不住一声长叹,果真逼得人抓耳挠腮。   先生不知道会不会打手心罚人,宋欢欢心里发愁,忍不住皱了眉。小姑娘为国子监发愁痛苦的模样,落在淑黛眼中就成了害喜不适之症。   淑黛年龄虽然小,没进东宫之前,家里哥哥娶了个嫂嫂。   嫂嫂怀了肚子害喜一开始,便是闻见了腥味或者味道重一些的汤水饭食都忍不住呕味。   只因着宋欢欢呕的症状不算明显,也就一声两声,淑黛心里不敢确认,心想着三姑娘若是怀孕了,她得上数万倍的心伺候。   淑黛神色复杂试问道,“红枣木耳汤拿远了,姑娘身子可还有别的不适?”   边说边打量着小姑娘的脸,皱着的眉头没松开过,脸上的痛苦不散。   “拿远了就好,莫要再打开了,闻着就不自在,改日能不能叫人做些别的吃食?甜的吃多了木舌头,就换一些酸的或者辣的。”   酸的,辣的,都是怀了身子的人爱吃的,淑黛八分确认,已经在默默思忖着三姑娘果真有了身子。   何不告诉殿下?   这般瞒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姑娘得宠爱,淑黛偷看眼过去,微微敞开的薄纱领口是拱起来的雪白,上头盛开了一些红红的绯迹。   并非小姑娘刻意不好好收整,而是绵软太过于傲人,生生就衬了起来。   因着热,薄衫敞开些,就能看清楚。   三姑娘好,也难怪殿下爱不释手,夜夜宣她在身侧。   不难想了,有这番腰骨和殿下的滋润,都是年轻的。   有,早早晚晚,也是不会迟的事情。   小姑娘虽然是宋大人最小的女儿,但脾气中和,比起宋二姑娘好相与,且最主要的是,她不狐媚,不会恃宠而骄。   有了肚子不能不吃东西,淑黛定定心神,又将桌上别的糕点过去,“翠玉南糖和豌豆黄糕都是不错的,姑娘今儿个不吃酥酪,尝尝别的也好呀。”   末了又添了一句,“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别的想想,切莫饿坏了肚子。”   宋欢欢闻言睁开眼睛,赞许地瞧了一眼淑黛,杨管家老谋深算,不曾想派来她身边的伺候的人也很会劝人啊。   知道她最忧心饭了,不就是为了这口吃的,才左右逢源,兢兢业业嘛。   “你说的对,多大的事情都不能饿坏了肚子,不能不吃饭。”   宋欢欢咧嘴一笑,挑了一块豌豆黄糕,开开心心吃下去,国子监先抛一抛,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周旋。   “......”   淑黛这会子的心总算真真切切定了,吃了就好,饿什么也不能饿到殿下的子嗣。   宋欢欢哪里知道淑黛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一口一个豌豆黄一口一个翠玉糕,吃得很欢快。   *   杨管家与马夫赶快马走近道,到了国子监门口时,先生已经在讲学了。   宋欢欢听着里头传来文绉绉的声音,更不想进去了,她自幼听到这些词脑瓜子疼得厉害,当年若不是宋夫人宠她,只怕也不能请夫子到家中。   而是同前头两位姐姐被压着拉进国子监了。   杨管家递给淑黛一个包袱,随后笑着对宋欢欢讲道,“国子监有规矩,先生开讲后,只能领随身的一位伴读进去,老奴只能送姑娘到门口了,姑娘在国子监,中午有膳食准备,晚间老奴再来接您。”   宋欢欢脚步踌躇不动,眼珠子一转,捂着肚子挤眉弄眼弯了腰。   “哎哟哎哟,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闹上了,忽然疼得厉害,里头先生了早在讲学了,此刻进去只恐打断了先生,不若明日再来罢。”   说着说着,她搀了淑黛的手臂,装得有鼻子有眼睛,在场的人除了淑黛听见宋欢欢肚子疼,脸色巨变之外。   紧紧着问她,“姑娘,您何处不适?莫要吓奴婢。”   杨管家脸色自若,若不是陆矜洲事先吩咐了,杨管家真要将她带了回去,而不是对着宋欢欢小声说道,“姑娘您疼得厉害,再沿路赶回去只怕耽误了,正好国子监里有一名太医坐诊,老奴便陪同您进去。”   听闻此话,宋欢欢立马挺直了腰板,呵呵干笑道,“我没事了,没事了,许是在刚才吃多了。”   淑黛松了一口气,“您可吓坏奴婢了。”   “我没事了,东宫忙,您先回去罢。”   杨管家点点头,吩咐淑黛好好照顾宋欢欢,随即带着马夫返回。   “姑娘,您真的没事么?若真有不舒服的,一定要去看啊!”肚子要是真的有了,可是殿下的第一个儿子,万不能出半点闪失。   “没事没事。”宋欢欢看了眼淑黛,看着她模样真情实意,也不想心计深沉之人,便与她坦白了讲,“我装的。”   “啊?”   宋欢欢伸了个懒腰,上了国子监的台阶,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瞧。   国子监进来只有外院门有守卫,进学府的内院门没有人守,这里地处幽静,没人敢擅闯。   国子监里头的布局和从前改动了一些,但大体的也没多怎么动,里头的正中央设了学位,四方都立着大扇屏风。   先生正讲道什么立身之道,什么民生。   “一、二、三、四、五....”   宋欢欢听不懂,她眼巴巴手数着位置,可惜屏风挡了,前几个还明朗,后几个模糊着,熟不明白,更看不清脸。   “瞧着都坐满了呀。”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身后的淑黛听。   正当她入迷了,淑黛在后头还来不及催促,忽有脚步声走近,宋欢欢还没有转身,便听见脚步声加快,后头的人,惊喜喊了一声。   “欢儿妹妹?” 第19章 哥哥妹妹是什么?   “衍哥哥?!”   宋欢欢听到声音扭头,接跟着惊喜叫唤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去。   “是衍哥哥,你也来国子监了么?”   来的人正是虞衍,一袭青色长衫,右手上拿着一本书目,青玉簪束发,眉目清俊,笑起来如同和熙春风,当真温柔极了。   “是啊,早间进宫帮太后请平安脉,所以来迟了。”   小姑娘甚少笑得那么开心,“几年不见,衍哥哥的医术精进不少,竟然进宫当值了,宫里好么,俸禄高不高?”宋欢欢真为虞衍开心。   在她幼年的玩伴当中,虞衍是最得她意的,虞衍脾气好,医术好,为人谦和,与她走得近。   却只因为是宫中太医的私生子,出身不高故而不受待见,遂以,宋欢欢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玩伴。   “尚可,能得欢儿妹妹赞许,我很开心。”   依稀有三四年没见着了,但在对方的脸上依旧能看得出来从前的影子。   “妹妹近年来可安好?多年没见了,妹妹和从前没变多少,一如既往灵动活泼,生动可爱。”   褪去少时的婴儿肥,脸尖了,身姿更窈窕。   到叫虞衍一眼就认出来了,来国子监的女眷少,笼统下来也就那几个人,何况这些女眷当中就只有宋欢欢喜欢坠松花簪子。   一根别在头上挽着发,素雅又别致。   其次国子监里真没谁敢在内院扒着门看的,虞衍瞧她笑,“欢儿妹妹长高了。”   宋欢欢再高,也抵不过男子,站到虞衍旁边想要和他比个究竟,踮起来脚,伸手比划,“我瞧着衍哥哥才高,欢儿再怎么长,终究长不过衍哥哥。”   虞衍笑着摇头,“哪有女孩子同男子比身量的。”   时年再遇故人,宋欢欢难得开心,聊着话一点没有顾忌。   “衍哥哥怎的来了国子监?”   虞衍笑意更深,“这话不该我问欢儿妹妹么?你怎的忽来了国子监,多年没有见到妹妹,不曾想能在国子监门口遇到。”   想起从前,国子监是宋欢欢要人三催四请着才会来的地方,来了也不为着学。   “衍哥哥取笑我。”虞衍不承认摇头,说他没有。   淑黛在旁边看到宋欢欢凑上去,和个外男凑那么近,吓得魂魄都散了,三小姐是怀着肚子给殿下织帽子么...   淑黛冲上前去,忙将宋欢欢拉过来出言提醒道,“姑娘,您该当心避嫌的,这是在外头。”   虞衍刚好要揉揉宋欢欢的脑袋,谁知碰了一个空。   但他手顿在空中没一息,笑凝了一瞬,手很快放下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欢儿妹妹如今成小姑娘了,是该避嫌,不该再似从前那般,叫人看见了有损欢儿妹妹的清誉。”   见到虞衍宋欢欢心里高兴,本想脱口而出这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哥哥,但又想到陆矜洲发了狠会咬人吃的模样,匆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如今的身份不是宋三小姐,而是太子的玩物。   虽说自个儿知道改避嫌,但被淑黛拉开才叫虞衍这般说,她心里不痛快,她是太子身边的人没错。   那又如何,陆矜洲也不能拦了她交朋友,何况虞衍哥哥是正人君子。   她和虞衍哥哥之间清清白白,若是真有什么,那也是铁打的兄妹之情。   思及此,宋欢欢拉远距离,“淑黛,我和衍哥哥是从小的旧识,有什么嫌要避,杨管家让你在我身边陪我,不是叫你干涉管教约束我。”   先前还觉着她人不错,如今要防备些才是,保不齐她是太子的眼线。   好不容易对淑黛攒了一点的好感,全被败光了,她在陆矜洲面前忍辱负重,不代表在别的人和事情上也要给面子,再且,宋欢欢从前的性子就是骄纵鬼精的。   跟在她身边的一批下人,都要比淑黛更能啰嗦,还不是被她治住了,唬得服服帖帖。   淑黛叫了一声姑娘,欲言又止很为难,做下人的的确不该僭越,难怪三姑娘给她甩脸子,在熟人面前她没有给三姑娘留面子。   “姑娘莫怪,是淑黛忘了规矩。”   言罢,又将目光看向虞衍身上,这位公子看起来是礼仪人,希望他能明白,想必会为三姑娘的清誉考虑。   虞衍确实为宋欢欢考虑了,开口就是头一句还说欢儿妹妹,你家婢女说的话在理。   下一句转了弯道。   “不若我们找个地方聊罢,上午先生开了学,此时进去打搅了不好,下午约了一起再来,欢儿妹妹意下如何?”   虞衍的话正中宋欢欢下怀,她就不想上国子监,此刻有虞衍邀约,忙不迭将头点得像筛子抖米,一上一下。“我也觉得好,这么多年不见衍哥哥了,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   淑黛跟在后头心急如焚,眼看着殿下的帽子织得越发圆满了。   当如、如何是好!   *   虞衍带着宋欢欢去了上京的水云间。   水云间里三楼有雅座,宋欢欢点了一桌爱吃的,许久不见故人,虞衍找跑堂的要了一壶酒,打算一同喝喝,再者他也有别的心思。   宋欢欢忙打发淑黛在门口守着,没注意虞衍手滑到了酒酿那一行上。   她不能碰酒,一星半点都不成。   菜还没有上,虞衍给宋欢欢倒茶,先开了口。   “妹妹在宋家可还好?许久没听宋伯父提到欢儿妹妹。”   宋畚最要面子,宋欢欢是外室女生的这件事情瞒得很好。   宋家上下口风紧,没人出去乱说,谁也不知道宋欢欢早不受宠了,还在宋家后院劈了两年柴,最后被宋夫人卖给了东宫太子,当棋子玩意。   “欢儿妹妹及笄了罢?可是家中给你议了亲事,妹妹也不出来走动了。”   宋欢欢不说话,虞衍只能瞎猜,“我听人说欢儿妹妹的两位姐姐都有了归属,想着欢儿妹妹应该也有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公子?能得到欢儿妹妹青眼。”   宋欢欢两只手托腮,哀叹一声,做出一副可怜模样。   “有谁能瞧得上我呀,人人都爱貌美乖顺的,而我恶名在外劣迹斑斑。”   也是,宋欢欢从前顽劣,也不知为何,宋畚家风严谨,每道门都守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叫外头的传了一阵流言,就说宋家的三小姐貌丑无盐,骄横无礼。   后来宋畚就不许她出门了,好在两年时间没冒头,大家都忘得一干二净。   “衍哥哥快别提了,家里的两位姐姐知书达理,与我是天差地别,到了及笄的日子,两个姐姐都指得了好去处,就我没人问津,爹觉得我丢面子,叫我别出门在家养性,故而衍哥哥见不到我。”   虞衍对她的话一笑而过,“原是这样。”宋欢欢在东宫旁人不知道,虞衍却知道,他却装傻还要问道,虞衍喝了一口茶,别有一番深思。   “光顾着问我,衍哥哥呢,有没有给我找了嫂子?又或者只订了亲事,日子敲下来了?”   虞衍说哪里的事,“妹妹你都不急,我怎可能赶在你前头。”   宋欢欢略一挑眉,大笑着说她不信。   “昔年在国子监。”歪着头戳着脑袋想了又想,“那个总跟在衍哥哥后头的叫什么来着?就是吊梢眼那个...”   宋欢欢只记得吊梢眼,至于哪家的姑娘名字叫什么,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虞衍说她,“欢儿妹妹拿我打趣,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怕不是跟在欢儿妹妹后头的人,欢儿妹妹偷龙转凤取笑我。”   “怎会怎会,我向来都是护着衍哥哥的。”   这话说的不假,虞衍出身不高,从前在国子监没少受人奚落,宋欢欢为着他的事情海与人产生过争执。   对啊,小姑娘护着他的,否则他又如何记得小姑娘呢。   这是雪中送炭的情意。   他近几年混迹,后又兜转至于太后身边,风光或心酸,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妹妹从前待我好。”虞衍给宋欢欢剥了花生,递到她手中。“我知道,然后记着。”   宋欢欢喜欢花生小零嘴,笑眯眯接过来,“衍哥哥既然都记得,今儿个好好为我剥花生吧,剥个四五碟,就当这些年亏欠的。”   虞衍接过来说好,朝门口吩咐人再上几碟花生。   淑黛在门口忙慌了惴惴不安,偶尔想要凑着门缝看,看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这要是被殿下知道,三姑娘私会外男,淑黛不敢想。   恰好菜来了,跑堂的开门送进去,淑黛要跟着进去。   她不能在水云间雅间外头招眼,要是被人看见。   *   梁安帝召陆矜洲进宫,是因着水云间有两名外乡客吃了水云间的饭菜,当场中毒死了,还好人在雅座,迅速被截堵了消息。   水云间是陆矜洲的产业,梁安帝叫他来问话。   在宫内听了一同教导,陆太子和沈煜,带着潭义来到了水云间,好巧不巧的,潭义眼神好啊,跑堂上菜开门,潭义斜眼就看到了本该在国子监的宋欢欢。   “殿下,您瞧三姑娘?”   陆矜洲和沈煜同时看过去,小姑娘和一名男人有说有笑,就差勾肩搭背了。   沈煜斜眼瞧了陆矜洲,还没开口说一句,宋欢欢的声音拔尖儿清脆。   “衍哥哥你怎么还叫了酒来?”   哥哥妹妹是什么?潭义眼睛一闭,三姑娘那张嘴怕是要不成了。 第20章 那男人有本事是吗。   回东宫的路上马车里, 宋欢欢屈了腿低着头跪着,两只手垂在前面不安地绞着,微咬着下唇, 时不时咽口唾沫,心里思量着对策。   临上马车之前她是要解释的, 但男人的脸色阴得厉害,话说出来更是吓人。   看着她浑身上下,阴恻恻警告她若是敢多说一个字就把她和虞衍扒光了,锁在囚车里一同游街示众。   那句“孤说到做到。”着实把她震住了, 潭义在旁边抽剑, 剑出鞘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更遑论那锋利的剑, 宋欢欢缩着脖子点头。   只能咬着嘴巴再不敢多开口。   好在衍哥哥没被她牵连到,衍哥哥如今在宫里当差, 就算是太子也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真是羡慕能够自食其力,有归处, 有俸禄拿的人。   不知道为何, 她明明都听话顺从闭嘴了,陆矜洲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要更黑更难看, 是她的错觉么, 一闪而过的讥笑, 简直让宋欢欢脊骨发寒。   如今正值盛暑天气, 外头热, 珠帘竖排有风能够透进来,又置放了一些冰,都比不上阎王太子脸上的阴冷。   现下明哲保身最好,衍哥哥回去了, 她要做的便是将面前这尊阎王爷的脾气给哄下来。   不能开口还不能伸手吗?   宋欢欢用余光打量着陆矜洲的脸色,太子翘了一只腿支棱在案几上,闭目养着神,他闭着眼睛也能带给人无尽的压迫感,或许这就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   本想着先伸手过去,但又怕。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陆矜洲腰间的鞶带上,今儿个她给陆矜洲穿衣的时候收整的,上头的白玉腰盘扣子,松开即可,她想利用自己。   利用陆矜洲对她的那点点动容和兴趣。   目光在哪处看着,宋欢欢面皮子热,从水云间回东宫走的上京最热闹的街道,珠帘幕子有空隙,能送风进来,会不会也被人看见里头的景象。   要是被人看见,宋欢欢小脸微微发烫。   这层遮羞布着实不太严谨,宋欢欢左右看了看,待会闹出动静,会不会叫人听去。   潭义赶马,淑黛在外头心神不定,回到府上,头一个死的就是跟在三小姐身边伺候的自己,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是叫人心急。   三小姐不想想对策么。   殿下不是好哄骗的,这件事情难。   在一侧想张口为宋欢欢解释,殿下怒火难消,若是回了府听不见解释,对着姑娘动粗惊扰了腹中的孩子。   为了给三姑娘提个醒,也为了自己留条生路的淑黛冒死开口提醒道。   “姑娘,你早些时候说肚子不舒服可有好些了?前头就是医馆,若是姑娘还没有好,去寻郎中看看罢。”   淑黛这话算是突兀的惊弓。   闻言,宋欢欢反复挣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伸过去,只差一小截距离便能碰到陆太子腰带的的手,停滞在半空。   缰绳一拉,潭义驾马的速度放得慢了一些。   殿下看重三姑娘三姑娘身体不适,或许真要去医馆的,也不知道淑黛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闭目养神的阎王爷睁开眼睛了。   眸光里全是能够戳死人的寒冰,一块一块戳过到宋欢欢的身上。   那目光从她的头发丝脸上巡了一圈,终扫过来落在不规矩的那双娇手上。   想做什么?讨好?   哄骗?   她不过十四,心眼怎么这般多,一个太子都不够的,胃口这般大。   男人嘲讽一笑,无计可施了?用对付他的手段,对付别人,如今不出点别的招数,又开始了?   啧,无用。   “同样的招数,耍多了,孤会腻味的。”   这句话,倒叫宋欢欢想起她今儿个早间不肯吃的红枣木耳汤还有酥糕,她尝多了,腻了。   “殿下。”小姑娘欲泣悬泪,陆矜洲怎么能腻。   您说这句话我差点信了。   要真腻味了,何必盯着不放呢,应当如同早上那般,不吃看都不看一眼,那才叫狠心,才叫硬气。   宋欢欢的手在空中停着,很是如履薄冰,她伸出去不敢,收回来也抖。   错觉越来越严重了,宋欢欢是在陆太子要杀人的目光中,才把她的手收回来,慢慢的藏到衣裙底下,半点不敢再露出来。   生怕陆矜洲发狠,折断她的手。   “躲?”   小姑娘头皮发麻,眼睛眨啊眨,不是躲,是怕您老看了心烦。   平日里陆矜洲总戏弄她,没有几句正经话,都是旁敲侧击之语,但好歹不至于气氛凝固到这个境地上。   此刻再伸过去也不成了,宋欢欢慢慢将手收回来,揪着她的耳垂,她养成的小习惯,无端让人觉得可怜。   只盼心口的那点点曾经的旖旎,陆太子对她的不忍,能够融寒冰。   “......”   他养在东宫的幺女,每回有事求他想要什么亦或者办了何事,叫他心里不愉快,便是这副跪在地上求他宽恕的模样。   虽然乖了不说话,但那张脸那双眼,却止不住招摇。   “手伸过来,是不想要了。”   没问她伸过来是想着要做什么,出口第一句仍是胁迫威慑,和一开始她来到东宫那时候一样,这算什么,近几个月以来,该努力的,她都有努力讨好陆矜洲的欢心。   难不成就这么一次,许是在外人看来,是她做玩物的没有揣好自己的身份。   但更多,她是人之常情,才犯了错。   幺女忙忙摇头,“奴只是想给殿下捶捶腿,并没有想做什么。”她也不敢如何的,只想着给陆太子舒适些,也能回想想他的用处或者好处。   可别再浮现出从前要将她送人的念头,那是决计不敢想的。   上回还是翰林院,这会保不齐是什么太监处。   从前宋夫人不想让她好过,明里暗里,宋清音来她面前提过几嘴,说宋夫人不会给她好过,只要她及笄了,就会将她送进去宫里,给那些太监做对食。   把她搞死,宋欢欢那时候被吓得浑身打颤,对食是什么,她知道。   太监是阉人。   阉人的手段,肮脏下作。   “殿下消气。”   叫她去国子监,她倒好逃学不去,勾了虞衍去他手底下的膳楼点酒喝,叫哥哥,叫得多欢快多清甜,陆矜洲如今看着她战战兢兢不说话的样子。   对他就只有捶腿。   到了他的面前,一切都变了。   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很开心,和他在一起就一副老鼠见到了猫,害怕。   如今怕到抖,又上赶着来他身边作甚。   心里在水云间浮起来的不悦没压下去一星半点,“肚皮不适?”   陆矜洲从旁边拿了酒,喝下一口,舌尖磨了后槽牙一圈冷声问她,“你同虞衍做了什么,能叫肚皮不适。”   那男人有本事是吗。   这么会捣鼓,所以她的笑,那么好看,那么晃眼,那么叫人厌烦。   一顿水云间而已,他在东宫给她吃了多少顿。   呵,水云间,水云间没有他太子,合该算下来,水云间也是他的地盘,她带着虞衍去吃他的。   疼了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之前不过唬了她几下,没差哭断肠了,又捂嘴又骄矜地落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虞衍有什么好的。   无非脸比他白些,人更孱弱些。   还有,那男人穿青衣。   “或许孤不能这样问,三姑娘欲擒故纵,孤应该问虞衍对你做了什么。”   男人话一个字一个字凑起来平和,意思却叫人不寒而粟。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有,那虞衍呢,宋欢欢觉得棘手,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没有辩头,总之是难了。   小姑娘,字斟句酌。   “奴是殿下的人,奴自打跟在殿下身边,谨记自己的身份,不会做对不起殿下的事。”   宋欢欢眉骨一跳,知道小本事的男人要算账了,忙小声解释道。   “只是早上吃了甜腻腻的糕点不消化,肚子有些积食不舒服,现下早好了,并不是因为其它。”   “是好了,不好能有力气逃学跟着男人去水云间,厮混喝酒么?”   后头这四个字,压得音重,小姑娘莫名的不敢动作。   太子爷就是太子爷,帽子扣下来,你就接着,别的帽子还好,这档口,厮混可以当时的忤逆要更严重。   陆矜洲倒了酒没喝,用指尖蘸了一点刻意甩在小姑娘的脸上,宋欢欢闻见酒味就呛得慌,但不敢将脸上的酒擦掉,慌忙忙解释道。   “殿下误会奴和虞衍了。”   “虞衍的父亲在太医院当差,是宋大人的同窗好友,虞衍来过宋府,奴那时候和虞衍认识,奴和虞衍是兄妹之情。”   宋欢欢话说得又快又急,就怕陆矜洲忽然打断她的话,因为前头几句把她不守规矩水性杨花的罪名给定下来。   陆矜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哦,孤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一个哥哥,宋畚也就三个女儿,何时有过这么一个虞衍,怎么不随着宋畚一起姓,是为了方便三姑娘么。”   男人又接着说道,语气很平,语调很冷,倒还算她个谈笑风生。   “难不成又是宋畚的哪个外室或者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在他面前你很自在,在孤面前没少装模作样,是因为和他要更亲近,若不是因为他是你的亲哥哥,就是更亲密的人了,你说他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对他笑,在水云间,知道水云间是什么地方?”   宋欢欢在心里回,不就是吃饭的地方,她和虞衍去,也只是为了吃饭。但她不敢顶嘴不敢接话。   “是合乎规矩的地方。”   “三姑娘这句话讲出来,也知道你和虞衍在规矩的地方,做了不规矩的事情。”   宋欢欢忙乎所以,“没有,就是天借给奴多大的胆子,奴也不敢的,就因为知道水云间是规矩的地方,奴心里知道,当然也是规矩做事,何况虞衍不是殿下,奴有分寸。”   “分寸?”陆矜洲脸色一沉,“都谈上分寸了。”   宋欢欢脸色微变,她不能急,太子殿下的嘴,真论起一个理字,她是万万比不过的。   “既知道分寸,为何还要关上门?”   这话没法接,宋欢欢,水云间的雅间都是单独辟出来的地方,望眼过去,哪个雅间不关门呐。   您能别说畜生话么。   “水云间的布置是这样,处处都是关门吃饭的。”   若不为着个门,谁会选楼上的雅间,水云间一二楼倒是敞开,只是那里说话不方便,唯独看戏还好。   他这番话相当于酒醉话。   敢情前头都白说了,陆太子听也不听,宋欢欢又重新解释了一遍,后头明明白白道。   “虞衍从前对奴婢照拂,奴心中感激,再加上他比奴大,就喊哥哥了,之前在家中大姐姐二姐姐也是叫虞衍做哥哥,奴直呼其名,会丢了礼数。”   鼻梁上的酒划过鼻尖掉落,小姑娘总算不痒了,微松口气。   “奴虽大字不识几个,但也明白忠贞二字,奴心里有殿下,会对殿下忠心不二,就会做到,我去水云间,一是许久不见故人,二是不想去国子监。”   到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殿下不想想吗,若是奴一开始就存了要和虞衍出去的心思,何必非要您送呢。”   “您进宫以后,奴站在东宫门口,本来不想走了,就想耍回横气,想等着您回来,您回来,只是想要殿下送奴。”   “国子监里的人都是有靠山的,奴只是害怕被人欺负了,没人护着。”   所以他不在,就换了虞衍,叫虞衍庇护。   陆矜洲忽而坐起,脸说变就变,大手冲幺女过去,掐住她的后颈,将幺女提摔到面前来。   眸子里藏着的怒意,突破寒冰,蔓延到了脸上。   “只有听话规矩的玩物,才配得到宠,才配得到庇护,你听话么?”   她就错在和虞衍出去,没有过问陆矜洲。   小姑娘被攘得裙带松了。   也算还好,身上没有任何的痕迹,白得毫无瑕疵,那日,她来了月事总嚷着说得疼,陆矜洲信了。   如今月事走了,气血养得足了,皮便开始痒了是吧。   当真对得起,他命膳房给她废了心血准备的那几口饭,养不熟的狗玩意。   什么人她都能开口,什么人都可以值得她往上凑。   这天下还有比他更尊贵的人?区区一个虞衍,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他的水云间,逗他的玩物。   陆太子的怒气来得盛,宋欢欢不敢和他顶嘴。   虽说只不听她的话,但是,好歹,俊美的脸,也能让人看得出,虞衍的事情,他很生气,很难哄,很难处理。   宋欢欢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时运不济,还有就是从小惯的蹬鼻子上脸的臭皮毛一直没改过,她也苦恼,忘了收敛,所以遭了。   宋欢欢匍匐在男人的皂角靴面上,两只手抓着男人裤腿,头被迫仰起来,小脸上都是惊恐,瞳孔紧缩,结结巴巴喊,“殿、殿下....”   陆矜洲该不会要掐死她?   因为头发只挽起来一半,另一半垂着,太子捏她的后颈,自然头发也掐扯进去了。   幺女扬着细长优美的天鹅颈,真漂亮啊,干净白皙,还能瞧见上头的青色血管,只需要绕到前面来,稍微用力,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可是,他动容了,是的,他动容了。   这种情绪理智理智又情绪,手上很想将她掐死,陆矜洲的心告诉自己,不能。   为什么不能。   没有这个人了,陆矜洲想着,更糟心,有种更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浮起来。   不可思议,说到消失,他有些舍不得了。   养只阿猫阿狗都会有感情,幺女如同阿猫阿狗,跟在他身边久了,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陆太子饶是想。   但是他的东西就是他的,别人半点都不能染指。   笑也不行,宋欢欢是他养的,就该是他私有的,一根头发丝也是。从前的事情不作数,该忘的人都该忘了,不敢沾惹的东西也不能沾惹。   就算她没有存这个心思,旁边自个招来了人,她的罪也免不掉。   “宋欢欢。”太子盯着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脉搏。   平了平心口的怒气,声音慢下来。   “你总是装聋作哑,惹孤不快,每每都是,不是每回,孤都能顺着你,饶过你,放任你。”   来回,反复。   不轻不重,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宋欢欢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面前的男人露出獠牙了,她从背后惊起来一股颤寒,牙齿微微打颤。   颇有些吓傻了,眼睛左右一直滚动看着男人的模样。   从他的眼神中,宋欢欢能感觉到,陆矜洲想杀了她,拇指底下摩挲的地方是她的命脉,只需要一小块锋利的刀片,或者指甲片,幺女就会消香玉损。   她吓傻了,不动,指甲掐进去掌心,眼眶里湿润缓缓而上,咽下一口唾沫。   “你刚来孤身边时,孤同你说过什么?”   陆矜洲说过的话很多,大多数宋欢欢都记得,但此时此刻她若是开口,陆太子不爱听,也不想听,他心中不爽快,早憋了一路的气要发,没有和他顶嘴硬来的道理。   只要先服个软,小姑娘喊道,“殿下....”   “你都不记得了,是罢?这双耳朵生来有什么用。”   陆矜洲继续讲道,“孤叫你老实规矩,不要耍聪明心计,你不长心眼全都当做耳旁风忘了是不是,那男人叫虞衍,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男人的手在用力,俯身下来,离宋欢欢越来越近,呼吸打在她苍白柔美的脸上。   “奴是殿下的侍女,虞衍是外男。”   陆矜洲被侍女这两个字激得讽笑,“这就是明知故犯了。”拇指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小姑娘只觉得每一次男人的指腹摸过都觉得火辣辣的疼,鼻子有些酸涩。   “侍女,外男,这两个身份能搅合在一起么?”   宋欢欢说不能,“殿下息怒,是奴不知轻重,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过奴这一回罢,奴身边没有亲人,见到虞衍难免想到从前的事,一时之间也就忘记了方寸。”   “下次?”陆矜洲问她还有下次?   宋欢欢忙保证说不会有,“再也不会有了,奴会安分守己 ,会一直跟在殿下身后目不斜视。”   “鬼话连篇,说的再多,孤只当你是放屁。”   宋欢欢心里一哽,太子实在难得伺候,早间不是进宫了么,怎的出现在水云间,旁边跟着沈煜,宋欢欢心有一计 “殿下不也哄骗奴么?”   她说这句话有些埋怨,还有些撅。   陆矜洲的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反问她一句,幽幽而问,“你还要说什么狗屁话。”   无论说什么,陆矜洲都不会信。   记得临了,从水云间出来,沈煜拍他肩膀给了陆矜洲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煜说得对,宋畚的小女儿巧言令色,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果真是起起伏伏,能让人看出来窈窕弯弯。   不过没带在身边一时半刻,人就不见了。   “骨头里就不安分,要孤怎么治你?”   宋欢欢抵死不认,“殿下说奴不安分,殿下不也是一样么?”她倒还硬气了,知道一味的服软装可怜不管用。   “哭?哭能抵什么用,不把你的舌头捋直了说话,想给孤泼脏水,手都不敢伸出来,你拿什么泼。”   “殿下之前答应了奴送奴去国子监,殊不知殿下骗人,哄骗奴宫中有事,所以叫杨管家敷衍奴,殿下和沈世子去水云间玩乐,殿下才是骗人在先。”   沈煜浪.荡的招牌亮,只要和他在一起,实在难以叫人在他的脸上找出来正经两个字,所以陆太子的名,是连坐了。   “不错,知道顶嘴了,还知道把沈煜也拿出来。”   宋欢欢的手摸上陆矜洲的手臂。“奴没有顶嘴,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听听,听听这小音调子,多可怜,多会卖弄啊。   男人的心肠不软些,只怕在她的手上撑不住多久。   “你能和孤相提并论?就事论事,你同孤的事是同一件事情么?你觉得是么?”   陆矜洲眼里话语凿凿,仿佛在说你好意思说是么,你有那个胆子。   宋欢欢小声嘀咕,自然不是。   “孤去捉...奸,你呢。”   宋欢欢浑身一僵,她的脸色特别不好瞧,虽然心里将男人槽了千百八十遍,但是面相上半丝都不敢表露,“奴不是,奴没有....”   她摇头后颈摩挲过陆矜洲的虎口,小姑娘的乌发柔顺,在手心缠绕,如水丝滑。只需要将那根松花簪子取下来,太子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松花簪子坠到地上。   小姑娘的掌心印在松花簪上,起先一言不发。   “殿下...”,小姑娘始终害怕担心,她害怕被人看见。   上京太大了,潭义驾马的速度不快,这条繁华的街道没走完,外头那么吵,小姑娘的脑子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上京,上京,在这个地方,实在太难混了。   ......   马车悠悠晃晃近一个时辰才到了东宫门口,潭义不开口,淑黛打量着帘门口,过了半刻太子爷才下来,淑黛偷偷看着太子爷的脸色好多了。   不似在水云间,阴沉沉的。   姑娘一定是将自己有身子的事情告诉殿下了罢,看着殿下都不生气了,下来还给姑娘一个眼神,搀了她一把。   殿下走在后面,看着旁边立了淑黛,就松开小姑娘的手臂了。   淑黛忙过去扶着宋欢欢,“姑娘,你还好么?”   淑黛偷偷打量着宋欢欢,看着她的眼睛,不红没哭过,身上处处都是好的,不仅如此。   姑娘重新挽了发?   瞧着比之前要规整很多了,之前在水云间,微微有些乱的,如今每一根头发丝都服服贴贴。   看到这番景象,淑黛心里的挂虑终于落地了,姑娘没事就好,殿下没有生气。   殿下终究还是疼姑娘,舍不得姑娘。   “姑娘怎的不说话?”   宋欢欢的手揪着裙尾,慢吞吞,一字一句。   “适才和殿下辩解,话说多了.....嘴酸...”   淑黛不疑有他,她和潭侍卫在外头赶马,的确听到姑娘和殿下说话了。   “......原是这样啊。”   话说多了,她的嘴好酸,小姑娘抿着唇,走在前头的男人还没进门,转身看了她一眼,宋欢欢忙提着裙子跟上。   淑黛扶着宋欢欢往前面走, “姑娘不怕,奴婢吩咐膳房给您准备冰镇绿豆汤,这汤消暑期,还能解毒呢,姑娘多喝几晚,到了晚上就好了。”   “您早间说糕点太腻,奴婢与膳房的婆子说,给您换花样,酸的辣的。”   听到辣,宋欢欢舌尖一动,“别要辣的。”   伤处碰到辣,会雪上加霜。   选了酸的,淑黛更开心了,笑弯了眼睛,“好咧,都给您做成酸的,酸梅汤,山楂,但是不能多吃了,山楂性寒。”   宋欢欢听着欲哭无泪,她一点都不想好,最好十天半个月,能酸多久是多久。   *   宋清音跑了,陆矜洲刚到书房。   杨管家忙匆匆过来,身后还捆了一个丫鬟,压在地上跪着。   “殿下,宋二姑娘伙同她之前带进来的丫鬟,挑了个身形与她相似的,趁着受她的婆子不注意晃了神,叫去替她劈柴,而她换了一身丫鬟衣裙,跟着今儿个出门采买食材的丫鬟跑了。”   杨管家跪到地上,“殿下,老奴失职。”   今儿个陆矜洲带着潭义走了,杨管家送小姑娘去国子监,宋清音带进来的丫鬟婆子东宫主事的人都不在,倒是个偷跑的好时机。   “殿下,宋清音会进宫么?”   潭义有些担心,“水云间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只恐怕陛下听了宋清音的事情,会怪罪您。”   这也是杨管家忙将人提过来的原因,宋清音进宫闹,事情就大了。   宋畚的面子小,太后那边也不打紧,最主要的是宋清音是陛下送进来的人,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去梁安帝面前搬弄是非。   说陆太子苛刻宋清音,不喜欢晾在一边就好了,收拾她赶去柴房,有心人可以编排说太子殿下不尊圣上,违背圣旨,这是对陛下不满。   陆矜洲看着地上的丫鬟,问道,“人何时跑了?”   杨管家算算时辰,“在您回来的前三刻。”   潭义提议说道,“宋二姑娘要进宫的话,无论是赶马或者走路,只怕还没有到,属下去宫门截胡罢?将人捉回来。”   潭义的担心不无道理,近日以来,康王那边蠢蠢欲动,水云间又死了人,难保不是康王的手笔,否则在水云间,在太子的地盘,没传遍上京,却独独传进了圣上的耳朵里,死的这两个人,又是外乡人,怎么这般巧?   陆矜洲说不急,“水云间门口立个牌子,不准穿青衣的男子进去,特别是虞衍,日后宋欢欢去水云间,不准让她去雅间。”   话音刚落,陆太子微顿,“罢了,她若是去。”提唇一笑,“将人抓来孤面前。”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说起三姑娘和水云间,难不成,三姑娘没去国子监私跑去水云间邀人吃喝,还是男子。   杨管家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宋姑娘的胆子也忒大了。   “老奴会吩咐水云间,只是国子监那边...”   打点好了三姑娘没去,殿下只怕还要亲自过去周全,如今在国子监里头的先生,是曾经的帝师。   “无妨。”陆矜洲低声。   “宋二姑娘的事情,老奴过去打点?”毕竟是他没安排好,才出了这个。   宋欢欢走到门口,就听到陆太子说了不用两个字。   她刚要进来,就看见杨管家绑了宋清音,跪在地上,想不到为了什么事情,伸出去的腿脚,没踩到地上,正要带着收回来悄无声息离开。   男人眼尖,看见她了,朝她招手,“过来。”   杨管家循着陆太子的声音看过去,生以为自己看错了,“三姑娘,您真没有去国子监?”   猜测坐实了,杨管家心里的害怕更甚,今儿个两个宋姑娘的事情都没办好。   不是自己回来,看样子还是和殿下一起。   宋欢欢脸色一僵,盯着陆矜洲的脸色,听见国子监三个字,下意识看着陆矜洲,生怕他又拉脸子下来,亦或者。   然而没有,宋欢欢才松了一口气。   “过来。”陆太子又重新叫了她一遍。   没撂脸子就好,好在,这餍足的男人好说话。   宋欢欢想着,要是陆矜洲不给她面子,宋清音又要得意了,她争强好胜,殊不知今儿个宋清音怎么好生生任由人捆着,半句话不说。   这真是不像她,会不会是陆太子嫌弃她呱躁,将人的舌头拔了?   “二姐姐在呢?”宋欢欢进来,路过宋清音旁边的时候故意说了一句,谁知道二者没说话,陆矜洲将人捉到怀里。   正面看,宋欢欢才看清楚,跪在地上的不是宋清音,而是宋清音身边伺候的婢女,叫盼儿。   这个丫头宋欢欢记得,宋欢欢还得势的时候,她记得那一年,是去岁,宋清音抢了宋畚给她的玉镯子,让她还回来,宋清音不愿意,当着宋欢欢的面砸了。   还放了一句——我没有的东西,你也不能有。   宋欢欢急得不得了,同样是娇惯的小姐,她能忍?   恰好,在宋府新买进来一批奴婢,宋欢欢那日在人堆里看到了盼儿。   盼儿不止身形和宋清音像,侧脸轮廓也有几分相似,宋欢欢一眼挑了盼儿在身边伺候,给她穿与宋清音相似的衣服,使唤她做这做那,专到宋清音面前晃悠,就好似宋清音给她当了奴婢。   宋清音后来被惹毛了,宋畚不管,便到宋夫人跟前哭,宋夫人明显更疼小女儿。   口头上说了几句,更多的重话,往宋清音那边说,说这件事情也是她先做错了,妹妹那么小,为什么总是和妹妹计较。   让着妹妹一些。   若她没有外室娘,宋夫人当真对她是不错,是极极宠的,就是因为前面很爱她,所以后面才会那么恨她。   那两年,宋夫人再也没有见过宋欢欢。   最后这件事情解决,还是宋畚亲手将盼儿送到了宋清瑜身边,如今怎么跟着宋清音了。   “盼儿?”   杨管家跪着,宋欢欢看着盼儿身上的绳子,心里大致明白,宋清音跑了。   盼儿听见宋欢欢喊她,忙朝她开口,“三小姐。”   如今也只有宋欢欢能救她了,但太子在上方,她不敢开口,只盼着宋欢欢记得从前的一点点主仆情分。   宋欢欢一来,潭义闭上了嘴巴,宋三小姐姐人在殿下身边,心却不是,虞衍是也是宫里的人,而且不简单,他在太后宫中。   “你姐姐吃不了苦,人跑了。”陆矜洲看着地上的人说道。   接着话锋一转,捏着她的耳垂,“你和她同是一个爹生的,又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想必很清楚她的性子,孤问你,宋清音从东宫出去,她会去哪里搬救兵?”   宋清音跑了,肯定是回家找宋夫人了,上回赶马去找太后,太后没帮她出头,肯定回去找宋夫人,宋清音不似宋清瑜,头回碰壁,第二回 她就不会去了。   宋清音如今最小,宋夫人肯定疼她。   “二姐姐来东宫这么久,想必是想家了罢?”   陆矜洲闷声一笑,“宋三小姐这话说得漂亮。”   “殿下谬赞,奴不敢,奴嘴笨,常说不来什么好话,殿下听着觉得顺心就好了。”   陆矜洲拉她的手过来瞧,上头有细细碎碎被松花簪子戳伤的口,“若说起来东宫,三小姐来东宫的时日,比宋二小姐的时日要长上许多,宋二小姐想家,宋三小姐不想么?”   宋欢欢摇摇头,在案桌底下,主动牵陆矜洲的手。   陆太子的手很大。   “不想,殿下在哪里,哪里就是奴的家,这句话奴也说过,殿下不记得了么。”   底下跪着的盼儿在心里忍不住感叹,二小姐沉不住,若是卑躬屈膝些,不要和三小姐撕破脸,学着三小姐一些,何愁在东宫熬不出头啊,这可是未来的储君。   平凡为了一时之气,自己从东宫跑了。   陆矜洲只看了她的嘴巴,没说话。   淑黛在旁边听着,忽然小姑娘就没有声音了,而殿下一直看着三姑娘,三姑娘害羞地低下了头。   殿下体恤,还记得三姑娘说话太多,不舒服。   “....”   须臾,陆矜洲的目光才挪开,淡淡开口道,“孤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宋欢欢问是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除了三姑娘没有人能办到,毕竟你是宋畚的亲女儿。”太子爷说话云里雾里,宋欢欢不明白,她不想去,遂以试探着说。   “殿下厚托,奴可能办不好。”   陆矜洲反握住她的手,两只都捉住,下巴搭在她肩上,“怎么会呢,孤相信你能做好,不会叫孤失望。”   “宋三小姐是个真正的本事人。”   男人是似笑非笑。“你说是么?”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唇边。   “办好了有赏。”   “是什么?”宋欢欢听见这句话,眼睛放光,不白做这件事情,有赏勾起了她的兴趣。   陆矜洲岂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孤许你一个要求。”   小姑娘同意了,“奴会尽力的。”   当真是有想要的,才会这么快答应下来,也不担心这件事情她能不能办到。   他只说许,也没说应不应。   “去宋家把你二姐姐带回来。”   宋欢欢唇边的笑收敛了,宋清音走了正好,为甚要带回来,“殿下不是不喜欢二姐姐么?”   陆矜洲反问她,“孤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二姐姐了?”   幺女没说话,说多了,显得她很自以为是。   陆矜洲饶有兴味,拨弄着她的松花簪子,不确定的事情不要瞎猜。   “二小姐虽然不比三小姐伺候得当,但她是父皇赏来的人,就这般回去了,传出去了孤的面子往哪里放,三姑娘有脸面,别人只会说三姑娘厉害,惑得太子为她出头,薄待宋二小姐。”   “你说,是不是很有脸面。”   宋欢欢岂敢,“都怪奴的不是,殿下交代了,奴一定会去将二姐姐带回来的。”   陆矜洲满意点点头,“听话。”   这才是玩物该有的样子,乖一些,养着也快乐,抱在怀里,浑身都舒坦。   *   宋清音自到了宋府,便一直匍匐在膝头哭闹,“娘,你不知道在东宫里那小泼皮是如何欺负你的亲生女儿,她竟然蛊惑殿下,让我去劈柴,还叫人拿鞭子打我,娘,你看,女儿身上一点好皮肉都没有了。”   宋清音嚎着嗓子哭,她的两只手异常红肿,薄茧没有,确确实实没有一块好皮了。   水泡挑破之后,又磨烂了肉,别说是劈柴,就是拿点轻微的东西都拿不了。   “娘,你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啊。”   宋夫人心疼抱着她,吩咐旁边的老妈子去拿金疮药来,拍着她的背安抚道,“音姐儿不哭,回来便好了,听着你哭,为娘的心里都疼了。”   宋夫人对她私自跑回来的事情不是很满意,本想着说她几句,但宋清音哭闹不停,只能好好将人哄着。   “别哭,娘给你拿的药是最好的,上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老妈子拿过来药认真给宋清音敷药,刚倒了药肯定是疼的,宋清音没忍住,心里憋着的气,对着宋夫人身边的老妈子吼,“怎么做事的,不知道轻点!”   老妈子停了手,眼睛看向宋夫人,“要不是本小姐手受伤了,非给你赏个巴掌吃。”   老妈子在宋夫人身边伺候的日子也不短了,算是宋府的老人,以前宋大小姐和宋三小姐在府上,对她也还算敬重,不会如此这般刁难,说话更是难听。   宋夫人看老妈子神色微变,宽慰道,“音姐在外头受委屈了。”   这句话说给两个人听,老妈子察言观色多年,自然懂得低头,“二小姐忍忍,药上了手就会好,您不上药会留疤的,手就不会好看了。”   留疤和好看两个字,戳在宋清音的耳朵里,为了美,她咬着牙总算没再动弹了。   宋夫人赞许看了一眼老妈子,不愧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人。   宋清音才包好手,宋夫人命人准备了饭菜,正准备要吃,宋畚匆匆赶来了,本来有别的事要与宋夫人说,瞧见坐在桌边的二女儿,眉头皱得老高。   “音姐儿,你怎回来了?”   言罢,又往屋内看了一眼,没看见陆太子和幺女,心下松了一口气。   宋清音嘴里吃着鱼肉,瞧见宋畚进来,正要匆匆咽下,要起身和他哭诉自己的苦楚。   宋夫人按住宋清音的肩头,示意她慢慢吃,又叫人给宋畚添了碗筷,宋畚刚坐下就问,“音姐儿自个回来的?”   宋畚的脸色不太好,宋清音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家中,她谁都不怕,唯独最怕父亲。   只能点点头,细嚼慢咽嘴里的鱼肉。   宋夫人瞪着宋畚讲道,“音姐儿在东宫受了委屈,你做爹的一脚跨进来门,没看见音姐儿手都伤成这样,不关心问候女儿,反而声声质问。”   宋畚冷哼,摆脸给宋夫人,“你疼女儿,当初是谁去宫里巴巴求了圣旨,非将音姐儿抬进东宫,无名无分不受委屈,还要别人怎么高看,你以为东宫是寻常世家,那是陛下的儿子,皇家的门槛。”   难听的话宋畚不说,想到那日的屈辱,心里更是埋怨,都怪家里这个多事的妇人。   “门槛高又怎样,瑜姐儿在宫里那是宠妃,陛下的枕边人,日日见陛下的面,比你这个爹都能说上话。”   宋夫人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说他没本事。   “说出去不怕丢脸,瑜姐儿和音姐儿差几岁?瑜姐去侍奉爹,音姐儿去侍奉儿子,亏你能想出来,音姐儿在外头受委屈,你真以为我去能做什么,对面可是太子,是天子。”   说罢,一拂袖,看都不想看一眼。   宋清音咽下嘴里的菜,眼泪要上来,对着宋夫人,“娘,爹说这话,是不是不打算为女儿做主了。”   宋畚还真有这个打算,他看着宋清音,“你娘在家中只手遮天,后面又有个姨母坐着,你爹只是个小小的从四品芝麻官员,能做什么主意。”   宋清音闻言又要哭,宋夫人拍拍她的后背,“吃饭。”   宋清音不好插嘴,低着头吃饭,宋夫人挥手叫退了屋内的人,只留下身边的老妈子给宋清音夹菜喂饭。   人都遣散了,宋夫人才开口,“这段时日,你总是这么大的火气,又是在朝堂上受到别人弹劾还是排挤,外头不敢发威,只能家里横,这就是你宋畚的本事。”   这些年,宋夫人和宋畚的罅隙越来越深,不怪宋夫人讲话夹枪带棒,宋畚有几日没进她的屋子,一连数日都睡在书房里。   “我宋畚是没有本事,苦了你跟我这些年。”   宋夫人道,“如果没有你多事,在外头养个倌儿生出个女儿,送进宋府来同我作对,同音姐儿作对,音姐儿在东宫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多少年的事情,还在提,“你如今来怪我?是谁将欢姐儿送进东宫,若说起绊子,许多事情都是你作出来的。”   宋畚越说越气,要不是宋清音看起来瘦了,他真要掀了桌。   女儿在场,宋畚许多气也就忍了。   两人说话各不退让,宋清音在旁边头低着,听着,她心里是觉着母亲不该和父亲顶嘴,爹说得对,要不是娘一意孤行,她也不必挨手心板的痛。   无论如何,宋欢欢在,她绝对不要回东宫去,宋小泼货和她有仇,天天攀上太子给她苦吃。   她是爹娘名正言顺的孩子,不是丫鬟命,而是小姐命。   宋清音忽而想到一事,抬头对着宋夫人说,“娘,太子殿下不要女儿,您想想法子,把我也送进宫里去吧,大姐姐在宫里一个人,也没个人帮衬,我去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帮上姐姐。”   宋清瑜不喜欢她,但会给她面子,也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帮着自己。   宋畚听这话彻底怒了,怒不可及直拍桌子,人站起来,手指着宋清音,“我宋畚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宋清音面前老妈子刚给她盛的汤都洒了,滴到她的腿上。   “爹骂女儿什么?”   宋畚从来都是温和讲话的,从小连声气重些都没有,宋清音吓得傻了,愣愣坐在圆凳上。   宋夫人护着女儿,忙将人揽在怀里,“宋畚,少把你的官威拿到家里来,拍坏了桌子,你那点俸禄不够赔!”   宋畚在家里还能吃难堪,正准备上去,好好料理这夫人。   谁知道外头跑来个女婢子,指着门口,惊慌失措道。   “夫人老爷,三小姐回来了。” 第21章 呸,小妖孽。   宋畚正在火头上, 一口气没出来,对着前来传话的丫鬟冷斥道。   “大喊大叫没规矩,平日里都是谁管着你的, 来人!拉下去丢柴房里劈柴!”   门外来了两个婆子将传话的丫鬟拖出去柴房。   三个姑娘往好听说都出阁了,家里没有姨娘, 自然是宋夫人管家,这话是指着丫鬟骂宋夫人。   宋清音听到劈柴两个字,手就抖,下意识的害怕, 眼睛骨碌碌地看向宋夫人, 宋欢欢来的消息都被震散了,只想着心里的那点怕。   就怕宋畚下一句也把她丢去劈柴   “娘, 爹生了好大的气儿.....”   宋夫人将宋清音护在身后,刚要开口说话, 宋欢欢带着淑黛进来了。   宋清音看到她,眼睛都气得发红, 从圆凳子上倏而站起来, 怒骂道,“你还有脸敢回来!”   一句话, 宋畚和宋夫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门口小姑娘的身上。   宋畚见她心里就来气, 虽说戏馆子那件事情不至于传到全汴京的百姓都知道, 但官家圈里的人都对他颇有微词, 甚少些的, 阴阳怪气排挤。   他在翰林院从来都是受人敬重,有威望,一朝出点事个个都想往他头上踩两脚。   恨不得把他拉下马。   “你一个人回来?”   怎么陆太子不陪着?宋畚走出门去看了好几圈,没瞧见有人来。   唯独宋欢欢一个人带了个小婢女。   当真是宋清音说对了, 她在东宫混得是越发风声水起,上回见还只是跪在地上的奴婢,如今一跃就成了主子。   但这是在宋府,太子没来,就跟个奴婢能起什么风波。   宋畚稍微心安,招手叫来人把厅子里的狼藉收拾了,请人上了茶,不过这茶没给宋欢欢,圆凳也没给她找个,就由着她站在厅内。   当即和宋夫人摆起了爹娘架子,两人一左一右,手里端着茶盏就不喝,拿盖子时不时掠掠茶气。   宋畚瞥了一眼小姑娘,疏离问她一句。   “你如今已非我宋家人,回来做什么。”   这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儿,当年他与那江南名角场子里的清倌儿一夜鱼儿戏水,便有了。   养在外头也是他心甘情愿的,外室听话乖怜可人,蜜里调油若不是心里有顾惜,何必又将宋欢欢   本来心里对她的那点子怜惜,因为后来的事情,悉数散尽。   “我生养你一场,只当白养了,你如今已经是别人的人,不必再进来我宋家的门。”   要不是喂饭的老妈子拖着,宋清音只怕要冲上去,用嘴把宋欢欢那张明媚小脸啃了,啃她个稀巴烂,看她还能不能仗势欺人。   淑黛忙忙张开手臂拦在宋欢欢前头,生怕她冲撞到宋欢欢的肚子。   “姑娘冷静,她是客人。”老妈子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宋清音大声嚷嚷着,“哪有不请自来的客人,爹已经说了我家不欢迎你,快点滚出去。”   没人注意到正厅房梁上的一块砖瓦,被人掀开了。   在上头趴着偷听的人正是陆矜洲派来的潭义。想他堂堂侍卫头子,跟在殿下身前伺候数十载,什么时候趴过墙根,这还是□□的。   “爹不认女儿了,是因为女儿是您外头人生的,觉得丢脸才不要我。”   上头的宋畚一听这话,微微压下去的火又要起来了,外头讽他不就说他宋畚要面子,抱手着那点文人水墨,谁知道墨里肮脏坏透了。   皱了眉还没发难呢,宋夫人重重搁下茶盏,茶盖都豁出去,大呵一声住口!   宋清音在旁边看着,爹不为她,娘是疼她的。   “宋夫人摔茶吼人,这就是江南大族宋家的待客之道么?”   宋清音上赶子呛了一句,“你个破落户生的泼皮,算哪门子客人。”   小姑娘笑吟吟,看着宋清音包着的手,“二姐姐说话是越发不动脑子了,二姐姐要说我是哪门的客人,不如问问你的掌心在哪伤的。”   “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潭义在上头看着,心里想若是殿下来的话,听见三姑娘如此快言快语谁都不让,恐怕要说她出息。   宋欢欢说完话,这才把目光对上宋夫人。   自进门来,她一直都是避开了宋夫人不瞧,好多年了,头一回见她。   这多年来,她比从前丰腴了不少,看来没着她在跟前闹,宋夫人吃得很好,一眼眉目还是一如往昔的熟悉。   只是再寻不到从前的慈爱,皆是对她的厌恶还有散发出来的凶狠。   “不管你是哪里人,借到了谁的东风,都不能在我宋府耍横无礼!”   宋夫人微微定神,转着手上的镯子。   与宋欢欢不同,自进门来,她的目光就一直钉在小姑娘的脸上,看着她身上的穿着虽简单,但是却难掩住姿色,处处都能看出绝色。   婀娜纤细的腰,前头鼓的后头翘的,一张小脸巴掌大,远山眉下一双水雾雾的眼睛,鼻子翘又挺,那嘴生了唇珠,看着是万一挑一的耐看。   宋夫人见过宋畚养在外头的清倌儿,宋欢欢和她生得很像、   不仅是像,更比她还要明媚些。   呸,小妖孽。   “当年你娘害了我,如今你又来害我女儿。”   小姑娘故作不解,“宋夫人说的哪里话,我虽然不是您亲生的,却也是在您跟前养大的,若是没有您,何来今日的欢欢,您说我害人,您可别忘了,我身上的本事都是您教的。”   本想着不过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纵使有些心计又能如何。   还能耍得过她一个宋家大夫人?   今日一见,倒不得不用心了,没点手段果真收拾不了她。   小姑娘在厅内背着手臂,翘着腿脚慢悠悠转了一圈,挑了个宽敞舒服的位置坐下,还招手使唤老妈子给她上茶,指明要雨前龙井,说是她从前最爱喝了。   宋清音骂她,“喝牛粪罢你,雨前龙井是爹爹喝的,你外戚女也配?”   “二姐姐说话不算数,我如何算不得家里人,我身上流着爹的血,名字里惯着宋家的姓,宋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熟悉,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如何算不得家里人。”   宋夫人冷笑,叫老妈子去备茶,暗里使唤了一个眼神。老妈子心领神会去泡了茶。   宋畚说,“宋府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出去了又何苦回来,雨前龙井昂贵,太子府上奢靡,用作泡脚水也成,在宋府就难寻到了,你既然跟了别人,名字而已去掉姓氏也好,你娘死得早,你既想她,便跟着她姓。”   宋畚最恨别人用外室的话来呛他,宋欢欢活着简直丢他的面子。   没有这个孽种,家里从前会更安宁,他的官途以后也会一帆风顺。   宋欢欢一来,先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三个人,如今站到了一边,话里话外对着小姑娘为难。   淑黛在旁边听着着急。   姑娘再厉害,三对一,那些人一个一句,三姑娘就得回三句,打持久也不是对手啊,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   不多时就端着茶盘上了,“三小姐慢用,您要的雨前龙井。”   旁边的淑黛去端,谁知道茶水滚烫,刚碰上茶壁,她捧不稳茶就摔了泼出去,烫得五指通红直跳脚,嘴里嚷嚷着烫。   有几滴茶水,溅到老妈子身上。   老妈子当即发了火,撂了着茶盘,揪着淑黛甩了她一个巴掌,人打了倒地,嘴里还在骂,“怎么做事的!三姑娘要的茶水你都端不走,这样的人也配跟在身边伺候。”   “三姑娘人小阅历少,管教不好丫头,今儿个老奴就替您收拾管教。”   老妈子手劲大,来的速度又快,宋欢欢刚刚去扶淑黛看她脸上的伤,后背留着,老妈子话里说要打淑黛,扬起来的巴掌分明是冲着小姑娘去的。   潭义在上头看得神魂俱飞,淑黛看着龇牙咧嘴要过来的老妈子。   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嘴都被打歪了,牙齿在打颤,还咯咯念叨着,“姑娘快让开!”   三姑娘孱弱,还怀着身子,哪里能被碰着。   楼上的潭义朝天上放了个手信,拿手里的剑在宋家大厅顶上捅了一个大洞,人忙跳下来,一脚踢飞老妈子,护在宋欢欢面前。   大呵一声,“谁敢放肆!”   是潭义的声音,宋欢欢回头看,心里安定不少,陆太子还算有良心,没有爽完不认人,知道找人护着她,真是感天动地。   “淑黛,你没事罢?”   淑黛脸疼得抽抽,说不出话只摇头无声让宋欢欢不用担心,她挨了一巴掌虽然疼,心里却庆幸,三姑娘没事就好。   潭义跳下来的地方破烂了,砖瓦石头灰尘落了宋畚一身,头发染得发白脸色气得发青。   宋夫人搀着宋畚,她不认识潭义,只以为是刺客,大喊大叫嚷来不少宋家护卫拦住了大厅院子。   “哪里来的小贼,敢擅闯我宋家大宅行刺!今日叫你有来无回!”   护卫手里握了剑,人多势众,潭义只怕不敌,他正打算拼死一搏。   这时候宋畚按住宋夫人的手,甩掉头上的泥尘。   “潭侍卫,殿下叫你来的?”   “我宋畚的家事,太子殿下也要伸腿.插一脚不成?”   手信已经发了出去,能拖一段时间是一段,潭义回道,“三姑娘是殿下身边的人,不知道宋大人管的哪门子家事。”   宋畚推开宋夫人,“什么家事,宋欢欢是我生的,她跟着我姓宋,她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父亲,管教她可不就是管理家事,怎么?殿下这也要管?”   潭义眼睛手里的剑不让,宋畚上次在殿下这里吃了亏,如今傍上康王,要和东宫作对了。   “宋大人枉为人官,说出来的话竟一文不值,适才潭义听得清清楚楚,宋大人把自个与三姑娘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如今为了活命,竟然还能将嘴里吐出来的饭又重新嚼回去。”   宋欢欢扶了淑黛起来,就躲在潭义后面,听着他说的话忍不住笑。   没想到素日里不苟言笑的潭侍卫,讽刺起人来,和他家殿下比,也算个豪杰。   宋畚脸色更难看了,他几乎是从嘴里挤出来这句话。   “我还没问潭侍卫趴在我宋家房梁上偷听是何道理?更破我宋家房梁砖瓦,潭侍卫是打算谋害朝廷命官?”   宋夫人跟着说,“宋欢欢是宋家的人,她做姑娘的没规矩,回家没个礼数,我们当爹做娘的,出手管教是名正言顺,无论说了什么都是气话。”   “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没有这般蛮横的道理,更何况当今殿下在外头博的是温润小明君的名号,潭义此举不怕丢了殿下的脸面。”   潭义面不改色,“我家殿下怎样就是怎样,岂能论到你个后宅夫人出面议论,再者说宋大人不也是号称廉明清官内宅清净。”   “你!”宋夫人被潭义的话气得不轻。   她心下横了,“本夫人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   这几个字,砸在潭义头上,只叫得他手上的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宋畚不打算忍了,在自己的院子里头,还能叫一条走狗占着威风损他不是?   “来人,将刺客拿下,把三小姐抓住跪着!”   宋畚话刚落,护院冲上来,两方的剑都没碰着。   窗桕破疾飞来一只箭,穿过后头站起来打算偷袭宋欢欢的老妈子的手臂,将她穿钉在宋家的画鸟雀壁墙上。   屋外传来一声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低嗓,“当真是好热闹啊...” 第22章 这是奖励。   宋欢欢听到后头传来的人声, 本来吓得快要打颤的腿瞬间好了,腰板也挺得板直。   心里盘算着陆太子前头就找人暗中护着她,如今更是亲自驾临, 不管是出于何种想法,终归是冲着她来的。   宋欢欢心里稍安, 趁着人不注意,使劲揉了一把眼睛,泪水聚得满满的。   陆矜洲还是一身月白直?,眉眼间的不屑和张扬仿佛刻在他的骨子里, 叫人一眼就能瞧出厉害。   手里提着射箭的弯弓, 大步流星走过来,身后跟了一拨训练有素的人。   他微扬手, 不动手仗着人多,把宋家的护院按着头压在地上。   宋畚冷汗津津, 领着一家老小跪下请安,“殿下万福。”   只要把礼数做全了, 今日的事情闹得再大, 到了梁安帝面前也自有分说,毕竟宋欢欢是他的女儿, 毕竟殿下身边的护卫的确闯了宋家的院子。   地上的人跪倒一片, 陆矜洲不开口叫人起来。   环伺一圈目光落到潭义后面的幺女, 冲她招了招手, “过来。”   小姑娘乖顺过去了, 男人将她一把捞在怀里,端看着她四处都好,没受伤,唯独那脸被吓得抽了血色一般, 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眼瞧着就要哭了。   没忍住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嗤笑道,“宋欢欢,你也就这点出息。”   平日里在他面前的伶牙俐齿聪明劲头全都不见了,对他耍的横气,全都藏了起来,半个屁都不敢放,就这么由着别人欺负。   “殿下,你终于来了。”   小姑娘怀抱着他的腰,将脸窝靠着他的怀里,躲着。   陆矜洲一只手抵着她的额,将她推开,“得了,收起你的眼泪,在孤身边都能叫人欺负,也不看看如今你是谁身边的人。”   宋畚和宋夫人听闻此话,相互对视一眼,今日这太子来者不善。   “奴不想给殿下惹麻烦。”小姑娘嘟囔一声,话里话外都是不可言状的委屈。   “照你这么说,孤还得感谢你不成。”   小姑娘摇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头低低的恨不得垂到地上去,那双手揪着裙摆绞来绞去,要不是给她置办的衣裙都是上好的衣料,寻常些的谁能遭得住她的蹂.躏.   陆太子皱了眉头,居高睥着她发话,“好了,你如今既是在孤跟前养的,孤会为你做主,为你撑腰。”   宠物既然听话,自然能得到主人的庇护,这是一开始他就说过的话。   陆太子伸手拂去她眼尾的泪珠子。   “站到孤的跟前,不准再哭了。”   宋清音没跪过这么长时间,腿酸得厉害,一时没稳住抖着摔了,倒地之后还砸伤了手,碰到伤患处,她尖声叫唤着。   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宋夫人忙叫一声音姐儿,要起来过去扶,还没起来呢,一把钢刀就横在宋夫人的肩膀上。   陆太子不耐烦说了一句,“孤劝宋夫人最好冷静些。”   宋畚忙将宋夫人拽下来跪着,宋夫人看着宋清音被人提起来丢到宋欢欢面前,心里就疼,“音姐儿。”   宋畚小声与她道,“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了音姐儿的命,你若是再开口,那就不一定能够保住她了。”   陆矜洲耳朵灵自然是听见了,他看着宋畚道,“宋大人果然很会揣度人心,难怪康王如此赏识你。”   宋畚听闻此话,心里顺势有些底了。   在旁人看来,太子是为了他的小女儿冲发一怒为红颜,实则是借着这个幌子,暗里给他警告,投靠了康王和东宫作对,是万万没有好下场的。   宋畚擦了一把汗,颤着说,“殿下言重,下官不敢。”   陆矜洲叫人把宋清音揪过来,却没有对着她动手,只叫人把她扣住双肩,往嘴里塞了一块恶心的布条,叫她骨碌碌瞪着眼睛吱吱呜呜。   小姑娘看着宋夫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心里还真是痛快极了。   打进门起,就一直被她针对,就一直憋着气。   小姑娘盯人盯起神了,冷不防陆太子指着宋夫人忽然说话。   “宋欢欢,去,给她两巴掌让孤长长脸面。”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惊,哪有女儿打母亲的道理,就算不是亲生的。   小姑娘也迟疑道,“殿下....奴下不去手。”让她打别人还可以,但是宋夫人毕竟是长辈。   陆矜洲扣住她的下巴,盯着她为难的神色瞧,“你这般不成气候,做点事情瞻前顾后,难怪会叫人欺负至抬不起头。”   宋欢欢欲言又止,看了陆矜洲一眼,拉着他的小拇指,“殿下,我们不计较了成么?二姐姐也抓到了,我们便回去罢。”   “你若不提起来,孤尚且要忘了这个人,既然狠不下心去打宋畚的夫人,母债子偿,她的女儿你就好生打打,非叫她长个记性,知道孤身边的人不是任何人都能够随意辱骂的。”   陆矜洲话才落,手底下的那些人便压着宋清音过来,攥着她的下巴抬起脸支棱到宋欢欢面前。   “好了,动手。”   宋夫人要冲上来,宋畚死死按住她。   “别去别去,欢姐儿的力气不大,打了两巴掌脸上也不会留什么印子的,能有什么事,你做娘的帮不上忙别添乱了,更不要忘记音姐儿这是替你受着的,安分些。”   宋夫人震惊,声嘶力竭道,“音姐儿也是你的女儿,你当爹的眼生生瞧着她被打,也不想法子阻止。”   宋畚自以为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他皱着眉头说,“欢姐儿也是我的女儿,姐姐做事不周全,妹妹的年龄小了些,教训教训姐姐也未尝不可。”   当真是翰林院重臣,颠倒黑白的本事屈指一流,难怪康王看得上。   宋欢欢先看了宋夫人狰狞的嘴脸,恍惚记起当年,当年她还是宋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那时候她也是极护着她的。   若没有当年的事情,想必也不会生出如今许多的事情。   天注定了,她不会是宋夫人的女儿,曾经偷来的温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将也会被剥夺。   “发什么愣。”陆矜洲拧了一把小姑娘的耳朵,叫她打,“下手不重,回去不给饭吃。”   潭义在旁边忍不住嘴抽抽,殿下还真是越来越会捏三姑娘的把柄了。   宋欢欢来到宋清音面前,论起新仇旧恨,她是头份讨厌面前的这个名义上的二姐姐。   打小就和她不对付了。   所以那两巴掌下去,掌心打得发麻颤抖,有一瞬间毫无知觉,她只有发泄的快意。   宋清音被打得瞥向一边,人彻底昏死过去。   宋夫人大叫着,宋畚将她拦抱住,“殿下气也撒了,想必可以离开我宋府了罢。”   “比起上回,宋大人算长了那么一点点骨气。”这话听来实在嘲讽。   奈何强不过势力,宋畚咬着牙低头照单全收。   陆矜洲那张嘴出来的话,向来都是刁钻且不饶人的,宋欢欢看着一团糟的宋府,看着宋畚,伸出她没有扇人的那只手,拉着陆矜洲的衣袖微微拽了一拽。   “殿下,就算了罢。”   陆矜洲一愣,没想到,幺女竟然会为宋畚求情,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周遭的人是听不见的,许是看着她实在可怜,陆矜洲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吩咐手下的人。   “得了,将宋清音带走。”   还没有走出去,就见到杨管家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两个人,抬了一个沉重的木箱子。   没等宋欢欢开口问,陆太子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说。   “这是给宋畚一家人,抚养你十几年的票钱。”   “足足...”说了两个字,男人尾音拖得老长,“百斤之数罢....”   宋欢欢听闻此,瞪大眼睛长大了嘴。   杨管家将木箱子抬到宋夫人和宋畚面前打开,宋欢欢探头一瞧,里头尽是些名贵之物。   不下十颗的夜明珠子,玉佛,颜如玉,镯子,九龙杯,玛瑙珠翠,金叶子数不胜数,只叫人看花了眼睛。   杨管家叫宋畚过目,随后到陆太子面前回禀,“殿下,共有两百斤,都是从库房搬来的。”   两百斤!