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涸辙双鲋》 作者:锒辙   文案:   十五岁的陈心藻是穷教书先生的女儿,因为从小温顺听话,被朝廷里做官的江东楼收为侍妾。   从家乡千里迢迢来到江府住了许久,连江老爷的面都没见过,老爷何止是不喜欢她,而是根本就想不起有她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妾。   陈心藻只能一直被禁锢在江府方寸之地,在这里见到一个跟她年纪一般大的少年。   一个小妾一个娈童,原来被困在这里的不止她一个。   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   陈心藻/楚伋:胆小怕事幼稚女主,胆大妄为幼稚男主。   雷点预警:男女主是偷情,有男主被强迫的情节!混合性向!!啥样的人都有。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主角:陈心藻,楚伋 ┃ 配角:江东楼,江尽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谁也不想留下,谁也跑不了。   立意:反对封建压迫 ========   ☆、第 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请看一下文案中的雷点预警   车轮嘎吱嘎吱地转,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轧出两道沟,泥沟之间的荒草侥幸躲过车轮的碾压,孤独而旺盛地长在来来往往的车马下。   此时路上一个人也看不到——陈心藻坐在马车里,马车晃得她有些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虽然里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她从小就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第一次独自出门,竟是离家千里之远。   她从没了解过外面的世界,如今连踌躇害怕的时间都不给她,就把她扔了出来,骤然掉进陌生之中。   她没见过未来的夫君,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爹爹没问过她的意见,或许爹爹自己的意见也没被问过,她是被夏夫人选中的。   陈心藻的爹是个屡试不中的穷书生,又没有维持一家人生计的能力,靠着陈心藻的外公与夏尚书早年有些交情,陈心藻的爹给当地的大家族夏家做私塾先生,靠夏家的供养,一家人才活得下去。   多年前夏尚书的长女夏清言嫁给当朝官员江东楼为妻,却不知为何夫妻不和,夏夫人独自留在娘家,江东楼则一人在京城做官。   尽管如此,夏夫人仍然觉得要尽妻子之责,为江家绵延子嗣,于是选了陈心藻送去给江东楼为妾,希望她能给江东楼生个儿子。心藻向来乖顺听话,很符合夏夫人的要求。   十五岁的人生都是被别人决定的,陈心藻成了人家的妾室,如今正被送往京城,要嫁给一个大她三十岁的男子。   纳妾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到了江府,陈心藻只是由管家江尽忠悄无声息地从后门领进去,独自住进江府中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连江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就像是换了一个新地方住,陈心藻始终没什么嫁人的实感。   江府实在大得很,陈心藻哪也不敢涉足,寸步不离自己的住处。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陈心藻依旧没见过江老爷,除了管家江尽忠安排了她的起居饮食之外,她几乎没见过江府任何人。   偶然间,她听到自己院子的墙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压抑着哭泣的呜咽声。   陈心藻先是吓了一跳,又抑制不住好奇心,走出院子,沿着墙角去寻这个声音。   一个少年背对着陈心藻蹲在墙边,哭得站不起来,连她走近都没有察觉。他用力捂着自己的嘴,总是尝试深吸气止住哭泣,但这只是徒劳,哭声绝望地从紧捂住的嘴泻出。   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但陈心藻莫名觉得自己明白他的心情,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哭,所以才会拼命压抑。孤身来到京城,独自住在空院子里,她也哭过很多次了。   因此陈心藻停止脚步,或许这个少年只是想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发泄,自己的出现只会让他更窘迫。   陈心藻不想打扰他,转身要走,可她又看到少年缩起来的身子……看起来很孤独。   “你怎么了?”她还是开口问道。   少年果然被吓了一跳,他立马收住哭声,先在自己的衣服上抹干眼泪,然后才红着眼圈潦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一个陌生的少女。   “没什么。”少年冷淡地答。   “那你……”陈心藻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在这干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少年扶着墙站起来,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少年离开后,陈心藻胆怯地看了周围,陌生的深深庭院,一个人也没有,她默默退回到属于自己的院子,院子的隔墙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那少年是在她墙外哭的,确实跟她没关系,陈心藻只是不想显得自己太冷漠才去问他一声,既然他这么说,那她又可以心安理得地缩回龟壳里,不用管任何人痛哭流涕。   陈心藻继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江老爷从来没找过她,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倒不觉得自己被忽视,反而祈祷江老爷千万别想起自己,陈心藻自小已经习惯活在别人的忽视里,小时候不知为何爹爹看见她总是气不顺似的,一不注意就会招来一顿责打,与其挨打,那还不如谁都别记起她更好。   一天清晨,陈心藻刚打了水梳洗,忽然发现那个蹲着哭的少年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二人眼神相遇,少年转身就跑。   这人要干什么?陈心藻不安地看了看。   过了一会少年又回来,在院门口四处张望。   “这院里就你一个?”   “是。”陈心藻狐疑地盯着他。   “你是新来的婢女?”   “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的?”   陈心藻不想说,她摇头。   少年才发现这女孩有点闷。他挠了挠头,没话找话:“我有点渴,借我点水吧。”   陈心藻转头去拿茶壶倒了水,递给他,此时的她只盼着他喝了赶紧走。   少年一口喝干,倒真像是渴了很久。   “江尽忠那个混蛋,没给我留点水。”少年这么说着,把茶杯还给陈心藻,陈心藻接过茶杯,无意间瞥到他袖口遮掩的手腕上似乎有绳子勒出的红痕,她心里一惊,抬头看他。   “谢谢。”少年笑了笑,陈心藻抬头正对上他的笑颜,纯净的脸上似有一层光彩照过来……   清晨的阳光明亮灼目,陈心藻被晃了眼,刹那间脸红,她赶紧借放茶壶转身。   “那你……你又是做什么的?”转身后陈心藻问。   少年也不回答,陈心藻好奇地回过头看他。那少年坐在院子里那口老井边上,用手遮着眼看太阳,阳光从他纤细的手指间漏下来,在脸上流淌着。   “今天天气真好。”少年答非所问。   少年叫楚伋。陈心藻知道后还有点吃惊,她还以为他姓江,是江老爷的私生子或是亲戚什么的,他穿得很好不像仆役,住在这江府里还能四处走动,心藻觉得他地位一定很高。   借水那天之后,楚伋经常偷偷来找她,在她院子里晒太阳,看起来真的是闲人一个。   陈心藻跟他没什么好聊的,俩人经常对着卖呆,谁也不知道跟对方说什么。即便如此,楚伋似乎很乐于跟她相处,至少没再见他哭过。   陈心藻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是江老爷的小妾,虽然有名无分,但总是这样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似乎不合礼法,陈心藻有次劝楚伋不要老来找她,这样不好,楚伋听完立刻生气了,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那天晚上陈心藻总是想着楚伋,辗转反侧睡不着,心想他会不会从此以后都不再理她了,其实有他能说两句话也挺好的,不然她的嘴巴都要锈死了。   结果第二天楚伋照常出现,笑着问,你忙吗?我就在这坐着,不打扰你。陈心藻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好在江府上下静默得很,在这个遗忘的角落里,陈心藻经常一个人都见不到。   于是陈心藻渐渐习惯楚伋总是出现在她眼前,也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毕竟一个人住在这陌生的地方,真的有些寂寞。     “你来这多久了?”陈心藻偶然问起楚伋。   楚伋回答的不太上心,“一两个月吧。”   “那比我也没早太久,看你在府里悠闲得很,我还以为在这很久了。”   “那我早疯了。”   这话说的奇怪,看楚伋冷着脸,陈心藻也没敢再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心藻又问。     “你见过这家的老爷吗?”   “见过,怎么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凶吗?”   楚伋愣了一下,“你没见过?”   陈心藻摇头:“我只知道是个大官。”   楚伋盯着她,“你到底在这做什么的?”   陈心藻被他看得脸红:“我…我是被江老爷的夫人送来的。”   “送你来做什么?”   “我是……他的小妾……”陈心藻觉得很羞耻,尤其面对楚伋,在她心里像楚伋这样的男子,都是要读书识字,有远大前程的,不像她,永远都只有方寸之地,和她同龄的男孩们还在读书玩闹,她却必须去给人做小妾生孩子,她的人生了无趣味。   楚伋愣住,“你是他的妾……”   陈心藻有些窘迫,忽然听楚伋冷笑一声,说道:“图什么?图他官大?图他有钱?”   图什么?陈心藻怎么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图,除了被人安排好人生,她又能怎么样呢?这样想着的时候,楚伋早扭头走了。   陈心藻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立在风中有些冷。给人做妾,到底是会被看不起。   之后楚伋没再来找过她。   陈心藻心烦意乱,也不知为何偷偷哭了几次,然后也就释然了,本来就不是同路人,他有他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怎么可能跟他做什么朋友。   释然之后心情倒是很好,连独自一个人打发时间都觉得乐趣无穷,陈心藻找管家江尽忠求了些菜籽,在院子里种菜,好歹不会在没人记起她的时候饿死,在江府,也就江尽忠还能想起来陈心藻的死活,还会给她送来炭火布料等等过日子的东西。   江尽忠这人有三十大几,平常不苟言笑,虽然五官端正,但神情阴婺,陈心藻有些怕他,不过他本人倒是很好说话,至少不会在生活上克扣别人,连对待陈心藻这样的小妾也很周到。这么老实的人,之前闲聊时总是被楚伋说成是混蛋,楚伋真是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人。   江府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夜晚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有些瘆人,陈心藻裹紧被子瑟缩着入梦。   梦里她回到了贫寒的家里,回到了小时候,家还是茅草房子,夜里爹爹嫌贵不让用油灯,干什么都得摸着黑,陈心藻觉得外面月光照着亮堂堂,于是顺着一颗老树爬上房顶,用手把房顶的茅草泥块扒开,让一小束月光照进了黑屋子里,她坐在房顶上傻笑,谁知房顶不结实,笑着笑着房顶就漏了个大洞,把陈心藻漏下去了,正掉在父母的床上,父母被吵醒不说,抬头还发现自家屋子变露天的了,于是爹爹抄起藤条把陈心藻狠狠揍了一顿,太疼了,心藻在梦里还觉得藤条像狂风暴雨一样落在身上,吓得陈心藻急忙惊醒过来,觉得浑身发冷,她伸手摸自己的脑门,摸了一手冰凉,抬头一看,房顶漏水了。   原来昨夜陈心藻睡熟的时候外面刮风下大雨,吹落了房顶的瓦片,雨水从屋顶渗了进来,床铺都打湿了。   早晨陈心藻出门,屋外落了一地瓦片,她捡了一些还完整的瓦片摞在旁边,想找人来修,可是谁会来帮她呢。陈心藻在院子门口站了一天,半个人影都没看见,最近天气变冷,雨水也多,等江府的人发现陈心藻住的房子该修补了,她恐怕早就冻死了。   看院里还有些黄泥,于是陈心藻决定,挖一些泥,晚上趁着月色自己修。   夜色昏暗,应该没人看到她。院里有个老歪脖子树,树皮粗糙爬上去并不难,陈心藻系上攀膊,用背篓装了瓦片和湿泥,费了半天劲才爬上了树,然后一脚跨上屋顶,踩在清脆的瓦片上。   屋顶风大,陈心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身上像回到小时候一样轻盈,这里没人帮她,自然也没有人管她,如果能靠自己活下去,那也许会比从前过得轻松。   很久没爬得这么高了,陈心藻蹲在房顶上,她第一次看到江府的全貌,江府真的很大,一片灯火通明,只有心藻身处的地方是被人遗忘的黑暗角落。   陈心藻开始着手修葺房顶,她稀里糊涂地涂了一层泥再把瓦片盖上去,贴得不好看,只希望不再漏水。   她无意间抬头,忽然注意到隔着几间房屋,衣衫单薄的少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是楚伋,许久没见了。   楚伋提着一个灯笼,灯笼照得他脸庞红彤彤的,却显得更加落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阵风吹过,他瑟缩起来。   陈心藻的心里像被什么堵住,无处宣泄,她呆呆地望着那个人,觉得自己跟他隔了一整条星河那么远。   眼泪模糊了那个人的身影,陈心藻急忙低头用手擦掉泪水,泥巴抹了自己一脸也没发觉。   再抬头看去时,管家江尽忠跟着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中年男人走到楚伋面前,楚伋低着头一副驯良的样子。男人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瘦削的楚伋身上,伸手搂住楚伋的肩膀,带他回了屋。   ☆、第 2 章   江老爷有很多怪癖,楚伋早就见怪不怪,他从不过问江老爷的事,不敢问,也没兴趣。   江老爷绝不会留在楚伋房中过夜,这让楚伋有些庆幸,他无法忍受跟江老爷待更长的时间,他会渐渐失去耐心,没法掩饰自己的憎恨。   江老爷离开后,只留下凌乱的床铺,和双手被绳子绑在床柱上的楚伋。   江尽忠照例进来收拾,为楚伋解开绳子,拿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楚伋坐在床头发呆,忽然开口:“我不会跑,也不会反抗,能不能别绑绳子?”   江尽忠抬头瞟了一眼楚伋被绳子磨破的手腕:“疼?我给你拿些药来涂。”   “不是疼的问题!这样子被人看到会怎么想我……”   江尽忠停下收拾床铺的手:“被谁看到?”   楚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抓过被子一角,把脸埋进被子里:“没谁。”   “最近新来的只有夫人给老爷送来的那个姑娘。”江尽忠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楚伋马上抬起头:“我只是路过,跟她聊了几句,她说她住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老爷……要是他不喜欢她,就放她回去,何必让她在这耗着,平白耽误了时光。”   江尽忠面无表情地摇头:“那姑娘是夫人送来的,老爷碰不碰是老爷的事,但要是送回去了,夫人该怎么想,这会让老爷和夫人更加不和……不过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服侍好老爷就行。”   楚伋不再说话,又把脸埋进被子里。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陈心藻把门窗关好,抬头看着房梁,雨渐渐下得大了,房梁上又渗进雨水,陈心藻叹了口气,裹着被子离开被雨水打湿的床铺,找了块干燥的墙角靠着。   那个人是江老爷吗?楚伋跟他在一起做什么呢?陈心藻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她甩甩脑袋把这些想法甩开,然后靠着墙边迷迷糊糊地睡着。   半夜陈心藻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走进来,屋子里太黑,来人没看到睡在墙角的陈心藻,一脚绊倒在她身上,脑袋撞了墙,陈心藻惊醒,发觉屋子里有人,刚想尖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嘴巴。   “别叫别叫!是我!楚伋。”   “楚伋?你在干什么?!”   陈心藻爬起来点燃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楚伋浑身滴着水,正坐在地上揉着刚刚被磕到的脑袋。   “你怎么睡地上啊?”楚伋烦躁地问。   “房子漏水,床铺都打湿了。”   “那也不能睡地上啊,地上这么凉,睡得寒气入体……为什么会漏水,没找江尽忠给你修一下吗?”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这个王八蛋,正事不做,整天跟着他家老爷后面搞些混账事……你看着我干什么?”   陈心藻紧紧裹着被子,谨慎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会大半夜进来?”   楚伋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忽然想起来好久没见到你,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陈心藻满脸狐疑,“所以……半夜来?”   楚伋也觉得尴尬,假咳了一下,“之前我没时间。”   陈心藻想起在房顶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和楚伋,她裹着被子坐在楚伋面前,“晚上跟你在一起那个人就是江老爷吗?”   楚伋听言有些紧张:“你看到了?”   “我看到你在门口等他……你是他什么人?”   楚伋眼睛直直盯着地板片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楚伋突然大声说。   陈心藻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被他一凶立马不说话了。   楚伋咬着牙沉默,空气里很冷清,半天没人说话。   “阿嚏!”   楚伋搓了搓鼻子。   陈心藻起身拿了块布巾递给楚伋,看也不看他一眼。   楚伋接过布巾,愤愤地擦了一把脸。   “你为什么要做他的小妾?”楚伋突然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心藻这会心情正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回去吧,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的,不像话!”陈心藻正想转身走开,楚伋突然拉住她的手,吓得她尖叫一声。   “你干什么?松开!”陈心藻用另一只手掰楚伋,但楚伋攥得太紧了,陈心藻根本掰不动。   楚伋低着头脸红得要死,他用力拉过陈心藻,陈心藻跌进他的怀里,披在身上的被子掉落在地,她只穿着亵衣。   闻到楚伋身上的男子味道,陈心藻头皮都炸了,她第一次跟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楚伋把陈心藻压在身下,陈心藻吓坏了,觉得大事不妙,双腿乱蹬拼命挣扎……   忽然一滴温热的水砸在陈心藻脸颊上,这让她愣住了。   “这明明是很难的事……”楚伋喃喃自语,陈心藻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楚伋松开陈心藻,抓过她给他的布巾,把自己的脸捂着,蜷在一边,低声哭起来。   陈心藻简直难以相信,明明是她差点被……而现在正哭得泣不成声却是这个犯事的贼,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不去理他,随他去哭了,她倒是要看看他能哭多久。   屋外的雨依然很大,哗啦啦穿梭于天地之间,将少年的哭声全部淹没。   所幸一夜无事发生,清晨雨渐渐停了,陈心藻突然从迷迷糊糊中醒转,原来她太困,不知不觉在雨声和啜泣声中睡着了。   昨晚的事宛如梦境,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被子。   陈心藻转头,看到楚伋在她脚边蜷着身子发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他就这样睡了一夜吗?陈心藻凑过去,用手推了推楚伋,他没反应,仍然紧闭着双眼。但陈心藻手触到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她害怕起来,摸了他的额头。   “楚伋!你醒醒。”   楚伋睁开眼睛,眼睛让他哭得肿了,布满血丝,声音也很沙哑,“陈心藻,我……有点难受……”   “你是不是发烧了?你得去看郎中……”陈心藻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想扶他起来,但楚伋昏昏沉沉站不稳,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这样下去他会死,浑身灼热、神志昏迷,爹爹请不起郎中,她的弟弟就是这么夭亡的,陈心藻忽然有点着急了。   她用被子把楚伋裹起来,自己跑出屋子去找人。   自己住的地方平常就没什么人,更别说是清晨,她只能去其他地方找,可她从未涉足过江府其他任何地方,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走,这样可能会犯了江府的规矩,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走得晕头转向,忽然有人在她身后问,“你在这干什么?”   陈心藻急忙回头,那人正是她在这江府唯二认识的人之一,江尽忠。   “管家大人!”陈心藻像是找到救星一般,急忙告诉他楚伋发了高烧。   江尽忠听了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他在哪?“   “在、在我房间……”陈心藻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   “走吧,我带他回去。”江尽忠抬脚走在前面。   他们回到陈心藻的住处,楚伋还躺在地上昏迷着,江尽忠把他扛起来就离开,再未跟陈心藻说过一句话,也未曾再正眼看她一眼。   只剩自己一个人,陈心藻关上房门,在门后哆哆嗦嗦缩成一团。   江尽忠随后叫了郎中,给楚伋诊了脉开了药,江老爷回来听说楚伋病了,便来他房里看看,楚伋面色苍白,眉头深皱,江老爷觉得他这付样子实在令人生怜,于是便屏去左右,脱去楚伋的衣服与他行事。楚伋毫无挣扎之力,浑浑噩噩中只觉得十分痛苦,意识不清地叫自己的父母,同时还叫了一个名字,心藻。   不知昏了多久,楚伋觉得口干舌燥,他眼皮沉重,勉力睁开,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身上换了一件新里衣,旁边立着一个丫鬟等着给他喂药。   丫鬟说老爷之前来过,楚伋身体里还留着老爷的东西,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并非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楚伋仍然觉得头很沉,扶着额头问,“老爷已经走了?”   丫鬟端上药汤,“还没有,在厅堂。”   “厅堂?做什么?”   “老爷正在审人。”   “审人?谁?”   “是新来的那个姓陈的姑娘。”   陈心藻?楚伋一惊,直接翻身从床上跌下来,丫鬟吓了一跳,药汤洒一地,“楚公子,你做什么?”   “我去找老爷。”楚伋病中浑身失力,走几步就歪靠在墙上,丫鬟只好过去扶了他。   陈心藻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江老爷,竟是这种场面,她被带到江府一个厅堂里,老爷高坐在上,江尽忠在旁侍候着,陈心藻跪在下面,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发抖。   江老爷喝了口茶,“是夫人送你来的?”江老爷说话很有威仪,但他并未发怒。   “是……”陈心藻回答。   “家中是做什么的?”   “小女父亲在夫人娘家坐馆,教夏小公子读书。”   “可曾中过什么功名?”   “未曾,全靠夏家接济才能活。”陈心藻老老实实回答。   “哦,原来如此。”随后老爷只顾着喝茶,不再说什么。   这时从旁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扶着虚弱的楚伋赶过来,他只看了陈心藻一眼,马上跪倒在地,“老爷,都是我的错,跟她没关系……”   老爷仿佛没看到楚伋一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放下茶杯,对陈心藻训话说:“入了我江府,就要守规矩,你爹既是教书立人的先生,怎么养出的女儿这么不守妇道?还得要我这个夫君来管教。”   老爷训话比自己的爹训话还要吓人,陈心藻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敢说。   “尽忠,拿家法小惩。”   江尽忠立刻听令,从一块屏风后面拿出一根暗红斑驳的鞭子,鞭柄处磨得光泽可鉴,一看就是用过很多次了,陈心藻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老爷对周围的下人们说:“主子受罚,下人们看不得,都下去吧。”一时人都走了个干净,厅堂里只剩老爷江尽忠还有楚伋陈心藻四人。   “动手吧。”老爷随手一挥。   江尽忠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像一个只会听命行事的傀儡,手里拿着鞭子走向陈心藻。   楚伋此时已经内疚之极,如果不是自己去找她,怎么会害她面临一顿鞭子,他跪到老爷脚边,“咚”得一声磕在地上:“她受不住!你打我吧!”   江老爷俯身用手托起楚伋的下巴,楚伋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下来,江老爷用怜爱的神情看着楚伋,耳语道:“你还病着,我舍不得。”   “啪!”一声响,第一下已经落在陈心藻的背上,陈心藻尖叫一声,皮肤被鞭子撕裂,火辣辣地疼,楚伋起身想过去,却被老爷从后面用胳膊勒住了脖子,他浑身失力,无法挣脱。   老爷一直忍着火气不发,此时在楚伋耳边咬牙说道:“楚伋!你别仗着我宠你,就在我府上胡作非为,你跟我约了什么你还记得么?收收你楚公子的脾气,别整天给我找不痛快!”   江尽忠面无表情挥着鞭子,不知多少下鞭子落在陈心藻身上,她伏在地上已经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你要是发誓今后老老实实,不再有丝毫违背,我就放了这丫头,说到底,她都是受你连累的。”   楚伋被勒得脸上通红,说不出话,拼命点头,老爷终于放开了他,楚伋顾不上回一口气,哑着嗓子喊:“江尽忠!”   江尽忠停下,看老爷的眼色,老爷微微点头,于是江尽忠便收了鞭子。   “你还有力气吗?”老爷问楚伋。   楚伋抬头看老爷,老爷懒懒靠在椅背上,掀起自己的衣服。   “过来伺候。”   楚伋不敢再反抗,顺从地爬过来,用尽全力撑起身子。   老爷朝江尽忠摆摆手,江尽忠俯身扛起地上的陈心藻,带她回去。陈心藻浑身疼痛之际,抬头看向厅堂中的人,楚伋背对着她,衣衫不整地跪在老爷腿间,老爷揪着楚伋后脑的头发,不断将他的头摁下去。   陈心藻看着这幅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第 3 章   被江尽忠丢回住处,陈心藻趴在床上起不来,几乎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背上像被犁过一样整片都在火烧火燎,用手摸上去又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血。   江尽忠拿出一瓶创伤药放在桌子上。   “先把衣服解开,否则会被血沾在伤口上撕不下来,需要我叫人给你擦药吗?”   陈心藻摇头,江尽忠正要离开,陈心藻忽然虚弱地问:“楚伋……他会怎么样?”   江尽忠斜过眼看她,“是我打得不够用力吗?你还敢管他的事。”   陈心藻马上闭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老爷宠他,他不会有事。”江尽忠抛下这句话离开。   陈心藻闭上眼,嗅到的都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等江尽忠回到厅堂找老爷,老爷已经再次发泄过了,正仰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楚伋昏倒在老爷的脚边,一动不动。   “带他去洗洗。”老爷吩咐。   “是。”江尽忠听从。   在楚伋的房间里,江尽忠把昏迷的楚伋抱进浴桶,然后给他擦洗身子,江尽忠帮他擦净之后,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最后江尽忠坐在浴桶旁,垂着头,觉得筋疲力竭。   过了一些时日之后,陈心藻挨打的皮肉伤已经没有大碍,她常常坐在房间门口盯着院子围墙看,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晚上寒气逼人才回屋里。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她来了这么久,就始终待在这面围墙里面,唯一一次冲出去,就在她心里和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也许她是真的,永远不该迈出去。   她脑袋里时常萦绕着楚伋的脸,当真正切身体会到跟他扯上关系到底会有什么恶果之后,她反而更难以忘记他。   同在江府,一墙相隔,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陈心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做贼一样偷偷摸到她的院门口。   她真的哭笑不得。   她连院门都不敢出去了,他竟然还敢大白天摸进来。这行为怎么也说得上是不知死活,陈心藻刚明白过来,她就是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连累的,白白挨了一顿毒打。   楚伋谨慎地回头,确定没有人看到,才闪身进了院子里。   他松了一口气,径自走到井旁,摇了一桶水上来,一口气喝足。   陈心藻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像是看一种不存在于人间的虚幻景色。   “你看我干啥?”楚伋问。   “你病好了?”   “没什么,不过是风寒而已。”   之前几乎把陈心藻吓死的高烧,在他嘴里都是“不过”、“而已”。陈心藻忽然觉得好笑,她忍不住低下头。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楚伋纳闷。   “没什么。”陈心藻把头转开。   “这个你拿着。”楚伋把一个精致的白瓷盒子塞在陈心藻手上。   “这是什么?”   “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这个很有用。”   “我不要,都好得差不多了。”   “哪有好这么快的。”楚伋坚持把药塞给她,“我早就想拿这个给你,之前头太晕了一直下不来床。”   “确实都好了,我小时候爹爹经常打我,打之前很害怕,打完除了疼,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陈心藻说,“管家也没有很用力。”虽然抽得背上都是血道。   “我爹就从来没打过我。”楚伋说。   陈心藻低头摩挲着药盒光滑的瓷面,“你怎么还敢来找我?要是被人看见就完了……”   “别让人看见不就行了?”楚伋一脸理所当然。   陈心藻没话说了。   楚伋在陈心藻旁边隔了一些距离蹲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得你挨打,那天我……太冲动了。”   陈心藻抬头看他,发觉他瘦了很多,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陈心藻忍不住问,她真的很想知道。   “那天我生辰,我不想一个人过。”楚伋捡了个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以前都是爹妈给过的。”   “那你为什么会离开父母,住到这江府里?”陈心藻又问,看楚伋低着头没回答,她接着说,“算了我不问,不关我的事。”   楚伋忽然笑了,“你是生气了吗?我看你总是唯唯诺诺的,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   “是人都会生气。”   “对不起,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楚伋拿小木棍在地上写字,“陈——心——藻……这是你表字吗?”   “是,我嫁人前爹爹取的。”   “那你闺名呢?”   陈心藻脸红了,“陈、陈鱼儿。”   “鱼儿……”楚伋轻声念了念,不知为何,自己的闺名从楚伋嘴里念出来,让心藻觉得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好名字,那你识字吗?”   陈心藻点头,于是楚伋一边念一边用小木棍在地上写,”昭思,我的字。我哥哥及冠时取了表字,于是我缠着我爹给我也取了一个……“   楚伋把小木棍扔下,接着说:“我爹在京城做官,不知怎的得罪了姓江的,他仗着官势捏造证据,说我爹跟阉党牵连,要让我爹被治罪抄家,除非……”   “除非什么?”陈心藻问。   楚伋冷笑说:“除非要我爹把他小儿子——也就是我——悄悄送到江府来……”   “你是儿子啊,这你爹都肯吗?”   楚伋瞅了陈心藻一眼,觉得她这话说得奇怪,就算是女儿他爹也是不肯送去给人亵玩的。   “我爹自然不肯,但又能怎么办,这是我们全家的性命,况且我哥哥正值科考,大好前途不能让姓江的毁了,所以我便跟爹说,孩儿去就是了……”   “这个江老爷,是很大的官吗?”   “比我爹大得多。”   “那你该怎么办……”   楚伋苦笑着说:“我来这里之前就断了一切前尘念想,只当自己是个低贱的玩物,供人戏耍,不再有任何念想,只希望能有朝一日看到姓江的垮台。”   陈心藻沉默。   “是不是……挺看不起我这种人的……”楚伋问。   陈心藻摇头,“我一个给人做妾的,不也是一样的命运?”   两人一时没话说了,各自想着心事。   “你为什么不逃呢?”陈心藻突然说。   “你劝我逃?你自己怎么不逃?”楚伋反问。   陈心藻:“我一个弱女子,怎么逃?”   楚伋:“我是不能走,我走了,我家人就遭殃。你才是根本没负担,我从没见过江东楼近女色,你逃了他也不在乎,你想走就走。”   陈心藻:“我要是逃回家,我爹会打死我的。”   楚伋:“那你就不要回家,天大地大,去哪不行?”   陈心藻:“我一个女人怎么在外面活,天大地大,都是给你们准备的。”   楚伋:“那也比这里强啊,你真的要在这守活寡,耗到老死吗?你就是胆子太小。”   陈心藻:“我是胆小,在这至少能活下去,如果出去……你知道那些孤身女子,无依无靠,是怎么活的吗?你真是个公子哥儿,什么都不懂!”   楚伋:“你一个整天在窝里缩着的鹌鹑懂得能比我多吗!井底之蛙!”   陈心藻:“你才是鹌鹑!”   两个人越说越来气,索性都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傍晚,暮气沉沉,寒气袭人,楚伋打了一个喷嚏。   “你赶紧走吧!”心藻嫌弃地说。   “你房顶修好没?”楚伋忽然想起这档子事儿。   “修不好,不修了!”那屋顶都被她修成泥巴堆的燕子窝了。   “那你怎么办,都要入冬了。”   “又不是不能住,我自己的窝,冻不死我!”陈心藻起身直接进屋,哐得把门关了,留楚伋一个人在外面。   楚伋没再说话,站起身看着斜阳发呆。   陈心藻从门缝里看他的背影,形单影只的,眼泪忽然止不住。   夜晚楚伋斜靠在床边翻书消遣时光,江尽忠径自走进他的卧房。   楚伋知道他要做什么,把书扔下,“江东楼回来了?”   江尽忠没理楚伋,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除了江老爷,几乎没见他正眼看过别人。   楚伋自觉地伸出双手,江尽忠取绳子来,像往常一样把他双手紧缚在床柱上,楚伋的手腕处反复被绳子磨损,疼得他龇牙咧嘴。   江尽忠手上毫不留情,仍然绑得死死的。   “管家大人,您绑人绑得这么熟练,不知道之前绑过多少人上老爷的床?”   楚伋看江尽忠不理他,他接着问:“是所有人都要绑,还是只有我?”   江尽忠终于开口:“老爷朝廷重臣,自然需要小心谨慎,严防刺客。”   “哦,明白了,那之前的人也都是强迫来的了。”   “不全是,想巴结老爷的人众多,自己送上门的也有。”   楚伋冷笑:“那老爷何不找那些你情我愿的,两头欢喜。”   “送上门来的有可能包藏祸心,被强迫来的,也不一定就有胆量违抗老爷。”江尽忠冷冷扫过楚伋的脸,“老爷权力足够大,用不着在乎你们是怎么想的,只要是老爷想要的人,他总会得到。就算那些人说自己多么仰慕老爷,老爷也都会让我把他们捆起来,老爷从不相信任何人。”   “那你呢?”楚伋说。   “我?”江尽忠一愣。   “你的老爷相信你吗?”   江尽忠沉默不语,楚伋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于是换个话题,“管家大人,你服侍他多久了?”   “近三十年。”   “他宠幸了你多久呢?”楚伋歪着头看他。   这话把江尽忠打回往事,他一时呆立在当场。   屋外传来老爷的脚步声,江尽忠回过神来,急忙躬身退出去。   江老爷走进来,脱下外衣,双手撑在膝头,坐在楚伋旁边。   “朝廷里的事真多,我到这半夜才能回来见你。”   “老爷辛苦。”楚伋不冷不热地说。   “今天在朝堂上看见你父亲,他最近写的奏折很受皇帝赏识,看来不久便会升迁了。”江老爷故意要看楚伋反应,楚伋低着头没说话。   “还有你哥哥楚彦思,院试拿了第一名,楚家双绝果然名不虚传,你是色绝,他是才绝,要不要我为他提点一下?”   “只要你别害他们就好。”楚伋小声嘟囔。   江老爷听后面色不悦,楚伋连忙改口:“江老爷公务繁忙,不劳老爷挂心。”说完就闭嘴缩在一边。   江老爷看他这副样子,似笑非笑地伏到他身上,“你不必眼红你哥哥,只要你乖巧懂事,到时候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   卧房中活动起来,江尽忠静静守在门口。   楚伋来之前什么都不懂,都是江尽忠教他卧房之事,把他的身子弄成可以服侍的样子,送到江东楼嘴边,楚伋看江尽忠对龙阳之事如此熟练,于是猜江尽忠肯定自己也服侍过江东楼,于是便故意提起此事,搅得江尽忠满心波澜。   三十年,他几乎是与老爷从小相伴,他服侍过老爷少年、青年、到如今中年。二十岁时,江尽忠容貌长开,不复清秀,老爷便厌倦了江尽忠,而江尽忠依然毫无怨言,守在老爷身边,看着老爷身边一个又一个……   江尽忠这辈子一无所有,除了老爷的信任。   ☆、第 4 章   夜里风很大,吹在耳边呼呼作响,但陈心藻不想回屋,她裹着被子缩在屋顶,找回爬树上房的乐趣之后,屋顶成了她唯一一处能与外面联系的地方,她碰不到外面,但可以远远看着。   偶尔她会期待能在某处看到楚伋瑟缩的身影,但楚伋那么怕冷的人,这时候肯定在暖屋里呆着。   