这该不会把东宫库房都搬空了罢。宋欢欢心下一惊,凭借里头贵重之物,这够买半个宋家了。   陆矜洲拉着宋欢欢的手往外走,“孤还说差了。”   陆矜洲带人骑快马来的,杨管家后到,赶着一辆马车过来,此时正正好了赶回去。   潭义在外头赶马,陆矜洲上马车后并没有同以往一般倚靠着闭目养神,而是从榻几底下拿出一个镂空四方盒,从里头拿出一瓶药。   打开瓶塞朝小姑娘道,“伸你的手过来。”   “干脆找条河跳下去得了,省得在这里丢孤的脸面,打个人而已,别人脸上没留下个什么,自个的手红.肿成这样。”   男人的动作没有半点温柔可言,拽着她的手摊平,药抹在几个手指上,使劲揉搓她的掌心,小姑娘咬着牙一声不吭。   陆太子的力道掌握的好,掌心疼痛酸麻却被刚才舒服很多。   “一个月没劈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是罢?”   可不就是养得娇气了,掌心握着斧头握的那点茧子尽数消退,如今摸上去嫩滑。   “奴,谢过殿下。”   擦好了药,陆太子从她的衣襟口掏出一块方帕,擦净手心过后,便随意丢在一旁。   小姑娘想起淑黛脸上的伤痕,心里越发替她疼得紧,偷偷掀开脸子往外头看,淑黛在马车的另一侧,被打的脸此刻巴掌印横着,她抿着唇忍受却没有说话。   小姑娘看向桌上的药瓷瓶,巴巴的眼神,没等着她开口,陆矜洲未卜先知般讲道。   “拿去。”   小姑娘惊喜转过身看向他,福了个礼道,“奴替淑黛谢过殿下。”   陆太子扯了扯唇角没说话,闭上眼睛,听着小姑娘将药给了外头的随身婢女。   这药名贵,平日里是他贴身用的,制成药材极其不易。   若不是看在那婢女为了护住他的玩物所伤,陆矜洲不会给。   “案几下方的有个碧绿色的琉璃盒子,拿出来打开。”   陆太子吩咐,宋欢欢虽然不解,但也乖乖照做,果真是东宫的主人,就算是装个东西的盒子也是价值连城,手里的琉璃盏盒。   是少见稀有的那种,宋欢欢捧在手里就生怕摔了。   宽长四方,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宋欢欢打开锁扣。   是个很漂亮的璎珞颈饰,金叶子打的,两层里外,前面坠着青蓝色的水滴坠,透着流光很是漂亮小巧别致。   看起来是合她戴的东西,并且宋欢欢在圈边发现了她的名字,上头刻着她的名字,所以这个东西是给她的。   小姑娘拿着东西问,“殿下?”   陆矜洲看着她的眼睛,淡声道,“这是奖励。”   “啊?”   小姑娘碰着璎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要的不是首饰也不是金叶子,而是陆矜洲身上的那块玉佩。   “殿下不是说了许奴一个要求么?大丈夫怎么能出尔反尔,殿下还是一国之君,怎么还会骗人呢?”   显然这位一国之君,只当她的话是在放屁罢了。   陆矜洲给她分说完,才悠悠与她讲道,“骗人怎么了,小骗子嘴里不也没几个实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盯着宋欢欢,目不转睛好似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小姑娘抵不住,率先撇开头,翘着唇,预示这她此刻心里的不爽快。   “孤从你爹手上将你要了过来,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孤,若是想跑也需得拿两百斤的金银珠宝来和孤赎身。”   宋欢欢摇摇头,她才不会走,东宫这里待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跟在殿下身边,是奴的福分。”   小姑娘乖顺靠过去,将身后垂着的头发拢起来,对着陆太子说道,“殿下,您帮奴婢戴上可好?”   她身上处处都是生得白嫩的,这方脖颈垂着的时候,那叫人看出来乖顺的线条,也是极诱人的,总想着上手掐一掐。   但想到恐怕收不住力道,明日要叫她戴璎珞圈,怕被人瞧见。   “孤从未给人打造过首饰珠钗,好好挂戴着,若是丢了损了,要你的脑袋。”   男人指尖拂过小姑娘的后襟,替她戴好了璎珞。   那手指绕到前面来,在她的嘴角摩挲,“三姑娘的唇脂还是白色的诱人些。”   唇脂哪有白色的,小姑娘一听乍然了,又想起不能吃辣的事情来。   *   夜里陆太子非要拢着宋欢欢谁,却不会在床上碰她。   今儿个是休沐的日子,宋欢欢总担心昨天的事情,给陆太子穿衣的时候问道,“殿下,宋家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   叫她提心吊胆的,陆太子总是不放在心上,只撇给她一眼。   小姑娘咕哝一声,“奴只是想知道而已。”   “不过一个小小的宋家,纵使傍上了太后康王又能如何。”   宋欢欢懵懂地睁着一只眼睛发愣,“康王?”   “总担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今儿个要去国子监,你怎么和先生交代上回逃学的事情。” 第23章 是了,还知道要面子。……   这回是陆太子亲自送她去, 宋欢欢总想着有这尊大佛在。   便是她上回逃学了,国子监的先生看在陆太子的面子上应当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罢?   再者说了,她打的小算盘, 只要跟在陆矜洲后面过了几圈,让国子监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陆太子手底下的人。   可惜幺女算不如太子爷会算计。   他提前了时辰出门, 说今儿有事,国子监来得赶早,进来的时候,里头几乎没有几个人。   唯独几个扫地洒水的奴仆, 不管有没有人过, 头都不抬一下。   然而,空想着。   陆矜洲领着她早到了几刻, 小姑娘跟在陆太子身后,叫了一声先生安好。   那先生本还和颜悦色对着陆太子的脸, 听到她是上回逃学的人,转到宋欢欢身上也就难看起来了。   当着陆矜洲的面就开始数落她, 完全没顾着她是个女娇儿。   “小姑娘好歹是矜洲的手底下带的, 瞧着乖乖,怎么比他那个混账妹妹还能做得出格?逃学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监里的男门生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怎么才第一日, 就胡闹了。”   陆太子还有妹妹, 便是当朝公主了?   太子爷翘着腿, 就坐在旁边喝茶, 好整以暇置身事外听着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唇边那抹欠揍的笑就没下来过。   小姑娘低着头也不敢辩解,若是太子爷不在,好歹能将事情推到他身上一二,可惜, 当事人在,在这种场合里也不能多话。   只需要做出一副委屈认错的模样来,好叫先生知道他说这番话是有用的。   而她也知道错了。   被人逮住站着训话,说实在挺羞的。   与她想的没差,那先生训了没多久,瞧着她也算听话,不几多混。   没过多久,声音也就歇了。   “罢了罢了,既是跟在矜洲身边的,想必他今儿个带你过来之前,已经好好说道过了。”   先生的眼神很是嫌弃,宋欢欢点点头,小声说下回再不敢了,一定准时准点不敢胡闹。   先生适时指点几句。   “你既然知道逃学的错处,就要好好拿出一副认错的样子来,早课要开始了,先下去准备罢。”   宋欢欢才要走到陆矜洲身边,没抬头听见男人放下茶盏的声音,温热的指尖碰碰她的脸,“你先出去外头等,孤与先生有话说。”   宋欢欢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了。   她也不敢走远,就在不远处的长廊下等着,廊下是蔓延的小池子,里头种了荷花,上京城里有池塘的地方,多数种的都是荷花。   荷花味道清幽,静气怡人。   宋欢欢走后,陆矜洲才收敛起样子,亲自给先生倒了一杯茶,“今年邦国刚进献的,就一封,您最喜欢的细茶,已经吩咐送到后方去。”   先生不仅是国子监的先生,更是太子爷曾经的老师。   从小教到大的,许多人不知道,太子养在生母柔妃膝下,而先生更是柔妃的亲哥哥,是陆矜洲的舅舅。   可惜柔妃早死,当上皇后没几天,人就走了。   先生不喜欢在朝堂混迹,梁安帝便给他当了国子监的第一掌师。   “我看你顽固模样,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不想想自己的亲事早日成家,反而在外头养个小的。”   要真是清白姑娘,还劳烦他亲自送过来。   当着面就碰人姑娘的脸,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先生到底是人精了,又生知道陆矜洲的秉性。   接过陆矜洲的茶,先生坐下,喝一口心里的气也没消。   “舅舅这句话说的不对,不是养在外头的。”   先生重重搁下茶,打断他的话,“你还好意思说,我人老了不好意思听。”   言罢又瞥了陆矜洲一眼,骂他道,“没脸没皮。”   那姑娘才多大,嫰生生的模样。   和当今公主陆潮汐只怕左不过几岁,甚至要更小一些。   他也狠心收得进来,瞧着两人亲近的样子,也不像是第一回 了,只怕以前更有过亲密。   “舅舅教训的是,您肯说上她几句,又吃了侄儿的茶,那要好好照拂的。”   先生手里要拿个戒尺,只怕又要打到陆矜洲身上去,他没好气道。   “在我这里还能出什么事。”   陆太子略一挑眉,“自然是出不了什么事。”   “你今日过来,纯属就是为了这小姑娘?”先生问道,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没有耳闻。   康王如今越发势大,又将梁安帝哄得很好,陆矜洲这个太子位置只怕坐不长久了,底下的人都这么说着,流言西传东传,传到了国子监先生的耳朵里。   “自然是。”   “舅舅闲云野鹤,淡泊名利,在国子监里安养余年,教书学字,如今来看,您身体安泰,外甥在外头也心安。”   先生年龄大了,虽说面色气润都还好,但始终是上了岁数的人。   风浪若是大些,心里再稳,人的身子骨也站不稳。   “事情已经过了许多年,再翻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储君之位,陛下对你的母亲有愧疚,你心里知道明白,别做一些消磨他的事情。”   “他终究是你的父亲,曾经也很爱你的母亲。”   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重心长。   陆矜洲不以为意,嘲笑道,“父皇上了年纪以求长生,耳窝子被女人吹得软了,什么话都能听。”   “愧疚?这已经过去许多年,早就不剩了罢,若是不翻出来,又怎么会叫那些人心慌记得,不是人老了,事情也陈旧了。”   “是我的父亲,不也是康王的父亲么,何况您也说了,那些都是曾经的事情。”   “父皇三宫六院,新人辈出。”   先生听着他说话,知道他也难的,叹一声,“许多事情你若是想做就去做,我说这些也不是想拦着你。”   劝不住的不必劝,只是要让他明白就好,这是两回事。   “今儿个不上朝,你也不必待在这里久了,叫有心人看见多话,那姑娘我会照看好,你走罢。”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值得陆矜洲来给他泡一盏茶开后门。   陆太子站起来正经揖了一礼,嘴边的笑没消,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多谢舅舅。”   *   早间起太早了,外头的长廊下坐着,趴着勾栏,一只手搁在外边荡着,宋欢欢的眼睛开始打转转了,就当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   两根拇指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提起来。   “偷懒皮子。”   不是陆太子还能有谁,宋欢欢跳着脚,另一只垫高,龇牙咧嘴说,“疼疼疼。”   “不疼不长记性。”   她惯会偷懒了,屁股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睡。陆矜洲使劲揪她的皮子,看她的确是眼睛疼得清醒,才放开手。   “你给孤小心些,若是在学堂上睡觉,回去拿鞭子抽你。”   宋欢欢捂着耳朵,眼睛都被泪水模糊了,忙说,“不敢的。”   “殿下说完事情了么?”   陆矜洲朝她靠近,将人圈在怀里,盯着她的眉眼问道,声音落在她的耳窝处,“三姑娘在外头,没偷听罢?”   宋欢欢连忙摇头,“奴没有偷听,只是等得久了,眼皮子困,偷偷打了一个盹。”   她的话才说完,陆矜洲伸手又要过来,朝着她的耳朵,宋欢欢怕疼,忙护住,“殿下,别揪耳朵了。”   陆太子要做什么岂容人置喙,弹开她的手。   “乖些,在国子监里多学些,晚上孤回去考你的学问。”   挪开小姑娘的手才看见她耳廓上面被他捏得红透了,陆矜洲这会没掐她的耳朵了,只摩挲在拇指之间玩。   小姑娘看着他,“殿下要走了么?”   站在不远处的淑黛,看见两人在说话,停下要过来的脚步。   陆太子站起来,“今儿个孤有事。”   宋欢欢看着依稀有人要进来了,只想多磨他留下来一会,“殿下在这里多陪着奴一会,殿下一走,今儿个白日都要见不着殿下了。”   话里听着很是委屈,舍不得他?   陆矜洲不信。   幺女最会骗人,那张嘴不知道还有多少实话没说。   “不听话晚上欺你。”   陆矜洲笑着威胁,眸子深邃得紧,他那张脸清冷俊逸,宋欢欢故意左右看了没有人,踮起脚往陆太子的嘴角亲了一口。   水眸弯弯,笑得狡猾如斯。   “殿下每回这样笑,最是诱人痒了。”   眼下之意,你不能怪她。   她总明白在什么时候勾人最好,什么场合叫他动不了手,上上回是,上回是,这回也是。   陆太子唇边的笑意加深,一发不可收拾,弯下腰与她平视,一字一句讲道。   “三姑娘这张嘴真厉害啊,要知道,没有下回了。”   陆潮汐是最早进国子监的,国子监二楼给她辟了一处阁房,她来得早能在里头休憩吃早膳,位置很好,推开窗正对下去就是先生门外的那条长廊。   巧了,陆潮汐准备下楼的时候,推开窗。   就见到她万年见不到一眼的太子哥哥,压着一个小姑娘玩,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亲密,但对视的眼神,气氛却能叫人一眼瞧出来旖旎。   她瞪大了双眼,想大声叫唤陆矜洲,但国子监里头安静,万不能喧哗。   陆潮汐走的是另一条路冲下去,绕了一圈,到那条长廊下。   无论是陆矜洲,还是小姑娘,两人都不见了。   跟在她后头的丫鬟气喘吁吁,手里提着包好的糕点,“公主,小道士还没来呢,您跑什么呀?”   *   国子监的死角处,这里避开了所有人。   小姑娘的裙摆堆到了腰际,不自然潮红的脸蛋瞥向另一处,眸光泛了水,眼神有些飘忽迷离,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往外蹦。   “殿下...白日宣...不做正经事...”   说罢,她咬着下嘴唇,这是宋欢欢一贯的小动作,每回腿软的时候,她讲不上来话,都是这样遮掩,柔弱又倔强。   小姑娘越长越大了,那张脸越来越精致,陆矜洲越瞧越顺眼。   另一手搂着她的腰,实在没有闲下来的,替她抹去黏在鼻尖被汗水濯湿的发。   “瞧罢,三姑娘又招了人不认,分明是三姑娘想。”   小姑娘咬牙,从鼻息哼出个,“殿下胆大扯谎,前头还说有事。”   跟他打秋风,有的是时日收拾,如今来兴趣就逗了玩玩,叫她知道早上的男人是招不起的,管你有没有事。   “孤哪里比得上三姑娘大胆啊,孤还知道挑地方,三姑娘就在长廊下。”   小姑娘哪里能说得过他,只是国子监太静了,手上会出动作,何况流了许多有声响,宋欢欢忙劝,“....动静小些。”   陆太子盯着她楚楚动人的妍面,真是楚楚动人,没忍住哼笑。   “是了,还知道要面子。”   淑黛在不远处脸都红了,殿下和三姑娘胆子实在大了一些。   为难她一个放哨的。   再出来的时候,小姑娘整个露出来的白面,全都染上一层绯色,陆太子衣衫整洁,一点没皱,就是后头跟了个黏糊糊的玩意,满脸春色。   前面的陆太子端得越正经,都没用,后头跟那么个玩意,谁不会瞎想。   陆矜洲见她磨磨蹭蹭,步子抬不起来,就往前头搓,问她,“还能不能走?”   淑黛忙过来牵,宋欢欢不要。   声音嗡在嗓子里,“没什么事。”   这四个字仿佛是废了很大力气说出来的,听的人都能听出来猫腻就是了。   陆矜洲走后,宋欢欢去吃了一点东西,国子监备有早膳,各类齐全,她身上出了汗黏得很,吹了一阵风干了,更不自在了。   时不时拉拉后襟,又抖抖腿。   刚才是匆匆收拾的,问了淑黛还有几刻先生讲学,她想去如厕收整一下。   淑黛说还有两刻,赶快些应该能回来。   宋欢欢跑了,她身上也没带什么,就一张帕子,在旁边净手的池里沾了水打算擦一擦。   怪羞人的。   还好国子监的茅房修得好,宋欢欢的目光落在扣了锁的门闩上,心里稍微定了。   只是她才没擦上几下,就听见门外有动静传进来,声音很大,不需要细听。   宋欢欢心魂大散,顾不上没擦好的地方,将衣裳穿好,出去看看是谁在外头。   就见到茅厕旁边的满墙绿虎树被人从外面扒开,扒出来一个狗洞大小的口子。   一个光头朝外面往里头钻进来,宋欢欢蹲着,“你是谁?”   听见声音,小光头仿佛惊弓之鸟,要往后跑,宋欢欢揪住他的后衣襟领子拽着。   “跑什么跑什么,没听见我问你话啊?”   跟在陆太子身边久了,说的话总有几分随他的,特别是有几句话,若是男人来说更像。   “我找错地方了。”死活不肯抬头。   宋欢欢才不信,她的目光落在这个被凿出来的洞壁上,不是新凿的,还拿绿墙叶遮掩,显然是早就凿开的洞。   “你骗人,不说实话,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   听见幺女耍坏心眼,这小光头才怕了,连忙说,“别别别,我进来不偷东西。”   “那你进来偷什么?”幺女眯了眯眼睛,“旁边是茅厕,你是进来!!!”   听到她误会,小光头才说。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进来偷学问的。”   “学问?”宋欢欢不太信,但想着他剃了头,又问,“你是和尚么?”   “我不是,我是道士。” 前言不搭后语,宋欢欢更坚信觉得他是骗人的了,“胡说八道!哪有道士剃头的!”   “我也是剃了头才知道道士可以带发修行。”   “你又胡说,你既然说你是道士又何必来偷学问,国子监可不教道士的东西,里头教的都是要科考的。”   小光头真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实话实话道,“那是因为,我不是自愿当道士。”   “我来偷学问,也是因为我想考取进士,想读书,想做大官。”   “你先松开我罢....”他的声音有些弱,“我也不打算跑的。”   “你跑了怎么办?”宋欢欢反问他。   “我要跑了我就不是男人。”   这句话的确有些分量,小姑娘动摇了几分。   先生要讲学了,宋欢欢不能和他僵持多久,只好松开他的后襟领子,小光头顺着洞爬进来,他看起来瘦弱,人却很高,比她要高。   重要的是,虽然没有头发,却长得好看极了,唇红齿白,足足秀气。   若是再有头发,能看得出来,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不知为何,宋欢欢瞧着他的眉眼,总觉得他很眼熟,一二分眼熟,但是找不到是哪里熟悉的由头。   “谢谢姑娘松开我。”   宋欢欢蹲着,他盘腿坐下来,笑得很和善,的确没长一副坏人模样。   “你来国子监多久了?”   “好些时候了,国子监里的先生好,比在外头的书院讲的学问好,今年科考我要去试一试。”   小姑娘问什么,他就答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不情愿说道,“我叫思谦。”   “思这个姓少见,你不会骗人的罢。”   思谦摆正了身子,登时睁大了眼睛,“我这人虽然穷,但是最讲究诚信了,诚不欺我,从不骗人。”   这番话倒显得小姑娘心胸狭隘,她咳嗽一声,“行罢,瞧着你年龄也不大。”   话一出口,思谦更不服气,“我只是看着不大,其实我已经弱冠了。”   “啊?你二十了呀?”   宋欢欢砸吧砸吧嘴,“太不像了,看你相貌,我以为你十五六呢。”   “姑娘是国子监的人,眼下先生讲学的时辰到了,你怎么还在此处逗留呢?”   小姑娘怪叫一声,“迟了迟了,要被骂的!”   “你待会不要跑,我下学了来找你,若是跑了,我叫人把洞口堵上,让你进不来偷学问。”   听完她丢下来的话。   思谦想,这小姑娘心眼有些坏了。   淑黛在屏风外头东张西望,见到宋欢欢跑过来,提起来的心才稳一些,小声提醒她道,“姑娘怎么又迟了,要是再晚一些,先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您。”   “迷路了。”   还好跑得快,虽说路上也有腿软了,但也算争气了,没摔。   “奴婢在外头等,您的位置在左下最后一排,猫着些身子进去,不必打招呼了。”   淑黛嘱咐,宋欢欢扬扬手表示好。   先生坐在上头,余光看到陆矜洲身边那小的,临近最后一刻才进来,心下很是不满。   “人都到了。”先生站起来看了一圈,翻开手上的书。   “开始讲学,今日要说的礼制.....”   国子监前头做的都是男门生,后头的是女娇儿,都是不熟的人,宋欢欢低着眼睛不看。   来了新的人,纵使有人好奇,也不敢真对着小姑娘瞧,到底是谁家的。   先生眼里,站在上面.   底下的人眼睛只能落在书目的字上,跟着先生的话走。   先生讲的什么,宋欢欢抓抓脖颈,实在听不懂,她侧着头看旁边人的书目,想看看是第几篇目,谁知道旁边也是个女的,对上那张脸。   眼睛都明媚起来,做她对面的小姑娘,生得好俊俏。   宋欢欢早年间见过的世家女不少,明艳张扬的更不下少数,但是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眼前这个,她身上有养尊处优的贵气能衬托出她的张扬。   她的眉眼生得明媚,不是令人厌恶的那种。   不站着,就能让人察觉到她的来历不简单,小姑娘和宋欢欢一般大。   陆潮汐早间虽然只见到陆矜洲在长廊下压了一个姑娘玩,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国子监里也有不少姑娘,但是个个都在她眼底下混过,一眼就能瞧出来。   本以为不是国子监的人,是她眼睛花了,殊不知还真是,今儿个新来的。   瞧她脖子上的璎珞,还有那一身嫩黄的衣裙便知道是那个女子,那璎珞的款式少见,上头的坠子,压根不是寻常的。   宋欢欢还没开口,就听见陆潮汐森然开口道。   “我知道你,你早间和太子哥哥在长廊下...做一些事。”   宋欢欢心里一咯噔,叫陆太子为哥哥,眼前这位是公主了。   姑奶奶,对上谁不好,在公主面前,她怎么耍横?   她的靠山,本来就是公主的靠山。 第24章 小道士,你觉着我怎么样。……   面前的女人仿佛玉瓷做的, 她的面皮子生得好,很少有人比得上,饶是她, 在面前也有些败下阵来,这个女人不仅模样生得好, 身段也婀娜多姿。   难怪□□,能招得太子哥哥在廊下压着她。   玩弄。   那样的陆太子,陆潮汐从来没见过,印象里, 她这位哥哥只有冷着脸站直了身的, 什么时候弯过腰。   唔,有过, 在父皇面前,但也没有在这小姑娘面前的弯腰弧度, 何况他还笑着。   陆潮汐说话的声音,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 宋欢欢分明听见了, 但不好回答,便装聋作哑当傻子, 错开她的眼睛收回自己的目光。   也顾不上先生讲的第几页书, 两只细葱一般的手指头, 互绞着玩。   “......”   陆潮汐正思量她要怎么回答, 殊不知她竟然不理人, 说不看她就不看她了,陆潮汐哎了一声,刚要喊宋欢欢,谁知道动静大了一些, 上头的先生已经走到两人身边。   “你做什么?听讲的时候别分神。”   先生手里拿着黑乎乎的长戒尺,敲在人的手心里还是特别疼的,陆潮汐见过,之前有在堂上搞小动作的男门生,就被先生用这方戒尺打手心,打出了眼泪花子。   真打在手心里,她恐怕挨不住第二下。   这般想着,缩回自己的脖子,眼睛盯在书目上,再不敢造次。   “何所谓礼,礼尚往来,往而不来....”   先生再转到宋欢欢这头,她也坐得端端正正找到书目了,脸上很是认真,先生嘴里说着讲词,眼睛在她身上过了几圈才收回去。   有在两人之间,停留了几刻。   宋欢欢个半吊子,在这几刻里,都被迫听进去几句有关礼乐的讲学。   生涩难懂,但好歹记下来了,还跟着先生的话附和了几句,先生见她能听进去,才走开,去前排的男门生旁边讲学。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宋欢欢顾不上去吃东西,她想着去堵人,好不容易支开淑黛,结果被陆潮汐带人堵在了角落里。   公主记仇,脸上挂着不好惹的神情。   她使了一个眼神给婢女,那婢女堵住宋欢欢后退的路。   “我看你这回还装不装傻?”   二对一,宋欢欢在心里懊悔,刚才忘了叫淑黛绊住陆潮汐脚跟的,谁知道她竟然下学了就来堵人。   小姑娘扮柔弱,声音透出几分惧怕,抖着问她。   “你们想做什么?”   陆潮汐看她再来几下就抖得跟筛子,就一副怂样,在她面前脸都不敢抬起来,太子哥哥对她起的什么兴趣,左右围着小姑娘看来看去。   “难不成就看上了你的身子?”   “瞧起来是不错,年纪看起来小,和宫里的娘娘比,和喜欢太子哥哥的女人比,你的确前头更冒起来些,后头也很圆润。”   宋欢欢在心里鄙夷,这是一家子都生了色胚子。   打量人除了看脸,就是看身段。   “你是哪家的?”   宋欢欢可不敢说宋家的,如今跟在太子身边,用了两百斤珠宝换,要是再说个她是宋家的,只怕话传到陆太子耳朵里,要被他弄死。   “我是东宫里伺候的....”   宋欢欢声若蚊蝇,脸不肯抬起来。   陆潮汐说难怪,东宫她有些日子没去了,难保不是杨管家又买了一批新的奴仆。   “你是侍女?”   小姑娘点点头说是,“奴是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   “既然是跟在太子哥哥身边伺候的,太子哥哥为何将你送到国子监里来?”   一个小小的侍女,能得哥哥的青眼,进国子监不是什么难事,就怕她是别有所图。   宋欢欢心里闷,她也不想来这国子监受罪。   “殿下送来的,奴只是按殿下的吩咐办事。”   “你知道我是谁么?”   宋欢欢点点头,“您是公主。”   “既然知道我是公主,早间在学堂上,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看你是得了太子哥哥的看重,就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非要叫本公主堵你才老实。”   低着头的小姑娘略一挑眉梢,哟,公主架子端起来了。   她也不怕,如今她是陆太子床上的人。   想欺她,只要前头模样装够了,到了陆太子面前也有理,何况在这说了几句话,小姑娘也摸出着公主的秉性。   骄纵的很,要是她去陆太子面前提,陆太子未必会站在她那边。   宋欢欢心里在想着,不回话了。   “你是哑巴吗?问你五六句了,你一句也不回。”   言罢,堵住宋欢欢后路的丫鬟,推了她的后背一把,小姑娘没防备,一头栽在地上,手心搓破皮,渗出血丝来。   她捂着手要哭,头虽然没抬,看她娇弱的样子,都知道她委屈了。   陆潮汐见闯祸了,忙撇开关系道。   “都是你自己站不稳才摔了,本公主今日有事情,先放过你一马!”   说完这句话,带着人跑远了,就怕小姑娘赖上她,宋欢欢从地上爬起来,擦掉眼角的泪水,吹吹掌心的伤口,看着陆潮汐离开的方向。   “哎哎哎,猫大点的胆子,还敢堵人,这就被唬住了。”   宋欢欢在心里得意嘲讽,她连几句话都没费劲说,这跟陆矜洲比起来,到底是陆太子更厉害些。   公主,也不怎么样嘛。   她拿手帕子将手裹起来,往洞口那边跑,来得迟了一点,还好那小道士还在。   见到她来,有些如释重负。   “姑娘,我依言守诺了,你也要说到做到,不能把发现我的事情告诉别人,也不能叫人把洞口堵上。”   宋欢欢满意点点头,“好。”   左右就是茅房,宋欢欢捏着鼻子对思谦说道,“这里离茅房近,太臭了,我们上别处说。”   还是小道士找了能一块避开人的地方,他虽然不能露面,但是把国子监摸得很熟,宋欢欢头回来,走路过哪里都要用心记下来。   “你是哪里人?”   宋欢欢有心问几句,说实在话,她看着小道士心里有想法。   “我母亲是柔然人,父亲是一介农夫,祖籍在晋阳,上头还有个走失的兄长,别的就没有什么人了。”   柔然是邦边小国,那边的人,宋欢欢没见过,但听他的口音确实有些像外邦人。   “我一个人来的上京,父亲和母亲都在晋阳,母亲病重,很是想念小时走丢的兄长,我来上京一是为了科考,二是为了寻人。”   宋欢欢听完,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了呀,难怪敢凿国子监的墙。”   这般不要命,敢情是孑然一身东窗事发只需要脚底抹油开溜就行。   思谦,“.......”   宋欢欢却在打别的注意,她看着小道士也是自个一人,家又远在晋阳,晋阳她听过,离上京有半月的路程呢。   “思谦,你家里有给你许亲事么?”   说到这个,小道士耳朵都红了,说话声音小小的,还有点结巴不稳。   “我家里穷,没人看得上,订不了亲事。”   宋欢欢在他旁边看得清楚,心里想着这人估摸着是个心思单纯的,若是能唬得住他,日后被太子丢弃,也不至于一个人啊。   “只是因为穷么?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宋欢欢继续打探,她看着小道士着实是个可造的人才,就他这股子愿意学的干劲,将来肯定有出息,肯定不错。   何况,抱大腿不一定要一开始腿就是大的,也可以慢慢陪着小细腿长成大粗腿。   “小道士,你觉着我怎么样。”   思谦不解,偷看她的脸,只看一眼,眼睛就挪开,看着地面。   “我也是孤儿,家里没什么人了,若是你不嫌弃,我们两人做个伴罢。”   宋欢欢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认真盯着她看的人,还真没有几个顶得住,这么白白嫩嫩说话好听的姑娘,说要和他作伴是个什么意思?   思谦听得明白,又好像听得不明白。   他前头那个小公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烦恼得紧,如今又蹦出来个小姑娘。   难不成娘说得对,上京危险多,里头的女人都会骗人,要小心女人。   “姑娘的意思,思谦听了不是很明白。”   他话里推三阻四,有些装模作样了。   宋欢欢不管他那么多,她就坚信,要吊着个小道士,日后好当她的靠山。   “我前头说的含糊,你听不明白么,那我再和你说直接一点好了,我给你当小媳妇成不成?”   “我瞧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合我的眼缘呢。”   思谦脸都红了,嘴巴张着能塞下石头,“姑娘,我们才见过第一面。”   “你这么说话,是要胡来么?”   把他的脸都闹红气了。   小姑娘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图你什么,只图你这个人而已。”   “你不当道士,入了红尘,日后都要娶妻的,我们才见第一面也没关系,日后多见几面,日日见,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   思谦被她逗得脸发红,嘟囔着,他一肚子偷来的学问,翻来覆去,竟然拿不出什么,来回她的话。   毕竟这小姑娘要是不错的话。   处着,好似,也挺不错的.... 第25章 一个小道士,还拿捏不住?……   一个小道士, 还拿捏不住?   宋欢欢卖弄可怜,底下威逼利诱哄着说道,“你在上京没有亲人, 我也没有,你今年弱冠, 我刚刚及笄,我们多合适呀。”   她就蹲在思谦小道士面前,以一种缺乏保护的姿势,人就小小一只, 头顶的乌发被阳光照得毛茸茸, 眼睛很亮,说起以前的事情, 还泛了水光。   思谦被她忽悠了去,真就可怜她问道, “你果真是孤儿?”   “可是我听人说,在国子监里面的人, 非富即贵, 多是有权有钱人家的女儿,你能在国子监里坐在堂下听先生讲学, 家里应当也不错罢。”   思谦说着目光落到她的璎珞圈上。   “你的首饰很昂贵, 若是我们俩好了, 你想要这些东西, 我手上甚至拿不出多少银子给你买这些....”   “我手上没有多少的盘缠, 在上京的住处就一块小地方,能容纳我睡下的,你若跟着我过去,看到了就不喜欢了。”   寻常人的小姑娘听到这些只怕早就皱起了眉头。   衡量得失, 偏生幺女是个心计深沉的,她越听越觉得好啊。   小道士如今过得如此艰难,她只要好好的哄了他,叫他觉得自己是个能陪他吃苦的,将来就算有个芝麻小官,也肯定不会亏待了自己。   思谦看她脸上犹豫,难为情开口,“瞧,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家境贫寒,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跟着我会吃苦的。”   宋欢欢咬着唇,眼睛里挤出来几滴眼泪花子,这是她的惯用伎俩。   “我听这些,只觉得心疼你。”   装哭扮柔弱博同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被她蒙骗在蛊里的人越来越多。   从前的陆太子是,现在的思谦小道士也是,都是囊中物。   谁会想到,那么娇弱的姑娘,手腕子那么细,腰也那么细,脸上不涂粉脂也那么白嫰,她正是真诚的年纪,却不想,满嘴谎话。   撒谎精的皮囊生得好,所以能够运筹帷幄。   她张口说的话都是骗人的,讲十句,骗十句。   “我本以为我爹娘将我卖进大院宅子里给贵人伺候,换钱给病重的姐姐治病已经很可怜了。”   “主人说,狗子都有项圈,我也得有,所以就造了一个给我戴。”   “这是不把我当人看.....所有的一切都是表面的,我来国子监,也是因为家里的主人胁迫,今日是第一次来,里面的人知道我身份不高,刚刚我来找你的路上,还被人堵了欺负,你看..”   宋欢欢摊开她的掌心给思谦瞧。   潮汐公主婢女下手没有轻重,小姑娘生就一副嫰皮子,戳破的手心没有上药处理,血肉里混着泥沙,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了。   思谦啊一声,“你这....”   听她说那些话,思谦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没想到她也过得这般坎坷,只是他心里起了疑云,“你前头不是说,你是孤儿么?”   宋欢欢抽抽噎噎,“家里的爹娘将我发卖了,长到这般大,也从来不看我,想必早就不当生养了我这个女儿,自然就是孤儿了。”   “你别哭了。”思谦没和女孩子接触过,他从袖管里拿出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去旁边拧了水,刚想着要给小姑娘擦擦掌心。   但想想要牵过来她的手,他从来没有碰过女孩子的掌心,碰到她的手不合适,思谦的耳尖都红了。   将帕子递给她,“你擦擦罢,擦干净了抹些药,抹了药不疼,不要再哭了。”   宋欢欢耍赖,她偏要和思谦亲近,一只手擦着眼泪,蹲在那里,将受伤的手心伸到他的面前。“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小道士。”   思谦不防她这么想,摇摇头说,“不,我只是觉得男女有防,我给你擦,会碰到你的手,不合适的。”   宋欢欢心里一喜,越发对他生出好感来,小道士好啊,比起陆太子,小道士真的太好了。   “没关系的,我们日后在一处,总要碰到,你就算不看在以后,也看在我的手受伤的份上,给我擦一擦好不好,小道士。”   见他犹豫不决不肯动手,宋欢欢又卖弄起可怜葫芦。   “我一只手也不好擦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罢,此刻我是病人,你是治病的大夫,大夫眼里不分男女的,若是我要病重死了,你有医术,你还顾忌这些么...”   思谦不善言辞,一句都被她堵死了,何况这么多话。   嘴唇抿成一条线,两只耳朵红得不成样子,左左右右偷看一圈没有人,才捏住小姑娘的腕子,给她仔细擦拭手心的伤口。   宋欢欢不老实,蜷着的手指不老实,不经意碰碰他的手,打量着思谦耳朵上的羞意,措不及防就爬到他的脸上来了。   像一朵盛开的梅花,他不好意思,为了缓解尴尬开口拉话道。   “手受伤了为何不处理好了再过来,掌心的血都干了。”   他擦都不敢用力,女儿家的手和男人的手不一样,不堪折,又软。   他拉都不敢怎么拉,握也不敢握。   小姑娘不在意,她留着伤肯定是有用处的,要拿这个伤口去和陆太子告状,告诉他在国子监里,潮汐公主欺负她,里头的日子不好过。   “我慌忙了来找你,怕你不在。”   思谦头更低,再往下些,几乎要戳到小姑娘的掌心去,心神不定,“我之前就和你说了,我不会跑的。”   “我着急嘛,你不知道呀。”   思谦慌不择路,顺着她的话问,知道什么?   宋欢欢没脸没皮,“大概是想要和你说,我见到你第一眼就想和你作伴,要是你胆子小了,或者骗我跑了,我上哪里再找到你,和你说我想和你作伴,想给你当小媳妇。”   她说这些都是张口就来了,思谦胆子没她大,后面的话答不上来,前头的捡几句跟她说,“我不会骗人。”   小姑娘在笑,那更般配了呀,不会骗人的和天生来骗人的,就该做一对。   “何况,我的胆子也不小。”   小姑娘不信,坏心眼上来打趣他道,“我看你这个小道士只长了身高不长胆子,你胆子明明就小,你都不敢抬头看我,连我的手都不敢碰,处处都扭捏。”   “若是你真胆子大,早就该有小媳妇了罢。”   思谦说不过她,挑了个别的话回宋欢欢道,“我胆子大在别处,世上仔细来算,没有几个人敢凿国子监的墙,我是第一个人。”   宋欢欢被他逗笑,她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这么说,你确实厉害呀。”   思谦很小声回了一句嗯,脸都红透了。   他很仔细,做事也温柔,小姑娘掌心摔出来的血泥都被他擦干净了,“我身上没有药,晚间回去给你带来抹上,很快就好,不要碰水,应当不会留疤。”   他看着宋欢欢手指干净细长,毫无瑕疵,生怕留了疤,叫她看了不悦。   “小道士,你怎么知道不会留疤呀?”   思谦与她解释说,“我家兄长从前没走丢的时候,他爱学医,我跟着他听过,也就懂一些药理。”   “你兄长是几时走丢的?他也在上京么?”   思谦提起这件事情,脸上挂满了愁云。   “那时候我还小,兄长比我大些,也不算走丢罢。”   “总之是因为兄长喜欢学医,想来上京,母亲不让他来,兄长和母亲产生了争执,吵得很凶,后来兄长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见了,许多年都没有回去过。”   宋欢欢摇摇头,“喜欢学医不是好事么,要是你兄长学有所成,将来家里有个郎中,每年能省下不少请郎中的钱呢,像我,我都不敢生病,因为没钱瞧郎中。”   思谦听见这句话,抬头看着她,“你哪里不好么?”   宋欢欢摆摆手,没想到他这人如此实诚,摇头说。   “没什么事啦,只是偶尔感染风寒,挨一挨总会过去的。”   其实不然,她身子好,向来不在意这些。   至于她说的这点思谦不疑有她,小姑娘看起来娇弱,身子扛不住换季的风,染上寒气也是会有的。   “你下回要是再病了,若是没有钱,我可以借给你。”   宋欢欢抿着笑,朝他凑过来,思谦往后挪了一点点,不自然让开。   “小道士你为什么对我好?”   宋欢欢将那只手挪到他的眼底下晃,“你给我擦手,还说了以后要借钱给我,你不怕吗,不怕我借了你的钱不还,我赖账怎么办?”   思谦才不想这个,他觉得自己不会骗人,小姑娘也不会骗人,何况她前头还哭了。   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见弱不扶。   “你应当不会,若是还不上就不还了,日后有了再给我就是。”   思谦转了一身,背对她,国子监安静,这处种了很多的花草,有蝴蝶在飞,这个时节还有蝴蝶,看起来好漂亮。   “小道士,你为什么不看我,只是觉得我可怜所以才对我好么?”   宋欢欢追上来,思谦转到哪边她就跟着转到哪边,“原来不是因为想和我作伴呀...”   她越说越可怜,思谦不知道何处惹了她不快,连忙和她解释。   “不是的,我并非看你可怜,其实我....”   “其实什么,其实你不想和我作伴是不是,你若是不想和我作伴,就不要对我好了,你对我好,我心里总想着,会对你抱有幻想的,你对我越好,我心里想着你,你不喜欢我,别日你身边有了别的人,而我的心里一直想着你,那时候我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她越说越歪,思谦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张口无措道,“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会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很坏,我...”   他只是没遇到过女儿家的心事,更没有遇到过上来就这么直接的,哪有这样的人,说话这么快,叫他跟不上,更想不到应对的话。   宋欢欢非叫他说明白。   “不是这样是哪样,你为什么对我好,你不想让我和你作伴的话,应该不理我,而不是对我好,我会巴巴惦念上你的,毕竟在这个世上对我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你对我好,我会忘不了你的。”   她说着后半句,声音哽咽起来,又要哭。   思谦忍不住挠头,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没办法,他生来就不会骗人,要真叫他说,舌头打结,都辨不出一句。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人的感情能来得那么快么?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作伴呢?只是一时兴起么?”   看着小姑娘被风吹起来在空中作乱的头发,和他的心一样。   被风卷起来,忽高忽低。   “我这个人没什么好,没什么地方能图,一穷二白。”   高起来的时候无所适从,低下去了又有别种滋味,说不上来。   “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因为,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都不回避的话,应该可以在一起作伴的。”   幺女歪着头看他,眉目一派天真。   “不快呀,小道士,若是我和你说晚些,那时候指不定前面就会有别人了。”   宋欢欢心里冒起来坏心眼,若说什么快不快的,她忽然探3了身子过去,思谦冷不防,背靠着墙,眼神无措看着她。   “若说起来快,小道士,我靠你个学问好不好?你务必回答我。”   思谦只想着她退远些,小姑娘虽然不高,比他矮了好多,有时候要做什么都冷不防她。   “你问。”   小姑娘苦恼,似乎在思考,“我听别人说,男人和女人天生有不同,你既然在国子监学了很多,也听了很久的学问,我问你,你觉着刚刚捏着我的手,软吗?”   小姑娘话锋一转,思谦瞪大了眼睛,脸慢慢又红了回来。   能不能不提这事了。   “我、我不知道...”   幺女话里惋惜,只说着,“不知道没关系,你给我牵牵你的手,我就知道了。”   “你给我牵牵看。”   她朝思谦伸过去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朝他示意,看起来没有别的心思,真的只是想试一试,比较一番。   思谦正找不到话说什么,忽然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喊他。   “小道士!你去哪里了!”   是潮汐公主,她是最早发现思谦在国子监里凿了一个洞的人,宋欢欢自然也听见了,思谦看着面前小姑娘的那双眼睛,这双好看的眼睛忽就不亮,眸光里透出郁郁之色。   仿佛在说他骗人,又仿佛在说点别的。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小道士!”   小姑娘从他面前错开,跳下台阶,朝着另一条路跑开,速度很快人就不见了。   思谦想喊住她,奈何潮汐公主已经带了婢女过来。   “你今儿个怎么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叫我一番好找,你在看什么?”   思谦在国子监挖洞,最早发现他的人是陆潮汐,不一样的是,陆潮汐觉得他胆子大,想逗着他玩。   潮汐公主高傲,和人相处的时候,都会让人知道她是潮汐公主,是梁安帝的爱女。   所有人都应该为她的公主身份而让路,都应该顺着她。   她和宋欢欢不一样,所以她和思谦认识一月有余了,思谦觉得她烦,思谦敬她,思谦待她有礼。   宋欢欢不过就来思谦面前晃了一个上午,思谦便在心里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同一种人,总是更容易有话说。   她走了,思谦还想叫住她。   “公主安好,我没有在看什么,只是刚刚晃眼见到一直红眼的兔子跳了过去,仔细找找又看不到。”   思谦朝陆潮汐揖礼,脸上心事重重。   陆潮汐喜欢和他说话,她觉得小道士有趣,国子监的男门生加起来都没有思谦叫她觉得有趣,   “国子监哪里来的兔子,若是有,肯定叫我的婢女发现,抓来给我玩了,你若是真的看见了红眼兔子,抓来给我啊,我给你拿更多吃的。”   陆潮汐喜欢兔子,她爱那些毛茸茸的可爱玩意。   思谦心不在焉,心里有几分闷闷,“只是晃眼了。”   “上回先生抽查诗论,还好有你帮我写了小小的条子给我藏在袖子里,才能过关,这些都是眼下最好吃的糕点,新鲜出炉的,别的人都没有呢,是因为我是公主所以先拿来孝敬我了,我给你拿了一些,你拿去吃罢。”   陆潮汐抬抬下巴,身后的侍女忙上来,将手里包好的糕点递给思谦。   糕点早上就包好了,这会凉了不说,还有些被挤散了。   思谦不想要,但还是接了过来,他若是不接,陆潮汐只怕又要胡闹,再有过分的,指着他的鼻子,用指使人的语气,给你的你就拿着!   思谦想说,先生抽查的事情,他存了私心,并不是为了讨好潮汐公主帮她过关,只是想把自己的答案送上去,让先生看看他的学问如何。   陆潮汐得了先生的褒奖,所以今年科考他有希望的。   “你尝尝看,这糕点很不错,上京城有名的铺子做的,有几块模样的,是新品,有钱都买不到呢。”   思谦打开看看,看到碎了边角的糕点,心里忽然想到小姑娘都喜欢这些。   糕点能放几天,下回,那姑娘来,留着这个给她吃。   都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第26章 下月,三姑娘的及笄礼。   陆潮汐摔了宋欢欢拿一下, 她处处捧着,淑黛给她找了药来。   她都不上,下午的学直接翘了, 着人赶马车回东宫去。   “姑娘,殿下早日才送您过来的, 您下午就回去,会不会惹了殿下生气,殿下心里不快罚您可怎么好?”   淑黛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宋欢欢掌心的伤口处, 小声哄她, “姑娘,擦擦药罢, 耽误了上药不将好,日后留疤很难瞧的。”   当真是主子不急奴婢急。   宋欢欢一脸惬意, 半身倚在软榻里,一只手不闲, 半眯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摸到桌上的糕点, 塞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姑娘尝着味道好么?这些都是新进的糕点, 酸梅子做的。”   宋欢欢吃惯了甜的, 尝一口酸梅子, 正觉着新鲜得很, 点着头嗯嗯表示不错。   淑黛再找不到劝宋欢欢的地方, 目光落到手中的瓷瓶上,试探她问道,“姑娘,您是不是担心...”   肚子两个字淑黛不敢说, 转了弯笑道,“奴婢给您拿的药都是温和的药,姑娘可以安心使用,不用担心有什么影响,不会出事。”   小姑娘拉开眼皮,笑弯了眼睛,“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药给我罢,回到东宫我会自己抹药的,不必担心,今儿个逃学的事情,我自会和殿下说明,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将错推倒你身上,也不会连累了你。”   淑黛忙摆手,说她不是怕连累的意思。   小姑娘没听,又闭上眼睛吃酸梅子糕点了,瞧着样子好不恣意,可不是嘛,离开了国子监,宋欢欢心里快乐得紧。   她该感谢陆潮汐的,若不是陆潮汐,她还找不到借口离开国子监。   主仆二人,紧赶慢赶回了东宫,陆太子却不在,听宫里的人说,陆矜洲带着潭义早间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宋欢欢思忖着。   看来陆矜洲没有诓骗她,是因为真有事情,径直在国子监出去,没拐弯回了东宫,直接出门去办事了。   “殿下可有说了何时出来?去了何处?”   杨管家欲言又止,这个时辰点宋欢欢不该是在国子监么,怎么又跑了回来,   宋欢欢的手没处理,明晃晃露着血淋淋的伤口。   正愁找不到何处与她说下言的话,杨管家招人去拿药,“姑娘的手伤到了,淑黛在旁边伺候,怎么不仔细点,叫姑娘伤到了手,三姑娘在国子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理的事情?”   陆潮汐堵宋欢欢的时候,淑黛不在,叫她来说,她也说不出什么。   宋欢欢问的话杨管家不答应,这回子转移话眼,明显是不想让她知道陆矜洲去了何处。   伤留着有用,不能草草得包起来,看不到这破皮破血的,男人能可怜她么。   宋欢欢懒得和杨管家打太极拳,她说要哭就要哭。   “我要找殿下。”   杨管家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跑去寻陆矜洲了,“殿下此刻忙,姑娘的手伤着,老奴给您上了药,再派人去找殿下给您传信。”   宋欢欢不依,再慢点,她的手就要痊愈了。   “我要见殿下!”   她难得在杨管家面前撒泼起来,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耍起来横,杨管家是真的听不进去,正犹豫着。   宋欢欢忽然站起来,“你不告诉我殿下在哪里,我就自己去找他!”   哎哟——   真叫这位小姑奶奶闹起来像什么话,杨管家看得出来。   陆矜洲疼宋欢欢的,能为了她忍下来许多事,再或者,杨管家手上正在筹备的其中一件事,陆矜洲亲自吩咐了要办好。   下月,三姑娘的及笄礼。   假以时日,这位也会是东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   “三姑娘别急,老奴差人备马车送您过去,殿下在水云间,您要是跑着去,只怕累了腿天黑都不能到。”   宋欢欢满意了,脸上还是气鼓鼓的模样,“快些。”   她今儿个要好好耍耍横气。   *   潭义在门口守着,左右等不来打草惊蛇的人,反而等到宋欢欢。   还没张口问是怎么回事,宋欢欢开始闹起来了,“潭侍卫,殿下呢?”   “三姑娘怎么来了?”   杨管家派了人跟在后头,潭义还没问呢,宋欢欢那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要见殿下,你带我去见他。”   潭义有些为难,陆矜洲在水云间是不假,但在水云间不是为了吃饭喝茶,而是查案子。   与此同行的不仅有陆矜洲,还有手底下的刘珏,更有康王一党的大理寺卿。   潭义拦宋欢欢也是想着这一层面的东西,三姑娘意义不同,她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有时候疼三姑娘,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东宫里的人不会说漏了嘴,但是康王的人在,宋欢欢最好不要去冒头露脸。   若被人知道,恐怕要将主意打到宋欢欢身上,用她来对付殿下。   “殿下在水云间有要紧事,三姑娘不若在马车内等等。”   今儿个休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宋欢欢想到上回陆矜洲和沈煜出现在水云间的事情,上回就没有什么要紧事,这回只怕更是。   好啊,上回逮了她和虞衍哥哥的辫子,借着这个由头没少收拾人。   如今好了,陆太子跑出来偷吃,只要抓到让他吃回亏,宋欢欢想的是,她也能找回一些场子了。   “你让开,我要见殿下。”   潭义没让,宋欢欢当即数落起人来,“殿下明明说好了,要我乖些在国子监里,如今我被人欺负了,那人踩在我头上,你们个个不帮我,还要拦着我去见殿下。”   “骗子,说什么夜晚听他的,白日听我的,晚上不让说话,白天不给见人了,做什么都要避开,总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真当我不会哭了是不是...”   潭义真是拦都拦不住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小祖宗,您当这是哪里,说话不收敛的,周围进来水云间的全都站在门口看戏了,大家不认识宋欢欢,却还认识跟在陆矜洲一旁的潭义。   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多稀罕啊,能在水云间听到太子殿下的风月事。   宋欢欢不怕人打量,潭义就不行了。   “您别哭了,这就带您去见殿下。”   两头都是开罪不起的人物,宋欢欢是个硬茬子,潭义不是第一天知道。   宋欢欢上去了,果不其然,陆矜洲所在的地方,还是上回他和沈煜一同来的雅间。   “今日休沐,殿下不在东宫歇着,有刘大人在也便罢了,还劳烦您亲自跟过来,大理寺办案您还不放心么。”   说这话的是大理寺卿李倾,他从前也不是在大理寺任职。   只是因为康王提携,梁安帝赏脸,就因为他这一口什么都敢说的口才,所以被放到了大理寺,慢慢地爬到了今天的高位,是暗地里康王一党的首主。   陆太子跟来也是闲人一个,立在一旁,神情淡漠,李倾讽他也没个反应。   刘珏没忍下来,“殿下做什么,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如今陆矜洲在朝堂饱受排挤,梁安帝疑心,太后那边虎视眈眈,康王手底下的动作不断,梁安帝疑心,太子的位置不稳。   大理寺卿的人按捺不住了,陆矜洲正等着他出手呢。   “我险些要忘了,刘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还没说话,您就开始叫唤了,当真是忠心护主。”   刘珏是文官,论起话,岂能给李倾占便宜。   骂他是狗,他李倾又是个什么东西。   “殿下勤事,我在殿下跟前效力,自然是心甘情愿忠心耿耿,有主子的狗总比没主子的疯狗要好,有主子的狗不会乱咬人,李大人来水云间不为查案,反而心多了起来。”   李倾的脸色难看起来,他说什么都不对了,若提起康王那就是表明了立场,若是答了漂亮话,说一切都是为了梁安帝,岂非是顺着刘珏的话间接承认了自己是条疯狗在乱咬人。   更说明了,他的确是在阴阳怪气讽刺当今的太子殿下。   “刘大人多虑,还是细细查看,有没有线索罢。”   刘珏冷笑一声,陆矜洲看了一圈不打算留了,刚想出去,谁知道门被人打开了,宋欢欢瞄准了他扑过来,水汪汪喊他一声,“殿下。”   李倾和刘珏都被她惊得抬起了低下去的头。   不明就里,以为是哪里闯来的疯女人,算计陆矜洲的,殊不知太子殿下没撒手,将人护在怀里,眉头皱起来问。   “你怎么过来了?”   听这话,两人是旧相识了。   李倾正打算听个明白,刘珏清咳一声,以示提醒。   “殿下。”   潭义跟上来请罪,“殿下,属下拦三姑娘不住。”   淑黛也跟在宋欢欢后面,她手里扬高了药瓶子,陆矜洲瞧见,才把宋欢欢拉出来,“哪里伤着了?”   听听太子殿下担忧的语气,后头的李倾彻底放下手中的事,看起戏来。   “在国子监被人欺负了,殿下不在,奴回去了宫里也寻不到您,没人给奴做主,您前头不是说过么,奴乖些不惹事,您就会护着奴的,如今奴被人堵在巷子里欺负了,您真的不为奴说话么。” 第27章 嗯,第一天进去就给孤惹事。……   幺女掌心的伤口实打实的红, 因着没上药,只用濯水的帕子擦了擦,但这几日天气炎热得紧, 前头包扎好的也被她扯了下来。   日头晒着了,跑路上挨了风尘, 这会子看起来更是严重。   陆矜洲本以为她胡搅蛮缠,不想在国子监里特地寻了什么由头来和他闹呢。   如今幺女捧了伤口给他看,满脸泪痕,哭的好不伤心。   陆矜洲刚要拉她出去, 见到她的手伤了, 脚步停了,脸色忽就沉了下来, 周遭在一旁看戏的人都屏住了气,话没说。   淑黛跑过来递上来杨管家给的药箱子, “殿下。”   “好意思哭。”   陆矜洲赏给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脸色,拽着宋欢欢往外走, 他大步流星, 小姑娘跟在后面险些绊住门槛,摔个狗吃屎。   手腕子被拽得疼, 后面那李倾还想着跟上来, 被潭义拦住了。   “李大人自重。”   两人就在最右侧的雅间, 陆矜洲将人扔到被褥里, 底下扑得厚, 不疼,但摔得头晕。   宋欢欢还没缓过来,陆太子挨着床边坐下,清隽脸上哪点寒气早消了, 虎口掐着宋欢欢的嘴。   “孤与三姑娘才分开多久,孤去哪里,三姑娘便能够闻着味道跟来了。”   只字没提宋欢欢掌心哪点伤的事情。   小姑娘嘴被挤成小鸭子,说不出话,只摇头表不是。   “孤瞧你当个哑巴好,一天到晚闹得很。”   这话一出来,宋欢欢可不敢造次了,眼神长在陆太子的脸色,头也不敢摇。   “孤今日正烦躁,三姑娘不要命地撞进来找孤,就为着手上这点伤了?”   许是说了好久的话没人答应,陆矜洲讲完这句没有后话,盯着她的脸,那根松花簪子掉了,幺女的头发铺了满床,她眉眼盛开在榻上,分明的好看。   就在前头,陆太子的手进过小姑娘的秀发里,知道摸起来有多顺滑,很水润。   走神间,手松开了。   小姑娘殷红伸张出来,舔了舔陆太子的手。   心照不宣的讨好,惹了陆太子一身火气,咬着牙瞧了她半响才松开手坐直。   药箱扔在地上,也没提要给她上药的事情。   宋欢欢能察觉出来,男人此刻心情躁郁,但猜不到是何事,究竟什么事能惹得陆太子心绪不安定。   小姑娘坐起身子,小心翼翼从后面环住他。   试探问道。   “殿下今儿个心情不好么?”   早间从国子监出来,明明就好着呢,怎的来了一趟水云间,那脸说垮就垮了。   “三姑娘很会察言观色,跟在孤身边许久的人都看不出孤的想法,三姑娘一猜便知道了。”   这是没有否认,陆矜洲的目光转过去看她的头顶,女人的眼睫垂下来,落成深浅不一的影子,一排排的,她的手在前头不安分,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衣襟旁滚了修竹的刺绣。   “既然猜到了孤的心情不好,不若再猜一猜孤为何事所扰。”   宋欢欢一嘟囔,从后面扰上前,坐在陆矜洲的腿上,两只手揽在陆矜洲的脖子上。   “奴不是神人,哪里知道殿下究竟为何事所困扰呀。”   陆矜洲看着她的唇珠,问,“既然不能为孤排忧解难,养你有什么用。”   宋欢欢在他怀中忽然笑开了眼,凑上来亲陆矜洲的耳垂,“虽然不能为殿下排忧解难,但是可以为殿下宽衣解带呀。”   “奴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不快乐,但能给殿下做些快乐的事情,不快乐的不要想,让快乐把不快乐的挤出去不就快乐了。”   “孩子话。”   陆矜洲今儿个心中不愉,是为了柔妃的事情,水云间和柔妃有关,否则他不会过来,巧的事情连成串,死的两个外乡客,不是别处的人和柔妃是同乡。   陆矜洲前些天进宫与梁安帝言明,可笑梁安帝再不想提起柔妃了。   揽着怀里的美人,语气很不耐烦。   ——皇后福气薄,早死是因为身子,并没有因为其它,再不要提。   柔妃坐上皇后没几天,私底下许多人还有人叫她柔妃,许是不认这个皇后。   外乡客的出处不管,不掀起来旧的事情,无非是害怕朝政动荡,影响他安然享乐,纵情声色。   陆矜洲思绪跑远了,宋欢欢察觉到他失神,嘴上虽然多话,手上却只是给他捏着。   “殿下莫要生气了,世上许多事情从来都是想不通的,别去想就好了。”   陆矜洲拉住她的手,“三姑娘的手不疼了。”   这时候还能顾得上给他捏着手臂,宋欢欢停下手上的动作,绕到前面来,嘴里哼得娇气,“疼。”   “殿下疼奴,奴才能娇气。”   陆矜洲分开她的衣襟,顺势揉了起来,压她一头,小姑娘的腰都弯了。   “如何才算疼,要不要再重些。”   他心里不痛快,手上可是半点没留情。宋欢欢默默受着,“三姑娘不爱去国子监,就爱跟着孤胡闹,先生批了孤好几回了,三姑娘那时候不说话头低着装傻,都是孤替你承受。”   “这回又逃学了,是等着先生给孤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么。”   他哪里不知道宋欢欢如何算计,都由着她而已,正好了今日,看见康王的手下党羽的脸心里不痛快。   “殿下肩膀宽厚,替奴挡一挡,正好物尽其用。”   虽然捏不完握不全,但是玩起来舒服,陆矜洲眉头舒展,“物尽其用是这么用的么?”   宋欢欢咬着唇,想到问他的事情,“殿下是为了朝中的事情不快么?”   陆矜洲声音越发懒,那神色清高,偏偏唇边那抹笑不散,看起来冷情又无心。   “怎么,三姑娘要听,听完要给孤当言官军师不成。”   “奴只做殿下的怀中雀,不想飞出殿下的怀里,外头的人都凶残,才离开一日,奴的手都破了。”   她把掌心再一次送到陆矜洲的眼皮子底下,外头看起来恐怖,实则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被打了不还手?”   这句话不是质疑,而是质问,陆矜洲曾经贴着她的耳朵和宋欢欢说过,如今是他的人了,做事要顾着他的脸面。   “殿下有所不知,奴为了这点小伤,跑出国子监,是不想得罪您的妹妹。”   梁安帝就一个生出来养到大的女儿,陆潮汐。   她聪明伶俐,在外头撒泼,到了陆矜洲面前却乖觉,所以即使不是亲生的妹妹,陆矜洲却很疼她,要什么给什么,有了陆矜洲的庇佑,陆潮汐顺风顺路的路上,也没少张狂。   “都是借孤的势,三姑娘对上去输了,还能怪孤不成。”   陆太子的语气是看好戏的语气,他自然知道陆潮汐的难对付。   “殿下不知道,奴不敢还手的,公主名正言顺是宠儿,奴见不得光彩,和殿下亲热都要关着门,挑隐蔽的角落,殿下说是不是,奴乖觉的。”   她从来都知道如何用最柔弱的语气假以诉说自己的委屈,就说他享受了,不给她做主出头。   “你如何招惹公主了,嗯?第一天进去就给孤惹事。”   陆太子的手没停,他的手有时候用力了,小姑娘的齐胸襦裙系的带子不紧,松开了,太子殿下修长分明的指骨,偶尔会露出来,戳到她的下巴。   “殿下不给奴出头么?”   陆矜洲反问她,要如何才算出头。   宋欢欢所答非问,嘟起嘴指责陆矜洲,她的头仰下去,头发有些许落到地上。   “殿下说话不作数,从前您说过的,奴在东宫规矩些,殿下不会不管奴的,殿下若是不给奴出头,奴再也不要上国子监去了。”   她趁热打铁说道。   “您今日是没见着公主要吃人的模样,她知道奴和殿下的关系了,不想让奴在您身边伺候了。”   “奴今儿个惹了公主不快活,她推奴是小,日后不爽快再刮花脸,奴更害怕了,奴想在殿下身边伺候,脸若是花了,殿下就不喜欢奴了,奴再入不得殿下的眼睛。”   陆矜洲将她捞起来翻过来,头搁在宋欢欢的肩窝处。   叹一声笑。   “三姑娘怕什么,没了那张脸,三姑娘的好处依旧还有很多。”   宋欢欢咬牙和他打交道,“殿下巧言令色。”   两人僵持许久,陆矜洲就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模样。   平日里,他最喜欢这般拥着幺女,小姑娘看不见陆矜洲的脸色,猜不到他要做什么,比如陆太子的下一句话说的是。   “孤如今不就是在哄三姑娘了,捏得可还舒服,比之三姑娘给孤捶腿的功夫,手上的力气够不够,三姑娘舒不舒坦。”   宋欢欢咬牙,这两处有什么可比,他明晃晃的是在占便宜强词夺理。   小姑娘哪里知道啊,微微有些心猿意马,走了神,这是水做的么。   “殿下既然不想给奴出头,那便告诉奴一件事情可好?”   陆矜洲难能好脾气应允了,反问他,“今年的科考,是殿下主事么?”   男人的手停住了。   “你问起这件事情要做什么?难不成小姑娘皮子底下是个男人,穿上这件诱人的皮子是为了贿赂孤这个主考官。”   小姑娘惊讶一声,眸子里有明显的笑意,“殿下真是主考官呐。”   那...小道士有指望了。 第28章 这个男人为她的掌中玩物。……   “三姑娘瞧起来高兴。”   陆矜洲的目光落在宋欢欢的眉眼处, 她虽然总爱笑,脸上多是谄媚的笑意,但有个几回笑的真情实意, 都藏在眼尾处,每回她若是真的高兴, 这处总有细微的变化。   微微上挑,不细看难以发现。   陆矜洲与她在一起多时,偶尔摸出她的一些小微弱动作。   他看着幺女的侧脸,半张脸都拢在光亮里, 她每处都生得优越极了, 陆矜洲分开幺女的腿,摩挲着内侧, 忽而问。   “下月,生辰礼想要什么?”   宋欢欢可不敢在这时候蹬鼻子上脸, 乖顺黏着陆太子,“殿下给奴什么, 奴就要什么呀。”   陆矜洲闭上眼睛, 闻着小姑娘身上溢出来的香味,“允许你提的时候, 不要说些孤不爱听的话, 欲擒故纵, 不怕孤掐你脖子。”   掐脖子, 宋欢欢在心里默默给他回了一句, 先将手从她衣襟里拿出来先。   宋欢欢咬着唇,苦恼嗯了好半响。   “奴着实想不到什么了,能不能先欠着。”   她心中原想着套了陆矜洲嘴里的今年科考的题卷,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陆太子不大可能会给了她。   科考事重,绝非小事。   算算时辰,恰恰好了,也是在下月尾巴。   陆太子没答话,手上的动作歇了,拢好宋欢欢的衣襟,仿佛很平常地问,“那日在宋府,为何要替宋畚说话。”   宋欢欢知道他要问的,搁了好久,本以为陆矜洲不会问了。   那日台子上,陆矜洲说是去为她撑腰,给宋畚下面子,所有人来看,陆太子宠宋欢欢,宠得不得了,重视她这个玩意啊。   为了她开罪宋畚一家,别管宋欢欢是不是宋畚生的,惹了太子宠眷。   太子殿下去宋府撒了好一通火气呢。   外人来看是这样的,但宋欢欢心里明了不是,陆矜洲不过是借着她的由头,借着自己对她的那点瘾头,找了个好听的借口朝宋家发难。   若是真要给她出气,何必要带那么多人,手里个个拿着武器,单凭陆矜洲一人到访,宋家也没人敢对他不敬。   为何不在那日除掉宋夫人,拔掉太后的爪牙。   听陆太子早间说的康王,貌似也牵扯进来了,康王一党的事情她不清楚。   只有太后这边清楚一些。   宋欢欢也有自己的疑问,为何陆矜洲忽然收手了,为什么没有灭掉宋家,宋家虽是江南大族,但在上京太子殿下的权柄下,压根就不够看的。   “奴那日就说了呀。”   “因为宋畚是你的生身父亲,所以欢儿不忍心了,孤竟然不知道孤养的小欢儿,还有菩萨心肠呢。”   男人挽起了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头次唤她的小名,听着就不安好心。   还是三小姐或者宋欢欢更符合他的唇齿间说出来的话。   “是啊,奴是有良心的人。”   这话惹得陆矜洲发笑,他的下巴越往下压,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的半圆白鸽,哦了一声,排挤她道,“三姑娘还有良心啊,孤以为长了厚厚绵软,一掌叫人握不下来的人都没有良心。”   陆矜洲的话说得稀里糊涂,宋欢欢忽然就明白他所指何意,脸上微有些愠色。   “殿下还会看相么。”   “会啊,孤什么不会,三姑娘及笄以后,要不要都领教一番。”   得了,色胚子。   幺女脸红,她天生就一副薄弱皮子,虽说心里能豁得出去,身子有些反应却很纯情。   “殿下会看面相,能否给奴看一看,奴是个怎样的人。”   陆矜洲几乎没想,声音压在她的耳畔,气息又潮又湿,“能是什么人,当然是要被孤压的人。”   “殿下耍混气,这算什么回答。”宋欢欢撇着嘴,心道,还不是为了成全你的色胚子。   “三姑娘对孤的回答不满意,是因为孤对你手下留情了是不是。”   “才不是呢,殿下问也问了,奴心里也有不明白的事情,殿下既然日后要和奴做亲密的事,那我们彼此就是最亲近的人,奴能不能也斗胆问一问殿下,奴心中的不惑,求殿下给个回话。”   陆矜洲松开她的头发,低下头埋进去,只给个闷闷的独字,“问。”   “殿下为何要放过宋大人呢?”   小姑娘犹豫半响,她的足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心里有些明白了为何陆太子尽给她选一些软和松冒的衣料子。   今日来看,就是为了方便行事么。   说他胚子坏,果真没有说错。   陆矜洲摩挲着小姑娘洁白如玉的肌肤,没给她回半句话,动作却没有断,总之闹了一阵子,小姑娘上身,就靠着她那一身的能拖到地上的头发遮着了。   偶尔几缕分散的头发,能窥见出光洁如玉的肌肤。   幺女闹出一身汗,尤其她前头的,更是润润,陆太子上嘴,可不温柔,也不是第一回 经受了。   “殿下怎么不说话,是因为奴的温柔乡太舒服了么。”   好久好久,陆太子才抬头,他就是会端着么,连一点头发丝都没乱,小姑娘狼狈是小姑娘的事,他处处都周全啊。   