不知今夜是什么日子,西边江老爷的私家戏台传来唱戏弹曲的声音,咿咿呀呀得很好听,江府夜晚难得这么热闹。   陈心藻隐约能看到戏台上有舞着长袖打扮艳丽的戏子,她乡下小地方来的,京城大户人家的消遣让她觉得很新鲜,看得出神。   “陈鱼儿?人呢?”   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她急忙探出屋檐朝下看——楚伋正在她院里四处找她。   “不要这样叫我。”心藻脸红说。   “你怎么在房顶上,这怎么上去的?”说着楚伋围着房子绕了一圈找□□。   “别找了,没□□。”陈心藻指了下院里的老歪脖子树,“爬树上来的。”   楚伋盯着老树皱眉头,“这有点危险吧……”说着他拿脚蹬了一下,试试自己能不能上去。   “你别上来!”心藻阻止他。   “那你下来。”楚伋仰头说。   “我不。”她还想看人家唱戏。   “那我偏要上去。”楚伋环抱着树,不得要领地往上跳,然后顺着树出溜下来。   试了几次之后,楚伋恼火地说:“你就不能下来吗?”   “西边好热闹,我想看看。”陈心藻说。   楚伋索性靠着树干坐下,“不就是唱戏吗,这里也听得到,烦死了。”   “你怎么没过去一起听?”陈心藻问。   “江老爷宴请同僚,都是京城的官员,万一有人认出我是我爹的儿子,那该怎么办。”楚伋声音闷闷的,“我估计江东楼也没胆子让别人知道他胁迫下官送儿子,所以我自然不能露脸。”   “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热闹的地方容不下的……”陈心藻轻声说。   “你说什么?没听清。”   “没说什么。”   “你在上面冷不冷啊。”楚伋问。   “不冷,我裹着被子。”   “我说呢!合着就我一人在这冻着。”   陈心藻又想起他冻到发烧的情形,探出头说:“屋里还有一床被子,你去拿了先裹上。”   楚伋抬头笑道:“你贴身盖的?”   “你还是冻着吧。”陈心藻脸一红赶紧缩回头。   楚伋站起身一溜小跑进屋拿了被子出来,舒舒服服地裹起来:“不错,挺暖和。”   心藻的脸涨得通红,幸好楚伋看不到。   “风真冷,真庆幸有你陪我。”楚伋随口说道。   说什么呢,这个时候跑来找我,没让我一个人在冷风里看热闹人间,该庆幸的是我……陈心藻心想。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听着远处哀怨缠绵的曲子。   “这演的什么?没头没尾的我听不明白。”心藻问。   “红梅记的折子,最近在京城很流行。”楚伋漫不经心地答。   “红梅记?讲什么的?”   “……没意思,我不喜欢。”   “你跟我说说。”   “有一权相,他有个侍妾,后来遇到一个书生……”楚伋没再讲下去。   “然后呢?”陈心藻很有兴趣。   “我忘了。”   陈心藻随手捡了个泥巴块丢他。   “别砸我,我真的忘了。”   陈心藻觉得没意思,从房顶一步跨到树杈上,打算从树上下来。   “你小心点,别摔了,你要下来吗?”楚伋仰头看她。   陈心藻点点头。   楚伋急忙站起身摊开双手,“那你跳吧,我接着你。”   一阵风吹过,树影斑驳摇晃。   我为什么要你接着……陈心藻想这样说却没说出口,她看见楚伋清秀的脸上忽明忽暗,月色下双目澄澄望着自己,她闭上眼,心一横,纵身一跃……   江府的四角戏台,站在正中间的旦角手上拈着一枝梅花,遥望着一旁的书生角色,嘴里念白:“呀,美哉一少年也!真是个洛阳年少……”   台下的人饮酒听曲,其乐融融,江老爷饶有兴致地盯着旦角婀娜多姿的身段。   回到江府寂静的一隅,月下一对少年少女。   “没事吧?你怎么跳到那边去了?”楚伋诧异地问。   刚才陈心藻跃向了跟楚伋相反的方向,已经落地的陈心藻双腿发麻,她刚才结结实实地墩了腿,还好没崴到。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接住你啊?”楚伋生气地问她。   陈心藻拍了拍膝盖,想站起来,楚伋虽然生气,还是伸出一只手扶她。   “我怕把你砸了。”心藻说。   “砸就砸了,我在下面给你垫着总比摔着强。”   “得了吧,就你这身子骨,怕一砸就折了。”   “怎么可能?我很结实的,给你捏捏我这胳膊……”楚伋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心藻叹了口气抱起被子回屋。   夜深了,戏台子偃旗息鼓,一片寂静,楚伋回到自己的卧房里等着。   “楚公子,老爷说他今夜不过来了。您早些休息。”门外的珠燕传话来,她是专门伺候楚伋起居的丫鬟。   那敢情好,早知道这样我就在鱼儿那呆着不回来了。楚伋心想。   楚伋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自己身上还留着陈心藻的味道。   她都不肯让我接着……她要是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她……   越想越烦躁,楚伋猛地坐起身,光脚下地,溜到门口听外面是否有人。   确认丫鬟都退下之后,他又溜回床上,连头带身子一起埋进被子里,把手伸进亵裤握住□□自渎起来……   宣泄之后,楚伋满头大汗,从被子里钻出来。看着熟悉的房间和床铺,想到自己就是在这张床上被江东楼压迫着,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跟江东楼一样令人作呕,他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对不起陈心藻。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又哭起来。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没人的时候楚伋哭得比谁都多……   ------   烛光昏黄,影影绰绰,楚伋坐起身来。床铺两边不知何时站了好些个从未见过的侍女,她们都躬身垂首。   “什么事?”楚伋疑惑不解。   为首的侍女如同画中人一样带着庄重典雅的笑容:“楚公子,老爷厚爱于您,特地为您准备了贵重的礼物。”   “礼物?”   那侍女一拍手,站在门口的侍女端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华美金盒,看侍女端着金盒的动作,盒子似乎有些重量,她浅笑着将金盒递给第二位侍女,第二位侍女接过,又传给第三位……就这样一人人传过来,传到站在楚伋身边的侍女手上。   “请楚公子过目。”侍女缓缓将金盒打开——   里面竟是白皙秀丽的一颗头颅,陈心藻的头颅。她双眼半睁半闭,唇色惨白,脖颈儿齐平地被利刃斩断,鲜血从金盒里满溢出来,楚伋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恍惚……   楚伋猛然醒转,冷汗顺着脊背流淌下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他一个人,原来是梦,楚伋松了一口气,想到刚才的梦分明是红梅记里李慧娘被砍头之后的场景。   “要是陈心藻出了什么事,那都是我害的。”楚伋顿觉浑身无力,他不仅无法帮她脱离困境,还会给她带来灾厄。   “怨不得她总是避开我,既然如此,以后我不去找她就是了……”做了决定之后,楚伋把身子砸在床上,睁着眼失神,再也睡不着。   已然清晨,楚伋疲倦之极,黑着眼圈起身,在水盆里洗了一把脸。   “楚公子,老爷今天去游湖了。”珠燕告诉楚伋。   楚伋叹了口气,“知道了。”   姓江的爱干啥干啥,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事珠燕总是喜欢向他报告,好像他十分关心似的。   “老爷……是跟昨天戏班的小旦一起去的。”珠燕越说越详细,生怕楚伋蒙在鼓里。   “是吗?”楚伋问。   “千真万确,楚公子,您别太介意。”   好好好,楚伋喜上眉梢,他巴不得老爷赶紧厌弃了自己。   “我知道了,昨天的早点还有吗,挺好吃的。”   “有,我给公子端过来。”说完就听见珠燕离开的脚步声。   楚伋长舒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   珠燕端来早点,知道楚公子吃得慢,也不在旁边候着,等过一会再来收拾,楚伋把粥喝了,其他的澄沙团子、油酥果子一类的小食拿布兜了一股脑塞在怀里,果子还烫着,给他胸口烫红了一片,他疼得吸气赶紧把果子拿出来吹了吹再塞回去。   假装用完早点,楚伋自己一个人溜去陈心藻的院子。   陈心藻正在院子里挖菜,天气冷,土冻得结实,她挖了半天才弄出一颗,搓了搓冻红的手,接着挖。   楚伋躲在院门口,看到她又想起昨晚血淋淋的梦,一下子不敢再迈进院子里。   这时他才想起来,昨晚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来找陈心藻,只因今天早上自己太高兴,竟然忘了……   “陈心藻!”楚伋小声叫她。   心藻抬头,她知道又是楚伋,其实她很想见他,可是看见他又会很紧张。   这次楚伋没像往常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而是在院门口探出个头来朝她挥手。   “陈心藻,你过来!”楚伋小声喊。   心藻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楚伋拿出一个布兜子放在地上,“早点,趁热吃。”还没等她走近,楚伋转身就跑了。   心藻拾起还冒着热气的兜子,打开一看,都是她从没吃过的精致点心。   此后楚伋不再闲来无事就跑来找她,只是偶尔吃到什么觉得好吃,就藏起来偷偷带过来,经常放在院门口就走。陈心藻也不清楚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想跟他说句话都逮不到他人。   江老爷最近似乎痴迷那个戏班的戏子,楚伋不用每天虚与委蛇,他乐得清闲,每天就想着给陈心藻送点什么好。   清晨陈心藻起床洗漱,知道一会楚伋又会来,她这次得拦住他问问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她从井里打了水,凉水拍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机灵。   “哎呀,天多冷了啊,姑娘你还用井水洗。”一个柔软男人的声音,陈心藻吓了一跳急忙转头。   一个称得上身段婀娜的男人,双目如秋水般含情,正靠在院门上看着她。   “你是谁?”陈心藻后退一步警惕地问。   那男人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我是谁?你不知道?我是李慧娘啊。”      ☆、第 5 章   李慧娘?陈心藻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天你没看我的戏?”那男人迤迤然走进院子,陈心藻不自觉退后。   男人捂着嘴笑,“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我是江老爷的妾室……你、你不要无礼。”陈心藻觉得此人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场,逼得她不断后退。   “巧了,我也是。”   “怎么可能,你是男人啊,你到底是谁?”   “都说了,李慧娘啊。”说着这男的突然吊着嗓子唱起来,“入相府做歌姬,陪他作乐与寻欢。走又不敢,留又不甘,困高墙何时得见天——”   陈心藻这才明白,“你是那天唱戏的那个……你是男人?!”   “李慧娘”捂着嘴偷乐:“京城戏班里禁止女子唱戏,我自然是男的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陈心藻警惕不减。   “我如今也住江府,伺候江老爷,我叫洛小铨,今天我们算认识了,日后可以多来往。”洛小铨莞尔一笑,这人长得妩媚,笑起来两眼一弯亲切得很,但陈心藻却觉得这眼神在自己全身上下游走很是粘腻。   洛小铨起身离开,走到院门口,看到地上丢着一袋冒着热气的枣糕,他别有深意地回头瞄了陈心藻一眼,陈心藻顿时起了冷汗。   今日得闲,洛小铨悠然在园子里逛景,江府坐落在京城西郊,府中山水萦绕,亭台楼阁典雅别致是全京城都出名的,当然,除了某些无人关注的角落。   洛小铨走走停停,又是喂鱼又是逗鸟,府上的奴仆丫鬟没人来打扰他,他对这种清静的奢华景色十分享受。   “唉,大户人家的院子就是不一样。”洛小铨坐在走廊边上自言自语,忽然回头看了看,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你想干什么?”洛小铨问身后一脸不善的楚伋。   “我还要问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去招惹她?”楚伋质问道。   “我招惹谁了?哦,你说那个姑娘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洛小铨站起身走到楚伋面前,这人比楚伋高一些,身材更瘦,像个柳条一样。   洛小铨瞟了一眼楚伋,突然抓住楚伋的手腕。   楚伋手腕上还有旧伤,被他这么一抓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干什么!放手!”   楚伋挣扎着甩开洛小铨,洛小铨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心,轻蔑地笑道:“看看你这张小白脸,我就知道江老爷府上不只有我一头公猪。”   “你才是公猪。”楚伋捂着手腕愤恨地说。   “都是一样的贱人,谁还瞧不起谁呢?”洛小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要去那个院子?”楚伋说。   “来了几天,一开始知道江老爷不近女色还有些失望,以为这次亏本了,谁知道江府上还是藏着一个姑娘的。我看她被人冷落,去陪她说说话不行吗?”洛小铨理所当然。   “不行!”楚伋咬牙道。   “哦?那只准你嘘寒问暖送早点,就不准我去陪人家姑娘解解闷吗?”   楚伋攥着拳头不说话。   “这姑娘长相还可以,在这些有钱老爷的妻妾里算上等,只是人过于老实了些,大概没什么情趣,不过胜在年轻,你说这江老爷只好男子,还留着这样胆小怕事的小妾在府上,到最后不都便宜我们这些公猪了吗?”   “你别想碰她!”楚伋上去要抓洛小铨,洛小铨出手更快一把扭住楚伋的胳膊,把他重重撞在墙上,楚伋顿时被撞得七荤八素。   楚伋被压制着动弹不得,洛小铨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身手不行,我好歹练功练了十几年,怎么会轻易被你抓住。”   随后他的声音突然从柔软变得狠辣,面目也凶狠起来,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我告诉你,你他娘的别想坏我好事!我洛小铨从来不蚀本,多少个老爷上过我,我就要上回他们多少个妻妾,江老爷就这一个小妾,那我就选她了!你还敢管我的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说完洛小铨松开楚伋,恢复了优雅,整整衣襟大摇大摆地离开。   气得七窍升天的楚伋连晚饭都没胃口,他把筷子一摔,让丫鬟进来都端走,珠燕进来端饭,看楚伋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这让楚伋更加恼火。   谁知最恼人的是晚上江老爷竟然来了楚伋的房间,他原本这些天都去洛小铨那里。   江老爷笑眯眯地来看楚伋,楚伋生气他却越看越欢喜。   “这几天冷落你啦,是老爷的错,你也不能为此去跟小洛打架啊。”江老爷拉过楚伋的手说。   去你妈的。楚伋心说。   楚伋这边的事陈心藻一概不知,只是白天那个人的突然出现让她很不安,晚上总是想爬起来看看门窗有没有锁好。   夜半时分,陈心藻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梆梆梆敲门,敲得声音不大,但很急促。   她急忙爬起来,惊出一身冷汗:“谁、谁呀?”   “我!楚伋!”   楚伋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似的,陈心藻不知道他又怎么了,裹着被子下床给他开门。   楚伋果然脸色不太好,一进来就插上门闩:“你……没什么事吧?”   “我有什么事?你怎么又半夜来。”   想起上回的事楚伋脸微红,他马上转移话题:“府里进了烂人,你要小心点,别让他得逞。”   “你说那个洛小铨吗?他今天来过。”   “我知道,总之你要小心他……我回去了。”楚伋转身要走,心藻叫住他。   “楚伋,你最近怎么了?总是给我送吃的,又不跟我说话。”   “没什么,只是看你每天都吃的什么玩意儿,京城好东西多了,给你这个乡下丫头尝尝,长长见识。”   心藻知道他是好意,但这说话方式着实令人不适。   “你别送了,万一让人看见。”心藻说:“我也没想来这长见识。”   楚伋几乎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洛小铨我也会小心,多谢你的提醒。”陈心藻说,说完她看着楚伋,楚伋也看着她,夜里悄无声息,两人都在等着什么似的。   过了好一会,陈心藻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楚伋的委屈从心底冒上来,他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你觉得那个洛小铨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就总觉得他好像满肚子坏心眼,我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你觉得我跟他是同一种人吗?”楚伋直勾勾地看着她。   楚伋的眼睛看得陈心藻一阵心疼,她转开头:“大概不是吧……他说他伺候老爷的,看起来很得意,我想他可能是自愿来攀老爷的,跟你不一样……”   “没分别,都一样,江东楼还说让我来伺候他是给我爹的面子。”楚伋自嘲地笑笑,深吸一口气说,“我今天见了洛小铨,他说他在老爷身上亏了本,就要在妻妾身上寻回来。”   “所以他是盯上我了,想从我身上找回来。”心藻裹了下被子,鼓起勇气问楚伋:“那你呢,那天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楚伋不也是打算占陈心藻的便宜,被老爷伤害,报复不了老爷就要报复老爷的人,这好像再正常不过,他们都会这么想,楚伋默然一会,回答:“和他没有什么不同。”   陈心藻觉得心里像是被堵住一般难受,无话可说,她转过身不再看楚伋。   眼泪顺着楚伋脸颊悄无声息地淌下来,他不动声色打开门,站在门口:“我不会再来了。”   “嗯。”陈心藻背对着他回答。   夜里寂静无声,陈心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彻夜无眠。   她不愿意相信,楚伋接近她,就是为了报复江老爷。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呢?她不过是个没人在乎的小妾,是江老爷的所有物,所以伤害她,会让他们心里平衡一些吗?   对于这些男人来说,她就只是猎物吗?一只属于江老爷的羊,谁想偷就来偷?   ------   对于洛小铨来说,游走在达官贵人之间早有经验,像这些官老爷们喜爱他这种戏子都是图个新鲜,新鲜劲一过,他洛小铨是谁,老爷们根本就不会记得,这种时候,洛小铨会十分懂事,不争不吵乖乖离开,回戏班唱戏,寻下一个金主,不作半点纠缠,这倒是让他在老爷们之间口碑甚好。   江老爷对他来说也一样,各取所需罢了,更何况,洛小铨一眼就知道江老爷更喜欢那个叫楚伋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会被赶出府去,洛小铨现在只想抓紧时间找机会把院里那个小妾拿下。   一日服侍老爷之后,洛小铨揉着自己的手腕,他实在不喜欢江老爷的癖好,办事情就办事情,何必一定要捆着人才能办,昨夜无论他怎么撒娇央求都没用,那个冷面管家还是给他捆得紧紧的。洛小铨在心里骂了一堆污言秽语,最终也只能听从。   就这样憋了一肚子火,洛小铨假装散步解闷,溜去了陈心藻住的地方。   楚伋不来,这院子几乎没人会来,陈心藻看似在晾衣服,实际上在发呆。   “心藻姑娘?”人未到声先到。   这软绵带笑的声音,给陈心藻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洛小铨又来了。   洛小铨刚刚悠然拐进院子里,倏得一个长竿子就杵在眼前,差点把他戳瞎。   “老天爷,你这是在干什么?”洛小铨吓了一跳,那个老实得不得了的姑娘,现在正举着十尺长的晾衣杆对着他。   “你怎么又来了?”陈心藻艰难地举着长杆,手上不稳,长杆在洛小铨眼前晃来晃去,洛小铨觉得十分危险,赶紧闪到一边去。   “你先把竿子放下再说话……”   “你别靠近!”   “好好好,我就站这行不?”   陈心藻犹豫一下,把竿子一头搭在地上,她实在举不动了。   “我就想过来跟你随便聊聊,你看看你这架势,杨家枪啊?”   陈心藻被洛小铨说得脸上微红,但仍然警惕地盯着他。   “不是,我说那个小郎君说我什么坏话了,你怎么这么怕我?”洛小铨纳闷。   “他、他没说你什么。”陈心藻赶紧否认。   “那你这是干什么?看我是戏子瞧不起我?”洛小铨说。   “没、没有。”陈心藻觉得自己确实反应太大,她把竿子彻底放下了。   洛小铨心里暗笑,他感觉自己已经摸清这姑娘的心理,只要装可怜她就不会忍心拒绝。   “唉,你说这江府这么大,连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真叫人好不伤心。”洛小铨唉声叹气,陈心藻把手往身上擦了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姑娘,我渴了,给我拿点水吧。”   这话有点耳熟,为什么他们来自己的院子都会觉得渴,陈心藻只好也给洛小铨端了一杯水来。   洛小铨拍了拍井口的灰,一屁股坐上去,看来一时半会不打算走了。   ☆、第 6 章   “你知道为什么京城禁止女子进戏班吗?”洛小铨知道陈心藻每天都在这院子里,不曾出门,想必对外面的事情很感兴趣。   “为什么?”陈心藻果然好奇。   “因为朝廷的官大人觉得,‘名虽戏女,乃与伎女相同’。所以后来都换了我们这些青年男子,旦角也是男子来做,比如我,拿手好戏便是贵妃醉酒、慧娘鬼辩。这禁令一下,结果你猜怎的?”   “怎样?”   “老爷们又都爱上了男的,照样y乱。哎呀,你说这接下来该怎么办?”洛小铨一副真的很苦恼的样子,“年轻男子也阻拦不了老爷们玩弄戏子,要不干脆,戏班里只留一些五大三粗的丑男人来演戏得了,只不过有没有人看就不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要做戏子?”陈心藻问,“你就甘心被当成女子……”   “甘心?谁会甘心?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会干这行,生为男人,却要学女人雌伏于人,遭人白眼,个中痛苦,还能跟谁说清道明呢。”   洛小铨撸起袖子,把手腕露出来,上面一圈被勒出的红痕:“你看,这是昨夜弄出来的。”   陈心藻看着那相似的伤痕眼泪倏忽落下:“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洛小铨心中暗暗得意,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了。   “江老爷的癖好,喜欢把人捆着,唉,天知道这到底有多么难熬,原本以为江老爷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才决定留在他府邸,谁知他却有这种折磨人的怪癖,为何我的命如此之苦……”   心藻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接一滴往下落,哭得停不下来:“一定很疼……”   洛小铨心想,这姑娘也忒眼浅,我这还没发力就已经哭成这样了,接下来只要表现出一些温柔爱慕,她必上钩,这样想着,洛小铨伸手慢慢搂住心藻的肩膀。   “看来只有你能明白我的苦楚……”洛小铨的手指刚碰到陈心藻,她突然避开,手上不知何时又抓住那根晾衣杆,横亘在自己和洛小铨之间。   “别人欺负了你们,你们便想欺负女人找回来,被迫雌伏很痛苦,天生就该雌伏的人是什么心情,你又能明白吗?”陈心藻抹了一把眼泪猛然站起身,举着竹竿,刚刚以为自己已经得手的洛小铨还没反应过来。   “你走!谁欺负了你就去找谁,别来找我!”   轰走了洛小铨,陈心藻逃回屋里,插上门闩,闭上眼靠在门上。   她之前就看到楚伋手腕的伤,细瘦的手腕上连皮带肉都被磨掉了,血糊糊结着痂,问他怎么弄的他也不肯说。   楚伋说自己跟洛小铨是一样的人,她知道洛小铨不怀好意,却真的不知道楚伋到底在想什么。   傍晚,楚伋在自己房中发呆,珠燕敲门进来,脸上笑盈盈的,手里捧着用丝绸遮盖的东西。   “楚公子,您猜这是什么?”   楚伋不知道珠燕在高兴什么,他摇摇头。   珠燕一把掀开丝绸,里面是一件狐皮披风,毛色玄黑,只毛尖上为白色,如同漆黑的毛皮上染了一层银雾。   “老爷赏您的,上好的玄狐皮子,您摸摸这毛绒,舒服极了,我看老爷还是对您更好。”   楚伋听后面无表情,珠燕展开披风,皮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老爷叫您现在穿着去见他。”   彤云密布,今日的暮色降临得更早些,陈心藻不想待在屋里,屋里总是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又裹着被子坐到房顶上去,风中有几点冰凉,轻飘飘的雪花落下,心藻伸手接着,晶莹的雪花刚落入手心便消融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下着,黑暗中的陈心藻看着远处有光亮的地方发呆,一排红彤彤的灯笼下,换上了新披风的楚伋路过她的视线,玄黑的披风披在他挺直清瘦的身上,浑身带着贵气,依然是一副跟她隔着很远的样子,陈心藻没见过玄狐皮,只当他是在雪中站得太久,身上落了一层雪。   穿着一身白色貂皮的洛小铨正在走廊那头等着楚伋,他看到楚伋这一身,阴阳怪气地笑着说:“一品玄狐,二品貂,老爷把咱们的地位都定好了。”   楚伋一路心事重重,走到这才发现周围落玉飞花。他没理洛小铨,莫名回头看向心藻的院子方向,那边没有灯火,一片漆黑。下雪了,她会不会冷?楚伋心想。   陈心藻不知道楚伋看不到自己,看见楚伋朝自己这边看,急忙弯腰俯身。   洛小铨也朝那边瞟了一眼,知道楚伋在看什么。   “别想她了,我已经得手了,她现在对我可着迷了。”洛小铨故意凑上去对在楚伋耳语。   楚伋愣了下,随即冷笑:“别逗我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楚伋见到江老爷,江老爷也换上外出的披风,看到楚伋,顿觉眼前一亮:“这玄狐皮子果真适合你。”   洛小铨也跟着楚伋过来,见到老爷盈盈施礼,乖顺温良,简直跟楚伋面前派若两人。   “小洛,你看他这般容貌,比起你们班子里最绝色的小旦如何?”老爷指了指楚伋,问洛小铨。   洛小铨特地走到楚伋正面,仔细地瞧着楚伋的脸,楚伋冷冷扫了他一眼。   洛小铨眼眉弯弯笑道:“老爷,您的眼光还能差吗,楚公子真的是粉雕玉琢,清光奕奕,只可惜这神情太冷了些,略有苍白,这要是在戏园里坐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哪个公子老爷敢靠近。”   江老爷走过来,搂着洛小铨,洛小铨也就在他怀里做依偎状。   “我看也是,毕竟他性子就冷,不知如何侍人,让人头疼,小洛,你给他略施粉黛,让他变得更媚一些如何?”江老爷笑着说。   楚伋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妙,急忙说:“老爷,我从不用那些东西。”   “今天带你出去,自然要你打扮打扮,我还等着你艳压群芳。”江老爷笑道。   “出去?”楚伋不明所以,“我可以出去吗?”   最终楚伋被洛小铨拖去了里屋,在脸上涂涂抹抹,直把他扮成一个清丽的女子,老爷再见到他便十分得意:“如此就是你亲爹坐在你面前,也绝对认不出你。”   楚伋极不情愿被推进了马车里,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如此出门的。   洛小铨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窃笑,“你还真挺适合去学小旦的。”   楚伋气得偏过头,一句话都不想说。   马车驶进一处极热闹的街道里,洛小铨扯着羞愤不堪的楚伋从马车里下来,楚伋抬头观望……   他跟着爹娘在京城住了一些年,但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街道两旁热闹非凡,街上来来往往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有许多前来消遣的老爷公子,门口挂着通红的大灯笼,照得世间夜色都是一片红彤彤,连天上冰寒的雪花掉进来都要被这份滔天的热闹全融了。   江老爷带着许多跟班,走进了其中一处最奢华的园子里,洛小铨推着楚伋也跟着进去。园中小桥流水,舞榭歌台,是京城老爷们最经常前来的消遣之处,园中常年驻着几个戏班,专为老爷们服务。   戏班的老板知道江老爷不是一般客人,点头哈腰的亲自来迎,直接迎上了二楼,入了珠帘后的雅座,洛小铨和楚伋坐在江老爷旁边,老板让看座儿的小厮给江老爷送上茶壶和炭火盆,也给洛小铨和楚伋脚边一人摆一个炭火盆取暖。   洛小铨面带笑容跟戏班老板行了礼。戏班老板恭维道:“洛相公,跟了这位大人可真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嘛!”洛小铨脸上客套地笑,手上暗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戏园老板看到旁边冷冷坐着的楚伋,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叹道:“这真是神仙落劫、人间绝色,我倒真是不认识,不知这位相公是哪个班的,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人物。”   这番做作不堪的夸赞一定是说给江东楼听的,楚伋被他一夸简直鸡皮疙瘩掉一地,恨不得现在就站起来一走了之。江老爷面带微笑一手按在楚伋肩膀上,楚伋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一会又有几位官员带着自己的跟班走进来,跟江老爷互相恭维,一起坐下喝茶看戏。   官员们各自带着跟班,也有像洛小铨和楚伋这样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子跟着,这几个官员都赞了楚伋美貌,时不时眼神瞟过来,弄得楚伋浑身不自在,但江老爷则十分受用,虽然面上威仪不减,心里却十分得意。   江东楼当年就只是听人说刚赴京城任职的小官员楚行简有个貌如良玉的小儿子,于是便惦记上了,楚伋十一二岁时性子顽皮,跟同伴在街头追打玩闹,冲撞了江东楼的车驾,江东楼看楚伋长得好看于是大度饶了他们,但暗中派人查探,得知这孩子就是楚行简的小儿子。   那时江东楼便觉可惜,这样一个天仙一样的孩子不该是个良家子弟,若楚伋是戏班里的一个小旦,那江东楼何必等了这么久才得到他。   楚伋如今已经十五六岁,性格不像小童那样软弱可塑,楚行简出了名的脾气傲,这楚伋几乎跟他爹一样。   但无论如何,楚伋终归是到手了。如今带出来,就如同一个可以炫耀的战利品一样,江东楼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不管楚伋是否在这里如坐针毡。   楚伋没心情看戏,他环顾戏园里面,楼上楼下还有中间池子都坐满了人,个个都是达官贵人的模样,穿着体面,出手大方,戏班的小旦们浓妆艳抹花嫣柳媚,每一个都不过十四五六,挨个给贵座的老爷们请安,一起说说笑笑,有的靠在客人身上,有的直接坐在客人腿上,跟客人打情骂俏,那情态比起女人都更加妩媚。   过一会洛小铨似乎看到几个相公正在雅间的帘子外说笑,他起身在老爷耳边请离,江老爷点头应许,他便离了席,找旧友聊天,楚伋远远看去,花枝招展的相公们站在珠帘后面,有说有笑,有人像是羡慕洛小铨似的,伸手在洛小铨的白貂皮子上轻抚。   在这里所有人都如鱼得水,唯独楚伋与此光景完全格格不入。不知戏园里熏得什么香,弄的楚伋头痛之极,呼吸也不顺畅,他恍惚地站起身,江老爷投来询问的眼神。   楚伋不敢忤逆,只借口说是方便。   终于离开坐席,楚伋头痛觉得好些了,但熏香依旧萦绕,楚伋烦躁之极,却并不知道该去哪。   楚伋漫无目的在戏园走了一圈,想找个开窗的地方,但冬日正寒,窗户都紧闭着,突然一声瓷碗摔碎的声音,从一个雅间里传出男子的叫骂声,还有另一个娇气男子的哭泣声。   “欠攮的贱人,还给爷摆谱,这么多相公爷找哪个不行,还非得受你的鸟气不可?”   屋里哭着的那个人声马上也连哭带喊地:“你去找啊!以后别再来找我!”   雅间里突然撞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富家公子,正遇上楚伋,醉眼一看,嘴里念叨着:“这不就有个更俊的吗!”说着就要上来抱楚伋。   楚伋躲闪不及,抬脚就踹,正中裆下,重创命根。富家公子登时捂着□□蜷在地上,楚伋待要再给他来几脚,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他的衣服,扯着就走,这人力气不小,几乎扯了楚伋一个跟头。   “你可真会惹事,就你这脾气老爷是怎么忍你到现在的。”拉走楚伋的人竟是洛小铨,他把楚伋拉到没人的地方,楚伋猛得挣脱了他。   ☆、第 7 章   “这天底下再傲的相公都没你这样的,一看你就没挨过戏班师傅的毒打。”洛小铨数落着楚伋。   “我又不是唱戏的。”楚伋愤愤地说。   “真不知老爷是从哪捡了你这么个祖宗。”   楚伋刚撒了火气,浑身燥热,把身上的玄狐皮子一脱,全堆到洛小铨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洛小铨知道这玄狐皮子珍贵,急忙拖起来,怕坠到地上弄脏。   “这玩意儿太热了。”楚伋用袖子擦自己一脑门汗,顺手把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擦花了。   “我可不敢拿着这个,这是老爷给你的。”洛小铨嘴上这样说,手在玄狐毛上细细地摸。   “我不想在这呆着,出口在哪,这儿太大了,我绕了一圈都没找到。”   “你要去哪?”洛小铨狐疑地盯着楚伋。   “不去哪,就出去透透气。”   听他这样说,洛小铨勉为其难领着楚伋去了戏楼的后门,这里正躲着一公子一相公在你侬我侬,那小相公细细腰身不盈一握,面色娇羞,正被公子紧紧搂着一顿啃。   洛小铨捂嘴偷笑拉着楚伋从这两人后面经过,不敢打扰他们,但那公子突然抬头,一把扯住洛小铨,“洛相公!好久不见,你又傍上哪个金主。”   洛小铨忽然认出这个公子,面容微颤,他故作镇定强笑道:“曹公子,好久不见。”   “你见了我倒真是不心虚。”曹公子皮笑肉不笑,松开怀里那个相公,双手撑住洛小铨两边,把他堵在墙上:“我们还有笔账未算完呢……”   楚伋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糊涂账要算,看出口就在眼前,掀开挡寒的厚门帐就出了戏楼。   洛小铨看楚伋出去,也想跟上,但曹公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走。   “红莺已然被我打死了,真不知你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死都不肯招出是你跟她偷情,幸好我有人证,不然就被你逃掉了!”   原本还想敷衍一番的洛小铨这下愣在当场:“你把她打死了……”   曹公子冷笑道:“这种贱妾留着做什么?”   洛小铨难以置信,低下头浑身发抖,曹公子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迫他抬头:“怎么?怕了?”   洛小铨突然用全力把曹公子一推,曹公子向后倒去,撞倒一旁桌上的花瓶不说,直接从桌子上翻了跟头摔到桌子另一头。   洛小铨:“别碰我!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江老爷的人!”   外面的雪还在下,寒风一吹,没了披风御寒的楚伋顿时觉得冻得彻骨,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回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了,楚伋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走出戏园所在的街道,路上渐渐漆黑,民户一片寂静,京城的夜晚,热闹的仅仅是有钱人的地方。   原本他也是生活在这城中的,可世事变迁,京城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   楚伋小时候贪玩得很,总是在外面玩到天黑都不愿意回家,京城的各处都很新鲜,他毫无顾忌地四处冒险,觉得哪里都比家里好玩。   但如今,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家更好。   他想回家了。   楚伋大约知道这里是城西,他家在城东南,京城大得很,又没有车马,就这么徒步走回去估计要走一整晚,他犹豫着,知道回家是妄想,但脚步依然朝着东南,忘却了时间,走上了回家的路……   院子里有人声,陈心藻听到披上衣服走出门,两个小厮推着碳车过来,在陈心藻的院子里卸下一筐炭火。   “陈姑娘,管家让我们给您送来的炭火,天冷了,您别冻着。”   “谢谢。”陈心藻摆不出架子,对下人说话也怯怯的。   “您客气。”   两个小厮正要走,陈心藻问:“老爷今天晚上是不是出门去了?”   小厮点头,陈心藻又问:“老爷带着谁去的?”   两个小厮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答:“洛相公楚公子都带着,陈姑娘你也别介意,老爷去看戏了,那戏楼本来就不是女人能进的……”   另一个小厮觉得他多话,急忙一扯。两个小厮赶紧告辞。   陈心藻叹了口气,捡了几块炭拿回屋子,先烧一会暖暖。   临进屋子,她仰头看了看从天上不断飘落眼前的雪花,心想之前楚伋总说自己在这憋坏了,这次老爷终于肯让他出门去,他应该很高兴吧,看他穿得很厚实,应该不会冻着。这样想着,陈心藻进屋关上门。   “阿嚏!”楚伋冻得打了个喷嚏,抱着自己臂膀,后悔刚才没穿上披风再出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刚刚已经听见了三更鼓,江东楼应该早就发现他逃跑了,现在就算回头也没意义,索性一口气走回家去。   下定决心,楚伋加快脚步,雪越下越大,路面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踩在雪上的寒意从靴底攀上全身,楚伋捂着嘴咳嗽起来,肺里也吸进不少凉气。   路两旁的建筑屋舍越来越熟悉,楚伋知道自己终于离家越来越近,爹妈现在大概已经睡下了,他迫不及待想回去,不顾双腿几乎冻僵,走得更快了。   楚伋的父亲楚行简是个极其清廉的人,楚家在京城不算什么名门大户,家住得离皇城也远,此时楚家门户紧闭,楚伋走到门口,却不敢敲门进去。   门口有块石敢当,已经落了三寸有余的雪,楚伋累得喘息不止,用手把石敢当上的雪扫掉,坐在上面歇息。   刚才太心切于回家看看,却没有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该如何面对爹娘。   楚伋使劲用袖子蹭去自己脸上的残妆,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想敲门的手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怎么像个过了门逃回家的小媳妇一样,楚伋懊恼地想。怪不得陈心藻不肯逃回家,在外面受的苦,怎么敢回家让爹妈知道。   楚伋还是不甘心,他走了这么久都到了家门口,就算远远看看家人也好。他绕到后院的墙外,记得这里有一棵秃枣树。   再次尝试爬树,楚伋双手冻僵,根本爬不上去。   陈心藻那丫头到底是怎么上树的,我怎么小时候就不知道学学爬树。楚伋被自己气坏了,扑通坐在树下。   前门吱呀一声,传来开门的声音,楚伋一激灵,马上站起来。   由于住的离皇城很远,楚行简需要比其他官员起得更早,通常不到四更天就出门了,现在新帝求治心切,他靠刚直不屈的谏言得到皇帝的赏识,必须加倍努力,否则该如何扳倒大奸臣江东楼呢。如今的朝廷里,没有人比楚行简更恨江东楼,但新帝登基以来,江东楼助皇帝铲除作恶多端的阉党,如今深得圣恩,权大势大,楚行简不能将憎恶表现出来,必须对江东楼恭恭敬敬,每次都忍耐到几乎要呕出血来。   楚夫人看楚行简眉头深皱,殚精竭虑,心里难过也不敢说,只得默默地帮丈夫整理衣裳,送他离家。   下了一夜雪,街面上一片白茫茫,楚行简走出家门,看到门外一切都被大雪覆盖,唯独石敢当上的雪似乎被人擦掉了,楚行简也不会留心这些小事,急着去了皇城。   