若是这时候出去见客,还是能叫人觉得他是进来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陆矜洲也不替她擦一擦狼狈,坐直了身子,终于舍得回到正事与她讲道。   “小欢儿是聪明人,既然能猜到孤想要宋畚一家的性命,为何猜不出来孤因着什么临时收手。”   宋欢欢刻意给他打官司话茬子,“殿下是害怕么?”   “怕什么。”   “奴在宋家听见一些风言风语,说殿下不得圣上的欢心,殿下不杀宋大人或许是因为担心圣上觉得您草芥人命而不喜,才不是因为奴的缘故呢。”   “奴的脸面哪有这么大啊,殿下能看在殿下的脸面上就放过宋大人了。”   幺女有些事情不确定,她和陆矜洲处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她心里有底又没有底,她就是想看看,陆太子究竟给她开了多大的后门,他究竟有多沉溺。   对她上瘾了,不能让她来说,陆太子会没有面子的。   天下哪个男人不要哄。   “奴想听殿下说,究竟是因为什么?”   陆矜洲解开她的水烟腰带子,瞧着她平平的小腹。   “为什么不行,孤疼自己养的玩物,看你在宋家受屈辱,一时之间要杀了宋家的人给你出气,不过是宋家而已,小小的官员,小小的宋畚,存不存在,就在孤的一念。”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平平,但藏在温润底下是对自己的自信。   陆太子天生没输过。   他爱赌,从来都会赢,没载过跟头的人才有这样的勇气。   “但孤的玩物长了一副菩萨的心肠,看不得自己的生父和养母受难,临了又跟着孤哭诉,拉着孤的袖子,叫孤饶恕她的母家。”   宋欢欢看着他的这张俊美无铸,清贵无双的脸。   心中忽而生起一股得意,这个男人为她的掌中玩物。   陆太子对天下权势的掌控如此稳当,他对自己的手腕的强势没有失势,他就这么张狂,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是啊,在他眼里,宋欢欢就是个小小的玩物,供差遣的,能揉捏的。   甜言蜜语听多了,陆矜洲浑然不查,里头的究竟。   她享受这种快意,陆矜洲越发驰骋,她心里就越畅快,这个男人再厉害,还不是被她玩得团团转,到头来当马骑,当猴耍。   到底谁厉害。   她骗人的,这男人被她骗地溺死在这里的快活里,总认为她爱他。   “看着孤做什么?前头你还没说,真就是为了宋畚是你生父而舍不得他死?”   自然不是了,宋畚死与不死,宋夫人在与不在,与她有何干,宋家人既然都想让她死,那她为什么就不能让宋家人死,不过就这么死了。   死在陆矜洲眷顾她的那点好处,会把她推倒风尖浪口。   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咯。   宋家人不死,所有人只会想着宋家到底如何得罪了太子,会猜忌朝堂上的事,猜忌宋畚和陆太子,如今算下来,她一个小小的宠眷有什么可想的。   再者说,宋畚不死,陆矜洲对付他就会分神,定然不会在她这里死耗,若是陆矜洲死耗,宋欢欢只怕要被榨干心力。   “殿下是不是觉得奴没有出息,殿下总这样说奴没有出息,想必定然觉得奴没有出息了,宋大人对奴不好,奴应该做个绝情的人,不该记着宋大人,可是不行呀。”   她说着,耸着鼻子,一抽一抽,眼泪就掉了。   “奴的娘死了,宋大人若是死了,奴就是孤儿了,纵使宋大人再不喜欢奴,他讲到底都是奴的生父,奴希望他能活着就是,活着吧,见不着也成。”   陆矜洲拉了嘴角,没笑。   眼神多嫌弃啊,就为这事哭哭啼啼。   “宋欢欢,你若真没良心,孤也不敢养你了。”   陆太子开口哄劝,难为这句话了,不过是陆太子他不想让宋欢欢哭,见到这女人哭起来,心里就发软。   软得不成器。   修长的手指,慢慢擦拭小姑娘脸上的泪,擦不完了,给她整理好衣襟,重新系好衣带子。   还是一惯的语气。   “闭嘴,刚才孤下手,有够了轻的给你,身上白呢,你哭个什么?” 第29章 道士说缺个妙龄女子做药。……   水云间的事情没完, 陆矜洲叫着手底下的人查案子,案子查得透透了,外乡客何故跑到上京城来。   还非就被人在饭菜里下毒吃死在了水云间, 里头的蹊跷多着呢。   巧得什么都是冲着陆矜洲来的。   折子递上去了,里头就说了, 有人伪装了一副好戏,叫了两个人装成外乡的模样进了水云间,殊不知这雅间里早就存放了被毒死外乡客的尸首。   其中的纰漏就出在,有人搞死了水云间的跑堂小二, 冒名顶替, 所以才叫康王的人有机可趁。   梁安帝明白,随手翻了翻陆矜洲的折子。   在朝堂上一语就带过了这件当时叫他发了好一通火气的案子。   *   御书房内, 陆矜洲负手而立。   梁安帝瘫倒在双龙墙柱的金鸾榻子上,两条眉毛忽而皱忽而松开。   这些年消受美人恩太多, 身子掏空了,面色黄蜡, 骨瘦如柴, 又吃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许是活不长了。   “洲哥儿, 寡人怕是活不长久了。”   就连梁安帝自个都这么说, 他亲昵叫着陆矜洲的尾名, 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不似从前清明了, 沾染了太多的情.欲和权势。   人上了年纪,总容易猜忌。   屋内新点起来的龙涎香盖不过脂粉香味,陆矜洲闻得皱眉。   “父皇万岁,如今不过几十, 何必如此说呢,儿臣听了惶恐,儿臣可是日夜盼着您长命。”   梁安帝坐起来,他想立直身子,但腰腹不适,平日里有人宋清瑜侍驾,都抱着他支着他的腰腹,如今人没有了,他废了好大的劲头才爬起来。   “父皇身子不适,该好好歇息,儿臣唤梁公公来,去找太医院的人给您瞧平安脉。”   陆矜洲张口说道,没有一句不体贴,但动作上什么都不动,他站在一旁,连扶都不想扶梁安帝了。   “洲哥儿与寡人生分了,从前你还小时,总绕着寡人的膝头吵闹。”   梁安帝说起以前的事情,陆矜洲脸上半点变化都没有,他补了一句。   “从前母妃还在。”   是啊,皇后死了。   不过短短几个字,真叫梁安帝哽住了。   他一只手撑在檀木桌上,也不动了,眯着眼睛看他的儿子,面前的人,一袭未换下的官服,面相呈现龙章凤姿,身段更是芝兰玉树。   “皇后....”   说起来皇后,这两字实在陌生,念柔妃才能更叫人记得住。   印象里,那个柔柔弱弱,生得貌美如天仙世家小姐,真是美好极了,可惜怯怯的,偶尔明眸善睐笑起来,连御花园开得最好的花朵都比不上。   梁安帝早年爱玩,最喜欢四处寻觅美人,当年最好的,当属陆矜洲的生母柔妃。   “洲哥儿似你母妃多些,都一般的出挑。”   陆矜洲讽刺一笑,梁安帝惯会挑美人,出挑二字放他头上,合适么,可惜了梁安帝不察觉,他是天子,说什么都没人反驳的。   自然是说一不二了。   “父皇唤儿臣过来,可是有事情交代?”   陆矜洲没有闲暇和梁安帝在这里左右推辞,梁安帝许久不召见他,若没有什么,何必屏退旁人。   “洲哥儿不提,寡人都要忘记,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力不从心了。”   说起来正事,梁安帝脸上才有变化,他招来外头的梁公公给他泡了一杯清茶,又从案上拿了一目册子给陆矜洲看。   陆矜洲正打开瞧呢,梁安帝品一口茶叹话道,“还是瑜嫔手巧,这种清茶泡来喝,凝神静气。”   瑜嫔不就是宋畚的大女儿,梁安帝被她整了五迷三道。   宠的时辰不长了,怎么还没揣个,或者爬到妃位?   画册里没个字,是个女人的画像,外邦女子,青丝拧编成一股辫子,头上是红果子花样的簪子,很干净利落的姑娘,腰间还别着根鞭子,左手拿着金缨回马枪。   陆矜洲看了一眼,就把画册合上了。   “父皇这是何意?”   梁安帝笑着说,“寡人若是没有记错,洲哥儿今年二十有一了?”   陆矜洲没说话。   看样子梁安帝要给他指妃了。   果不其然,梁安帝喝下去第二口茶笑着说道,“寡人找遍整个上京城,都寻不到什么好的女儿能配得上洲哥儿。”   “柔然外邦的公主,虽说是娇生惯养的但也会些功夫,是个娇俏的人啊,今年刚刚及笄配寡人的洲哥儿最合适不过了。”   “洲哥看模样还行么?”   陆矜洲忽来了一句,“上京城如此多权贵,竟然寻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么,竟然要叫父皇烦忧,选人选到外邦去。”   梁安帝察觉什么,如今后位空悬,他吃的丹药不少了,山上下来的老道说了什么话,要叫他多纳些妃嫔,采阴补阳,尽量填平他身子里的亏空。   梁安帝信以为真,四处差人找,上京城里长起来的姑娘,十有八.九,可不是都在上京城的后宫里。   “父皇看着成,儿臣也不多话,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做主。”   梁安帝笑开了眼睛,“寡人从来都知道太子孝顺。”   称谓都变了,这是在变相的提醒陆矜洲,听话你就还是他的太子,不听话就只能当儿子,梁安帝的儿子有三个,太子却只能有一个。   “寡人半月前已经着使臣去柔然办了这件事情,算算日子,差不多这两日柔然公主也该到了。”   半月前,不就是水云间闹事的时候,原来康王走这一步棋,绊住他的脚跟子。   动摇他的地位,陆矜洲奇怪呢,为何梁安帝发那么大火气,原来还有一个层面是要叫他抽不出身子,好让使臣出去,接了柔然公主过来。   先斩后奏玩得这么好,当真是宋清瑜的清茶有奇效,能叫梁安帝眼清目明了。   临了临老,还操心他的婚事。   “父皇都替儿臣安排好了。”   梁安帝说是,“寡人想着皇后,这几日总梦到她,梦里的皇后脸上总是不笑,寡人劝啊,苦口婆心劝皇后,要她在那边要开心些,可她总不笑,寡人心急。”   茶喝完了,梁公公又添一盏,闻着味道是原先的清茶。   “这几日,寡人睡不安宁,便着人请来了钦天监着人算一算,他们说皇后总不笑,是因为在世上有牵挂,还有没放下的事情。”   陆矜洲反问,是什么事情。   梁安帝满面愁容,“还能有什么事情啊,你母妃就你一个儿子,她有放不下的事情定然是因为你啊,太子身子强健,身上要有缺的,不就是一位合适的太子妃么。”   陆矜洲默然,眼睛都没有抬起来,“父皇早便差钦天监的人来了,早在什么时候叫人过来的?”   他想知道是什么时候,朝堂上安稳,虽然偶尔有变数,变数在于塞进梁安帝后宫的母家,个个都升了官,大多数都是小品官,陆矜洲懒得管。   他爱做什么都给他卖面子,由着他。   奇就奇在,有女儿送进宫的都升了职位,唯独宋畚还是稳当的从四品官员。   眼下,他的大女儿正得宠呢。   陆矜洲只留了一点神,没有过多猜忌,不想这么快,梁安帝就叫他过来了。   最近忙科举的事情,手头上的卷题都没有敲定。   忙得脱不开身,家里养的也不乖觉,爪子长出来了,挠人呢。   他如今就想知道,梁安帝所谓的梦境是什么时候开始,前几日究竟有多前?   “钦天监叫来的人才算到太子的头上,就出了水云间的事情,这不就是皇后给寡人的指示么,死了的人刚好是外乡客,寡人在上京寻不到合适的,便差人在外乡找了。”   梁安帝话一出口,便和陆矜洲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水云间的案子虽然破了,他刚好有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康王要大费周章,弄两个外乡客过来,原来还在梁安帝这里做了功夫。   “儿臣该好好谢了父皇为儿臣思谋,儿臣感激不尽,只有一件事情想问。”   陆矜洲上前一步,半跪下来,梁安帝惊住了,忙要下榻子搀扶他,殊不知站不稳,连旁边的梁公公都禁吓一跳。   “洲哥做什么,要问什么事情开口就好,何必要跪来跪去,此处没有外人,你我是父子,而非君臣。”   陆矜洲拱手,声音很温吞,“儿臣想问,母妃还好么,父皇在梦里见着她,是何种模样,与从前像不像,她还有没有多说些什么?”   不过是无稽之谈,梁安帝被宋清瑜哄住了,所谓的皇后托梦,只是他胡编乱造而已。   要的就是,陆矜洲迎娶柔然公主。   陆矜洲一问出口,梁安帝便愣住了,下意识看了眼梁公公,好一会没有答话。   陆矜洲唇边那抹嘲讽的笑扬起来就没有下来过。   他低垂着头,梁安帝看不见。   梁安帝站直了身子,他再也编造不出许多,脸上干枯的肉堆在一块,是个不悦的神情。   “洲哥问这许多,是不信寡人的话么?”   陆矜洲摇头慢回,“自然不是,儿臣岂敢猜忌天子。”   梁安帝勾嘴笑了一声,他又躺回去半倚着,眼睛半阖,“忠心不忠心,哪里能嘴上说,正好寡人有一件事要问,寡人听说洲哥府上养了个宋畚三女,还未及笄,不知道消息实不实。”   “这几日寡人心口发闷,道士说缺个妙龄女子做药。” 第30章 拟旨,寡人要废太子。……   这是朝他要人, 陆矜洲跪着。   眼前晃过那幺女的模样,勾唇笑道,“儿臣府上就一位二小姐, 父皇亲自赏的,父皇忘了么。”   梁安帝要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时之间脸色更加难看了。   “太子学会和寡人打太极拳卖关子了,前些日子寡人听说,太子为了一个宠姬,到宋家撒了好大一通火气, 带了许多人马, 险些要将宋家都给抄了。”   他本来是听宋清瑜讲的,宋畚在外头养了外室, 共有三个女儿,最小的那个虽然不是宋夫人所出, 但最貌美娇嫩,可人怜惜, 梁安帝本就爱娇女, 乍一听,精气神都起来了。   他问宋清瑜幺女究竟怎么个美法。   ——瑜嫔的原话是, 三妹妹的美少有人及, 便是臣妾在三妹妹旁, 也逊色三分。   梁安帝心里的那点惦念被激起来了, 宋清瑜进宫以来能够盛宠优渥, 不仅仅是聪明识趣,更是姿色出众,后宫里少有人能比。   连宋清瑜都逊色三分的人,究竟有多美, 梁安帝惦记了。   默许了水云间布局的事情,他疑心太子,也想要陆矜洲养的幺女。   “天下美人如云,太子还年轻,寡人老了,想要多活几年。”   梁安帝话里话外,将陆矜洲逼得左右进退不得,他在朝堂上打压,在御书房又几多过分之言,说完这些话,等了须臾片刻,便直接开口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幺女,寡人再给你寻些好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柔然公主,公主来了就住在东宫里,再养人在东宫里不合适。”   这时候知道替他想,陆矜洲眸色一沉,缄默着不说话。   梁安帝知道这件事情不合适,陆矜洲听话,难得碰上一个喜欢的姑娘,为人父是不该和他抢,但做儿子的,就该听父亲的话。   父亲想要,他该让了就得让。   “宋家不敬仗女生娇,触犯天威,儿臣带人给点教训,算是周全父皇的颜面。天下美女如云,父皇的后宫佳丽又何止三千,实在不必执着于一个儿臣身边伺候的人。”   这就是不许了,梁安帝一拍桌子,桌上放的折子香料都震了起来。   梁公公在一旁伺候,被吓得不轻,连忙跪下去,恨不得将头埋进去地里。   “寡人只是老了身子不好,并非快死了半截入土,与你要个入药的女子都不给,太子这是不想盼着寡人好了,是吗。”   梁安帝接连咳嗽几声,一只手抓着桌子,一手抚着胸口。   陆矜洲不卑不亢,“儿臣怎么敢,父皇是天子要什么都能得到。”   “太子既然知道,为何要兜圈子。”   陆矜洲抬起头,那张脸上的寒意叫梁安帝看得心惊,即使陆矜洲是跪着的,他心里也生出三分惧意来,他何止与柔妃像啊。   身上更有当年镇远将军的影子,当年的镇远将军威名远扬,一身傲骨铮铮不屈。   倔啊。   当年梁安帝见了柔妃,一心想要,镇远将军藏爱女,也是百般阻扰,千般不愿,万般推脱。   甚至要将手上的兵权拿出来相逼迫。   若不是梁安帝当年几经与柔妃刻意相遇,柔妃心动亲自求了镇远将军,如若不是柔妃心动,镇远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怕有镇远将军在中间不让,梁安帝绝拿不下美人。   “父皇太贪心了,有些东西适可而止要更好些。”陆矜洲浅声道,他说话的时候和缓极了,一字一句,从来不慌。   梁公公听得心惊胆寒,太子殿下未免太没有分寸。   梁安帝最恨镇远将军的老骨头,给他加官进爵,许他国丈的高位,还让柔妃当了皇后,陆矜洲做了太子。   镇远将军内心惶恐,不敢忝居高位,自请去了西北守边境,这么多年朝堂上再没有谁敢拉着脸和梁安帝作对。   梁安帝气急败坏,歪歪扭扭勉力站起来。   “寡人想着皇后,怜惜你,你不要得脸忘形,寡人能许你太子的位置,照样也能一纸诏书废了你。”   陆矜洲不惧,在梁安帝的威严下反而风轻云淡笑着。   “父皇越老胃口越大了,您的身子不好,儿臣四处为您寻医瞧,即将进宫的辽安大师,还有医术了得的毒医,不正是儿臣为您尽的孝心么?”   “究竟是什么蒙蔽了父皇的双眼,叫儿臣为您做的一切,您都能装作看不见呢?”   辽安大师也是炼丹的,但退隐江湖多年,毒医一手医术踪迹难寻,能将两人寻来,不得不说的确是尽孝心了。   但陆矜洲说话不卑谦,梁安帝与他要人,他也不给。   气得梁安帝大喊着,“放肆!来人呐!来人!”   即使不动手,也要让他知道几分厉害,好打磨打磨他的骨头。   可惜周围的人都被屏退了,只有梁公公在一旁。   但陆矜洲在梁安帝的怒吼声里,慢慢站起来,他盯着梁安帝爬满怒意扭曲丑陋的脸,不得梁安帝松口,陆矜洲私自站起来,这是大不敬之罪。   梁安帝指着陆矜洲的鼻头,咬着牙问他,   “逆子,你是要做什么,要和寡人作对么!还是要造反不成!”   梁公公不敢起身,梁安帝后脊骨在抖。   陆矜洲掸掸适才跪过梁安帝的那只膝头,抚平衣襟上不存在的皱褶。   “父皇身边人多了,先前的后来的,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人多口杂,有些话父皇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能要的人最好别伸手。”   陆矜洲神色淡淡,最后这句话上前一步,他的眼睛对着梁安帝的指头。   “父皇身子不好,少操些心,宽心解气能活长久,您再不知收敛,儿臣也难保自己会做出什么叫父皇难以忍受的事情来。”   陆矜洲将案上倒了的东西扶起来。说罢,也不管梁安帝说些什么,吩咐什么。   转过身,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御书房。   陆矜洲一走,梁安帝瘫坐在软塌上,大口喘着气,朝陆矜洲消失的方向,嘴里一直念叨着,“逆子,逆子!拟旨,寡人要废太子,废掉他!”   梁安帝的气血几乎一下子冲到脑子里,又眩又晕,胸腔翻涌。   梁公公提着拂尘起身过去,扶住梁安帝坐直身子。   从旁边拿出一颗赤红的丹药,喂给梁安帝吃下,等了好久梁安帝闭上眼睛,气息平稳一些睁开眼睛,梁公公才给他添了一盏茶,伺候他喝下。   才温着声音劝道,“为了一个外室所生的女儿,陛下何至于同殿下生那么大的气。”   “陛下讲气话,殿下从来都是孝敬您的,一言一行无不恭敬,水云间的案子别人不清楚,陛下哪里不明白,殿下心里恭敬您呢,您吩咐殿下娶柔然公主,殿下都顺着您了。”   流言四起,梁安帝心里有想法,水云间的事情,他授意康王操控人死在水云间,给陆矜洲一个警告,再给他塞了柔然的公主。   是啊,为了莫须有水云间的事情,今儿个在朝堂上,梁安帝一直在甩陆矜洲的脸面。   他都忍下来了。   “许是陛下提到娘娘,殿下心里觉得幽怨委屈,这才顶撞了您,有口无心罢了,陛下何必大动肝火伤自己的身子,殿下心直口快,天底下的父子,哪没有争吵过。”   梁公公人精了,三言两语便劝到梁安帝的心坎上。   “六皇子还小,康王封亲王,您若是废掉太子,又有谁能堪此大任呢?”   梁安帝冷哼一声,一手握成拳头,“康王也是朕的儿子,六儿虽然小,寡人活着,他再过些年也该大了。”   梁公公给梁安帝剥葡萄,和缓道,“陛下说气话,康王野心您也不是不清楚,至于六皇子那是养在太后身边的。”   葡萄剥好了,梁安帝不吃,他捏着眉心,“太子聪明,又有将军撑腰,寡人越发难以掌控他。”   梁公公笑道,“殿下是孝顺的孩子,陛下合该安心享福。 ”   *   陆矜洲回了东宫,马车刚刚停在宫门口,还没下来,潭义便在门口候着了。   “殿下,刘大人和方大人来了,杨管家安置了人在正厅喝茶等您,另外,西北来了一封信函。”   潭义说完,将密封好的信函递给陆矜洲。   “西北来的人呢?”   陆矜洲当下接过,径直拆了,从头扫到晚,一个字没落下,看完递给潭义吩咐他将信函烧掉。   “当下便回去了,怕被人瞧见疑心,风跑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多心。”   “走了也好,省得多生事端。”   陆矜洲下马,他往里走,才到廊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潭义道,“宋欢欢呢?”   潭义愣了一下,“三姑娘早起,用了早膳便出门去了。”   陆矜洲脚步停下来,“这时候还没回来?差人去找,将人带回来,告诉她再瞎跑,孤便打断她的腿,日后门房看紧了,没有孤的吩咐,不许她出门。”   梁安帝不择手段,废不了这个太子,抢人也是有可能的。   “谨慎些东宫里的人,不要叫人鱼目混珠。”   “是。”   潭义看着陆矜洲的脸色,殿下这是在宫里吃晦气了,一脸阴郁,潭义忙吩咐人去外头找宋欢欢回来。   三姑娘在,殿下或许会好些。   “宋清音呢?”   潭义才吩咐人出东宫,一下不明白,为何殿下找了三姑娘,又找宋二姑娘。   “最近科举将近,敲定好的题卷要安置在东宫,她留在东宫不方便了,另外父皇要人去宫里伺候,你找教习姑姑好好给她收拾一番,连夜将人送进去。”   潭义听完,心里斗胆猜了七八分,宋清音是陛下赏赐的人,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殿下怎会将人抬进宫里去呢,这不仅抗旨不尊,更是于理不合。   想到适才殿下说的,不许三姑娘出门,难不成陛下...   潭义心里拨云见日,陛下想必是逼迫着殿下要人了,难怪殿下回府便叫人去找三姑娘。   *   宋欢欢不上国子监心里舒坦,她跟着陆矜洲回来后。   近十日,陆矜洲早出晚归,常见不到人影,不许她跟着,只有晚间回来的时候拥着她睡,闹也没闹,更没提起要送她去国子监的事情,宋欢欢心里实在舒坦极了。   眼瞧着陆太子忙得像只犬,宋欢欢表面心疼,心里却恨不得他再忙些再忙些。   今儿个早起,陆太子进宫了。   东宫里的厨子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幺女多吃了一些,腹中积食不消化,便带着淑黛去外头玩了。   她不敢再去水云间,怕撞见熟人。   就去了上京城另一条玩乐多的长街,这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多,看的宋欢欢眼花缭乱,在人群里窜来窜去。   她本就娇俏,又着一身劲装红裙,在人群中乍眼得紧。   惹了好多人偷看。   淑黛手里提着她买的东西,抱着帷帽在后头追。   宋欢欢在一个糖人面具前停下来,指着一个芙蓉花半边面具惊喜问小贩主人,“这个能戴能吃么?”   小贩见她衣着不凡,想必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   脸上堆满了笑,放下手上还在做的新糖人面具,忙给宋欢欢张罗介绍起来。   “姑娘好眼力,我的糖人面具摊子,是上京左街里的头一家,别家可找不到比这个精巧的,您看看这芙蓉花面具,戴起来好看,饿了还能取下来吃呢,您尝尝味道如何?”   小贩用木签子,挑了一点点制作糖人面具的糖糊。   宋欢欢也不拘束,拿过来塞嘴里就吃了,甜得她挤眉弄眼,伸出舌头来扇风,嫌弃道。   “哎呀呀,甜死了腻死了,面具倒是好看些,这糖糊哪里能吃了,这签子还糙得很,险些戳到人的舌头。”   再快一些,嘴都要被划破了。   东宫里的厨子都是杨管家精挑细选拨上来伺候的人,宋欢欢被厨子们养刁了舌头。   外头街贩子的吃食,还真难进她的嘴。   “姑娘浑说些什么,我看你也是贵家小姐,好心招待你,你吃了不买就算了,还要吐槽我的铺子来,又是何道理,我不管,你尝也尝了,必须要卖些东西才能走。”   强买强卖呢,宋欢欢脸冷下来,小贩吼人呛她,她还要什么面子。   从小养的哪点娇蛮气一出来,叉着腰,声音比她整个人都要伶俐,一个字,凶。   “嗬,谁规定尝你一点东西,就要买你的面具了,何况那糖糊也不是本姑娘要尝的,都是你绞了塞到本姑娘嘴里,本姑娘勉为其难替你尝一尝。”   她小嘴巴红艳艳开了腔,不让人了,话一开口就没完,说得有理有据,小商贩子你你你都接不上来话。   “不好吃还不让人说,哎你这,难怪那么多的东西都卖不出了,敢情还有这门道呢。”   淑黛追上来,见到宋欢欢在一个小摊面前与人争辩,宋欢欢不让,那小商贩子被她说急了,撸起袖子要打人一般,宋欢欢胆子大,她不怕。   淑黛丢掉手里的东西,冲过去拦在宋欢欢前头,“姑娘,您安静些。”   说罢又跟小商贩置歉,“我家姑娘年幼不懂事,嘴巴快了,这些我们要了。”淑黛丢下一锭银子,小商贩也不想和人当街吵起来,拿了钱,给淑黛装了好几个糖人面具。   淑黛拿过东西,牵着宋欢欢走了。   到一处人少些的地方,才停下来,苦口婆心。   “姑娘啊,您是有身份的人,不该到处跑的,还跟人吵起来,您爱吃什么,跟奴婢说,奴婢交代厨房的人给您做就是了,外头的东西少尝,吃了闹肚子怎么好?”   淑黛左右看宋欢欢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怀着身子也不忌讳,宋欢欢乱窜乱跳,她在后面魂都吓飞了。   “姑娘不该的,您何必。”   宋欢欢最近吃得多,她身子圆润了些,从前瘦弱,如今丰润自然是好。   淑黛只以为,月子大了,肚子里有孩子,人也就丰润。   宋欢欢小脸冒汗,争一时之气也后悔了,她就是不想被人欺负,好好说着话嘛,她自小也是娇养大的,虽然憋了两年,心里想明白了,但有时候总憋不住气。   在陆矜洲面前处处都谨慎,出来就犹如脱缰野马了。   尝了自然要买的,那糖糊虽然不好吃,但面具捏得精致,她看着喜欢。   但那小贩不让人,她也就没憋住气,刚刚确实冲动了,宋欢欢懊恼之余,竖起手与淑黛保证道,“我下回再不敢了。”   她心里有分寸,嘴虽然快着出气,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撒泼。   譬如上回从国子监出来的时候,若不装得蠢一些,陆矜洲私下找人问这件事情,基于她的种种反应,怕引起陆太子深思。   到头来,说她心思深沉,不似十四岁的小女,所谓,做戏要做全套,偶尔也要露马脚。   淑黛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心静了。   “姑娘,您出来时辰长了,我们回去罢,殿下回府不见您,要生气的。”宋欢欢不以为意,但淑黛在一旁伺候,知道陆矜洲疼宋欢欢,再忙都顾及她。   “不忙不忙,我们再等会。”   前头是家书铺子,藏在小巷子里安静有余,在房梁上斜着插了一面小布棋子,上头写着一个书字,外头少有人,静得很。   是家藏在深巷的书铺子。   “我们去瞧瞧,买些书目回去也是好的。”   宋欢欢藏了私心,她今儿个出来,都是想好的,若是陆太子再送她去国子监,免不了又要和陆潮汐对上,先前的事情不管陆矜洲有没有替她出头。   总而言之,她的姿态摆低些也是好的,该做的样子要做。   买些东西尽心意,送给陆潮汐,管她要不要呢,讨个巧而已。   至于来书铺子嘛,不是给陆太子,而是给那个小道士,他不是在国子监偷学问么。   给他买些科举会用到的书目罢。   宋欢欢带着淑黛进去,书铺子里就有个鬓发花白,年老穿着粗麻褂子的人,看起来不是这里的主人,像是在里头的短工。   见到人来,一瘸一拐走过来,笑着迎,“二位姑娘,要买点什么书目呀?”   宋欢欢打量着里头,这个书铺子分两层,虽然小,但收拾地整洁干净,里头有木架子罗列,木架子上刻了字分类。   一楼到二楼上去,是环形的木质楼梯,能闻见空气中的书墨味。   “有科举能用到书目么?”   淑黛好奇,三姑娘买科举用的书目做什么?本以为她要会买些逸闻趣事,鬼怪神谈之类。   “难得有姑娘肯费心前来买科举用的书目呢,从来都是男子来寻,二位姑娘是给家里人买的?”   老先生这话问得,淑黛也看了宋欢欢等着她的回答,“闲来无事,买来翻阅看看而已,对了再拿一些眼下时兴的书目。”   “好,姑娘稍等片刻。”   一楼便有这些书目,老先生去找了,宋欢欢在柜台处等着。   她眼睛歇不住四处看,柜台一旁的高架子放着好几套文房四宝,雕刻成青竹模样。   “那个,也给我拿一份。”   *   上京城大,潭义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宋欢欢,她和淑黛便回来了。   才进门,东宫的大门便被关上了,守门的人说,宋欢欢连忙问,为何要关呐,守门的人恭敬道。   “殿下吩咐了,眼下上京乱,姑娘日后没有殿下的首肯,都不能出东宫。”   宋欢欢和淑黛对视一眼,她在心里想着,今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陆太子为何就给她禁足了,真是匪夷所思。   要人命呐,喜怒无常忽然就来。   宋欢欢吩咐淑黛将别的东西拿回去放好,她拿了买的文房四宝要去书房找陆矜洲,殊不知陆矜洲的手头上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正忙得很。   门口守着人,吩咐了不见,叫她去寝房等着。   宋欢欢心里不安,眉骨一直在跳,她没乖乖去,抱着文房四宝在正厅出来的长廊下蹲着等。   一直到夜幕降临,正厅的门才开了。   小姑娘窝在长廊的一个角落,不仔细看瞧不出来,刘珏带着人走了。   陆矜洲绕过去,看她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子早阖上了,怀里抱个东西,这都不摔?   陆太子坏心起,弯下腰,手冲着她的怀里伸去,摸小姑娘的软处。 第31章 孤舍不得你,去哪都带着你啊……   好些天没逗幺女玩了, 今儿个总算喘口气。   陆太子怜惜,开始都没给她下太大的力气,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半点反应也没有, 陆矜洲动静不收敛了,她倏而睁开眼。   见是那张熟悉的俊脸, 宋欢欢心里的惊悸终于慢慢放下。   “殿下.....”   陆矜洲近日来最爱捏她的耳朵,见她一副恹恹的神情,焉巴巴的仿佛霜打的骨朵,微有不满, 眉头皱了问。   “孤近几日忙得脱不开身, 倒叫三姑娘偷了闲,既偷了闲, 为何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又是被谁欺负了?”   宋欢欢抬了眼睛瞅着陆矜洲, 一只手拉他的衣襟,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惜蹲久了, 两条腿麻得很, 木木得找不到支点,一时不稳往后栽去, 那脑袋眼看着就要磕到廊座。   幺女惊呼一声, 陆矜洲看不清她怀里抱着什么, 还没开口问呢, 手疾眼快捞她一只手, 将人提起来抱到怀里去。   没摔下去,宋欢欢看着悬高的地面松了一口气,心神稍定。   那双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恰如每个夜晚一般, 自如地缠上了陆太子的腰。   淑黛端着晚间的吃食来,见到廊下两人纠缠,姑娘的腿,殿下的手。   便悄悄端着食盘退了出去。   开口就是埋怨了,“殿下好忙,好些时候都没有陪奴了。”   是为了这个委屈呀,那小嘴翘起来,能挂上一打卖油郎的油瓶子。长廊下都是不燃灯火的,今日的月光皎洁,打在小姑娘的鼻头上,光滑柔和。   陆太子几日来的疲累总算松了一些,心头一动,抱着小姑娘低头,轻柔啄上她的鼻尖。   偶尔咬一咬。   温存片刻,陆太子离开了小姑娘,目光停在她的脸色,“就为了这个事。”   “殿下都不想念奴的么?您这些日子,早出晚归,都没能好好陪着奴说话了,奴以为殿下在外头养了别的人。”   陆矜洲大踏步抱着宋欢欢进正厅,将她放在书案上。   适才送人出去,还没有收整书案,上头都是公文卷宗,乱七八糟堆了好多,简策是用竹子做的,实在硌得慌。   “殿下....”,小姑娘挣扎着要下来,书案不是一般高,她还有些怕。   陆矜洲正对着她坐回椅子里,靠回椅背,按住小姑娘的两条腿,不许她下来,声音很倦,还有些沉。   “你怀里抱的什么。”   听到太子问,小姑娘才松开怀里抱了着捂了一路的文房四宝,献宝一样递给陆矜洲。   “殿下,今儿个奴外出的时候,特地去书铺子里给您买的,看着精致,砚台上的青竹和殿下衣襟上的是一样的呢,殿下看是不是?”   陆矜洲接过来看,目光掠过砚台上小姑娘说的青竹。   的确是刻着,也有几分相似,但不如他衣襟上的青竹要精致,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是少见的物件,但在东宫就逊色了,陆太子用的文房四宝都是贡品,比之好上千万倍。   然,陆太子却笑。   “确实是,墨是好墨,看也好看,三姑娘费心。”   文房四宝握在手心里生热,却不是陆矜洲带的,而是小姑娘身上捂出来的温热。   指尖传递过来的,能轻而易举让陆太子察觉到小姑娘为了挑这个文房四宝,确确实实费心思了,近日虽说还热,夜里没了日头,也有些凉的。   她就在外头蹲着等,难怪缩成一团了。   “三姑娘腿不是麻了。”   陆太子将封好的文房四宝又递给她叫她解开,那双手顺着宋欢欢的腿给她捏着,说捏不算是捏,更像是煽风点火。   “殿下如今就要用?”   宋欢欢拆好递过去,陆矜洲低嗯一声,叫她研墨。   还好砚台不重,放在大腿根上,旁边有水,可能墨出来墨,外头惊了一声雷,随之而来的细雨慢悠悠打下来。   冷风潜进来,磨好的墨汁散出一股青竹的味道。   这便是真正用心的地方。   姑且算个歪打正着吧,小姑娘不过是眼睛一撇,瞧见这个与陆太子身上的青竹像而已,随手就要了,合该也是陆太子自个的钱。   陆矜洲依旧笑,“三姑娘挑的东西精巧,味道也与众不同。”   说罢,他的手顺着上来,停在小姑娘腰间悬着的铃铛模样的玉佩上,又看了小姑娘的头饰的对襟红衣。   “你从来不都是爱穿襦裙,今儿个怎么挑了一身对襟,还是红色。”   实在很艳丽,衬得肤色越发白嫰,那一颈子看着就不错,空中不仅有墨竹味还有清幽的香味,她生来带的处子香。   陆矜洲闻过好几次,最喜欢将下巴杵在小姑娘的肩胛窝处,就爱嗅这个。   “殿下忘了?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   中元节,陆矜洲顿了一顿,不是为了中元节而顿,而是这月,是幺女的及笄礼。按照上京的习俗合该要要出去放河灯,要祭祖,追悼亡魂。   “穿些红的压一压,怕沾上什么不该沾的,给殿下惹麻烦。”   陆矜洲嘴角绽了绽,将小姑娘腰间挂着的铃铛玉佩取下来,拿笔绽了蘸墨,扯开小姑娘的衣带,露出一片好春光。   小姑娘遮都来不及遮,她的手里捧着墨,松开手,墨就会翻到太子殿下的身上去。   只得含羞咬了咬下唇,脸红成一片,小声说道,“殿下做什么呀?”   “好些日子没见到三姑娘,孤今儿个要认真瞧瞧。”   宋欢欢如今是越发知道羞了,她哪点小肥胆如何能与陆矜洲比,更何况陆太子衣裳整洁完备,“还在正厅呢,我们不能回寝房么....”   “好羞.....不关门么...”   小姑娘的脸蛋和耳朵红得能滴出血,和陆矜洲咬耳朵道,“殿下,回去好不好?这里实在硌得慌。”   慌不慌的,陆太子稳坐太师椅,他自然是不慌也不知道愁,就观着幺女扭捏,想看她绽放。   声音不见半点大。   “孤之前让你去寝房等,三姑娘不爱去,这就是暗中示意孤,喜欢在正厅。”   宋欢欢才不喜欢,这里随时会有人来,她从别处劝,“殿下不收整么,书案上的东西都要乱了,明儿个还要怎么会客。”   “能放在殿下面前的简策,应当都是要紧的,殿下放奴下来罢,收整一番公文案卷,别被闹乱了,明日见那些个大人拿不出手,殿下又要将错赖在奴的头上。”   陆矜洲掏掏耳朵,嫌弃似的,“你怎么这般吵,闭上嘴。”   宋欢欢不经唬,嘴巴严严实实关上,盯着陆矜洲的脸,生怕他的眉头更皱得深,亦或者拉下来,眼神要杀人。   “孤叫你在这里也不会怎么你,乖乖坐好了。”   言罢,不管小姑娘,黑乎乎的比毫毛笔尖触上去,小姑娘腿绷直了,牙齿咬得紧,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他要在小姑娘身上弄丹青。   宋欢欢心里悔得很,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自作主张给陆矜洲买劳什子的文房四宝,这叫自讨苦吃,宋欢欢心里苦极了。   却不敢动,陆矜洲的手攒着她的脚踝子。   “殿下,这墨沾了会不会洗不掉了。”   宋欢欢要哭,她一身干干净净,娘给的白嫩皮子,是她藏在衣裳底下的底气,被人看了倒没什么,如今还没嫁个如意郎君,就被人沾着墨玩了。   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小姑娘嘴憋下来,陆太子的墨笔在动。   陆太子画得仔细,在小姑娘的脯上。   “做红梅,黑笔描花,最妙的地方当属三姑娘与生俱来处,端做红梅花蕊,最是点睛处。”   宋欢欢一个字都不想听,她哭,眼里汪汪的水,眨巴眼间。   滚成线,就掉下去了。   擦过拱起的地上,晕染了太子殿下的丹青,只需要最后一笔,就能成就一朵盛开的梅花蕊,就这么被污了,晕得不成样子。   陆太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就算洗不掉,在身上也是好看。   可惜幺女不领情,一个劲就哭了。陆矜洲看她抽噎,很是嫌弃,“孤的画作都叫你几颗金豆子毁了去,你要怎么赔。”   说罢,不等眼前这个不争气的接话,自个回道,“本想着画一遍就停手,这下子要拿另一边赔给孤作画。”   说罢,毛笔又沾了黑墨。   宋欢欢却说什么都不肯,两手揪着衣裳要拢上,她是知道羞的,比不上陆太子脸皮厚。   “殿下,奴做错了什么,您只管罚就好了,不要拿奴给您的心意糟践奴。”   陆矜洲的笔顿了,看了她半响,那肩膀一怂一怂,上上下下就是不停歇,陆太子摔下了笔,语气又凶又狠。   “哭哭哭,就会哭了,败兴!”   吼罢,将人抄起来,抱在怀里,箍着她的细腰。   “殿下胡闹,这里是殿下读书见人的地方,殿下撒疯也应该有个度。”   “什么地方,孤的地盘孤爱做什么就是什么。”   陆矜洲手都没碰着她,专听她指控了,“三姑娘哭什么呢,不过是些黑墨,着水洗掉也就没了,小气骨头,什么都遭不住。”   宋欢欢摇头,一味哭,话说不出来半句,陆矜洲恐吓她道。   “再哭就把人招来了,收起来泪水,孤有话与你说。”   宋欢欢哭闹好半响,陆矜洲默默看着她哭,只觉得好笑,好些日子幺女没在他眼前闹了,见她梨花带雨,竟然觉得心头舒畅。   由着她哭了好一会,慢慢的宋欢欢收了声音。   陆太子贴心问了一句,“哭够了么。”   小姑娘收势,心里一时惊惶,陆太子从前在她耳边磨牙,说过他最讨厌女人哭了,如今竟然能够容得下她闹这一番,小姑娘心里微有波澜。   陆太子变了,变了好多,他从前不这样的,他自己知不知道他的变化。   如今陆太子吼人都没有威慑力了,只为了装模作样。   “只呆看着孤,三小姐是几个意思?”   问她话呢。   小姑娘不能提陆太子的事,陆太子变了,与她而言是好事,好到不能再好了。   “殿下要与奴说些什么话?”   陆矜洲很欣慰。   “三姑娘终于长耳朵,能听得进孤只言片语真是难得,孤以为三姑娘只会哭了,软硬不吃,要跟孤耍赖。”   宋欢欢擦干净眼泪,她打了一个冷颤,外头飘着雨。   衣襟敞开着,墨干了,鸡皮疙瘩竖起来,汗毛一根根的,她真冷,身侧的乌发拢到前面来,勉强能遮一些。   两厢对比,一边白,一边黑,黑的那边没污的丹青,很是活灵活现,适才没哭就好了。   定然不错的。   “只是觉得好羞....”   她说起来低头,声音小小的,“正厅人来人往,若是突然有人进来,那奴的清白不保了。”   陆矜洲讶然问她,“三姑娘还在意这个,正厅没点灯,处处都是暗的呀。”   宋欢欢鼓鼓嘴,“但凡女子谁不在意,奴有私心,只想给殿下一个人看。”她是生怕了陆矜洲起疑心,忙补上后头那两句话。“门开着,会有别人。”   她在意的,所以想着脱离了东宫,还想找个人过日子。   “成孤的思虑不周了。”拉过来小姑娘的手掌心,仔细看看,“伤好了。”   日日有人护着,又不用上国子监,做重活,陆太子给她的药也是上好的药,就这么养着,能不好么。   “都是殿下给奴的药好啊,对了,殿下要和奴说什么话。”   陆矜洲松开她的手,往后躺回去,慢悠悠道,“宋清瑜吹了枕边风,父皇朝孤要人了,三姑娘想不想做孤的庶母呢。”   一番话风轻云淡讲下来,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宋欢欢不成想,她如何能进宫,先不说后宫险象环生,要和那么多女人打太极,就说那梁安帝老成,若是入了宫,她难以脱身。   “殿下,您舍得奴么?”   陆矜洲看她冷静,反而有些不解,幺女沉得住气,不哭鼻子了,真叫人纳闷。   看来也不是养不熟了,还有几分他的脾气秉性。   不多也好,几分就成。   “孤宠着三姑娘不给,父皇龙颜不悦,给孤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不将三姑娘交出去,便要废了孤的太子之位,另立他人。”   宋欢欢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她的衣裳了。   浑身发凉,怔怔看着陆矜洲,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戏谑亦或者骗人的痕迹。   但是没有,陆太子说这话的口吻,虽然平静,但眉目间找不到一点撒谎的痕迹,如果不是男人会做戏,那这件事情就是真的。   宋欢欢唇色全无,从书案上跳下来陆矜洲怀里,两条腿分了。   可怜兮兮叫着殿下,挨着他,“奴是殿下的人了,再去侍奉陛下不好的。”   赖上他的意思,陆矜洲看她的蜷腿坐姿,忽笑,“三姑娘与孤是有不少的亲近,但最终的事没有成,别的人不知道,三姑娘还不清楚。”   宋欢欢心里慌怕,之前宋畚的事情到底是算漏了。   没想到宋夫人竟然和宫里通了气,要拿她做棋子,挑起陆矜洲和梁安帝的罅隙,她如今靠谁啊,找太后么,太后恨不得她做此用呢。   陆矜洲的太子之位要是废了,太后定然心悦。   届时,她就是废棋了。   “殿下....”   可是宋欢欢不能让太后如愿,陆太子待她好了,陆矜洲若是垮台,她以后的日子恐不好过。   收起来没多久的泪又掉了,抽噎,宋欢欢心里盘算,只能以退为进搏一把了。   “殿下、殿下....”   她两只手抱着陆矜洲,视死如归的样子,看淡生死一般。   小脸白的要命,分明的万念俱灰,在强撑着。   “殿下待奴好,奴心里记得,若是没有殿下,奴还在宋府饱受人的白眼和欺负,哪里能有今日的好日子。”   “殿下待奴如再生父母一般,给奴好的生活和待遇,奴打心眼里感激不尽,如今能为殿下做些事情,也是奴该尽的本分。”   小姑娘低头收拾好自己的衣裳,衣带系好了,铃铛状的玉佩挂在陆矜洲的腰间,和他的象征型龙玉,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儿个与淑黛上街玩,在街上见到的稀罕玉佩,铃铛形状的,看起来像铃铛却不会响,是只乖巧的铃铛玉佩,装样子的玉佩,奴看着很喜欢。”   陆矜洲笑,“装样子。”   “送与殿下罢,从前殿下给了奴一圈璎珞,奴还没给殿下回礼呢。”   边说话边掉眼泪,她头次落泪还在笑,“奴走了,殿下有了新人会记得奴么?”   垂着头,那模样真是委屈得不得了。   是个男人看着都心疼,陆太子喉头一动,本想开口了,不过就是逗逗么,小姑娘接着又说。   “再让奴伺候您最后一次罢,殿下说过的,奴的唇脂白色的好看,奴想着殿下,那时候心里应当也是欢喜的,殿下有了新人不要忘记奴好不好。”   她这句话讲着是求人了,陆矜洲还没说,小姑娘的头已经低下来了。   熟门熟路算不上,总之好几次解不开,她的手在抖,叫陆太子想起第一次来,那时候在马车里,小姑娘啃他脖子,睫毛在抖,脸也苍白。   还在倔强着强词夺理,那时候和这时候比,没什么两样,同是青涩了怕。   她还小啊,陆矜洲这样想,为什么总生了坏心唬她呢。   两面人总闹,陆矜洲觉得这是他养的玩物,他就爱逗着玩,逗着玩怎么了,喜怒哀乐呈现在他面前,嬉怒痴嗔,他想看就逗着玩了。   另一面,看着她哭,又觉得心下不忍,这幺女养在身边,也算听话,年纪又小,总让她受委屈做什么,哭了手总想替她擦眼泪,看着心疼。   自个找罪受了,陆太子心里闹。   下意识开不了口,这边的小姑娘已经动作了,她很生疏,温温热热,湿润有余,露外边的,吞不下,手也补上了。   很舒服啊,多快意,舒服不就行了,快意都有了,陆矜洲啊陆矜洲。   你何时这般好心了。   疼她做什么,她与你有什么干系的,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何必呢。   陆矜洲这般想,小姑娘许是急,磕到了呛出来泪,往后退又进,总之没缩回去,这遭不容易,陆太子好不容易出来了,她满嘴都是。   完事了也没有站起来,就匍在书案底下,擦着唇。   好久才站起来,丁点高,与刚来他身边没拔高多少,胆子比以前大了。   “殿下,奴最后一次伺候您了,好了坏了您都要担待,殿下...奴舍不得殿下。”   舍不得好日子,宋欢欢心想,她才不认真待呢,若是陆矜洲将她送到皇宫大内,拼死了,她都要往外跑,那小道士总会收留她的,或许虞衍哥哥会助她也说不准。   “殿下.....”   “奴在东宫这些时日,殿下待奴很好,殿下说的话殿下都做到了。”   实则没有,反话反说,听得陆矜洲皱眉。   嘴里冒出来的喊得深情款款,郎情妾意,实则早在骂人了。   宋欢欢真恨陆矜洲,觉得他狠心,觉得他不近人情,薄情又不守信。   说好了庇护她的。   说话不算数,不是男人。   “宋欢欢闭嘴,你将孤搞得狼狈,不收拾便罢,只哭就完事了。”   小姑娘忘记替他整理,听见陆矜洲说话,这才冒冒失失有跪下去,给陆太子收拾,只这收拾免不了又惹出一堆火,她嘴里难受,不想开口。   又疼又麻,总之有气,不舒坦。   “收拾好了。”   陆矜洲将她提起来,手伸进去将大力,还存着半幅描摹的丹青被陆太子揉散了,他自个的手上都是黑乎乎的墨汁。   肯定是不成看了。   “孤只说了父皇跟孤要你,可没有说要将你让出去,你这般样子做给孤看,想让孤心里不安,觉得孤对不起你,真是好心计。”   宋欢欢心神大作,微微不自然撇开头,谁乐意一嘴腥,“才不是呢,奴说的都是实话,殿下细数奴哪句不真。”   言罢,忽然将头转过来,很是惊喜,劫后逢生地笑,“殿下留下奴么?”   陆矜洲说是,“三姑娘生得不错,处处都得孤的欢心,父皇说的对,孤二十一身边不能缺人伺候,孤养你赏你脸面,允许你当一回红颜祸水如何?”   宋欢欢笑了,她担当不起。   心下担忧问道,“陛下要废了您怎么办,殿下若因奴获罪,奴于心不安。”   不当太子,还怎么护得住她呢。   陆太子逮住她到怀里,“若觉得于心不安,好生找花样,仔细伺候孤,孤开心了,对三姑娘爱不释手,三姑娘的作用也就出来了,孤舍不得你,去哪都带着你啊。”   男人的眼眸中,全是细碎的笑,星星点点,在没点灯的夜里璀璨极了。   “不做太子也带着你,藏你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可惜小姑娘是个务实的,她很煞风景来了一句,“殿下不做太子,会和奴一起被人欺负的,自身难保,还怎么藏人呀。”   “孤只手可遮天,遮住天子的眼睛,谁都找不到三姑娘了,天子瞎了,孤就是第一人,三姑娘在孤的怀里,有谁敢越过孤打你的主意。”   宋欢欢自然想,她忽而想到今儿个回来,潭义与她说道陆矜洲不许她再出门了,这是为了她考虑,所以,今儿个陆矜洲说这些都是为了闹她玩呢。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要将他送给梁安帝。   “殿下不将奴送走,陛下那边要怎么交代呀?”   总要知道后续,才会心安些。   “宋畚多女,孤的府上不止三姑娘一个,多余的送走不就行了。”   这是拿宋清音去抵账了,宋欢欢求之不得,那亲生的两姐妹,就该同在一个地方。   “陛下会不会怪罪,说您糊弄他。”   陆矜洲目光灼灼,一手撑着头,“为今之计,再拖几日,三姑娘的及笄礼到了,早些完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陆太子打什么哑谜,宋欢欢能听懂。   她都不用猜。   风月里的事情,陆太子懂什么,陆太子都要她教呢。   “所以殿下叫潭义跟奴说不让奴出门了,不是奴做了惹殿下不开心的事情,殿下罚奴,而是殿下为奴考虑,殿下是好人。”   小姑娘乖顺靠在陆矜洲的怀里,两只手揽着他的脖子,蹭蹭他结实的胸膛,这里一片温热。   男人勾唇,“三姑娘乖呀,孤图你身上那点好处,自该护着你。”   宋欢欢良久不说话,看着陆太子凸起的喉结,伸手想去摸一摸,但是没敢,只往后缩了回来。在空中无形画了喉结蜿蜒一个形。   “殿下、殿下....殿下日后会娶太子妃么?”   陆矜洲反问三姑娘觉得呢,宋欢欢说,“奴不知道呀,不知道所以才问殿下,殿下早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她是真的好奇,陆矜洲因何不娶妻呢,宋欢欢不信外头的传言,陆太子能人道,和沈世子也没有一腿,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今天子后宫充盈,孤作为他的儿子,当然也会佳丽万千,多为我朝开枝散叶。”   梁安帝好女色,他的儿子陆矜洲却不近女色。   “如今不娶,不代表日后不娶,待孤坐上天子之位,三年一选的秀改成一年两选,就让三姑娘做挑选的女官,招许许多多姿色各异的美人进后宫来,与三姑娘作伴可好。”   宋欢欢觉得陆太子的话不诚实,这是在胡说八道,荒谬至极。   “殿下,这不合规矩。”   陆矜洲问她,什么不合规矩,宋欢欢从怀里起身,与他正色说道,“奴既做殿下的女官,那如何还能入殿下的后宫。”   陆矜洲反问如何不能,“孤是天子,孤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派的张扬,宋欢欢心里打鼓,她不得不想,陆矜洲若是当上天子,天下尽在手上,她要怎么跑,当真是难了,搞垮他不是,盼他好也不是。   “何况,三姑娘生了一张颠倒凤鸾的脸,和三姑娘在一起的戏码,不按寻常来才最适合,孤会看相,三姑娘忘记了。”   “所以我们不要在寝房,在正厅最好,这里刺激,这里三姑娘喜欢,唇脂也多多。”   宋欢欢话锋一转,又问,“陛下身子还好,等到殿下登基,那时候殿下会对奴腻味了,若是殿下腻了,会如何处置奴?”   陆矜洲没回答她这句话,看着她的眼睛,“孤怎么觉着三姑娘今日话很多。”   “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懒得答了,跟在孤身边最好,至于腻不腻味么...”陆矜洲捏着小姑娘的下巴摇了摇,“要叫孤不腻味,三姑娘抓紧些,多在孤身上用些功夫,一日一样,如何能腻味。”   陆太子想得美,要她伺候一辈子,心口悬在刀尖上过日子。   她才不要呢。   陆太子只配给她挡一时的灾难,人太坏了,有件好看的皮囊,披在身上,也只能玩一时,陆太子不腻味,她都不想。   宋欢欢四处看,陆矜洲的书案上放了许多的案卷,本来是无心的,不经意间瞧见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对啊,怎么忘了,科举将至,陆太子召那么多人来。   很大的可能性,所要议论的事情,是为了科举所用的卷题,宋欢欢心神提起来。   装作无意识问,“殿下,适才奴坐在上面,没有压坏您的公文罢?这些都是什么呀,殿下不要的东西么,坏了奴可赔不起。”   陆矜洲头仰着,外头的雨势不大不小,静听很养神。   怀中幺女的手指上去,策简还好压不坏,有些宣纸叠在上面,都是一些写废的东西。   都不碍事,刘珏带人来,的确是为了敲定科举的最后的那道卷题,前面要考的东西,都是一些策论题,后头这个选题,才是最重要的。   刘珏和方响两人选了三个,最终的要陆矜洲来拿主意。   “三姑娘想知道,孤说出来,三姑娘能听懂么?”   宋欢欢想要打探陆矜洲的话,自然是走折中的法子,“殿下看着烦忧,是不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主意,殿下说出来呀,说不定奴能给您想个法子。”   “殿下不说,憋在心里,万一憋坏了,憋出心病要看太医,要吃药的,吃药苦,殿下不爱吃蜜饯,也不要受这个罪呀,奴看着您不好过,心里会疼的。”   她说着,两只手伸上去,替陆矜洲揉着他的太阳穴道,给他解乏。   陆矜洲闭上眼睛,过了很久都不说话,宋欢欢等啊等,以为陆太子不会说了,她的手也好酸,要劝他回去休息的那时。   男人忽然开口道,“孤问你,君、臣、民,什么是最要紧的。”   刘珏和方响挑的最后三个选题,在这三个点上,陆矜洲来择题,从什么角度问好呢,君重,臣重,民亦然。   无一不重,陆矜洲暂时没拿准主意。   上京城许多年没有战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从民的角度当然更好些,但范围寻常了,答出来的人会更多,刁钻些好,择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宋欢欢被问住了,她不懂,君贵民轻,说起来重要肯定是君王最为重了。   “君为重,臣次之,民最轻。”   “不是这样么,物以稀为贵么,君王只有一个,大臣也是,民众最多,少的东西比较贵重罢,所以君为贵重。”   陆矜洲哼笑一声,说她俗气,“君稀,民虽多,但民是城之根本。”   宋欢欢瘪嘴,“奴哪里懂这些么,奴心里只有殿下的愉悦,话说这一前一后的都占了位置,姑且算个有始有终吧,如果殿下挑不出来,不如从臣下手如何呢?”   宋欢欢瞧着陆矜洲脸上的神色,陆太子太会装了,当真是看不出半点端倪。   也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   她她如何会么,连科举都弄不清楚,只想混知道些,好给小道士通风报信。   有了选题也不奇怪,她要多从陆矜洲嘴里多套些话。   “殿下觉得呢?殿下觉得什么是最重要的?”   陆太子难得看面前养的这只求贤若渴,她脑子里向来只装饭,如何想知道这些,可陆矜洲找不到人说,刘珏建议从君出题,方响认为从民。   陆矜洲不说话,本以为小姑娘随处挑个,不曾想,前前后后都提了,最后落在他的心坎上。   一个字咯,臣。   果然啊,养在他身边的最舒心,歪打正着也合心意。   君稳坐高堂上,臣是治理民生的重要权柄,而科举选官,正是挑出好臣,有想法的能人,臣要纯,要诚,要忠,要清,做一个好臣何其难。   上京虽无大战事,内里的问题也不少,每每送上来的折子,许多都是在说,哪个县丞贪官,哪个徇私包庇,哪个藏污纳垢,以至于出了各种忧患。   “三姑娘聪慧,孤不是君,有天子在一日,孤为臣,天子脚下臣难做,便从臣出发。”   宋欢欢又接着问,“殿下学问深广,是国子监先生的得意门生,奴朝殿下讨个学问呗,殿下既然从臣选题出发,若是此卷由殿下来答,殿下如何作答?”   小姑娘那双眸子清风明月,无邪天真,陆矜洲看恍惚了。   忽而开口,文绉绉的几句,宋欢欢竖起来耳朵,听不懂,但用心记下了。   “为臣难论,做君不易做民亦然,更有人臣者,困惑其中,上受君王之令,下束黎民。且不论何为。”   “为臣,当忠当纯当诚....”   陆矜洲悠悠说了些心中的答案,几句点睛过后停了,他生来就是皇子,不必参加科举,在朝堂里也有一席之地,当上储君之后更不必说了。   每年的科举,他都参与择题,当然心里敲过答案,更要看科举的考生,与他的答案沾不沾边,这些都很紧要。   他没和任何人吐露过,本以为同幺女讲,是对牛谈琴,殊不知道小姑娘听得兴起,“殿下怎么不接着说了,奴觉得殿下讲的很好啊。”   陆矜洲淡声,话头饶有兴味,“三姑娘大字不识几个,还能听得懂孤与你说的答卷是何意思。”   随后啧了一声,又接着叹道,“稀奇了。”   “这年头,猫猫狗狗也成精了,要不要孤开个后门给你,留个殿试的机会,让小欢儿大展身手,孤一上位,小欢儿便做第一御前女官。”   陆矜洲接着又讲道。   “说起来我朝还没有女官,父皇只用男官,这是个陋习,当废当改。”   宋欢欢再套不出来别的话了,因为陆太子的手不老实,耳朵贴着小姑娘问,“想不想走后门?”   小姑娘心里只有正事了,她明儿个要去国子监。垂着头,一颈子幽幽的香散出来,陆矜洲独爱,这味道闻久了,慢慢的上瘾。   “殿下,奴在东宫里闷得坏了,殿下平日忙,奴去国子监听学问成不成?”   陆矜洲没说答应,“三姑娘不是最讨厌去国子监了。”   “奴思前想后,不该让殿下为难,潮汐公主那边总要有人低头,若是因为奴的缘故,搅了殿下和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奴寝食难安。”   陆矜洲不信她,这些日子,她睡得多好啊,夜里不出声,夜里都不会翻身。   和陆太子讲究要筹码,男人笑说一句。   “走了后门让你去。” 第32章 小道士和小姑娘。   到了寝房里, 陆太子哪里敌得过小姑娘的软磨硬泡。   他虽然力气大,身量高,在上方, 占优势,到底还不是被小姑娘一阵一阵的呼喊, 一声一声又娇又脆的殿下软绵针,戳得威严跑了一地,恨不得如愿搞死人。   肉浮骨酥了都。   得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日子漫长, 太熬人, 想看小姑娘绽放,他到底能忍, 宋欢欢身上没块好的,处处红了, 她今儿个是想穿浅绿色襦裙,是淑黛给她新裁的, 穿在身上好看极了。   她想穿, 奈何不成,只得又换了身红对襟衣裙, 勉强遮遮, 这几日热, 脖子上围些软襟她耐不住热, 只好用脂粉遮一遮。   百忙之中抽了身, 第二日亲自送了小姑娘到国子监。   又替她在先生那边揽了下来,亲自瞒了,给她找了借口,说她前些日子病了。   瞧着满脸春色, 明显是被女人迷得晕头,一脸贪欢相,着实将自己的亲舅舅气得险些摔了杯子,要拿戒尺把他撵出去,真不想给他留一星半点的面子。   太子又如何,混到头了,没人管教,越来越狂。   但又看那小姑娘亭亭玉立,藏在陆矜洲后面,胆怯的模样和他的亲妹妹,有几分像,先生看着,心软了。   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真的,太畜生了。   家里温柔守规矩,知书达理的妹妹,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混账到头的玩意。   从前觉得他不沾女色,是极好的,不随他爹,自然苗红了,殊不知都是端着的,不好好娶门亲就算了,就这么误人误己是怎么回事。   前回陆矜洲领人来,先生还觉得宋欢欢应当是绊住他脚跟,有些不干净的手段。   但又想到训话那日,小姑娘乖觉,今又觉得陆矜洲找的借口实在鳖口,小姑娘可怜,先生但看陆矜洲不顺眼,要不是他亲外甥。   非轰出去。   再不让到国子监来。   “你先去罢,早课要开始了,先去看看书。”   落下的课程也不必补,小姑娘读书不为了考取功名,先生心里估摸着陆矜洲送她来,也不是正经学些什么。   人在国子监里,眼皮子底下就成,不必揪着她学。   “谢过先生。”   宋欢欢泪汪汪,她再不想被先生指着脑瓜子骂了,她在外头是要脸的,何况上头这位是自己的老师。   先生说完上一句,背过身,实在不想看两人一前一后,一躲一护的交集。   “殿下,奴出去了。”   宋欢欢踮着脚凑着陆矜洲说话,陆太子高,不拽他袖子,让他偏着些,都凑不上去。小姑娘声音好小好小,陆矜洲不凝神都听不清楚她的含糊之词。   小姑娘说话实在软绵绵的,陆矜洲听着舒服。   宋欢欢眼瞅着先生背过身,应当看不见她在后头的小动作,便大胆了在陆矜洲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专为挠他痒般,很快就离开了。   “殿下晚间忙完政事,一定要来接奴呀。”   她又加了一句,“真舍不得和殿下分开的时辰,好想当殿下的小尾巴,殿下去哪里奴跟到哪里。”   幺女好会哄人,要不是亲舅舅在前头站着。   陆矜洲真不能肃着脸,一本正经说出这两个字。   “听话。”   末了捏捏她的耳朵,替她理好对襟的红衣,露不出半点脖子,满意看了一圈,摸摸她脖子上的璎珞圈。   不小心蹭了小姑娘遮脖子的脂粉,看着露上头的痕迹,弯唇笑怜叫她出去。   直到小姑娘走了,门传来关上的声音,他才转过来。   眉头皱得老深,一只手指着陆矜洲晃了好几下,恨铁不成钢,眼神极度嫌弃。   “混。”   陆矜洲摸摸鼻头,挑了挑眉,找了一方椅子坐下。   先生站着赶人,“科举事忙,你最近自己留点心罢,还不走?”   陆矜洲笑得欠,话里都是赖。   “舅舅不留我吃盏茶,这就要赶人走了,当真是半点情面不给,叫我好伤心。”   先生叹出一口长气,摆袖坐下,“你还有什么事?若是为了那小姑娘说些什么大可不必,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容她在这里。”   这算是给承诺了,陆矜洲总不在东宫,梁安帝若是听信了宋清瑜的话要去东宫拿人,虽说是他的东宫,若是他不在,里面的人谁都扛不住一道圣旨。   国子监不同,先生在这里,梁安帝就算再怎么想,也不会派人来。   所以在陆矜洲忙的时候,宋欢欢放在这里,比在东宫还要安全数倍。   等到先生赏面子,陆矜洲这才开口。   “西北来信了。”   先生神色微凝,好久,“信上说什么?”   陆矜洲不想叫他卷进来权谋风云里,只笑笑,一派轻松道,“将军身体一切安好,舅舅可放心了。”   听闻此话,先生心稍定下,随后察觉不对,赏了陆矜洲一眼,“没规矩,那是你外祖父。”   陆矜洲但笑不语,他和镇远将军关系不亲,自然不攀亲。   一来是为了镇远将军考虑,镇远将军虽然远在西北,但他手上确有兵权,梁安帝生性忌惮,陆矜洲若不与之疏远,太子之位不保。   二来,两人私底下有联系,比明面上有联系要好许多许多。   “是,是外祖父。”   陆矜洲也只敢在先生面前,才好尊镇远将军一声外祖父了。   *   陆潮汐早就听身边的婢女说,今儿个她的太子哥哥停了马车在国子监外面。   她忙过去看,见到陆矜洲下来,刚想喊太子哥哥,还没喊出第一声,就见陆矜洲一手抱了小姑娘的腰,将人抱下来,又给她扶簪子。   小姑娘嘟着嘴,抱了太子哥哥的腰。   陆潮汐冒出来的头又缩了回去,她不敢了。   太子哥哥真的很宠她,太子哥哥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这样过,就是她的妹妹也没有这样过,她在太子哥哥面前都很规矩。   看太子哥哥和她亲密,陆潮汐心里更慌怕了,太子哥哥是不是知道了,知道她仗势欺人。   今儿个过来,要给那小姑娘撑腰。   陆潮汐躲起来,在国子监门口,陆矜洲领人过来的时候经过国子监门槛的时候,陆潮汐躲着,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被陆矜洲抓走,给宋欢欢赔罪。   陆矜洲途径门槛处,本来不留神了,目光一闪,落在门下露出来的一寸绣了杜若花的靴子,没记错的话,陆潮汐最喜欢杜若花样的靴子。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没惊扰。   陆潮汐等人走了,才出来。   惴惴不安几日,心里总想着太子哥哥身边的小姑娘,若是别家贵女摔便摔了,但是她太子哥哥的人,心里总有些怕,回到公主府后。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等了许久都没有音信。   夜里起来吹灯,转念又想,不过是推了一下,擦破点皮而已么。   大不了第二日,给她带点公主才能吃上的好吃糕点,就当赔罪好了,太子哥哥怪罪下来,也能说上一两句,总之人不是她推攘倒地。   陆潮汐第二日叫人准备了三份糕点,一份自己吃,一份给小道士,一份给太子哥哥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信心满满的陆潮汐,在国子监等不来人。   她身边的小婢女提议,让她去卖个乖,送糕点到府上,陆潮汐要面子死活不肯,小姑娘告状,这不就坐实了她的的确确欺负人了么,上赶着讨好人。   指不定就是做了亏心事才卖乖,不成不成,不打自招算个什么。   早膳吃过,淑黛怕宋欢欢学堂上饿,特地给她包了茯苓糕和松子穰。   宋欢欢揣在袖管里,这会子一口一个吃得欢快,国子监的门生看见她来,好几个抬头看她几眼,又凑在一起说话,指不定就是在说些和她相关的。   陆潮汐见宋欢欢来了,遣散了周围还在跟她说话的贵女,坐直了身子。   本以为宋欢欢走过她旁边,要和她说些什么示威,殊不知小姑娘半点心都没留在她身上,走过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   陆潮汐特别讨厌这种被人忽略的感觉,她是公主,就该众星捧月,好几个贵女都看出来,她在等着宋欢欢了。   她一个眼神都不给。   陆潮汐刚要过去,先生就来了,旁边看好戏的人,眼神就盯着两人。   眼看着公主气冲冲,后面进来的姑娘气定神闲,好戏没看着,先生一拍戒尺,“讲学了,都静下来。”   男女门生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宋欢欢匆匆咽下嘴里的糕点,摸摸脖子,差点呛着,茯苓糕好吃,甜又不腻人。   先生这才知道,陆矜洲赖着不走,就是要他料理自家妹妹和她养的小姑娘。   算盘打得到精算,还怕那姑娘吃亏不成。   ......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终于能歇息了,科考将近,好几个男门生围着先生要他解惑,宋欢欢想着那小道士,想去找他,她抬脚出门,淑黛就来了。   “姑娘,奴婢瞧您在堂上一直吃糕点,奴婢都替您捏了一把汗,姑娘想吃也该等到歇了再吃,若是被先生抓到,那岂不是要说您。”   宋欢欢摆摆手,不和淑黛争辩,反而夸她道,“你做的糕点好吃嘛,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了。”   淑黛被她夸笑。   “姑娘嘴巧,奴婢哪有这般的好手艺,是殿下特地寻了人为您做的,往日宫里可从来不做糕点。”   陆太子请人给她做的,好费心呀。   “下午还想吃些,淑黛啊,能不能劳烦你回去再给拿些?”   将淑黛支走,她便可以去寻小道士了,科举将至,要尽快些和他磨好关系,顺带将从陆太子嘴里套出来的话传给小道士。   “姑娘你自个在这边,奴婢回去了被殿下知道,奴婢要被骂的。”   宋欢欢啊一声,摸摸肚皮,“好想吃啊,肚子好饿。”   淑黛目光看向宋欢欢的肚子,心里一下子悬了,三姑娘还怀着孩子,不能让她饿了心里不快,也难怪了三姑娘能吃,一张嘴管两个人能不饿么。   再看小姑娘的脖子,淑黛不好意思看。   待会回来提醒姑娘遮一遮罢,脂粉都褪去了。   “姑娘稍等,国子监里设有膳堂,里头的吃食虽可能比不上宫内做的,但也不错,奴婢去给您端些吃得来,您去廊下等奴婢罢,此刻膳堂人多,姑娘也不便去,奴婢拿了许多吃的,就过来寻您。”   宋欢欢巴不得她走,点点头笑盈盈说好。   淑黛走了,小姑娘纵身一跃,跳下勾栏,跑去小道士常待的洞口。   跑到半路,思谦早寻来了,他从暗处喊了一声宋欢欢姑娘,伸手叫她过来,小姑娘见到他开心得很,左右看没有人,迎上前去。   “小道士,我很久没见到你了,足足有半月了。”   见她安好无虞,思谦总算心安了,他前几日等不来宋欢欢,心里总淡淡牵挂着,起先以为她误会了,后来又觉得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说好了要给她的糕点,已经起了梅花点子,不能吃了。   思谦想想,后几日从潮汐公主嘴里套消息,那公主口风紧,说没见到什么小姑娘。   思谦没办法,他不知道宋欢欢在哪个府上,想去找人也没底,上京太大了,他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要找宋欢欢犹如大海捞针。   “你没事罢?”思谦看小姑娘通身,顺问她一句。   视线定在小姑娘的脖子上,上头星星点点的红,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微有些恐怖,像被人掐出来的,思谦指着宋欢欢的脖子,好奇又担忧的问。   “你这处怎么了?”   宋欢欢低头看不见,下意识捂上,背过身,“没、没什么...”   怎么露出来,出门上了好多脂粉,怎么遮不住。   思谦盯看她的后脑勺,“你、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思谦嘴里的欺负和宋欢欢想的欺负自然不是同一个欺负,思谦哪里懂风月里的事情,他还记挂着宋欢欢前回说,主人家给她璎珞,是把她当狗拴脖子。   殊不知道小姑娘,脖子的红痕是暧昧,是宠爱,是另一男人对她的怜惜。   宋欢欢一直拿手捂着,支支吾吾说没什么事,她想走了,找个没人的地方遮一遮,就这么露出来不好看,就跟思谦说道,前去拿什么东西,把袖管里的糕点递给他。   低着头说,脖子弯弯,思谦看到后面也有。   “这是我给你带的糕点,味道很不错,你吃吃看,我下回再来看你。”   思谦右手被塞了个糕点,用巾帕包着的,宋欢欢胡乱硬塞到思谦手中,转身就跑,思谦怕又要好久见不到他,左手拽住了她。   “你别走啊,我、我...我们好久没见了....”   说这个留不住人,思谦抿了抿唇,终于快人快语了一次,“你上次说我们一起作伴,作伴的话,有事是可以一起分担的。”   宋欢欢听他这话的意思,脚步顿住了,她怎么忘了,小道士或许不清楚她脖子上的伤痕何处来的,借此卖个可怜。   “你不嫌弃我的么?”   思谦不解,问她,嫌弃你什么?   “我松开你,你别走了,我们坐在这里说说话罢,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你没来国子监了。”   思谦的话比之前要多得多,小姑娘愣神片刻,忽而想到,他是不是对上心了,对啊,不能走,从陆太子嘴中套出来的话,还没有转述给小道士呢。   宋欢欢一屁股坐下,巴巴看着他。   思谦被她看得面红耳赤,有点不好意思,松开她的手。   “你疼不疼,瞧着挺严重的?”   说罢,那话题又转到小姑娘的脖子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视线。   宋欢欢随口扯了个谎话,“只是惹了主人不快,所以被罚了几下,我抹药了,很快就会好,没什么大碍,只是你看着毕竟恐怖而已,别担心。”   “小道士,你担心我啊。”   思谦没摇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脸和脖子都红了,错开小姑娘的脖子,落在别处,“你别叫我小道士,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我的名字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宋欢欢咧嘴一笑,很是自豪,“当然记得,你是思谦哥哥嘛。”   思谦脸更红了,红成一片。   “叫哥哥也可以,我比你大,也比你高,对了,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什么忌讳,“我姓宋,两个欢字,你可以叫我欢儿,从前我爹娘也这么叫我的,我刚刚没听错的话,你是不是答应上回我跟你说的,咱俩作伴的事情了。”   思谦恨不得逃走,虽是为了留下她的权宜之计,却也真的是他要说的话。   但叫他又说出来第二回 ,他还真开不了口,太难以启齿了。   “我叫你欢儿妹妹好么?”   宋欢欢说好啊,“只要你别真的把我当成你妹妹就成。”小姑娘朝他挪过去半分,挨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思谦闻见她身上的脂粉香味,鼻子动了。   不知道是什么香。   “我给你带的糕点,是我舍不得吃的,今儿个来国子监特地给你准备的,你尝尝好不好吃,别放久了,久了味道淡。”   思谦打开小姑娘的帕子,里面是卖相不错的松子糕。   陆太子着人费心给她弄的糕点,真要被陆太子知道,她还藏了几块,给别人,真不知道要如何发怒。   方方正正摞着的糕点,“你吃啊,好吃的话告诉我,我下回再给你拿。”   思谦尝了一块,真是不错啊,味道,比小公主以前给他的糕点还要好吃,咽进嘴里,心口也被染得甜蜜蜜。   思谦一边吃了好几块。   他给小姑娘递过去,“欢....你也吃。”   终究是喊不出来那四个字,宋欢欢吃茯苓糕吃了个饱,眼下想吃,肚子也塞不下了,“思谦哥哥吃,我早间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你要吃完,不要剩下。”   思谦收回,说好,果真没一会就吃完了,连一点碎渣都捡起来,没星点剩下。   小姑娘包糕点的方帕,上头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你的帕子,我洗干净了给你,沾了糕点脏了。”   他其实想留下,洗干净了留在身边,大概是上回的事情,让思谦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宋欢欢忽然消失了,仿佛昙花一现,在他心里留下涟漪。   他只是想留点有关宋欢欢的东西,证明她这个人存在,和他也有点关系。   比如,这关系是,小姑娘的帕子在他的手中。   “你上回说你在大户人家伺候,是在哪户人家?”   思谦想知道更多,宋欢欢却吞吞吐吐,在东宫怎么好说,思谦看她脸色为难,半天说不出什么,就给她圆了话。   “欢儿妹妹不想说也可以的,我也不是非想知道,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宋欢欢看着他,总归觉得瞒了不好,“我在东宫里当丫鬟。”   东宫,那是太子府,思谦难得愣神,“东宫。”日后要给小姑娘赎身,要多准备钱才行。   小姑娘说是,然后两人就没话了。   宋欢欢是怕言多必失出差错,思谦而是在想他一定要努力,多攒些钱。   “思谦哥哥,科举就在不久后,你准备好了吗,有几成把握呀?”   宋欢欢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两本书,是上回和淑黛出去,给思谦买的科举要用的策论,早间陆太子送她来,她藏在后腰处。   “这是我用攒下来的碎钱,托人给你买的,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思谦受宠若惊收下,宋欢欢给他的书目,他基本都看过了,心里对于科举,姑且算个胸有成竹,不说十分把握,八分九分是有的。   他很刻苦,何况国子监的先生讲学讲得好,受益匪浅。   “还算成,就是不知道殿试的最后一道题,会出什么?这道题目灵活,要看运气。”   宋欢欢可不就是给他套来科举的话了,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思谦哥哥,我今儿个听男门生问了先生几个题选,许是押题的,你听听有没有用。”   思谦讶异,让她讲。   “那男门生问先生,若是从君臣民三个选题出发,臣的选题该如何作答。”   “先生的原话是,为臣难论,做君不易做民亦然,更有人臣者,困惑其中,上受君王之令,下束黎民。且不论何为,为臣,当忠当纯当诚....”   “思谦哥哥听,对你有没有帮助。”   宋欢欢是将陆太子的原话全都转述了,成与败都看他自己,反正太子文绉绉说的,她是听不懂。   思谦听罢,真觉得先生的答论妙得很。   一脸喜色。   “我是猜想过,或许从君王,或者百姓出选题,不曾想过臣子,先生真不愧是有大学问的人,能从大是大非讲出大论。”   宋欢欢笑,那是自然咯,陆太子没点本事见识,能当太子么。   两人讲得开心,完全没见到远处的陆潮汐,已经站在拐角处好久,她半道来的,两人说的话没听清楚,只不过太子哥哥养的那只,正跟小道士巧笑倩兮。   这下子,被她抓住小尾巴了.... 第33章 “家里养的玩意,用来逗趣。……   看她还怎么得意, 陆潮汐翘着嘴巴看,躲在梁柱后面,越发觉得解气。   心里想, 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哥哥,让太子哥哥知道, 这小姑娘来国子监不务正业,午间支走侍女,和外男躲在这里谈情说爱,笑得跟朵花一样。   她不是个好姑娘, 吊着太子哥哥。   也不知道两人聊得是什么, 陆潮汐想上前一些,听得更仔细一些, 但又怕被两个人发现,抓住小姑娘的小尾巴之余。   她越看心里越觉得堵, 到底在说什么,那小道士平日里不苟言笑。   偶尔腼腆起来弯着眉毛, 能叫人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不就是小糕点么, 她哪日没给那小道士带了,回回都是最好的, 只要有她一口吃的, 小道士从没饿着, 他来国子监能偷得先生的学问, 要不是自己作为公主替她兜着, 他怎么可能如此顺利。   白眼狼,见色起意,不就是太子哥哥养的那只,比她好看些而已么。   话虽如此, 陆潮汐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胸脯上,那么一点点,还真难以比得上。   潮汐公主怨怼于人,心里不痛快。   国子监梁柱上的红木漆被她生生揪下来好几块,又看了一会,跺着脚走开了。   她一定要好好收拾宋欢欢,朝太子哥哥告状,弄死她!   思谦和幺女说话,觉得很亲切,很开心,瞧着她笑,这些日子的担忧和阴霾都一扫而空了,刚要再和她说,小姑娘却告了辞。   “思谦哥哥,我该回去了,下回再看你,给你带好吃的糕点。”   淑黛拿了糕点找不到她,肯定要找人,被她看见思谦,肯定要闹出事端。   思谦想到袖管里的丝帕,她是不是又要给自己一块丝帕了,不知道是个什么花样的,还是不是绣蝴蝶的花样,思谦瞎想着。   宋欢欢起身了,和思谦摆摆手。   走出一截道又转过身来,吓得思谦下意识将放了她丝帕的那只手往后藏,生怕她想起来又要回去。   谁知小姑娘只是明媚一笑,蹦蹦跳跳离开。   淑黛捧着吃的,在和宋欢欢说好相聚的长廊下找不到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着走来走去。   见到宋欢欢过来,安然无恙,猛叹出一口气。   “姑娘您跑哪里了,真是要吓死奴婢了。”杨管家吩咐过,要跟着三姑娘寸步不离,以防有心人,淑黛知道有心人是宋家人,自然不敢怠慢。   “我刚刚吃多了,去了茅厕,久了一些。”   淑黛看她的肚子,“姑娘没事罢?”   宋欢欢觉得她大惊小怪,用手拿过淑黛手中的糕点和玫瑰饮,到勾栏坐下,“国子监戒备森严,能出什么事情。”   她在这里安心又舒心,有陆太子和先生给她找面子。   没瞧见么,潮汐公主都不敢惹她了。   “姑娘忘记上回的事情了,奴婢也才和您分开一小会,您的掌心就磨破了皮,为了这件事,殿下发了好大的火,您都忘了。”   宋欢欢吃不下的糕点,丢到廊下的池子里喂鱼,腹诽道,陆太子哪里是为她手心的伤大发雷霆,只是那日被挑起来火。   碍着她还没及笄,不能撒火,不能压着她在水云间的地板上。   掌心破了又如何,膝盖都磨破了皮才好呢,色胚子巴不得,说起来就酸,幺女懒骨头犯了,整个人倚靠在勾栏上,手伸到外面话划来划去。   裙边乱杂杂的皱起来,淑黛过去给她整理。   三姑娘性子活泼娇脱,乖的时候乖,不乖的时候和潮汐公主比,明显还要更胜一筹,只叫人头疼。   陆潮汐是个不禁得念叨的,淑黛心里的话才落,她带着人就来了。   气冲冲讨仇一样。   明明两人都不认识,淑黛拦在小姑娘面前,朝陆潮汐福身问安,“公主安好。”   陆潮汐摆手让她下去,淑黛犹豫不让,宋欢欢从她身后探出头,心里想着这娇蛮公主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   上回的事情,她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除了陆矜洲别人一概不知。   “公主此来有什么事情?”   淑黛在东宫伺候,陆潮汐去过东宫几回,两人打过照面,陆潮汐懒得和她废话,她是来警告宋欢欢的,看见糕点就来气,陆潮汐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夺走淑黛手里拿的糕点,扬起下巴给周边的人示意,命她们把淑黛捂着嘴巴拖走。   人一走,就清净了,小姑娘早站起来,朝陆潮汐行礼。   “你不必装模作样,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   宋欢欢低垂着头,很是乖顺,“公主说的什么,奴不是很明白。”   “你上回跟本公主说,你是跟在太子哥哥身边伺候的侍女。”宋欢欢说是,陆潮汐过去两步,在小姑娘刚刚坐的位置坐下。   陆潮汐吃一块从淑黛手里抢来的糕点。   吃一块她都咽不下去。   国子监的糕点哪里比得上她带给小道士的糕点,那小道士至于吃了一块不剩下,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越想他越来气,陆潮汐摔了手上的糕点盘子,重重搁在桌上。   宋欢欢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后退一步,不知道这位公主朝她撒哪门子的火。   “你骗人!”   陆潮汐说话掷地有声,幺女退开离她一小步,她哗啦一大步走过来,冲到幺女面前,明明两人身高差不多,宋欢欢低着头,倒显得她高了。   “你胡说!你既然说你是太子哥哥的侍女,太子哥哥为何要送你到国子监,为何要安排人在你身边伺候,小小的侍女才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所以你在撒谎!”   宋欢欢装傻,不想和她较真,“公主说的什么,奴听不明白。”   陆潮汐逼近她,“别装了,本公主都看见了,今儿个太子哥哥送你过来,他还亲自抱你下来马车,你当时两只手就搭在太子哥哥的腰上。”   “殿下怜惜奴婢,奴前几日生病了,殿下送奴过来,只不过是奴婢身子虚弱,殿下给奴婢搭把手罢了,没有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她还嘴硬,婢女能有着福气,陆潮汐才不信她。   她现在手里有把柄。   两个人凑的近了,陆潮汐看得见她脖子上的脂粉,有一处抹多了,她眨巴眼伸手扣掉,露出小姑娘脖子上的痕迹,瞪大了眼睛。   又羞又恼,“你你你,你还狡辩,看看你自己脖子上是什么。”   宋欢欢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她才抹上遮好的,个个都跟她脖子有仇似的,捂着脖子往后退,“公主大惊小怪,奴脖子上的痕迹,是热病过后留下的疹子。”   陆潮汐瞪着她,“你别打马虎眼,我都知道的,昔日父皇宫里的嫔妃,脖子上都是你这种,我见得多了,什么热病留下来的疹子,骗人。”   宋欢欢不说话了,她不想和陆潮汐纠缠。   “公主殿下,若是您没有别的事情,奴婢能离开了么?距离下午先生讲学的时辰没几刻了,迟到了先生要骂。”   陆潮汐不以为意,不给她走,拉着她坐下,“你跑什么,本公主还有话没说完。”   “你要是敢走,我就告诉太子哥哥你在国子监勾搭男人。”   宋欢欢心神一跳,慌了,心里很慌,却一直使劲压着,咕哝冒个声,低着头想对策,陆潮汐怎么知道,指不定想骗她的话。   陆潮汐得意了,说出这句话,仿佛掐着幺女的软肋。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走出去半步,本公主就去找太子哥哥,若是被太子哥哥知道,他捧在手心里的侍妾,给国子监的男门生送糕点,还陪他说话嬉闹,你说你们有没有事。”   有没有事不重要,太子哥哥决计不允许别人碰他的东西。   宋欢欢还真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挺怕的,上回虞衍的事情,陆矜洲差点没给她掐死了,再冒个小道士出来,她打的算盘岂不是要落空。   脑子飞快转着,她和小道士也只见过两面。   上回还好好的,陆潮汐抓人一点小辫子就按奈不住,若是上回看见了,指不定已经闹到东宫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她心里唯一确定一点,陆潮汐是这回看见了。   她也只是在刚刚给小道士拿了糕点而已,所以不难瞒住,宋欢欢朝着陆潮汐磕了一个头,那双眼又是泪蒙蒙的了。   “公主殿下为人宽厚,奴婢和小道士并没有什么,之前奴婢没跟在殿下身边伺候那会,与思谦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奴婢饱受家中人欺凌食不果腹,是小道士给了奴婢几口饭吃,才把奴婢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陆潮汐没想过她还有这般坎坷的身世,她没张口,幺女接着编谎话,“思谦哥哥人好心善,他待奴婢如同自己的亲妹妹,奴婢也把他当哥哥,仅此而已,奴婢现在得了殿下眷顾,能有地睡有饭吃,便想着回报思谦哥哥的恩情。”   “今儿个奴婢跪求公主,也不是为了自个,只想着小思谦哥哥努力多年,一心只求功名,恐怕他会受到连累,求公主殿下开恩。”   陆潮汐被她一套一套滴水不漏的话,哄得真就信了。   “真瞧不出来啊,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陆潮汐听完幺女的解释,心里顺畅多了,只是哥哥妹妹,那还能瞒着了,况且她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告诉陆矜洲。   那小道士颇得她的心意,真因着太子哥哥的宠婢落了罚,她也会于心不安。   “好了好了,你起来罢,擦擦眼泪,要叫太子哥哥派来跟在你身边的人看见了,以为本公主欺负你。”   陆潮汐想扶小姑娘,伸出去手又很快缩回来,明明是太子哥哥养的这只的不是,怎么搞得是她的不是一般,陆潮汐站起来,指着宋欢欢道。   “要本公主替你瞒着也行,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要再见小道士了。”   宋欢欢抬头看陆潮汐,公主该不会是也瞧上了小道士罢,小道士是寒门,她和公主如何能配,两人相识宋欢欢知道,她默不作声。   就盯着陆潮汐,眼里分明在问,为什么不让她见。   陆潮汐清咳一声,为自己内心的那点私心解释,她就是不想让小道士和宋欢欢有联系,为太子哥哥,也为她自己,那小道士最先是她发现的。   “你看着本公主做什么?我是为你和太子哥哥。”   “国子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知道你是太子哥哥的人虽说现在还不多,但假以时日,大家都会知道的,要被人再知道你和小道士牵扯不清,纵使你二人没有什么干系,看到别人眼睛里,谁还洗得清。”   “太子哥哥孑然一身,你别成为他的污点。”   宋欢欢答不上来,不管出于何目的,陆矜洲宠他这个妹妹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要报恩也成,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小道士的,你拿给我,我给你当个中间人,带给小道士好了。”   宋欢欢敢打包票,她给陆潮汐的东西。   陆潮汐决计不会跟思谦说这是宋欢欢给思谦带的东西,公主还挺有心眼。   罢了,宋欢欢接着又跪下,两手叠于额。   “奴婢听您的就是了,事事当然要以殿下为重。”   暂时叫她占个上风,太子那边不能知道呀,若是被太子知道她和思谦走得近,那小道士恐怕性命不保。   只盼他一定要中状元,亦或者别的官员。   *   宋欢欢晚间回了东宫,天黑沉得月都不出来,她在马车里躺得浑身不爽快。   陆矜洲这几日忙了,科举越来越近了。   晚膳摆了好久,等不到陆太子,宋欢欢肚皮都饿瘪了,趴在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汤勺,眼神巴巴看着进来的那条长廊,久不见陆矜洲的身影。   平日里太子来晚了,都走这条路进来的。   淑黛看宋欢欢饿得没力气,特地从膳房给她先端来了一蛊玫瑰饮。   “姑娘先吃些垫垫肚子罢,殿下政务繁忙,很快就回来了,奴婢看您今日多喝了几口,想着您爱吃的。”   好久了,潭义才匆匆回来,“属下替殿下给三姑娘传话,殿下今夜在外头的事还没解决,让姑娘先吃饭,不必等殿下过来了。”   说罢,潭义,又匆匆离开,瞧着的确很忙很忙,忙到脚跟不沾地。   有些反常了,宋欢欢撑着下巴一口一口喝了玫瑰饮,陆太子平日里再忙,都会回来陪她吃饭的,吃了饭又出去,今儿个究竟是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跟。   幺女想了一会,只觉得费神,想那么多,不如多吃些膳房做的八宝鸡。   真真是太合她的心意和胃口了,宋欢欢一口一口,那叫一个欢快愉悦,满桌的菜,生叫她一个人吃了精光。   吃饱了擦擦嘴回寝房,由着淑黛给她洗漱,弄了一番。   人到榻上,再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   本以为陆矜洲忙不迭一日便罢了,殊不知道,一连三四日都这样,面都碰不上,唯一能察觉到的是,夜间,陆太子的确是回来了,旁边有他身上的沉水香味。   宋欢欢第二日起来,身上总是黏糊糊的难受,特别是前头。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了。   宋欢欢今儿个回去,她正要看看今个儿膳房做了什么好吃的,就看到陆矜洲回来了,两人好久没打照面。   幺女刚刚要笑呢,要过去给太子捶捶肩膀捏捏腿。   谁知道平日里她常做的位置对面,有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女人打扮和上京的贵女不像,浑身利落,发髻也和他们的不一样,宋欢欢的脚步停了下来,停在长廊下。   听着陆矜洲用她听不懂的外邦话和那个女人交流。   淑黛忙过来牵她,不知道是得了谁的命令,害怕宋欢欢过去吵闹,甚至开口劝她,“姑娘,您要想开些,殿下心里还是疼您的。”   “您位置上的糕点和饮食都是素日爱吃的,您没来殿下都没先吃。”   宋欢欢小脸垮了,心里却静,她问,“那女人是谁?”   淑黛很为难,这怎么好说啊,还没想好怎么和宋欢欢解释,陆太子已经看见小姑娘了,招手让她过来。   潭义杨管家等人都在亭子里伺候。   只听着主子说话,半句嘴不敢插,三姑娘指不定要闹。   “你去膳房给我端些吃得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女人陆矜洲带回来,便是太子妃了,她不能直直撞上去,她是做小的,横冲直撞的三儿,都是活不长的。   她要委屈,也要闹,委屈的闹。   陆矜洲眼睛对上小姑娘,恍惚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仿佛看到小姑娘眼里有水光,没等到人过来。   幺女负了气,甩袖子敢和他蹬鼻子上脸人就走了。   啧,当真是几天没收拾,脾气见长。   柔然公主不解,自然看见了,用柔然话问陆太子那女人是谁,是不是他的妹妹,陆矜洲看着旁边幺女常做的位置。   呵笑一声,“家里养的玩意,用来逗趣。”   玩意么,又有什么紧要,话虽如此,这桌饭,太子殿下一口没吃。   宋欢欢真觉得装模作样,装久了好累,她回寝房后等了好一会,淑黛去膳房给她端了吃的过来,宋欢欢拿了吃食,将淑黛关在门外。   她真是饿了,张口就吃,吃饱了才把食盘递给淑黛,淑黛看她脸上不好过,想安慰一番,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姑.....”   宋欢欢吃饱了有力气,待会有力气和陆太子周旋,她其实不盼着陆太子过来,想倒头就睡,但又怕。   入了夜,小姑娘在桌上等久了。   脑瓜子一点一点的,陆太子推门进来,她也没发现。   人是彻底睡昏了,陆矜洲在书房的,他以为幺女跑了会去什么地方呢。   指尖点点小姑娘的鼻头,“瞧你还算乖,孤今儿个不同你闹了。”   科举就在三日后,陆矜洲忙得脚不沾地,本想着今儿个早些回来,谁知道柔然公主到了,梁安帝怕他不去,还特地传了一道圣旨就叫他过去接。   “......”   陆矜洲拥着幺女睡觉,第二日,又出了门去,忙过科举,才能和小姑娘说话了。   柔然公主留在东宫,宋欢欢早起,东西都叫人传来膳房,她从淑黛的口中知道了柔然公主的身份,倒也和料想的差不多。   “姑娘,您要想开些,殿下纵使娶了太子妃,身边也会有您的位置,殿下疼您,宫里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   殿下舍得您,也舍不得孩子,这句话淑黛没说出来。   宋欢欢打打哈欠,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   “我能想得开,没什么事,人前不好见面,我身份特殊嘛,避开就好了,不给殿下惹事。”   她巴不得陆太子娶亲,最好是碍于柔然公主的身份,将她甩了。   这样多好啊,她就能抱着思谦的大腿过活了,可不比现在恣意么。   “今儿个膳房,琢磨出了新的金丝蜜枣桂花糕,您这里是头一份的,姑娘带去路上吃,早膳是开胃的荷叶鸡,藕粉丸子,还有八宝粥。”   难为膳房的人还肯对她费心,宋欢欢吃过饭,打包了一份金丝蜜枣糕。   往国子监赶车,她最近总是。   柔然公主在东宫的西南院子里练鞭子,她也着人打听宋欢欢的身份。   小姑娘一只脚才踏进国子监,陆潮汐已经在那里抱着手臂等她了,上赶子奚落宋欢欢似的,“父皇给太子哥哥挑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太子妃,本公主听人说已经住进东宫里了,你见着人了罢?”   “生得美不美?”   淑黛在旁边着急,公主怎么老是和三姑娘过不去,到这里三姑娘都避不开那柔然公主,三姑娘要被气出来个好歹,如何是好。   “公主想知道,可以去东宫里看。”   陆潮汐围着幺女转圈圈,“你心里不痛快了罢,太子哥哥要娶了妻,身边可就没有你的位置。”   宋欢欢善解人意道怎么会呢,“多一个人伺候殿下,奴婢喜不自胜。”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伺候,什么叫喜不自胜,这不是变了法子告诉她,太子哥哥馋她,舍不得她,爱不释手么。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说话怎么半点忌讳都没有。”   宋欢欢磨牙,心里的话没说出来,到时候抢了小道士,看你哭不哭。 第34章 抓住他的怜悯,揪着他的心肝……   “奴是粗鄙的人, 又没上过几日学,说的话不中听,入不了公主的耳朵, 请公主不要见怪。”   幺女端端正正给她行了礼,陆潮汐想要激怒她, 决计不可能,她要是闹了,陆潮汐一定会告诉陆矜洲。   暗里委屈些就好,不能让人挑出错, 不要让陆太子觉得她不识趣。   思谦还没科考, 她还不能急。   柔然公主进来了,她不能自己站不住脚跟, 卖些可怜,柔然公主容不下她, 不让她在东宫。   只要抓住陆太子的软心肠。   男人嘛,你磨磨他, 他撒不开手你, 家里搁不下,也会在外面养着你。   好吃好喝供着你, 不要沉不住气。   抓住他的怜悯, 揪着他的心肝, 前提这个男人对你要有心思。   陆太子对她是有心思的, 而且还在兴头上。   没吃过的东西, 总会惦记。   “奴从来没有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在殿下身边伺候,从不求什么,奴婢贫贱, 能在殿下身边伺候,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从来都知道,也清楚。”   陆潮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今日趾高气扬,不过是想出口气,想看她气急败坏,原地跳脚。   也不会对这个幺女如何么。   太子哥哥派来的尾巴天天跟着她,好不容易抓到她落空的时候。   怎么这局面,三言两语就变成她帮着那柔然公主欺负这个女人了。   “如今殿下身边有了别的人,奴....也是为殿下开心的,柔然公主身份尊贵,艳丽无双,更胜过奴百倍。”   “不必公主警醒,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会自己处理掉自己。”   她话里很干脆,小脸的神情也很坚决。   处理这两个字越说越不对劲,陆潮汐想叫她别说了,谁知道宋欢欢这时候跪下来。   她两手交叠,睫毛挂着水珠子,眼尾红润,可怜又柔弱,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   “你先起来,你跪我干什么啊。”   “要、要丢你的人是太子哥哥,不是我,你起来。”   两人就在国子监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好些个都在指指点点,陆潮汐仗着公主的身份。   在国子监算是女门生的一霸,就算是男门生都不敢惹她。   惹过不少仇家,如今幺女处于弱势方,她站着气势足,不明真相看不明白的人,已经在指指点点说她欺负人了。   看不惯她的人太多了。   有几个女门生就站在原地兜转说道,“看到没有潮汐公主又在欺负人了。”   “人家小姑娘没有惹过她。”   “可不就是嘛,这个小姑娘不是才来几回么?看着乖乖巧巧的,能有什么得罪公主的啊?”   还有一些人给陆潮汐泼脏水。   “能有什么啊,咱们大名鼎鼎从无敌手的潮汐公主,指不定就是看人家小姑娘生得美,抢了自己风头,所以大早上欺负人了。”   “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   “管她谁家的,谁家的孩子谁疼呗,对上公主可倒霉了,谁家手腕大,能大得过公主,指不定公主到天子面前挤挤眼泪,颠倒黑白。”   “咱们也见不着这个小姑娘,你还真别说,她生得真好看,她一来,好多男门生都在盯着她看呢。”   “有人风头被抢了,心里不痛快了,大早上折磨人。”   陆潮汐何时这般难堪过。   她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但被人翻开讲出来,谁愿意,谁会觉得这种感觉好。   骨子里的高傲,让她这时候低不了头,她就是没做,也要给自己驳回几分气势。   她是公主,她不要让步。   陆潮汐被周围人添油加醋的话,脸都气红了,跺着脚,手指着宋欢欢的额头,只差一点点就戳到她的脑门上去。   “你哭什么,我让你跪了吗,是你自己跪的,叫你起来不起来,本公主不过说你几句,你就污蔑我叫你跪下欺负你。”   周围看戏的人一点不嫌事情大。   “听听,这是承认欺负人了。”   陆潮汐叫她起来,宋欢欢没起来,她一味的啜泣。   梨花带雨,身子单薄,叫人看着就心疼。   “你不起来是不是!”   周围的人话越说越难听了,陆潮汐咬牙切齿,扬起手掌,要打宋欢欢。   周遭的人都惊呼捂上了嘴。   这时候从暗处冲出来一抹身影,挡在幺女前面,清脆的巴掌声,落在男人的脸上。   很快就红了,力道不大,但是男人皮肤白,能看得很清楚,陆潮汐指甲长,刮出一道红痕,蔓延刮到思谦的嘴边。   红得让人心悸。   宋欢欢本想着怎么躲,冷不防有人挡到她的前面,将她护住了。   “小道士?.....”   陆潮汐打人就后悔了,她不该下手的。   冲动劲头一过,她想到太子哥哥对这个幺女的眷顾,要真给她上脸一巴掌,要生什么事端,可是她又觉得气愤,委屈。   她是陆潮汐,头上冠着天家姓,更是梁安帝唯一的女儿,凭什么要受人指指点点。   如今气是撒出来了,那一巴掌实打实打在了脸上,她的掌心都在发麻。   依然是觉得委屈。   小道士居然也护着她,甚至还为她挡难。   凭什么啊,所有人都护着她。   陆潮汐觉得更委屈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到她这边为她说话。   这个女人心计深沉,除了那张皮有什么好。   值得所有人都为她回护,她会什么啊,不就是会娇滴滴躲在太子身子底下哭上几声。   男人都吃这套,她陆潮汐学不来。   陆潮汐打了思谦,她觉得理亏,对上思谦的脸说不上,便将矛头转向了宋欢欢。   “你早就知道思谦在这里,你才不躲的!你这个女人好歹毒的心肠!”   幺女下意识一惊,只在心里嘀咕,哪里知道了,她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歹毒了?   打人的又不是她。   她不想反击,只一味的扮委屈不过是想借着陆潮汐的嘴巴,给陆衿洲知道,她很可怜。   仅此而已,她没想过,柔然公主这件事情,将思谦拉进来。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   为什么呀,她出现了呀,陆潮汐就会明白了,她其实是喜欢思谦的,陆潮汐一旦明白,她会想方设法阻拦。   为什么要说喜欢呢,从糕点这些计较的枝桠末节就可以看出来了。   陆潮汐不过是当局者迷。   而宋欢欢清醒得可怕,她太清醒了,所以陆太子才会在一开始掐住她喉咙的时候,慢慢被她哄得松了手。   逐渐变成她的羽翼,将她护在怀里。   掏心掏肺。   所以知道,陆潮汐喜欢思谦。   到底是谁被人迷住了眼睛,宋欢欢从来不说话。   “本公主从未见过,如你一般叫人恶心的人,你!小道士你知不知道!她...她是什么人?!!”   “你觉得我坏,她就是好人了是罢?”   周围的人竖起耳朵,宋欢欢来历成谜,叫所有人都被牵引,大家都想知道,能让潮汐公主吃瘪,搞得跳脚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身份,梁安帝身边的宠妃?不像。大臣的女儿?也不是,国子监耳朵灵,如果是,早就扒出来了。   所有人都到底是谁护下来的。   陆潮汐吞吞吐吐几番,话到嘴边要蹦出来,又咽回去。   她终究是不敢,陆衿洲不挑明宋欢欢的身份,她也不能。   万一此事激怒陆衿洲。   她有苦头吃。   陆潮汐磨磨牙,话成了警告。   “她不是好女人!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护着她,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根本就不值得你护着她!”   吼出来,陆潮汐都想哭了。   太子哥哥怎么会养个这么厉害的女人。   小道士拦在宋欢欢前面,本来不打算说话的,但宋欢欢一句话不接。   想来她的心里是极难过的罢。   “她值不值得是她的事情,我护不护她是我的事情。”   小道士向来温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潮汐还能怎么办。   她今儿个想收拾宋欢欢,不过就是,想让她吃些晦气,两人之间虽然有些过节,但是没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她不过就是想看看她的笑话而已,叫她不要恃宠而骄,陆潮汐不想欺负人,说实在话。   如今这梁子才算是真正的结下来。   她骂不醒冥顽不灵的小道士,太子哥哥那么聪明,只要她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定能看透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第35章 外面的男人有什么好?   这几日忙殿选和朝政官位的事情, 陆潮汐气冲冲往东宫里面赶,扑了一个空。   科举还没到呢,梁安帝病倒了, 身子不好,许多事情他过目而已, 处理折子的担子落到了陆矜洲的头上,但又不能完全放任,每每都要叫上陆矜洲到宫里去。   批的折子,梁安帝眼睛睁不开, 手抬不起来, 但叫陆矜洲念出来,也要彻底过个耳目。   杨管家接待了这位小祖宗, 陪着笑脸将人往里面请,又吩咐人上好吃的糕点, 陆潮汐踩了一个空,心里没主意, 本想立刻走人。   但尝了一口糕点, 觉得好吃,一连吃了好几口, 叫杨管家再包些, 她要带着回去。   柔然公主在东宫里待得发闷, 她本来在梨园里, 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吵闹, 就看见一个妙龄女子被杨管家迎了进来。   往正堂里面引进去,声音消下去,人不见了,柔然公主问一旁的侍女。   “那是什么人?”   她来的路上听人说过, 太子殿下后院清净,明面上的身边没有什么人,不成想养了一个在内宅,如今又来一个闹事的。   真是争吵不断,风评不诚。   陆太子脸虽好,人也不错,但哪里比得上她们柔然的人,她心里的人,柔然的男子亲切,她心里的人更是谁都比不了。   “那是殿下的妹妹,潮汐公主。”   跟着柔然公主过来和亲的有个她贴身的侍女,如今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是陆矜洲叫潭义去挑选精通外邦语的侍女。   给她差遣,也防止她有不便之处。   “既然是殿下的妹妹,我在东宫做客,便去拜见一番吧。”   她在这里待得太闷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出去又不行,上京这个地方讲究多,未嫁娶的女子不该抛头露面。   入乡随俗,柔然公主只有晚些时候才敢在梨园里耍耍鞭子,摸摸她的胡笛。   那是她喜欢的人送给她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回来上京会不会遇见他,上京是最繁华的地方了,他想要出人头地,应当会往这个地方来的吧。   好希望能再见到他。   “这......”   侍女脸色有些为难,陆潮汐最是骄纵,身上的蛮横气息半点不比面前这位腰间挂着小鞭子的公主还要好。   若是两位当面掐起来,那可不好,要如何劝呢?   “不方便么?我只过去喝口茶,和殿下的妹妹打个招呼而已,总不算坏了规矩。”   她在这里实在憋坏了,顺便想知道为何潮汐公主气冲冲进东宫,隐隐总感觉和殿下养在内宅那小的脱不了干系。   侍女不好阻挠,殿下说过尽量满足公主的要求不得怠慢。   这可是未来太子妃,与公主迟早要打照面,想来只是当侍女的想多了,殿下的家务事,殿下的妃子怎么会和殿下的妹妹起冲突呢。   这可是姑嫂关系。   没有冲突的,两方都是知礼数的人。   “没有不方便,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陆潮汐吃得开心,她看着膳房端上的糕点,看到其中一块梅花形状的,忽然想起来藏在红柱子后面,看到小道士从帕子里拿出来的糕点,和这块很相似。   捏起来又看,确确实实很像。   难怪他吃得开心,敢情那糕点的确好吃。   宋欢欢竟然将太子哥哥府上的东西,拿给外人吃。   再者她记得上回来东宫,太子哥哥府上哪里有这么好吃又精致的糕点,太子哥哥向来也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糕点玩意。   陆潮汐心里明镜似的,莫非不就是为了那女人。   真叫人心里急,里里外外的,太子哥哥和小道士都被她迷得晃眼了,个个都对她好。   “哼。”   陆潮汐一口一个糕点,气得嚼也不嚼了,就往嘴里塞,恨不得吃完了,一口不留给宋欢欢。   气得没咬了自己的舌头,反倒是被气得堵住了嗓子眼,柔然公主进来了,还没跟她说上一句话,先给她递过去一杯茶。   “呛死人,想到她就觉得膈应。”   陆潮汐喝完,才注意到她身边站了个姑娘,发饰衣裳和她的不同,看打扮就知道是陆矜洲接进来那位柔然公主。   陆潮汐站起来,与柔然公主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两人的身份相同,都是一国的公主,但柔然是外邦小国,所以陆潮汐的身份更贵重些,但是柔然公主是未来的太子妃,所以陆潮汐辈分又小了。   面前这位,打量过后,她问道,“你便是我将来的嫂子了?”   陆潮汐站起来,她的身量还要比柔然公主还要高挑些,柔然公主的打扮很利落,但也只是利落,虽然她的扮相很是与众不同,但这身量,这身板,根本就比不过那女人嘛。   到那女人面前,还是要败下阵来。   陆潮汐啧啧道,父皇给自己挑妃眼睛倒是毒辣,怎么给太子哥哥挑了这么个太子妃,腰间别鞭子的,这有什么用啊?   比脸比不过,比身量比腰段,连她都不如。   陆潮汐站起来,“你就是柔然公主啊?”   柔然公主朝着陆潮汐福了个礼,朝她拜见,“柔然朝瑰拜见公主。”   她也没仗着自己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和陆潮汐打秋风,反而朝她行了一个端正的礼数。   陆潮汐给她面子,也回敬了一个福身礼。   两人坐下,陆潮汐屏退了周围的侍女,才说,“我看着你的年岁和我应当是差不多的罢?”   柔然公主朝瑰摇摇头,“我当比公主要大些,朝瑰今年十六了。”   陆潮汐不是很开心,男人哪个不爱嫰的呀,太子哥哥养的那女人,她派身边的人去打听,这才十四呢,脸还显小。   父皇老昏头了,是没有见识过太子哥哥身边那女人的厉害。   “公主比朝瑰要更小些。”   小就小,她倒是宁愿再小些,最好比那宋欢欢更小,这样子也能有个比得过的。   “你别指望我会叫你做嫂子,你和太子哥哥的事情说不准呢。”   她决计不愿意让朝瑰占她的一丁点便宜,口头上的也不愿意。   陆潮汐看不上柔然,觉得她是小国,自然也看不上朝瑰,柔然国小,兵马不足,不能善待自己的女儿,更是要将女子送去和亲才能保住小国的立足之地。   这样的弱国的公主,她何必要给什么面子。   要是朝瑰更厉害,能够把宋欢欢都能比下去,那陆潮汐自当是要巴结她的,指望着她能够将太子哥哥笼络住,收拾宋欢欢给她出气。   但转念一想,她心里总觉得闷,朝瑰厉害,把宋欢欢收拾出门了。   那幺女不就是巴着小道士更不愿意走了么。   宋欢欢在太子哥哥缠住,定然应付不过来小道士那边,太子哥哥说到底,才是真正愿意帮她的人。   陆潮汐想明白了,心里的鬼主意瞬间就打起来。   太子哥哥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柔然公主却是一直在东宫待啊,宋欢欢在她这里虽然膈应,但是柔然公主绝对比她更膈应。   陆潮汐从桌上捧了一碟子糕点递给朝瑰,“你吃吃看,好吃吗?刚刚我就是忙着吃这个,都来不及咽下去被呛着了。”   朝瑰不喜欢吃甜的,柔然的口味偏辣一些。   上京这边的口味朝甜,一路上桌上备着的糕点她吃过,太过于腻了,在东宫住上几日,膳桌上端上来的糕点更多,比外面的看起来精巧,但她也没怎么吃。   独独爱一些笋子炒肉,辣椒泼鱼,更尽心意,但这是朝瑰公主端过来的糕点。   她没拒绝,谢过恩,拿了一块,吃进去嘴里,只觉得芬芳香甜,不过分腻,真是好吃极了。   陆潮汐将糕点碟子放在她面前,朝她扬扬脸,很是得意,“味道极好罢,我同你讲。”陆潮汐向朝瑰招手,“你来东宫的日子不长,不知道里头糕点的内情。”   朝瑰挑起来一块,吃下去,“朝瑰愿闻其详。”   陆潮汐指着她手里的糕点,“我素日来往东宫,太子哥哥府上那些厨子也做糕点的,但都没有这般好吃,你吃下去是不是也觉得这糕点是用了心思琢磨的?”   朝瑰点点头,“殿下宫内的侍人很不错,许是想到殿下为男子,不大爱吃些甜过头的东西了。”   陆潮汐瘪嘴,否认她的话。   “才不是呢,太子哥哥从来不爱吃这些,厨子里的糕点是好早就琢磨出来的,但也没多早。”   朝瑰一时之间不懂,陆潮汐不认她这个嫂子,难不成要和自己的言行相悖,说东宫里的糕点是为她琢磨的。   “你也别往自己的身上揽功,我实话跟你讲了罢,太子哥哥府上养了一个侍妾,她生得很美,很得太子哥哥的心意,太子哥哥疼她,好吃的好玩的,处处叫人搜罗来给,多番宠爱,甚至超过了我这个妹妹。”   朝瑰明白了,她心里猜想,所以陆潮汐今儿个来,是为着宋欢欢。   人都点到点子上了,朝瑰再装聋作哑,恐怕惹了陆潮汐不悦。   “关于殿下府上的宋姑娘,朝瑰也听过一些。”   陆潮汐秉着为她出主意的心意,探过身去和朝瑰讲道。   “你是才来的,虽说名分上更胜了她一筹,但是你也要明白,女子若是没有夫家的宠爱,如何能在府上站稳脚跟,我是看你模样周正,没有那些个狐媚子做派才好好与你讲道,你需记到心里。”   朝瑰公主点点头,“公主好心意,朝瑰受用。”   “受用也要领用,底下伺候的奴才个个都是会见风使舵,你且看看,虽说如今你来了,大家都恭敬着对你,但日子一久了,我家哥哥偏爱谁多一点,伺候的人的殷勤风就要往哪里吹。”   朝瑰公主听得明白,陆潮汐到底和她说的是什么话。   她还没表个态度,陆潮汐端看她的脸色在思量,也就住了口,朝瑰身边的陪嫁侍女在暗处戳了戳她的手肘,示意她听进心里去。   朝瑰这才回过神,笑着对陆潮汐说道,“公主耳提面命,朝瑰一时之间听得入迷了,还望公主接着往下讲。”   陆潮汐觉得有戏,接着同她想法子道。   “你要明白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啊,优势就是你是新人,新人新鲜。”   “太子哥哥见惯了我们上京城的美人,没有一个能看得进眼睛里的,你是外邦来的,外邦的人更加新鲜,你要运用自己的优势,会些什么,就到太子哥哥面前弄些什么,也要叫太子哥哥对你另眼相待。”   越说越起来兴头,陆潮汐喋喋不休,这才要说到主旨。   “劣势就是,你还要有进步的地方,太子哥哥府上养的那位不就是个能学的例子么,你可千万不要将她撵出去,我们这边的女子要宽容大度,女子若是善妒,定然要将世人唾弃,夫家休弃。”   “我家哥哥身边许久没人在身边伺候,那女子却能近我家哥哥的身,定然有过人之处。”   “你且去与她打好关系,仔细学学她的手腕段子,好用到自己的手段上,一来你善待她能够叫太子哥哥觉得你宽容大度,能做得正室,善待他身边的女人,二来你跟着那女人也学到了本事,一举两得,岂不美好。”   “再且,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想搞些什么花样风浪,你知道了,也好早做防备了是不是。”   陆潮汐帮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朝瑰公主点点头,赞许道公主的法子好。   “只是,朝瑰不明白,公主此番前来与朝瑰掏心窝子说这些,是殿下的意思,还是公主自己的意思。”   是陆矜洲叫陆潮汐过来,让她规劝自己善待那宋姑娘的么?   陆潮汐摇摇头,“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眼下我虽然不能直接叫你一声嫂子,来日方长,都是要叫你做嫂子的,不急于一时嘛,我前头的话不是不认你,而是我们要遵着规矩来。”   若是朝瑰公主说漏了嘴巴,叫太子哥哥知道,她竟然插手太子哥哥后宅的事情,只怕太子哥哥要发大火,非将她轰出东宫不可,再不让她来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她再三叮嘱,“你千万不可说漏了嘴,叫太子哥哥知道我与你说过这些。”   朝瑰感念她的恩情,自然是点点头,“公主放心,朝瑰心里有数。”   陆潮汐火没撒出来,搬弄了一番是非,心里却好受多了。   只要宋欢欢被太子哥哥攥在手里,看她还有什么本事勾引小道士。   *   陆潮汐打包了好些糕点走,她要拿回去公主府,给府上的人看看,这些糕点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日后就按着这个糕点的标准来。   做成这样的给小道士。   也不是不能去太子哥哥的府上拿,但去多了,容易出事,如今正是个多事之秋,能躲就躲,能避开就避开。   “奴婢瞧着这公主的心思,倒是偏向您这一边的,您得了殿下妹妹的支招,不怕降不住府里没名分的那位。”   朝瑰打发了东宫的侍女去膳房拿糕点,她带着自己的陪嫁坐在梨园的庭院里说着私密话,两人用的是柔然语,音量是平常的没有刻意压低,也不怕被人听去。   东宫里伺候的人虽然伶俐,能听懂的人却不多。   “你觉得这公主来这里苦口婆心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何必大费周章的绕弯子给我开解,何况公主一开始进来是带着火气,若真是要来找我,来我院子里寻我便是。”   朝瑰握了握手里的胡笛,掏出帕子小心擦拭。   耳边响起来那人的教导——   这世上的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围绕着一个利字,无往不利,亲人亦是如此,况且没有血亲相干的人。   皇室争权夺势,她身处其中,知道其中的厉害。   “我和公主素不相干,我瞧着她进门那会子的功夫,像是来寻别人。”   陪嫁的侍女脸上有担忧,她知道公主心里还牵挂着多年前的那个男人,好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公主喜爱之物,想来只有腰间的皮鞭和金缨回马枪。   公主爱骑马射箭,从不学琴棋书画,手里的胡笛也不会吹,却日日仔仔细细地擦拭。   胡笛虽看不出什么,但胡笛吹奏的多是有情的调子。   陪嫁侍女有心多说一句,“笛子被您握在手里都润亮了,您要忙些,不如耍耍鞭子罢,或者回马枪,奴婢都给您收着呢,殿下好些时日没碰回马枪了。”   “公主不是说,您会些什么就耍些什么吗?”   朝瑰的心思不在这里,叫她放下胡笛,她是万般放不下,殿下身边有人了,她心里也有牵挂的人。   身不由己,心也要束缚么?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盼头。   “从前我还说来了中原寻你呢,如今被困在这四方的天里,处处都是规矩,跨出了柔然的荒漠,到了有山有水的地方,又能如何,我又被山水困住,找不到你。”   陪嫁侍女小心提醒道,“您该忌讳了,这番话不该说的。”   朝瑰赌气一般,将胡笛放到石桌上,一时之间不去看,回想起这头的事情。   “你觉得公主进门那会到底是寻殿下还是宋姑娘呢?”   陪嫁侍女道,“殿下早出晚归,宋姑娘虽然不在府上,却也不是出去玩,公主要寻宋姑娘,应当是去国子监,奴婢看,公主八成到东宫里是为了寻找殿下。”   “您也不必愁,管她找谁呢,找谁都对您有好处,公主的话在理极了,您该照做。”   陆潮汐劝的那番话,正是陪嫁侍女要对朝瑰说的话。   至于那只胡笛,那番情意,藏起来就不该挖出来。   “您珍爱这只笛子,奴婢一定会替您好好收着,万不会有一点点损失,您可安心了。”   .......   国子监这边的事情没完,思谦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一个解释,他善解人意,想着被人罚跪在国子监门口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以为宋欢欢心里难过,也就不去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带着宋欢欢钻洞出去,到一家摆摊的面馆里,给她买了一碗阳春面吃。   这是他常来的面馆,阳春面太素了,又叫摊主给宋欢欢加了两个圆滚滚的鸡蛋。   小姑娘低头吃完了面,鸡蛋落在汤里和着一些青葱,小姑娘低着头,手里握着筷子搅动里头的汤水,就是不见吃。   “欢儿妹妹,是不是水煮的鸡蛋太素了没有胃口,我再给你加些别的罢。”   宋欢欢顿了好久,思谦刚要起身去叫菜,她才抬起头,拉住思谦的袖子,摇摇头,小声说不用了。   见她肯说话,思谦心里稍定,坐下来和她攀谈。   “欢儿妹妹,科举就在后日,我这些日子不得去国子监了,你万事小心。”   他怕陆潮汐又找宋欢欢的麻烦。   宋欢欢盯着思谦的侧脸看,他当真是冷白的肤色,照理说潮汐公主是女子,手上的力气没有多大,那巴掌清脆,打下去红了好一片,两人出来有一会了,还在他脸上挂着拇指印。   好生禁不住,当真是修身养性的道士,不必陆太子皮糙肉厚,身强体壮。   “思谦哥哥的脸....都怪我惹事了,害你挨了打,你冲上来做什么,不必替我拦着。”   这巴掌打在小道士的脸上,事情可就大了,她刚刚一路走过来,就担心陆潮汐回去嘴巴忍不住和陆太子告状,若真是,晚间都不敢回去。   上回虞衍的事情,陆矜洲动了好大气,这会是不是要她的命。   小姑娘心里乱麻麻的害怕,一下子没了主意,脸色微有些苍白。   陆太子若是撒疯,她怎么哄啊。   “欢儿妹妹说的哪里话,见外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作伴的么,欢儿妹妹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思谦的耳朵红了。   宋欢欢觉得眼前这个就好哄多了,都不必要费什么功夫么,扳着手指头算嘛,她只给小道士废过一点点口舌,给他买了一本书,送过一次糕点而已。   果然啊,没接触过世面的男人,一点点小手腕使出来就行。   这么好哄怎么办,日后会不会被人骗走。   “我是为你好啊,那公主下手重,你看你的脸,都打破皮了,女人挨两下大不是什么大事,男人被那么多人当着面打,你的面子都要丢尽了,下次不可以这么莽撞。”   宋欢欢从衣襟里掏出来一瓶小瓷瓶,打开就能闻见淡淡的药味,是上回伤了手,陆太子着人给她配的药膏。   效果很好,抹上去也不疼。   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药膏,但也足以让思谦感受到小姑娘指腹的柔软,抹在脸上,碰上去的时候,泛起来涟漪和轻颤,拿开的时候,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边没被打的脸都红透了,整个睫毛都能看出来他的羞涩。   到了最后,宋欢欢抹好了,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一张脸,觉得好笑。   思谦不知道她抹好了,良久才回神,对上小姑娘饶有兴味的一双眼睛,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道。   “我、我...我自己来吧。”   宋欢欢把要放到思谦的手中。   “抹好啦,药给你,下回自己抹,后日就要科考,思谦哥哥不要挂着这个彩头去,这可不吉利。”   说到吉利,宋欢欢起身去跟摊主重新要了一碗汤羹来,她端过来,将先前她碗里一直没有吃的鸡蛋舀出来,到清汤里搅合。   放到思谦的碗里,“思谦哥哥用筷子吃,这才是好兆头。”   “方才我拨到旁边没有沾到的,若是思谦哥哥嫌弃,我让摊主再煮两个。”   思谦忙说不用,他看着小姑娘给他拨过来的鸡蛋,心里的涟漪越泛越大了,只想着这是宋欢欢碗里的,再没有吃过,也有口齿留下的呀。   思谦觉得脸热,他没有回绝,两个人作伴,不讲究这些,他这样想。   到最后汤都喝尽了,一口没剩。   两人从面馆出来,宋欢欢低着头走,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话说,一切要等科考之后才有定夺。   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宋欢欢心里想着也该回去。   淑黛被她打发走了,再晚回去,与国子监下学的时辰对不上,杨管家那边不好瞒人。   “思谦哥哥,祝你旗开得胜,考取功名。”   思谦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帕子,看边沿角上的蝴蝶,是上回宋欢欢给他那块,里头包着一根簪子,是鸢尾花样的簪子。   为了打这根簪子,思谦手上攒下来的钱都掏出去了,足银做的。   所以他只能请宋欢欢吃阳春面,一碗素面。   鸢尾花是从前家里养的花,这种紫蓝色的花好看,是思谦放在心里的花,鸢尾花,念念不忘。   他来上京的时候,娘摘了一朵,放在他的细软里。   叫他努力,叫他念念不敢忘,不要像哥哥一样,不曾想有一日,他能将这根簪子打出来,递给一个姑娘。   “欢儿妹妹,我娘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欢儿妹妹上回请我吃糕点,我送你一根簪子,簪子有些素,万望欢儿妹妹收下,不要推辞才好。”   宋欢欢看着他掌中的簪子,这根簪子的确素,不如她新打的松花簪子,不如她脖子上的璎珞圈子。   思谦动作促狭,可以看得出,这是他第一回 送小姑娘东西,手脚都张不开。   不比陆太子财大气粗,金叶子丢下来,能把人的头都砸破。   宋欢欢没有接,她歪头说道。   “上回我请思谦哥哥吃糕点,但是这回思谦哥哥请我吃阳春面,我们不是扯平了么。”   思谦词穷,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想着快将簪子送出去,想要宋欢欢收下他,“妹妹给了我药膏,送我书籍,我给你簪子。”   “所以,思谦哥哥这么着急和我扯平呀。”   宋欢欢退一步看她,她半边身子隐在青砖绿瓦下,上京的雨说来就来了,还好这处有房檐,檐下一片漆黑,唯独小姑娘的眸子星亮。   “不是这样的,不是要扯清,一直以来受欢儿妹妹恩惠,我只是想送你一些东西,礼尚往来,往而不来,先生说的。”   仅此而已,这四个字,他说不出口,这四个字太生疏了。   他不会将宋欢欢推远,他想离她近一点。   宋欢欢看他笨手笨脚的解释,平心而论,小道士和她是同种人呐,她对小道士好是不错,只是她的好带有算计,而潮汐公主对小道士也好啊。   若是将来小道士能够谋到一官半职,潮汐公主才是真正成全他学问的人。   小道士被她迷昏了眼睛,都忘记潮汐公主的好处了。   国子监的先生不会不知道思谦在一旁偷听,国子监的先生又怎么不知道思谦给潮汐公主的答案,字字齐全,答无遗漏,那是陆潮汐写不来,不会背的东西。   没有陆潮汐给他兜着,没有陆潮汐给他周全,他不会有今日。   相比之下,宋欢欢觉得她横刀夺爱,她真的好坏,坏透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娘生就给了她一张说不出实话的嘴巴,她的心肠都是摆设。   横刀夺爱,又如何呀,兵不厌诈嘛,先生教的,都是同一个老师,潮汐公主逊色,潮汐公主不敌。   她有什么办法,她又不想让。   “欢儿妹妹,你收下吧,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会引人注目的,你收着,将来或许可解救燃眉之急,我的意思是,卖了也能换一点点钱,能吃几碗阳春面。”   这已经是他身上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高高的男人身上都是落雨,肩头湿了许多,暑热一过,上京就爱落雨了,时不时来一场。   宋欢欢没说话,这时候上京城里的灯笼都燃亮起来,长龙一般,还有鼓乐敲击的声音,瞬间就热闹起来。   两人都往巷口看去。   “今日是中元节。”   今日是中元节,宋欢欢都忘记了,今日要去放河灯的,绵绵细雨落下,落到街到上敲鼓的面上,纷纷被击打起来,舞狮的,摆摊的,灯笼一亮,上京街上祈愿的人越来越多。   上京蜿蜒的那条河,旁边站着好多人,河面已经飘了不少的河灯。   小姑娘收下了簪子,拉着思谦往雨里跑,“走走走,我们去放河灯,许愿。”   思谦的心愿有三个,一个是功名利禄,一个和他的哥哥有关,另一个和宋欢欢有关。   小姑娘的河灯飘远了,宋欢欢转过头问思谦,“思谦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思谦卖关子,摇头不肯说,他看着河灯飘远,只希望细雨快点停,不要将他的灯浇灭了,河水也不要将他的灯打翻。   “说不出来就不灵了。”   宋欢欢诈他,“都是骗人的,愿望当然要说出来,神明顾及不到的地方,还有爱你的人帮你实现啊。”   “思谦哥哥说给我听嘛。”她把耳朵凑过去,古灵精怪道,“哥哥怕说出来不灵验,那我们小声一点好了,不让别人听见,也不算说出来啊。”   思谦不忍心看她失望,也被她之前那句爱你的人帮你实现勾引,就开了口。   “我希望欢儿妹妹一直陪在我身边,和我作伴。”   .......   *   “父皇身子抱恙,倒是劳累了太子,太子应当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在登基之前,被一身政事拖垮身子。”   “得不偿失。”   康王狼子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在皇宫境内就敢说这些,短短几个字,要叫人听得出他话里想要篡位谋权。   “康王的手伸得长,收不回去的话,孤可以命人替你砍掉一截。”   康王虽然不是大皇子,但年龄比陆矜洲要大许多,站他跟前,陆矜洲更要出众。   梁安帝还活着的三个儿子,六皇子没有长开,其余两个,都不像他,更像自家母族那边的人。   康王忽笑,“太子言重,不知道小王话里那句说了不得体,惹怒了太子,什么手不手,我做儿子,当然是关心圣上。”   这话的意思,是当着梁公公的面,说陆矜洲揽权。   陆矜洲懒得和他废话,抬脚就走,刚批了折子,殿试的事情还没有去排查。   康王才来,他想去看梁安帝,梁安帝未必会让他进去,有梁公公在一旁守着,愁什么。   才走几步路,身后梁公公揽人的话传来。   ——陛下身子不适,王爷请回罢。   潭义快步跟在陆矜洲的身旁,“殿下,太后那边守着的人传来消息,太后有孕了,合宫里的人嘴巴严,若不是刘大人的妹妹,此番恐要出大事。”   陆矜洲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潭义的消息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脚步未停,甚至说出来的话更是不正经得很。   “孤等了将近两个月,她的肚子才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男人不行,还是太后的身子不行。”   “殿下不处理么?”   潭义心里焦愁,如今是康王在前,太后那边在后头了,殿下竟然还能如此风轻云淡,真是一点都不怕出事。   “父皇还活着,太后要谋逆造反,该处置她的人是父皇,而非孤,真要叫父皇知道,太后给他添置了一位亲兄弟,也不知道是何感想。”   潭义嘴巴一顿,圣上只怕要被气得从榻上坐起来。   “殿下真要将消息说给陛下?”   陆矜洲反问潭义,“为何不说,父皇心思缜密,躺在床上,也要手握朝政,大事不说,就连小小的芝麻礼仪之事,都要孤一字不差给他念出来,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孤为何要瞒着。”   您也不怕将陛下气死,潭义自然不敢说出来这句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话。   “今日是中元节。”   陆矜洲脚步一顿,看向潭义吩咐他道,“你回去瞧瞧,宋欢欢下了学,有没有乖觉回到府上。”   今儿个也算个大日子,只怕她闲不住往外溜。   陆矜洲手上的事情多,潭义走了,他身边也就没有人帮忙了,本可以叫别人去看,但叫别人,他总是不放心。   梁安帝想找妙龄女子做药引的念头还没消呢,他要防,要护。   宋欢欢在外头玩洒脱了,她从未见过上京如此盛景,自然是舍不得,跟在思谦到处玩,肚子吃得鼓鼓的。   还买了不少的东西,自从跟了陆太子,她手头一点也不紧了。   思谦推攘着不肯要别的东西,只扬起来手,“妹妹给我的红绳就好了,实在不好拿别的东西。”   她买的大多数都是些吃食,宋欢欢带不回去,丢了可惜,宋欢欢劝他。   “思谦哥哥不要与我见外,你要是不拿,那我也不敢要你的簪子了。”   她知道这么一说,思谦果然收下了东西,“都是些吃食,思谦哥哥方才没吃多少,带回去每样都尝一些。”   “多谢欢儿妹妹。”   宋欢欢回来得晚,淑黛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上来拉住着她的手,“姑娘大事不好了,殿下派了潭侍卫回来,谭侍卫不见您,你乱跑的事情只怕瞒不住。”   “殿下之前吩咐,您要是再乱跑,就差人打断您的腿。”   殿下舍不得三姑娘,不会打断她的腿,打断腿这些话是说给跟在三姑娘身边的人听的,淑黛可怕极了。   谭侍卫找不见三姑娘,脸色一点都不好看。   上回陆矜洲特意嘱咐了不准宋欢欢出门,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   宋欢欢心里一定,今日在国子监的事情,陆潮汐指定没和陆矜洲说呢,她还有推托之词,不需怕。   “殿下回来了吗?”   宋欢欢往里走,淑黛迈小步子快步跟着,“殿下事务繁忙,没回呢,只有谭侍卫回来了。”   说着这边的事情,潭义已经过来迎了。   宋欢欢进府连个朱门都没有绕进来,还在最外面的廊道处。   潭义快步到她面前,将手中陆矜洲吩咐置下的河灯给宋欢欢。   “三姑娘去哪里了,殿下吩咐了您近日不许外出,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三姑娘应当听殿下的话,不要叫殿下操心。”   见到宋欢欢好端端站着,潭义松一口气,他回去回禀也能不与殿下说。   省得殿下分心,更是焦头烂额。   若是让殿下知道三姑娘今日晚归,只怕殿下那头不安心,要回来收拾,陆太子忙得很,虽然忙,三姑娘这边也顾着,时不时要问。   潭义觉得殿下真是被迷昏头了,三姑娘的本事不小。   “嗯嗯,我知道啦,中元节嘛,我只是回来的路上多看了几眼,没有四处乱跑的,这河灯真好看啊,比我在路上看到的河灯都要好看。”   潭义点点头,宋欢欢平安回来,他也拱手道别,回宫复命。   宋欢欢提着灯往里走,淑黛在她旁边提醒,“姑娘您别忙着看灯了,要仔细台阶门槛,当心摔了自个。”   宋欢欢对这个河灯爱不释手,“有什么嘛,日日都走同样的路,何处有些什么,我都不用低着眼睛看了,自然是知道哪里该抬脚,哪里要拐弯。”   宋欢欢不仔细,眼里只有河灯了,淑黛却不能不留心,她绕过廊道,快步回院子,就见到前头等着一个人,主仆二人都停了下来。   隔得远看不清,但从衣裳打扮上看得出来,是梨园的人。   柔然公主身边的人。   “姑娘,我们绕路走罢。”   淑黛不想让宋欢欢与这柔然公主冲突上,劝她绕路。   宋欢欢没动,她知道避不了,路能绕,人却绕不开,柔然公主派人来,她得去梨园走一遭了,只是不知道柔然公主找她做什么?   宋欢欢走过去,淑黛跟在后面,“宋姑娘,我家公主请您过去喝茶。”   “你们柔然人,上京话都说得这般好么?”   朝瑰的陪嫁侍女但笑不语,领着宋欢欢去朝瑰公主所在的梨园。   宋欢欢进了园子,陆太子派来伺候在朝瑰身边伺候的人都惊慌了,太子殿下嘱咐过,不要让公主和姑娘打照面。   适才,朝瑰公主支走她的侍从,竟然是叫三姑娘过来。   殿下知道了,肯定要怪底下人看管不力,侍女开口劝道,“公主,夜深了,奴婢伺候您休息。”   说的是柔然话,宋欢欢听不懂,柔然公主用上京官话回绝,“有贵客来访,我做主人的,怎么能抛下贵客不管不顾。”   宋欢欢很懂礼数,她先朝柔然公主行礼,乖声问,“公主深夜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柔然公主叫她坐,又屏退了周围的人,“朝瑰初来乍到,和姑娘同处一个府上,却没有在一处说过话,是朝瑰礼数不周全,有什么差错的地方,还望姑娘见怪。”   离得近了,朝瑰这才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妙人。   眉目无一处生得不好,难怪陆太子养她,对她上心,这般美貌,放便整个柔然,都没人比得过。   “姑娘何处买的河灯,真是精巧。”   宋欢欢不答话,柔然公主又找了别处的话和她搭。   宋欢欢担心言多必失,对于柔然公主问出来的话,要么点头要么嗯,基本没有主动说过什么,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还是想不明白,柔然公主叫她过来,为了什么。   “殿下对三姑娘很是宠爱。”   朝瑰说了许多,唯独这句话让宋欢欢耳皮子动了一动,她眼观鼻鼻观心。   “殿下只是看着我可怜,给些施舍罢了。”   她将自己的位置摆得这样低,朝瑰哪里知道她是个什么主意皮子,一时话不好接了,便给她送了一些东西。   “今日叫着姑娘过来,不为别的事情,只是想给姑娘送些柔然的吃食。”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食盒,朝瑰打开盖子,端出来递给她,是少见的一些吃食,宋欢欢的确眼睛看过去,她就馋一口吃的。   闻着鼻子动,也就没推辞了,谢过柔然公主的盛情。   宋欢欢的嘴巴严实,一时之间根本就套不出什么话,好在朝瑰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姑娘,柔然公主给您的东西,您可别嘴馋都吃了,先给奴婢,奴婢叫人试试里头有没有下东西。”   宋欢欢撇撇嘴,“不会,我看着她不像是会在里头下东西的人。”   就在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料想那公主也不敢的,她就赌了柔然公主不敢,“为了您的安全,您就听奴婢的罢。”   淑黛执意如此,宋欢欢瞒不过她,只好说行行行,“你找人来,也防着一些别叫人吹了风到梨园,被柔然的人知道。”   “姑娘放心,淑黛会做好的,不让姑娘为难。”   *   科举的前一日,不必上国子监了,宋欢欢宅在东宫里,乐得清闲。   她睡到日上三竿,谁来都不见。   这个谁特意吩咐了淑黛,特指朝梨园那位,不管朝瑰公主和她套近乎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都不能掉以轻心,真让人被哄得说了话。   万一朝瑰耍什么心计,她难得应对。   这位一反常态,半夜邀请她去做客,还给她送吃的,隐隐约约宋欢欢在心里总觉得和陆潮汐脱不了干系。   科举的殿选很快过去,宋欢欢在东宫里拜拜,求人保佑思谦一举高中,接下来的几日更是忙碌。科举之前的事情多,科举之后的事情多,算算日子,宋欢欢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到陆太子了。   期间潭义倒是回来过,倒是陆矜洲真是好久都没有露面。   清净的日子维系了小几日,淑黛今儿个给宋欢欢梳妆的时候,凑到她的耳边说,“姑娘,您今儿个要好好备着呀。”   宋欢欢不解,“为何?”   “姑娘您忘了,今儿个是您的及笄礼,殿下晚间一定会回来的。”   淑黛埋怨她不上心。   宋欢欢心神一跳,她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饱,身上的衣裳都紧了,淑黛挑了上好的布料,重新给她裁了好几身。   “姑娘的好日子要来了。”   什么好日子,是噩梦要来了罢,淑黛不提起,宋欢欢都要忘了这件事情,她哪里记得嘛,她的生辰及笄礼早就过了。   她今年不是十五,而是十六了。   不成想,真是不成想。   “淑黛啊,殿下这些日子忙,你别吩咐府上张罗了,劳神伤财又废人力,我们不要给殿下添乱子。”   她一点都不想大张旗鼓,只想快点过去,最好不要有人提起来这件事情。   淑黛笑眯眯和宋欢欢讲,“那需要废什么呀,殿下瞒着您呢,姑娘的及笄礼早在上月,殿下早就命杨管家备下了,只待今日,殿下忙完了政事,一定会回来陪姑娘的。”   宋欢欢脸色不好,如何是好,她都忘了这件事情。   “早备下了?”   “是啊,宫内今日忙匆匆的,侍女跑了好几趟,都是在给姑娘布置,好替您过生辰礼,殿下宠你,奴婢没有说错罢。”   宋欢欢欲哭无泪,她可经受不起。   这宠可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够得来的,分明是陆太子心怀不轨。   “殿下繁忙,科举之后要处理的事务更多,你千万不要叫人去叨扰殿下,生辰礼,什么时候过都可以,不必急于一时。”   淑黛给宋欢欢捧了一件绣了鸳鸯戏水的肚兜递给她,这件私物,只有这点东西绣着的鸳鸯戏水看着还正经一点点。   宋欢欢看着没多少布料的肚兜,脸霎时红了,她好歹也是脸皮子厚的人,风里来去多少趟。   却也忍不住惊呼,甚至站起来。   “这是什么?!”   鸳鸯戏水的花样,还是镂空的?!!!手指能够穿过其中的缝隙,真到了身上,露腰肢便罢了,该遮的地方一点没遮住。   有什么用,“拿走拿走!”   她将淑黛给她准备的好物件撂了很远,眼睛都觉得污了,她明哲保身,这玩意,会把她的命都折进去的。   谁给绣的,分明就是不规矩的东西,这玩意能穿身上么,她不想做个表里不一的人。   “姑娘,您丢了做什么呀?”   淑黛捡起来,拍拍上头的尘,揉成一团塞到宋欢欢的手里,给她挤眉弄眼,“姑娘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柔然公主一来,您也要学会往殿下身上费功夫啊。”   “奴婢知道姑娘您有计谋,但也该有些外力的帮助嘛。”   宋欢欢惊悚地看向淑黛,“这东西是你缝的?”   淑黛点点头,“姑娘不要推辞,奴婢听人说柔然的女子能放得开,姑娘不甘示弱,才能留住殿下,不要浪费奴婢为您裁的好心意。”   当真是谢过了,宋欢欢揣手里丢也不是,藏起来也不是。   *   “殿下,您要的酒,世子说,这酒烈,少饮为妙。”   今儿个是三姑娘的生辰,殿下一直记着。   潭义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他出门取酒的时候,殿下的脸色还是好好的,怎么取个酒回来的功夫,瞧着阴森森,站旁边都觉得寒气逼人。   陆太子忙了一阵,可算是要将殿试的答卷都刷过一遍,在最后这一篇,却停了下来。   潭义伸头看过几个字,瞧着答得挺好的,比前面几个要好太多了,有理有据,足以,让人一目了然。   而,殿下为何脸色却不好起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矜洲放下笔墨,他批阅题卷,向来是不看名字的,如今那双眼睛却钉在了虞思谦这三个字上。   此人,没有印象。   殿试的考生多,他做主考官,在主位上,未必都能瞧见脸,下头的人低着头写字。   虞思谦,陆矜洲在心里默念。   也是姓虞?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更巧的是,为臣难论,他从未对外人说过,只有幺女。这人的开头几句,与他当日吐出来的那几句话,半字不差。   抛开前面的不说,后头写得都没有离题偏远,反而很有主见,是个能用的苗子,但陆矜洲心里灼得难受,虞思谦的卷面边都被他捏破了。   指骨攥得发白,看得让人心惊胆寒,仿佛暴雨来临的前兆。   行啊,真是太行了,他不过是撒手没管几日而已。   究竟是谁惹了殿下.....   陆太子半响才松开手,宋欢欢向来口无遮拦,指不定她是被人利用,亦或者在国子监说漏了嘴,她年龄还小,胆子不可能这么大。   这是科举的卷题,泄题的后果,她不会不知道。   是啊,那幺女最怕死了,不会不惜命。   上回因为虞衍的事情,她被陆矜洲唬了个实实在在的,舌头都在打结,她说她不敢了,陆矜洲回忆起,小姑娘哭诉委屈的脸蛋,鼻头很红,她很委屈。   是真心知道错的模样,她说过,她再也不敢了。   虞衍是外男,虞思谦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要命了,那幺女长了稀罕人的肉,个个姓虞的人,都往她身边凑,是也不是。   许是说漏了嘴,叫有心人听见,顺势记下了而已,话随虽这般想,陆矜洲另一面又聚德不可能,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若说是巧合,这巧合,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不是巧合,也不是出了差错,而是有人将他的答案泄露出去了。   这个人,除了幺女,没有别人。   太子气极反笑,太后和康王的事情尚且都不配让他动脑子。   那幺女,真真切切,要给她赞一句,有本事。   念头翻来覆去,不确定的答案搅得他头疼,只怕是有心的,他好似在替宋欢欢开脱。   会不会是为了报复,闹小孩子脾气,心里不满,他讲那公主带回来,所以跟他赌气闹上了,与人多说了几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又或者是为了讨他的欢心,抄录这句话下来人,让人解惑。   “去和刘珏和方响拿这个人的策论题过来给孤,潭义,你去查,虞思谦是个什么人,和虞衍有什么干系。”   陆矜洲心里的怒气一点点积升,除了烦宋欢欢和外人勾结,更烦这个男人,   男人在心中嘲,她是不想活了。   上回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如今要诈她,就要知道,宋欢欢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个男人勾搭接触上,究竟在什么时候。   不要命,那就送她一程。   宋欢欢,安安稳稳跟在他身边就这么难?外面的男人有什么好?到底有什么好?   想到这里,陆矜洲也不想等到潭义回来了,丢下桌面上懒得整理的题卷,拎起来一侧的酒,大步流星出了勤政殿。   也不等马车,独自骑马回了东宫。   上京又落雨了,陆矜洲回到东宫的时候,一身白衣的边角都打上了泥点子,衣裳都湿透了,守门的侍卫见到他,惊呼一声殿下。   陆矜洲一言不发,拎着酒走。   东宫燃了灯,每一条廊下都明亮,他吩咐人准备了好多精巧的吃,摆在东宫寝房的院子里,都是一些费心的东西。   东宫从来不会有这些东西,儿女情长的玩意。   那幺女一来,好多事都变了,都是他亲自吩咐人给她费的心思,包括那盏河灯,陆矜洲一度觉得自己是被迷昏了头。   他的手能握枪,能捏刀,能拿剑,能挽弓,能批折子,什么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给女人编织河灯了。   陆矜洲,该说你手巧,还是鬼迷心窍了。   宋欢欢本来在寝院里,但是下雨了,她又跑回了寝房,就在案几旁边坐着转杯子玩,禁不住淑黛一直在她耳边规劝,宋欢欢到底还是穿上了鸳鸯戏水的肚兜。   明明外头的襦裙都系了好好的,带子一点没有松开,但是宋欢欢依旧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到那镂空能穿过手指的地方,就觉着她整个人都是光着的。   寝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宋欢欢惊得站起来,忙扭头看。   杯子被她转跑了,还好案面够宽,没有掉到地上,否则这两只配对的白瓷玉杯,定要形单影只。   实在可惜,如今宋欢欢却忙不得可惜,眼下她眼皮跳。   看见携了一身风雨,手里提着酒瓶子,目光渗人盯着他的陆太子,只觉得背后寒津津的。   莫名让人觉得怕,出了什么事?   陆矜洲垂下眼,直接问,她不会说的,宋欢欢那张嘴,向来只听对她有用的话,一些用来哄他好听的话。   “殿下,您身上被雨浇透了,外头雨好大,潭侍卫怎么不给殿下撑把伞?”   宋欢欢先开口,她张口埋怨的人是潭义,怪潭义没有伺候好他。   “前些时候不是还在跟孤生气耍横么,怎么,不等孤给你个交代,三姑娘自个好了。”   陆矜洲拂开宋欢欢要给他换衣的手,将酒放在桌上,扶正了翻到的白瓷玉杯子,又取来另外一只,拔开酒塞子,两杯都倒了满上。   “坐下,今儿个你生辰,孤命人挑来了好酒。”   这是不提柔然公主的事情,宋欢欢还没叹出一口气,心又提起来。   “殿下,奴自幼喝不得酒,上回奴同殿下说过的。”   陆矜洲记得却装聋作哑,他记得又怎么样,冷冷给她寥寥几语。   “不要不听话。”   陆太子盯着她的眼睛,抬起面前的酒杯,兀自饮尽,兴头看起来不好,那酒喝起来像是泄恨。   门外的雨飘了一些进来,宋欢欢走过去将门阖上,外头的雨不小。   挡住门外的雨,重新给陆矜洲拿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殿下要喝酒,奴会陪着您,只有一点,殿下身上的衣裳都湿了,穿在身上久了,人的身子就是铁做的,也会捂出一身铁锈,奴替您换下来罢,穿上干净清爽的衣物,奴再陪您喝酒好不好?”   陆矜洲微勾起唇,皮笑肉不笑。   他哪里不知道宋欢欢打什么鬼主意,只拿件中衣,换着换着,还不滚到床上去,手段真好啊,这么会算计。   哪里像个十四的人。   “不急。”   陆矜洲幽幽吐出两个字,宋欢欢都能闻到他鼻息带的酒气。   沈煜给他的酒厉害,一个人喝不爽快,这女人嘴里没个实话,非给她灌醉了,老老实实讲些真话出来。   人不都常说,酒后吐真言,他要看看虞姓的男人哪里好? 第36章 “我玩着他们,我都觉得好没……   所以, 今儿个这酒,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了。   宋欢欢干笑着,特地挑了个圆桌远些的位置, 心里想着,喝不下这混酒, 左不过趁着陆矜洲不注意,往角落里泼了就是。   她该庆幸,前几日让淑黛往房内添了几盆绿央央的花儿苗,酒往土里泼, 陆太子也看不出来。   “过来孤的身边, 今儿个的酒是庆祝你生辰的好酒,孤花了重金, 为了这点钱和心力,孤要看着你喝完。”   “一滴也不能洒。”   他这话说得叫人后背发寒, 尤其那双眼睛死盯着宋欢欢的脸。   磨牙的动作仿佛在从另一面和她讲,你若是洒出来一星半点, 他会掐着你的脖子, 叫你跪在地上舔干净了。   没有半点撒欢的意头,宋欢欢这会子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浑身上下每一处不是在想, 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陆矜洲, 叫他生起这番大气, 半夜冒雨就回了东宫, 非要叫她来喝酒。   可是瞒着的事情好多, 她想着就觉得不可能暴露了。   若真是叫陆太子知道了,就不会给她买酒来喝。   会不会是朝中出了别的事情,还是她爹宋畚联合别人,要起兵造反, 诸如此类,心乱如麻,叫人一下理不出什么头绪。   “殿下不开心么?”   陆矜洲喝了一杯,就没再喝了,宋欢欢磨磨蹭蹭过来,他好似很不耐烦,手伸过来,扣着她的腰,要人命一般,给她抓过来,狠狠扔在圆凳上,宋欢欢的小臀都被震得发麻,脸一下就白了。   她真是不开口还好,这般磨磨蹭蹭,陆矜洲留了神,心里想的事情也就越发确认了,这幺女心里一定存了鬼,他只是气,又觉得不可思议。   竟然能够扮猪吃老虎,把他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般戏耍,这不过就是个刚满十五的女人。   他觉得她小,觉得她可怜,觉得她不会骗人。   就是这么一点怜悯心肠,叫这幺女,攥着玩啊。   “喝。”   陆矜洲的手从她的后腰慢慢伸到她的后颈处,淡笑着威胁,“三姑娘不喝,孤会掐死你。”   宋欢欢哪里敢动,她顾不得小臀的的不适,双手端起酒杯,闭着眼睛仰头饮了个一干二净,嘴里的辛辣叫她难过睁不开眼睛,整个喉腔都是滚滚的火烧一般。   她捂着脖子一直咳,脸从毫无血色变成了霞云满天。   恨不得当场就给呕出来,真真是要她的命了,这酒烧脖子,烧肚子,她觉得难过,眼泪都给呛出来。   小姑娘可怜啊,长了心肝的男人,都会怜香惜玉,看了她的可人狼狈样,只怕会哄她,放在以前,陆矜洲觉得,他自个或许也是会的。   如今却漠然不见,起身去拿了两个更大的杯子,到了满上。   “接着喝。”   宋欢欢跪下去,揪着他沾了泥点子的衣玦摆,“殿下,奴婢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这酒,奴是真的不能再喝了。”   陆矜洲没有怜惜她,揪着宋欢欢的后颈子,将她提起来,复又将人摔到圆凳上,这会的力道比上回还要重呢,小姑娘脸色痛苦,她觉得自己的尾骨都怕要断了。   “不想吃苦头,就不要推脱,今日的酒,你若是不想一个人喝完,就别打鬼主意,老老实实喝了,孤就放你去睡觉。”   陆矜洲的话半是威胁,半杂点甜头。   宋欢欢犹豫片刻,脑袋晕乎乎的最后一个念头,鼻子耳朵嘴巴脸都烧得红,酒意上头,她生怕自己的理智会被酒吞噬,想着保留最后的分寸。   便去拉了陆太子的鞶带,人开始晕乎了,说话也说得不周不全,“殿..下,淑黛给奴..裁..了..新衣....”   那双手抖啊抖,就在衣襟旁边打转转,“殿下来看好不好。”   她的脸是最好的了,又白又嫰,知道怎么生,生到男人喜欢的点子上,话也知道怎么说,才能说到男人的心坎上。   陆矜洲今日才发现,原来,他不能免俗,他也很好这一口。   不然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被哄得晕头转向了呢。   宋欢欢有把握,她对陆矜洲了解,同塌而眠这么久,她如何不知道,如何不知道陆太子有了知觉,如何不知道陆太子的炙热。   热了才好,热晕了头,就不会摔人了。   “不听话的下场就是在找死。”   可惜陆矜洲拨开她的手,一掌按在宋欢欢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往圆桌上按下去,鼻尖触到满上的酒盏里。   “孤叫你喝,当耳旁风是不是,往日里给了你几分薄面子,就让你觉得不管怎么样,好话说了哄上一哄,什么事都能掀了。”   宋欢欢不敢闹了,她的法子不奏效,只能拼死赌一赌,喝就喝吧。   端着酒杯,再次一饮而尽,前头的酒都没有咽下去,第三杯的时候,人已经在打转转了,眼皮耷拉着,手脚也软绵绵的无力。   陆矜洲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差不多,索性不能灌太多,人晕死,还套话问什么呢。   眼看着她可怜样,又觉得刚才没收住,好似把幺女   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怜悯心,又翻起来了,想要抱她去睡觉,好好折腾一番就是,不过是泄气么,有什么的。   陆矜洲越想,心里越是自嘲。   “宋欢欢。”   他叫小姑娘的名字,宋欢欢咕咕哝哝好久,忽然坐直了身子,抬起来脸的时候,已经红得能滴血。   “你在叫我吗?”   她倒是清醒的,话比刚才要醉不醉的时候,利索太多了。   陆矜洲扶正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将脸凑过去,吐出了第一个问题,“孤是谁?”   宋欢欢歪着头,瞪大眼睛懵懵懂懂盯着陆矜洲的脸,仔仔细细辨认了好久,“你是陆太子,你是陆太子。”   “就是那个....”   她的两只手绞在一起,“陆太子。”   陆矜洲笑了,多顺利啊,沈煜说得对,这世上不能喝酒的人很多,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人不少,但总拦着自己不喝酒的人,她喝了不会乖乖睡,多半是怕兜不住自己的嘴。   陆矜洲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问她,就听到面前不清醒的女人,冒出来一句。“就是那个我的男人...”   她说完打了一个酒嗝儿,自己咯咯咯笑起来。   不是还记得他,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陆太子,只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知道辨认那张脸是陆太子而已。   “我的男人太多了,他是鹊鹊最小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计较的男人,总是能找到理由亲我,你不觉得他很像一条狗吗,只有狗才会总往人的身上拱来拱去罢,你和他长得好像啊。”   小姑娘浑然不查,她说完这番话的时候,面前男人的脸究竟有多可怕。   酒意上头的人,向来胆大,做什么都不惧的。   口无遮拦起来,从来不想自己能够活到几时几刻了。   “但很快就不是了呀,陆太子自大又难缠,我玩弄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好听话哦,都不用我怎么哄,不对不对,都好听话,陆太子听话,小道士也挺好,都好听话,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玩着他们,我都觉得好没意思了。”   她说完,又哭又笑起来,脸上的神情是愉悦的,叫人能看出来的愉悦,在这场战役里,她赢得很漂亮。   玩弄手上有风云权势的人,谁敢说自己不自豪。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男人,随便哄哄就好了,你亲亲他,他都会脸红呢。”   陆矜洲想起来以前的事,他和幺女在一起,幺女要他抱起来,说自己矮太多了,够不到他的脖子,对不上去,伸不了舌头。   在东宫,在马车里,在别处,发生的任何一次,都是她算计好的。   那时候她说他会,说他不推不让。   陆矜洲笑,骨子里觉得寒,他那时候觉得幺女青涩,年龄小,他多给些疼惜是应该的。   从来没有想过,他才是真正的猎物。   要不是科举的题卷,要不是他要去查科举的题卷,哪里能诈到这么多的事情。   猪油蒙了心,这个女人厉害啊,他竟然没看透过。   陆矜洲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从听到玩弄那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都乱了。   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他是陆矜洲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就栽一个女人的股掌当中了呢,这个女人说他听话,说他像一条狗。   听话的狗,会舔人的狗。   “小道士是谁。”   他问什么宋欢欢就答什么,好似从前憋久了,心里的话藏久了,觉得低着头,以为声音小,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别人不清楚,也认为没有人能够听见她在说什么。   “是思谦,思谦,思谦。”   这个男人多好,说到他,连念三遍名字都不带一丝一毫的含糊,陆矜洲真就觉得宋欢欢许是不想活了,又在想,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要在这里听屈辱。   虞思谦,连姓氏都不带了,所以两人很熟了,熟到什么地步呢,这个万人骑的小娼妇,陆矜洲心里的那股火气怎么压都压不住了,越发势大。   她说玩弄,所以一切都是谎言!都是哄骗!   “孤问你,你们多熟了,什么时候认识,你和陆太子又算什么。”   算什么。   他算个什么。   “思谦,很早就认识了呀,他说过,他要考取功名,答应和我作伴,然后来娶我,思谦人好,比陆太子好很多,陆太子人生的不错,但是心肠不好。”   “这样的人,只能拿来玩的,本来以为他很难忽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笨的男人,你说说,他都二十几了,连女人手都没拉过吧,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出息呀,难怪咯,我都不用再怎么和他好好说呢,他就很听话很听话啦。”   宋欢欢提起陆矜洲,心里的得意劲头冒起来了,她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自豪,很张扬,下巴抬得高高的,满嘴歇不下来。   一点都歇不下来,男人看着她的脸觉得陌生,阴郁越发重了,他要听完了,好好送面前的女人上路。   “你就是这么玩他的,还有呢。”   宋欢欢挠挠头,她觉得热,用手拨开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锁骨。   依然在胡言乱语,声音有些哑了。   “好热。”   “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只觉得我招招手,他就过来了,我挥挥手他就过去了。”   酒太厉害,她从来没有喝过,越到了后面,越来越难受,那一片锁骨上,都是要人命的红,她低着头哭,泪珠子一颗一颗,嘴里的话没有停下来。   跟她的人一样矛盾,陆矜洲看不懂她。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年十六了,哈哈哈哈想不到吧,陆太子肯定想不到,他为我好费心啊,吃的穿的用的,我都吃不完,我把吃的送给小道士,把他告诉我的答案告诉了小道士,小道士听了就能考上功名,还有他觉得糕点好吃,就觉得我对他好了。”   “思谦人很好,很努力,心肠也不坏,日后肯定也会对我好的,我都知道。”   “真的好热,我是不是快死掉了,呜呜呜....”   陆矜洲的话梗在脖子里,他今夜听到的话,犹如巨雷,把他人都劈碎了。   男人和女人,终究是女人要厉害一些。   沈煜说的对,他不懂,女人身上的弯弯道道,他没遭过,所以见识短浅了,没关系的,杀掉这个女人就行了。   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栽过跟头。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输给一个玩物,堂堂太子,被一个小娼妇玩弄于股掌之中。   杀掉她,陆矜洲捏碎了酒坛,里面没喝完的酒流了一地,浇到两人身上,陆矜洲闻见酒香,闻见幺女身上混杂的香味。   那时候,刚来他身边的时候,也是这个味道。   他好狼狈,眼睛都红了,他还睡到这个女人呢,已经被她搞到狼狈,搞到哭。   他为什么就栽了,陆矜洲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时候,但是从来一回,他也很清楚,招架不住这个女人的,她太厉害了,手无缚鸡之力,却把他玩死。   杀掉她,杀掉她就好了。   男人的手中夹着一块锋利的坛片,靠近同样狼狈的小姑娘脖子边,没有一点防备,陆矜洲的手在抖,酒坛的碎片很锋利,微微擦一擦,小姑娘的嫰皮子已经破掉,再深一点,就能看到肉。   只要顺利,不多久,尘埃落定,宋欢欢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   血蔓延下来,她被这酒激得一点知觉也没有。   不知道陷进去多深了,头发散下来,垂在背后,有一些刮到手臂一侧,门和窗都没有关,吹进来凉飕飕的。   她没有再接着说了,只是一味的哭。   “酒好难受,我一点都不喜欢喝,酒有什么好的,宋夫人那年指着的头,戳着我的脸骂我,她说我是天生的贱骨头,要是没有我娘的手腕,我也不会到这个世上来。”   陆矜洲的动作顿了,他不知道这些。   “我记得那几日,也是一直在下雨,宋夫人把我从怀里拉出来,上一刻她对着还是我笑着的,下一刻就变了,我做错了什么,只因为我不是宋夫人生的,所以她不会再爱我了。”   “爹说他是被人迷昏了头,喝酒不清醒,所以才动了念头,才有我的好日子。”   她一直在哭,但是没有哽咽,只是单纯地想不通这件事情,想要个答案,所以一直在问,也不知道找谁问,所以人是呆滞痴傻的状态。   “没有人疼我了,那两年,我过得连狗都不如,娘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她怎么就不要我了,我平日里只是偶尔不乖些,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在柴房死掉的,为什么又要管我,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要把我送人。”   “娘还记得吗,还记得我是几岁吗?”   她好像觉得累了,也不知道是念叨累了还是哭累了,还是周围的吹进来风太凉,凑到陆矜洲怀里,抱着他的腰,自顾自地叹出来一句。   “好暖啊,跟从前一样。”   宋欢欢说的那些话,零零散散接不上来,却每一个字都砸进去的陆矜洲的心里,他心里也跟着抽,若是他能放下这个女人,又为什么要替她想。   左不过是个骗子,一刀结果就是了,说到底就是舍不得。   果真是舍不得这个女人的。   抱着她,就觉得舒心,在宫中的好些日子,神思一直绷着。   为着这点子舒心舒意,男人手里捏的那块酒坛片子,也就砸在地上了。   他想着宋欢欢是个不怕死的,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欠他就要赎罪,至于怎么赎罪,两袖清风人就走了,反倒是便宜了她还有那个男人。   *   昨日的事情,陆太子心知肚明,他不说出来,一是觉得丢面子,二来是觉得撕破脸了,端到台面上讲,他更加吃瘪,宋欢欢又要得意。   那就瞒着,只不是如今他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那个人。   这要分得明明白白才成。   陆矜洲私底下拨了两处暗人,瞒了潭义,守在宋欢欢身边,那两个人都是大内的高手。   至于虞思谦,陆矜洲瞧了他的策论,是可以用的人,就留着用了,不光是为了对付宋欢欢,更是要留神虞衍那边。   潭义去查虞思谦,这不查还好,查了便牵扯出来了一波啰嗦事情。   虞衍不仅仅是虞思谦的哥哥,更是柔然的人,他与柔然的可汗过从亲密,这一层面不得不让人多想。   “殿下,如今我们腹背受敌,您要早做准备。”   潭义脸色沉重,虞思谦的事情一牵扯出来,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若是殿下和虞衍的事情刚起来,说腹背受敌都说轻了。   康王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兵力可不少,虞衍有柔然人支持,也不可小觑。   “人人都想占高堂做君王。”   陆矜洲看着远处的天,好不容易腾出来手料理好科举的事情,康王那边显然是不想等了,潭义这般来说,也是因为最近城里多了大批异装的人,来势汹汹。   ......   “父皇的药吃得越来越多了。”   不过短短时日,才踏进八月的开头,梁安帝已经瘦削得不成人样,听到陆太子的声音,他伸出一只苦手,掀开眼皮子,嘴唇动了动。   陆矜洲叫一旁的梁公公扶他起来。   “洲哥儿,寡人快死了。”   陆矜洲拨动着碗里的药,“父皇多虑了,上回见您,您也是这么说的,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连妃嫔都有闲心召见,可见您的精力十足,哪有半分病人的样子。”   在一旁侍疾的宋清瑜,低下头,跟着梁公公将梁安帝抱起来,梁安帝不依软枕,靠在她的胸前,微微的呼气。   老态龙钟,像一块丑陋的干皮。   这些话虽然刻薄,但是梁安帝爱听,忠言逆耳,奉承的话他真是半句都听不得了。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也不忘制衡康王和太子。   他不让宋清瑜走,是因为陆矜洲告诉梁安帝宋清瑜是康王身边的人。   “寡人说错了,你没有半点像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嘴哪有你厉害,她从来不会说这些。”   陆矜洲拨凉了,递给宋清瑜一勺一勺喂给梁安帝。   吃了药,他的呼吸才平稳一些。   “寡人想多活些时日,陪陪洲哥儿,虽说这些年上京没有什么战事,国泰民安,但寡人一走,担心你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又找不着人商量。”   陆矜洲坐着,敲着一旁的软枕,“父皇不知道吗,康王集结了很多人潜入上京城,就等着您魂归西天,起兵造反废了儿臣这个太子,自己独坐高位呢。”   梁安帝笑。   “康王不敢,你不了解他,他是寡人手下最孝顺的儿子,太子这么说是容不下他了。”   梁安帝不想陆矜洲对康王下手,所以康王这些年养军蓄锐,甚至能剥那么多人进来,除了太子的手令,就是天子的口谕了。   “父皇都知道了,您让康王拨那么多人进来上京,也不怕您最孝顺的儿子颠覆了您守了一辈子的王朝。”   上回的事情,终究让两人有了间隙。   梁安帝觉得,他不够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所以不会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权,只是一味的惯着,陆矜洲对他有恨,他知道的。   他就怕这点恨,让陆矜洲疯魔,把天下拱手让给皇后的母家。   陆矜洲的外祖父,手上有兵权,远在西北也不能让他安心,康王是他的儿子,这天下不管是陆矜洲坐,还是康王坐,不如如何只能是他的儿子坐。   “寡人是怕,洲哥一人孤单,柔然公主来了,你也不肯择日子娶妻,寡人躺在床上,颁布圣旨也要你抬出去太能念,洲哥儿不愿意念圣旨,谁又能知道寡人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他暗中默许康王的手脚,默许那么多人进上京城,真是老了病昏头,什么事情都往里招过来。   “父皇既然不想儿臣做太子,又何必给我这个储君的位置。”   陆矜洲不明白,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筹谋这么多。   “这是寡人欠皇后的。”   他的确是不满陆矜洲,但另立储君,会生出很多事端,梁安帝心里也在埋怨,若是没有陆矜洲,他或许不会病弱抽丝,不会这般死得快。   陆矜洲听完这句话,没忍住嘴边的讽笑。   “父皇既然给了,那就不该给儿臣找麻烦,您眼睛盯着前朝的事情,却忘记了后宫,后宫与前朝的人勾结,您要多出一个兄弟,儿臣也将多了个小皇叔。”   梁安帝眼睛瞪得老大,后宫能有什么事情,太子的话端朝着太后说。   梁安帝不信,他震惊之余回过头,吊起来的气一点点的沉下去,“这是玩笑,这不可能。”   陆矜洲反说有什么不可能的,您这些年薄待后宫,那里头的人如何能容得下你。   “想要皇位的人,又何至于康王一个,我说这些不过是觉得寒心,别的父亲都是替儿子考虑,您临了快死了,也不忘记给你儿子要走的路上,多办过来几块石头,总是觉得他的路途太过于顺畅。”   梁安帝大口喘着气,他看着明黄色的床围,那时候他诱哄了柔妃不就是在这张床上么。   怎么会这样。   “后宫的事情,你打算如何。”   “父皇觉得呢?”   梁安帝的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两只手抓着被褥,“你想要怎么做?”   陆矜洲气定神闲,“父皇还在,这种事情怎好轮到儿臣来拿主意呢?”他胸有成竹,似乎说出来这番话不过就是想要梁安帝急迫发疯而已,他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忤逆两个字堵在梁安帝的心口处,他就这么一个能用来抗衡的儿子了,不能把他逼急了。   “太后的同党是谁?”   “柔然人,父皇将柔然公主接过来,是以大国之势在逼迫小国造反,柔然的公主是柔然可汗最爱的女儿,您亲立的太子虽然后宅干净,在外邦的名声却不好听,外邦人说你的儿子暴虐成性,私底下整死了不少的宅院嫰女,这才导致整个上京都寻不到合适的结亲人。”   这分明就是无中生有,但莫须有的罪名,不管是谁放出去的风声,但上京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却是事实,而广纳女人充盈后宫的人是梁安帝。   “您不必费心力,说出去儿子名声的人,自然是您最孝顺的儿子,说到底,他都是为您考虑的,若是不为您考虑又怎么会将这盆脏水泼到儿子身上,康王都是为了保全您,真是孝顺啊。”   康王这么做,不是为了保全梁安帝的名声,而是要挑起两国的战事。   太后与柔然通气,陆矜洲与柔然动起手,康王坐收渔翁之利,“寡人不知道后宫出事。”   说到这里,梁安帝还是半信半疑,“太子莫不是在欺瞒寡人。”   陆矜洲的目的是什么,梁安帝想,他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不能放任太子不管,只要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会下旨让人传召镇远将军回京。   “儿臣骗父皇做什么呢?”   梁安帝盯着陆矜洲,想在他的脸上找到破绽,盯了半响,一点都看不见,他心如死灰,尖声叫梁公公滚进来。   “你,你带一队羽林卫去太后的宫里,将太后带来见寡人。”   “父皇不怕打草惊蛇,为什么不亲自去呢,您也有许多年没见太后了,父皇信不过儿臣,信得过羽林卫,要知道羽林卫也是儿臣统管的人。”   梁公公夹杂在中间不敢开口,他本来就是陆矜洲的人,开口自然是为陆矜洲说话,眼下的情形,太子有利,用不着他向梁安帝开口了。   木已成舟,做什么不会打草惊蛇。   陆矜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论是手腕还是心计,都强过他这个将死之人。   “寡人不去,梁公公拟寡人的旨意,宣镇远将军回京,允许他调动大军,助太子清除要造反的孽障。 ”   “是。”   梁公公看了一眼陆矜洲唇边恣意的笑,殿下的离间计耍得太好了,圣上完全不是对手,这样的人,也难为梁安帝要扶持康王,要给他制衡。   只可惜失败了呀,梁公公庆幸当年在康王和陆矜洲同时抛来招揽的时候,他没有站错。   跟着陆矜洲,他不会要你的命,老了还能颐养天年。   不过是跟着天子,跟谁不是跟。   旨意下来,着羽林卫的人快马加鞭赶往西北,就连国子监的先生都惊动了,陆矜洲如今谁也不见,康王和太后的人被激得手脚都不安稳。   尤其是康王,潜藏在上京城的人这时候不动,等西北镇远将军率众带来的人一过来,那就是前后被人包抄,梦中捉鳖了。   陆矜洲放任梁安帝许他的人进城,私底下不作为,原是打这个主意。   宋畚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虽是言官,手上没什么兵权,能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宋家的一些侍卫之类。   但宋家是江南的大族,朝康王投诚的人也多,当时康王选了宋畚,又跟宋清瑜交好,都是为了这批人马进来,能够将人藏在宋家的钱庄铺面酒庄各种院里。   “宋大人急又有什么用,镇远将军远在西北,就算羽林卫的人再快,旨意到了西北,整顿大军带人进来,少说也要几日的光景。”   说到谋反,宋畚心里还是怕的,“下官只是担心兵马准备不周全,太子大张旗鼓叫殿下宣旨,我们就这么贸然出手,若是失败了....”   宋家的九族都要被株连。   康王的党羽,大理寺卿李倾,出言讽刺,他就看不得宋畚的左右逢源。   “自古成王败寇,宋大人杞人忧天,你做言官见不得血腥,又不必跟在前面冲锋杀敌,何须怕些什么。”   宋畚讪笑是是是。   李倾得了势不饶人,看向宋畚,接着反嘲他。   “何处不周全,王爷筹谋了这么多年,本官在王爷面前早就等够了,若不是忌惮西北的人,觉得圣上和太子之间的嫌隙还不够深,何须一直等一直等。”   “如今圣上还活着,王爷的人马能够进京也是圣上默许的,还愁没有什么出兵的理由。”   “圣上病重,为何要在这时宣召镇远将军入京,说不定是有人冒名顶替圣上颁布了圣旨,想要忤逆,而王爷此时出兵,更是为了圣上的龙体安危,宋大人枉为言官做王爷的御前,这点事情都不会思量,真是叫人可笑。”   计谋在全不在深,宋畚自然是想到了,所以想给自己留后路,李倾是莽撞的人,康王在一旁不开口,由着他二人争辩,也是想看看宋畚的态度。   “下官多言了,但听王爷吩咐。”   场面话这么说,宋畚却不敢不留神,好在他全家里还有个三女儿在东宫,趁着康王和李倾在部署,他顺带寻了个查看人员的借口,寻了一匹马,跑到东宫。   宋家可以谋权,但不能堵上全部,不能不留条后路。   那幺女是长心眼的,宋畚这么多年能看得出来,宋欢欢一觉睡到天明,她酒醒了却不记事,不知道自己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翻,什么事情都招了。   脖子上的伤是包扎过的,本来疑心陆矜洲的怪异,寻了淑黛细细查问一番,但淑黛说了陆太子早间走的时候,吩咐人好好看顾她,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两样,更多了细心。   宋欢欢心里安定了,她在东宫待得好好的,忽然有人找她,说宋畚在门口。   那是宋欢欢的亲父,守卫的人一听,很快就去通传。   宋畚急急等着,终于见上了宋欢欢的面,见她面色红润,更比之前的日子要好很多,就知道寻她留后路是有希望的。   “欢儿,今日上京恐生变数,你要照顾好自己。”   宋欢欢不明白了,宋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爹就走了,记得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是我的女儿。”   他也不多讲,说完两句话,便翻身上马离开,还特地遮着脸,生怕被人看出来。   宋欢欢心里有大疑云,她果真是没有猜错,能叫陆太子生那般大的气,决计是宫内要出大事了,只是究竟是谁生事。   宋畚会那么好心,到东宫门前给她通风报信,又是叫她乳名,又是认她这个女儿。   会这么好心吗?   只怕宋家牵扯进来了,她还有些利用价值,找她打感情牌。   她亲爹又如何,世上许多生身父母,都不配为人父了,能是什么好人。   宋欢欢撇撇嘴,看着宋畚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   *   夜还没静下来,陆矜洲刚刚摸清楚康王派来的人集结的地方,那方潭义匆匆地带着人来,大声喊着不好了。   “殿下,东门西门南门都被人包抄,都是有备而来的骑兵,装备齐全,带了弓箭和燃油,云梯,宫门虽然守住了,但仍然岌岌可危。”   “康王带了人马逼宫,您出手太快太急,他果然提前了,殿下。”   陆矜洲不慌不忙整理好桌上的折子往外走。   “正是要这样的快和急,不快不急,拖到了月子,太后那老妇人生下来孩子,更不好处置,虞衍也就有了登基的理由。”   听着外面吵闹的喧嚣,还有冒起来的火光,陆矜洲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那日宋欢欢的酒醉话,仿佛一个棒槌敲在他的脑门上,半点都静不下来。   过去有几日了,陆矜洲依然觉得没有过去。   这件事情很难翻篇。   “潭义,你说是不是女人的胃口都总是会大些?太后的手里已经有了年幼的六皇子,仍然不觉得满足.....”   话说到这里,陆矜洲顿了好一会。   “就非要自己生吗?一个人还不够她用的,究竟是为什么?”   潭义前几句还能听得清楚明白,后几句脑子发晕了,都没有听出来陆矜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他有些觉得殿下是通过了太后的事情,说起别的事情了呢。   究竟说的什么,潭义想不明白。   殿下这些日子,变得沉默寡言,自从那日拎着酒坛子,回府看了看三姑娘,回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说和以前也是一样,但潭义跟在他身边久了,能看出来不一样的地方。   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斟酌了好久好久,潭义试探着回了一句。   “许是太后觉得自己生的安心罢,属下听人说女人有了孩子,就会有了记挂,也会更加的拼命,六皇子虽说和太后也有血缘关系,但这血缘关系终究是不亲厚的,亲生的才更好些。”   “而虞衍正是利用了太后求子的心里,这才乘虚而入,钻了空子。”   陆矜洲的眼神怔愣,他站在高台处,看着远处林林而立,错落有致的上京城,想到东宫里的人。   “女人有了孩子,就会安定么?”   那女人就是没心肝,没良心的,未必会有了孩子就会安定,但潭义的话在陆矜洲的心里留下了波澜。   他自个都觉得有可能的,宋欢欢惦记宋夫人,若是有了孩子,知冷知热的,或许就会好了,但是陆矜洲眼下不明的是。   他不敢想,宋欢欢百般推脱,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和虞思谦私底下究竟到哪一步了?   几许亲密了罢。   陆矜洲第一次觉得,女人好棘手,想到这些陆矜洲就起火,恨不得杀人,“到底是年轻气盛,见的世面太少了。”   本来可以再容康王和太后一些时日的,但是他心里不痛快。   不能杀了那幺女泄恨,那就杀一些和她有关的人好了。   都是一些留下不下来的人,宋畚站康王,那就杀康王,宋夫人依仗太后,那就除太后,左左右右都是和幺女有关的人。   陆矜洲心里想着,出气嘛,他自己都糊涂了,这出的是哪门子气。   “殿下,羽林卫的人不多,主要的尖锐部队都去保护陛下了,我们的人只要宫门一破,就会立刻混进去。”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早在数月以前,察觉到康王手底下有异动,镇远将军已经私底下拨了一批人埋伏在上京。   陆矜洲用起来得心应手,如今他心里有了打算叫那些人混做柔然的士兵,给虞衍打个秋风,至于太后么,她不过是想暗地里生个孩子。   这种女人手上有什么兵权,不就有个宋欢欢而已。   提起来她,陆矜洲就觉得心口疼。   得了,一个女人能当千军万马,太后也委实厉害,没有什么不能承认。   皇城乱成一锅粥,太后惊了胎气,她万万想不到这时候康王的人会过来逼宫,但合宫的最后一道出口被陆矜洲带人围堵了,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飞禽都飞不出去。   只能窝在后宫里坐以待毙,但又怕康王冲着她来,于是带着太医跑到了皇帝所在的万和宫。   太后护着肚子,梁安帝听着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一直命人去寻找陆矜洲,可太子就像是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混账,混账,寡人生的好儿子,他们一个个的都是要逼死寡人。”   “驻守皇城的羽林卫都过来了,陛下不急,殿下不会放任您一个不管的。”   太后进来了,一堆人围着她,梁安帝起不来身,一阵阵地咳血。   太医跪在旁边扎针把脉,梁公公给他顺气。   “寡人养了那么多的将军,还有士兵,如今过来的也就这么点人,其余的大臣呢?太子、太、太子带着人去哪里了,不过来守着寡人。”   陆矜洲置身事外,梁安帝完全没有想到   本以为今日召人回宫,已经是梁安帝最大的让步了,“寡人的儿子,心肠都冷,一个丢弃寡人,一个要杀寡人夺位。”   帝王之术,分权制衡之法,若是   六皇子今年还小,遇到事情吓得哭了哇哇的,有好些时候没见到梁安帝了,又不是养在膝下的,太后不肯分心力给他,人会走路了,却比寻常的人还要痴呆傻笨。   “呜呜呜,害怕,母后,母后,儿臣害怕。”   六皇子被宫人抱过来,刚一下地看到太后,连忙扒开人冲进去抱着太后,他人不高,冲过来的力气大,将太后撞到了,肚子本来就疼,人上了岁数更是难。   一下子竟然没有了办法,周围伺候的人连忙喊着,“太医!太医!”   这时候另一边的哭声呐喊,这才叫梁安帝睁开快要阖上的眼睛,他看到面前走来走去的人,太后痛苦的神色,还有她隆起的肚子。   梁安帝瞪大了眼睛,别以为陆矜洲是为了威胁他才说的太后怀孕,不曾想这件荒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活生生在眼前。   梁安帝呼吸急促,整个人的身子绷直了,瞪大眼睛盯着太后的肚子,一下子没了反应。   万和宫乱成一锅粥,宫外的战事还没有平息。   陆矜洲没去哪里,他回了一趟东宫,镇远将军给他的骑兵早被安排在了东宫外面,东宫此刻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潭义和方响等人,去了国子监保护先生。   他就看着皇宫乱成一锅粥,此刻的陆矜洲带着宋欢欢坐在高梁上。   这里是皇宫的一处房檐,房檐望去能瞧见每个宫门的位置,除了能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之外,还能看见底下永无止境的杀戮。   宋欢欢真佩服陆太子,他能寻到这处好地方,又安全又能观景。   可她一路跟着陆太子过来,能感觉到他心情很是低落,阴郁,浑身冷,叫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殿下,您不去护驾吗?那是您的生父。”   陆矜洲一手搭在宋欢欢的腰间,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一副贪欢躲懒的样子,“生父,说起来生父,三姑娘的生父也在康王带来的人马里,你要孤去救驾,是要孤杀了你的父亲。”   宋欢欢咬咬唇,“我爹是乱臣贼子,殿下不用手下留情。”   “乱臣贼子所以不用手下留情,三姑娘当真是没有长心的人物,面对自己的生父,有十几年养育之恩的父亲,也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宋欢欢巴不得宋畚死了,因为宋畚不死,她今日若是阶下囚,宋家人也不会放过她。   “殿下是奴的全部呀,奴事事以您为重,自然是对着您才会长心。”   真真是信手拈来,什么话她不会说。   这才是真的能屈能伸的好苗子,搞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心里光惦记哪点对宋欢欢的恨来。   心里堵得慌。   柔然的事情没叫她不爽快半分,倒是给自己添堵不少。   “殿下,夜里凉,您最近总不爱笑,是不是招惹了秋寒,身子不爽快,陛下生病了,殿下总是两头跑,一定很累了罢,奴抱着殿下,殿下身体暖了,心里也就暖了。”   她一直缠着陆矜洲生怕自己摔下去,这么高,如果真的摔下去,恐怕骨头都会被摔成肉酱泥,宋欢欢谨慎得很,她就怕自己摔了。   牢牢攀附着陆矜洲这棵大树。   “三姑娘及笄了,孤还记得三姑娘说过,及笄了做什么都可以。”   宋欢欢不想陆矜洲今夜会有兴致,下面的宫乱还没有停止,他们在的高粱,正是万和宫的高粱,用不了多久,康王逼宫造反的人攻破了羽林卫,会直接往这边过来。   她是想过做万人之上,没想过要在这种众目睽睽。   “殿下和奴开玩笑闹着玩的罢?您总喜欢逗趣。”   陆矜洲拨开幺女的对襟,将她抵在砖瓦上,“孤不会像你一样,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孤向来说什么就做什么。”   “比如此刻,孤觉得三姑娘也会喜欢的,不是不爱走寻常路么,听四处的喊声,都在为我们助威。”   “三姑娘觉得张扬吗,这样的初回,你要不要。”   小姑娘的肩头露出来,她很快就没着什么在身上了。   今晚的夜色很凉。   软绵绵的美人蕉挂在东宫的那颗树上,明月悬在正空中,美人蕉以攀附的姿态,是两只藤条被迫绕缠着树生长。   还有什么比此刻的月景更好瞧,是雨打美人蕉。   花□□了,迎着月色。   初回,总是难的,难的可不止陆太子一个人,小姑娘磨人的本事大通天了,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是真的。   难怪沈煜说,女人身上的弯弯肠肠,你是没遭过。   玩不过,索性也就撂了手,一了百了。   陆矜洲是想的,他倒是想。撂开了手,可惜,什么叫进去容易出来难,卡要命了。   他今儿个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的。   陆太子被逼得没办法,万和宫的砖瓦都被踩碎了好几块,小姑娘的神情也没见松,是要整死人的劲头,一阵一阵。   额上蹦起来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甚至滚起来汗水。   “三姑娘不松,孤要断了。”   美人蕉睁不开眼睛,只微微垂着头哭,抽泣的声音小,落在陆矜洲的耳朵里,又痒又麻,她有脸哭,不就是收拾了一下人,至于这般死磨人不松。   “宋欢欢,宫外的人,不出三刻,便会拿刀砍进去,你再不松,所有人都会看见。”   宋欢欢如今才不管这些,她一味的哭,边哭边说,“我不会。”   “不会什么,凭什么殿下要进来就进来,要怎样就怎样。”   陆矜洲心觉得和她很难讲道理,“太磨人不好,日后还想好过,如今就该识趣些。”   “殿下有真本事,就不该求女人。”   陆矜洲真要被她逗笑,看在她还是个苞的份上,下手也就轻了一点点,何至于让她尾巴就要翘上天。   “三姑娘不要脸,孤也不是第一回 知道。”   “不松是不是?”   陆矜洲发了狠性,说这句话,一点一点的劲头加上,把小姑娘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还有立起来的骨头都要冲散了。   “宋欢欢,那就一起死好了。”   不听话,就是欠收拾,没良心的人,就该给他生孩子。   生了孩子,女人的心肠就会软了。   ......   *   万和宫底下哭得不可开交,康王的人到底是冲了进来。   梁安帝醒过来第一眼见到就是他眼下最孝顺儿子竖立在他面前的那把刀,明晃晃的刀光剑影。   “梁公公取来了笔墨,父皇醒了,趁着您还有一口气,大家都在这里,父皇坐起来拿起笔给儿臣个封赏罢,儿臣不要高官厚禄,只要做新君,您还可以活着。”   梁安帝快死了,他如今就吃软不吃硬,康王他信不过,如今陆矜洲不露面,这诏书写不写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太子一直不露面,康王已经杀到了万和宫,再杀掉一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父皇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儿臣在外杀红了眼睛,身上染着太多人的血,不想再染上父皇的血。”   梁安帝想要起身,康王防备他,那刀横过来,刀尖对准了梁安帝的眼睛。   “再妄动一步,别怪儿臣不讲情面。”   梁安帝撑着床榻,“你想要当太子,那就替寡人办件事情。”   康王坐在塌边,问梁安帝是什么事情。   “太后忤逆,你替寡人结果了她,杀了太后,上京城的天子,寡人让给你坐。”   康王闻言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顺了儿臣心意的事情,不需要父皇吩咐,儿臣也会斩草除根,太后既不是您的生母,也不是儿臣恭敬的长辈,既然忤逆了皇朝,这样的人的的确确是不用留下来。”   康王都不亲自动手,吩咐了手底下的人过来,对着太后走过去,有几个忠心的宫人受过太后的恩惠一直护着她,被康王手底下的人一下结果处理掉。   万和宫顶上的人闹够了,一阵一阵的,美人蕉的根部得到了许许多多的灌溉,颇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不入眼,总之,陆太子好贴心了,头一回没找到威风,发了狠以后,惨的人自然是宋欢欢。   “殿下,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已经不是陆太子要求女人的事情,而是他不愿意出来,小姑娘被冲得人命都去了半条,要是陆矜洲在这一小会松了手,她肯定要从上面摔下来,狼狈且出名。   “你长记性了没有?”   陆矜洲贴着小姑娘的耳朵问她,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陆矜洲便知道头一顿的收拾是够了,陆太子心里的气出了一点点,还算好说话了,不似一开始那般胡搅蛮缠。   “不收拾你,总是不会听话,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和孤闹。”   宋欢欢想问,她做错了什么,但又不敢,从前骂陆太子爱计较,陆太子鹊鹊小,那都是哄人的,毕竟能把人嘴都给搅酸的男人,可想而知。   那是宋欢欢第一次觉得,上京城真的太难混迹了,她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疼,后来好不容易抓住了东宫的树干,却忘记了,依附于人,也会受制于人的道理。   天下,没有容易的交易,何况是不单纯的男女之间。   她忘了。   小姑娘被这一出闹戏,折腾得够呛,嘴边那句她何处不听话的句子还没有冒出来,眼皮子已经阖上,彻底的不想认识。   “不怕。”   陆太子幽吐出一口气,亲亲她的额头。   “我们来日方长。”   宋欢欢没听见陆太子的自言自语,陆矜洲收拾好狼藉,带着宋欢欢回了东宫,好好安置了她,才慢吞吞带着人进宫做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康王为了得到梁安帝的诏书,命人亲手杀了太后。   万和宫里的血腥味聚在一起,久久没有散去,陆矜洲没有镇远将军的扶持,没有兵权,做太子怎么做得过他,也不拘着找人。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梁安帝亲手所写的让位诏书,没有这个东西,他就是乱臣贼子。   不管以后的位置是不是逼宫得来的,康王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攥到手里,不仅如此,他还要名正言顺。   梁安帝的诏书写到一半,陆矜洲带着人来了。   门外的宫人在喊,“是镇远将军的人马,太子殿下带着人过来了!”   康王踢开喊叫的人,往外走,出了万和宫,坐在马背上,穿着一身银色盔甲领头的男人,不正是龟缩起来的陆矜洲么?   康王听到镇远将军,只觉得可笑,远在西北的大军,难不成长了翅膀飞过来了。   但出了万和宫门,他嘴边的笑便逐渐凝固了,因为陆矜洲带过来的人马,的的确确是镇远将军的五千骑兵,如假包换,陆矜洲身旁的那个男人,脸上有一个刀疤。   那个人康王熟的不能再熟了,是当年镇远将军手下的一名将士,很得重用,当年梁安帝还指了他给康王当指点武艺的先生。   康王一身的技艺,都出自于这个人。   “好一个瓮中捉鳖,陆矜洲,我小看你了。”   他集结进来的精锐,早在攻克皇宫三门的时候,已经损伤惨重,如今对上日日在西北操练的将士,胜算几乎没有,这场仗,还没有打,就见分晓了。   “瓮中捉鳖,这招孤用过的,宋大人从前就知道,怎么?跟在康王身边这么久,做他的军师,怎么不和康王多说说,孤究竟是个多难缠的主。”   戏台子那会,不就是瓮中捉鳖。   “一手离间计耍得漂亮,本王想知道西北的人,何时来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布下这局棋。”   陆矜洲餍足了,戏要结束了。   他不费吹灰之力,利用康王击溃了太后,杀了虞衍的腹中子,又打压了梁安帝的制衡术,不仅如此,更叫镇远将军得召回京。   “大概是你将宋清瑜送进皇宫的时候。”   康王眯了眯眼睛,“宋清瑜是你的人?”   旁边的宋畚大气都不敢出,太子的计谋很深,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番筹谋,谁能比得上他,便是国子监的第一先生都弄不过他的权谋。   “不是,孤从来不会利用女人,要说到布棋,父皇体内的毒,不就是源头,康王用孤的东西,得心应手。”   康王没想到,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了,梁安帝体内的毒,追根溯源是陆矜洲下的,那么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   所有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康王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最后连拼都没有。   那柄血淋淋的刀,擦过自己的脖颈,自负的人,会死在自己的刀下,这种人只会做自己的亡魂。   陆矜洲都没有下马,他没进万和宫,只吩咐手底下的人进去收拾残局,方响和刘珏以及沈煜几人处理了皇宫的事物。   今儿个死掉的人都不充数,科举选的人,刚好填上了空缺。   陆太子什么都算得好了,尤其是康王手底下的大理寺卿那位置,他留给虞思谦,留给他眼皮子底下的人。   报复,是个男人都会报复的。   宋欢欢要瞒,瞒不住,腾出手,管管后宅的事情,前些日子那么忙,如今可算是能好好算个账了。 第37章 不出一月,幺女肚子必然要揣……   康王暴毙的借口, 陆矜洲随便找了个,就说他是病死的。   昨□□宫的阵仗不小,且不说火光冲天, 再者说那浓浓的血腥味,陆矜洲手底下的人出手干净利落, 擦干净了青石台板上的血迹,浓得快要翻天的血腥味却散不干净。   刚好以儆效尤,留给康王一党没死绝的人,谁都不敢多话。   要说起康王一党被杀掉的人不计其数, 有些不敢吭声的, 都被陆矜洲一一点了出来,个个不是被流放抄家, 就是遭到了贬黜,唯独宋畚, 他做康王的言官御前,反而留得一条命在。   保留原来的职位, 宋氏一族在这场刀枪剑雨的逼宫中反而屹立不倒, 颇有些蒸蒸日上的感觉,所有人都在底下揣测, 但不敢明说。   其中的缘由, 便是宋畚都讲不出什么干系, 他不禁在想, 到底是不是小女儿求了人, 才叫太子殿下心软了放人,还是有别的。   他想去东宫见人,但东宫的守卫比从前更严,拜帖也送不进去。   只叫他一个人发愁。   梁安帝到底命硬没死, 吊着一口气,话是说不匀了,喘气也是微微的,鼻息很是微弱,陆矜洲不肯登位,叫人好生治他   处理了朝堂的事情,还和以前一样,每日都给梁安帝念奏折听,梁公公在一旁伺候,心里听着都惴惴不安,太子殿下似乎有意折磨陛下。   他命人停了梁安帝体内的毒,整日给他灌一些参汤补药,叫他身体好起来,但那折子上每日念的都是一些,他如何拔掉康王的爪牙,如何清理了梁安帝从前的老臣,安插自己的人。   每每如此的数落,梁安帝的眼珠瞪得圆睁,话说得明白,恐怕又是一番震惊。   太子殿下的城府太深,谁都比不过他老谋深算。   “不是处理干净了,如何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需要到国子监寻我下棋。”先生一手拿着黑棋,瞧着棋局上的厮杀,没落子,反倒是问起陆矜洲来。   “不过是想念舅舅罢了,想起往日与您一块学棋的时候,那时候心静,看事情也通透。”   陆矜洲眼睛不抬,只盯着棋盘。   瞧着是脸色不好,愁云不解的模样,一连下了好几局,若非他的心境不定,走棋也是莽撞,先生不必出此一问。   陆矜洲是他一手□□出来的人,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他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   如今就是三岁的孩童,都能从他那张脸看出他此刻的不愉。   “究竟发生了何事。”   先生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就问了,“你盘算得宜,出手干净又利落,几乎没废一兵一卒就叫康王自裁,梁安帝下旨找镇远将军回京,如今天下尽在你手,还有什么事绊住了脚跟子,叫你举棋不定,心乱如麻。”   心乱如麻,陆矜洲闻言笑了。   “心乱如麻说得好。”   他只有在先生这里,才能卸下自己的伪装,一手抚额躺回椅子上,一脚翘起,从一旁捞起茶盏,按住茶盖,张嘴就往里倒,是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好好的一贯进贡茶,虽说一滴不漏,但被他这么喝,先生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不会品茶就别浪费,我的存货不多了,遭不住你这般狂喝烂饮。”   陆矜洲擦干净嘴角,“舅舅爱喝这种茶,上京里寻不到,外甥打到外邦给你寻一马车来,整日喝抱着睡。”   黑子寻了空隙,一子落,先生不搭理陆矜洲的浑话,眼睛盯着棋盘。   “再不想办法,你又要输了,如今事务繁忙,你自个不觉得累,我管着国子监也很少得闲,下完这局不说话,你就走吧。”   陆矜洲哪有心管棋局,满门心思都落在那幺女身上了,他怎么好意思问啊。   他赢得了江山,却摸不透女人的心思,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杀不得掐不死,满门心思都落在他身上了,如今却好了,那女人眼里竟然没有一丁点将他放在心上。   想起从前的荒唐,迷昏头的时候,约莫只差一点点,他都要跪在地上给这个女人舔.脚趾了罢,看着她舒服的神色,比自己升天都要觉得快活。   陆矜洲回想想当时,也是觉得有可能的,他对宋欢欢越来越没有底线,从前压她,现在捧她,宋欢欢哼声疼,他的动作都会停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他陆矜洲也会为被人考虑了,之前闹得凶巴巴,还不是先将人好生送回去安置了,几日没见呢,心眼都在盼着。   就像一个毛头小子,沈煜约陆矜洲出去,他都推了,不敢去,生怕沈煜瞧出来。   那女人身上长了馋人的肉,诱人的香,他藏在内宅,都能被人发觉,被人拐走。   太子殿下何时这般倾颓过,他如何做啊,他要如何做。   虞思谦不是绣花枕头,除却最后的卷面,开头他透露给幺女的几行字,其余的个个都有头有尾,对于朝政上的毛病都能指出来不妥,更有很好的良策可以进言,是可以用的难得的将相人才。   这样的人,陆矜洲军下正缺,可是,偏偏,他又和自己养的女人有牵扯。   陆矜洲觉得自己狼狈,这辈子,都没有这般胆小过,究竟为什么,他连瞧这个虞思谦的模样都有些不敢了。   幺女对虞思谦上心,他有什么办法,只能想个困兽,作茧自缚。   就很没有道理。   “我看着你是女人沾多了,一下子脱不了手。”   先生不愧是上京城里的一把好交手,眼睛毒辣,看事情准确,陆矜洲来这里半日,虽然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先生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还能为了什么事,不就是那点子事,瞧着他前些时候的模样,就知道日后怕有波折要受,如今真真没想错。   陆矜洲不否认,坐直身子,将手中的白玉茶壶递给一旁的小厮,吩咐他下去再泡一盏来,先生就挂着那点茶了,叫住小厮。   “给他换一种宁神的,我看着他浑身都是被女人蹭出来的毛躁气。”   陆矜洲赖上了,只唤着先生,“舅舅这般嫌弃我,到头也要为我指点迷津,外甥如今是深陷迷潭了,到底是怎么样都拿不到主意了。”   先生没给陆矜洲面子,“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和你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这还真是头回陆矜洲从自个母家这边亲耳听到有人说他和梁安帝有相似的地方。   梁安帝生性多疑,年轻时候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常常不折手段,虽说后来残酷不仁,荒淫无道,但他年轻的时候作为,史官记载也是又字字句句都夸赞的。   虽然先生不喜梁安帝,但当时柔妃和梁安帝的事情牵扯,梁安帝为了得到柔妃,也曾上门和先生取经求问,虽然陆矜洲今日的话和梁安帝当时的不怎么相同,但也八.九不离十。   都是原模原样的语气和做派,先生叹出来一口气,伸手拂乱了棋盘重新整理棋局。   “但愿你别学了你父亲的做派,人的一生若是只有起先是美好的,后头潦倒困惑,那又何必呢。”   陆矜洲将白棋拿回棋笥里,只取了一颗在掌心玩丢向空中又牢牢攥住,来来回回好几次。   至于先生后来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反驳,两人这棋局一直下到华灯初上,上京的夜雨飘起来,陆矜洲才冒雨去食肆,买了一些甜口的果脯回了东宫。   宋欢欢最近是先不聊床榻了,困于床帏之间,整个人很是萎靡不振。   淑黛和东宫的人可了劲头的寻好吃的端给她,她每样东西只尝一两口,就再也不吃了,别说了淑黛如何劝,就是低着头不听,人消瘦,小脸蛋的肉都没了,瞧起来尖尖的。   “你这般做作是给孤看的?”   淑黛小声和宋欢欢说着话,忽然被门口的声音惊到,连忙站起来身子,朝陆矜洲福了一个礼,“殿下。”   陆矜洲看淑黛手里端着的玉米粥,半点都没有动,还是满满的一碗。   眉头皱得很深,一直盯着垂下来的那个脑袋,她的一头乌发都拖到了地上,整个人也不管。   还好杨管家给她挑的婢女有耐心哄人,若换做别人,只管踩上去,管她扯不扯头皮疼不疼,非让她长个记性,好好痛哭上一场才能叫她记住,哪里要避开她的头发,就怕损了她一星半点。   “你先下去。”陆矜洲走进来。   淑黛点头准备退下,但经过陆矜洲身旁时,还是颤着一颗心壮着胆子和陆矜洲开口,“殿下,那日您送了三姑娘回来后,她便心情不悦吃不下东西了。”   淑黛省了很多事,开口不提,只觉得自家殿下下手没有轻重,姑娘身上是一块好皮都没有,可殿下将姑娘往房中一扔,也不管姑娘死活,自个赶了马又回了宫里去。   这许多天不露面,今儿个好不容易来了,瞧着那脸色也不怎么好。   淑黛心里担忧,恐怕陆矜洲又冲撞了宋欢欢肚子里的孩子,宋欢欢使小性子不肯叫人来看,她不爱动,也是因为身上不自在。   不看大夫,怎么知道肚子里的孩子。   陆矜洲停了,淑黛博一口气,小声传达自己的话,“殿下再和姑娘闹,也该想想姑娘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她总不吃东西,这总归是不好的。”   说了第一句,到了后面,淑黛就不敢开口了,她不敢看陆矜洲的神色,恐怕不好瞧便算了,殿下的眼神真是要把她身上的皮都给扒下来一层的样子。   淑黛搁下玉米粥逃也似的离开。   陆矜洲听到身子,想到孩子,他都不用多问,就知道肯定又是宋欢欢耍的什么蛊惑人心的把戏,难怪了,淑黛对着她如此的精心维护,从东宫的人变成她的人。   “宋欢欢,喜欢装死是不是。”   陆矜洲将果脯丢到一边,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还没发难对着她吼一句,就见到这幺女的惨白的脸色,几乎没有一丝的血色。   整个人憔悴得不似样子,她就着了中衣,中衣松散,锁骨上还有前些天留下的东西。   宋欢欢真没有什么力气,本来没吃东西,眼皮子又重又沉,勉强用力掀了掀,见到陆矜洲的脸,伸出手过去抱着他的腰,可怜兮兮喊了一声殿下。   跟美人要的小猫似的,被人欺负了,往主人身边凑,蹭着陆矜洲的腰身。   “殿下回来了。”   陆矜洲的话梗在脖子里,就这样的,他还能出口收拾谁,话一说出来就变成了好心的饿责备,“你是要弄死自己,好叫孤心里不自在?”   宋欢欢攀附着他,“殿下生了大气,奴折磨自己也是为了给您出口恶气。”   话太好听了,说什么都是她对。   陆矜洲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别有心计,孤给你使唤的人都说了,你肚子里揣着孤的孩子,前不久孤才和三姑娘闹,这孩子这么快便有了?”   宋欢欢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她嘴里没句真话是不假,可孩子这招为什么要用到淑黛身上,用来笼络人心未免大费周折。   “天地良心,许是淑黛误以为,反正奴没有说过。”   宋欢欢说话有气无力,陆矜洲前一回是把她往死里折腾,闹出血不说,身上也不提了,就是动一下腿都疼,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只想到那日喝酒的反常。   心里越想越觉得生怕,只恐怕她自己说漏了嘴巴,没有兜住嘴,叫陆矜洲知道了什么。   她不能不为自身计长远,回来后就使了一些性子,没擦药,叫身上的不好,好得再慢了一些,淑黛端上来的食物,每样都只吃一些,生怕自个忍不住嘴馋。   “你这幅样子是打算做给谁看?”   谁如今在和她说话,哄着她,与她拿吃的,不就是做给谁看了,宋欢欢眼睛落在陆矜洲扔在一侧的果脯糕点。   外头的纸封上头有出处,是宋欢欢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陆矜洲以前还记得给她带。   男人都要哄,不敢发生了什么事情,攒了多少气,过去都不重要,眼下哄好了,事情很容易就翻篇,人都叫他睡了,宋欢欢心里想,她还有什么是搁不下的。   “殿下,您用过膳了没有?”   陆矜洲这些日子吃也没吃多少,梁安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多,收拾干净要废不少的心力,他殚心竭虑,总算将尾巴处理了。   但男子的气力总归要比女子多,不至于像宋欢欢这般要死不活。   “既然想到问孤,三姑娘呢,没有吃?”   宋欢欢说没有,她把陆矜洲当成柱子,抱着他的腰往上,攀过陆矜洲的腰腹,生惹了一场男人的怒气,小姑娘自在了,却没有发觉陆太子的脸色不大对。   “殿下带的果脯糕点,是奴最惦记想吃的。”   