楚夫人在门口默默伫立看了一会楚行简的背影,也就因天寒衣薄转身回屋。   家门再次关闭,街上空无一人,墙角一人压抑的低泣终于变成泣不成声。   前晌时,江老爷已经回到了江府,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招惹他,他派人在戏楼周围寻了一夜,都没找到楚伋,没想到他教训了楚伋这么久,楚伋仍然是个胆大妄为不管不顾的性子。   洛小铨不敢再抱着楚伋的披风,一回江府就给了丫鬟拿去收起来。江老爷已经质问他很多遍,他都说是楚伋把披风丢给他就跑了,追也追不上。   “他怎么敢!”江老爷雷霆震怒,一个小厮跑进来想报告,但老爷拍桌子的样子实在吓人,站在一旁发抖。   “什么事?”江尽忠小声问刚进来的小厮,小厮凑到江尽忠耳旁说:“楚公子回来了。”   陈心藻不知道府上发生什么事,刚用过饭,院里雪下得厚,她闲来无事想扫扫雪。   正扫着雪,忽然有人走进院子,她一抬头,皱起眉头问:“你怎么又来了?”   洛小铨笑嘻嘻地说:“哎呀,姑娘你别对我敌意这么大,我没什么恶意的。”   “你别总是来找我了。”陈心藻说。   洛小铨看看陈心藻手里的笤帚:“你说你这个姑娘当的,还得自己扫雪,叫个小厮来帮你不好吗?”   陈心藻不想理他,低头扫自己的雪。   洛小铨自说自话的本事一流:“唉,昨夜的雪下得真大,老爷还非要出门,真是冻死我了,你可别怪我话多,要是老爷的夫人在这里,我看老爷可不敢这么风流,可惜啊,这么大的江府,连个主母都没有。”   陈心藻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走到洛小铨脚边扫起来,白花花的雪都扫到洛小铨鞋面上,一副要轰他出去的意思。   洛小铨不以为意往后挪了挪地方,接着说自己的:“其实啊,你是老爷的妾室,又没有主母在,这里哪个下人敢不听你的话?你完全不必过得如此寒酸,若是胆子再大点,主动揽下府内事务的活,做得好,老爷对你青眼有加也不是不可能,这就像跟着师傅学活一样,你不能只等着师傅给你安排,你得自己上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心藻莫名其妙。   “老爷不在,你是主人。”洛小铨把话换得简明了一些。   看陈心藻傻愣愣的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洛小铨叹了口气,说:“昨夜老爷带我和楚公子去了戏楼消遣,你可知道?”   陈心藻微微点头。   洛小铨继续说:“一开始还好好的,台上戏演到一半,楚公子说自己憋闷,要出去透透气,我和老爷都信了他,谁知他这一口气透到戏散场了都没回来,老爷派人出去寻他,戏楼周围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老爷气了一夜,到早上都还拍桌子呢。”   陈心藻神色变了,连忙问:“他去哪了?”   “那得问他自己,我们可不知道,楚公子前晌的时候自己回来了。”   “他还是回来了……”心藻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楚伋留在这里如此痛苦,她何尝不希望他能脱离苦海。   洛小铨摇头:“楚公子一回来便跪在厅前,老爷甩了他两巴掌,问他去哪了也不肯说,老爷便叫人把他吊起来打……”   陈心藻笤帚掉在地上:“老爷打他了?”   洛小铨依旧不紧不慢:“老爷看着打了一阵,便有事离府了,楚公子怎么处置也没交待给下人,下人哪敢动他,现在还吊着呢,我就怕他没气儿了,所以我说,老爷不在,你是主人,除了你,谁敢去解他?”   ☆、第 8 章   陈心藻问了在哪就跑出院门,拐角处踩在雪上差点滑倒。   “姑娘你慢点。”洛小铨嘱咐陈心藻,但她完全顾不上,跑得完全不见了身影,洛小铨留在她空荡荡的院子四处看了看,捡起笤帚放在墙边,自言自语:“这姑娘真是痴情。”   江府这么大,陈心藻很少出来,光是找路就费了她很多时间,有丫鬟看到她,连忙拦下,问她怎么了。   她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一说话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也不敢说是找楚伋,只问了前厅在哪。丫鬟看她急成那样,便好心带她去了前厅。   但人已不在,前厅只有几个仆妇洒水打扫屋子。   这下心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领路的丫鬟又问:“您到底要找谁?”   她一时心乱如麻,忽然想起了江尽忠:“管家呢?”   丫鬟也不知道,摇摇头,这时一个仆妇抬头说:“去请大夫了,刚出门不久。”   大夫……楚伋到底伤得多重,她不敢想,蹲在地上喘气。   “陈姑娘,您没事吧?要不……我送您回去?”丫鬟问。   陈心藻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期望楚伋没事。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陈心藻支起身子站起来,她只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笼子里,一直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楚伋的消息,这种感觉如同煎熬。   陈心藻脚步沉重往回走,雪后的江府琼妆玉裹,一派好景,但美景与心藻的心境并不相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世界如此凄凉,如果楚伋就此逃离,不要再回来,该有多好。   不知走到哪里,陈心藻发觉自己已经迷路,仰头看到园子的拱门上写着碎玉轩,这里一边是雪花装点的假山池塘,一边是繁复华丽的雕栏画壁,她不记得自己走过这边,正想折返,一只很温暖的手突然拉住她,把她拉到假山后面。   她一抬头,看到的是楚伋。   “你在这干什么?”楚伋一脸困惑,心藻没回答,呆愣愣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怎么了?”楚伋伸手帮她拭去眼泪,他的手很热很热,热到发烫。   陈心藻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楚伋咳嗽了几声,看心藻冻得发抖,于是趁周围没人拉上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足,十分暖和,楚伋从里面插好门闩,让心藻先坐下。   “冷吗?看你冻成这样。”楚伋拉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在暖手炉之上,帮她暖手。   陈心藻摇头,上下打量楚伋,哽咽着问:“你到底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啊。”楚伋看陈心藻眼眶红红的,眼神充满怀疑,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只好承认:“感冒了……”   “只是感冒吗?”陈心藻认真地看着楚伋。   “还有点咳嗽,有点发烧……”   听他这样说,心藻觉得自己很蠢,双手捂着脸默默流泪。   “好了好了,你为什么哭成这样。”楚伋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你昨晚逃跑了吗?”   楚伋点头,随后意识到:“谁告诉你的?”   “洛小铨。”   “他怎么又去找你?”   “他说江老爷发了怒,打了你,还把你……把你吊起来打……”   “这混蛋,他就巴不得我挨打。”楚伋生气。   “所以没有打你吗?”陈心藻问。   “没有,没打我。”楚伋说完就开始咳嗽。打是打了,刚回来的时候江东楼气极,甩了他两巴掌是真的,但楚伋交待自己只是想回去看看,连家门都没进,江东楼消气后便没再罚他。   陈心藻正想再问什么,屋外忽然传来江尽忠的声音:“杜大夫这边请。”   随后又有一个年长些的声音说:“看这方向,生病的又是那位公子了。”   江尽忠回答:“是,麻烦大夫了。”   这两人说着离楚伋的房间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推门进来。   陈心藻慌了神,这要是被堵在楚伋的房间,如何能解释得清,她惊出一身冷汗,楚伋忽然把手放在她手上,朝她眨眨眼,小声说:“没事,别怕。”   江尽忠一推楚伋的房门,发现里面插着门闩,于是叫楚伋开门。   楚伋半天才走过来缓缓拔掉门闩,打开门来,江尽忠看他面目颓然,披着一件袄子,捂着嘴不断咳嗽。   “锁门干什么?”江尽忠问。   “门缝漏风。”楚伋随口说。   江尽忠暂时不跟楚伋计较,先把杜大夫请进了屋子。   楚伋回床上躺着,床上堆着极厚的被子,他拉过被子一角把自己盖上。   江尽忠搬来椅子放在床边,请杜大夫坐下。   这大夫杜金紫是个精瘦刻薄的老头子,往那一坐,翘起二郎腿,把楚伋的右手拉过来,翘着半长指甲的小指给楚伋诊脉,看到楚伋手腕上的伤他皱了皱眉头,俯过身在楚伋脖子上把脉。   “又是患了风寒,您上回是合湿衣而卧,说说吧,这回又是怎么惹的?”杜金紫斜眼看了楚伋问道。   杜金紫对江老爷府上这些男宠都没什么好感,来看病也是看在钱的份上,楚伋刚来江府的时候就因为江老爷用强而大病了一场,那时便是杜金紫来给看的病,杜金紫长年接触京城的达官老爷,知道老爷们的嗜好,自然明白楚伋的身份,不大看得起。楚伋又屡次自找苦吃把自己弄得生病,杜金紫觉得这都是些男宠争风吃醋的手段罢了,所以他对楚伋就没个好脸色。   楚伋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杜大夫,转过头不想回他。   “夜览京都雪景。”江尽忠在旁冷冷地说。   “公子真是好雅兴。”杜金紫评价。   “劳您这次别再给开那么苦的药了,马尿一样,不是人喝的。”楚伋说。   “您这话说的,好像您喝过马尿似的,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这都不知道?”杜金紫马上接。   “你不是京城第一名医吗,连个不苦的药都不会开?”楚伋反问。   “得了,那我给您开一味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您看行吗?”   “那能治病?”楚伋问。   “不能,喝了病更重。”杜金紫说。   “那你还开。”   “您要甜的啊……”   江尽忠在旁边听着头痛,也不知道楚伋为什么跟杜大夫这么不对付。   “杜大夫,您开您的药,别管他。”江尽忠说。   杜金紫又诊了诊脉,跟江尽忠说:“我写个方子,回头您让人照方抓药就行。”   江尽忠谢过杜金紫,又送杜金紫起身离开,二人出门的时候,江尽忠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楚伋,和他旁边的厚被子,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那两人的脚步声一消失,楚伋赶紧从床上下来又把门闩上。   楚伋一把掀开被子,看着躲在里面的心藻笑道:“憋得慌吗?也不知那老头看个病怎么能啰里八嗦说这么久。”   陈心藻刚才在被子里憋笑憋得难受,马上从被子里钻出来,“人家大夫是来给你瞧病的,你倒是跟他吵得热闹。”   “谁叫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心藻拿他没办法,笑着摇摇头。   楚伋坐在床头盯着心藻不说话,心藻被他看得脸红:“怎么了?”   “你不生我气了?”楚伋说。   “我生你什么气?”心藻一时想不起来。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当你不生气了。”楚伋明明一脸病容,此时却笑得开心。   心藻想起楚伋生病的原因,于是便问:“你昨夜到底干什么去了。”   楚伋一时想起昨夜的伤心,叹了口气坐在心藻旁边。   “想回家看看而已。”   “难怪,你爹妈一定也很想你……”心藻说。   “我没敢让他们看到我。”   “为什么?”心藻不明白。   “我爹楚行简为人两袖清风一身傲骨,怎么能让他看到他的儿子成了如今的模样,他的脸该往哪搁?本来就是我连累了他们。”楚伋说。   “可这不能怪你啊!”心藻着急说。   楚伋听心藻这么说抬头笑了笑,看心藻的头发在被子里弄得有些乱,伸手帮她掖在耳后,“我知道了,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陈心藻脸上通红,都不敢看楚伋,连忙站起来,“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好好养病,我该回去了,在你这待着不像话。”   “哦。”楚伋有点失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留她在这里。   心藻犹豫了一下,说:“你手腕的伤,我帮你包一下吧。”   楚伋看了看自己手腕,之前他让江尽忠不要绑他,江尽忠不肯,江尽忠说要给他包扎,他便也不肯,非要自虐一般露着伤口,于是江尽忠就懒得管他。   “好。”楚伋说。   心藻帮他包好之后就离开,楚伋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腕不自觉笑了笑,昨日一夜未睡冒着风雪走回家,他本来就十分疲倦,不一会就睡过去。   心藻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洛小铨竟然还没走,坐在井边哼着曲。   心藻看见洛小铨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要骗我?”   洛小铨拍拍衣服站起来:“你这院是真冷清,坐了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心藻:“不用你管。”   洛小铨自顾自哼着曲离开,走到院门口忽然回头,跟心藻说:“以后你也机灵点,别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   明明是洛小铨骗了她,却说她傻,心藻更气了。   “老爷们的妻妾我见多了,你这么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以后你也不必防着我,我不打你主意。”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心藻说。   “唉,女子也分蠢笨和聪慧,我就编了个谎话,你一听就冒冒失失跑去救人,平白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这不是傻是什么?要说我见过最聪颖的女子,那得数曹公子家的舞姬红莺姑娘,什么叫七窍玲珑心啊,那就得是红莺这样的人,进退得失都有分寸,想要帮别人,首先得保护好自己,你说是不是?”   心藻觉得洛小铨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跟她说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   “男人靠不住的,你真出了事,他自身都难保,帮不了你。”洛小铨说,“别对他动真情。”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心藻支支吾吾反驳。   “没有就好,我今天也是心情不好,拿谎话骗你跑一趟,是我对不起你。”洛小铨笑了笑,“以后要是烦闷了可以叫我来,我唱曲给你听。”   说罢,洛小铨用手在脸上擦了一下,一转身离开了。   ☆、第 9 章   傍晚依然天降大雪,江老爷从朝堂回来,江尽忠在门口迎老爷。老爷问起楚伋的病,江尽忠回已经请杜大夫来看过开了药。江老爷点点头:“先让这浑小子养着吧,等他病好了我再收拾他。”   江老爷走进门厅,看见地板上留着些雪水融化的泥泞,顿时大发雷霆,把几个干活的仆妇大骂一顿,说她们好吃懒做,江尽忠连忙喊她们把泥泞都擦干净。   “老爷,都是我的错,我没监督好下人。”江尽忠怕老爷一时心情不好罚打下人,于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江老爷在太师椅上坐下:“尽忠,你每天那么忙,哪里顾得过来,这些下人真是让人头疼,夫人又不在,府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   老爷忽然想起来:“夫人送来的那个小姑娘人怎么样?”   江尽忠答:“人是挺老实的,一直在后院里住着也不怎么出来。”   “一会叫她来见我。”   陈心藻心里忐忑极了,走得极慢,前面领路的丫鬟走了一会发现她远远落在后面,又提着灯笼返回来找她。   “姑娘,您得走快点,老爷还等着呢。”   “我知道……”心藻觉得双脚沉得走不动路,莫非是她今天跑出来找楚伋被老爷知道了?身上挨的打又疼起来,心藻觉得自己怕是又逃不过一顿鞭子。   “姑娘,可真的不敢怠慢老爷,您饶了奴婢,走快些吧。”丫鬟看起来也很害怕,从后面推着心藻走。   心藻再次被领到江老爷面前,她战战兢兢给老爷请安。   “哦,来啦。”老爷抬起头看陈心藻,“我记得你说你父亲是教书的?”   她点头。   “那你可能识文断字?”老爷问。   心藻不知老爷为何这样问,犹豫着回答:“爹爹是教过一些……”   “能识字还算不错,虽然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要真是些斗大的字都不识的人,如何能帮夫君分忧,要来何用。”江老爷说道,“女子读书,唯在事夫,既然是夫人为我挑的侍妾,她必然是认可你的,我也可以把这院子里的事交由你管理,尽忠也不至于这么累,你明日跟我来,帮着我选选新的婢女。”   叫她来居然不是为了罚她,心藻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前晌,心藻来到前厅,丫鬟特地给她准备了椅子,坐在老爷主座旁边。   过了一会江老爷便到了,身后跟着江尽忠,心藻向老爷请安,她来之前得过夏夫人□□,仪态落落大方,看起来很有良妾的样子,老爷点点头,让她坐下。   人市的牙婆笑盈盈地领着十几个待选的丫头走进来,一群女子集体向江老爷跪拜,连着向心藻一起拜了,心藻从未坐过这个位子,看着这些拜得很低的黑压压的脑袋顶,她心里局促不安,手心都冒汗。   随后牙婆起身,叫身后的这些女孩们都抬起头,给老爷太太看看长相。心藻挨个仔细看过,这些女孩大多跟她年纪相仿,甚至还有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心藻也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只觉得她们都挺好。   江老爷用手支着头有些疲倦的样子,随手指了指,一群丫头里就留下了六个人。   “哎呀,老爷真是好眼光……”牙婆连声恭维,江老爷厌烦地摆摆手,江尽忠明白老爷的意思,让牙婆不要聒噪。   “女人说话尖利,吵得人耳根子不清净。”江老爷说。   江尽忠上前跟牙婆说:“老爷最烦女子说话吵闹,你让这几个人说些话来听听。”   牙婆连忙点头:“好好好,那就让她们挨个祝老爷大吉大利。”   六个女孩挨个祝过了,江尽忠剔除两个声调较高的,最后留下了四个人。   这四人签了卖身契之后,牙婆乐呵呵地领了赏钱,带着没选上的女孩们离开。   “进了江府做丫鬟,就得守江府的规矩,不得偷鸡摸狗,不得闲话主人……”江尽忠对这几个女孩说一大串规矩,心藻这才知道原来江府的规矩有这么多。   随后四个女孩被带到院子里去,院里摆了一个长凳,两个小厮拿着长板子站在旁边。   “江管家,这是要做什么?”心藻看不明白,小声问江尽忠。   江尽忠没理她,第一个女孩已经照吩咐趴在长凳上。   两个小厮站到女孩旁边,抡起板子重重打在女孩身上,那女孩疼得眼含泪水,手指死死抠着长凳,似乎被人吩咐过,再疼也忍着不敢发出一声。   打完二十板子,女孩自己从长凳上跌下来,颤抖着爬起身,也没人去扶她,只有一个小厮上去给了她一小瓶跌打药,她默默攥在手里,勉强站起身走到一边去。   “这是试刑,即是警醒你们,日后不可犯错,不可以下犯上,下去吧,会有人带你们换身衣服,熟悉熟悉在江府要做什么。”江尽忠对那女孩说。   这时江老爷打了个哈欠叫道:“心藻。”   陈心藻毫无反应。   “心藻!”老爷又叫了一声,心藻这才惊觉。   “老、老爷。”陈心藻快速伸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   “我还有事,你在这看着便好,喜欢哪个便选哪个。”老爷说完便起身,叫上江尽忠一起离开。   老爷和管家都不在,现在厅堂院里的小厮婢女都大眼瞪小眼看着陈心藻。   陈心藻也看着他们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快窒息了,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缩起来。   小厮们等了一会看陈姑娘没下命令,于是自作主张拉过站在一旁的第二个女孩,那女孩已经被板子吓得满脸泪水,但还是乖顺的趴在长凳上,紧紧闭着眼睛等板子落下。   小厮高高举起板子……   “停下!”陈心藻喊了一声。   小厮差点闪了腰,所有人都停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这个新来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别打了,她们规矩都记住就好了,不用打。”陈心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她根本不敢违背老爷的。   “姑娘,这不合规矩吧,新来的都要过这一遭。”拿着药的小厮说。   刚刚挨打的那个女孩也在一旁用质疑的眼神盯着陈心藻,仿佛在怪她不早说似的。   “刚才管家说的规矩你们都记住了?”心藻问那四个女孩,剩下的女孩不想挨打,急忙点头如捣蒜说记住了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如此便不用打了。”心藻说,“天气也冷,赶紧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心藻越说越小声,她窘迫地站起来,匆匆逃离了这里。   老爷知道我这么干一定会生气,心藻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不知道为什么,心藻这个时候很想念楚伋,每次她内心忐忑地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她总是会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楚伋,眼里没有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了,心藻自己虽然也是个头脑冲动总做傻事的人,可她下完决定总是犯嘀咕,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十分煎熬。   她就没见楚伋像她这样害怕过。越这样想,她越觉得自己跟楚伋遥不可及。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哎?陈姑娘?”雪中亭里独自吊嗓子的洛小铨忽然看见陈心藻发着呆从旁经过,笑嘻嘻地叫住她。   “天寒地冻的,您怎么舍得出窝了。”洛小铨踩着台步走过来,水袖甩到心藻眼前,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天寒地冻的,你在这干什么呢?”心藻问。   “练功啊,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   “那我不打扰你了。”心藻说。   “陈姑娘,看你一路上愁肠百结的样子,是不是那小郎君又出什么事了?”洛小铨笑道。   “他出什么事……你什么意思!”心藻气得转头就走,洛小铨赶紧拉住她的袖子说:“好了好了,我不拿他打趣你了,有什么烦恼跟我说说呗,好歹我们也算朋友是不是?”   心藻心中郁结,也正缺个人说说话,想到一会回到院子里也没有人,于是她便把刚才选婢女的事都跟洛小铨说了。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老爷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过你这么干,可就叫老爷失望了。”洛小铨说。   “可是……”心藻想到那女孩哭泣着挨打的样子,便想到了自己。   洛小铨摇摇头:“大户人家惩罚奴婢都很常见,您这也不习惯,以后在这江府还怎么待啊。”   心藻觉得很委屈:“也不是我想待在这啊。”   洛小铨拿手指戳了心藻脑门,“我可又要说你傻了。”   “不用你说,我自己也知道。”心藻愁眉苦脸的。   “你现在饶过她们,惹了老爷不高兴,平白断了自己日后上升的路。还不如你先忍耐,就让她们挨打,等以后老爷信任了你,把更多江府内务交到你手上,到时候你有了权力,谁挨打谁得赏,那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吗?”洛小铨难得正经起来,“你想让府里的奴婢们过得好,你就得站到高位再去帮他们,哪个奴婢不希望有个好主子?”   心藻抬头看洛小铨。   “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洛小铨说。   心藻觉得自己没法搞清楚这种事情,她犹豫地摇头。   “你觉得江管家人怎么样?”洛小铨忽然问。   “江管家为人冷淡些,但他从未克扣我的吃穿用度,也没见过他对下人打骂呵斥,只是楚伋说他人不好……”心藻说。   “小郎君那公子性格,看谁都不入眼,他的意见就不用参考了。”洛小铨仿佛很瞧不上楚伋似的,“我倒觉得江管家人不错,能不违背老爷的地方,他都会尽量护着,包括你我。若是像他那样,不比你整日缩着有用得多?”   心藻说:“你是要我忍耐那些事尽力去讨好老爷……”   “在江府老爷就是天,我们都是奴才,你不讨好他讨好谁?”   晚上老爷回府,问起陈心藻选了哪个婢女,小厮回说陈姑娘哪个都没选。江老爷笑道:“毕竟是夫人的人,这眼光如此高吗?”   然后小厮老老实实交待了陈心藻没对剩下那三个丫头试刑,中途就走了,江老爷这下不高兴了,“真是没用,以后府内事她不用管了。”   随后江尽忠监督着,小厮们还是把剩下那三个新来的丫头挨个打过,该怎样还是怎样,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这下全江府上下都知道了,新来的姑娘说话完全做不得数,用不着听。   ☆、第 10 章   夜里做梦,心藻梦见楚伋在挨板子,她在旁边坐着看,心里着急,可手里还端着茶杯慢悠悠喝茶。心藻被这一幕吓得惊醒,然后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洛小铨要她看别人挨打忍耐住,可若真是楚伋挨打,她还忍耐得下吗?   就算得宠如江尽忠,老爷的吩咐他也必须照做不误,又谈何保护下人呢?所有人仍不过是老爷一句话罢了,该打还是要打的,谁还能违抗。   心藻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团乱麻了,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所幸老爷想起她之后又忘了她,以后江府内务便也没她什么事了。   第二日,昨天挨打的第一个丫头换了一身江府婢女的服饰,来心藻这里报道。   那丫头在院门口跪着,也不抬头,心藻一出门就不知所措。   “是老爷叫你来的?”心藻问。   “是,姑娘,以后就是我伺候您了。”这丫头的语气有些硬,“姑娘您给奴婢起个好使唤的名字吧。”   “我怎么好给你起名字……”心藻说。   “那您要是不给奴婢一个新名字,奴婢就还叫原来的名字了,姑娘您别嫌土。”   “你原来叫什么?”   “小胜,我爹取的,他是瓦子里斗鸡的。”说完,小胜自己站起来看着心藻,“姑娘,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心藻摇头。   “那有事您吩咐,李娘叫我去给她帮厨,我先去了。”小胜说。   心藻点头,小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小胜被安排来服侍心藻,但心藻经常见不到她,小胜似乎嫌这里太冷清了,常常去其他地方打下手帮忙,心藻也无所谓,她过惯一个人的生活,不强求小胜留在这里。   有时心藻爬到房顶上,还会看到小胜和其他丫鬟们端着洗衣盆有说有笑地从远处走过。   那时的夕阳将她们窈窕的影子拉得很远,欢声笑语,同样也离她很远。   心藻有些羡慕。   晚上小胜会来心藻这里看看有没有活干,也不怎么跟心藻说话,没事就自己回丫鬟的住处去,这天心藻在屋顶上呆的时间稍久了些,忘了小胜会来,刚好被小胜逮到。   “姑娘!”小胜一回来就看到自家姑娘站在屋顶上。   心藻正想站起来从屋顶上下去,小胜一嗓子喊得她脚下一滑,跌在屋顶的雪上,一块块积雪簌簌落落滑下屋檐。   “小心啊!你爬这么高干什么!”小胜焦急地喊。   心藻爬起来,忙着挥手,免得小胜喊得全江府都听见。   “快下来吧!”小胜压低声音说。   心藻叹了口气,一步迈到树杈上去,树杈上有积雪,心藻脚下一滑身子一歪,急忙伸手抓住冰冷的树枝,小胜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的。   手指冻得通红,心藻的力气又很小,她觉得自己再也抓不住树枝,索性松了手。   与积雪一同摔落在地上,下落的时候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轻松,只不过撞到地面那一下还是摔得有些重,人都懵了。   所幸冬天穿得厚,下面又是厚厚的雪,心藻从树上掉下来,没受什么伤。   此时的心藻躺在雪上怔怔望着天空,什么都听不到,时间像静止一般,直到小胜惊慌的脸出现在眼前,把她拉回来。   “姑娘!你没事吧?这也太危险了,你怎么想的啊?是不是傻了?”   作为一个丫鬟,怎么说话比我还大胆。心藻心想。   心藻没回答,她就是不想说话,小胜把她拉起来,帮她拍前拍后,把身上的雪都拍掉。   “赶紧进屋吧,这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好。”小胜拉着心藻回了屋。   “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小胜一边拿烧火钳在火盆里扒拉,一边絮絮叨叨教训心藻。   木炭上一层黑灰被拨落,里面露出通红发亮的炭火。心藻坐在床上看着小胜拨出来的光热发呆。   “一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小胜烧上水,然后走过来站在心藻面前叉起腰,倒像是要兴师问罪似的。   “姑娘,我可得说说您,您一个女子爬那么高,您当您耍绳的?”   “耍绳的?”心藻一时有兴趣就开了口。   小胜看她好奇便解释起来:“就是拿手指粗的绳子,把绳在高处系着两头,打横索紧,然后在绳上跳舞。”小胜说着笑起来,“您没见过吧,京城瓦子里就属燕子三哥跳得好,有机会您得去看看,瓦子里好玩的多了。”   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这江府,心藻低头抱着自己的膝头蜷缩起来。   小胜忙碌一天站累了蹲在地上,托着腮帮子:“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瓦子了,不知道铁威猛帮爹赢钱了没有。”   “铁威猛?”心藻又被勾起兴趣。   “我爹养的那只铁距雄鸡,它叫铁威猛。”   “你说你爹是斗鸡的。”心藻想起来。   “是啊,铁威猛可厉害,京城里最有钱的老爷养的雄鸡都斗不过它,好多人出重金想买下它,我爹都不卖。”   小胜说着叹息起来,“唉,只可惜铁威猛虽然厉害,脾气却古怪,心情好就能赢,心情差它就输,它连输三场,我就被卖到这儿了。”小胜双手一摊,无奈地摇摇头。   “你爹不肯卖鸡,却肯卖你?”   “那当然了,我又不能下场啄人家鸡冠子。”小胜笑道。   心藻听后不再说话,小胜按着自己膝盖站起来,敲了敲蹲麻的腿。   “姑娘,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如果没有我就回去睡了,今天洗了一□□服,胳膊都酸了。”小胜说。   “没有了,你回去吧。”心藻说。   “那您早些休息。”小胜说着退出屋子,心藻刚想躺下,小胜又从门口探回头,“姑娘,您以后可别爬房了。”   “知道了。”心藻无奈回道。   小胜这才把门关好走掉。   心藻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房梁。   真傻,为什么要故意松手,我明明抓得住。   日子已经过得够好了,我明明能够坚持下去。心藻很后悔。   ------   楚伋又瘦了一圈,面色更苍白。   心藻如今确信楚伋身体很弱,动不动就会生病,也许还没她身体好,她刚发现自己禁打又禁摔,从树上掉下来都没事。   “陈心藻,最近怎么样?”楚伋裹着厚厚的披风问她。   “你病好了?”   “差不多吧。”楚伋又咳嗽起来。   “外面太冷,你还是别出屋了,回去吧。”   “能不能别每次我刚来就轰我走。”楚伋生气说。   心藻叹气,“院里添了人,你会被她看到。”   “江尽忠终于舍得分给你下人了。”楚伋说,“她平常不在这里吗?”   “我这也没什么事做,她经常去别的院帮手。”   “那没事,一般遇不到。”楚伋始终是这样,不出事就不知道怕。   心藻很喜欢跟楚伋在一起,仿佛跟他在一起,自己也会不知道害怕,虽然她明白这是一种虚假的安全,实际上他俩在一起才是最危险的。   可是让她选的话,要不挨鞭子,还是要楚伋在身边?要楚伋。   要不挨冻,还是要楚伋?要楚伋。   要安全,还是要楚伋?要楚伋。   从所有的东西里面选,她已有的,她没有的,她或许未来会有的,她都只想选楚伋。   因为在那些孤独的时候,楚伋是唯一出现在她面前,还厚着脸皮不肯走的人。   这些心事,心藻不会说出口,楚伋也没必要知道。   因为他们注定不可能,她走过嫁娶这座桥梁之后,再回头时,桥梁就断掉了,她已经走上了孤岛,她此生的自由,已经完全截断了。   她选不了楚伋,她没得选。   所以楚伋……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心藻突然说。   “啊?”楚伋一头雾水,不知道陈心藻为什么这么说。   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能够看到你期待的未来,一定能够逃离江府,逃离江东楼,你还是楚公子,还能再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妻,还能考取功名,或许也能纳几个良妾,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不负父母,不负君师。   心藻只希望自己能够在这座孤岛上,还能远远看到他一生平安……   “你要去哪?”楚伋反问。   这回换心藻一头雾水了,“我没要去哪啊,我就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听你冷不丁这么说,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说临别赠言,干嘛突然说要我照顾自己这种话。”楚伋笑道,“陈心藻,如果你哪一天要走,记得先来跟我告别。”   ------   心藻把楚伋赶走了,他病还没完全好,冰天雪地的,还是早点回他的暖屋里养着。   楚伋没走一会,小胜突然回来了,表情神神秘秘的。   “姑娘,你见过那个人吗?”小胜说。   “哪个人?”心藻有些疑惑。   “就是那个人、老爷养的,不是唱戏的那个洛相公。”   心藻明白过来,小胜在说楚伋。   “见过吧……”心藻回答,“他怎么了?”   “我来了以后总是听珠燕姐姐她们提他,但是听说他病了,一直不知道长什么样。”小胜走过来挽住心藻手臂一起回屋,“刚才我从珠燕姐姐那边回来,刚好撞见他。”   “然后呢?”心藻问。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他跟洛相公差不多,女里女气的,结果也不是,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公子哥。”   小胜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这个楚公子,长得是挺秀气,只是面容冷冰冰的,看着不太好相与,哪有洛相公平易近人。他又不知打扮打扮自己,我看老爷一定更喜欢洛相公吧。”   “也许吧。”心藻敷衍着。   小胜突然撅起嘴愁眉苦脸地看着心藻。   “怎么了?”心藻问。   “姑娘啊,你太惨了,连男人都比不过。”小胜认真地替心藻可惜着,“你长得也挺好看啊,为什么老爷不喜欢呢?还是你打扮得太素?要不我找珠燕姐她们借点胭脂水粉来?”   “不用了吧……”心藻无奈之极,她还能说什么,打扮得再好看老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江老爷不喜欢女人,洛小铨虽然常常扮做女子,但他毕竟还是男人,只有男人才会入得了江老爷的眼。   心藻正发呆,小胜突然问:“姑娘,你更喜欢哪个?”   “什、什么喜欢哪个……”心藻赶紧说,“我哪个都不喜欢。”   “也对,”小胜思考着,“我看他们都不如老爷最神气,无论是谁在老爷面前都得规规矩矩俯首帖耳,最有男子气概的还是老爷,姑娘能嫁给老爷,才真是最幸运的。”   幸运?心藻哑口无言。   “姑娘,你得主动些,多讨好老爷才行,得了老爷的宠爱,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寒酸。”   ☆、第 11 章   心藻想起来之前在夏府,夫人把她单独叫去房间,拉着她的手说了些交心的话,夫人要她无论如何都要爬上老爷的床,只有有了子嗣,她的后半生才有着落。不论用了什么手段,夫人都不会怪她。   可惜心藻辜负了夫人,对她来说,爬床比爬房更难。   几日之后,一大清早,雪霁初晴,心藻刚睡醒,小胜就推门进来,阳光照在雪上,门外刺眼得很。   “姑娘,今天冬至,戏台那边的腊梅都开啦,老爷说今晚要在那边办家宴赏梅听曲,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可热闹了。”小胜说。   心藻听后把被子蒙上自己的头,继续躺尸。   小胜走过来拉开被子,“姑娘啊,你也别总是在这小院子里憋着,一起去看看嘛,又没人给你禁足。”   心藻紧闭着眼睛摇头。   “那我去帮手了,那边真的好看,到时候您可别又爬房顶上偷看。”小胜说。   心藻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居然被小胜说中,她有点气闷,睁开眼坐起来。   小胜笑得灿烂:”那我先去了,您起了想过去就叫我,我跟珠燕姐姐她们在一起。“   小胜先去,心藻漱洗之后在屋里犹豫半天,终于还是穿了件素色的袄子出门去。   心藻终于迈出了自己的院子,回想之前,每次出来时心里都很害怕,根本顾不上观赏江府中的景色,这次才终于发现京城大户人家的园林竟然如此富丽堂皇。   心藻一个人沿着花藤甬道漫步,冬日的花藤像在雪中蜿蜒的蛇,倘若是春夏季节,这花藤遮天蔽日的,一定很好看。江府历来以四季各有美景著称,冬季的江府,也别有一番冰雪筑成的美丽。   镂空的窗扉上落了白雪,心藻凑近,隔着窗扉看另一边的荷塘假山,如画中一样,不似人间。   心藻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为何这仙境一样的地方,会是她的牢笼呢?   她弯腰捧起一团雪,沁心的凉,想起自己小时候和邻居孩子们一起打雪仗,把张家的小胖子砸哭了,回家又被爹爹用藤条揍了一顿。   楚伋现在做什么呢,好想叫他出来玩雪。心藻起了玩心,但没人陪她,园子里一直很静谧,走了很久都没遇上一个人,心藻穿得薄,身上很冷。   快走近戏台,听到厅堂门口传来少女们玩笑的声音,小胜珠燕几个丫鬟都聚在一起一边剪纸一边说说笑笑,江老爷和管家大概都不在府上,私下里丫鬟们的本性都暴露出来,一个个都很活泼,也不知是哪个仆妇的小孩围着丫鬟们跑圈,把丫鬟们逗得前仰后合,忽然那孩子摔进雪里,小胜坏笑着往他身上埋了一抔雪,那孩子也没摔疼,傻笑着爬起来,使劲晃自己的小脑袋,把雪甩下来。   心藻几乎看得痴了,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姑娘,您来了。”小胜看见心藻,笑着迎上来,除她之外,其他丫鬟马上住了声,恭敬站起来朝心藻行礼,那小孩子还在跑,忽然被一个仆妇拉住了领子,让他立正站好。   心藻没说什么,可她心里很不舒服。她陈心藻算什么,不过也是江东楼的奴婢罢了,为何这样对她,她一出现,连笑声都没了。   “姑娘,我就知道您想来看看。”小胜说。   心藻点点头,“你们在干什么呢?”   “珠燕姐姐窗花剪得好,趁闲时跟她学学。”   听小胜这样说,珠燕马上接:“姑娘别听她胡说,我也就是瞎剪着玩的。”   心藻拿起一张剪好的红纸窗花,上面剪了一枝梅花:“剪好了要贴在哪里?”   珠燕旁边的丫鬟说:“给楚公子的,老爷说楚公子跟梅花最配。”珠燕马上回头瞪了那丫鬟一眼,嫌她多嘴。   