她拽了果脯包就从陆矜洲身上离开,勉强坐直了,低着头拆外头的油纸。   “真好吃。”   小姑娘真是饿了,一口接一口,吃得两嘴的腮帮子都鼓鼓的,许是太急太快,噎着了,一阵猛咳嗽,那小身板一抖一抖,还有一些果脯糕的碎渣沫,掉进她的衣裳里,还有榻上。   她一只脚伸下地,要去拿茶水来喝了压一压。   但脚下没什么力气,踩着地,就腿肚子打颤,眼前发黑。   陆矜洲冷脸,“......”   瞧她虚弱的样子,起来去桌上端了一杯茶,“喝死你。”   宋欢欢却不在意他的冷眼讽刺,笑眯眯和他道谢,喝了茶又接着吃眼前的东西,两人都没有说话,待等到宋欢欢吃完了。   他才将幺女提到自己的腿上,默着一张脸,没有半丝怜香惜玉,只管横冲直撞。   和那日也没什么区别,唯一就在与宋欢欢今儿个,小臀有放处而已。   小姑娘整个人都疼傻了,两手攀着他的肩膀,嘶。   她感受到陆矜洲起来了,但知道避不开,也不打算和他胡来,就害怕自己吃苦,陆太子的本事么,她从前小瞧了,如今却不敢有一点点的轻蔑,只想着哄他舒服了,这才少受罪。   便好生问,“殿下心里不痛快,能不能和奴说一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奴虽然不中用,但也想为殿下尽职尽责尽些心力。”   陆矜洲不回答她的话,只顾着眼下了,幺女内内外外都厉害,什么都会吸。   从前说错了,说她嘴上功夫厉害什么,如今这才是真正的妙处。   撞了就会起颠簸,小姑娘搁在肩头的手被颠起来,虚空了一下,小嘴微微张开,又稳稳落,这是更贴近了。   “殿下,慢一些么....”   陆矜洲能听她的话?   他如今就喜欢和宋欢欢怄气反着来,闹了凶巴巴的,和上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   将近一个时辰才收尾,宋欢欢没有多话,就怕触碰到陆矜洲的逆鳞,她焉巴巴躺着,脑中只想着来了几回,连温热都管不上了。   只咬着手指,那双眼睛的水雾漫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   小脸蛋是瘦了脱相,那腰身可没有半点消减,还似从前,两只手都掌不下来,上头总是格外眷顾赏饭给吃的妖精。   “殿下还不歇息么,奴看着您好累了。”   宋欢欢抬起来手,擦过去陆矜洲眉眼处的汗珠,陆矜洲腾空的一只手拨开她,不要她擦掉眉眼的汗珠,汗珠悬空,像下雨一样滴在小姑娘的脸上。   给他好处,不就是想要叫他出来么,偏不如愿,宋欢欢如愿了,陆太子心里就不如愿了,不堵怎么怀身子。   陆矜洲顿了很久,才慢慢出来。   他非要瞧,看着虽然床榻上也有,但好歹也没多少,清隽脸上的冷漠才散了一点。   宋欢欢看着他坐在床榻边,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想耐着不适,去抱着陆太子的后背,但有那个心却没有那个本事,只能抬起来手,去勾陆太子的臂弯。   陆矜洲忽然开的口,他说,“父皇活不长了,孤吊着他的命,太医说,用尽天下的药,至多保他的命三四年。”   别人或许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那个胆子敢问,但宋欢欢没顾忌。   “殿下不想当天子么?”   陆矜洲闻言转过来,他看着小姑娘一张小脸蛋,比起刚才的有气无力,总算有些气色了,整个人身上都是汗。   他举棋不定的东西多,除了不能说出口的,别人都是估摸着他的意思来。   “你很聪明。”   陆矜洲替她拨开嘴边的一缕头发,动作很轻柔,这是这么多天一来,陆矜洲给她最温柔动作的一次。   “当天子不好。”   宋欢欢转转眼珠子,“殿下心系万民,有才华有本事,您不做天子,乃是百姓的损失。”   她倒是知道如何劝。   却不知道陆矜洲心里只是膈应,先生说的话,他如何不怕,坐上那个位置,底下的人看是位高权重,但其中的滋味,其中的身不由己,有谁明白。   他其实也怕的,害怕自己也变成和梁安帝一样,位置坐久了,就会安于享乐。   再也没有任何的斗志了。   能和他斗的人都死光了,唯独两个姓虞的男人,若不是他允许,又怎么能够在身边养虎为患呢?一切都是他的算无遗漏,宋欢欢的事情让他明白,有时候他过于自负,能算计人身,却难以算计人心。   “你娘是什么人?”   自然不是问宋夫人,宋欢欢笑着说,“没什么印象,甚至都没有见过呢,只听宋府的人说,奴的生母是个会弹琵琶的倌儿,有几分姿色,被宋大人看上,一夜春风便有了奴婢。”   “奴自生下来,她便死了。”   陆矜洲摩挲她的眉眼,鼻梁,唇,这些谁都有,谁都和她不一样,连他都迷离,“当真是能窥见几分好姿色。”   岂止有几分姿色,幺女这张脸,顶得势祸国殃民的好看。   陆矜洲遣散后宫的时候,梁安帝这些年收纳的美人,数不胜数,就好似御花园的花朵成了精,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眼色,潭义都说他眼睛都看花了。   可那番好颜色落到陆矜洲眼里,却成了一片黑白。   总觉得缺了什么,和宋欢欢比,觉得比不上她,多荒唐又可笑,宋欢欢自小没人管教,野惯了,没有半点规矩,偏偏很得他青眼。   这才是鬼迷心窍。   “殿下这是开心了,都能和奴讲笑话了呢。”宋欢欢也跟着笑,心里想着这尊阎王爷是不知道他那张脸拉下来是有多吓人。   要不是她命硬,差不离会折在这里。   “什么玩笑,孤实话实说,不算给你面子。”   宋欢欢把握分寸,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懂得收敛,只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给陆矜洲揉着臂弯。   “殿下就算是为了百姓谋福,您有千千万万的手段和计谋,也该为万民啊,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殿下了。”   “孤若是坐上高位,便不能再顾及你了。”   陆太子说后宫的事情,天子有三宫六院,他是怕应付不来么?   “奴不贪心呀,殿下顺自己的心意来就好,您如何安置奴都行,只要不让别人踩在头上,戳着脊梁骨,别的什么都是可以忍的。”   陆矜洲处处留心,在这个女人身边,和她说话,不小心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要顺孤的心意,就争气一些,别装作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孤忙于政务,有时候总顾及不到你。”   他原来说的是这个顾及,“三姑娘的腿好瞧好看,心眼又通透,孤就算把东宫拦得密不透风,你也能用软磨硬泡凿出一个洞来,你说说日后你会不会走?”   宋欢欢不懂,陆矜洲前言不搭后语,她猜着猜着就越不明白了。   只用和盘托出的话,来试探他对宋家的态度,“殿下那日忙,奴总见不着您,其实您走后的几日,宋大人私下到东宫门口寻过奴。”   “哦?他来找你说了什么。”   宋欢欢不信,东宫的守卫,没有和陆矜洲说过宋畚造访东宫。   “宋大人没和奴多牵扯,只留下两句话,说无论何时何地,奴都是他的女儿,他都是奴的生父。”   陆矜洲闻言,眸子里染上几分笑意,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瞧啊,你爹都知道要拿你来对付孤了。”   “朝政的事情,奴一介女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三姑娘既然提到朝政,孤自然是要满足你的话,解解你的不明白。”好好说着话,男人的手却没歇下来,顺着小姑娘的裙摆。   一点一点,像拨凤尾箜篌那样,这是陆矜洲最拿手的乐器,是曾经皇后还在的时候教他的东西。   箜篌不比旁的丝竹管弦,用的巧劲多。   “前些日子,康王谋逆企图造反,三姑娘亲眼所观,后来自然是被孤给处置了,至于宋畚这个乱臣贼子么,孤看在他给孤造了一个好玩物的份上,免了他的死罪从轻发落。”   “你爹的一根手指头,孤都不曾动,这一切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就算小惩大诫,宋畚在朝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如今谁都避讳他,恨不得不沾边,这才是戳人戳到痛处,言官最在乎面子,陆矜洲非要叫所有人都不用给他面子。   陆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下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力道,恨不得要将宋欢欢揉破了。   好挤点什么东西出来。   宋欢欢闭嘴,她本来是要叫陆矜洲手下不必留情面的,奈何这阎王又拉脸子,真不知道是何处又惹了他不痛快。   “三姑娘为父偿还,要知道知恩图报,肚子争气些,为孤生个一儿半女,孤扶他做皇位,孤偷得了闲暇,日日与你逍遥可好。”   小姑娘一脸难受,她还小,还不想生孩子,矢口否绝道不,小脑袋瓜子甩得似拨浪鼓。   “为何不,生了孩子,三姑娘的日子好过,孤的日子也会好过,为什么摇头说不,不想给孤生孩子,是想好了要给别人生是不是!”   他说这句话,可是发了狠心了,宋欢欢眼泪连成丝线滚落出来。   “没、没有....只是太早了。”   “不早,三姑娘的好时辰,孤瞧着你年轻气盛,能生许许多多,孤扶持一个起不来,还能将念想放在第二个,第二个不行那就第三个。”   “殿下失心疯了,您不要说这些孩子话。”   宋欢欢揪着被褥,死命咬着牙,陆矜洲眼底一片清冷,说到要给他生孩子,就一副要她命的模样,当真是养不熟的小娼妇。   爱那个虞思谦,他偏要将宋欢欢弄大了肚子,去他面前晃一晃。   让他知道知道,这幺女到底是谁的人。   许是见她可怜,好一阵风雨,陆矜洲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的。   “今儿个孤去了国子监。”   宋欢欢咬着下唇,静静聆听,这一下没轻没重,她难过又不想哼出来,舌头都破皮,全依仗太子殿下没有规矩。   “三姑娘怎么不回话?”   太子殿下最喜欢在不正经的时候和人聊正事,这说不上来是怕耽误什么,正人君子是不是都如同他一般,衣冠楚楚,底下不是人的作为。   “殿下说话,奴婢插不上嘴,奴听着。”   “先生说三姑娘在国子监很没有规矩,勾搭外男,有没有这回事。”宋欢欢觉得不可能,先生的性子淡薄,不是这种乱嚼舌根的人,要说不听话,只怕是陆潮汐告的状。   “殿下明鉴,奴是殿下的人,在殿下的地盘,岂敢胡来。”   “奴听不进学,殿下不要再送奴去国子监了罢,奴与殿下分开了许久,这些日子不见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上课难免不专心些,许是先生传错了意思。”   科举结束了,小道士想来不会去国子监了,她还去国子监做什么,这时候要好好待着,实在不行,赖在陆矜洲身边就好。   只需要知道陆矜洲要做什么,她才能跟着陆矜洲转。   “三姑娘很会说话,孤听着你说,心里觉得舒坦极了,你有好本事,天大的气都能顺下来,若是有你在父皇身边,父皇或许能长生不老也不一定。”   宋欢欢不接话了,她觉得莫名羞耻,陆太子耍疯,不能一味的顺从。   既然不能反驳,那就默抗。   “好了,不与你小家气的女人闹,明儿个有太医上门,仔细你的身子骨,好好将养着,孤适才说的话可不是孩子话,莫不若别人都像你,爱赌一时的意气。”   宋欢欢不想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总归男人的手停下来了,她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孤吩咐你往日后要吃什么,你都必须吃完。”   不出一月,这幺女肚子必然要揣着东西,也就一月够了,多的时日他也不能忍。   *   科举结束后,国子监走了大批的男门生。   虽说又有新送进来门的人,但总归要等几日,国子监一下空了,不似从前那般人满为患。   “小道士不来了,太子哥哥养的小婢女也不来了,我这生活可真是无趣得紧。”   “你有没有打听出来,小道士去哪里任职了?太子哥哥给他什么官职?”   陆潮汐来了国子监只听了一堂学,便收拾了东西,带着婢女出去,没了人好无趣,只剩她在一旁干坐着。   “小道士才学匪浅,奴婢瞧他放榜的位置在第一个,想必是很高的官职罢,至于是个什么官位,殿下不清楚,奴婢跟在您的身边就更不清楚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学了机灵一些,学学太子哥哥身边的小婢女,你有那个口齿,小道士的胳膊肘也不至于往外拐了,我真是...”   陆潮汐扬起来绣帕要打人,却打不下去,负气趴在一旁的窗。   “还说给他送个帕子当赔罪礼和恭贺礼呢,这可是本公主亲自绣的,如今人也找不着,绣了也没地放。”   陆潮汐揣着这帕子,贴心口放好些时候了。   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见到小道士,拿给他。   “你出的什么歪主意,你看看你看看,本公主的手心扎了那么多针,如今都还疼着,做这些有什么用嘛,他都一点不会在乎我。”   “眼里只有太子哥哥的小婢女,我还要替他瞒着,就怕太子哥哥因为他勾搭了小婢女,所以扣了他本来该有的位置,本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对人好过! ”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那那小婢女不就是比我好看那么一丁点,至于要往她旁边凑嘛,本公主那巴掌又不重,只是想给他长个记性,他倒好!我对他的好全都被他忘掉了!”   一旁的婢女知道陆潮汐是有气找不到地方撒气,说的都是气话,却不敢和她辩驳回嘴。   “公主惦记小道士,不若和小婢女几分面子,您和小婢女撕破脸,小道士在中间或许也也不知道怎么劝。”   陆潮汐提起来宋欢欢,跟对方是她杀父仇人一般,才不想给宋欢欢半分面子。   “你脑子进水了罢,她就是太子哥哥身边一个低贱的小奴婢,何至于要让本公主主动与她示好?上回的事情,难不成你也觉得是本公主错了?”   陆潮汐在气头上,侍女哪里敢和她作对。   连忙摆手说不是,好声好气哄劝,替陆潮汐说话,“您自然是没有错的,都是小婢女和小道士不识抬举冒犯公主。”   陆潮汐翘着嘴,收回来手中捏得发烫的帕子,她绣的帕子上头是一朵鸢尾花,歪歪扭扭,没有鸢尾花的花样,大概也只有她才知道这是一个鸢尾花样的帕子。   手指抚摸过上头的花样,脸上满是失落,喃喃自语道。   “若是母妃还在,能亲自教我女红便好了,母妃的女红手艺是最好的。”   话说到这里,她又埋怨起一旁的侍女,“你从前怎么不劝我。”   “往日跟着嬷嬷多学一些,今日也能多绣好一些,不至于这般不好瞧。”   “或许不是我拿不出手,送不出去,而是小道士根本就不会要罢,街上买的帕子都比我的好。”   侍女知晓陆潮汐的性子,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街上的帕子好看都是千篇一律的,殿下亲自绣的别出心裁,奴婢瞧这帕子虽然可能不太如意,但您有心,这是用钱买不到的,何况您留的料子,自个都舍不得用,寻常物哪里比得上。”   侍女这番劝下来,陆潮汐心里好受多了,她将帕子仔仔细细对折起来。   “你说得对,只盼着那小道士不要似上回一般不识抬举,否则我再也不要搭理他了。”   陆潮汐捧着帕子傻笑,世界上的公主只有一个,小婢女千千万呢,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去东宫,太子哥哥一定知道小道士去了哪里,我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陆潮汐和上回一样扑了个空,陆太子这些日子整顿朝廷,陆矜洲只有晚间时候才会回来耕耘,不过冤家路窄。   如今已过荷花盛开的季节,东宫新建的池塘里,还有许多盛开不败的荷花。   宋欢欢坐在长廊下,小巧的足上没穿靴子,一下一下拨着池里的水,手里拿着喂鱼的饵料,时不时撒一些下去,她粉黛未施,眉眼精致,像一朵成精的荷花精。   “你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恬不知耻,靴子也不穿在这里玩水,真是有伤风化。”   两人一见面就是掐,陆潮汐恨不得将她推进水里,一雪之前的耻辱。   且不说这处没人来,但说杨管家吩咐过,谁敢去搅了三姑娘的好兴致,过往的女侍,全都目不斜视。   “公主殿下驾临,奴婢有失远迎。”   宋欢欢也不起身行礼,只瞧了陆潮汐一眼,她虽然说话恭敬,却懒散极了,显然是没有将陆潮汐放到眼里。   “旁边没有别的人,你终于不再装柔弱扮委屈。”   宋欢欢挑挑眉,好兴致吃了一块糕点,“奴婢是粗鄙之人,所作所为皆是身不由己,金枝玉叶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当然不会理解了。”   “你就是贱皮子,别以为你瞒了所有人,总有一天太子哥哥会知道,小道士也会知道,他们都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最终离你而去。”   “小道士只是受你蒙蔽,他那么聪明,不会被你瞒一辈子的,太子哥哥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方法有千万种,他最恨别人骗他,要是让他知道你骗他,你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陆潮汐恶狠狠的警告,宋欢欢看着她几乎要□□的模样,失声笑出来。   “公主殿下这是在为奴婢想吗?”   “你若是聪明,就该趁着事情还没有败露之前离开上京城,躲到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或者早早向他们认错,承认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两面三刀。”   宋欢欢从廊沿上跳下来,“奴婢要是走了,给公主让位置吗?”   “小道士不喜欢公主,太子殿下也不喜欢公主,都是因为奴婢更讨喜的缘故,殿下心里不舒服了,你想着把奴婢赶走,思谦和殿下就会把爱转到您的身上。”   “小道士想在上京城混下去,没有本公主,他不可能,你不过就是个卑贱的侍妾,本公主可是太子哥哥的妹妹,侍妾可以有多个,妹妹一辈子都只会有一个,你少得意。”   淑黛给宋欢欢擦干净足趾,给她穿上靴,她才慢悠悠过来。   “几日不见,公主骂人的功夫有所长进,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先生学了许多,还是和殿下告状磨快了嘴皮子。”   宋欢欢凑着她的耳边语重心长地说。   “奴婢的下场如何,就不劳您多担心了,至于思谦和殿下,就算他们发现了又如何,只要他们心里有我,就会舍不得我呀,舍不得就会一直记着我。”   陆潮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的脸挠花。   “您说得对,殿下只有您一个妹妹,侍妾可以有很多个,但是殿下若是有了儿子女儿呢,他为了妹妹不要自己儿子女儿的生母吗?”   “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今儿个出来找宋欢欢的朝瑰公主和她的侍女站在另一旁的拐角处,听着两人的对话,瞧着两人剑拔弩张,水火不让。   朝瑰看着宋欢欢的样子,真觉得她和那个人好像,从来都是只做有把握的事情。   好像胸有成竹,风轻云淡,抛开一切来说,她真羡慕又欣赏宋欢欢另一面的性子。   侍女在一侧用柔然语暗叹道,“您的对手竟然是一个连公主都敢得罪的人,这真不好对付。”   朝瑰在心里自嘲,公主又如何,这身份有时候就是束缚。   她不也是公主么,活得不恣意洒脱,却沦为棋子,到了上京城,连门都没随意进出过她是公主又怎样,万般用处都没有。   陆潮汐也贵为公主,却还不是处处受到这位三姑娘的挟制。   “你、你、你....简直白日做梦,胡说八道,白日做梦,太子哥哥怎么会让你这种没名没分又小家子气的女人给他生孩子,绝对不可能,母凭子贵?就算爬到了高位,你也就是个小贱婢。”   “后宫里像你这样的女人多了,都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你也仔细些,别跌下来。”   宋欢欢哎呀一声,围着陆潮汐团团转,摸着下巴啧啧道。   “公主殿下好修养,张口闭口就是小贱婢,小家子气,奴婢虽然没有什么教养却也知道这么话,是万万不可能轻易说出来的,难不成国子监的先生便是这般教我们的么?不若奴婢晚间请教一下殿下,是不是如此?”   “你说不过本公主,就要告状给太子哥哥听?卑鄙的女人!”   宋欢欢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她坐在廊下是觉得闷,如今站久了腰更是酸疼。   “廊下的鱼好看,公主不如在这里喂给它们一些吃食罢,公主殿下留下来用饭么,晚间时候殿下也会回来的,您来东宫是不是有事寻殿下,正好奴婢在一旁,就刚才的事,正好同殿下说。”   宋欢欢将手里的鱼食塞给陆潮汐,带着淑黛扬长而去。   陆潮汐心里烦得很,砸了宋欢欢给她的鱼盘,将那些散乱的鱼食踩得稀巴烂,跺跺脚离开了。   听着后面陆潮汐的气急败坏的动作,宋欢欢心里真是雀跃得很,这就沉不住气了呀。   就这样的,还想和她斗呢,不收敛脾气,怎么才能斗赢她。   人都走干净了,朝瑰才领着她的婢女从暗处出来,捡起被磕碎的边角鱼盘,上京城的瓷器大多数都是白玉做的,本以为只好看美观,不曾想,还很耐摔,不四分五裂,只破一些小边角。   “公主别摸,当心磕到您的手。”   朝瑰蹲在地上,捡起没有被陆潮汐踩碎的饵料,装回到鱼盘里,站到适才宋欢欢站的位置,喂给鱼吃。   “这么高的位置,三姑娘站上来,竟然不需要人搀扶着,还荡着脚,她还真是不怕。”   一旁的侍女不以为意,瘪嘴说道。   “那三姑娘可不柔弱,她虽然没有些什么功夫底子,却也不娇生惯养,正因为来路不浅,您更要防着她一些,太子那边即将登基,您不要再坐以待毙了。 ”   侍女苦口婆心的劝解,朝瑰听见了也置若罔闻。   陆潮汐气得浑身都在冒烟,一只脚才抬出去,就在东宫的门口见到翻身下马的陆矜洲还有潭义。   提着裙子忙慌慌迎上去,“太子哥哥,潮汐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两人的关系却亲厚,陆潮汐敬重兄长,虽有些怕他,却不避他。   陆矜洲才从宫里回来,朝政上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今日早回是为了登基的事情,宋欢欢的肚子要赶快,最好快些有动静。   “不在国子监待着,整日没规矩瞎跑。”   说到没规矩,陆潮汐想起来宋欢欢要告状,自然就不敢提她的事情了,只盼陆矜洲能告诉她思谦的官职,如今落在何处,她好送出去藏起来的绣好的帕子。   “我有事寻太子哥哥,便和先生告假了。”   陆矜洲将马鞭递给潭义,他的手上只提着一封包好的热乎糕点。   “何事?”   陆矜洲往里走,陆潮汐不想跟着他进去,再见到宋欢欢的那张脸,便将陆矜洲拦了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便不进府耽误您的功夫了,只不过想在太子哥哥这里寻个人的下落,希望太子哥哥告知我。”   陆矜洲停了脚步,看着陆潮汐,等着她开口。   “今年的榜首,哥哥给了他什么职位,小妹和他算有些交情...”,说到这个陆潮汐不好意思般别了耳边的头发。   “想给他送个贺礼,哥哥可知道他在何处?”   今年的榜首。“虞思谦?”   个个都是寻他的人,陆矜洲心里有成算,“进来说话。”   他带着陆潮汐去了正厅,陆潮汐以为自己何处说不对眼了,还是说漏嘴了,一直惴惴不安,等着陆矜洲开口询问。   “你和虞思谦如何认识?”   他这妹妹,向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上京城里的贵胄公子,有她喜欢的,她就是个个都看不上眼,如今来了个虞思谦,看模样是活动心思了。   “如果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孤会让你再也见不着他。”   这话惊得陆潮汐茶也不敢喝了,她经不住诈,只以为虞思谦因为宋欢欢的事情得罪了陆矜洲,忙替他开解,说他是个好人。   “太子哥哥您别为了一个女人,就私底下......”   给人穿小鞋啊,这不是君子的作为。后半句话陆潮汐不敢开口,陆矜洲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与他查到的消息贴合了,那幺女从前和虞衍是有过联系,而这虞思谦却是在国子监认识的,思及此,陆矜洲不免在心里哂笑,送她去国子监避风雨,她倒好,闲着闲着闲出屁了,敢给他招男人。   “你既然担心他出事,便一五一十好好与孤交代清楚了,不要落下什么东西,尤其是与宋欢欢相关的。”   陆潮汐瞪大了嘴,不禁在心里觉得冷寒,原来太子哥哥什么都知道啊,那小婢女的所作所为太子哥哥都清楚么?   “那我说了,你不许为难思谦啊,他也是受人蒙蔽,他心眼很好,一点都不坏的。”   陆矜洲一记冷眼过来,陆潮汐缩缩脖子。   “孤养的女人,孤清楚她的秉性。”   陆潮汐立刻就反驳了,“太子哥哥受人蒙蔽,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小婢女私底下有多不知收敛。”   陆矜洲肃着脸,哦一声,“如何不知收敛?”   陆潮汐咽下口水,抿抿唇,“我要是说了,哥哥要先保证不对着小道士发难,那我就全都告诉你。”   “你若是不说,孤也能查清楚。”   陆潮汐揪着头发苦恼,“你怎么喜欢和你养的那个女人一般喜欢耍赖皮呀,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有恃无恐!都是哥哥你总是惯着她,叫她和我作对。”   “哥哥总偏心外人,明明我才是你的妹妹,她这种女人满大街都是了,这只没了,上街抓一只不就好了,何必处处宝贝着。”   陆矜洲翘起来一条腿,扬扬下巴让她接着说,但陆潮汐只敢埋怨,可不敢指责。   “虞思谦不也是满大街都是了,孤杀了他,再挑一个做大理寺的少卿不就好了。”   陆潮汐一下子喜悦,“哥哥给了他大理寺卿的位置!”   这官位可不低了,只给他一张帕子做贺礼会不会轻了。   “既然觉得委屈,又何必替他四下遮拦,替他在孤这里讨恩惠,惹得你不快活,孤替你处置了他,就当做哥哥的给你出口恶气。”   陆潮汐满脸欢喜,被陆矜洲这一番话说得就像是被人当街泼了一盆凉水,负气坐会椅子上,好半响没说话。   陆矜洲看着她气鼓鼓,也真是有耐心和她耗,陆潮汐的性子他很清楚,要强又莽撞。   果不其然,陆潮汐憋不住气,站起来劈头盖脸,一股脑就说。   “哥哥只顾着奚落你自家的妹妹,却也不想想,我舍不得小道士,就好比你舍不得那小婢女。”   “你既然知道了她骗你还在外面和人牵扯不清,你光想着怎么处置了思谦,却也不想想要怎么弄死那女人,哥哥偏心,你只顾着那女人是你喜欢的心爱的,却也不心疼你妹妹了,小道士也是我喜欢的,我想要的,哥哥不能为了保全你养的女人,就要处置我喜欢的人。”   “到底都是被人耍,为什么哥哥也要帮着外人来欺负我,明明我们兄妹是同病相怜,到了哥哥这里,我却也低你一筹了。”   她就是不服气,觉得陆矜洲被女人迷昏头。   “你想知道那就全都知道好啦,那女人根本就不像表象一样的柔弱,她手腕心计可深沉了,平日里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说出来哥哥别不信,你应当好生诈她一回。”   诈她,自然是诈过来   不然陆矜洲今儿个也不会叫陆潮汐进来听她说会子的废话。   他就是担心那幺女嘴里的东西没有吐干净而已。   陆潮汐从头到尾,半丝半句都没落下,从陆矜洲带着宋欢欢进国子监第一日开始便在说了,以至于后来的,她在窗桕瞧见的,还有宋欢欢给虞思谦送糕点的,在国子监门口发生的事情,吧嗒吧嗒说了好久好久,满是一些酸酸的数落,还有不尽的委屈。   话到后面,还擦起眼泪来。   “我从前也是对他好的,虽说他不喜欢我,还维护别人,我打了他,我心里也难受得紧,科考的日子过去了,我怎么找他都找不到,想和他好好说句话也说不了。”   “今儿个,我来府上寻哥哥,哥哥也不在,反倒被你养的那个女人气得不轻,她竟然是说她要给哥哥生孩子,说有了孩子,哥哥就会舍不得她了,会一直护着她。”   “还想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想想自个的出身,东宫里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哪里还能轮得到她说上什么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陆矜洲原先是气的,尤其在陆潮汐说到,宋欢欢给虞思谦带了糕点的事情,男人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糕点上,他近些日子回来,每回都没有忘记给她带东西。   那幺女许是学了他的做派也说不准,竟然用他的东西,他的手腕,去哄别的男人。   陆太子的眼底的冷寒,便是十二月的凛冬都比不及。   说起来这件事情,只怕便是在那时候,说给他听的卷面从宋欢欢的嘴里跑到虞思谦的答卷上。   但听到陆潮汐这般数落小姑娘,他的心里又是一番的不痛快,那宋欢欢是他的物件,便是做小娼妇,也只能在他面前卖弄风情,何时轮得到别人数落。   这个别人放在别人身上是死罪,放在他的妹妹身上也不成。   陆潮汐心思不够细腻,没发现陆矜洲的反应,不吐不快,说出来她心里舒坦极了。   这些心底的话陆潮汐不会轻易与人说,她有作为公主的骄傲还有对求爱的尊严,放不下的,端着的东西。   “哥哥不知道,那日在国子监多少人都在说我,说我嚣张跋扈,说我如何如何。”   本以为陆矜洲会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说话,殊不知道陆矜洲开口就是一句。   “小姑娘家,说话也没个避讳,孤瞧着是该重新找个礼仪姑姑好好教教你。”   “哥哥若真要找人好好教潮汐,也不能厚此薄彼,你屋子里的女人,可比起我的嚣张跋扈却也没收敛多少,她也该找人好好教教。”   陆矜洲哼笑一声,收起腿走到陆潮汐面前,曲指弹了弹她的额头。   “下次记住了。”   陆潮汐捂着额头,像个拔尖的小姜苗,不知道低头。   “哥哥是不是被我说到了痛处,所以想着替她维护,那日在国子监门口,我可没有真的想打她,只不过吓吓人而已,没有小道士扑上来,我也不会碰着她脸蛋半分的。”   就知道舍不得那女人的脸,明明就是被迷昏头了。   就知道拿自家的妹妹出气,也不收拾收拾屋里的人,不就是好看些,只要做了天子,何愁找不到好看的女人。   “我听说父皇快不行了。”   康王的死,陆潮汐没放在心上,她对康王没有半点兄妹的情分,虽说生辰礼也有往来,但终究是表面,如今康王死了,陆潮汐还觉得是除了一害,只恐怕康王在世,和陆矜洲争夺储君的位置。   日后陆矜洲败了,康王上位的话,康王对她不好。   只怕自己也如同柔然的朝瑰公主命运相同,被人送去和亲巩固邦国的势力也说不准。   “早便不行了,如今用了药拖着一口气,你闲来22没有事情,又不喜欢去国子监,就进宫陪陪父皇也好。”   陆潮汐点点头,应下了。   “但小道士的事情,哥哥能不能看在你妹妹的薄面上,不要给他使绊子,他穷苦的人出身,从前在国子监偷学,也是很努力的,从来没有半分的懈怠。”   “如今能考取功名,却也算是将偷来的东西用到了实处。”   “哥哥是明君。”   陆矜洲自然心里有打算,不会宣之于口,他盘算的人不是虞思谦,而是宋欢欢,盘算她的肚子及时能揣个东西。   好叫他能够垂帘听政,日日偷闲。   “你想要虞思谦,做哥哥的,如何不帮你。” 第38章 “脉象如何?”   听到陆矜洲这句话, 陆潮汐才算是拨云见日有了盼头。   她被宋欢欢的手腕心计压得喘不过来气,处处都碰壁,没给人诉说, 没个人给她拿主意出头,本想着陆矜洲这头难搞些, 不成想,她这哥哥私下还是知道替她出头的。   无论是为着什么,到底是想要那小婢女,还是想要, 总之叫她如愿了, 就是好的。   是以,陆潮汐笑弯了眼睛, 甜咪咪喊了一声,“谢过太子哥哥。”   陆矜洲眼都不太抬, 瞧也不瞧陆潮汐一眼,生叫她热脸贴了冷屁股, 抽了一册奏折, 略一抬手,叫陆潮汐出去。   陆潮汐蹦蹦跳跳走了, 陆太子的目光流落到一旁的糕点果子上。   本想着拂袖扔了, 但脑子想到那幺女的馋样子, 她最喜欢吃这家的甜腻, 买都买了, 硬着声音喊潭义,“将东西送去寝房。”   兄妹二人的话,潭义在外头守门,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眼观鼻鼻观心拿了糕点果子, 好生端着,给寝房院里送过去,他就知道,公主废这么多口舌,又有何用?   殿下心里最是惦记三姑娘了。   没有哪日不想着,冒雨给三姑娘买糕点也不是头回。   这糕点最终还是要进三姑娘的肚子,殿下就是舍不得,妹妹又怎么样啊,别说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就算是,那碰上帐中香,该输还得输。   潭义摇摇头啧声看着没甚重量的糕点感叹,冤孽哟。   *   陆潮汐探得了虞思谦的官职,不管不顾眼下是何时,忙匆匆往大理寺跑,她也难得机灵了一会,人在东宫和陆矜洲说嘴的时候,背在后头的手,也不忘记给小婢女使招。   叫她去东宫包了一封糕点,一道给虞思谦送去。   “公主,还是热乎出炉的,全叫奴婢给您拿来了。”   陆潮汐瞅了一眼,她将包着糕点的油纸拿掉,每样糕点都包了一块,就用她绣好的帕子,包得方方正正,一旁的婢女难以理解,等到陆潮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问道。   “公主,糕点油腻,你费心绣的帕子裹上去,这都脏了。”   陆潮汐撇她一眼,“你懂甚,这样才会不显得刻意,本公主何时为人绣过帕子,要是让小道士知道了,他指定得意忘形,本公主这是替他思虑周全,不叫他受宠若惊。”   免得他不敢受用自己的心意,陆潮汐说完话,双手托着腮,就看着桌上包好的糕点。   脑中闪过国子监里虞思谦吃着宋欢欢给她的糕点,她明眼睁的大,看的一清二楚,那小婢女的心计,不就是用自己的帕子弄脏了,好叫小道士收下。   这些小婢女的心思,就是深沉。   陆潮汐为之不耻,磨牙一直在咒骂宋欢欢,心里的醋越熬越浓,想到虞思谦贴身放着宋欢欢的帕子,就恨不得扯过来给她撕碎了,扔在地上用脚踩。   小家子气的女人,小家子的东西,也能和她的东西比。   她什么东西不是太子哥哥给的,都是她陆家的东西,借花献佛,她倒是会卖弄。   “慢死了,马车赶快些....”   陆潮汐朝着婢女吆喝,婢女连忙传达她的意思,车夫扬起来鞭子抽了好几下马屁股,马车轱辘声越赶越快,往大理寺赶。   马车来得巧,拐弯时扯了缰绳不急,正撞上了出门办案子的虞思谦。   陆潮汐摔了一个踉跄,临了还不忘护着桌上的糕点,骂骂咧咧责怪着车夫,侍女搀扶着她,她这头还没发难,就听到对头的马夫凶骂道。   “哪里来得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大理寺门前纵快马,冲撞了寺卿大人,找官司吃?!”   虞思谦一身新裁的官服,他刚要出门去查案子,岂料在门口就被人撞了,虽说陆矜洲拔掉了康王的爪牙,从前的大理寺卿主李倾。   但在大理寺卿里,许许多多大小的官员都是李倾的人,没少对着虞思谦这个白面小生奚落。   小道士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起来,反而吃了不少阴阳怪气的冷嘲。   就连他没头发这件事情,都有人拿出来说,就说他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在大理寺卿这个每日见刀见血的地方,说他会不会被吓晕倒了,说他的长相阴柔。   这可不,随行的少卿李回,就是爪牙之一,见到虞思谦被突如其来的碰撞,险些摔了,他仗着自己先抓住了动作没怎么出丑。   对着虞思谦就是一顿冷嘲,“真是娇贵的,这都抓不稳。”   跟在虞思谦身旁的随从,倒是个忠心的,虽说人是刚拨来的人,但忠心护主,虞思谦脾气好耐着性子由了大理寺卿的那些人,他可不好惹。   瞪了李回一眼,扶起来虞思谦,对着陆潮汐那边的马车就是一顿臭骂。   “小道士?!”   真真是冤家,大理寺卿就一个人坐,陆潮汐听到声音,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在门外就问,“是小道士么?”   要不是婢女拦着说不合规矩,她没规矩惯了,肯定要掀帘子进来。   一旁的李回是看戏的,听到外头是个女人的声音,秉着看好戏的眼睛,“外头有人寻大人的,听声音还是老相好,您也不下去瞧瞧。”   “不是下官说您,大理寺是清正廉明的地方,您手头的风月事情,可别牵扯进来,女人窝里的事情闹到大理寺门口,别说您不要面子,觉得无所谓得紧,咱们大理寺的人,可都紧着一张皮。”   话里话外无一不过分,忠心的随从当下就怼回道。   “李大人好大的威风,若叫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寺卿在责人发难少卿呢。”   李回怕什么,虞思谦是个软柿子好捏,早上一句不吭声,随从就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主人都没发话,狗就开始叫唤了。”   李回说话随了跟着李倾一个拽样子。   虞思谦忍了一路,剽了李回一眼,回头对着随从,叫他别说了。随从替他抱不平,不满他的忍气吞声道大人。   虞思谦下了车,没敢多看,躬身朝陆潮汐致歉行礼道。   “下官忙于身上的公务,不料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恕下官的罪责,不与计较。”   陆潮汐见他便开心,撞马的阴霾一扫而空,还没仔细看人,小道士低着头行礼,她忙叫人起来,“你与我这般见外做什么,不知道的又以为我在欺负你了。”   李回下马车看戏,听那女声与虞思谦的熟稔的语气,本以为对方是他身边的红尘烂账,不料对方的来头不小,竟然是官家的公主。   战战兢兢跟在虞思谦后头行礼,“下官李回拜见公主。”   颤惊之后又在想,虞思谦认识公主,看他一脸白面相,再看公主的样子,难不成他是蛊惑了公主,才换来了今天的官位。   这是捅破天漏下来的丑闻啊,皇室的丑闻。   说不定还能有到用处,李回垂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思忖,李倾被砍头的事情,叫他至今怀恨在心,恨不得有翻身的机会。   如今可算是拽到一点点有尾巴的,就算是影子,他也要做文章。   陆潮汐满心满眼都是虞思谦了,哪里能听得进去旁人的名字,拉着虞思谦要走,要将手里的糕点送给他吃。   虞思谦却与她拉远了距离,没叫陆潮汐碰到自己的一点袖子。   “......”   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到了嘴边的公主自重四个字,想想不合规矩,又死命憋了回去。   想不明白,陆潮汐怎么追到大理寺。   “思谦,你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   旁边的人多,陆潮汐也不好直接将东西给他,便叫他与自己过去少人的地方,但小道士却不想,一来是不想与陆潮汐独处,二来的的确确是有公务在身。   身上的官府来不及换掉,也是因为上京城昨夜出了一起案子,在上京的北郊庙里,死了人,不是上京城的人。   死状惨烈,心肺肠子都被人掏了煮熟了,就扔在庙里。   “下官有公务在身不便耽搁,请公主放行。”   陆潮汐想耍横,不让他走,但一旁的侍女扯了扯她的手袖子,陆潮汐正正脸色,清咳一声,装模作样压低了声音,凑到思谦的耳边与他说话。   “是关于小婢女的事情,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去,你若是推辞,我便在此刻说了也无妨。”   一听是关于宋欢欢的,思谦那头点了,脚也跟着陆潮汐去了没人的拐角处。   两人的脚步才停下来,思谦便开口问,“她还好吗?”   陆潮汐一听这关怀的,心里就来气,宋欢欢能不好吗,吃饱穿暖还有人伺候着,东宫几百号人天天围着她转悠,可仔细她的动作,又养又不用上国子监受先生磋磨的。   还能跟着她趾高气昂了,那脸都胖了,能不好?   “你一上来就问她相关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陆潮汐逼近他一步,思谦低着头退了一大步。   两人好些时候没见了,他不再是从前的清衫模样,身上的官服将他衬得玉树临风,多添了几分凛然之气,乌纱帽戴着,纵使没有头发,眉眼还是那副眉眼。   不知道为何,就这么看着她,陆潮汐感觉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一点都不受控制。   他再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小道士了,而是大理寺卿众星捧月的虞大人,再也不能叫他小道士了。   他必然也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否则也不至于每次一叫他便皱眉头。   “我.....”   陆潮汐一手揪着胸前的衣襟,想要稳稳自己的心绪。   思谦长高了,从前比她高好一个头,他没有头发也好看,上京的贵胄男子那么多,身家比他好的,会哄人的,会写文章的,却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   能叫她如此心中喜悦,无论说些什么一字一句,她都会无比的期翼。   太子哥哥也和思谦一般高,两人的身量更差不多,若论起相貌来,太子哥哥的相貌更胜一筹,但在陆矜洲面前,陆潮汐心里只有敬畏和规矩。   但到了虞思谦这里,她便只剩下小鹿乱撞了。   “公主站在这里,公主自然是安好的。”   不管好还是不好的,陆潮汐今日前来就是要见他,要给他送礼,还要为之前的事情,低个头,要让思谦知道。   那个事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和他计较,看在太子哥哥的面子上,也没有和那个小婢女过不去,挑宋欢欢的毛病眼子。   她陆潮汐不是国子监那群人嘴里不辨是非,刁蛮娇纵的人物。   “你只顾着问别人,怎么不问问我?还有上回的事情....”   上回的事情是她不对,不该动手打人,提到心虚的地方,陆潮汐利索的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上回的事,我不该打你....”   她连忙解释,就怕思谦再误会第二次,再也不理她。   “我也不想打人啊,我只是....只是想吓吓她而已,谁知道你忽然冲进来,我的手就没有收回来,巴掌就落到你身上了,你、你还好吧?瞧着应当是仔细敷药了,没留下什么伤疤就好,否则要被人耻笑。”   说到上回的事情,陆潮汐的目光落到虞思谦的脸上,见他的脸完好如初没有半丝伤痕,心下微吐出一口气,真要划破脸,还不知道如何愧疚。   “上回的事情,是下官莽撞了,只是她向来乖巧,若是她有得罪公主的地方,思谦代她向公主赔个不是,还望公主海涵。”   陆潮汐不喜欢他说客套话,捏着糕点上前好几步,“为了一个小婢女你非要和我生分吗?”   听了半天,虞思谦哪里不明白,陆潮汐找她不为宋欢欢,只是找了一个宋欢欢的由头骗他过来说些废话而已,心下不悦,便请了辞。   “公主若是没有背的事情,原谅下官不能奉陪,便先告辞了。”   “刚来就要走,我们都没有说上几句话!”陆潮汐伸开双臂拦在前面。   “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一会话吗,失手打了你,我心里也放不下,好些时日都睡不着,你不会因为上回的事情还在怪我罢,你若是真的生气不要憋在心里,你骂我几句,就当给你还有那小婢女出气了。”   陆潮汐倔牛脾气上来,拉拽着思谦的袖子,拖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呼。   “一个巴掌够不够,若是不够,你再打我几下,给宋欢欢出气,只有一点,你打了以后就别再生我的气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人的。”   她这么做,也是豁得出去。   心里只想着虞思谦不理她,心里难过的,几巴掌算什么,敷点药就好了,她也不信虞思谦真下得去手。   果不其然,虞思谦甩开她的手,声音又平又淡,几乎没有因为她说的话,她的动作有什么起伏,还是过来时候的冷淡样子。   陆潮汐心里难受委屈,便拉了脸子,几乎是要哭,一直盯着他。   “你要同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思谦不想与她多费口舌,拱拱手作礼,欲打算离开,瞧他这副绝情的样子,只怕是那帕子,拿出来也送不出去,他是不会要了。   陆潮汐再讨厌宋欢欢,这时候也不得不将宋欢欢的名头搬出来留住思谦。   “你这么急着走...她托我给你带的东西你也不要了吗?”   陆潮汐提了宋欢欢,虞思谦果然转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潮汐面前,欢喜问道,“她托公主带了什么?”   虞思谦心里最记挂的便是宋欢欢了,放榜那日,他都来不及修书给家里去一封,头个就往国子监跑,但找遍了国子监,就是不见宋欢欢了,   思谦壮着胆子,跑去东宫的门口,看了很久,对着东宫的朱红宫门道   ——欢儿妹妹,我高中了。   他终于在上京城里也有自己的地位,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再也不用请宋欢欢吃路摊边的阳春面,和不值多少钱的素银簪子。   瞧男人脸上爬了期待,陆潮汐心里就是一阵酸涩。   想赌气转身就走,但又怕下回再见他一面很难,只能不情不愿从身后递给他藏了一路包着糕点的帕子,糕点油浸湿了帕子,她手上都是。   “这是她叫我给你带的糕点,说是祝贺你高中状元,得任高位。”   帕子包的糕点,的确是小女子的心思,思谦半信半疑接过来,打开帕子,瞧见是上回宋欢欢给他送的糕点的样子,拿了一块尝,味道都是一样的。   的确是宋欢欢从前给他吃的那些糕点,思谦两只手接过来,脸上可算是有笑模样了。   “思谦谢过公主转赠,也希望公主能代安好给欢儿妹妹。”   欢儿妹妹欢儿妹妹,叫得真亲切啊,与她就是下官和公主,又生分又生疏。   陆潮汐不回答思谦的问题,只问,“你是不是想见她?”   思谦点点头说想,他早起在大理寺已经用过早膳和午膳,如今这糕点竟然一直在吃,和上回一样,半点碎渣都不剩下。   陆潮汐静等着他吃完,目光落在帕子上,还没等陆潮汐开口。   思谦瞧见上面的鸢尾花样,眸光紧缩了一下,他最喜欢的鸢尾花,不会认错的,就是鸢尾花样,难不成是欢儿妹妹知道他的心意,不好意思亲自给他,便新绣了一块帕子代为转达。   这么说,欢儿妹妹是知晓他的心思了吗?   上回的蝴蝶活灵活现,为什么这回的鸢尾花绣得如此杂乱,欢儿妹妹是不是不想让他知道,娘说过女孩子面子皮薄,总是容易难为情。   他该理解的,他也能理解的。   “这个帕子,也是欢儿妹妹叫公主代为转达的吗?”   那个帕子,上面的鸢尾花露出来,思谦指尖腹摩挲着花的纹路,陆潮汐的心都咬住了,他真是紧张又害怕。   “是...是她让我给你的。”   以别人的名义,能得到思谦的善待,虽然很失落,心里酸得不成样子,但是帕子总归是送出去了,他要了就成。   别是无功而返,这才最叫人窒息。   鸢尾花和上回的蝴蝶放在同一个地方,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心口的位置,思谦出城的路上,心口都是甜的。   反之,两道马车分开后,陆潮汐一路上都没有话,一进公主府,一路直回寝房,整个人扑到床榻上哭得不成样子。   侍女在一旁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劝陆潮汐都不听,拼了命地掉眼泪,床榻都湿透了,哭得眼睛发肿,眼尾发红,才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他怎么那么死心眼,那宋欢欢有什么好的,太子哥哥对她好,思谦也惦记着她,谁都放不下她,谁都惦记,我那么努力给小道士绣帕子,还不能说是我自己绣的。”   “若说是我自己绣的,他指定就不要了,只不过提了几嘴宋欢欢,只要跟那个女人沾边的东西,他都宝贝得不得了。”   陆潮汐坐起来,还在哭,她用力拍拍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一提宋欢欢,他就开心,糕点吃完了,帕子还要宝宝贝贝收着,贴心口放着。”   “他哪里是宝贝帕子,他就是宝贝帕子的人,你说错了,他不会稀罕什么名贵的布料,就是找到世上顶好的绣娘,用上世间最名贵的布料,只要不是宋欢欢挑的,不是宋欢欢绣的,不是跟宋欢欢沾边的。”   “他瞧都不会瞧一眼。”   “本公主到底哪里比不上宋欢欢?我做这些有什么用,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陆潮汐觉得颓败,感觉自己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做得再多,也比不上宋欢欢给他的一点小恩小惠。   “虞思谦虞思谦!臭道士臭道士!”   泄恨一般,不能对着当事人说的话,陆潮汐对着进贡的织云锦枕头用力乱捶打一气,将那枕头打得棉不成棉,样子不成样子。   手都酸了,这才停下来手上的动作。   侍女见她气消了七七八八,这才敢将冰糖梨茶端过去,“殿下您喝一口吧,清凉解渴润嗓子。”   又端来一盆百合汁子兑的水给陆潮汐洗手,重新给她洗脸梳妆,梳篦沾了玫瑰花的头油,闻着很香,陆潮汐闭着眼睛理心绪。   自幼陪在她身边的侍女,一如既往给她出谋划策。   “依奴婢之见,公主您上了心思给小道士好处,他既然软的不吃,您不如就跟他来硬的,给他使些手腕。”   陆潮汐神情懒散,一脸疲惫,哭得眼皮都肿得像个核桃,整个人提不起什么精神,嗓子也有些沙哑,“什么硬法子?”   还能有什么硬的法子,能够将小道士拿下来,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她已经是没有法子,才回窝囊的龟缩起来哭鼻子。   侍女接着说道,“您去求殿下赐婚呀,如今小道士身居四品官,殿下疼您,陛下顺您,这门亲事肯定能成。”   赐婚!   侍女嘴里一说出来两个字,就好比往才平静的水潭里丢下去一块巨石,激起好一层大波涛,搅合得人不安宁。   陆潮汐人都吓傻了,赐婚!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赐婚!   陆潮汐猛地回头,侍女正给她梳头发,绕着梳篦拉着了头皮,侍女都皱眉了,她浑然不觉疼。   心里还在想着赐婚。   找父皇颁布圣旨,只需要一封宣召,天下皆知。   真要赐婚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也没有人能够拆散她和小道士。   但她又猛地摇头甩脑说不行,“我要是真找了父皇求圣旨,小道士会恨我一辈子的,虽说他和小婢女不可能,但我也不想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得到他的人。”   “更何况,人的一辈子有那么长,本公主如今对他只是有点兴趣,又不是非他不嫁不可,真叫赐婚了,岂不是给他脸,又叫宋欢欢得意,说本公主慌不择路,才要这样留住人。”   许是适才伤心过头没了理智,大哭一场泄恨后,如今理智回笼,她才清醒。   陆潮汐是陷进去了,侍女替她出谋划策好心劝解,奈何陆潮汐就是不听,陆潮汐好面子,说什么都不应。   “不可能,不要再说了,本公主还想在上京城混呢,真要到了赐婚一个地步,那些国子监里的人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若是没有国子监打人的事情,或许她真会认真考虑请旨赐婚的事情,但如今面子都丢了,她如何能再丢,自然是捡起来一点,就往脸上拼凑一点。   “您糊涂呀,面子重要还是小道士重要?”   这话算是问到了陆潮汐的心坎上,她磕磕巴巴说出来当然是面子,但侍女跟在她身边许多年,看事情有通透,自然明白她是口是心非。   “殿下许多年才能遇见一个让自己开心的人,又何必让他平白无故在掌心溜走了,不如牢牢攥在手心里,不叫她人夺去,自己受委屈啊,那宋欢欢再得太子殿下喜欢,终究是贱奴的身份,您是公主,见多又识广。”   “那你说本公主要如何做,才能将小道士牢牢攥在手心里。”   侍女用篦子给陆潮汐悠悠梳着头,“奴婢觉得您不如忍一时的意气,索性朝那婢女低个头,朝她学些东西,就看看她平日里是如何狐媚子装样,引得殿下和小道士为她出头。”   这种学人的法子,陆潮汐可是略有耳闻,她自然清楚得紧,想当初,这番话,可是她劝解朝瑰公主往宋欢欢身边凑,让朝瑰公主多学学,宋欢欢如何讨得太子欢心。   曾几何时,婢女就劝到她身上了。   “你都说了,她的手段下作皮子又贱,本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学?这不是明摆着打本公主的脸吗?”   陆潮汐的反应可不如从前大,说明她自己还是想学的,婢女只需要给她造好台阶端到她的脚下,让她踩着下来就行了。   “公主糊涂了,宋欢欢手腕厉害,上京城都寻不到对手,抛开她的身份来讲,有许许多多可取缔的东西,您若是肯弯下腰学会了,上京城里还有谁是您的对手,况且,您同宋欢欢接触,太子殿下知道了指不定也会帮着您,那您就是在暗处,宋欢欢在明处了。”   “假以时日,这个小婢女打压了,自然不必愁上京城里还有谁是您的对手,也不必担心有新人抢走小道士了,小道士如今得任高位,又年轻气盛,您就不担心日后殿下给他赐婚啊。”   自然是担心的,但陆潮汐又觉得空想,太子哥哥既然答应了帮她,就不会随便同意思谦的赐婚,但若是...   若是小道士鬼迷心窍,他尚且不知道宋欢欢和太子哥哥的牵扯。   若是他以后的试图蒸蒸日上,仗着手中的权势,有了一定的实力,求了太子哥哥给他赐婚,那就不好说了。   都是赐婚,她不能叫虞思谦被人迷晕头了,和太子哥哥作对。   既然要赐婚,那她就要让虞思谦亲自开口,亲自让他和太子哥哥说,他要做驸马,不管用任何手段,这点面子都不能丢。   不就是第一回 头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陆潮汐想了好久,紧紧脸皮子,咬紧牙齿,终于说了一声好。   *   上京的雨淅淅沥沥,一天能来好几场,又落又停,早间时候出门,天还是晴朗的,下一瞬那小绵雨扬扬洒洒就来了,压根猜不透这天。   才刚进十一月,宋欢欢浑身提不起力,陆矜洲闭宫不见人。   不是在宫里处理政事,回了府上,随时随地压着宋欢欢耕耘,水灌多了,花骨朵都怏怏的,过犹不及的道理,耳聪目明的陆太子似乎不懂。   得了空便使劲折腾人,寝房里每一处他都要来,这将近一个月,宋欢欢不说要是酸的,乏的,便是见到那窗台,腿就打颤。   陆太子不当人,夜里回来也不洗,抓了她,在窗桕那处玩过好几次。   小臀都磨破皮了,况且旧的没好,新的又来。   她那软垫子坐下去,都要扑成软软的。   东宫里虽然花样多,杨管家前三日请人来弄牛皮影戏,后三日就请花旦,再几日又请人舞狮子。   吱吱呀呀闹,敲锣打鼓,震耳欲聋。   宋欢欢没有精气神出门,一来二去的,朝瑰公主也来瞧,两人搭在一起玩,从每日说上几句,后来话多了,人也就熟了。   朝瑰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在柔然的时候也是千宠万爱的小公主。   宋欢欢从前就喜欢和性子欢脱的人玩,两人关系近了以后,话也就多了起来,朝瑰在东宫和宋欢欢交上了朋友,没有别人的时候,也不似从前端着。   今儿个戏台子上的人在唱娘子关,朝瑰看得兴起,尤其是娘子军众志成城抵御外来人的时候,她手心的琥珀糖都拍飞了,大呵一声好。   宋欢欢在一旁昏昏欲睡,一手撑着头打瞌睡,被朝瑰公主这一声激呵,惊得打了个冷颤醒了,触着秀气的眉头,看着眼前险些手舞足蹈的女人。   “......”   再看台上又是毫无趣味的花脸谱子戏,她最近的身子又乏又累,腰酸腿又疼。   可禁不起折腾。   不想搅了朝瑰公主的兴致,招手让淑黛过来扶着她,欲打算回了寝房好生睡一觉。   朝瑰耳朵灵,听到后面的动作,收起手上的起势。   “你就要走了?娘子关正唱到紧要时候呢,你往台上瞧瞧,多好看的戏。”尤其是娘子关里有个女将也耍回马枪的,手上那风云流畅的动作,真叫一个漂亮。   话对着宋欢欢这边说,眼睛却还留在台上,挪都不想挪。   她过来说话,也不想分心。   宋欢欢知道她迷恋,点点头与她说,“你自个先看,我身子不大爽快,回去躺躺。”   朝瑰知道陆太子对她的疼爱,嘱咐淑黛两句,也不陪她去,自个留下看戏了。   宋欢欢才出戏园子,正碰上杨管家带着一个郎中打扮的人过来,看穿着打扮的模样,不是郎中,果不其然,杨管家介绍道。   “三姑娘,殿下想着您近日总吃不下东西,便宣了宫里的太医来给您看看身子。”   宋欢欢表面赔笑道着谢,心里可没有爽快,她就盯着那太医的模样,陆矜洲说过的,不出一月,她肚子里就要揣东西,耕耘不止不说,防她就像是防贼一般。   除了身边跟着的淑黛,还派了个沉默寡言的婢女在她身边。   日日瞧着她的吃食,不防什么毒,看她动手动脚,宋欢欢起夜都跟着那瞬间起,宋欢欢就知道,陆太子是怕她耍什么手脚,让他的辛苦耕耘出什么大问题。   距离上回陆太子说过的一月之期,已有一月,他果不其然就派人过来了。   宋欢欢很是顺从道,“劳烦太医。”   太医搭上脉,“折煞了,折煞了,不敢担姑娘的一声劳烦。”   这名太医是陆矜洲身边最得力的人,往日里照看梁安帝的脉象,万和宫进进出出,跟在陆矜洲身边的时日也有些了。   自然清楚东宫里养着的这位三姑娘地位有几何重要。   搭脉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杨管家淑黛等一干人等,全都屏了呼吸,唯独宋欢欢跟着没事人,眼皮子搭下来,闻着屋内的安神香和沉水香的混合香。   人已经昏昏然有些要睡过去了。   太医搭了一次脉象,似乎没有摸准的意思,叫宋欢欢换了一只手,重新给她把脉,将近又是小半刻钟,宋欢欢的呼吸平稳,太医才收了脉。   淑黛想问,但宋欢欢已经睡过去了,她做奴婢的不好开口,只能在后面看着杨管家将太医送出去。   *   太医回了宫里,陆矜洲一早便等着了   斟酌再三,太医擦干净额头上的汗,但这脸上的汗是擦掉了,却止不住心里打颤,后脊背梁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一颗颗合着汗毛立起来。   “脉象如何?”   太医跪在下首,只得如实相告,“三姑娘并未有孕,且...”   陆矜洲终于抬起来头了,一双剑眉下的眸光冷得叫太医和潭义一哆嗦,“没有?”   自从康王政变,殿下就变得沉默寡言,就连潭义都摸不清他的路子。   殿下变得喜怒无常。   太医不得不据实相告,点点头说是。   潭义也觉得宫殿里寒冷,双臂都是寒意,忍不住抱臂取暖,殿下这算是没有成功了,这些日子杨管家处处搜罗人找那些坐胎的药食方子,三姑娘身子都长了一些肉。   殿下这头出的力气不少,不曾想,殿下依旧没有如愿。   这事搁谁身上,都是要火大的,潭义心里明白得紧,自然也不敢多话,就在旁边,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陆太子那火气,一下子飞到他的身上来。   “你过来。”   太医颤颤巍巍站起来,弓着身子,到陆太子一旁的书案旁跪下。   本以为陆太子会责罚他医术不精,要一刀将他结果了,岂料陆太子伸出来手,让他“瞧瞧。”   这是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了?   太医连忙过来,拿出脉枕,陆矜洲搭上手,很快脉把好了,太医的头垂到地上去,他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刀架在脖子上,进退两难。   “殿下的脉象冲和有力,并无大碍,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陆矜洲收回来手,一脸不愉,开口说的那话也是冷得很,“既然都无大碍,为何会怀不上孩子?”   太医连磕两个重重的头,上了年纪的人,本该是身子骨不利索,生被陆太子的这番气势逼得行动自如,半分不敢拉跨。   “许是地利人和够了,还差些天时,有些事急不来。”   助孕的方子也开下去了,三姑娘的脉象好,再有些亏损也是因为陆太子耕耘过猛,但这话太医说不出口劝,殿下急于让三姑娘怀孩子,有目共睹。   如今什么法子都用了,却怀不上。   “殿下,刘太医,已经是宫内最好的擅妇疾太医了。”   潭义不得不为太医开口说句话,瞧着陆太子风云不动的那张清俊脸下,此刻只怕是乌云密布,杀了刘太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宫里太医,救他唯研此妇疾。   “可有什么叮嘱,不必遮遮掩掩,缺些什么,孤会再派人去寻一一给你补全。”   后面的话是让刘太医换之前的助孕方子,太医听出来意思忙应声说好,说到要叮嘱的话,想着自己应当还有用处,殿下不会重罚,遂以硬着头皮开口道。   “殿下在房事上,也当温和些,您血气足,三姑娘身子虽好,却也....”   “或许抵不住。”   “......”   刘太医从袖子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瓶药膏,旁人或许不清楚这是什么药膏,但陆矜洲却清楚得很,这药还是他亲自寻了刘太医配的。   虽说往日里刘太医也着人配过药,但都是梁安帝嘴头上不忌讳,惯纵着自己的性子,叫那些个后宫的主子受累,但都是皮肉。   这撕裂的药,还真是头回,最要紧的这竟然是太子亲自来求。   刘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   后面的话就算不说,陆矜洲也明白了,何止陆矜洲明白,一旁的潭义都忍不住胆寒,刘太医就算是宫里的老太医,说话也不该如此不避讳。   正想着陆矜洲会如何发难,但陆矜洲只字未提,收了瓷瓶,让刘太医退下拟方子。   潭义在宫里等方子后来,陆矜洲翻身上马回东宫。   陆潮汐叫人准备了一些稀罕玩意,都是些手头上的小玩意,她叫人搜罗起来的,也算是费心思了,想着东宫什么都有,金银首饰指定不缺,便投机取巧。   叫公主府的丫鬟婢女去民城里搜罗一些新鲜玩意,找了整整一个月,陆潮汐这才准备好东西过来。   她才到寝房,就吃了一个闭门羹,淑黛说宋欢欢最近病了。   陆潮汐心下有怀疑,宋欢欢知道她来不愿意见人,还没开口,便听到脚步声和人声传来,陆矜洲大跨步过来,问怎么回事。   周遭的气势压迫人得很,陆潮汐拎着篮子行礼道,“太子哥哥,潮汐听说您府上的人身子不爽,便带人给她送些逗趣的东西来。”   怕陆矜洲不信,还特地将篮子扬到陆矜洲的眼皮底下给他看,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矜洲扫了一眼,瞧见是些逗趣的玩意,他目光瞧见一个精致的拨浪鼓,伸手拿走,丢下一句话,让陆潮汐去正厅等着。   淑黛和面瘫婢女将门阖上,陆矜洲到塌边坐下,瞧见裹得像蚕蛹一般的幺女,就露出来个头顶,整张小脸,整个身子都蒙在被褥里,从头到脚都露出来那丁点头发丝露着了。   陆矜洲瞅她的模样,摇头嗤笑,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再有三刻,就该用晚膳了,她还睡得雷打不动身也不翻。   陆矜洲将拨浪鼓放到蚕蛹的头上,摇着棒骨,拨浪鼓丁零当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鼓是好鼓清脆响亮,好听也很吵。   没摇起来多小会,床上的小姑娘便有动静了。   她两只手伸出来捂着耳朵,没捂多久,耳边吵闹的鼓声越响越大声,她挣扎片刻,整张小脸皱成肉包子。   迷糊的状态,眼睛不肯睁开但又不得不睁开。   宋欢欢睡意正浓,她总不能好好歇息,耳边的声音很吵,吵得她不能安生,横脾气上来磨牙了准备咬人,倏然从被褥里钻出来攥住陆太子摇着拨浪鼓的那只手。   涣散的神情聚起来光,一股脑的狗脾气,逮住谁咬住谁。   一头乌发不束的时候,总是柔顺垂着,如今有几缕倒蹦起来,沾在她蒙头蒙出来汗的鼻梁上。   她下嘴可是半点情面都不留,陆太子冷白皮的手腕,被她锋利的牙齿,一口用力咬下去,很快就破皮冒血了。   宋欢欢头也不抬,敢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搅她好梦的人,除了那不怕揉碎花的陆太子还能有谁。   她泄恨用力咬,要报扰她幽梦的仇,要报身上伤疤还没好全的仇。   陆太子冷情,昔年飞箭射穿臂膀,军帐中麻药用尽了,军医拔箭的时候,血肉飞溅,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眼下这点幺女的力气,更不在话下。   男人眼里在意的不是手上的伤,而是小姑娘。   衣襟散漫,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洁白如玉的肩头上还留着星星点点的红痕,最明显的不是这些绯红。   而是中央上的一个齿痕,虽然不新鲜了,但依然能见到其中的恐怖,还有咬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导致淤血久久不散,留在上面。   陆矜洲闻见她身上的味道,那味道窜进鼻腔里,就有些微动,眸光深了,这符合的齿痕,好似在前几日的时候,在窗桕那回还是案桌上那回?   记不清了,脑子里只有繁乱的画面,小姑娘汗津津的脸,微微张的小嘴。   还有在风中荡的发尾,到处都是小姑娘的香味。   独一无二的香,闭上眼睛,就能闻到,在她身边闻见这股味道就提不起来神,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真如先生所说,他折在女人的手里,会如同梁安帝一样,也会死在女人的榻上。   他明白自个对这幺女有舍不得,有怜惜,有惦记。   但何至于如此吗?   这般想起来,脑里就像有虫在爬,在嗜咬他的脑髓,疼得难以往下。   空想无用,小姑娘的味道窜入陆矜洲的鼻子,绕着鼻梁围了好几圈,他的思绪都有些飘飘不敢动了,眼睛逐渐变得猩红,到最后越发的可怕。   这月以来都是这样,宋欢欢看见都打寒颤,往后缩了一缩。   已经成了有意无意的动作,陆太子温热的气息缠上来,宋欢欢动动肩膀都觉得疼,加之刚睡醒也没有什么力气推开他,只得挂着眼泪,搞出一副可怜的做派。   软绵绵求饶喊着殿下,“殿下今日不要恼人了,奴身上不大爽快。”   陆矜洲上头,这话说出来,虽然小声,但是传进他的耳朵里,权当是没听见,花朵的中衣都被剥了,花骨朵只得被迫承了雨露。   许是疼得厉害,小姑娘在痉挛中一阵哭,陆太子原先带来的拨浪鼓,倒也没处去,被塞到小姑娘的手中。   握着那拨浪鼓,小手捏紧了拨浪鼓的鼓面,她的指尖微有些锋利,陆太子上顶峰,小姑娘浑身都有湿漉漉的汗珠子,再看她那鼓面,已经被她掐出深浅不一的指甲痕。   本以为今夜是个不眠的,不成想陆太子竟然没有之前的猛势。   早早的翻身下来了,坐在塌边,手里也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哭得迷糊,转头去看的时候,塌边男人的影子都是重影,还随着光影晃动。   她在微微啜泣,不是装的。   良久闻到一股清淡的药味,陆矜洲本想用手,但思量再三,他的手不行。   后随之,抹了药往上,不等哄哄小姑娘,整个人伏身又来。   “殿下.....”   累不累的总说不出口,这月下来,好话不知说了多少,如今她算是明白,陆矜洲只要能听进去半句,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副半死不活,起不来的惨模样。   宋欢欢翻着白眼,她从前眼泪多,但也需刻意一番才能滚下来晶莹的泪珠。   如今失控了,枕头湿了,她才怔愣反应过来,自个哭得有多惨。   陆矜洲将幺女翻出来,小姑娘着实没什么力气了,两只藕白的手臂,揪着耳垂子,那拨浪鼓早被丢到了地上,拨浪鼓的一个小坠子,掉进她的素白小靴子里。   素白小靴子旁是男人的滚金线流云靴,比她的小靴子不知道是大多少。   就好像什么东西。   “嘘,不要闹。”   末了,男人又添了一句,“这样沉些。”   能深许多,也好上药。   要来了,宋欢欢认命地闭上眼睛,再来半月,她或许要死在东宫里。   那太医诊脉的结果,或许是没有,否则陆矜洲也不至于径直回了东宫折磨人,是了,陆太子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人,在于子嗣上夸了海口,如今求而不得。   宋欢欢一面觉得好,一面又觉得不好,好的一面,自然是她喜好看陆矜洲吃瘪的样子,另一面又觉得,这怀不上,往日里要哭的可是她自己啊。   陆矜洲心里不爽快,是会往死里整死人的。   但今日不知道为何,虽然翻了身,也不从以前,今日温温柔柔的。   小姑娘能感受到,甚至于她都不用掐被褥了。   