气氛有点尴尬,小胜赶紧揽着心藻的手:“姑娘,走,我带您去看看梅花。”   小胜把心藻拉走了,几个丫鬟松了一口气,继续坐下来剪纸。   “你跟她提什么楚公子,小心她起了妒心把你嘴撕了。”珠燕小声教训刚才那多嘴的丫鬟。   “我一时嘴快嘛,我看姑娘也不是那种人。”那丫鬟说。   “还是小心些好,女人妒心最重,在老爷那又不得宠,不知道陈姑娘心里憋了多少怨气,我这只盼着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能相安无事就谢天谢地,别闹得像当初夫人跟蓉相公那样,你又何必给楚公子树敌呢。”珠燕说。   小胜和心藻走到了戏台前,几个小厮在布置台下的桌椅,戏台下的两侧种了两排梅树,如两排白云一样,浮在晶莹白雪之上,好似玉树瑶台一般。   “真好看。”心藻由衷地说。   “我就说嘛,姑娘你一定喜欢,满京城也找不出这么好看的梅花。”小胜说。   刚才那丫鬟说的话钻进心藻心里,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楚伋站在梅花树下的样子,如此冰雕玉琢的人。   心藻走到梅树下抬头看,树枝上的雪花融成冰晶,满树都是,阳光一照,晶亮地在花间灼烁,如同花泪。   眼泪无知无觉地从心藻脸颊滑落。   “姑娘,你在想什么?”小胜似乎怕打扰心藻,说得很小声。   心藻摇摇头,看着梅树发呆。   ------   江尽忠跟着老爷回来,老爷匆匆经过,遥遥看到梅树下站着一个女孩,穿素色的衣衫,寒风中落寞地看着梅花。   老爷突然停下,江尽忠差点踩到老爷的官靴上。   “那是谁?”老爷问。   江尽忠赶紧看过去,发现是陈心藻,好久不见,老爷已经忘了府上还有这么个人。   “是您的小妾,陈姑娘。”   江老爷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我之前竟没发现,夫人果然好眼光,给我挑的小妾也是冰清玉洁、一派天真,看着让人心生怜惜。”   之前江老爷还十分嫌弃陈心藻,现在突然变卦,江尽忠没反应过来。   “晚上的家宴加一把椅子,让她也入席吧。”江老爷说。   “是,老爷。”   “还有,之前不是多买了一身白貂披风吗,给她送去,看她穿得也太薄了些。”   ------   小胜高兴坏了,心藻还一副懵然的样子。   “老爷终于想起您了,这是邀您一同赏梅啊,您晚上可得打扮打扮。”   “赏梅……还有谁会去?”   “今夜老爷还要听曲,洛相公是主角,他肯定去,想必楚公子也会去吧。”   那便能见到楚伋了,陈心藻现在才发现,她有多想看见那个人。   小胜帮心藻穿戴好披风,又帮她挽了发髻,插了一朵白梅花,小胜借了眉笔和胭脂,给心藻打扮了一番,比白天看起来更加红润娇俏。   月色当空,心藻和小胜又去了戏台。   到的早了,戏台前还没什么人,只有小厮丫鬟来来往往准备宴席,小厮领心藻坐到老爷的主座旁边。   “姑娘,老爷的吩咐,您坐他左手边。”小厮说。   心藻点点头,看向旁边空空的座位,主座右手旁也摆着一个椅子。   “那边坐谁?”心藻问。   “楚公子。”   心藻莫名觉得紧张,她暗自深吸一口气,落了座,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放在胸前攥着毛绒的白貂披风。   等了一会,有人走过来,隔着主座坐在那边,心藻不敢抬头,心里慌得很。   那人坐下去也没说话,不耐烦地动来动去,四处观望,终于发现了一旁的陈心藻,惊得站起来。   “陈心藻!”   心藻茫然抬头,对上楚伋那张惊讶的脸。   “你怎么在这?”楚伋又坐下来,压低声音问。   “我不知道……老爷叫我来的。”心藻回答。   “这个老混蛋……”楚伋又开始骂江东楼。   心藻很担心楚伋骂老爷被人听到,四周看了看,还好下人们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他俩。   “你别怕,看完戏应该就让你回去了。”楚伋看心藻胆怯的样子,尝试安慰她。   “好。”心藻点头。   “你打扮成这样,我都没认出来。”楚伋说。   心藻脸红了。   那好看吗?她想问,还没来得及问,戏台上忽然一阵紧锣密鼓,戏班子都来齐了,洛小铨穿着戏服出来在台上排演走了一圈,抬头看见台下心藻和楚伋坐在一起,他朝心藻抛了个媚眼,然后又回了后台。   “这人得意什么啊?”楚伋不忿地说。   随后江老爷便来了,像一座山一样坐在心藻和楚伋中间,他俩没机会再说话。   江老爷一来就对心藻的穿戴品头论足,说她应该戴一朵红梅,白梅显得太素一类的,楚伋在后面十分烦躁。   但之后江老爷又把楚伋搂进怀里,笑着问他是不是嫉妒了,要人帮他也打扮打扮,心藻还坐在旁边,楚伋受不了江老爷对他如此亲昵,拼命挣脱出来,江老爷还以为楚伋是在喝醋耍性子,捋着胡须笑。   戏班开演,演得是洛小铨的拿手好戏《红梅记》,心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戏,明白过来这戏讲得是什么。   李慧娘是南宋权相的侍妾,有一次她跟着权相游湖,在梅树下遇到一个翩翩少年郎,芳心暗许,不自觉脱口而出夸赞少年的美貌,权相起了妒心,把李慧娘头砍下来,放在金盒里让自己的侍妾们传看,以此警醒她们。   心藻呆呆听着这出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还没那么硬,敢去挑战夫君的宝刀。   此时洛小铨在高台上游刃有余,还顾得上分神看看台下的景色,心藻和楚伋坐在江老爷身边一边一个,江老爷笑逐颜开男女通吃,两边的一男一女各怀心事愁眉苦脸,两岸梅花海,中间坐着三个戏中人。   洛小铨暗暗叹道:虽然站在台上唱戏的是我,可是从这看下去,坐席上才更是一场苦情鸳鸯的大戏。   丫鬟们端上了梅花酒,心藻虽然不太会喝酒,但一杯下肚,肺腑里发热,身上很舒服,于是便多喝了几杯,弄得双颊绯红,江老爷伸手摸她的脸,心藻吓了一跳。   江东楼对心藻很和善,笑着问:“冷吗?”   心藻眼前有些虚幻,视线悄悄越过江老爷,她看见楚伋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她摇头,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哭了?”江老爷的声音难得听起来不再威严,“我知道了,之前是冷落你太久,今夜就让尽忠领你到我房里吧。”   心藻脑袋里嗡得一声,楚伋猛地转过头来,眼里快喷出火。   ☆、第 12 章   “老爷,不是说今夜去我那里。”楚伋咬着牙站起来,天知道这话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江老爷听了大笑说:“嗯?我什么时候说了?我倒不知道。”   他把楚伋拉过来,让楚伋坐在自己的腿上,楚伋本来很抵触这些亲昵,但此时也心甘情愿地坐了。   “真是难得见你吃醋,你这样子我更喜欢。”江老爷搂着楚伋的腰,楚伋不吭声,眼睛只盯着心藻。   “只不过我已经答应了人家小姑娘,总不该又抛弃她。”江老爷转向心藻,问:“心藻,你说是不是?”   心藻不敢看楚伋的眼睛,她只能点头。   楚伋站起来,一股无力感席遍全身,他觉得疲惫之极,僵硬地说:“老爷,既然这样,我有点不舒服,先回了。”   江老爷点点头,继续看戏。   楚伋最后看了一眼心藻,说不清是幽怨还是愤怒,他转头走了。   心藻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台上演得什么都听不进了,脑子里只剩楚伋最后看她的眼神。   楚伋楚伋楚伋……   不要走。   心藻真想大哭一场然后去追他。   她不敢。   坐在这如此难熬,可是等戏散场了心藻都一动不动。   “陈姑娘。”不知谁在叫她,她终于回过神来,左右看看,江老爷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台上的戏班收了锣鼓,洛小铨还带着妆,站在心藻面前。   “看你这丢了魂的样子,刚才我的戏好看吗?”洛小铨问。   “好看……”心藻哽咽地说。   “好看你哭得跟鬼似的,我演得太感人肺腑了是吗?”洛小铨说,“刚才你们在台下说什么了?”   心藻只是摇头。   “真受不了你们,互相喜欢还忍着做什么,找个没人地快活去得了,管他以后是死是活。”洛小铨抱着臂说。   “陈姑娘。”江尽忠从后面走过来,洛小铨撇过头,假装自己啥也没说,也不知江尽忠听没听见。   “陈姑娘,老爷等着,这就跟我来吧。”江尽忠说。   洛小铨惊讶道:“老爷叫她去?老爷不是……”   江尽忠瞪了洛小铨一眼,洛小铨便没说下去,转头走开,伸个懒腰说:“唉,卸妆去喽,良辰美景奈何天,今夜又是我独守空闺,老爷怎么不找我呢?”   ------   “楚公子,您在寻什么呢?”珠燕看楚伋在房里翻箱倒柜的,很是诧异。   “你之前剪窗花的那些东西呢?”楚伋问。   “您找那个做什么?”珠燕问。   “你别管。”   ------   陈心藻一言不发,跟在江尽忠身后。   “老爷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违逆他。”江尽忠边走边叮嘱心藻。   心藻想江管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哪有胆子违逆老爷。   江尽忠回头递过来一张帕子,“把脸擦一下。”心藻默默接了。   拐进江老爷所住的院子,院中的太湖石假山上覆盖着白雪,江老爷的卧房灯火通明,是江府最奢华的地方,心藻迈进去,心想:再出来时,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两个漂亮的书童正在给江老爷捶腿捏肩,心藻进来便跪在江老爷面前,江老爷见心藻来了,便挥挥手叫书童都下去。   书童退下了,江尽忠还站在心藻旁边,江老爷说:“尽忠,你也出去吧。”   “老爷?”江尽忠似乎还有疑问。   “无妨,出去吧。”   江尽忠听从,退出房间,把门关上,房间里就剩陈心藻和她的夫君两个人。   “老低着头干什么,抬起来。”江老爷说。   心藻忐忑不安地抬头看着老爷,江老爷笑了:“看你这付委屈的样子,莫不是还在怪我?”   “奴、奴婢不敢。”心藻赶紧说。   “有什么不敢的,夫人千里迢迢送你过来,我却因为公务繁忙把你给忘了,你确实该怪我。”   心藻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体谅老爷的话,让老爷高兴高兴,但她说不出口,陈心藻就是嘴笨,她认了。   老爷看她没说话,笑笑摇摇头,“行了,别这么拘谨,这屋子里的火炭可烧得够热,你还穿着这身貂吗?”   汗水从鬓边流下,心藻知道今天在劫难逃,她脱下披风,抱在怀里。   “丢地上。”老爷说。   心藻听命,把貂皮放在旁边。   “来之前夫人就没教你什么?”老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都脱了吧。”   于是心藻伸手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服,她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了。老爷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心藻年轻的身体。剩下最后一件肚兜,心藻已经露着雪白的臂膀,老爷调整了一下坐姿,面无表情地继续看。   心藻一咬牙,把肚兜也解了,少女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屋里一片寂静,心藻闭着眼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老爷那边传来的茶杯与茶盖相碰的声音,心藻睁开眼,老爷已经低头喝茶,不再看她。   心藻光着身子,觉得有些冷,双臂已经起了鸡皮疙瘩,她抱起自己的臂膀。   正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江老爷突然把茶杯摔了,瓷片溅在心藻身上,划出血道,江老爷怒气腾腾地站起来背对着陈心藻。   心藻吓坏了,不知自己怎么惹了老爷,急忙伏在地上,背上的脊柱都在颤抖。   “老爷?”门口传来江尽忠的声音。   “滚!”江老爷凶道。   不知道江老爷到底在吼谁,江尽忠不敢再说话了,心藻也不知道该滚的人是不是自己,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墙外传来轻飘飘的唱戏声,细不可闻,但如今房间里掉根针都能听见,这声音倒像是死水里投了个石子一样。   江老爷转回头,神情轻松了些,“哼,这小浪蹄子,大晚上唱什么淫词艳曲。”   江老爷不再看心藻,径自出了屋子,江尽忠守在门口。   “你把屋里收拾一下。”江老爷吩咐。   江尽忠点头,目送老爷出了院门,老爷直接寻那唱戏人去了。   江尽忠进了屋,心藻还伏在地上,他把地上的白貂捡起来披在心藻身上,“老爷走了,穿好衣服回去吧。”   江尽忠低头把地上的碎片都一一捡起来,心藻这才如梦方醒,把白貂紧紧裹着,捡起自己的衣服,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心藻闷头跑出院子,拐角处正撞进一个人怀里。   院子门口传来心藻的尖叫声,江尽忠抬起头看了看,随后门口便没了动静,于是他没在意,把茶杯的碎片都用布裹了丢到屋外。   心藻被撞倒在地上,抬头看到撞她的人正是楚伋,心藻坐在地上呆了一瞬。   楚伋一把拉她起来,披风滑落,心藻冻得发抖,楚伋把披风拉过来帮她披好,紧攥着她的手拉着她跑起来。   两人跑了很久,一直逃进无人的院子里,终于停下来扶着墙喘息不止,楚伋始终拉着心藻,心藻感觉到他手心沁出潮湿的汗,她看到楚伋另一只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你没事吧?”   “你怎么会来?”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楚伋问。   “没有,你拿了什么?”心藻问。   一路跑,双眼迎着冷风飙出眼泪,心藻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想看清楚伋把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   “咳,没什么,你、你先穿好衣服。”楚伋的脸在黑暗中红着。   楚伋背过身走到一边去,心藻把衣服一件件穿好,楚伋在那边用袖子把一张石凳上的积雪都扫掉。   “坐下歇会儿吧。”楚伋说。   心藻看楚伋穿得很薄就出来了,手里拿着披风走过去坐在楚伋旁边,“你冷吗,披上这个。”   “我不冷我还热呢。”楚伋赶紧说,“你披上。”   心藻犹豫了一下,用披风把两个人都裹起来,然后头转到一边去,不去看楚伋。   “你总是穿得很少。”心藻说。   “忘了。”紧贴着坐在一起,胳膊上隔着衣物传来心藻的体温,楚伋的脸更红了。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心藻问。   楚伋不回答,他把手里藏着的冰凉的剪刀缩进袖子里。   “没要做什么啊?”   “那你拿剪子做什么?”   “你看到了……”   既然已经被看到,楚伋便把剪刀拿出来,两片铁交叉在一起,刀尖还很锋利。   “很害怕吧,跟江东楼共处一室。”楚伋说。   “嗯。”心藻说。   “我不想你也跟我一样,我怎样无所谓,但他要是碰你,我就捅死他。”   心藻忍不住说:“我是他的小妾啊,这种事注定逃不过的,你为什么要来冒险?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楚伋深吸一口气,“总之最后他没碰你,我就放心了。”   心藻满脸都是泪水,她把头靠在楚伋肩膀上。   “别哭了,风这么凉,把脸都皴坏了。”楚伋说,伸手帮她擦眼泪,“每次看你哭的时候,我都觉得……”   心藻抬头看他,“觉得什么?”是不是觉得女人哭很烦……   楚伋吸吸鼻子,“觉得我也想哭。”说完他就笑了。   心藻也笑了,又靠在楚伋身上,楚伋伸手搂住心藻的肩膀,瑟瑟寒风中,两人躲在高墙后,紧紧裹在一件披风里。   深夜与楚伋分别后,心藻独自走回自己住的院子,空寂一如往常,小胜也没有来,可能是以为心藻今夜不会回来了。心藻疲惫地推开木门,插上门闩,一头扑在自己的床上。   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你该多好,楚伋。   第二日,小胜一进门就恭喜心藻,心藻也不好说什么,就随她去说了。   “以后老爷总不会还让您住这里吧。”小胜说:“府上最好的碎玉轩都给楚公子住了,您至少得去个比这好的地方。”   心藻无奈地摇头,心想能住在一个没人想得起我的地方就够了。   “小胜?小胜呢?”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心藻听着像洛小铨,她俩走出门去。   洛小铨难得穿得十分素雅,也没有带妆,看上去不过是个清秀的年轻男子罢了,这反差让小胜惊呆了,一出门就结巴:“洛洛洛洛相公,您昨夜真的太美了。”   洛小铨一副我懂我明白我知道自己有多美的表情:“过奖过奖。”   “小胜妹子,柳妈找你呢,说这次买的活鸡脾气太大,都飞房顶上去了,说是只有你才制得住,你赶紧去一趟。”   “哎,好!”小胜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去了,洛小铨站在院子里朝心藻意味深长地笑。   “怎么柳妈还使得动你来传话?”心藻问。   “我刚好路过,看到那只不守规矩的小母鸡都呼扇自己的小翅膀快飞出江府了,伙房里的人手忙脚乱谁也制不住它,我既然顺路,当然就帮个忙了。”洛小铨说。   洛小铨的话总是不太可信,“顺路?你顺路去哪?”心藻问。   “找你呗。”   ☆、第 13 章   “想是昨夜与郎君良宵共度,陈姑娘今天的气色着实不错。”洛小铨盯着心藻笑,笑起来仍然是那副妩媚的样子。   “你别取笑我了,你明知道……”心藻想了想,改口道,“谢谢。”   “啊?谢我什么?”洛小铨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谢你大晚上还唱什么淫词浪曲。”   “这是怎么说的,柳梦梅遇上杜丽娘,男女爱慕,你情我愿天经地义,怎么成淫词浪曲了。”   “老爷说的,我又没有听过。”心藻说。   “牡丹亭都没听过?”洛小铨惊讶道,“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不用了,我知道个大概。”   “既然都知道,你也学学他们,别整天憋着忍着。”洛小铨说。   “你又在胡说什么,我怎么敢……”心藻说。   “古人都敢,为什么你不敢?”   “他们都是戏里的人,在戏里她们不都死了吗?李慧娘夸一句少年好看便被杀了,假构的故事还能化为鬼魂归来,可真实中呢,死了就是死了。”心藻反驳道。   “原来陈姑娘是怕死。”   “你不怕死吗?”心藻反问。   “怕,可是我不想因为怕死,就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心藻呆了呆,眼神黯淡着说:“人活着总得认命。”   洛小铨听了大笑,“你才十几岁,说话却像我那窑子里的老娘。”他坐到井上,翘起二郎腿,“人活着会有很多方法,既能保命,又能快活,无非是冒点险而已,总比苟且活下来之后又后悔强,到最后实在不行,你再委曲求全也不迟。”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我……”   “我要走了。”洛小铨突然打断她的丧气话。   心藻愣了愣:“走?你不是跟了江老爷,怎么会走?”   “我想走了,该走了。”洛小铨说得很轻松,随手掸了掸衣裳。   “江老爷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走?”   洛小铨笑起来,“喜欢而已,手里拿的茶杯也是喜欢,摔碎就换个新的,我对他来说,比茶杯还不如。你说认命,对啊,人总要回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你还能在这里躲多久?”   “命运……”心藻默念,“我的命运都天生注定的……”   “你能拦着自己的心意,告诉你自己,不要喜欢楚伋那小郎君吗?”洛小铨突然问。   心藻看着地面,没有反驳他。   洛小铨叹了口气,说:“不能,对吧,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才叫命运,你无法让自己不要喜欢他,他就是你的命运,你得好好面对。”   洛小铨站起来,“好啦,我就是提前跟你告个别,可能突然有一天你不会再看到我来烦你了。”   “真的吗?”心藻在江府本来就没什么人说话,洛小铨要是真走了,她也会觉得有些不舍。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洛小铨弯起眼睛笑了笑。   “那你会去哪?”心藻问。   “没准过几天就寻了新的金主呢,还能在他密不透风的园子里遇上一个美貌似红莺的姑娘。”洛小铨答。   “你说的这个红莺姑娘,你很喜欢她吗?”心藻看着洛小铨说。   洛小铨带着笑意望天发呆,“这种外妍内秀的姑娘,可不好找,不过实话说,我勾引那些女子,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她们的夫君拿我不当人看,我又何曾对她们动过真情。”   “所以你不会回去找她。”心藻看着洛小铨说,“你劝我私奔,可你不会带她走。”   洛小铨笑出声来,“所以说你傻啊,我和红莺露水情缘,相忘于江湖,在一起浓情蜜意,分开也各自欢喜,这是聪明人才能做的事,你这么傻的人,还是早点想想怎么逃跑吧,省得一世后悔。”   临走前,洛小铨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看你在这太寂寞,我那还有些好玩的玩意儿,走之前留给你。”   “是什么?”心藻想不到。   洛小铨笑得越发古怪,“好东西呢。”   小胜一脸纳闷从伙房回来的时候,洛小铨已经走了,小胜说:“柳妈说今儿她没买活鸡,洛相公逗我呢?”   心藻摇摇头叹气,“这人说话没个准,不用管的。”   是夜月亮正圆,老爷又坐在戏台前听戏,脚下取暖的火盆烧得正旺,烘得浑身上下暖洋洋。   台上的洛小铨唱着贵妃醉酒,他为了动作不累赘,只穿着薄纱的戏服,一阵寒风吹过,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洛小铨的唱腔微弱地哆嗦了一下,不仔细听很难听出来,但洛小铨马上向江老爷那里投去目光,担心江老爷听出毛病来。   江老爷穿着厚厚的披风,他微微垂着头,闭着眼睛,似乎是太困乏,火盆又烧得热,江老爷已经睡着了。   洛小铨自嘲地笑了笑,心说,洛小铨啊洛小铨,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他仰头举杯对月,唱得更卖力了。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便是不给江老爷唱,也要唱给自己听。   ------   赏梅之后,心藻一直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老爷再没想起过她,楚伋也很久没见到了,洛小铨说还会来告别,但也没再出现。心藻寂寞得快疯了,只等着每天小胜来了才能说几句话。   这天小胜兴冲冲地回来,边进院子边说:“姑娘,您快出来看看,老爷没忘了您。”   心藻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小胜拿了一身崭新的袄裙回来,上身是春梅粉的袄子,下身是绣着彩色花鸟的白罗马面裙,“您看,老爷给您添置的新衣服,您快试试吧。”   心藻摸着丝滑的衣服料子,她从没穿过这种档次的衣服,心里惴惴不安。   “我还是别试了。”心藻说。   “怎么不试呢?”   “之前,我没伺候好老爷,老爷没罚我都算不错了,现在又送我新衣服……”按老爷那难以捉摸的性子,心藻觉得自己怕是要倒霉了。   “收起来吧。”心藻拒绝试衣,“穿坏了多不好。”   小胜叹气,“唉,姑娘你真是为老爷节省。”   “陈姑娘。”门外又有人在喊,院里来了个小厮。   “什么事?”小胜撩开门帘问。   小厮手里捧了个木盒子,“今天来人,说是陈姑娘的家人,怕姑娘念家,给姑娘送了些家乡特产来。”   我家特产?心藻很怀疑,我家哪有什么特产还要特地送来,家里山上藤蔑长得倒是很茂盛,质地坚韧,做成藤条拿来打人再好不过……这样想着,小胜已经接了盒子回屋来。   “您家人倒是有心!”小胜说。   女儿送了这么远,父母还能记得自己?心藻打死也不信。   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些普通的干木耳,不像是父母会特地托人送过来的东西,心藻很是纳闷,先把盒子收了。   夜里心藻越想越不对,趁小胜不在,她把盒子拖出来颠了颠,如果只是木耳不应会这么沉。   把上面的木耳翻开,盒子里有个薄木板,似乎还有暗层,心藻把薄木板掀开,里面果然内有乾坤。   一些小型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心藻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个锦囊装着信。   心藻明白了,这是洛小铨给她的。可能是怕人发现,所以假托外面的人以她家人的名义送过来。   心藻拆开信,里面是洛小铨飞扬的字迹。   “此乃闺中诸葛之锦囊妙计……”心藻已经觉得不妙了。   “青瓶乃云雨助兴之灵丹,红瓶乃绝情断欲之妙药,以备不时之需,勿混……”盒里果然有两个药瓶,一青一红。   心藻又拿起盒子里面一个玉石做的圆柱,看起来像是最贵重的东西。   “玉柱可自用,以解相思之苦,然楚郎君已开□□之门,亦可以此物为楚郎君……”心藻脸一红赶紧把圆柱扔回盒子里。   “木耳乃我从早市上购来,食用味道尚佳,然留之更有妙用,行事之前,用水泡软,予以楚郎君做顶帽子,以免引来祸端……”   最后末尾写着,“愿全天下有情人皆可行快乐之事。”   心藻觉得自己的脸都熟透了,幸好此时周围没人。   洛小铨!她怒喊了一声,哐得一声把盒子盖上,直接塞到床底下吃灰。   最近江老爷总是来楚伋这里,江尽忠早早就来他房间帮老爷准备,楚伋没时间去找心藻,心情很烦闷,连洛小铨也不见踪影,楚伋一时好奇,问珠燕洛小铨最近在干什么。   珠燕回答:“楚公子还不知道?洛相公前几日发脾气,把老爷赏的一套顶好的紫砂茶具都摔了,说老爷冷落他,老爷本来就对他失了兴趣,他这一闹,老爷就更不去他那里了,后来洛相公便说要回戏楼,江老爷允了,洛相公当时就收拾了细软,把老爷给他的东西都带上,大包小包装着,出门搭了车,哪来的回哪去。”   楚伋听完,心想这狡猾的洛小铨,他绝对是故意撒泼的,就为了能潇潇洒洒地离开。   “楚公子,你在想什么?”珠燕问。   “没什么……”   几日后心藻又被老爷叫去,老爷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见了她十分诧异,问她为何没有穿新衣裳。心藻只得说是自己舍不得。老爷哈哈大笑,“有何舍不得?”   心藻战战兢兢看向老爷,老爷似乎不再生她的气,好像那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过来给我捏捏肩吧。”老爷闭目养神。   心藻顺从地走过去,柔软的手在老爷肩膀上揉捏。   “临近年关,朝廷的事也多起来,真让人不得闲,明日还要请信国公孙大人来家里商讨政事……”今日的老爷意外话很多,心藻安安静静地听着。   “力度恰当,会伺候人,平日也恬静贤淑,你确实不错。”老爷评价心藻。   “老爷过奖了……”心藻细声回答,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恬静贤淑,那都是胆子太小吓出来的。   “明天记得穿上那身新衣,颜色很搭你,上身一定好看。”老爷吩咐。   “是……”   ☆、第 14 章   第二天,忽然心藻的院里忽然来了好些梳头婢女,她们把心藻围起来,说是老爷吩咐要好好给心藻装扮一番。   心藻不明所以,只能任由她们打扮,画得面粉唇朱,光华耀人。   打扮之后,心藻穿着老爷给的那身衣裳款款站在小胜面前,小胜笑嘻嘻说姑娘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京城姑娘都好看。   “别说笑了。”心藻忧心忡忡,她猜不透老爷把她打扮成这样到底要做什么,肯定没好事。   入了夜,丫鬟拎着红红的灯笼,领着心藻去见老爷,走过长长的走廊,心藻被领去了江府的清晏舫,清晏舫建成船的模样,船头临水,可以观景赏月,是江府最雅致的赏景地,江老爷宴客的地方。   走到近前,舫中的琉璃窗透出五彩斑斓的光亮,老爷正和客人在里面把酒畅谈,舫外侍候的丫鬟端上冒着热气的青瓷汤蛊,递给心藻,说是老爷特地吩咐,要她亲自送进去。   心藻推开门进去,舫中暖洋洋的,江老爷和一个圆脸的中年人学古人在席子上对坐着饮酒,一个清秀小厮在旁给他们斟酒。那中年人富态可掬,脸像白面团一样,是个养尊处优的样子,想必就是江老爷今天要招待的信国公。   心藻低着头不敢看座上的人,端着汤蛊来到桌前,觉得这时江老爷和信国公都盯着她,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江老爷说:“孙大人请尝,我特地从杭州挖来的厨子,做的西湖牛肉羹,恐怕在这京城,就属我这做的最地道了。”   信国公眼睛也圆溜溜的,将心藻从头扫到尾,嘴上回答江老爷,“江大人会享受啊,杭州好地方,美女如云。”   江老爷捋着胡子笑道,“美人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   江老爷说着就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身边小厮的脸,心藻一抬眼发现那是楚伋,不知为何老爷让他穿得像个小厮,楚伋早就看到心藻进来,他朝心藻使个眼色,让心藻赶紧走。   心藻把汤盅放在信国公面前,正要退下,江老爷朝心藻招招手,示意她不要走,然后又让心藻坐到信国公身边给他斟酒。   心藻哪敢不从,只好在信国公身边跪坐下来,楚伋幽怨地盯着她。   “佳人作陪,这酒更香了。”信国公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眼神时不时瞟向心藻,心藻也只能脸上陪着笑。   信国公孙福祥,祖上是个极能打的开国名将,曾随本朝□□征伐天下,爵位传了一百多年传到孙福祥手里,昔日信国公的骁勇善战传到半路就丢了,完全看不出来信国公还是个武将,已经是个金镶边的面口袋,里面只装着酒肉财色。   以江东楼的身份原本不需巴结信国公这样的功勋贵族,但越是看似无关,越容易结交,显得情谊醇厚,单纯图你这个朋友。况且如今斗倒了能让文臣们同仇敌忾的阉党,朝内又开始党争,这些文臣之外的势力,也不得不拉拢。于是江东楼便以旧友相聚的名义,把信国公请到家里来。   喝着喝着信国公唉声叹气起来,江老爷关心问道:“孙大人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江大人应该知道,皇上最近对我极度不满,都是听信了那些言官的弹劾,你说他们芝麻大的官,整天弹这个弹那个,不干点正事。”   “原来孙大人还在烦恼此事。”江东楼说。   “怎么不烦,尤其是那个楚行简,整天在皇帝面前说我坏话,真该死。”孙福祥刚说完,楚伋倒酒时弄倒了酒杯,酒水洒了一地,楚伋急忙跪到一旁,头深深埋下去。   江东楼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假意斥道:“没用的东西,倒酒都倒不成。”   心藻看到楚伋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就变了,她担心江老爷责罚楚伋,急忙起身去把弄洒的酒水擦干净。   孙大人还在说楚行简的事,楚伋跪在地上,紧紧攥着拳头。   江东楼也没叫楚伋起来,而是对孙大人说:“那我说个能让孙大人高兴的事,我有楚行简的把柄。”   “什么把柄?”孙福祥很好奇。   “这楚行简,六年前初到京城之时寂寂无名,不堪埋没,便给当时的御史大人上了一封自荐信,想讨好御史,把他调到更有作为的职位去。”   “那又怎么样呢?”孙福祥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不明白这算什么把柄,不过是求官信罢了。   “大人,您好好想想,他讨好的,是前监察御史左清运。”江东楼讳莫如深。   “左清运……我想起来了,左清运是阉贼的党羽,新帝登基之后,左清运被革职查办,连家都抄了。”孙福祥说。   “是了,负责抄家的就是我,刚巧,我在左家搜出了楚行简六年前的这封信。”江东楼说着,不经意瞟了楚伋一眼,楚伋脸上通红,脖子上的筋支棱突出。   孙福祥大笑起来,“好啊,当今圣上最痛恨当年巴结阉党之人,楚行简这可算是人赃俱获了,看他现在还在皇帝面前享着圣恩胡乱弹劾,还一副刚直不阿的架势。”   说完孙福祥捏住自己的双层下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江大人,既然你已经握有楚行简的罪证,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让他彻底不能翻身。”   “那样倒是没什么意思了。”江东楼笑道,“我给大人看一个人。”   “楚伋,抬起头来给大人看看。”江东楼命令。   楚伋一动不动。   孙福祥把圆润的身躯稍微向前挪了挪,探头看着地上的人很好奇:“楚伋?这是……”   “抬起头。”江东楼再次命令,楚伋咬牙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   孙福祥仔细端详楚伋的脸,忽的一拍手,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几年前跟江大人把酒谈天,便听江大人说看中了楚家一个长得极好的儿子,是不是就是这小子?”   江东楼微笑着点头。   孙福祥大笑起来,“长得果真不错,这么一看眼睛跟他老子还挺像,我刚才只当是江大人新收的哪个戏园相公,江大人真是好手段,哈哈哈哈,那楚行简官小傲气大,整天在朝堂上充什么大尾巴狼,谁知道他暗地里为了巴结大人,把自己儿子都送来了,大人可要好好待这孩子,别辜负了楚大人的心意。”   楚伋恨得落下一滴眼泪,他抬手一擦,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孙大人今夜就留在寒舍如何?楚伋,你去陪孙大人。”江东楼说。   “不敢不敢,楚公子是江大人的心头爱,我怎敢掠美。”孙福祥大笑着摆手。   楚伋实在待不下去,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不吭转身跑出去。   江东楼也不管他,问孙福祥:“这下大人可消气了?”   孙福祥笑得喘不过来,“消气了消气了。”   心藻在旁边看着,心里难受至极。   “给孙大人倒酒。”江东楼说。   心藻只顾担心楚伋,没听到江东楼的命令,江东楼又重复一遍,心藻这才听到,赶紧给那个笑得快岔气的孙大人倒酒。   “这孽畜现在还缺管教,说也不说一声就跑了,我找人把他叫回来,任孙老爷打骂发泄。”江东楼说。   “不必,江大人可别欺负人家了,你看他刚才都要哭出来了,哈哈哈,楚行简竟然养了这样一个好儿子。”孙福祥还在笑,心藻恨不得给他一头摁菜里。   舫中两个权贵依然喝酒吃菜,心藻借出来端菜的空隙跑出来,看到楚伋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枯枝下抱着头,池塘的水面结了一层冰,冰封了水下的波澜。   “楚伋……”心藻从他身后走过去。   “别管我了。”楚伋知道是心藻靠近,他声音有些哽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心藻没再说什么,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只能转身回去。   ------   风很凉,吹得楚伋清醒了,他使劲揉自己的脸,前阵子还让陈心藻不要哭,现在自己倒是在这里哭个没完。这种事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不过是受了折辱而已,不应再为此难过,反正难过也没有任何用处,他现在还能怎么办。   楚伋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回了清晏舫,宴席已经散了,只有江东楼一人坐在琉璃窗前自斟自饮。   “你还知道回来。”江东楼咽下一口酒,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笑意看楚伋。   楚伋见心藻已经不在,他转身想去寻她。   “站住。”江东楼醉醺醺地喝道,“你又想去哪?没规没矩的,过来陪我饮酒。”   楚伋背对着江东楼没有动。   江东楼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下来:“过来吧,今天是有些委屈你了。”   不管怎么江东楼怎么说,楚伋就是不动。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江东楼有些不耐烦。   “他们人呢?”楚伋开口问道。   “他们?你说孙福祥?酒足饭饱,当然就安排他去休息了。”   那心藻呢?楚伋想问,但如果他表现得太关心反而会连累她,于是楚伋依旧沉默。   江东楼见楚伋不过来就自己站起身摇摇晃晃走过来,搂住楚伋的肩膀:“还在生气呢?”   江东楼酒气冲天,楚伋皱起眉头推开他。   “哈哈哈……”江东楼大笑起来,“朝堂上你爹可把孙福祥弹得够呛,信国公孙大人在百官面前头都抬不起来,你说他能不恨你爹吗?我这样对你,只不过是想让他舒畅一下,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个信国公欺压百姓,霸占良田,我爹没有错。”楚伋冷冷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为了这种事得罪信国公,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你爹还是差算了一筹,我这也是帮你爹一把,孙福祥虽是酒囊饭袋,但万一你爹把他惹急了,最后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由你牵线,让他们和好罢了。”   “我?”楚伋不明白。   江东楼笑笑,朝着门喊道:“尽忠,进来吧。”   江尽忠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木盘,里面放着一把剪刀和红绸。   江东楼把楚伋的束发解开,然后拿起剪刀。楚伋急忙后退想躲开,江尽忠上前挡住了他。   “你不用怕,不过要你一截头发,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现在不在父母身旁,给他们送回一段青丝以解相思罢了。”江东楼揪起垂在楚伋耳旁的头发,用剪刀咔嚓剪落。   ☆、第 15 章   “你到底要做什么!”楚伋发了怒。   江东楼把头发递给江尽忠,一手把披散着长发的楚伋拉进怀里,死死抱住不让他挣扎,然后在耳边说:“给信国公的礼物,由信国公将你的发丝还给你父亲,你父亲便明白了,以后他投鼠忌器,自然就不会再惹信国公不悦。”   “你真是无耻小人!”楚伋骂道。   江东楼喝得大醉,被楚伋骂也没生气,反而大笑起来:“楚行简确实是个人才,我也看中他,现在你在我手里,他便能为我所用,这就叫做强强联姻,说起来,你爹他还算是我的老丈人……”   醉了的江东楼说话越发离谱,江东楼比楚行简还大了几岁,楚伋真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楚伋,我今天真是高兴,信国公这便算是拿下了,以后他必定助我,我在朝堂的位置就会更加稳固。”江东楼用手抚着楚伋柔顺的黑发。   “你已经位高权重了,还不满足。”楚伋说。   “可是我怕啊,做梦都怕,高处不胜寒,多少人盯着我,你不懂……”江东楼自顾自说着醉话,把楚伋搂得更紧,“信国公现在美人在旁,想必早就进了极乐国吧,楚伋,你便也让我快活快活……”   “你说什么?!”楚伋意识到,“哪个美人?你把心……”   “楚伋!”江尽忠喊道。   “尽忠,你还在,正好……”江东楼站起来,把自己的外衣解开,“今天不回去,就在这里,照常,你把他给我备好。”   江尽忠上前把楚伋摁在桌子上,楚伋拼命挣扎:“你放开我!”   江尽忠不为所动,利落地把楚伋双手捆在桌腿上,只是趁老爷在一旁打酒嗝,江尽忠凑到楚伋耳旁小声说:“老爷宠你,不会伤害你,可你能不能不要祸害别人?”   “他没伤害我?!”楚伋的情绪忽然发作,眼泪汹涌而出:“他毁了我的一生!”   喊声一出,屋里一片死寂。   “谁毁了你的一生?”站在一旁的江东楼推开江尽忠,俯身看着楚伋,阴冷地问道。   ------   信国公也喝多了,一摇一晃,心藻勉强扶着他,他面粉一样实心的胳膊搭在心藻身上,压得她快蹲到地上去了。   “美人,美人……”信国公嘴里还念叨着。   几个丫鬟帮心藻一起把信国公扶进客房,然后全都退到门口:“姑娘,老爷叫您今天好好伺候信国公。”   心藻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给她新衣服,给她打扮,都是因为要她讨好信国公。信国公与江老爷相识已久,自然知道江老爷只好龙阳,所以他也不会跟江东楼客气,送上来的美女当然要带回房间。   “姑娘,若是没事我们便退下了。”丫鬟说。   “等一下,信国公喝醉成这样一定很难受,让厨娘做些醒酒茶送过来吧。”心藻急忙说。   “是。”丫鬟答应后便把房门关紧,全都退下了。   孙福祥坐上了床,嫌热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然后冲着心藻说:“美人,怎么还不过来?”   心藻忐忑之极,暗自深吸一口气。   ------   “是你。”楚伋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除了你还有谁?”   “你恨我?”江东楼像是不明白一样。   “从开始到现在,我没有一刻不恨你。”楚伋回答。   “不识抬举!”   “啪”得一声江东楼一巴掌煽到楚伋脸上,楚伋觉得脖子都扭断了,嘴里一股腥甜,他咬破了自己的嘴角。   “楚伋,你真让我失望,我这么真心对你,你倒是去问问,我江东楼有没有对哪个人这么好。”江东楼揪住楚伋的领子说,江尽忠在后面默默把头偏过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愿意!不稀罕!”楚伋怒吼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别拿我威胁我爹,又拿我全家威胁我!”   江东楼气极反笑,“威胁?楚伋,你以为自己真这么有种吗?你就跟楚行简一样,外面装得傲骨,实际上又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看到他的才能,于是便汲汲营营四处投石,连阉党都想巴结。”   “我爹没有!是你构陷他!”   江东楼冷笑,“你真是你爹的好儿子,他为了保命都把你送给我了,你还这么相信他。”   “是你逼他的,你不配这么说我爹。”   “那你配不配,你那心高气傲的爹,如果知道你在夜里像个宠妾一样服侍我,还会不会正眼看你?你把他的脸都丢尽了。”江东楼说。   楚伋喉头哽住,说不出话。   江东楼甩甩袖子背着手大笑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之你是我的人,这辈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说我的真心跟你没关系,那你怎么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太年轻,想不透这些道理,看来你得多吃点苦才能明白,你爹真是把你宠坏了,你要学的还太多。”   江东楼伏上楚伋的身子,一身酒气亲他的脸,楚伋把脸扭开,又被死死拧回来。   ------   “放开他吧。”江东楼穿好自己的衣裳,离开了清晏舫,江尽忠低头送走了江老爷,楚伋被绑在桌子上,动弹不得,他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顶梁。   “楚伋。”江尽忠在门口看着楚伋。   楚伋回过神来:“你还不把绳子解开!”   “珠燕跟我说,冬至那天你去她那里找剪刀,她担心你,于是才来告知我。”江尽忠的声音总是毫无波澜,“你那天是想做什么?”   “关你屁事。”楚伋脸上带着泪,恶狠狠地说。   “不管你要做什么,做之前总要想想后果,不要连累你的父母,还有无辜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受宠,任意妄为也不会受老爷责罚。”   “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在说什么?过来解开我绳子!”   “你要是不明白,今天晚上就好好想想。”江尽忠转身退出清晏舫,把门从外面锁上。   “江尽忠!你干什么,你回来解了我!”楚伋大喊。   “你省省力气,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喊,小心把老爷喊回来,早上我再来。”江尽忠说完便转头离开。   “你个王八蛋!”,楚伋大喊,只是舫外一片寂静再也没人理他。   他是怕我去找陈心藻,楚伋明白过来,想到心藻现在正和那个姓孙同处一室,楚伋发了疯似的把头往桌子上磕。   清晨时,孙福祥终于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趁他睡着,心藻轻手轻脚裹着披风从客房里走出来,急匆匆地离开,路过几个早起的丫鬟,她们在心藻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   一直走到没人的墙角,心藻躲在阴影下紧紧大口喘气,这一夜她紧张极了,这种事要再来一遍,心藻恐怕就紧张得直接死过去了。   歇了好半天,心藻才重新有力气走回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胜正等着,看见心藻满脸倦容,知道她昨夜大概很累,于是赶紧帮心藻梳洗,让她好好休息去了。   心藻困极了,心里害怕得紧又睡不着,让小胜去打听信国公走没走。   小胜去一趟回来,说老爷已经送信国公回去了,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心藻这才安心阖上眼,一睡不醒。   梦里有一个红衣的女子轻盈地跳舞,洛小铨不施粉黛坐在她旁边弹琴,心藻躲在某处偷偷看着这两人,心里翻涌的是无穷无尽的羡慕,他们似乎感觉不到心藻的注视,洛小铨站起来,搂住红衣女子的细软腰肢,女子欣喜地靠在洛小铨身上,洛小铨用手托起女子的下巴,情深款款地吻下去……   女子的红衣闪耀着,光芒渐渐占据了心藻的眼前……   周围一片静悄悄,心藻缓缓醒来,看向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心藻竟然睡了一整天。她起身披着衣服走出门外,天寒地冻,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雪花落进手心又消失,心藻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挖去了一大块,她本也拥有爱人的能力,究竟是被谁夺了去,她想讨回来,又该向谁讨?   夜色已深,脚步很沉,楚伋浑身酸痛,迈出一步都觉得十分艰难,他的双眼被风吹得干透了,好在眼泪是有限的,不会永恒地流泪,否则他能给江府再哭出一条水渠来。   楚伋想见心藻,太想见她了,却不知道这时候又该怎样去见她。   他走进心藻空荡荡的院子里,房门紧闭着,他不敢敲门,也不敢出声,他不敢看到心藻现在的样子。   楚伋疲惫地扶着院里那颗老树坐下,抱着自己膝盖,埋着头叹息。   “楚伋?”头顶上传来心藻的声音,楚伋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白茫茫的雪絮飞扬中,看到心藻从房顶上探出头来,披风被她披在头上挡雪。   “心藻……”楚伋又哽咽了,“对不起……”   楚伋眼圈红红的,脸上很憔悴,心藻心疼地看着楚伋,“你还好吗?”   楚伋欲言又止,颓然地摇摇头。   心藻看了看周围,俯身对楚伋说,“你要不要上来?”   楚伋抬头,“爬树吗?我不会。”   “我拉你上来。”说完心藻起身跨到树杈上,朝楚伋伸出手。   “很危险的。”楚伋呆呆地说。   “那你上来吗?”心藻问。   楚伋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你踩住树干,脚下使劲儿,不然我可拉不动你……”心藻一边拉楚伋一边教他爬树。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楚伋另一只手抓住树杈,终于成功爬上了树。   “还不算太笨。”心藻说。   楚伋的脸上终于轻松了些,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坐在屋顶上,缩在一个披风里面,看着大雪中隐隐约约亮着光的庭院。   江府的景色一览无余,还能看到墙外的街道,“原来这里能看到这么远……”楚伋说。   “是啊。”   “如果我能带你出去就好了。”楚伋轻声说,“你就不用只能在这里看着。”   “听小胜说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很多。”心藻说。   “是啊,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有钱没钱,都能在京城里寻到玩头。”楚伋托着腮帮子说,“京城外也有很多名胜古迹。”   “你都去过吗?”心藻问。   “年少的时候跟狐朋狗友最喜欢游山玩水,京城周围都玩遍了。”楚伋说。   心藻眨眨眼看楚伋,说,“你现在也还年少啊。”   “是啊。”楚伋回答得漫不经心。   心藻看楚伋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高兴些。   “你还在为昨晚宴席的事伤心吗?”心藻问。   楚伋摇头。   “那你到底怎么了?”心藻不解。   楚伋皱眉盯着心藻的脸,好像忽然发现她是个缺心眼似的。   “江东楼那个混蛋,是不是把你……把你送进了姓孙的屋子。”   “你知道了……”想起昨夜和孙福祥同处一室,心藻还觉得有点心悸。   “江东楼还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的说这些。”楚伋恨得一拳砸在屋顶的瓦片上,瓦片碎裂,他的手也破了。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不高兴吗?”心藻看着楚伋,眼里有了别样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已经不干净了……我早上从孙大人的房里出来的时候,丫鬟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变了一个人……我……”   楚伋伸出手慢慢碰到心藻,然后握住她的胳膊,他的手在发抖,害怕心藻会厌恶他的触碰。   心藻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楚伋:“你也觉得我变了吗?”   酸楚漫上心头,楚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对不起,鱼儿,我没能去帮你,对不起……”   他身上总是这么温暖,心藻想,她紧紧贴着楚伋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楚伋……我没事,我没有被他做什么。”心藻轻轻推开楚伋。   楚伋呆呆地看着心藻。“真的吗?”   ☆、第 16 章   “你给他下了药?”楚伋惊呆了。   “是。”心藻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瓷瓶,“就是这个。”   楚伋拿过瓷瓶打开闻了闻,“这是什么药?”   心藻脸上微红,“说是什么能让人绝情断欲的神药,我偷偷给孙大人喝了之后,发现其实就是巴豆做成的粉。”   “巴豆……”   “我没敢加太多,孙大人泻肚泻了一整晚,跑了好几趟茅子,他折腾一晚上,人都虚了,到早上才睡着,我趁他睡着的时候就跑回来了。”   洛小铨说这药能绝情断欲,大概是因为后面火辣辣地泻个没完,人前面那玩意多半也硬不起来。   楚伋完全没想到心藻会用这种方式逃过去,十分不可思议,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陈心藻。   “你这、这也太冒险了,他没发现吗?”楚伋问。   “他好像以为是自己吃不惯江府的饭菜,但我也不确定他没有发现,所以今天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心藻说。   “这药哪来的?”楚伋纳闷,心藻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洛小铨给的……”   “洛小铨?他还给你这种东西。”   “他说他要走了,之后就托人给了我这些……”   “还给你什么了?”   心藻想到盒子里那个玉柱,脸上绯红,赶紧摇头,“没别的了。”   楚伋一脸狐疑,端详那个瓷瓶,闷闷地嘟囔道:“这人偶尔还能干些好事。”   楚伋最后叹了口气,“总之,你没事就好,昨夜我一直在担心你。”他悄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被江尽忠捆了一晚上,他的手现在都是麻的。   这时一阵寒风穿透披风,心藻觉得周身很冷。   “楚伋……”心藻忽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叫他。   “怎么了?”   “你能、能再抱我一下吗?”心藻的脸红得很,大概是天冷冻的。   楚伋愣了一下笑了,这次他才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再次抱住心藻。   他们在风雪中抱了很久很久,一直抱到楚伋想要做点别的。   他把心藻放平,温热的喘息擦过耳边,他寻到心藻柔软冰凉的唇,吻上去……   心藻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楚伋的温热的亲吻,她不想像个木头人似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唇与唇分开,楚伋稍微起身,心藻脸红着,用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襟,“不要走……”   楚伋笑起来,手摸着她的脸,“我不走,只是我们能不能找个暖和的地方。”   于是他们便从屋顶下来转移到屋内,心藻屋里的炭火总是烧得不够热,因为太冷了,所以他们一起钻进同一个被子里。   互相依偎着,楚伋的手很不老实,看心藻没生气,他索性把脸也埋进去,动作弄得心藻很痒,她笑着抱住楚伋那颗乱拱的脑袋。   楚伋脑袋从心藻怀里钻出来,凑上来吻心藻的嘴,心藻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楚伋便也咬她作为回应。   “陈鱼儿……”楚伋说,“如果我们不是在这里相遇就好了……”   心藻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楚伋接着说,“可是如果不在这里,我可能永远也不会遇到你……”声音越来越小,楚伋躺在心藻旁边睡着了,耳旁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心藻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结果只是睡着了……   昨夜楚伋被捆在清晏舫一夜没阖眼,这会已经困极了,在心藻旁边才能安稳睡着,心藻不知道这些,她只想到楚伋这家伙可不能在她这过夜,被小胜看到就完了……   但她看到他熟睡的脸……罢了,看他睡得这么熟,等天亮小胜来之前再叫醒他吧。   这样想着,心藻拉过被子盖着两人,依偎着楚伋也渐渐睡去。   白色的窗纸透进黯淡微弱的晨光,还是凌晨时刻,心藻迷迷糊糊地醒了,她感觉被楚伋抱得快喘不过气,楚伋还闭着眼,手却不老实地在心藻身上乱摸。   心藻动了动,感觉楚伋身上有什么火热的东西,她忍不住觉得新奇,伸手过去碰了碰……   楚伋像是得了什么许可似的,忽然翻身伏在心藻身上亲吻她。   无比黯淡的清晨里,整个江府都被寒风笼罩着,唯有在那个僻静的院落里,两团火焰彼此交融,唇齿相依。   心藻后来想,这一定是自己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了,如果让她爹知道,会在她身上打断多少根藤条呢?她没空去数了,多少都无所谓,就算再鞭打她几千次几万次,流光了血,她也依旧会如此选择,与楚伋相拥,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活着。   ------   孙福祥离开江府的时候看着脸色灰败,像是折腾了一宿似的,也没提昨夜陈心藻服侍得怎么样,江东楼还暗暗有些纳闷,按照他原本的设想,把心藻打扮得漂亮些,送上孙福祥的床,孙福祥一试就知道她还是个雏儿,一定会很高兴,第二日孙福祥肯定会向江东楼讨了这个小妾,江东楼顺水推舟遂了他的心意,既能讨好信国公,又能应付夫人,等回头夫人问起这个小妾,便说是信国公实在喜欢,自己推脱不了,只好将爱妾转手送人,到时候就算夫人不满,她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人没送出去,江东楼再想别的办法,反正这个小妾他是不想要了,留在府中,以后成了夫人的耳目口舌,那就更烦人了。   谁知过了几日,孙福祥那头倒还惦记着江老爷的小妾,派人带了书信来,委婉地说自己在京城办了个别院,奢华金屋,只缺个娇红软玉,于是想向江老爷借个人回去暖暖房。言下之意是对陈心藻十分动心,想让江老爷送了他。   原来那天孙福祥喝得酩酊大醉,又喝了陈心藻加了料的醒酒汤,连夜跑了几趟茅子,泻得七荤八素,浑身难受,别说行房事,那一夜连觉都睡不好,只好坐起来喝着热汤,等着一有便意就狂奔出门……   陈心藻自然也睡不下,一边陪着他给他端茶倒水,一边心里还犯嘀咕是不是药倒得太多了。   这孙福祥越泻越精神,屋里就心藻一个,于是跟她闲聊起来,说起自己在朝堂上被楚行简那个小小的言官指着鼻子弹劾委屈得不行,全天下都在看他笑话,回了家夫人也是勋贵出身将门虎女,总是看他这个信国公不顺眼,平日骂两句还是轻的,气极了夫人还要动手,孙福祥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窝囊得紧,哪有个功勋贵族的样子。   说着说着信国公大人气哭了,心藻对他是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忍着困意拍拍哄哄,敷衍着安抚两句,谁知倒让孙福祥觉得体贴起来,越看心藻越觉得顺眼。   清晨离开江府的时候,孙福祥急着回家请郎中,于是把心藻给忘了,等过几日,回想起来心藻的温柔,便厚着脸皮写信来向江老爷“借”人。   江老爷看完书信笑了笑,心想这个酒囊饭袋果然还是逃不过温柔乡。书信折起,安排书童磨墨,这就给信国公回一封信,同时把这温软小妾给他直接送到别院去。   江老爷派人来送心藻走的时候,她人都是懵的,小胜帮她穿戴好,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任凭小胜摆弄,小胜也惊讶极了,她还以为自己的姑娘已经得了江老爷的宠幸,谁知现在竟要送出江府了。   陈心藻只觉得自己前路未卜,哭都哭不出来,更重要的是,离了江府,今后还能见楚伋哪怕一眼吗?   陈心藻走过楚伋的院子,回头望了一眼,雅致的院子一片寂静,楚伋怕是还没起身,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她也只能默默离开。   走出江府大门,江老爷安排的轿子在等着她,小胜撩开轿帘,她正低下头钻进去。   这时一辆马车从街道那头驰来,稳稳地停在江府门口,护送心藻的仆人都停下看着马车,心藻也立在当下,不知江府又有什么来客,只恐怕之后都与她无关了。   马车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华容温婉的女子脸庞,那女子看上去三十出头,装扮清丽高雅,眉目间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风采依然,她明显认出了心藻,开口问道:“心藻?怎么回事?这是去哪?”,连声音都让人觉得和顺如春。   心藻吃了一惊,马车中坐的正是江东楼的夫人,德高望重的前礼部尚书夏鼎臣的千金,夏清言。   夏清言回来未曾提前派人通知,江东楼措手不及,一听说就匆忙前去门口迎接,只看见心藻被夏清言亲密地拉着手回了府,宛如一对亲姐妹。   江东楼心说这下信国公可要失望了。      ☆、第 17 章   江府的主母回来了。   前来迎接夫人的江东楼满脸欣喜,“夫人!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做准备。”   夏清言温柔的眉眼朝江东楼看了看,眼里还憋了些怨气,可她既然已经想通回来了,也就不再跟江东楼怄气,又看到江东楼这副殷勤的样子,轻轻叹息,朝江东楼施了一礼。   “母亲身体不好,这才在家多耽搁了些时日,不知道给夫君添了多少麻烦,哪敢再劳烦夫君迎接。”   “清言啊,夫妻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你车马劳顿,赶紧上屋里歇歇。”江东楼走上来扶住夏清言的手臂,夏清言还拉着陈心藻,三人一起入了屋,夫妻恩爱,妻妾和睦,一团和气。   夏清言又问起刚才心藻是要去哪,不待心藻回答,江东楼便说是自己最近染了风寒,让心藻帮他去药房拿些药,夏清言说让尽忠去便好,怎么派自己女眷出门。江东楼连忙点头应着,说自己烧糊涂了,然后瞥了心藻一眼,心藻自然不敢拆穿他,只是想不到江老爷也有撒谎应付的一天。   夏清言回来了,绝对不会允许江东楼把心藻送给别人,江东楼只好把之前的回信撕了再写一封,婉拒了还巴巴等着心藻的孙福祥。   江府上下都知道主母回来了,全都打起精神做事,唯有楚伋对此一概不知,这会还在屋里睡大觉。   用过晚餐之后,心藻被叫到夏清言的房间叙旧,夏清言问起心藻在江府过得如何,心藻便答过得很好,夏清言又问是否已经得了老爷的宠幸。   心藻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清言的贴身女仆翠姨插话:“姑娘照实说就是了,我们夫人可不同那些妒妇。”   于是心藻摇头。   夏清言叹气道:“我就知道,老爷的心思,始终不在女人身上。”   “夫人为江家费心费力,老爷怎么还是不悔悟,这不是绝自己家的后嘛。”翠姨接口。   夏清言又叹气。   翠姨接着说,“不过夫人,我白天跟尽忠管家打听过,之前夫人气不过回了娘家,老爷也反省过,于是把家里留下的那些小倌儿戏子都遣走了,现在府上也就剩了一个。”   “只剩了一个?那还真是收敛多了。”夏清言幽幽地说。   “是啊,老爷肯定还是在乎夫人的。”翠姨说。   “剩了一个什么人?”夏清言问。   “留下的这个以前没听过,似乎是个新来的,好像是姓楚。”   “唉,总之都是一路货色,这不还是我前脚一走,老爷后脚就去物色了新的宠儿。”夏清言叹了一句,看心藻在发呆,她轻轻拉过心藻的手,十分温柔体贴,“老爷有多荒唐那是他的事,但你得替自己考虑。”   “我?”心藻呆滞着。   “女子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争一个子嗣,有了子嗣才有保障,我老了,色衰爱弛,已经不抱希望……”   翠姨突然插嘴:“夫人说什么呢,您这容貌,比起二八少女也分毫不差!”   夏清言笑着摇摇头,也不怪罪翠姨打断自己,继续嘱咐心藻,“现在是年轻,总有一天会老,人不能只活眼前,对女人来说生下孩子才是正事,到时候你为老爷生下个一儿半女,我一定会待他们如同亲生。”   夜已深了,夏清言让翠姨送心藻回去歇息,顺便看看心藻缺什么给安排一下,翠姨一迈进心藻的院子就皱起眉头,嫌弃这院子太破,回去便跟夫人说,老爷太偏心,让心藻住的是最偏远的老院子。   “尽忠管家说老爷那男宠可是住在碎玉轩,那不是咱们江府最雅致的园子吗?怎么我们心藻姑娘就得住那么偏僻的地方。”翠姨跟了夏清言二十年,在夫人面前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碎玉轩都给人了,老爷看来是真的宠那姓楚的。”夏清言思量着,“我得见见这姓楚的,别等之后又被老爷宠出一个李蓉来。”   ------   夫人回来,心藻便不能整日缩在自己的住处,一大清早,心藻起来梳洗,又去了夫人那里请安。   夏清言见她来了很高兴,说道:“心藻,我正跟老爷商量,给你换个好点的住处,能离老爷近些最好。”   离老爷更近那不是要了心藻的命,“为、为何,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挺好。”心藻急忙说,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翠姨,翠姨微笑着:“姑娘啊,夫人对你这么好,还不快谢谢夫人,让你一个人住那个又老又旧的院子,老爷可真忍心,咱们府上又不是没地方。”   “谢谢夫人……”心藻没办法,只好接受夫人的安排。   夏清言笑着说:“不用谢我,日后你自己要争气才好。”   心藻正在内心叹气,丫鬟从门外进来报告:“夫人,姓楚的来了。”   夏清言脸上的笑容一转眼就不见,她正襟危坐,拿起大夫人的架子:“叫他进来吧。”   心藻想告退,夏清言拦下她。   “心藻,你留下看着,待我给他个杀马威,叫他之后也不敢仗着老爷的宠幸欺辱你。”夏清言说这话时,一副如临大敌似的表情,这真让心藻哭笑不得,楚伋哪有欺负过自己,想想又不对,一开始确实想欺负她来着,但这欺辱跟夫人说的“欺辱”恐怕不是一回事。   夏清言盯着门口,像是马上要进来的是什么虎狼之人。她夏清言虽已三十多岁,但从小锦衣玉食,嫁给江东楼之前更是没吃过苦,没受过气,所以她凡事最重面子,淑女的矜持中透出一股单纯憨直,面前的人恭恭敬敬,就觉得是个好人,要是谁敢在她面前无礼,她就觉得肯定是个坏心思的家伙。   夏清言想起之前的事还觉得堵心,那时江老爷宠幸一个叫李蓉的小倌儿,把他宠得那叫一个趾高气昂,差点把一向性子温婉的夏清言气出病来,但夏清言一个大家闺秀,打死也要拿着架子的人,不稀得跟个泼妇似的骂回去,只是每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默默掉泪,扭头就要回娘家。   回了娘家冷静一阵子,又怕人指摘她这个妻子不合格,特地帮江东楼纳妾,以免担个妒妇的名声。   之前夏清言觉得都是自己太软弱,才助长了男宠们的嚣张气焰,这次回来,夏清言决计再也不能让任何人踩在自己头上……   楚伋慢腾腾走进夫人的房间,先注意到心藻在一旁不安地坐着,于是似笑非笑地朝心藻抛去眼神,心藻看他这副毫不拘谨的样子,更加担心了。   “夏夫人。”楚伋抱拳行礼,夏清言马上皱了眉头,既然是老爷的宠侍,就应该行女子的万福礼,楚伋第一步便做错了。   夏清言还没说什么,翠姨在一旁先开口:“看着人模狗样的,不知怎么就动了歪心思,喜欢傍男人。”   楚伋顿时被这话勾得火起:“你说谁?”   翠姨待要再说,夏清言朝她摆摆手:“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夏清言转向楚伋:“你是叫楚伋?”   “就是在下!”楚伋答。   “你既然已经入了江府,就要守江府的规矩,不得逾越。”夏清言开门见山,她也不想跟江东楼的男宠废话。   “我明白,江府的规矩总是一大堆。”   夏清言耐着性子继续说:“按规矩,新来都应有试刑,但怕打坏了老爷心疼,你记着不要犯错便好。”   “还有,心藻是老爷的妾室,你也不得无礼,对她也需恭恭敬敬,就像对我一样,明白吗?”   “明白。”楚伋看了心藻一眼,语气没那么冲了。   楚伋被打发走了。翠姨在旁跟夏清言说:“我看这小子,比那个李蓉还不识相。”   ”你别提那人了,提到我就头痛。“夏清言扶着额头说。   “知道了夫人,都是我多嘴。”   江老爷那边,夫人回来,帮他打理内务,府上一切终于恢复正常,但夫人的存在总是令人不太自在,当初江东楼寂寂无名之时拜礼部尚书夏鼎臣为师,又娶了夏鼎臣的女儿,靠着这层关系才慢慢坐到现如今的地位,夏鼎臣虽然年迈已经告老还乡,但他的学生为官众多,以夏鼎臣为首结为一党,在朝廷中的威望不减,江东楼位高权重,也仍然要受夏鼎臣的掣肘,对夫人也需得相敬如宾才行。   江东楼一边喝茶一边思虑着,江尽忠在旁询问:“老爷,夫人托我来问问,陈姑娘搬到哪里去比较好。”   江东楼头也不抬:“哦,落花苑不是空着,收拾收拾搬进去就是了。”   “老爷,落花苑恐怕不行,夫人跟陈姑娘情同姐妹,让陈姑娘住那里,夫人又得发脾气了。”   “这是为何?”江东楼疑惑。   江尽忠略微一怔,“您……忘了?”   “何事?”   江尽忠马上提醒江老爷,“之前跟夫人吵架的蓉相公,不就是住在落花苑,最后也是在那里……”   “哦,是了是了,幸亏你还记得,那里确实不行,不然夫人还以为我旧事重提,那这样,你让夫人决定,看她喜欢哪里就让陈心藻搬到哪里去。”   不管怎么样,夫人是得罪不起的,江东楼心想。   ------   “夫人果真人好!”小胜说,“夫人一回来,就让姑娘住到这么好的院子里来。”   小胜抱着陈心藻的东西,和她一起搬进青藤苑,这里虽然不比楚伋的碎玉轩雅致,但对陈心藻来说,已经是她住过最好的地方。   “夫人又温柔又漂亮,还不妒忌,姑娘,您可幸运。”   “可她总是催我生育。”心藻说。   “这还不好吗?姑娘,您可不知道,其他大户人家的主母,要么连老爷纳妾都不让,要么就处处为难妾室,比起来,咱家夫人可太好了。”   小胜和心藻一起又整理了房间,到夜晚闲下来,心藻便自己在新园子里逛了逛,走到门口,看到翠姨带着人来到楚伋的碎玉轩门口,正在训斥服侍楚伋的珠燕姑娘。   “什么猪脑子,小倌儿也能当姑娘伺候,那种比小妾还不如的东西,你是不是贱得慌?”翠姨对着珠燕破口大骂。   珠燕眼圈发红,十分委屈。   比小妾还不如的东西,心藻暗暗咂摸这话,觉得自己也被骂进去了。   “你们两个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老爷来了就通知我,我来劝老爷。”翠姨吩咐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然后便离开,留下她们看守碎玉轩。   珠燕挨了骂,回去哭着告诉楚伋,又说夫人派人在门口守着,今夜老爷怕是来不了了。   楚伋听了无动于衷,觉得这还挺好的。   “公子,之后要委屈您了,但您千万不要去顶撞夫人,不要像之前那位……”珠燕突然住嘴。   “之前哪位?”楚伋问。   “没、没有,公子,总之您可得收收您的脾气。”珠燕窘迫地回答。   楚伋点点头,然后问:“珠燕,我看白天有人收拾旁边的青藤苑,是什么人住进来了。”   “是陈姑娘,夫人对陈姑娘可真好,一来就给她换了住处,青藤苑是仅次于碎玉轩的园子了。”   ☆、第 18 章   清晨,心藻正守着新院子发呆,忽然听到一声“哎,陈鱼儿。”   这声音很熟悉,心藻惊喜地转过身,看到墙那头的楚伋站在假山上的凉亭里朝心藻挥手,凉亭周围尽是枯藤树枝,不大容易被人发现。   心藻看看左右无人,跑到围墙边上,墙不算高,心藻很容易便爬上去,露出头跟楚伋讲话。   “楚伋!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恭喜姑娘乔迁之喜,以后是邻居了。”楚伋恭恭敬敬地抱拳向心藻行礼,夫人嘱咐他的事他就记住一条:不能对心藻无礼。   心藻笑出来,随即又想到夫人的嘱咐,马上又愁云惨淡的,“就怕还不如住在原来的地方。”   “说的也是,住这边虽然离得近,我去找你却是更不方便了。”楚伋说。   “你今后别再来找我了,夫人会知道的。”心藻说。   楚伋听她这样说,眼中有些异样,沉默一会幽幽地说:“心藻,你以后有靠山了。”   “什么靠山……”   “江东楼的正室,看来对你很好,以后不用过得那么寒酸。”   “可是她看起来很不喜欢你,楚伋,以后你要怎么办?”心藻问。   楚伋挥手故作轻松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不去招惹她不就行了。”   看心藻没说话,楚伋说,“那我走了,你回去吧,外面天冷。”   说完楚伋便转身,心藻急忙叫他,“楚伋……”   “怎么了?”楚伋回头,神情看上去很疲惫。   “你还好吗?”   “挺好的。”   “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些不高兴。”   ”哈哈,我哪有,回去吧回去吧。“说完楚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心藻一个背影。   他又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心藻慢慢从墙头上下来,暗自思量着。   楚伋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门闩上,靠在门上。   明明已经那样亲近过,现在却好像回到最初,还是叫我不要去找她。陈心藻,她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她说一句,千难万险我也去找她。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我,我只会给她带来危险,那一晚……又算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想到这,楚伋又觉得屈辱,眼泪夺眶而出,躲在门后蜷起身子。   近日无雪,院里积雪都变得污浊泥泞,夫人嫌看着脏乱,叫下人们把积雪都清出府外,整个江府上上下下,一雪不染,如同未曾降过雪一般。   夫人又说想看看新气象,连院子里的草木树石都要重新摆过,让江府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江老爷最喜欢的太湖石都让人挪了个方向,面对此景,江老爷也只是摆摆手,说:“只要夫人喜欢。”   这几日江东楼想去找楚伋都被夫人派去的丫鬟拦着,他不好拂夫人的意思,只好怏怏而回,随便找书童泄了□□,但心里总觉得憋闷,他之前嘲笑那些怕老婆的官员,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被管得死死的,他江东楼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江东楼今夜稍晚了些回来,白天在朝堂上跟各方党人扯皮扯到现在,疲惫不堪,想到楚伋那里也去不成,只得直接回房就寝,身边只有江尽忠跟随,江尽忠服侍老爷梳洗之后,便自觉退出去关上房门,江东楼懒得点灯,直接上了床……   刚掀开被子,手触到活物,是一人温热滑软的皮肤,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江东楼猝不及防,被吓得连声惊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江尽忠听到叫声赶忙冲进来。   “尽忠!尽忠!点灯!”江东楼叫道。   江尽忠急忙抢了几步点亮油灯,屋里光明骤现,眼前的景象让江尽忠也愣住了,江老爷正坐在地上,面前跪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孩,正是陈心藻。   心藻怎么料到江东楼反应如此巨大,她刚才也吓得魂飞魄散,从床上跌下来,跪在地上不断发抖。   “尽忠!”江东楼爬向门口的江尽忠,朝他伸出手,江尽忠急忙过去,江老爷紧紧攥着江尽忠的手臂,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江尽忠搂住老爷的肩膀,把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胸口不断安抚着。   “谁叫你来的!”江尽忠质问心藻。   其实不用问便知,心藻夜晚刚要就寝,夫人忽然派了好些个丫鬟来青藤苑,给心藻沐浴熏香,然后连衣服都不必穿,直接用毯子裹着送进了江老爷的卧房,若是有点眼力见儿的女子,在老爷进门之前就该起身服侍了,偏偏心藻羞怯难当,像个死人一样缩在被子里动都不敢动,结果也没想到就这样把江东楼吓了个半死。   怕得罪老爷也怕得罪夫人,心藻不敢回答,埋头伏地跪着,恨不得跪穿了地板,遁地而逃。   “好啊!好啊!”江东楼甩开江尽忠,发了疯一般,把屋里的物件往地上砸,巨大的花瓶碎裂在心藻眼前,连书架都被江东楼掀倒。   “老爷!”江尽忠赶忙上去拦着,然后看心藻还傻跪在地上,朝她吼了一声:“还不快滚!”   心藻这才从惊吓莫名中回过神来,急忙跑出了卧房。   “老爷!老爷!没事了。”江尽忠抱住老爷,不断地安抚他。   “她怎么又回来了?把她给我杀了!”江东楼目光涣散着大叫大喊,“杀了她!”   “老爷!没事了,她早就死了,她没回来!”江尽忠说。   “尽忠!尽忠!”   “我在,老爷。”江尽忠把这个四十多岁却仍害怕发抖的男人搂进怀里。   陈心藻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从没见过老爷这副样子,目眦尽裂,像是极恨她,又像极怕她。   心藻缩在房檐下,天寒地冻呵气成霜,她不敢走出去院子,若是这副样子跑回青藤苑,让夫人知道自己被江老爷这般厌恶,又该怎么看她。   屋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老爷终于被安抚下来,心藻守着寒冷的夜色,听见房中隐约传来怪异的响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过了许久,江尽忠才将江东楼安抚着入眠,江东楼无法对任何人卸下心防,他唯一信任的就是江尽忠,即便如此,江尽忠仍然知道自己年老色衰已经不配得到老爷的恩宠,若不是老爷受了刺激,也不会给江尽忠爬上他床的机会,江尽忠自嘲地笑笑,下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唯恐吵醒了好不容易入睡的老爷。   一出门便看见瑟缩在脚边的陈心藻,江尽忠叹息着,拿衣服披在她身上,她已经冻得嘴唇发紫。   “陈姑娘,还好吧?”江尽忠难得没有冷口冷面对人。   “老爷……他会怎么罚我?”心藻抬起头哆哆嗦嗦地问。   “老爷已经睡下了,是夫人让你来的吧。”   心藻不置一词,一门心思担心自己会被老爷怎么处置。惊吓了老爷,恐怕不是一顿鞭子就能了结的。   “我没想到会吓到老爷……”心藻欲哭无泪。   江尽忠扶心藻起身,带她去了自己的住所,烧火给她取暖。   “暖暖身子吧。”江尽忠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心藻,心藻哆嗦着接过。   两人相对无言,房中墙上挂着一把七寸长的木把窄刃屠宰刀,江尽忠闲来无事顺手解下来,放在腿上用油布擦了擦。   陈心藻看着尖利的刀有些害怕地挪了挪身子,她不明白江尽忠房里为什么挂着这个。   江尽忠却习以为常的样子,抬起头看心藻,极为罕见地笑了笑,说:“你别怕,这刀好久不用,所以总得保养,不然就锈死了,这是我爹给我留下唯一的东西了,他是个杀猪匠。”   “杀猪匠?”心藻打量了一下江尽忠,面目斯文,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出身。   “我十岁时遇到了老爷,那时我还跟着杀猪卖肉的爹过着苦日子,可惜那年闹猪瘟,我爹染病亡故,我孤身一人只能卖身为奴,幸亏那时的江少爷收留我在他身边做了贴身书僮。”江尽忠更加罕见地给心藻讲了自己的过去,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跟着老爷真的很久了,怪不得他那么信任你。”心藻说。   江尽忠把刀挂回去笑了笑:“今天老爷这样不是因为你,你不用担心。”   “不是因为我?”心藻问道。   “是,陈年旧事了,老爷一开始也并非如此。”   心藻不太明白,“你是说老爷……”   “老爷并不是只好龙阳,他也喜欢过女人,要怪,只能怪那疯女人太过狠毒。”江尽忠拨着炭火叹息。   “疯女人?”心藻心有余悸地裹紧身上的外衣,她似乎能想象到江老爷用刚才的神情破口大骂“疯女人”的样子。   “发生在老爷身上的一件离奇案子,那时老爷还很年轻,所以这件事才会对他影响深远吧……”江尽忠说,心藻皱着眉头思虑,她完全想象不出江老爷年轻的时候,对她来说,江老爷一出生就长了这么长的胡子。   但对江尽忠来说,一直服侍老爷到现在,老爷年轻的样子还如同在眼前一般清晰可见。   那时江东楼年少有为文采飞扬,是京城著名的风流公子,结交的友人也都是京□□士公子,江尽忠贴身服侍江东楼,知道这些公子们在一起的玩得风流浪荡,经常去京城南郊的一座梅园,梅园的主人购置了许多名妓小倌儿供前来的公子们娱乐,那里雅致清幽,与一般青楼是不同的。   “那时老爷喜欢上梅园里一个风韵少妇玉仙,那玉仙对老爷也很热情,她说自己死了丈夫,园主可怜她,才收留她在这里,愿与老爷交好,求一个容身之处,那时老爷是真的喜欢她,想接她回去做个妾室。”   “那夫人同意吗?”心藻问。   江尽忠笑了笑,“那时老爷只是夏大人的学生之一,跟夫人还不认识。”   心藻点点头,江尽忠便继续说:“老爷同那些朋友们一起玩乐久了便觉无趣,因受夏大人影响,觉得还是考取功名才是正途,于是渐渐少去那园子,闷头在家读书,只是还惦记玉仙,常常让我跑腿送一些首饰衣裳给她。但我每次送去的时候见到玉仙姑娘,都觉得她面容愁苦,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便跟她说,老爷一定会接她回去,只需再等老爷一阵,那时玉仙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冷笑一般,后来又问我,我家老爷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心藻问:“你怎么回答?”她也很好奇。   江尽忠看了心藻一眼:“老爷他,对喜欢的人,自然很好……老爷送玉仙姑娘的东西,她从来都是尽数收下,却从来没见她穿戴过,如果我当时注意到,提醒了老爷,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第 19 章   屋外一片寂静,江尽忠看着心藻认真的脸庞,心里一闪而过,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个。   “后来老爷考中了进士,终于想起梅园里的玉仙姑娘,那天老爷兴冲冲地来找她,想在她这里过夜,第二天便给她赎身,玉仙面容憔悴,脸上却也还是欢喜的,把老爷迎进了房中,当夜老爷就打算和她行云雨之事,玉仙把自己脱得赤条条躺在床上,老爷见她脖子上戴了一块不值钱的玉牌,并不是老爷送的,于是便问了她一句,谁知她突然眼眶通红,哭得极凶,老爷正诧异,玉仙突然发了狂似的从床上弹起,一双素手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直直捅进老爷的腰腹,差点让老爷绝了命……”   心藻禁不住捂住自己的腰。   “所幸当时请了京城最好的杜大夫来医治,这才保住了老爷的性命。但此事离奇的是,那时玉仙到底从哪里掏出的凶器,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她为什么这么做?”心藻问。   “这正是最离奇的地方,刚才她还与老爷言笑晏晏,为何转脸就出手伤人,出了这件事,梅园的主人也免不了责,追究起来才知道,玉仙进梅园做□□的时候,她丈夫还未病亡,她便是为了自己的丈夫才做此营生,所以老爷送给她的那些东西,都让她典当了换钱给丈夫治病,谁知花了那么多钱,找了好些大夫,她的丈夫还是病死了,她自己又已经失身于此,深陷泥潭,觉得人生无望,于是便恨得发了疯。可按说她若要报复,总该冤有头债有主,找那些给她丈夫治病的大夫,或是找害她堕落的梅园主人,都有些道理,为何平白无故要牵连老爷,老爷对她极好,她竟反过头来捅老爷一刀,真的是毫无理智的疯女人。”   心藻听着江尽忠的叙述只觉得玉仙十分可怜。   “原本老爷是可以救她脱离苦海,她却自毁其路,害了自己不说,还去害老爷,老爷清醒过来时一直冒冷汗,嘴里说着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那阵子,老爷连女子服侍都不肯,禁止女子靠近他,还把家里的丫鬟全都鞭打一顿,说她们都是狼心狗肺、不能明理之物……”   心藻打了个寒颤,想起之前用来抽她的浸血的鞭子。   “之前老爷对你有了兴趣,传你去侍寝,我本以为过去这么多年,老爷终于克服了自己的心魔,谁知今夜你竟做出这种事,害老爷受了惊吓。”江尽忠言下十分失望。   “老爷官场浮沉这么多年,现在已经再难打开心防,对谁都不信任,就算是男子他也需得用绳子捆住才会安心,说到底,根源都在于玉仙那个疯女人,解铃还需系铃人,能帮老爷消除心魔的女人,你是最有机会办到的。”   江尽忠这么说,让心藻更无语,她原本就极害怕江老爷,还让她来消除江老爷的心魔?江老爷就是她的心魔。   “更何况,老爷已经是不惑之年,膝下无子,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夜之事,老爷感念夫人的一片苦衷,只是碍于心中魔障未除,无法与女子同房,这还需要你再多加努力,让老爷亲近于你,若是如此,对各人都有好处,你今后也不必夹在老爷夫人之间为难。”   心藻心中委屈,你们都叫我努力,这到底要怎么努力?   江尽忠抬头望了望屋外,然后说:“时候不早了,我去叫小胜给你送衣服来,然后送你回去。”   心藻低头沉默着。   江尽忠又加一句:“陈姑娘,好自为之,江府凶险,别让人把你害死。”   ------   疯女人……   江尽忠并未说那玉仙最后是什么下场,可心藻回来之后总是会梦见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女人,害得她终日恍恍惚惚的,楚伋也不能见,她不知该跟谁去诉说。小胜看她这幅样子觉得奇怪,问起来,心藻不肯说,小胜觉得姑娘不信任自己,也有些生气。   夏清言从江尽忠那里听说,心藻那天晚上惊到了老爷,害得老爷闹病,于是便把心藻叫来训斥了一番,随后又慈眉善目地说:“这也不怪你,是我操之过急了。”   翠姨在旁说:“这也怨不得夫人啊,老爷跟那些妖里妖气的男人鬼混久了,一时转不过弯来,都是他们整日不琢磨正经事,只想着迷惑老爷。”   “心藻,心藻?”   心藻赶紧回答:“夫人。”   “别泄气,听老爷的意思,他没有责难你,说明他还是喜欢你的,以后还有机会,这次也是你太害臊,躲在被子里不出声,是个人也得被你吓着啊。”夫人忽然笑起来,扭头跟翠姨说:“平日里看老爷威风八面的,谁知道怎么夜里这么胆小。”然后两人一起捂着嘴咯咯笑着。   看夫人和翠姨亲似姐妹,心藻又羡慕了,也不知怎么,她谁都羡慕。   回到青藤苑,小胜正指使几个婆子洗衣服打扫院子,现在心藻住的地方比以前那里热闹多了,所有事都不必心藻自己做,心藻更觉空虚,她的视线越过院子的墙头看去,之前楚伋就是出现在墙那边的亭子里,现在那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好久没见到楚伋了,夫人又不让他出碎玉轩,他也一样会觉得烦闷吧……   楚伋现在被夫人莫名禁足在院子里,哪也不能去,只得靠在床榻上胡乱翻着书,把书翻得哗哗响,珠燕正坐在门口绣花,看公子这副烦闷的样子,于是说:“公子,要不我教你刺绣吧。”   “啊?”楚伋不可置信,“我一个大男人,学那干什么?”   珠燕笑嘻嘻地说:“别说公子是个男人,其实就算大家闺秀也有不喜女工的,到最后都妥协了,您可知为何?”   “为何?”楚伋问。   珠燕:“太闲了呗,每天足不出户,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比较好。”   楚伋瞪着她:“你看我闲吗?”   珠燕知道话说得不对头楚伋肯定发脾气,吐了吐舌头撒谎:“不闲。”   楚伋把自己砸回床上烦躁地闭目养神。   珠燕伺候过老爷不少男宠,看这些男子现如今被规训为女子的样子,每日为恩宠担惊受怕,珠燕心善,对他们同情得紧,也会为他们乐而乐,为他们忧而忧。楚伋又是最倔强的那一类男子,她便更觉得心疼:“公子,老爷总是来不了,您想他吗?”   楚伋一听更来气了,闭着眼睛大喊:“想他!我想死他了!”   话不能乱说,说了就要应验,当晚,老爷便披星戴月地来了碎玉轩,楚伋当下心中一沉,朝院门口张望,发现夫人安排的丫鬟都被撤了去。   江东楼一把拉上院里的楚伋急匆匆往屋里走,生怕人看到似的,笑得像是刚偷了别人地里的瓜,楚伋还没见过江东楼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原来今夜夫人不在府上,朝中吏部右侍郎朱子儒的夫人夏清若是夏清言的胞妹,清若突然染疾,夏清言便带着翠姨连夜去探病,江老爷连忙叫江尽忠给夫人准备马车。   清若比清言小了两岁,姐妹俩相貌相仿,才华相近,朱子儒也是青年才俊,可惜为人耿直,在朝中始终难以进阶,清若对此十分不甘心,比起姐姐清言的丈夫江东楼,身居高位左右逢源,朱子儒可是差得太多了。   这次清若染病,清言去看她,一去便听见清若躺在病榻上还数落丈夫不知变通,又得罪了谁谁谁,朱子儒不敢回嘴,窝窝囊囊地听着训。夏清言见状微笑看着她们。   江东楼这头,前脚把夏清言送出门,后脚便赶紧来了碎玉轩找楚伋。   江尽忠摒去碎玉轩门口的丫鬟,告诫她们不得让夫人知道,然后也跟着进了屋,听见老爷正跟楚伋抱怨夫人管天管地,还管着自己的那玩意儿。   见江尽忠进来,江老爷笑着说:“以后娶妻可不能娶这么厉害的,知道吗?尽忠。”说完老爷便开始宽衣解带。   楚伋观察到江尽忠眉头抽动一下,然后又恢复原样,江尽忠对老爷十分顺从地答:“知道了。”   楚伋心中正冷笑,江尽忠忽然上前把他呼得翻个身,双手靠在一起三下两下捆在床头。   一夜过后,夫人回来还是知道了,气得直跟心藻抱怨:“好啊,他就这么饥渴……”   心藻以为夫人是生老爷的气,接着又听见夫人说:“……我不过就一天不在家中,他就趁机勾引老爷。”   原来是生楚伋的气。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夫人昨天晚上不在府上呢?”心藻问道,言下之意是想告诉夫人是老爷去找楚伋的。   “说得对。”翠姨接口道,“难不成是这小子在府上安插了眼线?我看珠燕那丫头倒是对他忠心得很,没准会帮他打听夫人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心藻连忙说,“他不会做这种事吧。”   “姑娘,你可别小瞧了这些人,为了得老爷眷顾,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翠姨说。   “回头给他换个人。”夫人说,心藻站在一旁不知再说什么好。   夫人把楚伋叫过来,气势汹汹地等着质问他,来的路上外面起风又下起雪,雪花星星点点落在他头上,他进来之后在门口站定,自顾自地先伸手拂开头上和身上的雪花,然后环视屋里的几人,朝夏清言和陈心藻行了礼。   “夫人、陈姑娘。”楚伋拱手说。   看陈心藻正盯着自己发呆,楚伋微微笑了笑。   夏清言把他这笑当成了受宠之后的得意洋洋,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说道:“楚伋,你可知错。”   “错?什么错?”楚伋没明白。   “身为老爷的侍宠,却不劝谏老爷行正路,你这是害老爷。”夏清言说。   “我害他?”楚伋觉得好笑。   “老爷已经年近不惑,膝下却无有一子,还不是你们这些妖媚惑主,让老爷远离女子,你们这是要江家断子绝孙啊。”   楚伋马上说:“那您倒是叫他别来找我,我还巴不得……”虽然折腾这么多,但夏清言根本没法管得了江东楼跟谁睡,楚伋这拱火拱得正对地方。   “大胆!怎么跟夫人说话的!”翠姨凶斥道,“别仗着老爷宠爱,在这里大放厥词!”   “罢了,”夏清言道:“我这个主母真不算什么,他们恃宠而骄,谁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楚伋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翠姨:“夫人,老爷心都偏到爪哇国去了,都是他们害的,您可别对这种人心软,您是主母,怎么能让他们骑在头上。”   “我就是这种软性子,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夏清言越说越凄苦,“罢了罢了,我也不罚你什么,你就跪在外面反省,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怎么做。”   “夫人,”心藻急忙说,“外面在下雪。”   “下雪怎么了,还怕老爷心疼不成?”翠姨乜斜着看向楚伋,“就怕有人向老爷告状,一个大男人装可怜,说我们欺负他。”   陈心藻还想说什么,楚伋用眼神制止她,然后转身就出门,在屋外的天井中跪下,雪花越飘越大,聚拢在四四方方的天井中,像一个雪做的牢笼。   “心藻,青藤苑住得还习惯吗?”夏清言转向陈心藻柔声问道。   “惯。”陈心藻低下头。   “那就好,翠姨,让珠燕那丫头去伺候心藻吧,她那边人手本来就少。”   “是,夫人。”翠姨答道。   ☆、第 20 章   时值腊月,将近年关,正是京城最寒冷时,一阵阵朔风吹来,裹着落雪从早到晚,江府又再被鹅毛大雪覆盖。   入夜,陈心藻已经回到自己的青藤苑,看着满天的大雪忧心忡忡,她从夫人那离开的时候,楚伋还跪在雪里。   “姑娘,你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赶紧回屋吧。”小胜拿了件披风给陈心藻披上,陈心藻依旧站着不动,小胜纳闷,但也知道姑娘总是很多心思,跟谁也不说,只好自己嘟囔着什么“真搞不懂姑娘你”回了屋,开始着手烧些姜汤给姑娘驱寒。   这时一个抱着包袱的丫鬟走进院子,跪下给陈心藻行礼。   “奴婢珠燕,以后就伺候姑娘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吗?”珠燕委委屈屈地说。   她们真的换了他的丫鬟,陈心藻心想。   “你来了我这,那楚公子呢,他回碎玉轩了吗?”陈心藻问。   珠燕抬起头,眼圈有些红肿:“楚公子刚回来,翠姨就叫我收拾东西来您这……”   陈心藻咬着嘴唇失神,她本来在雪里站得像个石像,又突然像个雪兔一样动起来,转身跑回了屋子,把珠燕一脸莫名其妙地留在院子里。   “小胜!”陈心藻冲进屋找小胜,“天太冷了,熬点姜汤吧!”   小胜正拿蒲扇扇火,“正熬呢,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快熬。”陈心藻站在旁边乖乖地等她熬好。   珠燕住进青藤苑的侧房,和小胜睡一个屋,她正一边哭一边铺床,陈心藻忽然掀开挡寒的帘子进来,珠燕赶紧抹干净脸上的眼泪。   “姑、姑娘……有事吗?”   “珠燕,你有空吗?”心藻端着一壶冒着热气的姜汤,“把这个给楚伋……楚公子送去。”   珠燕愣住,看着姜汤,她不明白了,陈姑娘明明是夫人的人,现在又来发什么善心。   “珠燕?”陈心藻又问了一句。   “好,多谢姑娘。”珠燕接过姜汤。   陈心藻忽然又想起什么,面上显得有些窘迫:“你去的时候避着点人……”   珠燕点点头,出了院去。   碎玉轩里静悄悄的一片黑暗,也不知楚公子睡下没有,此时已经深夜,门口看守的丫鬟不在,珠燕偷偷进了院子,回到楚伋的房中。   “楚公子?”珠燕轻声喊,没人回应,只有将熄的碳火发出微弱的光,屋子里冷得很,她摸着黑点了灯,发现楚伋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楚公子?”珠燕连忙去推他肩膀,楚伋哼了一声痛得醒来。   “您怎么不睡到床上去?”珠燕问。   楚伋这时觉得咽喉肿痛,浑身冷得缓不过来,沙哑着说:“没事,我就是坐着歇会。”   珠燕把楚伋扶到床上去,楚伋两腿僵硬得几乎走不了,差点跪在床前,珠燕连忙拉他的胳膊,他又倒吸一口冷气。   珠燕觉得奇怪:“公子,您还好吗?”   楚伋说:“好不了。”   珠燕帮他把被子拉过来盖上,又端过姜汤来:“先喝点暖暖身子吧,看您这样,明天肯定要叫大夫了。”   楚伋可不想再见到那个阴阳怪气的小老头杜金紫,于是便说:“不用,歇着就行了。”他接过姜汤,还热着,喝下去身上总算暖回来一些。   “珠燕,你不是去了陈姑娘那里,怎么回来了?”楚伋问。   说到这个,珠燕心里有些疑虑,边说边注意楚伋的神情:“是陈姑娘让我给您送姜汤来的。”   楚伋苍白的嘴唇抿了抿,那一瞬间眼里有不经意的欣喜,“是吗?”说完便埋头把姜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珠燕看在眼里,没说什么,收了姜汤的空碗。   楚伋艰难地挪动身子,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楚公子,今天您在夫人那里,只是罚跪吗?”珠燕问道。   楚伋咳了两声说:“珠燕,你早点回去吧,以后好好照顾陈姑娘,别让我牵连了你。”   “公子……”珠燕眼圈又红了。   楚伋勉强笑着说:“没事的,别担心。你之前说得对,这些夫人小姐真是在家太闲了,她们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穿针刺绣,夏夫人一定擅长……”楚伋闭上眼,渐渐睡过去了。   珠燕不再打扰楚伋,重新烧起碳火,她轻手轻脚出了门,把门关上。   之后几天,楚伋总是被夫人叫去罚跪,碎玉轩空荡荡的,经常一个人也没有,江东楼来了碎玉轩也见不到楚伋,看碎玉轩门口也无丫鬟守着,他觉得很奇怪,便问起江尽忠。   江尽忠不会在老爷面前刻意提起内院的事,但老爷问起来也会照实回答,“楚伋得罪了夫人,夫人正处罚他。”   江东楼早就料到,说道:“他那犟性子,就知道他一准得惹夫人不高兴,不过夫人罚他,他怎么不知道来找我?”   “老爷公务繁忙,他也是知道的,怎敢拿府内的琐事来烦您。”江尽忠答。   “随他吧,有夫人帮我治治他那臭脾气也是好的,只不过……”江东楼捋着胡须思索,有了夫人唱白脸,他□□脸的会更方便,“尽忠,你安排一下,今夜带他来我书房,别让夫人知道,能做到吗?”   江尽忠点头:“明白。”   夜里,楚伋好不容易离开夫人住的院子,已经困得能在雪地里睡着了,他总是在夫人那里受罚到很晚,也不都是跪着,夫人居然罚他抄写《女诫》,怪不得他在江府内院也不用避嫌,夫人就没当他是男人。   但江东楼今夜叫他来,只不过是脱了狼窟又入虎口,总没好事,他宁可在夫人那边受罚,此时,书房中火烛明亮,江东楼正等着他。   楚伋百般不情愿地进了屋,江东楼坐在书桌前上笑盈盈地看他,仿佛有什么好戏似的。   “夫人对家眷的管教一向严格,这几日你肯定受益良多。”江东楼说。   楚伋冷哼一声,径直走到书房里摆的一张罗汉床前,浑身酸痛地趴下:“要做什么快一点,我困死了。”   江东楼这次倒是不心急,他还想听听楚伋受罚的感想。   “我教训你你总不听,这次由夫人来教训,你总该有眼色了吧。”   看江东楼幸灾乐祸的样子楚伋心里一阵厌恶,他从床榻上挣起来,打算回去,江尽忠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回床上。   江东楼失望地摇头,“一言不合就想走,看来还得让夫人多罚你一阵子。”   江尽忠也没有特别用力,但楚伋被按的肩膀痛极了,倒在床榻上龇牙咧嘴半天缓不过来。   江尽忠看他这样心里起疑,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开口跟江东楼说:“老爷,不太对劲儿。”   江东楼疑惑:“什么不太对劲儿?”   江尽忠上前不顾楚伋的反抗扯开他的领子,露出锁骨和肩膀,被扒了衣服的楚伋恶狠狠地瞪回江尽忠。   江尽忠假装看不到,把楚伋像煎鱼一样翻了个面,背脊对着江东楼。   远看并无异样,江东楼端着烛台凑近才发现,楚伋原本光滑白皙的肩上有许多暗色红点,皮下发青,江东楼伸手去摁,楚伋立马疼得颤抖。   江东楼指着楚伋瞪江尽忠,“这是怎么回事?”   江尽忠也才明白过来,回答道:“是夫人的针刑……”   “针刑?她在我府上搞这个?!”江东楼难以置信:“用这种手段罚他,就因为他上了我的床?她不是说自己不是什么妒妇吗?”   针刑只会在皮肤上落下小孔,几日就能愈合,不易发现,所以才成了夫人惩罚这些男宠惯用的方式。   江尽忠悻悻地看了暴怒的江老爷一眼,其实之前那个男宠李蓉也是受了夫人这种刑罚,才跟夫人撕破脸皮闹起来,那时江老爷不在府上,最后才闹得那么凶。江老爷回来后怕得罪夫人,没有深究起因,还罚了李蓉在落花苑禁足。原来到现在江老爷才刚知道夫人会用针刑。   第二日,江东楼在府上一向躲着夏清言的院子走的,这次不知吹的什么风,江东楼直接大步流星来找她。   心藻这几天担心楚伋,借口聊天来到夫人的房间,前脚刚到,江老爷后脚就进来了,江尽忠也跟在后面。   夏清言十分惊讶:“老爷,您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江东楼心中不痛快,但也不敢直接对着夏清言发作,他压了压火气坐在夫人旁边:“夫人,最近身体还好吗?”   “多谢夫君记挂。”夏清言幽幽地说,然后转向心藻吩咐道:“给老爷看茶。”   心藻赶忙应了一声,然后给老爷倒茶,江东楼冰冷地看了心藻一眼,心藻怯生生退到一边。   “老爷快尝尝,这是父亲特地让我给你带来的云建茶团,是云建来的蔡大人送的。”夏清言说。   江东楼点点头,端起茶杯品了品:“这云建茶不愧是皇家贡茶,果然是茶香清冽、幽韵如云……蔡大人?可是礼部的蔡滨。”   “大概是吧,我也记不得这些。”夏清言一说到朝堂的事就没兴趣了。   江东楼一边低头喝茶一边说:“现在正好有个空缺适合他,岳丈大人的意思是?”   “我怎么知道,我可不管这些,当然是老爷看着办。”夏清言回道。   江东楼微笑着点点头。   “老爷面色看着不太好,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夏清言看江东楼不再说话,于是便关怀起来。   “我看夫人面色才不好,是不是家里有哪些不长眼的奴婢又惹夫人烦心?”江东楼回答。   夏清言缓缓摇头,翠姨在旁边说:“老爷您也知道,夫人一向身体都不太好的。”   “那我找大夫来给夫人开些补药,补补身子?”江东楼殷切地说。   “让老爷费心了,我这都是心病,哪有药医呢?”夏清言扶着额头回答。   心藻在旁边听着,满心希望江东楼是来替楚伋说话的,但是这两夫妻你来我往互相寒暄恭维半天也说不到楚伋身上,听得她十分急躁。   过了半晌,楚伋前来领罚来到门外,一看屋里这么多人十分热闹,他反而愣在门口。   “哼,来了?”江东楼对着楚伋说,然后又转向夫人,“夫人,这小子出身卑劣,不守规矩,多得夫人耐心管教了。”   “老爷哪里的话,老爷看上的人,当然蕙质兰心,聪明得很,只可惜,不是女人,生不了孩子,不然一定让老爷给他个名分。”夏清言说着平平淡淡,江东楼听着不尴不尬,看楚伋还站在门口,招呼他进来。   楚伋看屋里这么多人就知道没好事,他走进来直接跪下:“给老爷夫人请安。”   “由夫人来□□,果然是守礼多了,之后这内府的安稳,还要多仰赖夫人。”江东楼继续恭维夏清言。   “您主外,我主内,我就是专门管这些琐碎的。”   江东楼悠然端起茶杯喝茶,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走,打算在这里多坐一阵子,看看夫人都是怎么教训楚伋的。   夏清言让楚伋起身,问道:“昨日的训诫抄到哪里了?”   “不记得了,得看一下才知道。”楚伋回答。   “蠢物!抄了也白抄。”江东楼在一旁训斥。   夏清言摇头阻拦老爷,然后柔声对楚伋说:“那你今日继续吧。”   早有人在屋外天井中摆好桌椅纸笔,楚伋便是在天寒地冻里抄写这些做女人的规矩。   江东楼喝了口茶,笑问道:“就仅是如此?”   “当然,虽然他是老爷的内侍,但毕竟是男子,屋里这么多女眷,所以才让他在屋外抄,老爷不会觉得不妥吧?”   “无妨。”江东楼继续喝茶,盯着外面的楚伋,过了一会又问道:“夫人就没有其他□□的方式了吗?”   “我可想不出别的了,老爷您说呢?”夏清言问。   “这人最是冥顽不灵,照我说,应该像私塾先生一样,拿柳条打板子,打得他说不出一个不字。”江东楼笑道。   “老爷讲笑了,您现在这么说,可到头来还是最宠他不是吗?”夏清言叹了口气,说道:“老爷,这么多年夫妻,我早想跟您说说我的肺腑之言,这些男子总是不比女子文淑贤良,又不能生育,偶尔兴起可以宠幸,但不能耽于男色,让江家无后。”   “夫人教训得是。”   “我自幼受女德教化,费尽心思帮您纳妾,都是为了您好,您别不领我这情啊。”夏清言看向心藻,“心藻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品性我最知道,是个好姑娘,只是嘴拙了些,若是哪里惹老爷不高兴,还望老爷多担待些。”   “那是自然,心藻我很喜欢,还请夫人放心。”江东楼笑眯眯地看着陈心藻。   ☆、第 21 章   “好了,夫人,既然如此,我还有公务在身,不多陪你了。”江东楼放下茶杯站起来。   “心藻,送送老爷。”夏清言吩咐,陈心藻赶忙站起身。   “不必了,等今夜让尽忠带你去我那里吧。”江东楼对陈心藻说,他身后的夏清言欣慰地和翠姨对视一眼。   心藻哪敢有半点违背,只得小声回答:“是……”   江东楼走出夏清言的屋子,路过雪中的楚伋,他握笔的手已经冻得通红,故意偏头不去看江东楼,江东楼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本想帮你一把,但看你还挺能坚持,挨不住了再来求我吧。”说完江东楼便走了。   随后夫人也不留心藻,让她早点回去沐浴熏香准备准备,心藻最后望了院中的楚伋一眼,只好先回去。   入夜心藻被领到江东楼的寝卧,在她眼里这儿就像龙潭虎穴一般,她小心翼翼走进去,看到江东楼正搂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僮,他让书僮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正有说有笑。   心藻在旁边站了一会,江东楼才发现她,一改刚才调笑的语气,冷冰冰地对心藻说:“来了。”   “老爷。”心藻朝江东楼行礼。   江东楼没再理她,转回头继续跟小书僮玩笑。   心藻尴尬至极又无事可做,感觉自己站在一旁比屋里的盘口大花瓶还要多余。   江东楼不一会开始对小书僮动手动脚,小书僮娇羞得很,躲也躲不开。   心藻赶紧背过身去不看他们,水啧啧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心藻站立难安,从窗口望向外面的月色,企图转移注意力。   但很难,身后两人的声音那么清晰,心藻不禁想到,楚伋或许也是这样被江老爷搂在怀里放在床上。   想到这嘴里发苦,但她此时也有些庆幸,江东楼现在怀里那个不是楚伋,若是如此,心藻又该如何面对。   正发愣时,江东楼忽然叫她:“心藻,你出去。”   心藻连忙回身低头:“是。”然后便退出门去,又自觉地帮他们关上房门。   江尽忠在门外,看心藻出来,他反倒走进去,江老爷的床事总少不了他服侍准备。   江尽忠再出来的时候,屋里传出几声年轻男子的声音,心藻羞红了脸,蹲在地上捂住耳朵。   过了一会,屋里的翻云覆雨结束,小书僮衣冠不整地跑走了,江东楼穿着亵衣走出来,站在门口冷笑了一声:“心藻,你可知错。”   心藻傻在那,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今天夫人教训的时候你也在场,难道夫人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江东楼面目威严,“夫人苦口婆心,怎么你就半点也学不会。”   “我……”心藻依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子头等大事便是事夫,丈夫脱离正途沉迷男色,你也不从旁劝诫,只跟一根柱子似的杵着,事不关己一言不发,难道你是希望我江家绝后?”江东楼说。   “我、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出声?”   “我怕打扰到老爷……”   “忠言逆耳,你要是出言劝诫,我会怪罪于你吗?或者你觉得你的夫君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凡夫俗子?”   越说心藻越乱,她完全不知该从何解释,只好认错:“老爷,是我不对。”   江老爷依然咄咄逼人:“哼,说了两句就急着认错,你根本就不想听我的教训,只想随便应付应付我对不对?”   这下心藻怎么说都不对了,她原本一张嘴都不利落,现在更是百口莫辩。   “尽忠,你来动手,罚她十鞭,让她也好好在院子里跪一跪反省反省,别吵到我休息。”江东楼转身回屋去。   “是,老爷。”江尽忠对老爷言听必从,随后便拿了鞭子来。   心藻跟楚伋一样跪在院子的积雪里,忽然想明白了大半,老爷是生气夫人处罚楚伋,所以拿她来撒气,她只好挨着。   江尽忠递给她一块布料,小声对她说:“别出声,若吵了老爷,罚得更重。”   心藻点点头,把布塞进嘴里。   十鞭很快打完,心藻疼得满眼泪花,江尽忠的力道恰到好处,在心藻背上留下十道红肿的鞭痕,却一道都没见血。   第二日心藻忍着身上的伤回了青藤苑,被江东楼罚跪了一夜,她现在痛极困极,只想回来趴在床上睡一觉。但珠燕一看姑娘回来便急匆匆地进屋来,神秘兮兮地把门关上。   “珠燕,怎么了?”心藻看出珠燕有事。   “姑娘,我跟夫人那边的几个丫头平日玩得近一些,刚刚找她们问了问。”珠燕说。   “那又怎么样呢?”心藻打了个哈欠问。   珠燕咬了下嘴唇,才说:“您知道夫人这几日都在罚楚公子吧。”   心藻点头。   “其实我之前服侍过老爷别的人,那位相公叫李蓉,当时也很受老爷的宠幸,惹得夫人不太高兴。”   李蓉,似乎听翠姨说过这个人,心藻问:“然后呢?”   “那时夫人也是总罚他,用的手段……狠极了。”   “夫人吗?”心藻不太相信,夏清言一向温柔,能用什么狠手段。   “蓉相公也是个倔强之极的主儿,跟夫人也不服软,当时两个人呛得很厉害。”   “老爷呢?他不管吗?”   “老爷外出很久之后才回来,老爷当然是向着夫人,毕竟是结发妻子,于是罚了蓉相公,把他关在落花苑。但蓉相公始终觉得自己没错,老爷回来却没有替他做主,关禁闭的时候,他跟我说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个玩物的身份,没两天之后,蓉相公便在落花苑投井自尽了。”   “自尽?”心藻很是震惊,她没想到竟会闹出人命。   “是,因为这个夫人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蓉相公就是跟她置气才自尽,他死了一了百了,反而让世人都觉得是夏夫人不能容人是个妒妇,那之后,夫人便气得回了娘家。可蓉相公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有人会为了跟人置气就去自尽的呢?那是真的觉得没有希望了。夫人她其实极怨恨老爷这些男宠,只是面上不曾显露出来,真动手处罚人的时候,才会知道夫人有多狠。”   “你是说楚伋……夫人会怎么对他?”心藻连忙问。   “我打听过了,当时用在蓉相公身上的,也一样用在楚公子身上了……”珠燕哭着跪在心藻面前:“陈姑娘,您心善,跟夫人关系好,您给求个情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第二个蓉相公了。”   心藻忍着痛裹上披风出了院子,一路直奔夫人的住处。   夫人跟她关系好?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在她心里,夏家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藻一家都要靠夏家赏饭才能活,只是夏家人从未为难过心藻一家人,还常常接济他们,夏清言也一向对心藻温柔体贴,像个姐姐确实是真的。   从心藻来到这里,夫人就一直对她寄予厚望,若是让夫人知道她心里惦记的都是楚伋,一定会骂她不知廉耻。   无论如何,心藻也来了夫人的院子里,白天老爷不在江府,夫人便对楚伋进行隐秘的处罚,让心藻看了个正着。   罚抄女诫是日常,只是抄错了便要用刑,抄错一个字翠姨便拿着绣花针隔着衣服在楚伋肩膀上扎一针,楚伋连续几日在这里抄书罚跪,已经困顿不堪,这次直接抄漏了一大段,少说也有一百多字,翠姨起了劲儿,撸起袖子敞开了就往楚伋肩上扎。   两个丫鬟正一边一个捉着楚伋的胳膊,楚伋垂着头,叫也没力气,索性咬着牙挨着。   夏清言看不得行刑的惨状,正在屋里背对着院子读些闺门诗词。   心藻冲进院子来,不敢相信她们真的这么惩罚楚伋,夫人的丫鬟朝她行礼,心藻顾不上,她脑子里全是之前的一个梦——楚伋被打,自己在旁边悠闲地喝茶。   心藻踟蹰上前,她无法容忍自己旁观,可是她真的不敢为他出头。   让夫人知道一切,知道她心里喜欢的不是老爷,而是眼前这个男人?夫人对她这么好,她怎么敢让夫人失望。   渐渐靠近,翠姨扎得兴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公猪腌臜一类的秽词。   心藻觉得浑身都被什么向后扯着,她再想迈出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铁块走在水里。   楚伋不知道她来了,他背对着她跪在雪里,挨针扎,挨别人的骂。陈心藻,为什么要让你喜欢的人被人这么对待?你敢去拦住她们吗?   她不敢。   心藻眼前模糊了,她想起最初,她挨鞭子的时候,楚伋跪下朝江东楼磕头,把地板磕得“咚”得一声响。   这满地绵绵的雪,怎么也磕不出响声。   “夫人!”陈心藻对着屋子在雪地上深深地跪下去,“求您饶了他吧。”   翠姨停下手上的动作连忙回头,夏清言听见心藻这一喊,放下诗词从屋里走出来。   “心藻?你这是做什么?”夏清言很诧异。   翠姨狐疑地盯着心藻:“陈姑娘,你怎么倒来给他求情?”   心藻脑袋慌乱地搜寻着说辞,她忽然豁出去了,解开披风丢在地上,扯开自己的衣服,在寒天冻地□□上身,露出颤抖的肌肤。   翠姨不明白心藻怎么突然脱光了衣服,她赶忙从旁瞟了楚伋一眼,拿自己的身子挡住楚伋的视线,但没有什么意义,楚伋早就在针扎中昏过去了。   心藻再次俯身在雪中叩首,为的是让夫人看清自己背上的鞭痕。   夏清言看到心藻背上许多红肿交错,在雪地中更加触目惊心:“心藻!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是老爷?”   心藻抬起头来,哭得很顺利,眼泪如泉涌,她点头。   “他这是为什么?”夏清言难以置信。   “老爷知道您在惩罚他宠爱的人,所以叫我去不是为了侍寝,就只是……”心藻哽咽着。   “只是什么?说!”夏清言终于一改温柔的说话。   心藻提高声量说:“老爷只是为了羞辱我,鞭打,罚跪,让我看他与书童□□,老爷是在报复。”   夏清言后退了两步,翠姨急忙过去扶她。   心藻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夫人,求您了,别再罚老爷的人了,老爷他都会记在心里,然后拿我撒气,我真的受不住了……”   “他哪里是想打你,他是想打我。”夏清言幽幽地说,然后泪如雨下,捂着心口转身冲进屋里伏在床上埋头哭着,边哭边说:“他哪里是想报复你!他是想报复我!江东楼,你就这么恨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翠姨赶紧回屋安慰夏清言,丫鬟们也松了楚伋,楚伋软塌塌地倒下去。   心藻怔怔地看着楚伋,心里忐忑,惹得夫人如此伤心,她依旧觉得不忍心。   夏清言哭了一会,终于红肿着眼睛走出来,已经有丫鬟帮心藻披上衣服,但她还跪着。   “心藻,你先回去吧,好好养伤,回头我让翠姨给你送些伤药过去。”然后夏清言又抬手指了指楚伋,指尖颤抖着:“把他也送回去吧,让他以后不用来了。江东楼舍不得他的人挨罚,我还舍不得我的人挨打。”   心藻再朝夏清言拜下去,有丫鬟扶她起来。   “回去吧。”夏清言又流下泪来,转身回了屋。   ☆、第 22 章   心藻从夫人那里一回来便吩咐珠燕找机会去看看楚伋的伤势怎么样,随后栽倒在床上趴着睡了很久。   直到夜里,心藻醒过来,珠燕回来告诉她,楚伋没有被送回碎玉轩,碎玉轩一直黑灯瞎火的,许多天都没有人住了。   “可能是夫人不想让老爷总是去找楚公子。”珠燕说。   心藻:“那他会在哪?”   珠燕说:“有可能在落花苑,那边很久没有人去了。”   落花苑是那个蓉相公自尽的地方,若是在那里,老爷想必会忌讳之前的事而不愿前来。   珠燕盯着心藻的脸,忽然问:“姑娘,您要去找他吗?”   “我去找他?”   珠燕点点头:“我帮您望风,不会让人发现的。”   心藻踌躇起来,她是很想见见楚伋,可是……   “去落花苑的路我熟,您信我。”珠燕浅浅一笑。   于是夜里两个女孩偷偷离开青藤苑,留下小胜在屋里呼呼大睡。   楚伋从一片漆黑中醒来,拜连日来的高烧所赐,肩上的痛不那么清晰,他更多感觉到的是口干舌燥,喉咙像吞了一块烧红的碳,很想喝一口水。   他从床上跌下来,摸索着找到桌子,桌子里的水壶是空的,他失望又无力,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然后迷迷糊糊地朝黑暗中伸出手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人能帮他似的。   寂静的院子里传来走动的声音,楚伋听得不太真切。   房门吱哑一声打开,背着月色,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楚伋感觉自己在做梦:“心藻?”   心藻把楚伋扶到床上,白天小胜帮她从夫人那里要了些驱寒的药汤回来,心藻熬好了带过来,坐在床边让楚伋靠着自己,心藻把药汤喂给楚伋。   楚伋脑袋终于清醒一些,揉了一把脸,发现旁边的人真的是心藻。   “你怎么来了?”   “你又发烧了。”心藻忧心说。   “没事,我下次去穿暖和点。”   心藻摇摇头:“没有下次了。”   楚伋苦笑:“有没有不是我说了算,大夫人要罚,我还能不去?”   心藻:“夫人说你不用再去她那里挨罚了。”   楚伋还不太相信:“真的?”   心藻点头,楚伋看心藻愁眉苦脸的,想说些什么安慰她:“随便她怎么罚,我活这么多年写的字还没这几天写的多,书法一定精进了。”楚伋咧嘴笑笑,又觉得头晕,把脑袋垂在心藻肩膀上。   “你还好吗?”心藻问。   “头晕,但你来了我就高兴……”楚伋说。   心藻看他只字不提自己被针扎的事,仍然在嘴硬。   楚伋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珠燕告诉我的。”   楚伋:“珠燕跟了你,幸好。”   心藻看楚伋摇摇欲坠的样子,扶他躺下,拉过被子给他盖严实:“你还是早点睡吧,要是明天还发烧,就让江尽忠给你找大夫来。”   “不。”楚伋不肯睡,“心藻,你要走了吗?”   心藻:“你睡了我再走。”   楚伋:“那我还是不睡了。”   心藻嘴唇凑近楚伋的眼睛,轻轻一吹,楚伋下意识把眼闭上。   “赶紧睡。”心藻说。   “我要是睡了,醒来就看不到你了……”楚伋坚持睁开眼。   “姑娘?”珠燕在门外小声唤心藻,“楚公子没事吧。”   “我还好。”楚伋回答。   “那姑娘要回去吗?”珠燕问。   心藻还没说话,楚伋抢先答:“她不走。”   珠燕在外面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说:“姑娘,那我接着帮您望风,您放心吧,半夜没人会来这里。”   “谁说我不走了?”心藻生气地起身要走,“我现在就走!”   楚伋赶紧伸手拉住心藻,他的手烫得发燥:“别啊,我身上好疼!”   心藻一惊,怕他是背上被扎坏了,俯过身想看他肩膀,楚伋趁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心藻背上还肿痛着,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楚伋吓了一跳赶紧放开她:“你怎么了?”   心藻摇头。   楚伋:“一定有事瞒着我,陈心藻,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的。”   心藻突然冒出一股火来:“你净放屁,你哪有什么事都告诉我。”   楚伋:“那你说我瞒你什么了?”   心藻:“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楚伋愣了一下:“你要干啥?”   心藻:“脱了!”   楚伋忽然笑了:“我不脱,你还要扒我衣服吗?”   “扒就扒。”心藻说着就上手扯他衣领,楚伋赶紧攥住她的手说:“好好好,我自己脱,那我脱了,你也得脱。”   “我干嘛要脱。”   “就我一个人光着多不公平,我脱你也得脱。”   “烦死人了,那你别脱。”心藻生气头扭到一边不想看见他。   楚伋探身过去,心藻头扭向哪边他就往哪边凑:“脱衣服怎么了,你是害羞吗?”   心藻:“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楚伋:“就是嘛,又不是没见过,上次也没见你这么害羞。”   心藻马上脸红:“上次是上次……”   楚伋:“是不是上次弄疼你了,你才不想见我。”   心藻嘟囔着说:“我哪有不想见你。”   楚伋:“因为你总是让我别去找你,你大概是讨厌我了。”   心藻:“我没有!”   楚伋定定地看着心藻:“那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亲我、抱我、和我睡在一起,是吗?”   楚伋认真的眼神总是会让心藻有些心酸,她犹豫,回答:“不是。”   楚伋很是失望:“那你就是心血来潮……”   心藻:“我是馋你身子。”都怪洛小铨,说什么男女快乐事,害得心藻总想跟楚伋试试。   此话一出,楚伋呆了呆,心藻马上后悔说出口,脸刷一下红了。   “其实……”楚伋羞赧挠挠头,“我也是,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这么下流……虽然你早就知道我很下流……”   心藻羞得捂住自己的脸,把头埋进楚伋被子里。   “好了好了。”楚伋扳过心藻身子,拉开她的双手,和她脸对脸:“反正咱俩都一样,没什么好害羞的,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陈心藻这么下流,你大可以放心。”   心藻被他逗笑了,心里稍微安生一点。   “现在你可以脱了。”楚伋说。   心藻:“为什么又要我脱?”   楚伋理直气壮:“你先让我脱的啊!”   “我又不是想看你身子……”心藻辩解:“我只是……”   楚伋:“只是什么?”   心藻:“楚伋,我今天去夫人那里,看到她们拿针扎你……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啊?”楚伋一脸窘迫,没想到这都被她看到了,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被一群女人欺负可不是什么好形象,“不怎么疼,针那么细,扎了就扎了,疼什么,不疼不疼,不用看。”楚伋赶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让我看看!”心藻说。   “不。”楚伋头摇得像拨浪鼓。   心藻气得鼓嘴,犹豫了一下,索性解开自己的衣服,反正白天脱了,晚上再脱一次也无妨。   “心、心藻,你做什么?”楚伋吓了一跳。   “你看。”心藻背过身去,把鞭痕给楚伋看:“老爷罚的。”   楚伋这才把视线转移到心藻的背上,马上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他为什么这么做?!”   心藻:“因为你啊,因为夫人罚你,所以他就罚我出气。”   “我……对不起……”   “所以说,”心藻双手强行托起楚伋的脸,用力地挤,把他一张沮丧的脸挤得很滑稽,“你以为你很能忍吗?你以为谁都不知道吗,我什么错都没有犯,老爷却那么狠地罚我,一定是因为夫人罚得你罚得更狠。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用针扎你……一定很疼吧?”   “不疼。”楚伋挤出声音来。   心藻更用力挤他的脸:“还说不疼?”   “真的,昏过去就没感觉了……”楚伋说。   心藻松开他,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江老爷呢?他肯定会替你做主。”   楚伋揉了揉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心藻,像是她说了什么傻话。   “谁把我害成这样?还不是江东楼吗,我再去找他,让他罩着我?那样我成什么了?真当我是他的小妾吗?”   心藻愣了愣,忽然有些羡慕他可以这样说,楚伋不是真正的小妾,她才是,受了冤屈就找老爷来做主,她一直都这样想的,哪怕莫名其妙打了她的人就是老爷。   “心藻?怎么不说话了,你背上疼吗,有药吗?”楚伋问。   心藻摇摇头:“擦过药不疼了。”   “这夫妻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病。”楚伋抱怨道,“迟早要被他们其中一个弄死,或者一起弄死。”   心藻对此也毫无办法,正垂头丧气,楚伋忽然把上衣脱了扔到一边,光着身子。   “哎呀!你!”心藻急着捂眼。   楚伋笑道:“说好了,你脱我也脱。”   心藻赶紧抓自己的衣服想穿上,楚伋一把扯住她的衣服:“不许穿!”   心藻生气:“不穿你要冻死我!”   楚伋展开被子把心藻一起裹进来:“这样就不冷了。”   何止是不冷,简直是烫得像火烤,心藻贴着楚伋的身子,她的脸也烫起来。   心藻在他怀里被搂得很紧,她想质问他抱这么紧想干嘛,可是抬起头两个人的脸贴得那么近,看着楚伋,心藻真该问问自己想干嘛。   她想念楚伋的嘴唇,抬头凑上去,楚伋低头亲吻她。   心藻的手轻轻扶在楚伋胸口,嘴唇吻过他的嘴唇、脖颈、锁骨,一直到胸口……就像江东楼吻那个书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   心藻意识飘忽,柔软的手无意抚过楚伋肩头的伤口,摸到那些细小的伤口,她一下心疼起来。   ……   两人都是筋疲力竭,心藻又抱着楚伋无声哭起来。   “心藻……怎么又哭了,很疼吗?”满头虚汗的楚伋想扶心藻起来,心藻不肯,楚伋想拿出来,心藻也不肯。   “你不要动!”心藻满脸泪痕把楚伋按回床上。   “好吧……”楚伋躺平。   心藻在楚伋胸口蹭掉眼泪,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护他,如果她不是那么懦弱就好了,她希望能真正保护他,而不是在他被老爷、被夫人欺负的时候只能看着。她痛恨那样的自己。   “楚伋,针扎的地方真的很疼吧,你不要瞒我。”心藻用手拢着他的肩膀。   楚伋:“疼,但也没那么难忍。”   心藻:“你是不是又想安慰我,你总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不是,心藻,我没有。”楚伋搂紧心藻,“因为这些真的无关紧要。”   心藻:“那你说什么才紧要?你告诉我。”   “其实这些天并不难捱,比起强迫和江东楼共处一室,她天天这么扎我我都不在意,心藻,我总是想杀了江东楼,哪怕因为刺杀朝廷大臣被拉去千刀万剐也无所谓……”   楚伋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心藻,但是我做不到,哪怕没有被绳子捆着,我也没勇气这么做,我恨自己懦弱,但我真的想活着,再卑贱也想活,我想第二天还能再看到你……”   心藻用手抹掉楚伋脸侧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又掉在他脸上:“楚伋,有机会的话,你就逃吧。”   楚伋怔怔看着心藻:“还能逃到哪去?”   心藻:“总会有办法,江东楼不能关你一辈子。”   楚伋吸吸鼻子笑了:“你逃我就逃。”   心藻:“我……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不能留在这。”   楚伋:“说什么傻话,我已经这样了,你才是,在没被江东楼毁掉之前,赶紧逃。”   心藻说不出话,伏在他身上流泪。   楚伋:“你看,我说了你又哭,还非要我说。”   心藻:“可是你该怎么办呢?”   楚伋:“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我得感谢夫人,这些天她罚我,反而能让我躲着江东楼。”   心藻手摸着他发烫的额头:“可你都病成这样了。”   楚伋咧嘴笑了:“死不了就行,而且你还会来看我,还能这样跟你粘在一起。”   “你……”心藻脸红了。   ☆、第 23 章   心藻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珠燕正在院子里点了一个小火堆烤火,蹲在落花苑那口废井旁边发呆。   “姑娘,你们聊得真久。”珠燕听见心藻出来,回头说。   “是有点久了,对不起……”心藻低头红着脸。   珠燕:“楚公子睡了?”   心藻点头。   珠燕起身拍拍衣裳,用雪扑灭了火:“那我们回去吧。”   心藻的胆量都用在跟楚伋做出格的事上,现在又成了缩头缩脑的模样:“珠燕,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珠燕笑着挽过心藻的手臂:“姑娘,您可是我带过来的,要是别人知道了,第一个就得罚我,所以你放心好了。”   那日之后,夏清言说到做到,没有再叫楚伋去受罚。况且年关将近,作为江府的主母,夏清言也顾不上楚伋,忙着操办起过年的物事。   楚伋高烧不退,最终江尽忠还是请了杜金紫来,果真楚伋又被杜大夫奚落了一番,喝了几副苦药之后病才好。   心藻在青藤苑,现在有珠燕和小胜陪着,终于觉得日子没那么寂寞了,三个女孩每天在院子有说有笑,剪纸贴花堆雪人,早把老爷和夫人都抛在脑后。   江东楼和夏清言夫妻二人依然不寡不淡地相处,绝口不提各自对楚伋和心藻的刑罚,变得越发相敬如宾起来。   一天夜里,丫鬟回来向夫人汇报老爷的行踪。   “这么夜了,老爷要去哪?”夏清言放下书卷问道。   “奴婢不知,只看到老爷还带了落花苑的那个一起出门。”站在门口的丫鬟回答。   夏清言温柔的脸上很是疲倦:“那必定是出去鬼混了。”   “夫人,这小子不记打,还在勾引老爷,要不要回头再罚他?”翠姨从旁说。   夏清言摇头:“我说了,不再罚他。阿翠,我累了,我不想再跟老爷这样互相膈应下去,为什么老爷始终都不明白我的一片心意,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说着说着夏清言又难过起来。   “夫人、夫人……”翠姨连忙上前,夏清言落下泪,翠姨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小姐,委屈您了,不然我们写信回去,让太公教训教训老爷……”   夏清言叹了口气:“父亲让我尽力辅佐老爷,做一个好妻子,我又拿这些家务事烦他,岂不是让他失望。”   “江东楼不爱我不要紧,可他怎么能爱那些不知廉耻的男人?外面都说江大人无儿无女,最后都怪到我头上来,说家有悍妇,江东楼一天没有儿子,我就会被世人一天天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是江东楼他……。”   “小姐,您真的太委屈了。”平日凶悍的翠姨也落下泪来。   “他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夏清言疲累到无话可说。   江东楼出了江府神清气爽,马车载着楚伋又去了戏楼。这次江东楼没有把楚伋打扮成女装戏子,楚伋谢天谢地。   又来到那家戏楼,楚伋进了戏楼四处看了看,心想没准还能遇上认识的人。   戏楼老板照例谄笑着来迎接江东楼,楚伋穿成普通公子模样,老板也只当楚伋是跟江东楼同行来消遣的公子,一起迎上了二楼雅阁。   雅阁里早有人在等候江东楼,那人端坐着,容貌凛然,清朗如山,背对戏台闭着眼,看上去像是怕被戏台上的花嫣柳媚污了眼似的。   楚伋一看见那人就愣在门口,再也迈不出一步,江东楼笑着对那人拱手:“抱歉啊,楚大人,我来迟了。”   楚行简起身向江东楼鞠躬深拜,像是看不到江东楼身后的楚伋,他直起身子之后仍是面无表情:“哪里,江大人来得正好,是我到得早了。”   “请坐请坐。”江东楼笑眯眯地说,回头看楚伋还愣着,于是便招呼楚伋:“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向令尊请安。”   楚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江东楼以看楚伋生气为乐,笑着坐下。   “江大人说笑了。”楚行简没再看楚伋,随着江东楼坐下问道:“不知江大人叫下官来此所议何事?”   “哦,没什么,只是想你父子二人许久不见,这孩子也很是想家,所以把他带来给楚大人见见。”   “他既已是江大人的家人,下官不敢高攀。”楚行简恭恭敬敬。   “楚大人何必如此见外,他始终都是你的儿子。”江东楼和蔼可亲。   此时楚伋身形晃了晃,楚行简心里也跟着一阵悸痛,儿子不知受了多少折磨,面目消瘦许多,再没了以前的飞扬跳脱,楚行简不可能不心疼,只是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认这个儿子。   “楚伋,跪下!”江东楼对着楚伋忽然严厉起来,“父母之恩,云何可报,岂可对父亲无理?”   楚伋身子一松,跪在楚行简面前,低下头的时候已经哭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楚行简长叹一口气:“罢了,江大人,您到底唤下官来何事?下官尽力而为。”   江东楼笑了:“楚大人果然聪敏过人,其实之前信国公之事我与楚大人已有默契,想必此次合作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楚伋,你起来吧。”   楚伋痛恨自己又成了江东楼的棋子,再无面目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江东楼:“楚伋,你去外面等我,我和令尊有要事相商,这次哪也不许去,听懂了吗?”   楚伋像被抽了魂一样点点头,转身掀开珠帘走出去。   无处可去,戏楼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楚伋靠在窗边发呆。   有戏楼的小相公见楚伋富家公子的模样,长得又令人心怡,于是靠近过来,想要结交。   “公子,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咱戏楼吗?”那相公看着十几岁年纪,跟楚伋差不多大,脸上妆容娇艳无比。   楚伋摇头。   “这样啊,那恕我眼拙,之前竟然没见过您这么相貌堂堂的公子,失敬失敬,我叫何棠,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楚伋又摇头,他已经不想再说自己姓楚,平白辱没了父亲的姓。   楚伋看这个叫何棠的相公穿了一身熟悉的白貂,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我向你问个人。”   何棠一噘嘴,“哦,原来公子已经有相好的了,是哪个相公这么幸运?”   “洛小铨,他人呢?一个月前他就回来了吧,怎么不见他?”   何棠脸色立马变了:“公子,您跟他关系好吗?是来找他的?”   “也不算,只是好久没见了,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不会是又去傍了哪个金主吧。”楚伋笑笑说。   何棠看周围人多,伸手拉上楚伋:“公子,您跟我来。”   楚伋不明所以,被他拉着去了。   何棠带楚伋进了无人的里屋,似乎是这些戏子们休憩的地方,熏着雅致的香,闻着这香楚伋便想起洛小铨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您跟他交情很深吗?”何棠问道。   交情?什么交情,服侍同一个老爷的交情?还是欺负同一个女人的交情?   “也没什么交情。”楚伋回答。   谁知何棠却突然哭起来。   “怎、怎么了?”楚伋手足无措,赶紧问。   “抱歉,公子,出了那事之后,老板嫌晦气都不让我们提他,您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人。”何棠拿出帕巾小心翼翼擦着眼泪,注意着不把脸上的粉妆擦花。   “他怎么了?”楚伋一头雾水。   “小铨哥哥他、他被城西的曹公子捅死了。”   楚伋惊呆:“什么?”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就在戏楼前的拱桥上,曹公子拿了把匕首,众目睽睽地,把小铨哥哥生生捅到断了气。”何棠哭得更凶了。   拱桥,来的时候有印象,现在依旧人来人往,怎么能想象得出洛小铨竟是死在那里。   “我到现在做梦还见到一地的血,吓得在梦里都哭,几天几夜都睡不好。”   楚伋张着嘴说不出话,他不喜欢洛小铨,就算见了也是想照旧损两句,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种狡猾无比的老油子,也会莫名死掉。   “杀他的人是什么人?”   “家大业大的曹家公子,以前也跟小铨哥哥相好过,听说是小铨哥哥糟蹋了曹公子最喜爱的侍妾,曹公子觉得丢了面子,小铨哥哥从江老爷那里回来没几天,曹公子知道他离了江老爷,便带着刀子来,把哥哥拦在拱桥上,一刀一刀地捅……”何棠回忆那天的情景,捂起脸。   “他们都说小铨哥哥是咎由自取,老板那天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他影响戏楼生意,中午捅的,下午就泼水洗了血迹,尸身随便裹了裹扔在郊外,还是我们几个小辈平日受他照顾,偷偷给他收殓了……”   “洛小铨不知道跑吗?他就站着让人捅?”楚伋还记得洛小铨把自己撞在墙上,还曾经一手拎着他走,洛小铨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曹公子带了那么多手下,小铨哥哥怎么跑得掉。而且不知那天他是怎么了,看到曹公子带人从人群冲出来他还回头朝我们笑了笑,让我们先走,随即便站在那一动不动,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么一遭似的。”   “这人是中邪了?”楚伋实在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小铨哥哥从江府回来就不大一样了,他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们分了,我那时还调侃他是不是看破红尘了。”   楚伋从何棠那里出来,戏台上锣鼓喧嚣,台下人声鼎沸。他恍恍惚惚地走回江东楼的雅阁,楚行简已经走了,只剩江东楼在看戏。   对楚行简的离开,楚伋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一句话不说。   “你们父子见面也太冷淡了些,我还以为你们会来一场抱头痛哭。”江东楼一边看戏一边说。   “你又逼我爹给你做什么?”楚伋疲惫之极,也生不出气了。   江东楼:“刚才你没看到吗?是他自愿为我做事,况且我只不过请他做些他擅长的,搜集官员结党营私的证据而已,惩奸除恶,这不正是楚行简一直在做的吗?”   楚伋:“你有那么多党羽,何必一定要我爹去做。”   江东楼:“正因为楚行简不是我的人,所以这事他来最好。人都知道他楚行简看不惯我,他查出来的,自然与我无关。”   楚伋:“江大人真是老谋深算,让我爹做了你的棋子。”   “现在你爹确实是最好用的棋子……”江东楼哈哈大笑,一把搂过楚伋:“当然最好用的还是你。”   楚伋忽然说:“洛小铨死了。”   江东楼没什么反应:“这事我知道,捉奸杀人很正常,哼,这个洛小铨也是胆大包天,死有余辜,受人恩宠竟然还淫□□妾,恩将仇报,怎么会有好下场,这种不安分的男宠,早点解决了好,省得别人再着了他的道。”   这反应意料之中的冷淡,楚伋冷笑一声:“如果是我也这么干,你会捅死我吗?”   江东楼大笑:“我明白,床上伺候男人是女人做的事,你总是觉得委屈嘛,所以想上几个女人,证明你还是男人。其实也无伤大雅,你找个丫鬟发泄我都不会怪你,但我江东楼是什么人,给我戴绿帽子就太过放肆了,我的妻妾可由不得你来糟蹋。你要是真学那个洛小铨,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楚伋不再说话,江东楼接着说:“毕竟只是个俗优滥妓,玩玩就算了,比不上你这种良家子知书达理,心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要是真做了什么缺德事,我还真的舍不得杀你,楚伋,你老爷我还真没对谁这么好过,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第 24 章   除夕之夜,江府上又请了戏班,坐席和上次一样,楚伋和心藻分隔左右,中间端坐着老爷和夫人,夫妻和睦,有说有笑,楚伋偷偷瞟向心藻,心藻看着戏台发愣,也不知是不是在看戏。   楚伋故意咳了几声,心藻听见便转头看他。   楚伋光嘴动不出声:“夜里来我这。”   心藻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三更之后,江府一片寂静,心藻和珠燕黑夜里偷偷摸摸去了落花苑,地上积了厚厚的雪,盖着荒枯草木,这里死过人后很久没人住,楚伋在这也不打扫,由着院子里乱七八糟。   珠燕:“姑娘,您进去吧,我还在这等您。”   心藻点点头,推门进屋,屋里只亮着一盏油灯,楚伋正在灯前冻得搓手,看心藻来了,高兴地抱住她。   “你这屋里也太冷了。”心藻说。   “炭火不够,凑合着就这样吧,我不冷。”楚伋吸溜鼻子说。   心藻叹气:“你叫我来做什么?”   楚伋用下巴指了指床:“上床。”   心藻听了扭头就走,楚伋赶紧拉住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你冷,去床上坐着说。”   心藻坐到床上,楚伋展开被子把两个人裹起来。   楚伋:“看你晚上看戏那么认真,戏好看吗?”   心藻摇头:“夫人老爷就在旁边,他俩有一个我就害怕死了,两个人都在,我哪有心情看戏。”   楚伋:“有什么好怕的,你是属耗子的吧。”   心藻又摇头:“我属猪。”   楚伋:“猪胆子也小。”   心藻接连摇头:“谁说的,那老母猪发起飙来连我爹都拱。”   楚伋:“那你也学学,都是猪,就你胆子小。”   心藻生气:“你才是猪。”   楚伋嘿嘿一笑:“是啊,我也属猪。”   心藻白了他一眼:“真不要脸。”   楚伋:“当猪也挺好的。”   心藻:“当猪有什么好的,让人养在圈里,天天就知道吃喝,啥也不做,等着人来宰。”   楚伋:“那你是没见过,当街跑的猪。”   心藻嫌弃地看楚伋:“猪都臭死了,当街跑不熏死人?”   楚伋:“那臭的是人,猪自己可不觉得臭,它才不管人怎么想。”   心藻:“反正我没见过哪只猪在街上乱跑。”   楚伋:“我见过啊。”   心藻瞥他:“真的假的?”   楚伋在被子里搂住心藻:“你亲我一下,我给你讲。”   心藻:“你别讲,我不想听。”   楚伋改变策略:“那要么你亲我一下,要么我给你讲猪的故事。”   心藻忍不住笑起来:“那你还是讲吧。”   楚伋生气:“你就是不想亲我。”   心藻笑得停不下来:“你快讲。”   于是楚伋便讲起来:“大概一年前,我跟书院的同窗约好了逃学去城郊骑马,那地儿离这挺近的,有一家猪肉脯做的好吃,每次去我都顺路买上好几斤,拿回去藏在枕头下面,读书的时候饿了就拿出来嚼咕嚼咕,特别香,你吃过吗?”   心藻摇头。   楚伋:“你怎么什么都没吃过。”   心藻:“我没见识,又不像你们这些京城公子。”   楚伋:“以后我带你去吃,我接着说,那天我和同窗正排队等着买肉脯,突然从那家店后厨窜出来一个黑色影子,左冲右撞,我同窗被它撞了个大跟头,幸好我躲得快,只看见那是一只刚烫了毛的黑猪,脑门子上还冒白气,嗖一下就冲出去了,跑起来跟个黑旋风似的,连狗都撞出一丈远。街上的人都被它撞得东倒西歪,跟着后厨又跑出来一个伙计,举着刀在猪屁股后面追,追了半天追不上,弯着腰在街上喘气,嘴里直骂瘟猪、疯猪,骂也没用,反正追不上了,那只猪窜进林子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连影子都找不着。”   “那肯定是野猪,野性难驯。”心藻说。   “不,就是家猪,肉脯店卖的就是它身上的肉。”   “真离奇。”心藻评价,“后来呢?”   “后来店里少了猪,排队排到我这猪肉脯就不够了,那天我们只好把口水擦了空手回去,再后来我也没机会去吃了,真想再尝尝那家的猪肉脯。”   心藻也吞了吞口水:“你大晚上的说这个我都饿了。”   “那你啃我吧。”楚伋把脸凑上来。   心藻赶紧笑着推开他:“我不吃猪头肉。”   “亲一下怎么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楚伋不甘心。   心藻揪楚伋的脸:“你叫我来就是干这个吗?”   楚伋想起来,脸上笑容散了,本来跟心藻相处很高兴,他都忘了这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什么事?”心藻疑惑。   “我前些天跟江东楼去了戏楼,听人说,洛小铨死了。”   “死了?”心藻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到自己之前做的梦,洛小铨和红衣女子在她的梦里相会。   楚伋把何棠说的都告诉心藻,心藻回想起来:“他之前跟我说过一个叫红莺的姑娘,说是曹公子的侍妾,难道是因为她?”   楚伋:“我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   “那红莺姑娘怎么样了,洛小铨都被杀了,她会被怎么样?”心藻急忙问。   楚伋看了心藻一眼:“我不知道。”   刚才和楚伋打情骂俏的心情荡然无存,心藻胃里很难受,觉得刚才的快乐果然是虚幻的,唯有恐惧是真真切切围绕着她。   “心藻……”楚伋看她脸色不太好,后悔告诉她这件事,“心藻,你还好么?”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珠燕还在外面等着。”心藻心不在焉地说,说完便起身。   楚伋坐在床上看她的背影,忽然问:“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心藻背对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陈心藻!”楚伋有点生气,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心藻要离开他,他凭什么阻止。   “你要走了吗?”楚伋问。   心藻:“是。”   楚伋:“你……你是怪我吗?”   心藻:“怎么会。”   楚伋:“陈心藻,那你是怎么了?”   心藻:“我不该来找你的。”   楚伋:“为什么?你是看不起我吗?”   心藻:“我没有。”   “怎么没有,你分明就是,你觉得我保护不了你……”楚伋急了,他想许给她承诺,可是无论是什么,他都说不出来。   心藻犹豫片刻,开口说:“你说是就是吧。”   楚伋难以接受,眼看心藻就要离开,他最后叫住心藻:“陈心藻,我一直搞不懂,你喜欢我吗?如果你也喜欢我,那你……”   “楚伋。”心藻打断他的话,“跟你在一起太快乐了,我害怕太快乐。越是和你在一起,我越是觉得有什么在等着我。和你在一起度过的黑暗我都不会害怕,可等到清晨天都会塌下来,我受不了这种感觉。”   “心藻……”楚伋从后面抱住她,心藻却挣开他。   “楚伋,我们到底算什么呢?我是属于江东楼的,你也是,我们都是他的所有物,没有任何自由,还谈什么喜欢。洛小铨教我,让我从中享受快乐,我做不到,我没法从这种禁锢中准确地分出哪一些是快乐,哪一些是恐惧,把快乐留住,把恐惧忘记,它们都混在一起,就像面粉里掺了沙子。洛小铨说我不是个聪明人,我真的不是。”   “我真的很胆小。”陈心藻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楚伋。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楚伋僵住,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藻转身离开,狠心替楚伋关上门,把他一个人关在里面。   珠燕看心藻出来有些纳闷:“姑娘,今天怎么这么快,楚公子不舒服吗?”   心藻摇头,珠燕看出心藻有些沮丧。   心藻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烟火的味道:“珠燕,我们回去吧,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   你就是怕死。   怎么会不怕呢?   洛小铨都死了,她凭什么幸存?心藻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怔怔地看着房梁。   她刚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肠这么硬,为了活,她可以轻易地留下楚伋一个人被关在里面。   一起活着,总比一起死要强。   她其实可以解释给楚伋听,为什么要分开,她害怕楚伋像洛小铨一样,被人一刀刀捅死,是为了他好,所以不要再跟自己纠缠在一起。   她没这么说,她只是直接跟楚伋断了一切,不是为了他好,不是为了保护他,就只是因为她害怕。   比起这蚀骨的恐惧,喜欢,算什么呢?那么多人都没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多她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她原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够和楚伋在一起,现在不过是回到事情本来的样子,她必须守着不爱她、她也不爱的夫君,孤独终老,事情原本就是应该这样的。   她一个小妾,夫妻二字之旁多余的人而已,何以强求。   如果不是因为江东楼被那个叫玉仙的女子捅伤,对女人有魔障未除,她陈心藻早就确确实实是江东楼的人了,发生在楚伋身上的事,原本都应该是她来承受。没有被不喜欢的男人侵占,不过是她运气而已。   都是运气而已,她怎么能仗着运气,与任何想要压碎她的东西去抗争呢?   杂草会去咒骂车轮吗?不会,它只会朝车轮驶去的方向弯着腰,感谢车轮没有碾碎自己。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她没想过要恨江东楼,反而一直对江东楼期望着,期望江老爷哪一天善心大发,厌倦了楚伋,早点放他回家。   心藻忽然想起洛小铨曾经跟自己说过,若想帮谁,站到高位才有权力去帮。按照他们的规则来他们才会给你权力。   赶紧给老爷生个孩子吧,最好是男胎,老爷一定高兴,夫人也会高兴,到那时,陈心藻在江府会有一席之地,那样她就有了权力,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最卑微的人,也会摆给她一条向上爬的途径,这样她就可以一直朝着那条路努力,不用想三想四,想着怎么逃跑。   不知道楚伋说的那只逃亡的黑猪,若是生了猪崽就不会被杀,它还会不会跑呢。   过了年之后,被大雪藏匿的春天渐渐露出马角,清晨的阳光很好,照在早被人看厌的旧雪上,心藻昏昏沉沉醒过来,心里一直像是遗弃了什么,空落落的,但她不觉得伤感,她好像不会觉得哀伤了。   放弃了楚伋,这只让她五脏六腑很难受,身体上的难受。   但要是活不成,那这身体的难受也没有了。   这些天心藻都没有好好吃过什么东西,她艰难地坐起来,胃里的难受让她空呕了一下。   “老爷去夫人那里了?”心藻走出屋子,问院里的珠燕。   珠燕点头。   “那我也去。”心藻转身回屋换衣服。珠燕赶忙叫住她:“姑娘,您还好吗,最近有些奇怪。”   “我挺好。”心藻漫不经心。   “姑娘,您之前都躲着老爷走,怎么现在总是让我打听老爷在哪。”珠燕又问。   心藻:“我想见老爷,不然他都不知道我存在,这怎么能让老爷喜欢呢?”   珠燕:“可是,您不是……不喜欢老爷吗?”   心藻笑了:“别傻了,怎么会不喜欢。”   ☆、第 25 章   江东楼和夏清言坐在一起喝茶,心藻在旁静静地伺候,她穿了清清淡淡的素色衣裳,在发髻后面别了一枝红梅,面若敷粉,嘴唇红润欲滴,江东楼忍不住在茶碗后窥视她。   “老爷,我父亲知道你喜欢喝云建茶,于是又托人给送来了些,老爷现在要不要尝尝。”夏清言说。   江东楼:“老师如此惦记我,真是让东楼受宠若惊。”   夏清言笑着说:“惊什么,你可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对你比对我还上心。”   江东楼:“老师的恩情,东楼这辈子都无以为报,清言,之后我便陪你回去探望他。”   夏清言:“好。”   江东楼:“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夏清言:“我回去的时候还好,只是老毛病了还是有些肺虚喘咳。”   江东楼:“听说金井血参对老师的很有好处,要不要我去托人找一些回来。”   夏清言:“不用了,老爷,一个官员已经托人去找了。”   江东楼:“老师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告老还乡都还有这么多徒子徒孙孝敬。”   夏清言:“父亲一辈子提拔了不少学生,现在也算功德圆满。”   江东楼点头,继续细细品茶。   坐到晌午,江东楼从夏清言那离开,心藻也向夏清言告辞,远远跟在后面,看江东楼已经要走出内院,她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   “老爷。”   江东楼回头:“何事?”   心藻在江东楼面前仍然心惊胆战,她低头捧上一个绣花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老爷,奴婢最近新学了这个,想送给老爷,还请老爷不要嫌弃。”心藻声如蚊蝇地说着。   女孩拙笨的搭讪引起江东楼的兴趣,他笑了笑,拿起这女儿家的小玩意儿端详,也觉得新鲜。   “老爷,之前是我愚笨,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伺候好老爷。”   江东楼一直觉得心藻长得还不错,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更加勾人,“行,回头再说,我也不是不喜欢你。”江东楼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知道老爷公务繁忙,心藻也不敢再追。   夜里江尽忠来到心藻的青藤苑,请她去老爷那里,心藻手都在发抖,默默跟着去了。   来到老爷的卧房,老爷还没回来。   “管家大人,我该怎么做呢?”心藻进了屋,忐忑地问道,“无论如何,我也比不上那些男子,也不懂该怎么伺候老爷。”   江尽忠:“你先背过身,把衣服脱了。”   心藻听话地背过去,把衣服全都脱掉,江尽忠用布在心藻胸前缠了几圈,勒得很紧,几乎看不出。   江尽忠:“希望这样老爷可以把你当男人一样对待,一会我再把火烛弄得暗一些,免得你刺激到老爷。”   心藻温顺地坐在床上:“好。”   江尽忠:“行房的时候最好一直背对着老爷,还有,千万别出声,一出声就肯定不像了。”   心藻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管家大人,要不要……要不要把我绑起来。”   她这么说着,拼命让自己不要想起楚伋。   江尽忠有些不忍心,绑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是怕他们心怀不轨伤害老爷,但绑这样一个怯懦的弱女孩,他觉得还没这个必要。   不过为了让老爷能成功和这姑娘行房,扮男子扮得像一些更好,于是江尽忠用绳子松松垮垮地把心藻绑起来,绑的并不是很紧,做个样子就行了。   “那你便在这等着老爷吧,老爷批阅公文之后就会回来。”说完江尽忠出了屋,就剩下心藻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房间里。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子,眼泪一滴接一滴落在上面,把绳子都湿透了。   楚伋的身影不可避免地出现,她怎么甩都甩不掉,哭得太难受,她觉得天旋地转,胃里有什么涌上来,她弯腰干呕着,感觉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想吐。她满脸泪水,心里透凉。   江尽忠守在门外等候老爷,心里庆幸陈心藻这姑娘终于想通,愿意主动勾引老爷,要她扮成男人,实在委屈了她。但只要老爷的子嗣问题能解决就好,江尽忠由衷地替老爷高兴。   皓月当空,老爷很快就要回来,房门突然被撞开,陈心藻挣开绳索冲了出来,她什么都顾不上,白条条的身子狂奔而去,江尽忠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   等江尽忠反应过来,心藻已经跑出院子,跑得没影了。   江尽忠本来应该去追她,弄清楚她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江东楼刚好回来,只看见陈心藻一个奔跑的背影,江老爷也是一头雾水。   “跑什么跑?她发什么癫?”江东楼问江尽忠,江尽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成何体统?这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江东楼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去追她回来。”江尽忠急忙说。   “罢了!由得那混账东西去吧,让夏清言自己管教她的人,你去把楚伋叫来,今夜让他陪我。”   ------   心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缠着的布条让她更加难以呼吸,她跑不动了,扶着墙喘气,上次她也是这样,衣冠不整地从江东楼的寝卧跑出来,只不过上次还有楚伋来救她,他们一起跑,现在只剩了自己。   她的手腕挣脱绳子的时候搓破了皮肤,鲜血从伤口渗出来。又想吐了,心藻扶着墙呕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她,她才会如此慌不择路,这么多天,身体实在很难受,她以为是自己心情太差,可是不仅如此,癸水到了日子也没有来……   如果怀了楚伋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得住老爷。   心藻筋疲力竭回了青藤苑,珠燕吓了一跳,赶紧搂住她回屋,让她上床盖好被子。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是去了老爷那里。”珠燕问了几句,心藻都不回答,她也不好再问,默然出去把门关好。   心藻在睡梦中辗转反侧,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楚伋,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他能做什么,他自身难保,他帮不了她。   随后几日,心藻整天失魂落魄地缩在被子里,珠燕和小胜都很着急,总是问她到底怎么了,心藻脸色惨白,不肯说。   这事也惊动了夫人,夫人特地来看她,问她那天在老爷房里到底发生什么,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心藻只好说成是被老爷当成男人,她很害怕,夫人便误会了,以为心藻被老爷从后面糟蹋了。   “老爷也真是胡来,这样是生不出孩子的。”   夫人说要给心藻请大夫,心藻赶紧回绝,说不敢见人,夫人也就没再勉强她,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好给外人知道,夫人只说让心藻好好养伤,不要走动,心藻哭着点头。   “好了,心藻,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真是委屈你了。”夏清言柔声道。   心藻哭得更凶了:“夫人,我……我对不起您。”   “不怪你。”夏清言把心藻搂在怀里,她是看着心藻长大的,心里把心藻当亲妹妹一样疼。心藻在夏清言怀里哭了一阵,终于停下来。   入了夜,小胜熬了菜肉粥给心藻喝,心藻喝了一口觉得不舒服不想再喝,小胜气鼓鼓地说:“姑娘,您一口东西不吃,这是要辟谷修仙呐。”   心藻把头用被子一蒙:“就是不想喝。”   小胜更生气了:“您这是怎么了嘛?”   “小胜,让姑娘静一静吧。”珠燕掀开帘子走进来。   小胜很是不服:“可是珠燕姐,她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你倒好,不劝她吃点东西,还惯着她耍性子。”   珠燕一把掐住小胜的腮帮子:“你这丫头,对主子也敢发脾气,要不是姑娘惯着你,你早就让人杖毙了,你这会去伙房看看,给姑娘熬点鸡汤带回来。”   小胜:“熬了鸡汤她也不喝。”   珠燕:“你怎么知道她不喝。”   心藻掀开被子说:“我不喝。”   小胜一副早料到的神情:“你看。”   珠燕发了脾气:“赶紧去!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小胜不敢惹珠燕,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心藻:“珠燕,你何必让她白跑一趟,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珠燕:“我知道你不想吃,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不过是把小胜那个丫头支开罢了。”   珠燕讳莫如深,心藻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姑娘,您等我一会。”珠燕说着转身出了屋。   过了一会珠燕又神神秘秘地进来,领回来一个人。   “你来做什么?”心藻一看便哽咽起来。   珠燕默默出去,将房间留给他们二人,自己去了侧屋。   楚伋看心藻一直在哭,过来坐在床边,守着她哭。   “这是怎么了,一直哭。”楚伋轻声说。   “不然呢?不哭还能怎么办。”心藻反问。   楚伋挠挠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之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我要死了。”心藻说。   楚伋:“怎么会,好好的怎么会死?”   心藻:“反正就是要死了。”   楚伋:“心藻,到底怎么了?”   心藻看着楚伋发愣:“楚伋,我要是死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说出你跟我的事。”   楚伋一听急了:“心藻!你能不能先说你怎么了。”   “我不想说。”心藻回了一句直接拿被子把头蒙起来。   “你!”楚伋气得肝颤,他头一次发现心藻这么犟。   珠燕偷偷叫他来是想劝心藻吃东西,他也无计可施,端上刚才小胜煮的粥又坐回来:“心藻,出来喝粥。”   心藻在被子里摇头。   楚伋叹了口气:“你不出来我就走了,江东楼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没准又要叫我过去。”   心藻马上从被子里钻出来,眼里噙着泪看他。   楚伋微笑:“乖,把粥喝了,我喂你。”楚伋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我恶心。”心藻真的不想喝。   楚伋:“恶心?恶心我?”   “不是!”   “我还以为是我伺候江东楼让你恶心……”楚伋苦笑着说。   楚伋这话又把心藻的眼泪勾出来,她扯住楚伋的袖子:“你不恶心,恶心的是江东楼。”   楚伋:“是江东楼又欺负你了?”   心藻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楚伋:“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心藻:“楚伋,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心藻!你不要说的好像你真的要死一样,你不会有事的。”   “由不得我,我的身子,我的命,都由不得我。”   楚伋一阵心酸,把粥放下,把心藻搂住:“心藻,我不会让你有事,你相信我。”   心藻想推开楚伋,但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这个人。   “夫人!”   门外忽然传来珠燕的叫声,随后便有人直接推门进来,是夏清言和翠姨,翠姨还拎着一壶参汤。