没多久,陆太子搅合两下,就安静了,披着衣裳起来,抱着宋欢欢去了温泉浴,将小姑娘洗干净,守着她泡了泡,给她身上上了药。   期间,宋欢欢又累睡了过去,陆太子忙在朝政,将事情派给淑黛,还有东宫的人仔细护着她,但宋欢欢不好意思,她平日里也不喜欢有人总看她。   因此身上的旧伤未愈,新伤又添,青青紫紫,异常恐怖。   杨管家是个能出力气的,那些吃的补药参汤,小姑娘灌进去,身上的肉长起来不少,虽说还是纤细,往日的衣裙也能穿,但小脸蛋肉乎乎的,脸也是白里透红的好瞧。   气色虽好,但那双眼睛却不似从前有神了,平日里也不像以前那般灵怪。   陆矜洲越看眼底的眸光越看越阴沉,只怕这件事情不简单,他不确定,但也不会就此揭过去。   温泉水热,总算是闻不到那股香味了,陆矜洲上好药,将人裹进去铺盖里。   寝房收拾干净,将人搁进去。   脸上的汗珠的眼泪擦干净了,静看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男人的唇贴到小姑娘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弄好琐事,他才收整自己,出了寝房。   ......   刘太医的医术的确是毋庸置疑,那药从前都是用手给幺女好好抹一抹,但深浅的寸,陆矜洲知道,他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去,总有顾及不到的方方面面。   不曾想用这个法子,不仅幺女能舒展眉头,就连他自己的,也好受了许多。   自个再如何纵欲,却也不会不顾及,以至于幺女疼,他也疼。   刘太医把脉那会,陆矜洲话没说出口,实则上,他叫刘太医把脉,主要是让他瞧瞧为何怀不上,其次也让刘太医瞧瞧他的脉象。   这些日子充血,是疼的,他上脑了,不止于生死不要命,就想着哪点欢愉事。   只能说明背后有人捣鬼....   能有这番缜密的心思,从宋欢欢下手,算计到今日。   足以说明,这人与宋欢欢有过接触,早早晚晚盘算,至少在这月之前,而康王那段宫变开始,宋欢欢一直被他护在东宫里,接触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还要再往前推,虞姓的男人,虞思谦和虞衍,是了,这两个男人。   太后一死,虞思谦在大理寺任职,至于虞衍却是销声匿迹,再也没有踪影,上京戒备森严,他也能跑出去,是个有腕子的人。   陆潮汐留在东宫里用晚膳,本以为陆矜洲去瞧了宋欢欢会早些时候出来,不曾想,这一耽搁就是两个时辰。   天一黑,瓢盆大雨倾斜而至,想走都走不了,只得在一旁用膳。   朝瑰公主早来,陆潮汐和她说着话,几言几语,陆潮汐就能听出,那幺女的厉害,本想着让朝瑰公主去和宋欢欢亲近,学些她的本事,将她笼络过来。   不曾想,朝瑰公主竟然耳窝子软,也不会为自己盘算,就叫那幺女拿捏住了。   陆潮汐和她说起宋欢欢,这柔然公主就仿佛提到自己的闺中密友,撑不住调子的赞宋欢欢的好处就算了,不仅如此,话里话外都在为宋欢欢忧心身子。   陆潮汐翻白眼在心里鄙夷,小家气的幺女配上小邦国的公主,真不愧能玩到一窝去。   “殿下,三姑娘好些了么?怎不见她来用晚膳?”   朝瑰拨着碗里的玫瑰饮,左右等,等不来宋欢欢,眼瞅着陆矜洲动筷子,便问了一句。   她的上京话越发流利,不过短短数月,已经能与人交谈。   这是宋欢欢交给她的东西。   陆潮汐不甘示弱,为表自己此行的目的,也跟点点头问,“哥哥,怎么不见她出来?太医去瞧了么?身子何处不好?”   陆矜洲还是头回将目光转到朝瑰的身上。   柔然的公主来了许久,认真看的一回,还是在梁安帝的宫殿里,给他的那副画像,后来接待到东宫,陆矜洲只吩咐人好生款待,很少过问。   再有一回,便是气幺女那回,他与朝瑰同桌用了膳。   “她身子不好,已经吩咐人送去。”   陆矜洲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碗里,没怎么吃,只尝尝味道。   这会的事情,陆矜洲不是没有怀疑到柔然的身上,毕竟虞衍和柔然牵扯不清,虞衍本身没有权势,曾经在太医院任职。   虞衍有医术,这件事情的牵扯必然与他有关系。   只是不知道那虞思谦有没有牵扯,都是虞姓的同胞兄弟,那就帮他们认认亲。   陆潮汐讨巧卖乖,亲自给陆矜洲舀了一勺乌鸡汤。   她近日不能走了,朝瑰傍上了宋欢欢,已经得到了皇兄的亲眼,她也要留下来,往宋欢欢身边凑。   小道士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呢。   用过晚膳,得了陆矜洲的首肯,陆潮汐和朝瑰约伴去了梨园,陆潮汐说要在东宫住一段时日,想到最近朝政不稳,陆太子点点头同意。   .....   “殿下是说有人在暗中埋线,那殿下您的身子.....”究竟有无大碍啊,刘太医说的话原来大有深意,潭义如今才算是真正听明白,里头还有这内情。   陆矜洲吩咐潭义去查事情,又拨了西北的高手在东宫守这,进出的人必要严查。   陆矜洲撇他一眼,潭义知道自己逾越了,便低下头悻然闭上了多事的嘴巴。   关心则乱,他是慌不择言了。   “城郊的案子有着落了?”   这件事情是大理寺的人去查,虞思谦首当其冲,已经过去一个月,他倒是用心出力。   “此案已经结了,死的人都是过往的客商,在破庙歇脚,外郊没有巡逻的人,作乱杀人的凶手是边境逃来的人,饿得皮包骨,没钱又不敢进城,便杀人煮了裹腹。”   边境是一些乱的小邦国,比不上柔然,常年有战乱,死掉的人不计其数,无家可归的人常常都有,四处逃窜过来也有可能,但上京繁华,距离边境也有脚程。   这么远逃荒过来的人?   上京城实力繁华,许许多多逃荒的人忌惮大国,都不敢往这边,更别说生事杀人了。   既然是饿极了,为何还要煮内脏呢,为了一点肉食,人的身体,四肢肉是最多的,何必要剥心掏肺来煮呢。   陆矜洲听完这个案子结了,缄默良久没说话。   潭义揣摩这陆矜洲的意思,“殿下是怀疑外郊的案子另有隐情?”   “虞思谦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罢?他是新官上任,这还是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大理寺不是好混的地方,他这个案子查了一月有余,足见重视了,想必也不敢在里头混淆视听,殿下耳清目明,天下人皆知,他有肥胆子,谅不敢如此作死。”   宫变之后,康王一党的党羽除了宋畚能够独善其身,就剩下个大理寺李倾的爪牙,陆矜洲迟迟没有去动那一块,反而将虞思谦拨过去高位,除了要试探他的本事。   其余的,也没少给他使绊子,果真说起来这吃醋的男人,都是记仇的。   潭义那日去大理石取卷宗,私下找人打探了几嘴,大理寺的人都说虞思谦这个位置不好做,之前李倾的人,不满意他过来,暗地里波脏水论他的是非,更有不服气管不动的。   和虞思谦叫板对着干,苦头吃了不少。   陆矜洲闻言扬起唇讥笑。   “不敢?那可未必。”   内不内情不知道,耳清目明却是未必,他再耳清目明,却又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   幺女的事情,足够见真章了。   狂妄自负的后果有多严重,陆矜洲栽过跟头,当然清楚。   “不要用大理寺的人,你找兵部的人去,伪装好些,去边境彻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兵部的人可不就是西北来的人,内朝稳定后,西北将军没有回朝,反而婉拒了圣意。   虽然没有领旨回来,但派了心腹过来,供陆矜洲差遣。   “边境的事情错综复杂,这一去恐怕没有个两三月回不来。”   虞衍的下落还没有找到,此刻将西北的人派出去,恐生事端,兵力不足,宫中的禁军和羽林卫虽都在陆矜洲的手上,但不好拨动。   再者,梁安帝还活着,禁军和羽林卫的兵符被梁安帝攥得死死的。   殿下将人拨出去,也不怕有人乘虚而入,西北拨过来的精锐,那是能用的好力啊。   “属下以为此举不妥,殿下要为自身计。”   自身计,自然是为自身计,但不能局限,虞衍比起康王更擅长伪装,柔然和上京的战事,表面是康王挑起来的,但康王那个脑子,就是个武夫,没有什么大谋略。   柔然送公主过来,恰好有人去柔然搬弄是非,说陆矜洲残害幼女。   表面上是康王为了打击陆矜洲夺得储君之位而使用的计谋,但说不通,梁安帝了解康王,他说过康王是最孝顺的,为了保全梁安帝的名声,顺水推舟推倒陆矜洲身上。   名正言顺,顺水推舟,一切一切都太顺利,事情太过于顺利就会显得反常。   挑事,只怕其中是虞衍搞的鬼,只可惜,这么久了也查不到他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孤叫你做什么只管去做,不要多嘴置喙。”   潭义就知道会这样,只能应声说属下多嘴,他是怕陆矜洲破釜沉舟,被水淹死。   *   大理寺旁,致远街道。   虞思谦的新府邸就在这儿,如今正厅的门紧紧闭着,周围的人都遣散了。   他坐在主位上,静看着一旁的不速之客,这是他许多年都未曾见到的兄长,和小时的记忆重合了,还是那张脸,无一差。   兄长温和,即使如今落为草寇,那一身青衫沾染了许多的尘土,依然笑得温润,处事不惊,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手中。   虞思谦的思绪跑远了,跑回多年他和虞衍在篱笆外救治的那个外邦人的光景。   那人身负重伤,身上挨了好几刀,浑身都是血,身上可见森森的白骨,仿佛快要死去。   虞思谦年幼,吓得尖叫,虞衍捂住他的嘴,有条不紊的将人搬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吩咐虞思谦端谁,又拿出救治的东西,面容俱是沉着冷静,不似他跑去拿水的路上,腿脚不稳,还生摔了。   一直到天黑,才将人从鬼门关上拽回来,虞思谦颤颤惊惊站在一旁,手里捏着一方帕子,那帕子是他用来替虞衍擦汗的。   上头不仅有虞衍的汗,还有他的泪水,和那人的血。   好多事他都忘了,唯独忘不了兄长的神情,坐怀不乱,永远胜券在握。   最叫他钦佩。   许多年了,他都没有忘记,所以虞衍一走,即使双亲说了不当有他这个儿子,虞思谦也从来没有忘记他的这个哥哥。   “思谦高了,许多年不见,已然能撑起一片天地。”   虞衍说的这番话可谓大有深意,能撑起一片天地,所以在朝廷追击他的时候,他躲到了虞思谦的府邸。   外郊的杀人案,虞衍牵扯其中。   虞思谦心绪不宁,他下朝那日,拿着虞衍的年轻时候的画像去了礼部,想着人张贴寻找他的哥哥,不料撞上了刑部的人,在刑部哪里看到朝廷的逃犯。   如今他掌管大理寺,许多的事都与刑部交接,再没有比他更好查的。   昔年未见的兄长,原来一直在上京的太医院,成了康王党下太医的义子,更和后宫有牵扯,他如今的名字已是朝中的忌讳,两人也约上好去上京当街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虞思谦热泪盈眶,说不清心里的苦楚,他这一路的不易,都是兄长在支撑他。   多年不见,竟然是如此光景,万万不敢想。   “思谦不说话,是觉得兄长给你蒙羞了。”   虞衍喝光手里的茶,笑着对他说,“如今的兄长去无可去,只盼着你收留,能许给一方地避避风头,待事情过去再寻去处。”   虽说是朝廷的要犯,论起是大义,虞思谦该着人将他抓起来,但心中的柔软和对兄长的依恋,私心告诉他不许,这是他在上京城唯一的亲人。   千千万万种头绪,汇集在一起,始终叹成一口气,妥协道,“兄长如今流落在外,做弟弟的又如何能睡得安稳。”   他没有说自己寻找他许多年,人都会变,虞衍脸上还有从前的样子,但也不复从前的光阴了。   虞衍心里有数,他的这个弟弟最是心软。   他不求名利,削发修道,一路艰苦来到上京,极有可能是为了寻他,虞衍看透不说破。   放榜那日,他便盯上了,宋畚找宋欢欢做后路,那虞思谦就是他虞衍的后路。   “哥哥只管住下,只是要委屈一阵,如今是多事之秋,朝中不算安稳,哥哥还是独善其身最好,这处宅子清净人又少,你在这里,我也能放心安心了。”   虞衍搁下茶杯,第一次走到虞思谦的面前,居高临下,端详他的亲弟弟。   眸光的笑意来得莫名,思谦并非他的亲弟弟,是他母亲和别人生的,如果没有虞思谦,或许,或许,他也不会活得这么累。   所以利用起他也不必要手软,有什么心软的,弟弟过得好,哥哥过的累。   弟弟前半生享了那么多福气,也该够了。   “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情要问。”   虞思谦摩挲着茶盏,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问起,问何事呢,问虞衍为何要与人结党营私,篡位夺权,又想问为何那时候一走了之,这么多年也从来不会往家里修一封书信。   究竟是为什么,但木已成舟,问许许多多,得到了答案又如何。   许是知道他的难为情,难开口。   为了叫虞思谦心安,也为了他能够庇护自己,虞衍很自觉的说出了这些年的过往。   就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娓娓道来。   声音漫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说。   “早年离家是为了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也为了救济更多的人,村里的大夫不能再教会我许多了。”   他还记得最初的想法。   时时刻刻都记得,但是记得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虞衍。   篱笆书下的少年,救死扶伤的心愿,早被这世俗蚕食得一点不剩。   如今活着,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他让我去更远的地方,会有人交给我更多的东西,见的东西多了,自己不用人教,也能收获许多。”   虞衍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他嗅觉比常人更敏锐,自小便能分辨很多的药材。   “当年的事情,你也知道一些,父亲和母亲不愿我出来,即使我跪在面前求他们,他们也不让,没有别的办法,我便私自走了。”   他够狠心,也有骨气。   出去的时候分文不带,也从来没有哭着鼻子回来。这就是虞思谦印象里的兄长,一直那么无所不能。   虞衍走掉的时候,父亲大发雷霆,砸碎许许多多的东西,指着门口说,权当没养过他这个儿子。   虞思谦却因为舍不得他而发起了高热,病了将近半月,才堪堪救治过来。   救济二字,倒和当年的虞衍,挂上了钩。   那时候他的菩萨心肠远扬。一身青衫一块方桌,就在村口的梨花树下坐义诊,从不收一点好处,大家都叫他虞家的男菩萨。   “上京城繁华,我来这里的第一年过得不好,身上行医的盘缠都用光了,在上京城的医馆做学徒,每日替人挑拣药材,给人熬药。”   “第二年年关的时候,机缘巧合下,宫内的太医因为皇帝的病症棘手,出宫寻找一味药材,他看中了我的医术,便将我收在身边,做他的义子。”   他说起义子的事情,语速更快了一些,甚至想要不提,匆匆掠过。但虞思谦都能查到,所以据实相告,会更有诚意。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康王结党企图谋反,他帐下缺一名军医领头,我被举荐了过去。”   虞思谦听着,反问他为什么?   虞衍笑着对上他的眼睛,“傻弟弟,哪有这许多的为什么,我是人,人的野心,便想要更多了,人的秉性向就如此。”   “就好像你小时不愿离开村里,长大了却想要做官,不同的是,哥哥自私,是为了自己,而你是为了百姓。”   这番话是打趣,倒说得虞思谦面色红润起来,他从前进京是为了寻兄长,后来的报复,是为了赠了鸢尾花的小姑娘。   “怎么了?”   “哥哥是不是说错话了。”   虞衍反问他,虞思谦摇摇头,陷入沉思。瞧虞思谦的反应,看来陆太子在朝堂上也没有提太后的事情。太后虽死,腹中的胎儿也没有生出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六皇子还活着,六皇子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筹码,谁都不会想到。   本以为兄弟多年未见,虞思谦设想过多种场面,他会有许许多多说不尽的话。   要告诉兄长。   告诉虞衍这些年他过得如何,告诉他家中的近况,母亲也非绝情,曾在梦里呼唤他的名字。   告诉他,自己有了想要的姑娘。   他们都是盼着他的,尤其是他这个弟弟,没有虞衍他不会到上京来。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问也不敢问,说也不敢说,字斟句酌。   生怕他知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虞思谦默默咽下胸中的酸楚。   但愿欢儿妹妹都好,这世上也只有欢儿妹妹能听他说话了。好些时日没见,好想她。   凑得近了,虞衍在虞思谦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唇微微一勾,笑意更深了。香啊,这不是他给宋欢欢身上下的蛊香,又称作旖旎香。香味似常不浓郁,女人闻了没事,男人闻了会心神荡漾。   旖旎香的两个名字都不寻常,这不寻常就不寻常在。   若是男人对身上有蛊香的女人有遐想,他就会疯狂,会越来越沉迷。碰上帐中沉水香,更是不得了。   会慢慢要人命,且宫里的太医无法察觉。这是虞衍初次与宋欢欢偶尔的时候,给她剥花生那会,亲自给她种下去的蛊香。   宋欢欢,虞衍初来上京时,第一眼见她,便知道这个女人可以成为自己的利器。放到太子身边,可以攥住他的命。   所以虞衍来到太后身边,撺掇太后,要了宋欢欢,解她出宋家,塞进东宫里。   若是没有虞衍在其中搭桥,一个私生女,如何能被太后知晓。   不曾想宋欢欢还和虞思谦有牵扯,闻着他身上染下来的蛊香。   这股味道,只怕不必陆太子身上沾染的少。   两个男人都会死在宋欢欢的手上,简直是天助他也。“太子殿下心思缜密,只怕不多几日,就会发现我们的关系,哥哥暂住尚可,久住不是长久之计。”   虞思谦思前想后,他想等到风波平息,劝虞衍回去,回到宥阳,父亲和母亲会庇护。   而上京路远,查不到那边去。   外郊的杀人案,真正的元凶不是边境来逃荒的人,死的人也不是上京的客商。   真正死掉的人是边境逃荒来的人。   杀掉他们的人,正是藏身在破庙窝身的虞衍,至于为什么煮掉他们的内脏。   他并没有说是因为他太饿,他给虞思谦的解释,是说他一时技痒,想要剖开看看。   为了维护兄长,虞思谦新官上任便徇私舞弊了。好在上京人没死,也没有所谓的客商。   否则。她如何对得起欢儿妹妹说的为臣论,他再也不能无愧于心。   “思谦肯收留哥哥,已是偏袒,兄长知晓你的难处,必然会也知道该如何做,不会叫你再为难。”   *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朝堂动荡,陆矜洲拨西北精锐去边境彻查的人,是乔装好了,连夜走水路,防止赶快马走官道,引人注意。   虞思谦在国子监偷学,除了陆潮汐替她掩护。   先生不可能不知道。   是以陆矜洲找上门后,先生便都与他说了。   “你那妹妹喜欢的人,在我的国子监后围墙凿了一个大洞,他从那个地方偷跑进来,本想着将人去赶出去,但碍于....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人的身世我查过,宥阳的,身家倒也清白,没牵扯上京,就没和你说了。”   “往日小月抽查,他帮着公主弄小抄,我看了他的字题,与国子监的门生比,是个出类拔萃的,此次科考能中,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先生哪里能想到国子监里偷学的人还能和自家这不成调的外甥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也不清楚陆衿洲这番将虞思谦的四代祖坟都要抛干净,是吃了大味。   只以为是陆潮汐瞧上了虞思谦,太子殿下做哥哥的替自家妹妹忧心而已。想要替她选驸马,否则何必大费周章。   梁安帝病重,陆矜洲废这个心做什么。做舅舅的,虽不是亲生,但也可以说上几句。   思及此,先生悠悠开口道。   “那丫头片子年岁也到了该配婚的年纪,也该放出去了。”   陆衿洲眼皮一抬,“?”   什么丫头片子?什么叫该放出去了?那幺女?   还没等他理清楚先生说的这句话,就听到先生接着说道。   “不够沉稳,总跟在你身边鬼混也不算什么事,你宠了她许久,该给的也都给了,别舍不得放出去,趁着时局好,在朝中好好挑个。”   “虽说你将她宠坏了,身上没有半点能傍身的,只空有个名头,但有名头终归是好的。有你太子在前面撑着,谁敢说些什么闲话?就为皇家的体面,也不敢轻易欺负了她。”   先生不点名不说姓,陆衿洲哪里知道他提的人是陆潮汐,只往宋欢欢头上想。那幺女就合该跟在他身边一辈子,为他开枝散叶,为他宽衣解带。   放出去?谁敢接他的手。   先生好死不死,对上号来了一句。   “我瞧着那虞思谦就不错,二人的脾性互补,一个骄纵,一个沉稳,在一起又有话说,年岁也是相仿的,我看那丫头片子,同虞思谦也有不不少话讲。”   “总不像你跟前,支支吾吾没有什么话,那丫头本性刁蛮是不假,在你面前却也收敛。”   先生瞧陆衿洲的眼神略带责备。   幺女性格狡猾,私下闹得开,但几回跟着陆衿洲见先生都是不敢喧哗的。   不成想在他这里变成了个支支吾吾的害怕?   敲打误撞的,陆衿洲以为先生说的是宋欢欢,他心里正气,便咬牙放了一句狠话。   “别说什么放不放,但有我在一日,那虞思谦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39章 栽进去不想抬头,就不要抬头……   先生和陆太子没有对上线, 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陆矜洲那脸拉下来冷若冰霜不说,几乎是磨牙阴恻恻骂出来一句,就连先生是个处事不惊的性子, 都被他惊了好一瞬,待人回过神来, 哪里还有陆太子半分影子。   陆潮汐不是他的亲妹妹,因何要翻这波脸面?   他这处事卓然顶破天的外甥,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拉过脸,向来都是淡笑着,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 到底是舍不得还是瞧不上那虞思谦?   国子监还是那么静,人走了, 陆矜洲方才坐的位置一点没有乱,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只有桌上没喝尽的茶水,泡久了, 茶水越发清幽, 很香。   到底是长在眼皮子底下的丫头片子,就像先生自个说的, 陆潮汐虽说刁蛮任性, 心地却不坏。   先生不会厚此薄彼, 眼看着陆潮汐一头扎进去, 陆矜洲做哥哥的因为瞧不顺眼虞思谦, 就捣了他妹妹想要的人。   先生品完茶,命人换了一盏兑了牛乳的梅花茶,国子监里常备给陆潮汐的梅花茶,又掐着时辰, 叫人去请陆潮汐过来。   陆潮汐昨夜歇在东宫,早间时候没见到宋欢欢一眼,就被国子监来的人叫走了,她斟酌这看看手上拿的玩意,又看看宋欢欢安憩的院子,国子监的人开口催,她才不情不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朝瑰,托她转赠。   “舅舅今日怎么有闲?”   陆潮汐到了以后,朝先生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规矩的礼数,乖乖坐在下首的位子上。   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先生的后话。   “我今儿个叫你过来,也不为着别的事情。”   先生看她的乖模样,叹了一口气,娇蛮又如何,就是个藏不住性子的女娇娥罢了,陆矜洲若是不好好给她挑夫婿。   若是许了个有心计的人,指不定也要受不少委屈,吃不少的苦头。   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先生真的也不能让她受委屈,但今日他既然叫了陆潮汐过来,也是为了虞思谦的事情,虞思谦在国子监里,先生在暗处留意过一段时日,人是不错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陆矜洲大发雷霆不让虞思谦做驸马,而先生还要叫陆潮汐过来给她商讨对策。   “虞思谦高中了,在上京城里一辈的青年才俊里也算高官显赫。”   陆潮汐乍然一听先生脱口前三个字便是她放在心尖上小道士的名字,忍不住猛地抬头,对上先生那双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还是遮遮掩掩,结结巴巴含糊道,“舅舅....您在说谁..说什么啊....”   先生叹出一口气,都是两兄妹,在兄长面前他拐弯抹角说什么陆矜洲都明白,在妹妹面前,他还不得不豁出去一张老脸皮子了。   “舅舅在说什么,潮汐听不明白么,若是听不明白,这门婚事就此作罢,你既然不便多言,舅舅也不会再多管闲事,都会依从你的意思。”   婚事两个字震得陆潮汐浑身发麻,天灵感想被人打通了一般,懂又不懂。   她记得,今儿个陆矜洲出门的时候,她在后面偷看,赶马的方向是朝着国子监来的啊。   婚事,谁的婚事,既提到了小道士,又叫她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是她和小道士的婚事呢,兄长和先生今儿个商讨的是她与思谦的婚事么。   陆潮汐胡思乱想一通,思绪飘远了,想到小道士,想到他的脸,他可能会穿上红色的喜服,可能会骑着大红棕的马迎娶她。   这一切,来得是不是太突然了,陆潮汐说出来的话都不顺,还是一副结巴模样。“是、是太子哥哥....的意思么?”   先生看她脸色慌张不定,眼神飘忽不定,那双手搁在旁边都不安稳。   便知道,他的手出对了。   陆矜洲若是死命拦着,陆潮汐这门婚事成不了,兄妹二人的罅隙不会浅。   “你太子哥哥不同意,就在你来的前一刻,我提起你和虞思谦的婚事,他气急了,险些摔了我收藏的藏青色茶盏,放下一句狠话走了,他说你的驸马谁都可以,但那虞思谦,有他在一日,一辈子都不能。”   陆潮汐被这句话激得不轻,她瞪大眼睛,脸色刷得白了,从位上站起来。   “为什么!”   声是畅顺了,但尖锐得刺耳。   “太子哥哥为什么拦着我和小道士的婚事,他曾经答应过我的,我想要小道士,他会帮我,一国储君,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   陆潮汐眼睛都气红了,适才进门那时候装的样子,想要遮掩的东西,全都在先生结尾的那句话里瓦解成彻彻底底,连娇俏的脸蛋都起来。   先生叹出一口气,都是多情人。   世上沾染了情字的,势均力敌的少之又少,不都是被对方制衡,掐住喉咙,供对方驱使。   风月既起,从来都是无关权势的。   “你既然想要那虞思谦,就该好好对着我讲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到底是因为何事,叫你的兄长看不顺眼他,生生就卡在你二人当中,让你嫁不出去,能说明白了,舅舅也好想法子帮你。”   讲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怎么好插手。   先生想起来陆矜洲说的那句狠话就觉得头疼。   陆潮汐心里很乱,先生从来不会骗人,他既然说太子哥哥不同意这门婚事。   想必然那哥哥一定是说过那几句话的,前些日子还顺承她的意思说的好好的,答应帮她,前脚将她哄好了,后脚在国子监放狠话,是什么道理。   陆潮汐的心里糟糟想着,莫不是那女人给哥哥吹了枕边风,所以哥哥开始制裁她了。   明知道她看重思谦想要他做驸马,却加以阻拦。   “有什么不能说的?”   为何两兄妹都瞒着,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生左右等不来陆潮汐的后话,看她脸色变化多端,一会皱眉,一会又松开,整个人坐立难安,若是不开口催一催,只怕她要维持这个情状到了晚间,晚间有新门生入学。   都是带过来的,朝中的达官显贵,推了不行,让人空等着更不行。   “哥哥果真是这么说的么?他前几日答应我说得好好的,说好了会帮我得到思谦。”   先生皱了眉,这倒是奇了。   “难不成我平白叫人让你走过来这一遭,是为了诓骗你,说谎话对你对我有什么利处?”   陆潮汐心绪缓和了一些,人也终于清醒了,她咬着唇,默不出声。   慌到头了,脑子竟然转得快了一些,若是旁人敢对她压势,以牙还牙便罢了,但对上哥哥养的宋欢欢,她是半分把握也没有。   屡次在她身上栽跟头,叫陆潮汐听到有关她的事情就举棋不定。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后台,也是宋欢欢的保命符。   陆潮汐欲言又止好几番,等到先生的茶还剩最后一点见底的,快要喝尽了起身出门,她才慢吞吞说清楚前言后语。   不同陆矜洲的冷静,不同于虞思谦的回护,先生听完后,神色凝重,反问她果真?   陆潮汐重重点头道。   “我在她手下吃过不少亏了,太子哥哥护着她,思谦也站在她那边,根本没有人听我说话,舅舅,潮汐只有您了,您一定要帮我。”   先生扶额无奈,只得安抚她,点头让她坐下。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便不会坐视不理,你大可放心,你与那虞思谦....若是他没有掺合任何朝政......伸了不该伸的手.....你二人的婚事有我做保,应当能成。”   陆潮汐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不知道小道士就是虞衍的亲弟弟,更不清楚先生此刻忧心的正是虞思谦和虞衍的关系。   她只不明就里问了一句,弱弱问了一句。   “他莫不然还能有什么问题不成?”   但想着思谦的脸,心里的爱慕终究还是站了上方,她站出来为虞思谦澄清。   “您既然答应了我和他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罢,怎的还牵扯上了朝中的事情?”   “小道士他的心地真的不坏,若是真有什么,也一定是身不由己,舅舅您一定要帮他洗清嫌疑,不要让太子哥哥罢免了他的官职,他为了能够高中,比国子监里的男门生都要努力百倍。”   陆潮汐喋喋不休嚷嚷着,吵得先生头疼。   “朝中的事情牵扯颇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先生皱着眉,虞思谦或许不错,但他那哥哥虞衍。   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虞衍的手段远胜于康王等人,他若是和康王换了身份,手上有权势,上京城百年的安稳定会被人打破,也难怪陆矜洲从中阻扰。   宋欢欢是个手段人啊,连他都被蒙蔽了,果真是看着她人小,所以当初松懈了,能够在他那外甥手上讨生活,更得他欢心,多加照拂,能是一般人么?   她与虞思谦有牵扯,会不会是虞衍派来的人?   如果她是虞衍安插在陆矜洲身边的棋子,那陆矜洲可就危险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先生越想到其中的关系,越觉得心惊,虞衍那厮被打压如同过街老鼠,竟然还能盘出这盘棋子。   “你先回去罢,舅舅会替你想办法办好这件事情。”   梁安帝昏庸无用,到了这份上,他岂能坐视不理,真真是应了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那边都不是。   *   陆矜洲出了国子监,去买了一些可口不腻人的糕点,正打算给宋欢欢吃下去,好好给她养身子,谁知道半路上潭义带着人半路请他回去。   上京城,毫无征兆起了瘟疫。   这瘟疫起的又凶又猛,传染速度极快,短短没几日,上京最热闹,人满为患的两条街道,全都没有幸免,而这两条街道正是陆矜洲去买糕点的一旁街道。   在那儿起的瘟疫,患上瘟疫的人浑身高热不退,浑身抽搐嘴里一直吐出来绿沫,绿沫散发着恶臭,沾到的人必然会染上同样的病疫。   陆矜洲紧急整顿军队,关闭上京城的宫门不允许人进出,那两条街道封了起来,外围圈处处焚烧艾叶,东宫更不必说的守卫森严。   一时之间,家家闭户,人心惶惶,太医去诊后说这不是普通的瘟疫。   从前治疗瘟疫的法子半点效都没有出来,像是时疫,又不像是时疫,没有克制的药方子,才短短的四日,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数日前,这还是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如今已经成了乱葬岗,烧人的荔枝木已经没有了,拐角处随时可见尸体,尸体的上方,还有蚊虫在飞,老鼠跑来跑去,爬过尸体啃肉吃。   太医院灯火通明,只为能够研出对一点症状的药。   陆矜洲四日未眠,他着人封了东宫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处处都是他担着,还是那副出挑的骨相,人却消瘦了许多。   看着风尘仆仆,眉眼处都是疲态和惫倦。   再这样下去,潭义真担心他会撑不住,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劝的话自然是早便劝过了,可陆矜洲却没有听。   梁安帝身形萧条,伺候他的太医也被陆矜洲拨了出去。   如今是宋清瑜在他的身侧伺候,虽然他修养得宜,又不必操劳,身子却没见好转,脸上都没有肉了,人也脱了相。   不过短短数月,别说能不能够直起来身子,就是手都抬不起来,只有眼眶里如同死人一般的眼珠子还能转转。   神色恹然,眼皮子耷着,偶尔动一动,叫人知道他没有睡过去。   平日里他喝了药,看看眼前悬着的黄带子,盯着宋清瑜的脸听她说话,偶尔会笑一笑。   像是知道陆矜洲今儿个会来看他,故而撑到这会都不睡。   “洲哥儿.......”   听到门口传来的步伐声,老远就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很。   梁公公和宋清瑜朝陆矜洲请安,小声仔细盘问梁公公近日来梁安帝的近况,待事无巨细听完了,叫人退下,他坐到梁安帝身侧。   扫他几眼,目光落在不远处摇晃的炭盆上。   遂又朝龙床上眼睛都没有睁开的人笑道。   “父皇这会子耳朵灵了,眼睛没睁,梁公公没有禀报,您就知道儿臣踏进了万和宫,看来没有太医的照拂,您的精神反倒是好了许多。”   这是拐了弯,就着瘟疫的事情在责骂宫里的太医无能。   梁安帝不知道听没听出来,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想要看看坐在床沿边上的人,如此简单的动作,却也觉得吃力极了,使劲睁了半天,只看到床沿边的一抹白,不想再看,便闭上了眼睛。   陆矜洲做太子,却不爱着明黄的衣裳,平日里身上穿的都是白衣直?。   可,梁安帝怕死,他一想到人死后,都是一副白茫茫的丧花,便从心里觉得抗拒,也懒得再看了,所以才会日日盯着眼前的黄带子。   他甚至想和陆矜洲开口,等他殡天后,不能用素白的送葬。   他是皇帝,他想要体面。   “洲哥儿啊.......”   陆矜洲听到他的呼唤,一声也没有应,“万和宫里来往的人多,寡人快要死了,又如何知道是不是你,听声辨位?寡人没有这样的本事。”   陆矜洲反哦了一声,“父皇如何知道是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洲哥儿的身上有香味,和从前寡人在柔妃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母子....母子都是一样的。”   陆矜洲听到这句话,只拉了拉嘴角,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寡人听万和宫的宫人说,上京城闹起了瘟疫,死了很多人,突起的瘟疫不同以往的瘟疫,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拿不出什么法子。”   陆矜洲说是啊,“儿臣熬了四日,一点法子都没有,毕竟儿臣是您养的儿子,有些什么本事您还不清楚么。”   “我啊,只会杀人,哪里能够救人呢,眼看着上京城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那两条街都不需要燃灯了,每日死去的人燃起来火,火光通天,光您瞧不见,万民的哀嚎您能不能听见?”   梁安帝答非所问,他依旧记着刚才的话眼子,“从前你的母妃,身上也是这种淡淡的香味,不......不是淡淡的,是很浓,寡人闻过第一回 ,就日日惦记,一脉相承吗?洲哥儿的身上怎么也有?从前都闻不见的。”   陆矜洲起了疑心,他低头往自己的身上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奇异的香味,只有惯有的沉水香。   梁安帝还在念叨,“好香啊,真是好香。”   他的神情越发的松乏,难能一见的展颜,如同回光返照,嘴里还在叨叨念着好香好香,许久没有闻到了。   陆矜洲起先以为是梁安帝想和他玩感情牌,忍受够了没有人的照拂,想要他的生母博取一点同情,想要他的怜悯,所以又提起来柔妃。   可后头的事情越听越觉得不像是有这回事情。   反而真是像是他闻见了什么香味一般,脸上的笑容是回味,是眷恋。   到底是什么香味。   陆矜洲在自个的身上闻不到梁安帝所说的这股香味,起身走到一旁的镂空色香樽,打开香樽的盖子,弯下腰,凑近鼻子闻了一闻,不过是正常的安神香。   陆矜洲从前给梁安帝下毒,一开始并没有在他的饮食里,而是用熏香让他吸入,浸入他的五脏六腑,蚕食他的精神。   毒已经停了,为何还会这样?   陆矜洲回头看一眼龙床上的梁安帝,沉思片刻,朝外面喊了一声梁公公。   梁公公在外面候着,听见陆矜洲的传召,连忙进来,跪在陆矜洲的身侧,“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陆矜洲脸色肃着问道。“近日除了孤,有没有可疑的人进过万和宫。”   梁公公虽然不知道陆矜洲问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回道,“太医被拨出去后,万和宫就只剩老奴和瑜妃娘娘在一侧侍奉,偶尔六皇子来陪陪陛下,此后再没有人来过了。”   陆矜洲早说过没有他的首肯和准许,满朝文武百官不允许到万和宫里扰梁安帝的养身子。   谁不要命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往上冲?   陆矜洲淡淡嗯了一声,吩咐梁公公几句,又留话道。   “好生派人伺候着。”   便再没有问过别的,刚抬脚要往外走,梁公公见他皱眉揉着额,有心多嘴了一句。   “老奴听闻城中瘟疫的事情,知道殿下操劳,今日见您身子似有不适,但也不得不多嘴说一句,万事当前,您操劳多了,也当抽空休息休息。”   梁公公年长,这些话虽然不合规矩,总归也能有心提醒。   然而他担心的却不是瘟疫的事情,话锋一转,提到了与梁安帝相关的事上,“老奴跟在陛下身边许多年,皇后娘娘死后,他日夜不睡,那几日的情状犹如今日的殿下。”   梁公公虽然在梁安帝身边伺候,却终究算不上是梁安帝身边的人,他的心向着陆矜洲,所以陆矜洲自然能够明白,他说的话不是为了梁安帝日后,既然不是为了梁安帝,那便是真的有这回事情。   母妃故去,梁安帝萎靡不振,其中恐怕有内情。   当年的种种,其中的缘由,陆矜洲不得而知,梁安帝身强体壮之年,他还未被立为太子。   不大了解朝中的事情。   成为储君后,因为康王势力强健,梁安帝为了制衡康王,所以对于陆矜洲这个空有储君之位的儿子,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算是真正的重视和扶持起来。   而时隔多年,纵使当年的陆矜洲对于皇后的死有疑问,再查起来已经很难了。   许多有关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不愿意再提起。   陆矜洲没有法子,活着的人啊,镇远将军远在西北,先生不许他提,梁安帝更不用说,他有心查也查不到首尾。   “梁公公,当年母妃故去后,父皇的情状你可还一一记得?”   梁公公不知道为何陆矜洲要提起来这件事情,但既然提起来,他便恭恭敬敬将自己知道的,记在心里的都与陆矜洲说了。   “娘娘当年因病故去,陛下寝食难安,至于其中的情状么,老奴还记得殿下日日揉着额边的檀穴,嘴里总念叨着什么香味,还总说头疼。”   他这段时日充血,也总是头疼,和梁安帝一般,只要揉揉额边的檀穴,就会有所缓解,陆矜洲总以为是宋欢欢的缘故,他以为是心里被人玩耍的不甘,是对那个女人的舍不得,所以没有怀疑过。   殊不知,今日若是没有来到万和宫。   梁公公没有察觉到陆矜洲的变化,他回忆往事,接着往下讲道。   “为了可以找到殿下嘴里念叨的香味,那段时日,陛下押着太医院的人配出这味香。”   “陛下当年说这个味道浓浓的,但又淡淡的,吸进去浑身舒畅,闻不到便头疼,夜里也不能安寐,太医院的人几乎是将世上所有的香都寻来了,依然寻不到陛下口中所说的什么奇异香味。”   “陛下的头疼症不见好转,后来宫里有位太医提议说道,这世上有种不易得到的香料,是女儿的香味,从纯洁女子的身上提炼出来,闻之心旷神怡,所以陛下广寻上京城中的妙龄正当女子,抬进宫里,渐渐的陛下头疼症状就好了起来,精气神也好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不用梁公公多说,后来的事情陆矜洲都知道了,梁安帝沉迷女色,身子越发虚空,他在那时候用能够要人命的香料趁虚而入,梁安帝的身子越发的衰败。   而康王也被他算计在其中,最后自刎在万和宫外。   他算计了这许多人,最后却落得和梁安帝一个下场,梁公公说檀穴,他也有,说起来那股香味,陆矜洲回忆起,他近些日子,虽然忙碌,却也事事惦记着东宫里的宋欢欢。   想到她身上的味道,浓浓的,又淡淡的。   女儿香,几日没见到幺女了,心口都疼的打颤,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喝药吃饭,有没有长胖一些,是不是还是那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陆矜洲胸口闷得难以缓解,若按梁公公这么一说,自己只是中了邪术。   他就是问不出口,难怪先生从前有意敲点,说他是梁安帝的儿子,日后会不会变得如同他一般,那时候的陆矜洲怎么会想到啊,他怎么会想到早在宋欢欢来到身边的时候。   就已经中了圈套,他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   女人真是不得了,怎么会这样,胜券帷幄?沾沾自喜?   都是虚幻的,他一开始就被埋伏了。   “殿下,你怎么了?”   梁公公话语尽了以后,他抬头发现陆矜洲神情难讳,眼睛盯着梁安帝的方向久久不语。   殿下怎么了?   “明日孤会将太医派回来,你要好生照拂父皇。”   梁公公怔愣发不出一句话,这还是头回,自从康王万和宫变后,殿下第一次叫陛下父皇。   是接纳梁安帝了吗?   但又是,为什么啊?殿下为什么就接纳陛下了呢。   *   这股奇香的源头,有了解释,陆矜洲想过抽出盔甲上镇远将军给他的佩剑,骑马去东宫去东宫一剑杀了寝房里叫他睡不安稳,大权动荡的女人,但他的眼睛真放到挂在盔甲一旁的佩剑上,又恨不得离远一些。   他怎么恨得下心,想到宋欢欢会死,世上再也没有这个女人,仿佛中就有一只手攥着他的心口。   攥得生疼,攥得太疼了。   不行啊,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死在他的手上。   那股奇异的香味又来了,陆矜洲两只手抓着头埋首,整个额上都蹦出青色的筋,后襟微微敞开的脖子上也有露出来的肤色,还有小小的月牙印子,那是女人的牙口。   梁安帝说他的身上好香,说他身上有香味,其实不是他身上有,只是那幺女身上有,就像当年的母妃,就像当年的梁安帝,他对柔妃的眷恋。   所以在她身上闻到了香味,不是重蹈覆辙,而是一模一样的路,有人故技重施。   利用柔妃扳倒了梁安帝,一模一样的路数啊,利用宋欢欢扳倒陆矜洲,所以宋欢欢的结果一定会是死,不管是死于为何。   可能是死在他的手腕上,也可能是死在他的身下。   这一日也不远了罢。   想到那幺女的来历,只怕也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香会要人命,只要她死了,陆矜洲会暴怒,回逐渐丧失自我,会走上梁安帝的老路。   难怪啊,不管柔妃究竟是怎么死的,就算是死在梁安帝的手上,她死了那一会,也将梁安帝带走了。   难怪梁安帝总避讳柔妃,后来残留的香要了梁安帝的命。   他或许认为柔妃不祥,当年初见,佳人旖旎的影子还在他的脑中,过目不忘,念念不忘又如何,一代帝王,当年的梁安帝意气风发,上京城繁荣,民国昌盛。   最后被柔妃,有心之人利用梁安帝对柔妃的这点爱恋,要了他的鼎盛,柔妃死了,梁安帝许是埋怨她的,但也知道护着她的周全,扶他的儿子坐了储君,又给她皇后的位置。   虽然有无数的后来人,妃嫔数不胜数,但皇后只有一个。   皇子也有许多,太子却也只有一个。   陆矜洲回想到这些,眼眶发热,头疼得越发厉害了,他的思绪混乱理不清,几乎快要炸掉,就像梁公公说的。   他是真的想要闻到这股香味,是真的想要见到这个女人。   宋欢欢,是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啊,他仿佛情根深种,不能抽身,关于她的事情再也扯不清楚了。   理不明白,更说不清楚,是爱她还是恨她。   陆矜洲心生埋怨,恨这个女人,就好像当年的梁安帝,他或许也是这般,恨柔妃,恨皇后的,所以给了她储君之位,却也要给他使绊子,不待见他,不想让那个他安稳。   这就是感同身受,也是无可奈何。   ......   陆矜洲想到这些事情,虽然理通了,但他人力终究敌不过这股药香,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神色暴戾阴恻。   潭义不知道陆矜洲究竟经历了什么,本想在前面挡一挡,但挡不了,先生一早就看到了。   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潭义出声提醒,“先生过来了。”   陆矜洲略一抬头,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将人邀进去,潭义担忧地看了一眼,退下去处理瘟疫的事情。   瘟疫的事情,若能解决,殿下或许不会焦愁了。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真就值得如此费神吗?”   先生真是恨铁不成钢,看他满脸的愁云,一进殿内还没坐下就开始训人了,陆矜洲听不进去,他如今头疼得厉害。   先生的话说得不轻不重,他本来是要讲陆矜洲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又想到他是明事理的人,看到他模样憔悴,最近瘟疫事忙,他一个人扛着天下,想必累了。   话到嘴边,就换了一个语气,剩下的埋怨,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还没回先生的话,陆矜洲起身叫潭义。   潭义匆匆赶来,跪在地上等待吩咐,陆矜洲问他,“你去查收养虞衍的太医的祖上,如今在何处。”   潭义一愣,“殿下说的是章太医吗?”   “他年事已高,原先是请了辞的,这次瘟疫突来,章太医也听说了,可惜他身体不行了,卧病缠绵,属下进宫的时候遇到了梁公公手下带的小巷子,他急匆匆往外赶,说是给章太医送瘟疫的东西,章太医也想出份力。”   先生在一旁听着,他是当年那件事情的过来人,自然知道章太医的祖上章老太医,便是朝梁安帝进献良策,说女子的香可解梁安帝的燃眉之急。   “你怀疑这瘟疫与虞衍,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陆矜洲自先生进门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舅舅这次不瞒了?”   先生被哽了一句,当年柔妃的事情,陆矜洲没少追问,先生知晓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当然也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再加上陆矜洲与梁安帝的关系一直不缓和,先生还怎么好提起来这件事情。   他只给年幼的陆太子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活着最好,活在眼下,比什么都要重要。   “这次瘟疫必然是虞衍的手笔,想要破这场局,章太医是一个突破口。”   想要救治他,拔掉身上的香,章老太医肯定有法子。   只要拔掉身上的香味,爱与恨就能一笔勾销,一笔分明了,他再也不必担忧,再也不必揪心揪肝的疼。“多带些人去,路上小心,若是见到虞衍抓活的,章太医若还活着,抬着他过来。”   潭义可算是听明白了,章太医病重了,若是他还活着最好,若是没有活着,那小巷子送过去的瘟疫的东西,就不是送给章太医了,可能是送给虞衍。   章太医家搜过的,虞衍不在,易容之术,若是虞衍精通这门易容,便有可能李代桃僵。   潭义走后,先生把话挑明白。   “你查过当年的事情了。”   陆矜洲回看先生的眼睛,淡淡嗯了一声,这是第二眼,不似第一眼是质问,这次是温和的问询。   “知道七七八八,梁公公说的,加之我猜的,也能知道大概了。”   向来不喜于色的先生,竟然也瘫了,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这件事情瞒了许多年,也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解不开就在心里打了一个死结。   “你想要问什么?”   陆矜洲随后就问,“我想知道母妃的死因,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先生久久看着他,缄默一会说不是,“也不是死在陛下的手上,她死在了你外祖父的手上。”   陆矜洲消下去没多久的眼睛又红了,他问为什么?   那是他落地的前几年,正是最需要母妃的时候。   先生瞧着陆矜洲,什么时候开始啊,他这个唯一的最出色的外甥,也会泄露自己的情绪了,既有今日,先生本以为能够将这个秘密带进坟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宁愿陆矜洲永远不知道。   但她也知道柔妃死的那几年,陆矜洲活得有多难,那个念头的孩子需要双亲,需要双亲给的疼爱,这是谁都给不了的。   纵使他这个舅舅,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孩子,将一身所学都给了他。   也弥补不了双亲该给他的东西。   宋欢欢那小姑娘为什么能在陆矜洲身边混的这么好啊,为什么陆矜洲会给她这么多的疼爱,一次又一次的,抛掉男女之情,还有的东西谁都想不到。   宋欢欢的娘也是早死的,她虽然不是幼年没有双亲的疼爱,但被人丢弃的这几年也是孤儿一个,而她放大自己的可怜,正好戳中了陆矜洲的软肋。   陆矜洲对她产生怜悯,嘴硬替她出头,于是渐渐的,怜悯变成了爱,所以她慢慢的会成为陆矜洲的软肋。   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这些先生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所有的解释首先化成一句,“苦了你了,这些年不好过,舅舅都知道的,也明白你。”   陆矜洲声音变得沙哑,眼睛没有再直视先生了,低着头,眼尾是红的,声音沙哑到仿佛生了病,他问为什么要杀掉母妃。   先生给他解释道,“因为做君王的,眼里要先有百姓才能有情爱。”   “为什么?”   “陛下与你母妃相识不过几年,正是两情浓郁的时候,纵使陛下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又如何能杀掉你的母妃?他下不去这个手,你是没见过,那时候还没有你呢,陛下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做君王也不错,百姓都服气他。”   “江南的水患,扬州的盐案,漳州的商船,瀛洲的城池,没有一件他办得不漂亮。”   “你纵使如今厌恶他,恨他,恨到父子两人拔刀相见,水火不容,却没有一天不在享他留下留给你的福气,也是这个福气让我们上京城的百姓安安稳稳过了许多年。”   陆矜洲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梁安帝下不去这个手,镇远将军知道了,他养的女儿,他来大义灭亲。   皇后死了,梁安帝日渐昏沉。   一切都变成这副样子。   “都过去的事情了,翻出来你会难过,而你即将成为君王,做君王面对的会更多,远比太子要更多,也要割舍更多,割舍许许多多。”   割舍什么,这才是先生的正题,他知道陆矜洲割舍不了什么。   他要割舍掉那个女人,做君王,滥情总比专情好。   陆矜洲避而不谈,先生却一直在逼他,“那个女人,恰似当年的情状,瘟疫的事情来势汹汹,她和虞思谦虞衍认识,这些其中的缘故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一头栽进去,天下那么大,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陆矜洲不懂,“天下那么大,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当年的舅舅是不是也这样劝过父皇?”   “故技重施,所以要顺着老路走,您那番话说得对,但您别忘记了,我不是父皇,而外祖父远在西北,您是不能碰刀剑的。”   眼下之意,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杀宋欢欢,手都动不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先生为何一生不娶,因为他信道,他一直在国子监。   信道的人从来不杀生,这也是先生自己参悟的道。   “但若是为了天下人的道,破了自己的道又有何妨,我不过是一个人,苍生却是万万人,一人的命抵掉万万人的命,这种结果永远都是好的,是值得的。”   陆矜洲舍不得,他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宋欢欢,在没有弄清楚爱恨之前,他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万民而活,我做太子之时,没有一天不在做这件事情,但叫我放下情爱成全大义,我做不到啊,您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君王。”   陆矜洲轻蔑一笑,他算个什么?行尸走肉?守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这么难吗?为万民?宋欢欢不是万民当中的一民吗?   先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也不好在这紧要关头激他。   “矜洲,你是懂事聪明的孩子,大是大非从来不需要人教,你都明白,也能拎得清楚是不是。”   陆矜洲站起来,他踉跄一步,勤政殿的椅子,皇帝的椅子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金叶子打的东西,比起软塌的椅子,半点没有好处,坐久了腰疼得厉害。   就这么一个破椅子,值得那么多的人赔上性命,为它争得头破血流。   康王是,太后是,虞衍是,柔然的人也是。   这些人个个都比他厉害,能够割舍想要的东西,做这把冷冰冰的交椅。   “舅舅,您那么明白大是大非,可是算得上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把交椅为何不要自己来做呢?若是舅舅来做,我能让的。”   先生皱了眉,看着他神魂不清,眼神混沌。   “我不能做皇位。”   陆矜洲哈哈大笑,“为什么做不了,我让位给舅舅,舅舅是有能力之人,名正言顺,更何况君王只要有贤能之人来做,为什么又要推辞。”   “矜洲。”   “既然舅舅不让,为何又要百般阻扰我,我是你的外甥啊,这么多年,说是你的儿子也不为过了罢,只是舅舅不敢担我父的名头,您为什么就是不让呢。”   “我答应您坐上这把交椅,我坐上去了,坐久了累啊,我只不过想要一个能给我捶腰捏肩的人。如此简单不过了,而这个人是我想要的。”   他真的累了,那么多的言不由衷。   什么都不行,做高位干什么?   守着这把交椅干什么?有什么值得的,在这一刻陆矜洲无比清楚的明白,若是宋欢欢死了,或许他也会死的。   栽进去不想抬头,就不要抬头了。   他都认。   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欢欢,死掉的话去哪里再找一个啊,温温软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那么舒服。   享受她的福气,那就护着她的命,陆矜洲记得,他答应过小姑娘的。   护啊,要护的。 第40章 宋小姑娘死了。   排个雷, 有男脔提要。   不看可跳。   虞思谦从大理寺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虞衍风云不动,就在他的府邸里东南角新栽的梨花树下酿酒。   外头乱成一锅粥他躲在这里安稳得很。   这个季月哪里来的梨花树, 这是沈世子沈煜为了恭贺虞思谦得任大理寺高位,特地从酒庄里挖过来给他送的贺礼。   梨树虽然不名贵, 但就重在一个梨字,特地祝贺他离开了以前的囫囵,终于一朝扬眉了。   “思谦来了,哥哥给你留的位置, 你来了正好, 与兄长搭把手。”   虞衍指指地上的空酒坛,又翻出他的袖口,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在破庙与人争夺食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虽然没有满身狼狈,但两双手腕却是受了不重的伤, 至今都提不得重物。   初次见面的时候虞衍没有说, 虞思谦后来拨过去照顾他的人告知他。   虞思谦的目光放空了,落到一旁搁置的酒坛上, 不知道兄长去哪里寻来的酒坛, 就连坛口的青釉都相差无几......   寻找的人废了一番心思要作戏给人看, 虞思谦官服未换下的直冲回府上, 自然是有话问。   千言万语, 莫名地咽了下去。   慢慢踱步至虞衍的面前坐下,“兄长伤势还没好全,要做什么,吩咐手下人做就好。”   以前虞家的庄子里, 后山的北坡上也有大片的梨花树,都是一些野的梨花树,比不上沈煜赠与虞思谦的名贵,但到了开花的季月时,满山的芬芳烂漫,全是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   也是名贵比不上的恣意。   没有所谓的动情风月,只有一对少年儿郎,年长的哥哥后面跟着年幼的弟弟。   那时候的虞思谦哪里懂什么酿酒啊,只是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提着比他整个人都要重的酒坛子,巴巴跟在前头比他高壮的兄长后面。   话里话外都是依赖,他说好重啊,阿兄不能等等阿弟吗。   颠颠簸簸走得一点不安稳。   赶时季,酿梨花酒。   记忆里的光景再怎么旧,想起来也是历历在目。兄长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想问,几年的时光而已,就变成这番光景了吗?   他和从前一样着一身青衫,温温润润的姿态,那双带笑的眉眼经过世故的打磨,依然还是那么清透,无论何时都不曾变过。   虞思谦垂下打量的眼,闻着在空中萦绕的酒香,不自觉喊了一声,“阿兄。”   青衫男人笑意加深,浅浅应了他一声。   “许多年没见,阿兄拿不出什么给思谦的东西,反倒让你为难,阿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前些日子见东南的梨花开得好,便萌发了想给你酿酒的念头,梨花移过来也有些时日了,茂盛的时日已经过去,如今采下来酿酒行吗?”   他话里话外说的试探,都是卑微的语气。   这是从前在宋欢欢身边相遇时,宋欢欢教给虞衍的东西,交给他的生存之道,正好对付了虞思谦的软肠子。   那时候宋小姑娘还是众星捧月,许许多多的人都围着她转。   她浑身金贵,连看人的时候,眼神都高傲,被人打得快要断气在地上打滚的虞衍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人却愿意蹲下来,给他拿吃的,与他说话,教他怎么活下去。   宋小姑娘说过什么啊。   宋小姑娘说,世上大多数的人不止有劣根性,还有个软心肠,你要学会审时夺势,用可怜的语气,戳他身上最软的地方,只要让他觉得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可怜的,就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从而生出怜悯。   有了怜悯,这场仗,你一定会赢啊。   这么多年,宋小姑娘的话真是有用,只需要看她在当今太子面前混的多么风生水起就足以见真章了。   久久,等不来虞思谦给他拿过来酒坛子,虞衍端着的酒糟有些重,久了很重,便搁置下来,轻言轻语问了一句,“思谦是不是在怪阿兄自作主张,没有过问你的意思,采了你的梨花。”   虞思谦思绪沉沉,本不想接话,但闻言不忍,还是抬头说,“怎会。”   “梨花的花期要过了,败了也是可惜,能借这些衰败的梨花,尝得兄长的好手艺,做阿弟的是开心。”   说罢,他抿抿唇,从一旁捞过来酒坛子帮着虞思谦酿梨花酒。   虞衍见他妥协,低头浅笑,两人合力,终于将梨花酒酿好封存了,就搁在一旁,虞思谦正要叫人拿铁锹过来,将酒坛子埋在梨花树下。   待日子到了,再挖出来。   虞衍净过手,摸摸酒坛子一旁的青釉,笑着说,“不用埋了。”   虞思谦一脸疑虑,虞衍看着他解释道,“以前梨花酒酿好了,埋下去一日,你总念叨着什么时候挖出来,什么时候能够尝一口。”   虞思谦说是,那时候他还小,以为埋一夜足够藏了,彻夜未眠,第二日天不亮拉着虞衍的袖子就要他去拿。   但梨花酒哪里是这么好酿的。   埋的时日越长越好,这要酿成,再怎么短,也要三月才可以。   后来的梨花酒,自然是没有能够尝到,幼年的孩子忘性大,虞思谦忘了没提,记得梨花酒的人也走了。   后来他长大了,记得了,却也不敢轻易挖出来喝掉,只怕触景伤情,他和虞衍约好的,要一起喝,若是一个人喝,酒再香再醇,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苦饮罢了。   “如今的我满身罪孽,宥阳是回不去了。”   “本以为梨花酒会成为你我兄弟之间的遗憾,却不曾想能有今日借花献佛的好机会。”   虞衍站起身来,伸手接住一片散落的梨花瓣。   虞思谦在他背后问,“兄长要在上京留三月吗?”上京城的瘟疫难以抑制,他今日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虞衍转过身来,瞧着虞思谦,脸上依然在笑,但笑意更满,“三月太长了,如今的时局哪里能等到三月啊。”   虞思谦心中若是没有怀疑,自然是听不懂虞衍这句话是什么。   而今,带着心中的疑虑听他这句话,心里却有了想法,慢慢的,莫名对上了号。   三月。   不是梨花酒等不了三月,而是上京城的饿瘟疫等不了三月,这才几日,就满地死尸,哀鸿遍野,大理寺全是抬进来的病人。   若是寻不到解救的办法,三月,虞思谦摇摇头,不用三月,只需要一个月上京城都会溟灭。   他的良心在摇摆,一边是兄长,一边是黎明百姓。   就连身上的官服都成了讽刺,贴着他的良心提醒他,虞思谦你能有今日,你不能这么自私,你的兄长早已不是从前的兄长了,他的野心你不能装作看不见。   他的野心底下,都是人命。   是啊,上京城数万万的人命,与他一个宥阳人没有干系,他可以梗着脖子撑着,为了兄长这口气,装作看不见,但是那个小姑娘呢?   欢儿妹妹,那个给你送糕点,送诗书的小姑娘,约了一起作伴的小姑娘,她也在上京城,若是瘟疫不灭,小姑娘也会死的。   小姑娘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去吃阳春面了罢。   毕竟这年头,谁还会把碗中那点荤菜,一口不动,全都留给他,这连阿娘都做不到,再怎么说,他不是独儿,娘从前的菜多多少少都会分成三份,一份给阿兄,一份阿爹,一份给他。   就算是阿兄走后,都没有全部给过他,有阿爹在啊。   那小姑娘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思及此,虞思谦的心密密麻麻的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疼,她会死的,没有人会顾及她,没有谁会想到她。   须臾好久,虞思谦捏紧了身侧的手,咬紧后槽牙,朝着面前的青衫男人一字一句道。   “阿兄,你去官府投案罢。”   “......”   虞衍没有回头,他抬起来接住梨花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肩头都是簌簌而落的花瓣,仿佛没有听见虞思谦的话。   “兄长从前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   “上京城的宫变,还有太后的事情,包括这次的瘟疫,我.....全都知道了。”   陆矜洲出手,他知道这场瘟疫的关键在于章老太医收养的虞衍,太后康王都死绝了,唯独虞衍还活着,所有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他全都借着大理寺的人嘴透露给了虞思谦。   陆矜洲也不着急抓虞衍,他就看看紧要关头,小姑娘选了的虞姓男人如何,也可以借着这个苗头瞧瞧,先生说的,虞思谦,到底能不能担此大理寺的任。   无尽的沉默蔓延,那些不见天日的丑陋摊开来讲,一言一语都说出来,没有暴怒,没有吵闹,虞思谦语速缓慢,他甚至都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他做的,是光景里那个笑得温润又干净的兄长做的。   紧紧盯着面前的兄长,他的阿兄,甚至连一点点都没有负重的感觉都没有。   多风轻云淡,他丝毫不会放在眼里。   仿佛沉重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些话,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是个置身事外听故事的人,从来不曾牵扯其中,至始至终都是个受害者。   “我念着旧情,想替兄长担下。”   听到这里,虞衍终于有点动作了,他伸手拂去肩头的落花,继续听着他讲。   “但阿兄不知收敛,所有的一切都还在谋划,就在我替他铺就后路的时候,他拿我的庇护当做垫脚石,踩着我这个阿弟身体一点点往上爬。”   “残暴冷血,毫无人性,上京城数以万计的人命,他不会放在眼里,这样的阿兄,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阿兄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经历过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虞思谦说到这里,话语激动,眼里都是失望,虞衍转过身,几乎都要看见他眼里的温润了,要哭吗?,哭能改变什么。   他一点动容都没有,反而笑了拍拍虞思谦的肩头,叫他别紧张,要如释重负。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虞思谦用力拂开他的手,上前一步与他平视,仿佛一个暴怒的阿弟,怒又有什么用,一意孤行的人永远不会听他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收手。   虞衍长长叹出一口,目光看着远处,瞳孔变得虚无。   “思谦呐,你是家里最小的,娘爱你比我这个兄长还要多一点,爹纵使不苟言笑,在我们一起犯错的时候从来都是护着你的,我做兄长的还要大度。”   “其实我们前前后后,从阿娘的肚子里落地也差不了几天。”   “就因为一大一小,就变成多和少了。”   “或许说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时候的我,好嫉妒,我得到的爱不多,我还要分给你,阿爹和阿娘就只有两个孩子,你也不是小姑娘,你也不娇弱,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阿爹阿娘不能一碗水端平呢?”   “你回头看看,往回想想,你以往的印象里,可有遭过失意的事情,大些的难,阿娘阿爹替你担了,小的不顺意,兄长在替你受,你的人生,有过磕碰吗?”   “哪怕一点点,有过吗?”   “......”   虞衍说到这些,都是虞思谦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他怎么会想到呢,原来他泡在蜜罐的幸福里,有兄长数不尽的眼泪,背后都是他想不到的。   “我呢?阿娘虽然话里有在意,但从来没有顺过我,对你即是偏袒又是维护,阿爹对着你还会笑,对着我的时候,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说过,我受够太多冷脸了。”   虞衍转过来看着他这个亲弟弟的眼睛。   “你想上书院,娘变卖嫁妆,爹跟人去码头抗货,娘缠绵病榻,家里剩钱不多,我自知家里供不起两人,便与你说我不喜欢学字,只想学医,学医要的盘缠少,甚至还能做活计补贴家用,可是呢?我与阿爹说了我要学医的那个晚上,你如愿上了书院的那个晚上,阿爹赏给我的是一个结实的巴掌。”   “真是痛极了,兄长的自尊都被打碎了,掉地满地都是,你在门前笑的时候,可想过兄长在门后哭。”   虞思谦的话都被堵了回来,他记得上书院的那个晚上,也记得兄长的眼睛红了,他说他是做哥哥的,在为弟弟高兴。   “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真是太过于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虞衍自嘲一笑,“你当然不知道,那也不是阿爹第一次动手打人了。”   “你想摸鱼兄长带你去,你想上街兄长背你走,想吃的东西兄长都做给你,玩够累了,回来阿娘给你擦擦脸就睡了,你躺在阿娘怀里的时候,兄长跪在祠堂受阿爹的家法,十月的天冷啊,我浑身都在打颤,牙根都要咬碎了,还不能哭,怕被你发现。”   他的幼年里,都是这样不如愿。   “阿兄何尝不心疼你,你身子弱,想要的东西阿爹阿娘不允的,阿兄都满足你,这么多年,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阿兄可有怪过你?”   说话的人声音放得很轻,但一字一句,仿佛锤子打着刀,一寸寸扎进虞思谦的心口。   这些事情,虞思谦都记得,村里去镇上的路太远了,他走不动的时候,都是虞衍在背他,那时候虞衍的脚磨破了。   一声都没有吭,背后结实又宽阔,气息干净又好闻。   兄长还说过,为着他身子弱,所以他去学医,这其中有他的缘故。   “我走了,阿爹阿娘没有来找过我。”   虞衍没有反驳,那时候阿爹震怒,阿娘说,阿兄长大了,要飞要走他们拦不住,虽然后面也挂念,但确实一次都没有来找过。   好像家里少了一个人,与从前,与以后,也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他们来,顺着我走过的路来,就知道我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路上有多难。”   “我拾荒换钱,睡天桥保命,吃灰泥过活,没有干净的水喝别人的尿都有过,为了一块脏兮兮的馒头,争得头破血流,被人打得牙都掉了,满口的血,腰间的骨头都被揣断,我已经分不清哪里疼哪里不痛。”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因为有一副姣好的脸貌,被高门府第选中去当门客,那是我在上京城洗的第一个热水澡,穿的第一件干净的衣裳,第一次能像个人一样坐在椅子上拿着筷子有模有样的吃饭,处处都是干净的,闻着好香啊。”   “入了夜,就当我以为我能好好睡一觉的时候,高门府第的人来了,狗屁的门客,都是幌子,都是借口,只不过是选一些样貌好看的男人,供他们玩弄享用。”   “当然了,阿兄这张嘴泥都能吃,什么咽不下,不过是被人拴着脖子当狗玩而已,脸面是什么东西,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连块硬点的垫脚石都比不上。”   “开始自然都是反抗的,烧红的铁块烙手腕上,竹签戳进皮肉里,那块的地方,是人体皮肤最薄弱的地方,和眼皮底下是一样的,真是好痛。”   “不尽天日的侮辱,日复一日,足足有几年,实在是太难熬了。”   “思谦说阿兄身上脏,手腕狠,其实阿兄身上何处不脏,从那时候就洗不干净了,手腕不够狠,如今我还在地牢里被人当狗骑吧,当玩物溜罢。”   “要爬出那个地方,真是不易,宫里的章太医,是个有喜好的人,我跟在他身边,倒是只用受一个人的侮辱了,还能学得医术,有名有份,活到今日,能得见你。”   那些轻描淡写的旧事背后,都是数不尽的辛酸,虞思谦心疼得厉害,呼吸一下都难。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虞衍风轻云淡,这种淡然,不过是因为面对得太多,后面那些痛,都是鸡毛蒜皮了。   “阿兄,我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   虞思谦来到他的身边,想做些什么,安抚他过往的苦楚,但又无从下手,虞衍说的那些事情,他就算连想,都没有想过。   适才因为质问而直起来的身子骨,如今弯了起来,脸上俱是苦色,他再也不能问出别的话,虞衍的过去不堪又屈辱,他心疼得很厉害。   若是叫他去面对,他或许已经自裁,哪里能够站在这里安然从容,还能够说出来。   兄长说得对,他不够狠,如何能活到现在啊。   同一个阿娘生的,一个过的是天,一个过的是地。   “弟弟如今知道了,要如何呢?”   虞思谦低垂着头,他说不出别的话,虞衍讲的这些,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他还不能想到,怎么样安置虞衍,兄长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再将他送到牢狱里。   他....狠不下心了。   “弟弟要代兄长去受过吗?”   虞衍难得还有心情打趣,“弟弟若是真的去了,阿爹阿娘知道,会连夜赶到上京城扒掉我的皮。”   他用最戏谑的方式,说着残酷的事实。   是说不准。   虞思谦僵着身子站着,腰板再也直不起来,他过得太好了,他愧对兄长,记忆里比他高不到哪里去的兄长,承受得太多太多了。   虞衍瞧他一眼,收了声音没说话,他回到酿酒的椅子上,打开适才封存的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墨黑色的小瓷瓶,朝里面抖进去几颗微小的药丸。   药丸遇酒即溶,不仅如此,才弄好的梨花酒,竟然飘出幽幽的酒香味,仿佛放了一年有余了,醇厚清香。   虞思谦鼻子动了一动,转过身去,他的眼睛红得不成看,虞衍柔然一笑,招手让他坐下。   “方才叫你别封,也是为了等半刻,不用三月了。”   墨黑色的小瓷瓶,虞衍没收起来,就放在一旁,他说这是酿酒的好方子,缩短时日的好东西。   如今的他,医术问鼎,许许多多的奇招,自然是有的。   “过来喝些,尝尝味道味道,和宥阳的可否一样。”   满满两碗酒,没有漏半滴,也没有洒出来。   虞思谦的手搭上酒碗,看着酒水,没有动作。   虞衍没管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接着说道。   “阿兄自知罪孽深重,不回宥阳不是为了留在这里谋逆,不过是想给瘟疫出份力罢了,就当是恕罪了,思谦觉得可好。”   虞思谦闻此话,猛地抬头,“阿兄要去投案吗......”   虞衍展唇一笑,他又喝了一碗酒,“上京里的牢狱,大大小小都是大理寺监理,思谦如今为大理寺高官,哥哥数月前来投奔你,不正是投案了。”   虞思谦默然。   “思谦顾念阿兄幼年对你的好,给兄长脸面,好吃好喝待着,只字没提从前的事,无论我说些什么,你从未怀疑,没叫兄长难堪过,一直为阿兄谋后路。”   “这碗酒,谢弟恩,阿兄敬你。”   第三碗酒,虞思谦一直没有动,他的手从酒碗身边落下来。   虞衍一直端着酒,看着他。   “既然兄长都知道,又为什么要谋划这场瘟疫?这些人的症状,与兄长从前在宥阳时在野畜身上放的药,反应相差无几,不过在人的身上药性更猛。”   他就是要问,问明白,问清楚。   “我今日来,劝兄长投案,不只是为了宥阳,更是为了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我在保全兄长,你不要再让我寒心。”   虞衍轻笑一声,第三碗酒也是他自己喝。   饮尽了,良久才说话,“思谦一直在给兄长机会,兄长何曾没有给过你机会,事不过三,瘟疫的救命方子都在梨花酒里,既然你不愿意喝,那就不要喝了。”   言罢,虞衍拂袖扫尽桌上的酒坛和酒碗,没喝完的酒,全都撒在了梨花树下。   他没有在笑,脸上都是冷讽,还有讥诮。   “上京城的高门贵弟都是腐烂的臭虫,我杀尽了又如何,且不说他们没有人性,更何况这都是欠我的,我来讨债而已,有什么错?”   虞思谦倒下去的那一刻,通身不能动弹,话说不出来,只有耳朵能够听见,眼睛能够转动。   “思谦放心,阿兄不会杀你,还会养着你,你听了阿兄的事情,你也心疼哥哥是不是,阿兄的人生已经回不了头了,思谦的前路一片坦荡,你心疼兄长,就和兄长换换吧。”   “让兄长也顺风顺水,畅畅意意过一回。”   *   章太医被抬到万和宫的时候,人已经是半身不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岁的缘故,还是遭遇了别的事,总之那双眼睛一点不清明了,都是混沌的黄暗,比之龙床之上的梁安帝,他似乎还要萧条许多。   小巷子推着他,他动不了。   没剩几颗牙,张嘴呀呀和陆矜洲还有梁安帝请安。   瞧他眼神躲闪,都被人抬到这里,显然是知道要发生何事了,问安过后,就一直等着陆矜洲问话。   “孤要知道当年的异香的事情,还有如今瘟疫的解法。”   潭义就在一旁候着,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章太医,人是他亲自抓回来的,不遑论许多,章太医如此萧条,不为着别的,都是因为他亲自遭出来的事情。   上京城是不允许有男宠存在的,尤其是虐面首,养男玩物。   踏进章家的院子,搜出来的地下密室,里头有血迹斑斑的刑锁,还有各式各样的圈子,无所不有,瞧着每个角落,每个用物,还有年头了。   暗室的血水滋养了角落的杂草,不灌水都长得很高。   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折在里头,根据章府下人的说法,每隔三日,都会进去一批人,没有人能活得出来,唯独一个,那就是章太医收养的名义上的义子,虞衍,也可以叫做章衍。   他虽然还活着,但也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早先年,章太医折磨他的时候,暗室里还有惨叫,后来他牙齿咬掉也不肯叫,章太医渐渐觉得没趣了。   终于慢慢给了他一点点好处,一身医术。   “老臣犯下滔天大罪,罪孽深重,特地前来请罪,不敢求陛下和殿下的宽恕。”   梁安帝半死不活,如今只吊着一口微弱的气。   眼睛闭上了,就没睁开过。太医说,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左不过十五。瘦得厉害,窝在宽大的龙榻上,就一把老骨头。   章太医说完,陆矜洲还没发话,他颤颤巍巍哆嗦,尚且辨不出什么陆太子是个什么意思。   先生冷呵一声,他就在一旁听。   脑中的惊魂还没有消散,手里翻着潭义递上来朝中养男脔的名册,越瞧越心惊肉跳。   落列下来一册,大大小小的官,名字都挤着写。   简直多到让人发指,御史台通史易彬,工部主事付讳,通政司大理寺....甚至到他国子监下丞潘平建。   平日里还是个温和性子,面相很是良善。   私下却如此龌龊之极。   官家位越重的人,养的男脔越多。   先生扫了全部,愤然合上名册,重重摔在一旁。章太医手下的恶习真是叫人嗤之以鼻,他做国子监监丞已有几年。   甚少插手朝堂上的事。   耳朵里听到的风声,多是在讲梁安帝荒.淫.云云,朝中的事却没有多少。   本以为虞衍的事情,不过就是权谋之斗,不曾想里头还牵扯出,养男脔的角斗。   在梁朝,养男脔是明令宣禁的。   梁安帝从前为皇子时,先帝手下便有养男脔的先例,勾栏戏院,是男脔的正当营生所地。   后来为什么明令禁了呢,还是在从前与梁安帝争夺皇位的五皇子,他养男脔。   玩出了病,甚至波及大批官员,先帝震怒不已,一怒之下废了五皇子。   七皇子上位,号改梁安。   大火烧了勾栏戏院,本以为上京再没有男脔了。谁知转到了暗下,甚至比从前更甚。   盘根错节伸的手,越来越长,网布得更密,还到了邦外。   先生眉头皱得深。   想来他不曾听到的事,都被陆矜洲一手扛了下来。   思及此。   目光遂落到前头的白衣清缀,负手而立的男子身上。   不过二十没几的年岁,且不说他的谋略手段,就说打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鸷清冷,就叫人不寒而粟。   当真是朝堂混久了。   许许多多的人都畏惧他,也怕他。   这些年不易,尤其是与人权衡,朝中人有多难缠,先生知道。   章太医两只手还能动,心想着为他章家,攥着轮椅朝前一用力,整个人匍跪到地上,小巷子不敢扶。   下巴都嗑得听出一声清脆的响亮,只怕是摔断了。   他的眼睛骨碌碌转着,老泪纵横丑到没边。   “臣不敢奢求殿下饶过,只求殿下在瘟疫结束后,能够给章家的小儿留个后路。”   “只要活命,能够有个喘气的就好,求殿下宽宏,一切都是老奴的罪过,家中妻儿一概不知。”   陆矜洲冷冷一笑,留他的小儿东山再起?要不是怕他死了,真要好好剥下来一层皮挂在城门晒晒。去去腐烂气,顺势以儆效尤。   “瘟疫如今肆虐,你有什么法子能够治住。”   “尚未立大功,反而敢跟孤提起条件了,不错,胆够肥的,以往是孤小瞧了章家,看看这能屈能伸的手脚,难怪能成为虐男脔的头号人物。”   “孤和父皇的眼睛都瞎了,看不到你们鲜皮底下生出来的烂肉。”   陆矜洲将先生摔下来的名册,踢到章太医的脸上,让他好好瞧瞧,有没有遗落的官门。   章太医一一看过,这名册上的人全得叫他心死。当今太子,好手段啊。“....没有了。”   “这场瘟疫虽起于虞衍,但归根结底,是你将他招来,又给他造出来一身反骨,才叫我梁朝有此大祸。”   死的人越来越多,章太医自然知道。   若非他家小幼儿也发起了高热,久久不退,他也不会冒死去两条街碰瘟疫。   虞衍的事情,因为有太后包庇,章家与他的干系被摘得干干净净,问出去,也只是义子。   不料,都被太子查得干干净净。事到如今,章太医也不兜什么了。   “瘟疫起于男脔,你教给他的一身医术,也当知道这药,究竟该下在什么地方,治好了功过相抵。”   闻此语,仿佛有回旋之地,章太医心中一喜。没来得及谢过恩,又听陆太子吐出几个字。   “当年的异香,才是孤命人抬你进来的要事。”这天终究还是来了。   揣揣瞒着,本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若说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借那点侥幸,续他章家香火。陆太子后面的话,可算是将他星火灭了个干净。   不可谓不心凉骨寒。不知道从何交代,只喊殿下....结巴几句,话也说不清。陆矜州没有耐心,“孤不想听旁的废话,只要异香的解法。”   “异香源起于祖上,本是从男脔中提出来的,以男脔的皮肉滋练,不作旁的用处,是养.......的。”   后面的字眼怎么都搬不上来台讲。   “后来偶的一次,家中小儿顽皮,不慎将柔然养的白色曼陀罗掺了进去,药性就起来了。”   “偶尔用于家中小妾身上,效用颇深,最早的香没什么害处,后来的香是虞衍制出来的,多加了几味依兰花和蛇床子。”   那便是说,虞衍早年梁安帝才登基时便开始盘算,他借章老太医的手搞垮了梁安帝。本想着依照老路,以宋欢欢这个玩物为药引子,弄垮陆矜洲。   梁安帝的儿子出色,沉迷女人其中,却也因为自己的几分怜悯,和对那个女人的爱惜,破了这场男脔死局。   对上了时辰也正好,那时候的男脔大兴大败。先生听得头骨发麻,所以这场阴谋,一开始布下来。   柔妃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若非陆矜洲一直在查。那么要赔进去的人只多不少。   “殿下深谋远虑,虞衍知道您的厉害,不敢近身,便将异香的种子放在了三姑娘身上。”   “她与您向来亲近,此番受她的牵连。”   何止栽进去那么简单,是命都要赔了。   要不是....要不是殿下警觉,早早醒悟,只怕........   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了。   陆矜洲想起宋欢欢便觉得头疼,不过一二,就仿佛有数月没见了一般。   攥心肝的难受。   “香要如何解?”   章太医为难了,他是有心也无力,当年柔妃一死,局破不了,如今杀了宋欢欢也没有用。   “无.....解。”   章太医说完,为了保全他这条命,连忙跟上一句,“但有缓中之法。”   这缓中之解法,便是将这种香种到别人的身上。   但凡沉溺过后,再换新人便是。   以新血注入,以此滋养。   这不是梁安帝的老路吗?先生听完仿佛脱力。   他看看龙床上还没死掉的人,又看着站在前面眉目冷冽,眼眸逐渐猩红的人。   和当年的局面,多像啊,父子俩,连身量都是一样的。 第41章 啧,出息。   宋欢欢身上松乏得要命, 上了药比前几日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重,步子沉,走几步路都要扶腰撑着柱子歇歇。   她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摸哪哪酸,碰哪哪疼。   按理说最近陆太子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回来闹她, 上药过后休憩的这些日子,是好好歇息了。   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   提不起来力气,浑身没有半点舒坦,走两步都喘, 腰酸背疼。   淑黛端着一碗莲子酸梅汤。   宋欢欢坐在长廊下, 靠着红漆方柱,阖上眼睛休憩。她歇了好久, 终于将气匀过来了,总算是微微顺了一些。   就为这身上这波痛处, 被柔然那朝瑰公主取笑不下十回。   起先她还会羞,后来也懒得辩解一二了。   懒懒掀开眼皮子, 张开嘴, 要淑黛喂她喝酸梅汤。   “近日天凉了,酸梅汤虽然爽口, 姑娘也不该贪喝。”   宋欢欢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眉眼。   “淑黛啊, 你若是不想喂我, 就让我自己来罢, 跟着我天天溜来溜去, 累了吧。”   宋欢欢拍拍身旁的位置,“来,坐。”   淑黛不敢坐。宋欢欢待她好,她知道, 但如今瘟疫肆虐,她提着神,半分气都不敢松。   坐下歇歇,还是省省吧。   三姑娘好,殿下才能安心不挂念,不然啊定是要两头跑的。   宋欢欢吃的东西,事先都要试过,莲子酸梅汤,着实太酸了。   姑娘没有身子,却能喝下去这么酸的东西。有时一两碗不够,四碗都不够她喝的。   “淑黛...你的名字是不是书袋。”   宋欢欢闭着眼睛喝,嘴里含糊不清说着话。   淑黛不识字,只说名字是杨管家给的,姑娘说是什么,或许真就是什么了。   主仆二人讲着话,没防备后面来了人。   是住在东宫厢房的陆潮汐,她身边跟着进东宫求拜见的虞思谦。   虞衍走了一步险招,他修习易容,本想着拿虞思谦顶罪。   才藏起来人,穿上官服,大理寺即刻有人来报,说陆太子抓了章太医进宫,章太医已经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虞衍顾不上管易容上的细微之处,将虞思谦塞进去一间厢房。   大理寺的随从问要不要进宫,如今章太医被抓了,他不能自投罗网,陆矜洲将消息放到大理寺,就是为了激他的傻弟弟,要他转移,露出马脚。   只可惜啊,他手上还有棋子,破釜沉舟的关键,在于宋小姑娘。   须臾片刻任然等不到人发话,随从便接连喊了他许多声,虞衍思忖片刻,觉得兵行险招,“我们去东宫。”   随从不知道虞大人为何要去东宫,但想着他有自己的用意,没多问,只侧面提醒道,东宫守卫森严,若是没有殿下的手令,不若是寻常人等,便是高官贵门也进不去。   虞衍如今当真是受到上天眷顾的。   他在来时的路上还没有想好要如何混进去,岂料陆潮汐在门口,见到他来,提着裙子喜上眉梢跑到他身边,“小道士...咳....如今该叫你虞大人了。”   跟着陆潮汐做做戏,有她做保,虞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了东宫。   “城内瘟疫闹得人心惶惶,我本来要寻空子去瞧瞧你,大理寺事多,看你比前些日子要清减不少,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   就怕多说多错,虞衍淡淡应付敷衍着。   陆潮汐自说自话,跟在他身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黄莺,虞思谦总算给她好脸,她心里高兴,就没有收住话眼子,“我瞧你不止清减了,身量也拔高了。”   陆潮汐踮着脚在两人之间比划,“我估摸着你今年的年岁是二十了罢?”   二十了,二十就可以做驸马了。   驸马,她如今就惦记这个,小道士再也不是庶民,而是大理寺高官,做她驸马绝对合适。   虞衍要被伸过来的手碰到侧脸,连忙闪开,他做大夫的,性子很谨慎,陆潮汐寻的香气重,自然要避开,这是积年累月下来的习性。   陆潮汐被他的习性刺伤了眼,只以为他只做表面功夫,实则还在因为上回的事情埋怨她。   只嘟嘟嘴说道,“你不在大理寺帮忙,找来东宫,是为了瞧宋欢欢的罢...你来东宫是不是要瞧瞧她是否安好?”   当真是没有一处不记挂的,陆潮汐心里真是郁闷死了。   小家子气的婢女,虽说出身不好,却凭着一身本事,勾得世上好儿郎全都替她出头了,谁都记挂她。   “殿下不在府上么?此番前来的确是为了瞧欢儿妹妹一眼,但东宫比不上寻常处,公主擅带了下官进来,为防殿下怪罪,下官随您去给殿下问安,求个准话,行吗?”   哥哥妹妹叫得多亲热啊,与她就生分不已,说什么怕是给她惹麻烦,那是怕给她惹麻烦嘛,分明就是怕私自去瞧了小婢女,惹了太子哥哥不快活,届时觉得小婢女不安分,要责罚她罢。   什么都替她考虑,有没有想过她和他有多久没见着了?   陆潮汐心里的味是越吃越重,心下想拦着。   “太子哥哥不在府上,你私自要见她人,只怕不合适,你要和她带什么话啊,要说些什么,咱俩认识的时日不短,也算是有不浅的交情,你不若说与我听,我帮你传达给她,就好似从前一样。”   回去从前罢,再不要记恨她了。   就为了一巴掌何至于此,与她生分得距离要拉这么远。   心眼怎么这么小,陆潮汐的目光落到‘虞思谦’的脸上,不知道为何,盯着盯久了,油然而生出一股陌生感,脸还是那张脸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怪异......   宋欢欢如今半死不活,太子哥哥往死里搞她,白白嫩嫩的皮子看不出来怪异,但走起路来都要人扶,近些日子下来腿脚都是打颤的。   有什么好瞧的,瞧了只怕他心里也不好过吧!   “我想见见欢儿妹妹,一眼也好...”   男人脸上都是落寞的神色,陆潮汐望着他,“......”   一咬牙,心一横。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看!”   瞧见人了心里不好过,可别怪罪到她头上,不是她自作主张,而是他自己要过去找人的。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不请自来的陆潮汐带着本不该出现的‘虞思谦’。   “宋欢欢,小...虞...大人找你。”   小姑娘本来只拉出一条缝的眼睛,听到虞大人三个字,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睁了一下眼睛,待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后,眼睛都瞪大了,忙拉起淑黛的袖子遮住小脸蛋,人慌慌张张往后藏。   “什么?”   她不想要露馅的,小道士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他全都知道了。   陆潮汐恨不得她出丑露丑,拽开淑黛,莲子酸梅汤洒了一地,宋欢欢小脸蛋露出来,她见没处藏,脸挡不住,竟然背过身去,含糊不清来了一句。   “是不是认错人了。”   虞衍同她也是有过相处的,不必过于佯装熟稔,至于宋欢欢和虞思谦二人之间的牵扯,虽然不甚清楚,但在此情状下,也不会露出马脚,他要的是在宋欢欢身边,陆矜洲杀到东宫来。   这就是他保命的符。   “欢儿妹妹,瞧见你好我心安了。”   陆潮汐在旁,听完虞衍的话心里酸得冒泡泡,又气又恨,气不是对着自己,恨是恨宋欢欢。   好在太子哥哥不在,否则虞思谦的舌头都要被拔下来,他不能觊觎太子哥哥的女人,否则要见识太子哥哥的手段。   宋欢欢心中尚且没琢磨出要和他说些什么,她开口避嫌不好,陆潮汐立在这里跟陆太子的眼线一样,更有那淑黛拦在她前面,护犊子一般。   “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小姑娘斟酌着开口,不知为何,听着小道士不紧不慢的语速,总感觉不像他平日里说话的样子。   宋欢欢在淑黛后面,悄悄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瞅着他。   宋小姑娘被养得好,身上处处都长肉了。   虞衍看她日子过得好,心下更是稳了,走宋欢欢这步棋,他才能从上京城覆手为雨。   女人的作用大啊。   对上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宋欢欢越发觉得不对劲了,皮相还是皮相,但人的眼神是难以改变的。   宋欢欢看人从来不看脸,脸上的神色都可以伪装,真真含东西的地方,实际上是他的眼睛。   你要看一个人对你有无情意,你要看他的眼睛,爱你的人对着你,得不到你的时候,总是会羞会躲闪,他试探你又渴望你给他回应。   巴巴跟狗一样,可怜兮兮又贱。   陆太子是最好的例子,而小道士也一样,陆太子看她的眼神炙热入火,恨不得要吃人,而思谦呢,他渴望宋欢欢的回应,眼睛诚挚干净,永远都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怯怯又勾人,他太真挚了,所以这双眼不像他。   这双眼温润似深潭,可以帮人吸进去。   一点都真挚,反而像陷阱。   小道士没有这样的眼睛,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欢儿妹妹,我前些日子差人寻你的消息,派进来的人说,你身子不好,这是我寻人找的万补丹。”   虞衍从腰间取出蛊香的药丸。   加重量的翻倍,只要吃下去,宋欢欢的身体会越发香,药丸的的确确是有补气色,稳气息的作用。   她不会死,只会在床上吃些苦头。   但对于陆矜洲而言,会死。   他不是爱这个女人,虞衍全了他和梁安帝的父子情分,让他们父子作伴,都死在女人的身上好了。   倒出来一颗,递给小姑娘,“欢儿妹妹吃了,这是补足气血的药。”   澄黄色的药丸,泛着淡淡的香。   宋欢欢心里打鼓,她磨磨蹭蹭没说话,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接。   幺女移开对上男人的那双眼,垂下眼皮子,脑子转来转去地想。   真的不像,虽然这几日睡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但外头的事情,淑黛每日都是在她耳边念叨的,从来不会遗漏半句,正是多事之秋,多几分小心总是好的。   她如今在太子身边,虽说陆太子对她有怜惜,难保不会有人给她当出头鸟打。   万不能被人算计,陆太子虽说庇护他,但瞧着如今的阵仗,朝着他这个储君来。   临了,未必,顾得上她。   情情爱爱与江山社稷,她自知自己几斤几两,有多重,故而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把她的位置摆得那么高。   虞衍赌了有旁人在,宋欢欢只顾着自己,不会试探他。   毕竟他递过去的药丸,宋欢欢点点淑黛的肩膀,叫她伸手接了。   岂料,宋三姑娘小心谨慎,不经意还是张口来了一句。   “思谦哥哥,上回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送我的玉兰花簪子不慎被我遗失了。”   “我平日总爱戴着它,但我性子马虎不记事你也知道,如今不知丢哪里去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劳烦思谦哥哥能否告知我在哪里打的簪子,我叫淑黛再差人打一支。”   虞衍的眉心几不可察触了一下,微微淡笑道,“好。”   宋欢欢心中大骇。   呸,好什么好,什么玉兰花的簪子,那分明是鸢尾花。   小道士对她上心。   说些什么都谨言慎行,那簪子给她之前,握在手里如同揣了什么宝,生了他的掌心热又沾染了紧张的汗。   不会在什么花样的簪子上犯出差错。   这人不明身份混进来,绝对是要冲着她来,保不齐要给人当肉靶子了。   他正要走过去,谁知道,宋欢欢伸手拽过来一旁听二人言语的陆潮汐公主,连带着淑黛的后襟往后退了一大步。   将她二人挡在前面,探出一个头,嘴里大喊着抓刺客。   敢在陆太子这里动手脚。   真是小看人了。   淑黛挡在前面跟母鸡护鸡崽一样,但陆潮汐倒退几步后,挣脱她的桎梏,转过头对着宋欢欢一顿骂。   “你发什么神经!小道士好心来看你,你闹什么要叫人抓他!”   潭义虽然不在,但东宫的高手纷纷跳了出来,刀尖对着虞衍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虞衍眼中划过一抹狠毒。   瞟过陆潮汐,目光定在躲在最后面的小姑娘身上,他笑着说。   “欢儿妹妹,你不愿我来吗?”   “我们是有些日子不见,但也不至于到兵戎相向吧,是不是我不请自来,让妹妹烦心了,故而妹妹要与我划清界限。”   东宫的人久久不定,也是碍于他身上的官服,大理寺卿的官服啊,都能认出来。   宋欢欢眼尖儿,看得出来刚才身边有人猫着身子去找杨管家了,东宫很大,到荷花长廊底下有些远,杨管家来之前拖拖时辰也好。   人敢来她这里,必然是有备而来。   先套套话再说,旁的都不管,先稳住了套几句话说,陆潮汐在一旁急得不行,她大声呵斥东宫的侍卫,“本公主命令你们退下!”   刀剑无眼,要是捅了小道士怎么办。   宋欢欢拽着她,陆潮汐甩开她的手,谁知道宋欢欢跟她犟上了,两只手拽着她,“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别过去,如今外头的瘟疫闹得那么凶,他是如今是官府的人,保不齐就是从瘟疫街过来的,别过去了,隔远些说话也是一样的。”   虞衍眉眼一沉,他并不认为宋欢欢把他当成刺客,叫这么多人围住他,只是担忧他从瘟疫那边过来,担心自个被染上。   她虽然贪生怕死,但不会如此大动干戈,所以是认出来了么?   但怎么可能,他几句话没说,破绽到底在哪里?   虞衍不说话,陆潮汐看他神情悲戚,以为他是被宋欢欢这番话伤到了,心也跟着不舒服。   “宋欢欢,本公主看你是被驴踢了罢,脑子不清楚?”   “他是小道士啊,哪里是什么刺客,你既然知道外面瘟疫闹得那么凶,小道士担忧你的安慰,心里记挂你,百忙之中抽时日,又冒着得罪太子哥哥被贬黜的可能,来看你,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对得起他为你挡的巴掌,为你用的每一份心思吗?”   “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坏啊,你就不配活着!”   陆潮汐挣不开的手,她也不敢太用力和宋欢欢闹,太子哥哥要她怀孩子,如今的宋欢欢金贵的很,要是力气用大了,摔到她哪,亦或者碰到什么地方。   得罪了太子哥哥,她和思谦就更不可能了。   宋欢欢没有说话,这辈子什么话没有听过啊,还差这几句,当年宋清音冲着她脸骂她贱人,小泼货,唾沫星子都飞到眼睛里,陆公主这么点话就是毛毛细雨。   “你松开我!”   东宫的侍卫得了潭义的授意,只听宋欢欢的,陆潮汐白吼出一嗓子,所有人都没有动。   陆潮汐没办烦,只得在她身上下功夫。   “太子哥哥不在,你也不必再装了,你和她认识的事情,我早就捅给了太子哥哥,你要避嫌,生怕东宫里的人知道,传到太子哥哥的耳朵里,大可不必了,太子哥哥早就知道了。”   宋欢欢心里一咯噔——   陆太子早就知道了.....   早就?   知道了?.......   她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就在此刻崩断了,脑中就只有几个大字飘过,陆太子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会不会也知道她耍的把戏了。   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露馅的。   小姑娘的脸色白了好几番,脑中一片空白,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陆太子知道的,知道多少了,陆潮汐把她所有事情都捅出去了!   幺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陆潮汐看着她一愁莫展。   真是感觉到痛快这些时候在她身上吃的亏全都找回来了,简直解恨般,她也不必藏了,索性给她露了个干净,接着说道,“你和小道士的事情,早在之前,太子哥哥已经有了察觉。”   “他来找我问话,我把你所有的事情全都给她交代了干净,你私底下藏的,耍的小心思,小把戏,全都被太子哥哥知晓得一干二净,否则你以为太子哥哥为什么找了那么多人来守你。”   陆潮汐说的不对,宋欢欢先前就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虞思谦能够进东宫,准确知道她在这里,还知道她身子不适。   至于陆太子呢,什么时候开始反常的?   他对她的态度,是折腾了她一个月的时候,不对!宋欢欢使劲摇摇头,不对,甚至还要更早,陆太子压着她在万和宫顶那回?   不对,到底是什么时候,小腹一阵阵蜷缩,有些疼,小姑娘腰酸,淑黛扶着她,宋欢欢的手一松,陆潮汐立刻脱了,推开前面的侍卫,跑去虞衍前面,给他拦着侍卫。   小姑娘还在想,所以这些日子陆太子总是压着她,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陆太子为什么最近总是翻来覆去地折腾她,不是心血来潮,是因为知道她的把戏了,所以往死里搞人。   “你也不必再接着装模作样,太子哥哥聪明一世,岂会被你的这么把戏蒙骗了心智呢?”   “他什么都知道,就是看着你演戏而已。”   虞衍垂着的眼,闪过一丝玩味。   陆潮汐这话说的不对,陆太子睿智无双是不假,他即使知道了宋欢欢的把戏,看着她演戏,由着她在眼皮子底下玩闹,纵容跟什么祖宗似的,好吃好喝供着,拨了大票的人让她玩,都是因为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看她演戏是一回事,喜欢看她演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心了,沉沦了,撒不开手了,拿这个女人无可奈何,成为了自己软肋,现在只要抓了宋欢欢,即使瘟疫和蛊香都被章太医治好,只要抓住这个女人,用她换陆矜洲的江山,要他的命,他也会给的。   甚至不用赌,一切已成定局。   虞衍的目光落在前面以血肉之躯给他挡着刀尖的女人发丝,他的阿弟,永远都是有人爱的,所有人都有人爱,只有他这辈子漂泊伶仃。   所以上天,可怜的人求的东西,你要怜悯些给啊。   不要这么偏心,不要如此偏袒。他们都是有人爱,有人惦记的。   就给这辈子一直在吃苦的人,赏点甜头罢,一生都太苦了,死皮赖脸活着,都只是为了日后能够吃点与苦不同的东西。   宋欢欢的思绪追溯,顿回到上次的生辰礼,陆太子提着酒来,她陪着陆太子喝了不少,第二日不省人事,仿佛从那时候起。   陆太子就开始一反常态了,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了。   宋欢欢呼吸凝滞,认命闭上眼睛,半响后吐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绪,不论如何,眼下先解决了面前的困境再说,陆太子那头,实在不行,不若逃罢。   总归,从前糊涂人,现在就揣着明白当个糊涂人好了。   “你脸皮真是厚啊,死皮赖脸在东宫里跟在太子哥哥身边,本公主真是不明白,你这样的坏的女人,为什么还会有人爱。”   “你眼里都是算计,心眼又歹毒,你已经有太子哥哥了,为什么还有这样对思谦,他对你的好,多少人都想要,你就这样,对得起那些爱你的人,受你蒙蔽的人吗?”   宋欢欢眉头一皱,她天生就是不长良心怎么了。   “公主殿下这么针对我,不就是为了思谦哥哥吗。”   仿佛要知道她说什么,陆潮汐咬牙把话挑明白,第一次当着许多人的面承认了,“是,是又怎么样。”   宋欢欢看着她,“公主口口声声说了爱思谦,是真的爱思谦吗,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身后护着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真正想要护着的那个人,你说你爱他,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转过头看看啊,他除了那张脸像小道士,和思谦还有哪里是相像的,你说你对他有爱,知不知道这个爱就要把他害死了,他冒充思谦,让你带他到东宫里来找我,你有没有想过啊,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冒充思谦,真正的思谦被他弄去哪里。”   “说我蠢,公主殿下那双眼睛才是形同虚设罢,你的眼中只装了妒忌,所谓的爱会害死他,我自私薄凉,你又好到哪里去。”   小姑娘的那张嘴一开腔,专挑陆潮汐的痛处讲。   她也是心乱如麻,强装镇定了,杨管家怎么还不来,陆潮汐这么拦下去,指不定真的小道士凶多吉少。   陆潮汐被她说得歇了声,宋欢欢的话,她是可以听进去的。   遂以联想到适才的怪异,“可是,你有什么证据,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和他撇清干系,就为了你那点私欲,免遭太子哥哥的责难。”   宋欢欢是怕,但她能够拎得清轻重缓急。   “小道士是送过我一根簪子,但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玉兰花簪,而是鸢尾花,那根簪子是他娘给的东西,他根本不会记错或者口误说是玉兰花。”   “你仔细想想啊,若是不信,你问问他,你和思谦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短了,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私事,你拿出来问问他,他能不能接得上你的话,只需要随便问问就好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哄骗你,是不是为了我那点子私欲,还有我们两个到底谁在害他。”   鸢尾花,小道士给她送过鸢尾花了,鸢尾花代表什么。   陆潮汐知道这是它特地挑的话,原来思谦早就将自己的心意给过她了。   陆潮汐浑浑噩噩,哀莫大于心死,她从来没有这样大起大落过,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为虞思谦想,不能让他出事。   陆潮汐转过身,正对着虞衍,目光落到他的官服上,不对的,上回去找小道士,他也是穿官服,她也是着这身衣裙,靴子没有换过,她的目光平视过去正对上官服的第二个暗扣上,而不是第三个。   身量不对,几日不见,思谦不会长这么高。   陆潮汐的目光平视下来,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问,她和小道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事么?   谁知道虞衍不等她开口,抬起头,绕开她向前一步,对着宋欢欢笑道,“有些时日没有见了,欢儿妹妹还是那么聪慧。”   言罢,撕开脸上的□□,露出属于他的那张清俊秀丽的面庞,“别来无恙。”   这四个字问候三个人。   藏在暗处拐角一直在看戏的柔然公主朝瑰,看见那张脸,那副熟悉的笑容,梦里叫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她的玉笛,滚烫的眼泪一下子蓄满了。   生怕尖叫出来,下意识捂住了嘴,泪已经掉了,虎口被咬得出了血。   多少年,会在这里遇见。   “衍哥哥?”   虞衍扔掉□□,从腰间掏出一把刀,手疾眼快将陆潮汐制到怀里,匕首对着她的脉搏,周身的侍卫谁都不敢动,要上前的步伐生生止住。   “得罪公主,您只要不叫,草民的手也不会抖。”   相对于自己的小命,陆潮汐被吓得尖叫,惨白着脸,还在担心虞思谦,“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把小道士怎么了?”   虞衍的刀又逼近了她的皮肉几分。   “公主稍安勿躁,思谦是我的亲弟弟,做兄长的能对他怎么样。”   陆潮汐瞪大了眼睛,“你还是不是人,思谦既然是你的亲弟弟,既然狠心对他下手!”   虞衍不满皱上眉毛,刀锋一偏,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威胁道。   “公主想要我那傻弟弟好好活着,最好老老实实闭上嘴,不要吵,我做兄长的,心情好了,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您说是吗?再吵再闹,招来别的人,保不齐会如何。”   陆潮汐闭上嘴,虞衍才转向宋欢欢,和她笑谈道。   “欢儿妹妹见到我,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是早就料到了吗。”   宋欢欢强按下心中的震惊,一遍遍告诉自己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能乱。   “你和思谦都姓虞,且你们差不了几岁,你和他说的哥哥一样都通医术。”   “欢儿妹妹如何看穿了我。”   他竟然折在一个女人身上,陆潮汐和宋欢欢想比,用处可没有那么大。   “你和思谦差太多了,他的眼睛很干净,你的眼睛装了太多的东西,你比不过他。”   宋欢欢直言不讳。   “这么多年,欢儿妹妹的性子真是一点没有变。”   虞衍笑开眼,起先是微微笑,后来竟然越笑越癫狂,甚至有些渗人,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凶狠,“我竟然输在了这里。”   宋欢欢说是,“你还不够谨慎。”   虞衍不管这么多,他的刀不稳,许是觉得陆潮汐价值不大,亦或者不甘心计划夭折在这里,故而不管陆潮汐死活,被挟持在怀中的女子,血越流越多,陆潮汐原本红润的唇和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宋欢欢再不喜欢她,还是不能不管她的死活,开口道。   “你不能杀她,她是陆太子的妹妹。”   虞衍不管这么多,他不退反进,刀用力几分,陆潮汐腿软撑不住,若不是虞衍掐着她,只怕人已经到地上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都是泪水。   “欢儿妹妹不想让她死,不如就和她换一换如何,有欢儿妹妹在,我能退出东宫就好,凭我们多年的情意,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欢儿妹妹当年帮过我,这些我都记得。”   宋欢欢自然是没哟忘记,但是虞衍丧心病狂了,她不能不不打算。   “你别伤害公主,我可以让你安然无恙你出东宫。”   虞衍冷呵一声,随即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东宫的管事迟迟没有来,只怕是进宫给陆太子传信了,算算时辰他也该到了,没有欢儿妹妹在,我难保能够出东宫。”   “她是陆太子的亲妹妹,你不能胡来,我和她比,我不重要。”   虞衍歪头看着他,“欢儿妹妹不要这样贬低自己,你在陆太子心中的地位,便是江山都可以换,公主又如何,他陆矜洲能够放在眼里?”   “他只在乎你,而我想要活命,只有仰仗妹妹了。”   “不会的。”宋欢欢摇头道。   虞衍的性子深沉,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错,也不能被他带到沟里,否则极有可能要翻船。   “欢儿妹妹因何不信,太子对你的爱可不比我那傻弟弟对你的爱少。”   “何况,若非是欢儿妹妹的缘故,我也不可能败露的如此之快,被人逼成阶下囚,如同过街老鼠,就仿佛当年你见我的第一面的情状。”   宋欢欢不想和他牵扯这么多的干系,虞衍的话棱模两可,这么多年她都是看人的眼色过活,自然知道敏锐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   小姑娘的眼睛一眯,“你利用我?”   “欢儿妹妹是聪明人,我也不和你兜弯子,水云间我们经年第二次见,我在你吃的花生里加了一点点蛊香,欢儿妹妹不要急,这种药对你没有半点害处,她只对爱你的人有害,男女之情,情难自控。”   “我不过是让陆太子正视自己的内心,他是爱你的,愿意给欢儿妹妹掏心置肺,所以我没有诓骗妹妹,陆太子爱着妹妹。”   “妹妹利用陆太子的爱,在上京混得风生水起,我们相识一场,我在泥潭里苟且偷生,妹妹黏在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若就拉我一把可好?不多,就一把,妹妹过来,我就放公主回去,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活得轻松一点。”   “妹妹当年拉我的一把不够彻底,我的上半身脱了泥潭,下半身还在挣扎,妹妹好人做到底,就帮帮衍哥哥罢,你可怜我也好啊。”   宋欢欢瞧着他丧心病狂的模样,她其实也快要怕死了。   陆潮汐眼看着不成了,气若游丝,眼睛都在翻白。   若是不救,今日定是要折在东宫里的,不喜欢她,但也不能叫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陆潮汐死了,宋欢欢咬咬牙还是下了决心。   “好,我应你也可以,但我只问你三句话,瘟疫是你弄出来的吗?”   事到如今,虞衍挑眉点头,“外邦逃过来藏在郊外庙中的人身上有时疫,我挖了他们的内脏煮成沸水,再加了几味药进去,那锅沸水倒进了上京城的堤坝水河,流进井里,瘟疫就这么不费吹之力将上京城包围了。”   宋欢欢听完倒吸一口冷气,这何止用伤心病狂来形容,若是东宫的有单独取出来的水,只怕她早就遭了,陆太子拨来了那么多人,谁防得住水河啊。   “你的野心太大了。”   虞衍笑,“再怎么大也要败了,我谋高位,一身谋略都施展开,也比不过欢儿妹妹,不动声响,就拿捏住了储君的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宋欢欢本来还想问,但陆潮汐摆明是不成了,她已经晕了过去,脖颈上的血染红了面前的襦裙。   “陆潮汐不能死,我和她换,你让她去医治罢。”   淑黛拦住宋欢欢,摇头不让她去,宋欢欢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小声告诉她不会有什么事。   虞衍眼瞧着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讽刺笑道。   “欢儿妹妹永远都是心软之人。”   言罢,给陆潮汐喂进去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宋欢欢大骇,虞衍眉头一扬,解释道,“止血的。”   陆潮汐被淑黛扶过去,她与宋欢欢擦肩而过的时候,无声用眼神对着她说了一句小心。   本来以为今天死定了,但是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舍身救她。   陆潮汐鼻头一酸,适才她那么说她,她心眼那么小,竟然没有记仇,还为她着想,若说她是装的,不像,也不会。   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那把刀贴近宋欢欢的脖子,她第一次从头到脚感觉到了寒意。   陆潮汐血不流了,但也没有下去休息,她怕宋欢欢出事,不好和陆矜洲交代,也不想欠宋欢欢的人情。   虞衍压着宋欢欢退到东宫门口依然不放她过来。   陆潮汐恢复了两丝力气,虚弱着开口,“我们允诺放你离开,不要伤害她。”   宋欢欢拉拉嘴角,表示自己没事,她也不怕跟着虞衍走,至少不会被要求面对陆太子了,两边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虞衍那边至少不会受到皮肉之苦吧。   “你不能带她走,此刻你自己离开,藏好了会有活路,你若是带着她走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太子哥哥也会要你的命。”   虞衍掐着宋欢欢的嘴,嘴唇凑到她的耳边,“欢儿妹妹,你听啊,连陆太子的亲妹妹都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何等重要,只有你不明白。”   宋欢欢拉拉嘴角,很不想与他提到这个话题。   虞衍不逼她正视,只问她剩下的两句话,要问什么?   第二句话宋欢欢问的是,“你来上京是为了什么?”   虞衍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宋欢欢又接着问他,“虞衍,你不会后悔吗?”   虞衍反问她为什么要后悔,宋欢欢抿抿唇说道,“思谦来上京,刻苦偷学,讨得一个功名,都是为了站到更高的地方寻扎你,在他的心里,衍哥哥这个兄长有很重的分量。”   虞衍似乎没有心,他不会为这种话感动,“他既然是为了我,如今我要他的东西,想必也会给,欢儿妹妹是我弟弟心中所求所爱,我占了他的位置,亦会了却他的夙愿。”   “所以啊,欢儿妹妹随我走,可好?”   两人说话太专注了,虞衍□□凡胎,他谋划再怎么深,也没有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疾速乘风而来,正中他后脑命门的一只箭羽。   千钧一发之际,飞跑出来一身红衣的姑娘,她急速推开两人,生生挨了这箭,陆太子乘快马而来,箭以破军之势,避不开了,箭穿过朝瑰的肩膀,几乎将她的左臂都穿废掉。   左肩骨头裂了,垂下来的手疼得在空中抖,她半边脸疼僵了,豆大的冷汗冒下来。   朝瑰死死咬牙咬舌头,让自己清醒忍住。   她取下腰间的鞭子,朝宋欢欢那里去,缠住她的腰身,将她拽过来,扔到来人的马上,陆太子稳稳接住小姑娘。   陆潮汐被这场变故,惊得立起身子,但见宋欢欢被人高高抛起,落到东宫主人怀里,终于受不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温香满玉撞满怀,陆太子牢牢攒住她的腰。   怕她掉下去出什么事,又怕她跑了。   小姑娘看着近在眼前男人的喉结,还有清晰的下颌线,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莫名眼泪水大颗大颗掉下来,人张嘴就哭了。   鼻端的沉水香是熟悉的,她以往总爱揪着耳垂的小手。   死拽着陆太子胸前的两旁衣襟。   异香在作怪,陆太子挨着她近,头就疼,被她一哭,心更乱了,马没驾多远,一拉缰绳,马两只前蹄扬起来,堪堪停住打转转。   男人看她受不住声的模样,眉头皱得老深,手上的动作恨不得将小姑娘死死嵌进怀里,共生共死,真稀罕她啊。   看一眼就满足,心里都是胀胀的。   还好赶上了。   他的金屋藏娇,他养的尤物,跑哪里都能抓回来。   男人开口却是一句,“哭什么?嗯?”话里有多少无奈和爱,只有他自己才懂。   宋欢欢没答话,她今儿个好生生在东宫养着,本来什么都不用愁,不用想的,先是被陆潮汐生生吓了一台实实在在的,心神本就不安宁,小肚子还疼,如今更是厉害了。   非要装得老谋深算,她也才十六啊,哪里玩得过这些老狐狸。   都在想着后路了,又被人挟持,刀架在脖子上了。   说好了护她的人,这时候才来,险些都要死了。   陆太子看她从来没有这般哭过,在榻上也没有过,她在榻上总是藏着掩着,不管怎么翻来覆去,总不肯放声哭。   如今却郎朗嚎叫,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打嗝,男人忍不住笑,好似所有的不愉都烟消云散了,他没收住嘴,掐她的腰间肉。   “啧,出息。”   宋欢欢,陆矜洲叫她的名字,比以前硬气,比以前多了好多道不明的东西。   陆太子一声声劝。   “好了,闭嘴。”   “收声。”   “留点力气以后哭。”   “丢不丢人,嗯?”   “闭嘴宋欢欢。”   “宋欢欢闭嘴。”   “......”   瞧不得她哭了,心疼怎么办,密密麻麻的问,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吸去她的眼泪。   潭义带人追来,没了人质,东宫的侍卫一拥而上,朝瑰一手寡不敌众,她想护虞衍也没有护住,撑了几招再也抵不住了,她被压在一边,眼看着虞衍被人收拾。   男人几乎被打了个半死。   双手双脚的关节,都被卸下来了,身上受了不小的伤,没来得及站起来就晕了过去。   虞衍闭上眼睛之前,瞧见破晓的天光。   忽想到宋欢欢问他的后两句话,他来上京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啊。   他一开始来上京是为了什么,一开始他就想要江山吗?并没有啊,他只是觉得阿爹阿娘分给他的爱太少了,想要多一些重视,就这么简单而已。   可后来,遇到了很多事,磨烂了他的心智,纵使拥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但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半死不活在这世上。   没有人爱他,没有人愿意扶他一把。   当初扶他起来的小姑娘,看起来那样高贵,那样的高傲,他就想着,他也要成为那样的人,穿干净的衣裳,喝干净的水,站起来做人,再也不用被人用脚踢了。   这样的日子太苦,过一次就够了。   他后悔吗,他不知道。 第42章 为了这句话,她还愁什么。……   朝瑰从头到尾都是要保虞衍的, 替他受了一箭是,用鞭子缠了宋欢欢也是,她的伤才包扎好, 便去寻了陆矜洲,跪在陆太子的寝房门外。   一连跪了好几日。   章太医为了章家的血脉, 倾尽一生所学,终于将瘟疫治住了,但伤亡人数惨重,还需要慢慢磨, 太医院忙得抽不开身, 伤亡惨重的又何止太医院呢。   东宫里就倒了三个,陆潮汐失血过多, 好在虞衍那颗药吊着,否则还真是无力回天了, 再有的便是宋欢欢,朝瑰那一颠, 她说小腹不适, 给颠出了血。   太医诊断是有身孕,且这身孕还不断, 足足快有两月。   陆太子被气得黑了脸, 之前给宋欢欢诊脉的太医, 差点没被他气得拧断了脖子, 要不是有蛊香作掩护, 寻常太医也难以诊断,陆太子生生压下一口气,想到安胎还要他,太医才幸免于难。   上京的落雨终于止住了, 难得晴了一回,朝瑰跪在院中有五日了。   日头晒得更缺水了,她双唇裂开,脸红得可怖。   曲起来的腿脚都青紫了,她一声没有吭,她想替虞衍求一条活路,虽然知道这样做,和上京的死去的百姓,很是微不足道,但她坚持。   第五日跟着朝瑰一起跪的人,多了一个,虞衍的亲弟弟,虞思谦。   他没有死,陆潮汐醒过来第二日,问了宋欢欢没什么事,哭求着陆矜洲去找虞思谦,虞衍那日走得匆忙,将他丢在府邸的别院里,都不用人费心找。   他养好身子就来了。   陆潮汐远远看着他,瞧着不忍心,这回的事情让她成长不少,她也不敢贸然去求陆矜洲,只能将宝压在宋欢欢身上。   每日变着法子逗宋欢欢开心,亲自学着下厨给小姑娘做吃的。   纤纤玉指烫出水泡了,一声也没有吭,她一直在忍。   宋欢欢难得看她憋屈的模样,但朝瑰从前和她也有一两分情意,更何况那小道士,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厚道。   没等陆潮汐开口提,宋欢欢私下亲自去求了陆太子。   书房内,先生刚带着六皇子出去,宋欢欢和人福了一礼,先生知道她怀了身子,瞧着她小小年纪,就在东宫里也没有什么名分,今儿个说起储君的事,先生也没有忘记给她提上一嘴名分的事情。   瞧着她小,也着实可怜很多。   先生如今看她,和看陆潮汐的心是一样的。但宋欢欢不知道,她见到先生,是学生见到夫子的那种怕。   宋欢欢刚踏进去一只脚,陆太子顿了笔抬头,神情很是不悦道,硬着声音问,“你过来做什么?”   小姑娘知道男人是怪她怀着身子乱跑,但小姑娘也就是仗着这个肚子来求情了。   她身上担着好几个人的胆子。   “殿下有好几日没回房了,奴心里惦记,近来天热,奴给殿下端来了一碗酸梅汤,开胃解渴,您尝尝看如何?”   酸梅汤,她倒是会拿。   男人喝什么酸梅汤,不就是要提醒他,看在她那个肚子。   陆矜洲没管什么酸梅汤,他要不是为着幺女那肚子,怕身上的异香控制不住,眼红发狠出什么事,非要好好弄一番。   好久没在书房试过了呀,上回是什么位置来着?   瞧啊,时日过得久了,好多他都记不住了,陆矜洲将人捉住抱在怀里,置于腿上,神情松惓贪婪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她本来想着要跑的,但怀了孩子以后,陆太子不似从前了。   他既然不提以前的事情,宋欢欢自然也乐得其成。   “天太热了,别过来,晚间忙完孤会去看你,陪你。”   眼瞧着跪院子里的人都要死了,她再不来,会出人命,“殿下,您不会...”   “欢儿,来试一下吧...”   小姑娘不解,疑惑问他试什么?话还没说完。   陆太子忽展唇勾唇一笑,昙花一现那种,声音很清淡,话却烧耳朵,“瞧瞧尺寸还对不对?”   “大或者小?”   男人又叫她欢儿,陆太子上回叫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改过口,他说好久没有了。   他控制不住,声音嗡在小姑娘的后襟处,有点乞求的意味,这是异香太要命,抱着小姑娘又好难忍。   宋欢欢本来想跑,但吃饱的男人好说话,她也就点了头。   半个时辰后,陆太子给她拉好裙子,系好襦裙,打了一个漂亮的小结,“衣裙要换了,有,鼓起来了。”   “是我的功劳。”   小姑娘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功劳呀,不是奴的功劳吗?”   陆矜洲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没有答宋欢欢的话,朝门口喊潭义,让潭义将人人带上来,良久后,朝瑰公主和虞思谦一同被人搀着进了书房。   见到小道士,宋欢欢心里还是虚。   她理亏,所以这次不敢看他,整张脸埋在陆太子适才出了汗的肩胛窝处,虞思谦自然是看到了二人的亲密,嘴里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还能怎么做,对方是梁朝的未来天子,还掐着他哥哥的命,要怎么争?   要救哥哥,所以不能去争。   虞思谦低着头,一字一句都没有说,他从来没有如此不堪,如此难受,什么叫爱不得。   遁入空门都不懂,回来一遭都明白了。   陆矜洲隐隐扬唇,他就是有意让虞思谦看,宋欢欢是他的人,肚子揣着,肚皮不够鼓,不能去他面前晃了,那也没关系,还有更精彩的不是吗。   瞧见了,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他的东西就是他的,碰一下,看一眼都不行,如今不就乖了,谁都不能看,是他的尤物啊。   陆矜洲轻轻拍拍小姑娘的小臀,让她说,宋欢欢不吭声,她刚才废了嗓子,这会正正不好过呢,才不要说话,陆太子拨开她耳边的湿发,问她虞衍的事情还想不想要个结果了,或者让那两个人接着回去跪。   宋欢欢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她想清清嗓子,但是太黏了,只好瓮声瓮气问怎么说。   陆太子心里畅快了,说随她。   宋欢欢猛抬头,不敢表现出太惊喜,只试探着开口道,“放了他可以吗?”   陆矜洲说你觉得呢?   宋欢欢说可以的,她准头和朝瑰递了一个眼神,朝瑰头点地跪拜讲道,“殿下,若是您愿意放了虞衍,我柔然愿意永远归顺,且每年的贡税翻三倍,每年向梁朝贡三万战马。”   这是很大的诚意了。   宋欢欢揪着陆太子的衣襟,水灵灵的眼眸就盯着他,软软喊,“殿下。”   陆矜洲在她腰上打圈圈,忽然开了口,“孤若允了,你用什么作保。”   朝瑰接着道,“有我在梁朝,柔然不会食言。”   宋欢欢摇摇陆矜洲的手臂,接着给他下降头,不得已,良久,陆太子看向一言不发,沉默许久的男子,“那虞大人呢?”   虞思谦是哀莫大于心死,给了一句,“但凭殿下开口。”   陆矜洲道,“孤的妹妹对虞大人倾慕已久.....”   后话是什么,自然是做梁朝的驸马,做羁绊了,虞思谦眼睛一闭,答了一声好。   陆潮汐得偿所愿,终于笑了,得偿所愿不枉费她巴巴蹲了这么久的墙角。   人都走了以后,陆太子抱着打盹入睡的宋欢欢,潭义跟在后面啧啧摇头,殿下真是步步算到位了,虞衍已经是个废人翻不起什么风浪。   就接着柔然公主的事情,以虞衍施压,柔然被压榨成这样,还有那虞思谦。   再加上三姑娘,说什么让她开口,仿佛是殿下顺了她的意。   但潭义心里清楚,这分明是殿下早和先生商量好了的,先生前脚出去,殿下后脚就挖了一个坑,等着所有人往里面跳进来了。   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殿下啊。   再说那异香,章太医,本来说是无解的,但虞衍给淑黛那颗蛊母药丸,只需要加些何首乌当归等温补的药材,重新提炼,让三姑娘服下,蛊母香和三姑娘身上的香中和,剩余的会被肚子里的吸收,殿下就会慢慢好了。   可殿下就喜欢拖。   压根就是借着异香,使劲和三姑娘咳咳咳咳.....   *   瘟疫慢慢治好了,上京挑干净了男脔的事情,百废待兴,填了许多的官位,梁安帝半月后驾崩了,因为瘟疫的事情,上京伤到了元气,丧事从简,没有大费周章。   小姑娘真的没有想过,她是真的羞啊,陆太子趁着梁安帝还没有咽气的那半个月,生生将婚事给办了。   没有多少人。   陆矜洲培养了六皇子,要推他上皇位的,但小姑娘说这辈子没穿过凤冠霞帔,为了不让她嫌弃,陆太子想想,算了顶顶上吧。   有了给他揉腰捶背的,批点折子也不累人。   *   忙完登基大典,已经是十二月了。   陆太子迟迟没让宋欢欢吃蛊母提炼的药,白日里衣冠楚楚,面相儒雅,温良无害。   入了夜总是疯狂地折磨人,宋小姑娘苦不堪言,虽说月份过了三月是稳了。但她压根就撑不住/   肚子还没怎么显怀,手撑着腰的次数是越来越高了.   旁人都说怀了身子好,她母凭子贵了。   就连宋夫人和宋畚舔着一张老脸皮子,天天往她身边晃,偏生了东宫的人不拦着。   白日要应付人,夜里也不安生,越发苦不堪言了。   郁郁寡欢的何止幺女一人。   陆潮汐终日也是唉声叹气。   梁安帝驾崩,三年的国丧要守,她和虞思谦的婚事往后推了又推。虽说是定下来了,虞思谦在公主府有了院子。   同住一屋檐下,却生分的比从前还不如。   “你吃了我给你带的吃食,待会擦了嘴,要给我拿主意的,不许耍赖,吃了不认账。”   陆潮汐双手端着沾了蜜糖的玫瑰酥,眼看着宋欢欢小嘴巴嚼来嚼去,腮帮子鼓鼓的。   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出言叹息道,由心而论,“我真羡慕你。”   上回宋欢欢在生死关头,舍身就义救了陆潮汐一回,她待宋欢欢也就亲厚起来了。   愿意和她扎堆玩,小姑娘被她缠得没法,一再表示那是权宜之计。   陆潮汐仍然跟在她身后,跟条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走哪跟哪,有时候把淑黛的活都抢了。久而久之,劝不走,只能随她。   宋欢欢吸干净食指上的小酥渣,陆潮汐瞧她的动作,嫌弃皱眉。   就她这幅粗鲁模样,真不知道男人前仆后继爱她什么?   “你和小道士还没有进展啊?”   陆潮汐失落点点头,手指拨了拨玫瑰酥,是一副伤心不已的模样。   “你若非不主动?不是我说你,你别整日往我身边来啊,你朝着他身边凑,日子久了,他也就习惯你了。”   “.......”   看她耸头耸脑,宋欢欢补了一句。“不过如今人都是你的,你也不必慌嘛。”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若是陆太子整日不回,让她闲暇几日,宋欢欢心里能够乐开花。   看她可怜,宋欢欢于心不忍,看在玫瑰酥的份上预备给她支个招。   “你缠他啊,女追男隔层纱,掀开帘子就塌了,端架子顶个屁用。”   陆潮汐耳朵都听红了,她说话没忌讳,到底是日日与□□夜一起的人,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哪里能撂得下脸。   “我不敢.....”   宋欢欢恨铁不成钢,好好敲打她,“你再不敢,人就跑了!”   陆潮汐含糊说一句,“我再想想罢。”   她心里烦,如今宋欢欢和陆太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知晓她和虞思谦再不可能。   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和思谦再没有见过面了吗?”   宋欢欢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根打得栩栩如生的鸢尾花簪子递过去,“喏。”   “是当日小道士给我的那只,没簪过。”   陆潮汐惊得直起身,“你怎么忽然给我!...”她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眼神躲闪看着簪子。   眼里分明想要,但又不敢接。   宋欢欢目光定定看着她,又往嘴里塞了两个玫瑰酥,含糊不清,“要不要啊,不要我扔了。”   说罢,抬起手就要丢荷花池里。   陆潮汐连忙夺过来,小心翼翼捧着,“扔什么啊,你这人就这点不好,别人求之不得的,你弃之如敝屣。”   欢喜过头说什么,说什么都不清楚。   宋欢欢不在意撇撇嘴。   陆潮汐收好簪子,讨好似的过来给她捏肩捶背,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你不打算见见思谦吗?”   宋欢欢的事总是个心结,陆潮汐看他每日在大理寺忙进忙出的。肉眼都能看出来,他是想接着接手上的事情麻痹自己,这件事她有错,但解铃还需系铃人。   陆潮汐不想让他那么忙,开口和宋欢欢提,“你去见见他吧,劝劝也好,说开或许就好,思谦兄长有错,他被牵连了,但总归不是他的错。”   宋欢欢恹恹闭上眼睛。   “见什么呀,真见了说上话,他会跟着我跑了,你说我缺心眼,我瞧着你才是真的缺心眼。牢牢栓着他才是正经事,我与他就算曾经有什么,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何必再去牵扯。”   万一再叫陆太子知道,非让人扒了她的皮不可。   何况,早就见过了。   朝中事务繁忙,虞思谦拿案宗来东宫,宋欢欢和他打过照面。   本来要和他说话的,要把簪子还给他。   谁知道虞思谦退她好几步远,跟瘟神一般,话里都是冷淡。   宋欢欢不想冷脸贴屁股,随他好了。簪子还不出去,索性给了陆潮汐,这本来也该是她拿的东西。   “太子哥哥一直没有立后,老臣的折子递了一封又一封上去,我听小巷子说,御书房都堆满了劝谏封后的折子。”   宋欢欢眼皮不懂,她没说话。陆潮汐故意吊她胃口一样。   “你不想法子吗?太子哥哥若是抬了一个皇后进来,你腹中的孩子也要跟着你没名没分了。”   宋欢欢说不急。   她的后路自然是想好了,何须陆潮汐出言提醒。   若非陆太子,一下比一下更重,撞了要人死,在她耳边说,要死在幺女温软上了。   她一点都不慌,那男人还说过什么啊。   “谁输谁赢都没有关系,三姑娘一辈子拴在孤身边,孤会一直护着你。”   为了这句话,她还愁什么。   *   后来宋欢欢问陆太子,那支箭射过来的时候,你不怕我死掉吗,陆太子说不会。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   这种自信不是自负,而是爱,为心中所爱,手不会抖,箭也不会偏。   陆太子爱幺女,即使她满心算计,要他的命,给了都甘愿,何况别的。   若要说起来还,给他多生几个孩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