夏清言看到床边抱在一起的楚伋和陈心藻脸色一下就变了,旁边跟着的翠姨直接怒骂起来:“畜生!你在这干什么?”   楚伋怔了一下没有回头,心藻急忙想推开楚伋,谁知楚伋却更加用力、更紧地搂住心藻,心藻怎么推都推不动。   “还不赶紧放开她!”翠姨急了直接冲过来上手掰楚伋,楚伋咬牙不肯松手。   “放肆!”夏清言大喊一声,翠姨终于把楚伋从心藻身上撕下来,推到一边,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嘴巴,翠姨做活很多,手劲儿很大,楚伋被扇得晕头转向。   夏清言急忙跑到心藻身边,把她挡在身后怒目瞪着楚伋:“真没想到你是这种淫贼!”   ☆、第 26 章   楚伋捂着被打痛的脸冷笑着站起身:“横竖老爷也不喜欢她,何必让人家独守空闺。”   “跪下!”夏清言大喊,楚伋无动于衷。   “你还真是个贱人!”说着翠姨又上来扇了楚伋一巴掌,然后摁着他的肩膀逼他跪下。   楚伋跪在地上也要轻蔑地看夏清言,仿佛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亏老爷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敢趁老爷不在做出这种事?”夏清言狠狠瞪着楚伋。   楚伋的眼神比夏清言还毒,他仰头说:“我是被江东楼强逼的,您知道吗?”   “你!你还敢污蔑老爷,分明是你贪图富贵,攀附老爷!”夏清言气道。   “哼,我看你是真不明白,真以为江东楼是什么香饽饽,还谁都想攀附他?”   “混账!”翠姨又扇楚伋,楚伋一边脸立时肿起来,心藻快急昏了,心里只求楚伋赶紧服软。   可楚伋偏不,“夏夫人,今天我就跟你说清楚,我本是清白人家,父亲也在朝里做官,是江东楼强掳了我来,用我家人性命威胁我,囚我在这服侍他,我恨他恨得五内俱焚,他糟践了我,我就糟践他的侍妾,这公平得很,何错之有?”   夏清言:“这么说,你心里早就一直觊觎心藻了?”   “没错!我就想等个机会强上了她,报我心头之恨,只可惜竟然被你们撞见,坏了我的好事。”   心藻急切地摇头,泪花四溅:“不是!不是!”   “姑娘,你不要怕,有夫人给你做主。”翠姨柔声安慰心藻,看心藻衣衫整齐,想楚伋必然还没有得手。   夏清言指着楚伋:“好啊,你们这些男人总是贪得无厌,独占了老爷的爱宠还不够,竟然连女人的身子也想夺了去,你们到底要把女人逼到什么地步?”   “你不也是拿她身子当成生儿的工具,逼着她伺候江东楼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楚伋反问。   “你!”夏清言从没被人这么说过,她浑身发抖:“好,好,好,你做出这种事,我是江府的主母,老爷不在我也有资格处置了你,翠姨,去叫人来。”   翠姨应了一声就出门,心藻急忙从床上扑下来拉住翠姨胳膊。   翠姨:“姑娘!你做什么?”   心藻辩解着:“夫人,不是这样的!他不是!”   夏清言:“心藻,你到底在干什么?”   “夫人!他没有对我做什么……”心藻急着辩解,口齿更加混乱不清。   “我做了什么我认了,不用你来说!”楚伋打断心藻。   翠姨:“姑娘,你放开我。”   心藻死死拉着翠姨不肯放,只怕她去叫人。   夏清言觉出不对劲,问道:“心藻,确实是这个人欺负你了,对吗?”   “不是!”   “是!”   心藻和楚伋同时回答。   夏清言不理楚伋,盯着心藻问:“陈心藻,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不是,他刚刚不是在欺负你吗?”   心藻顿了顿,擦干脸上的泪:“夫人,是我喜欢他。”   此话一出,夏清言和楚伋同时惊讶地看着心藻,夏清言的眼神忽然很陌生:“陈心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心藻此时再清楚不过,她跪在地上:“夫人,您处罚我,饶了他吧,是我叫他来的,都是我的错。”心藻深深伏低身子埋着头,只是为了不用看到夏清言的神情,她让夫人失望了,这失望比愤怒更让人难以承受。   夏清言后退两步,坐在床上:“心藻,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你父亲把你教的很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怎么能和这种污秽肮脏的人通奸?”   “对不起,夫人,他不是什么污秽肮脏的人,我喜欢他。”一日一日盘旋心藻心头的话终于说出口,说出来一阵轻松,她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   楚伋跪在旁边低着头,眼泪掉在手背上,心藻从来没承认过喜欢他。   “心藻,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夏清言话说得很疲惫。   “夫人,那我去叫人吗?”翠姨问。   夏清言摇头:“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她我处置不了,等老爷回来,让老爷处置他二人罢了,我已经累了。”   于是楚伋心藻二人便跪在一起,等着江东楼从朝堂回来,珠燕也红着眼眶跪在门口,陪他们一起。   心藻身子虚弱,跪了一会就晃晃悠悠,楚伋偷偷伸手扶住她。   夏清言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看着这两人一起心意相通地跪着,她莫名觉得很恼火,却又不想表现出来。   “老爷怎么这么晚都没有回来,今□□堂上是有什么事吗?”夏清言问。   “是啊,平常再晚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翠姨搭话。   今天很多事都很不寻常,夏清言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她给心藻带的参汤都放凉了。   “夫人,原来您在这。”一个丫鬟从外面进来,她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屋里的气氛很怪异。   夏清言:“怎么,老爷回来了?”心藻差点支持不住,她最害怕的还是来了。   丫鬟走近,凑到夏清言耳旁说了几句。   “她怎么来了?”夏清言疑惑不解。   “奴婢也不知道,她还吩咐奴婢,让您直接去见她,不要惊动别人。”丫鬟小声说。   事情越来越不寻常,夏清言起身,翠姨急忙跟上:“夫人,这二人怎么办?”   “找人看着就是,谅他们也逃不到哪去。”夏清言说完就和翠姨匆匆离开。   珠燕急忙过来和楚伋一起扶心藻起身,心藻皱着眉头,她身子实在难受不堪,忍不住干呕起来。   “心藻,你这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楚伋问。   心藻欲哭无泪,抓着楚伋手臂:“最后还是闹成了这样,夫人已经知道,我们完了……”   珠燕哭着说:“对不起,姑娘,我不知道夫人这么晚还会过来,才把楚公子叫过来……”   心藻摇摇头,楚伋说:“珠燕,不怪你。”   “心藻,”楚伋把心藻扶到床上,“没关系,不管之后会怎么样,至少我们都在一起。”   心藻喃喃地说:“楚伋,我不想死。”   楚伋笑了:“我也不想死。”   心藻:“那你还笑得出来。”   楚伋:“如果一定要死,跟你死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心藻:“我不满足!我想跟你一起活着,活着在一起。”   楚伋被心藻哭的样子逗笑了,他抱住心藻:“好了好了,没事的,别怕,我们现在是活在一起啊。”   心藻把头埋在楚伋肩头细声哭着,渐渐被楚伋安抚下来,不再哭了。   夏清言急匆匆地来到江府后门,妹妹夏清若正背着身子等着她。   “清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姐姐,”夏清若回过头来,双眼红肿,大病初愈的她哭得憔悴不堪,“你这是嫁了一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人!”   “清若!你这是什么意思!”夏清言最恨别人质疑她的婚姻,嫁给朝中最有权势的重臣,应该所有人都来羡慕她,她和江东楼不管内里怎样,在外人看来都应该是夫妻恩爱家庭美满的。   “姐姐!你还被蒙在鼓里吗?”夏清若扑了上来,死死掐着姐姐的胳膊,“江东楼在朝堂上诬告咱们的父亲,现在皇帝要拿夏家治罪啊!”   夏清言怔住:“怎么可能?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有个言官上书陈述父亲的罪行,皇帝大怒,说父亲闲赋在家,还结党营私,遥控朝堂。”   “这、这怎么可能?这跟东楼有什么关系?”夏清言还是不信。   “我夫君暗中派人查探告诉我,那言官不过是江东楼的喉舌,真正要陷害父亲的人,正是江东楼!”   “不可能,父亲是他的恩师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父亲德高望重,弟子甚多,朝中始终威望不减,江东楼这便是觉得父亲挡了他的路,他野心勃勃,必然要铲除异己,保证自己的位置,现在跟父亲有关联的官员,除了江东楼,全部都被牵连,包括我夫君也被左迁,即日离京!”   夏清言仍然在摇头,夏清若失望之极。   “你若是不信,等江东楼回来问他好了,姐姐,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夏夫人,我要走了,我们有缘再见吧。”说完夏清若便转身。   “清若!”夏清言急忙叫她,她也不应,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不可能,不可能……”夏清言不敢相信,江东楼一直对父亲尊敬有加,怎么会突然坑害夏家。   直至黎明,江东楼才从朝堂上回来,夏清言一夜未眠,坐在厅堂等着他。   江东楼依旧是对她恭恭敬敬的样子,夏清言越看越觉得周身冰冷,仿佛身处冰窟。   “夫人,你怎么在这坐着?”江东楼与平常一样,仿佛并无事发生。   “是真的吗?”夏清言问。   “什么?”   夏清言不理江东楼的装傻,她接着说:“他可是你的老师,一直支持你,让你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江东楼假惺惺地喟叹,“清言,你听说了,老师的事我也很遗憾,我一定尽力而为,今天我回来这么晚,就是为了向皇帝求情,求他饶恕老师。”   “真的吗?”夏清言起身,满怀希望看着江东楼,她仍然希望江东楼没有那么无情冷血。   江东楼:“我是个顾念旧情的人,老师不过是被抄家而已,皇帝念在他为朝廷效力多年,不会夺取他的性命,只是家眷充军。”   夏清言:“你!”   江东楼:“我特别向皇帝求了特赦,宽恕了你,你还是我江东楼的妻子,不会被牵连,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   夏清言:“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夏家哪里对不起你,我夏清言哪里对不起你?”   江东楼:“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很好,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管着,我可不是那些河东狮吼还当宝的男人,仗着娘家的势力,对自己的夫君管三管四,我江东楼不是那么窝囊的人。”   夏清言:“你是因为我,才陷害夏家?”   江东楼大笑,“夫人你多心了,只是我看到你在我这里仗势凌人,便总是在提醒自己,我江东楼始终被人牵制,你只是令尊的影子,不扳倒夏鼎臣,我始终坐不安稳,老师真是厉害,人在家中享福,却依然能控制朝堂,牵制着我这个朝廷重臣。”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给你持家,给你找侍妾,给你延绵子嗣,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夏清言仍然执着在自己身上找错误,拼命摇着头,难以置信地不断后退。   江东楼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还是不明白:“夫人每日局限在内事的一亩三分地,想来是无法明白我的野心和抱负。”   “江东楼!”夏清言叫住他,“你到底……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成亲的时候,是你对父亲说,会一辈子对我好,我那时那么相信你,可是、可是你根本就没有碰过我!”   “女子见识短浅,总是陷于情情爱爱,夫人也不例外,朝堂凶险,那时我江东楼初来乍到,自然是大树下面好乘凉,老师是当朝礼部尚书,娶了他的女儿,我便能更上一层楼,老师对我是真好,我感恩一辈子,等老师百年,我仍会为他上供,你就安安心心继续做我的内人吧。”   言罢,夏清言跌坐在地上,江东楼懒得再费口舌,径直离开。   ☆、第 27 章   心藻和楚伋还眼巴巴儿地等着处罚,等了许久也没见夫人派人来,两人渐渐困顿,靠在一起睡着。   到了清晨,夫人又回来了,楚伋一推心藻,两人赶紧跪回地上。   夏清言脸色很差,看着他俩直摇头。   心藻:“夫人……”   夏清言:“楚伋,你先回去。”   楚伋不明所以,急忙说:“夫人,是我强迫她,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夏清言又说一遍:“你先回去,我有事同心藻说。”   楚伋和心藻面面相觑,楚伋不知该不该走。   夏清言:“滚出去!”   楚伋只好起身,回头又看心藻一眼,夏清言上前把心藻扶起来,似乎并非要处罚她,楚伋这才半信半疑地出去了。   “心藻,怎么脸色这么差。”脸色也很差的夏清言问。   心藻:“夫人,出什么事了?”   心藻的询问勾出夏清言的眼泪,泪水连珠掉落:“是我错付了人,一颗真心喂了狗肚子。”   “夫人……”心藻用袖子帮夏清言擦掉眼泪,夏清言哭得她心里很难受。   “心藻,夏家翻天了……”   “怎么会?”心藻不敢相信,在她心里夏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说翻天就翻天,但夏清言哭成这个样子,不像是跟她说笑。   夏清言红肿着眼睛说:“江东楼恩将仇报,陷害了夏家,他说什么野心和抱负,其实就是害怕落于人下罢了。从今以后,江东楼的事再跟我无关,我不想管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心藻,你跟我回去,是我把你送过来,是我害了你,我再带你回去。”   “夫人……”这变动激起心藻心底千层浪,原来她可以不用一辈子禁锢在这里,她可以回家了。   “我才是鬼迷心窍,一门心思为江东楼,却落得如此下场。心藻,我还有些积蓄,回去以后我会尽力为你寻个好夫婿,再嫁个好人家,都比在这里要好。”   心藻不想再嫁什么人,她只想逃离江东楼,可是真的要离开吗?心藻无法抉择,如果她离开,那楚伋呢……   ------   江东楼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江尽忠走到他身边。   “夫人呢?”江东楼问。   “在收拾行囊,看来是准备回娘家了。”江尽忠回答。   江东楼无奈地笑道:“我又没有休她,她何必非要走呢?再回去,她也不是夏家的大小姐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养尊处优不成?唉,这些女人的脑子都不知道怎么长的,不分好赖,随她吧,以后眼前倒是清净,没有这些女人叽叽喳喳。只是家事没人管了,哎,谁家不是有个哑巴千金吗,娶回来能生养又能管事就行。”   “老爷……”江尽忠摸不清江东楼是不是在开玩笑。   “哈哈哈,玩笑玩笑,我还不老,子嗣的事不着急不着急。”说完江东楼又闭目养神,只是神情没有那么轻松。   江尽忠说:“老爷,夫人好像要把陈姑娘也带走,要不要说一声,把她留下。”   “陈心藻?留她做什么,那种小姑娘满大街都是。”江东楼说。   江尽忠说了声“是”,然后便退下了。   ------   “姑娘,鸡汤!”到了日晒三竿,小胜才端着一盅鸡汤回来。   进了屋,姑娘正坐在床上发呆,看着魂魄都飘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怎么了?”小胜觉出气氛不太对。   旁边的珠燕看见小胜就把气撒在她身上:“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回来,熬鸡汤熬了一晚上!”   小胜:“鸡汤那么好做嘛,我还得杀鸡拔毛的,后来趴在灶台上睡着了……才搞到了现在,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珠燕:“出大事了。”   小胜看心藻失魂落魄的:“怎么了?”   珠燕:“姑娘要回去了。”   小胜:“回哪?”   珠燕:“回家。”   小胜凑到珠燕身边,悄声说:“老爷不要姑娘啦?”   珠燕:“老爷何止不要姑娘,连夫人也不要了。”   “夫人也不要了?老爷要休妻?”小胜震惊极了,“怎么可能,真的吗?夫人那么好的人。”   珠燕无奈摇头:“总之夫人跟姑娘要一起回去,你跟我一起帮姑娘收拾行囊。”   “那鸡汤怎么办?”小胜举起手里冒着热气的鸡汤。   珠燕小胜一起看向姑娘,心藻闻见鸡汤的味道一阵恶心,扶着床边又干呕起来。   小胜看着奇怪:“姑娘,不是我吹嘘,整个京城熬鸡汤最好的就属我们家了,这么香的鸡汤你闻着都想吐吗?你是不是害喜了?”   珠燕一惊赶紧说:“小胜,别瞎说。”   小胜:“我怎么瞎说了,我姐姐生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跟姑娘一模一样,要是姑娘真的害喜,万一耽搁了没好好照顾可是要出大事的。珠燕姐,你要是不信我,你让管家给姑娘找个大夫回来瞧瞧也行啊。”   珠燕:“姑娘都要回去了,还找什么大夫。”   小胜:“这个时候姑娘坐车路上颠簸,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珠燕不耐烦了推着小胜出门:“总之你不要管了,拿着你的鸡汤出去,快给姑娘收拾东西。”   小胜:“那这鸡汤怎么办?”   珠燕:“你自己喝了吧。”   珠燕轰走小胜之后来到心藻旁边,拿巾帕帮她擦嘴。   “珠燕,小胜说的可能是真的。”心藻像是求助一般看着珠燕,珠燕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要不要跟楚公子说一声。”   心藻摇头。   珠燕:“姑娘,如果真是那样,你非走不可,回去或许还能保住命和孩子,但留在这,如果让老爷知道就完了。”   车马仓促备好,夏清言走出江府,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江府的大门,回忆起很多年前嫁给江东楼的欣喜。那时江东楼是夏鼎臣的得意门生,少年意气风度翩翩,夏清言曾几次隔着屏风偷偷看他,做梦都想嫁给这样前途无量的士子。   成亲之后,江东楼没有一次和她同寝,她觉得自己是大家闺秀,总不好先向丈夫提起房事,想等江东楼来找她,左等右等,江东楼身边脔宠都换了好几个,仍是没来找她,于是夏清言便一路矜持到如今。   清白而来,清白而去,夏清言不知道这些年是不是活进了狗肚子。   夏清言一口怨气吐不出来,她扯起那把极温柔的嗓子喊起来:“江东楼!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我夏清言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小姐!”身后的翠姨被她吓了一跳。夏清言一回头仍是满脸泪水,江府门口的路人都看过来,朝她指指点点,夏清言再也受不住,一头钻进马车里再也不出来。   翠姨:“小姐,是时候出发了。”   夏清言隔着帘子看向外面:“心藻呢,怎么还不来。”   翠姨:“小姐,她会不会是舍不得那小子,不愿回去。”   夏清言:“留在这跟他偷情吗?这成何体统。”   翠姨:“是啊,太不成体统了……”   ------   傍晚时,楚伋一个人坐立不安,担心着心藻,想偷偷去探望她,谁知江东楼又派江尽忠来找他。   夜幕笼罩下的江府异常地寂静,楚伋觉得有些奇怪。   江东楼今天也怪怪的,但似乎夫人并没有告诉他楚伋和心藻的奸情,江东楼一看到楚伋便笑逐颜开。   “老爷,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楚伋冷冷地问道。   江东楼伸手搂住楚伋:“老爷心中的心头大患,终于解决了,这还得多亏你爹。”   楚伋:“我爹?”   江东楼:“那夏鼎臣,老而不僵,告老还乡离得老远,还能把手伸到朝堂之上,这下他的党羽可都跟着他遭了秧,我再不用听他指手画脚。”   楚伋:“夏鼎臣?他不是你的丈人吗,他出事为何不会牵连你?”   江东楼大笑:“我是大义灭亲偷偷向皇帝透露了夏鼎臣的势力,铲除夏鼎臣,皇帝还得多谢我,最妙的还是你爹,皇帝知道我和他素来不合,绝无可能串通起来污蔑夏鼎臣,此次里应外合弹劾夏鼎臣,由不得皇帝不信。”   楚伋:“所以呢,夏鼎臣是不是被污蔑的?”   江东楼别有意味地看着楚伋:“你爹查出来的证据,你觉得是不是污蔑呢?”   楚伋不说话了。   江东楼双手扶住楚伋肩膀:“楚伋,其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夏家的人都是仗势凌人之辈,夏清言这么对你,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做我江东楼的妻子岂可在背后搞这些。”   “你休了夫人?”   “她自己要走,我留不住她。”江东楼捋着胡须大笑,楚伋不喜欢夏清言,但也不喜欢看江东楼这么得意,他挣开江东楼的搂抱,坐到一边去。   “我赶走了害你的人,你不开心吗?”江东楼问他。   楚伋不屑:“跟我没半点相干,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怎么跟你不相干,难道你还想被夏清言在雪里罚跪?还是你抄什么女诫抄上了瘾?背上的伤好了吗,让我看看。”江东楼一把拉他过来,开始褪他的衣服。   楚伋任凭他摆布,始终不看他。   “楚伋啊楚伋,你老爷我这么辛苦为你,你都不知道说些体贴的话来听听。”   “我没话好讲。”   “那你便用身子报答老爷。”江东楼又叫江尽忠进来把楚伋捆起来。   “今夜我保准叫你骨节酥麻,心魂荡漾,你总该明白我对你的爱意。”江东楼贴近楚伋。   楚伋冷笑着晃晃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别说这话我不信,我看你自己都不信,有本事就给我把这玩意解开。”   江东楼犹豫,楚伋说:“算了,嘴上说说而已,你始终都不敢放我自由,处处防我,还说爱我?”   江东楼:“这有何难,都是尽忠太过护主,所以一定要我捆住你,其实我也觉得多余。”说着江东楼真的解开了楚伋手腕上的绳子。   江东楼看到楚伋攥得很紧的手,青筋凸起,心里还是觉得害怕,于是拗过楚伋的手臂折在他背后,令他动弹不得。   楚伋知道江东楼在想什么,他回过头,冷笑着瞥了江东楼一眼。   江东楼憎恨楚伋此时的眼神,他更加发狂一般作践楚伋,楚伋痛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楚伋,你老爷是不是很厉害?”江东楼问。   楚伋始终不吭声,江东楼气得掐住楚伋的脖子,楚伋几乎窒息。江东楼看到楚伋痛苦才满足,觉得自己仍然掌控着一切,没有人能够反抗。      ☆、第 28 章   江东楼正自得意中,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泼下来——再怎么在楚伋身上发泄,他江东楼也不会有子嗣。   楚伋不是女人,生不出儿子。江东楼只顾着霸占楚伋的身子,却像是刚明白过来这件事似的。   难道他江东楼,真的从此就要绝后吗?江东楼突然软了,怎么也硬不起来。   江东楼松开楚伋,楚伋已经被掐得昏厥过去,江东楼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转身推门出去,江尽忠正守在门外,看老爷这么快出来他有些意外。   江东楼看见江尽忠的第一念头便是:他也生不出儿子。   “夫人呢?”江东楼问。   “夫人的马车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这会应该出了京城,上了驿道。”江尽忠回答。   “她把陈心藻也带走了?”   “下人看到陈姑娘带着行李上了马车……”江尽忠还没说完,江东楼狠狠骂了一句:“都是贱人。”   他江东楼一世英名,怎么可能无嗣,满世界女子多得是,哪个不能生孩子?   等到一大清早,江东楼便在江府四处走动,看来看去,洒扫的仆妇又老又丑,夏清言带走不少之前跟她来的丫鬟,现在江府剩下的能看得过眼的女子并不多。何况找个丫鬟生儿子也太掉价了,江东楼这么想着,正好看到之前伺候陈心藻的小胜匆匆忙忙走过。江东楼把小胜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丫头年轻活泼,模样也看得过去。   “这是去哪啊?”江东楼把自己的念头藏好掖好,无比威严地问小胜。   小胜一看是老爷,赶紧行礼说:“给老爷请安,奴婢这是想去给姑娘熬点粥。”   “姑娘?哪个姑娘?”   小胜愣了愣回答:“陈姑娘。”   江东楼眼睛一眯:“陈心藻她没有走?”   小胜如实回答:“姑娘身子不适,受不了车马劳顿,最后还是决定不走了。”   身子不适只是说给夫人的借口,心藻上了夫人的马车,只是临走时,她不顾一切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最终她仍是舍不得留下楚伋一个人去面对江东楼。   心藻做了决定后又是一阵忐忑,她想着假如现在真的怀了孩子,那总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瞒得过,到时再想办法也未迟。于是心怀侥幸的她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身子不适?她怎么了?”江东楼问小胜。   “老爷,今儿早上姑娘就一直呕个不停,实在太难受。”小胜跪在地上,“求您给姑娘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姑娘她可能害喜了。”   ------   楚伋在江东楼的床铺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绳子捆着,这次双手在背后反绑着,连腿都被绑上了,叫了半天也没人来解他,江府的人不知都在做什么,整日都很安静。   楚伋从早挨到晚上,江东楼才来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伋憋了一肚子火。   江东楼一脸不善一言不发,揪着楚伋的头发把他掷到地上,接着便一脚狠狠踹进楚伋肚子。   楚伋被踹得蜷起身子,江东楼不肯饶他,接着对他拳打脚踢。   终于打得楚伋只有半条命,江东楼便在浑身淤青的楚伋身上肆虐。   就这么折磨了好几天,楚伋被弄得半死不活,却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实在受不住了,他昏昏沉沉地对江东楼说:“杀了我吧……”   “杀了你?你不想见见你的孩子吗?”江东楼说。   楚伋咳了几声,胸口一阵剧痛,似乎有几根肋骨被踢断了,他感觉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江东楼揪起楚伋的领子,圆睁着眼冲着他耳朵喊:“孩子!你的孩子!你楚家的后人。”   “你发什么疯……”楚伋耳朵都被他喊聋了,头一次见江东楼这么失态。   “我江东楼一个孩子都没有,你倒是得的挺快,我这么真心待你,你对得起我吗?”   说完江东楼又揪着楚伋打了一顿,楚伋没了力气,伏在地上只剩喘气,他实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对了,她到现在都还没说孩子的爹是谁,没准也不是你的,那种下贱的表字,不知道跟多少个男人睡过,你也上她的当了!”   “你说谁?”楚伋怔住。   “还有谁?”江东楼反问,“能生孩子的还有谁,我还能指望你给我生吗?陈心藻我已经审了好几天了,只要她说出孩子是谁的我就饶了她,可她偏偏不肯说,你说她是不是男人太多,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楚伋这才明白,为什么心藻身子一直不舒服,为什么她总是说自己要死了。   楚伋在地上蹭掉眼泪,朝江东楼吼叫着:“是我,都是我的错!你放了她!”   ------   阴曹地府大概就是这样,阎王的酷吏拿着鞭子,不停地抽她,逼着她招供:肚子里的贱种到底是谁的。   拿鞭子的人是江尽忠,在江东楼面前,他绝不敢放水,鞭子如暴雨一样落在心藻身上,比小时候爹打得要疼得多。心藻被捆在厅堂的柱子上已经好几日了,她始终不肯说,到底是跟谁媾和怀的孩子。   看心藻被抽打似乎成了江东楼的消遣,有时他看江尽忠打累了自己也会过来打几鞭子,心藻闭上眼,拼命告诉自己,她是柱子,她是石头,她不是人,她不会痛。   江东楼不在的时候,江尽忠偷偷松了松捆缚心藻的绳子,小声告诉心藻,老爷早就知道孩子是谁的,她何苦这样守口如瓶,应该早点跟老爷坦白,求他饶命。   心藻只是摇头,她也知道江东楼肯定能猜到孩子是谁的,但她就是不想说,宁可用身体去挨着,身上的鞭打远不及小腹更痛,痛得像被钝刀来来回回地割。   一天夜里,心藻在柱子上歪着头陷入沉睡,她梦见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被子里一直在蠕动,她觉得奇怪,掀开被子,长着江东楼的脸的怪物从被子里钻出来,心藻尖叫着想把他踹开,但那怪物像一条巨大的长毛肉虫总是缠着她,掰开她的腿硬要把自己的头塞进去,床边就是悬崖,心藻一狠心把江东楼怪物从悬崖上踹下去,怪物掉落的时候一口咬住心藻的身子,心藻发觉自己的身体就像布一样,被江东楼一下子撕扯开来,肚子豁出一个大口子……   心藻惊醒,她的小腹像是真的被撕裂一般,从□□涌出一大股鲜红的血来,染红了衣裤,血本来是热的,在夜里渐渐凉了,贴在身上很粘腻。   “姑娘!”趁夜晚没人时,小胜偷偷跑到捆着心藻的厅堂来,看见心藻身上的伤痕血迹吓得要死,手忙脚乱地急忙帮她擦净。   “小胜……你怎么来了?”心藻眼前十分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小胜的身形。   小胜不断落着泪:“对不起对不起……”   “小胜,我想喝水……”心藻气若游丝地说。   小胜赶紧倒了水喂给心藻。   心藻嘴里满是鲜血,觉得喝下的水也是一股铁锈的味道。   小胜:“姑娘,珠燕姐都跟我说了,我不知道原来你……”   心藻接着她的话说:“原来我和别人偷情,孩子不是江东楼的。”   小胜:“姑娘,你就招了吧,告诉他们到底是谁,不要再这么硬撑着。”   心藻看小胜哭得伤心,她突然问:“流这么多血,孩子是不是没了?”   小胜哭着点头。   心藻看着小胜身后的月色发愣,反正都要死了,心藻想,她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楚伋,不知道江东楼会怎么对他。   “小胜,回去吧,别再来了。”心藻说,“让他们看见一定会罚你。”   “姑娘……”   “真的别来了,我不会有事的。”心藻说,她当然不会有事,死人会有什么事呢?   第二天江尽忠看到心藻流了这么多血,面色如同死人一般苍白,知道她是酷刑之下流了产,江尽忠不忍心看她就这样死去,再来的时候端了一碗苦药给她,让她喝下去,这让心藻也有了错觉,仿佛喝了这碗药就还能撑几日。   心藻知道江尽忠大概真是个好人,但他也仍然会听命于老爷,他是个好人,不代表他抽在她身上的鞭子就不疼。   断断续续的昏迷,偶尔清醒的时候听见江东楼在问江尽忠,她招了没有。   江尽忠摇头。   江东楼气到三尸神暴跳,一个小妾也敢公然反抗他,打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不肯说,楚伋那边听说陈心藻被罚也发了疯,要江东楼杀了自己放了她。   “这俩人什么时候感情这么深?算了,再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江东楼挥手让江尽忠把心藻解下来。   江尽忠正解着,江东楼继续说:“尽忠,我记得你以前是做屠户的,房里还有一把屠刀,正好,你把她的皮给我剥下来,我送给她的情郎,以解他相思之苦。”   江尽忠的手停下,回过头:“剥皮?”   江东楼笑笑:“怎么,你以前不就是干这个的,这么多年不杀猪,是不是手生了?”   江东楼背着手走到屋外,仰头看着夜空,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忍不住诗性大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今天月色是真的不错,十分亮堂,你把她拖到院子里来剥仔细点,别把屋里弄上血迹污秽,之后不好收拾。”   江东楼转身看江尽忠没动:“怎么回事?连你也要违抗我?”   江尽忠垂下头,把心藻从厅堂里拖了出来。      ☆、第 29 章   心藻一步也走不动,双腿就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站不起来,江尽忠把她拖到院中的积雪上,心藻身上的血迹将白雪染得斑斑点点,江尽忠怕她挣扎,把她双手捆在一起,其实这只是多余,心藻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江尽忠回房拿了自己经常擦拭的屠刀,在月下磨刀。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心藻见过杀猪宰羊,屠户总是先用刀割开脖子放血,等牲畜抽搐到只剩了□□才下手,剖开胸口,把刀插进皮与肉之间,一手捉刀一路划过,另一手扯着皮子刺破透明的筋膜剥下来,热气腾腾。   剥人皮总归是差不多的,看江尽忠此时严肃得可怕的神情,心藻有些同情他,江东楼这都给他派了什么苦差事,剥皮又臭又腥,还会沾一手血。   江尽忠磨好了刀,朝心藻走过来,江东楼坐在后面喝茶,等着看剥皮。   心藻此时意外很平静,鞭刑,扒皮,只是为了让她害怕、让她后悔罢了,可是他们做的太多,心藻从小就被要求不能做这不能做那,稍有逾矩就被棍棒相加,自己的血见到太多,已经麻木了,连恐惧之心都消磨殆尽。   她现在只可惜之前江尽忠喂她的药都浪费了,她还是要死。   江尽忠揪着心藻的衣领把她拎起来,一刀划开了她的衣服,染血的上衣落在地上,满布伤痕的胸口在月光雪地里白得亮眼。   江东楼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几乎要把扶手捏碎,这么多年的梦魇一直缠绕着他,看见女人身子他依然会觉得心悸,觉得一把刀已经凉飕飕地抵在他的肚子上。   江东楼腾地站起来:“尽忠,皮子剥好就送到卧房来,楚大公子正等着。”说完他就走了,剥人皮的场面,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也受不了。   脏活累活仍然是江尽忠的,难题也是他的,他攥着刀子的手已经出汗,刀尖在心藻身前颤抖,他仍是下不了这个手。   到底要如何,先放血还是要直接下刀,心藻闭上眼,等着屠刀落下。   刀尖冰凉地贴在心藻手腕上,江尽忠用力一划,捆着心藻的绳子断开,落在雪上,随后刀也掉在雪上。   心藻睁开眼,江尽忠像是被抽了魂,脸上满是泪水,像烧尽了的蜡烛,违背江东楼,竟然让他如此难受。   “你走吧,趁老爷还没发现。”江尽忠说。   心藻面无表情:“你要放我?”   江尽忠摇头:“我是要放过自己。”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子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心藻一个人躺在雪里,仰头看着月亮,对自己活下来这件事并无任何知觉。   楚伋……   心藻恢复了些力气,她慢慢从雪地里爬起来。   ------   楚伋昏迷中又被江东楼踢醒,被踢得肚子里的气都吐出来,肋骨一定是折了,不然不会动一下就痛得要命。江东楼把他趴着摁在床上,楚伋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散架了。   “可惜啊,”江东楼手里拿了染血的鞭子,凑在楚伋耳边说:“你的孩子已经化成一滩血水。”   楚伋咳出一口血:“你把心藻怎么了?”   江东楼晃了晃鞭子,“她是我的小妾,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一会我还要送你一份大礼。你们一对奸夫□□,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一个在男人身下承欢的贱种,居然也想要儿子?”江东楼始终都在孩子上纠缠不清,楚伋觉得他已经魔怔了。   “你想要孩子是吧,你自己给我生。”江东楼将鞭子倒转过来,用鞭柄。   ------   心藻在走廊里走得跌跌撞撞,她攥紧手里的东西,觉得自己是疯了。   疯女人疯女人。   她一路跌跌撞撞到江东楼的寝卧,里面果然灯火明亮,楚伋和江东楼正在里面。   她一直都想救楚伋,想救他出来,想让他逃离江东楼。   如果之前她能,她便会这么做。   以前或许不敢,可是现在……   陈心藻,大概是疯了。   施虐的江东楼太专注,没注意到房间进来一个人——她面色苍白,黑发披散着,身上到处都是腥红的鞭痕,像个凄惨的恶鬼。   她无声无息走上去,柔弱而布满伤痕的手如同枯枝一样,搭在江老爷的肩膀上,同时她踮脚凑到江老爷耳边叫他:“江东楼。”   江东楼只觉背脊渗出寒意,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把尖刀便毫无征兆地刺进他的肚子。   江东楼张了张嘴想要呼救,但骤然捅进来的异物让江东楼把声音完全吞回去,他惊恐地扭过头,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漠然的陈心藻。   江东楼倒在地上,陈心藻呆滞地看自己手上的血,放在鼻下闻了闻,觉得果真很臭。   “心藻!”楚伋从床边滑到地上,他不顾一切地喊她,终于把她从满手鲜血的眼前喊出来。   “心藻,你看上去好惨。”楚伋担忧地说。   心藻不知道自己在楚伋面前是一副血淋淋的样子,她朝楚伋笑了笑:“你才是。”   捅了人还能面不改色笑出来,楚伋觉出心藻已经不太正常了。   心藻跌了两步走到楚伋身边,想解开捆着楚伋的绳子,觉得双手无力根本解不开,她转头看到一旁倒在地上的江东楼腰上插着刀,便起身要去拔刀割绳子。   楚伋急忙叫住她:“心藻!拔了刀他就没救了!”   心藻茫然地看楚伋,她不明白楚伋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听话地缩回手,低头用牙咬用手抻,楚伋的手腕被弄得生疼他也不敢出声。   绳子终于解开,楚伋不顾一切抱住心藻:“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这时泪水才从心藻的眼里涌出来:“我想保护你的,他不该这样对你。”   楚伋忍着眼泪说:“心藻,不能杀他,我们要活,他就不能死,他死了官府一定会要我们偿命。趁没人发现,逃吧。”小妾杀死夫君会被判凌迟,楚伋不敢告诉她。   心藻:“可他本来就是要杀我的,总归都是死。”   楚伋捡起一旁的外袍披在心藻身上,裹紧她:“现在就逃,我不会让你死的。”   心藻身子很虚,若不是楚伋扶着,她走几步就要歪倒在一旁,但楚伋也伤得够呛,他一手扶着心藻,一手捂着自己断裂的肋骨,两个人相扶相持,来到江府外墙下。   楚伋扶着墙下的一颗梅树,一边喘气一边说:“心藻,你还有力气吗,你不是很能爬树吗,你顺着树爬上去,□□出去。”   心藻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好。”   心藻手抓着树枝,楚伋托着心藻的腰,用力把她推上树,心藻坐在树上看到江府的墙外。   “楚伋,我们可以出去了。”心藻喃喃地说。   “嗯。”楚伋靠着树滑到地上,他已经筋疲力竭。   心藻回头看楚伋:“你怎么了,上来啊。”   楚伋叹了口气:“心藻,我不会爬树。”   心藻终于急了:“不行!”   “……而且我也没劲儿了……”楚伋接着说。   “不行!不行!不行!”心藻疯狂摇头。   “心藻,你自己走吧。”楚伋说。   “我不要!你上来!我还有力气,我拉你上来!我拉你上来过,你还记得吗?你不走我也不走。”   楚伋抬头看心藻,心藻急得哭了,被人打,被人剥皮,她都没哭。   楚伋只好站起来,其实他向来没什么毅力,累到无力的时候总是选择放弃,但这次不行,他扒着树,朝心藻伸出手,心藻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硬是拽着楚伋把他拖上了树。   心藻看上去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和楚伋一起走了。   他们从墙上跳下去,落地的时候楚伋摔得昏迷,心藻急着叫他好半天他才醒过来。   “好疼。”楚伋清醒之后说。   “我们要不要歇一会?”心藻问。   楚伋摇头:“不能歇,江府就在城郊,我们很快就能逃离京城。”   “那我们该往哪边走呢?”心藻看着四下无人的黑暗,她从没出过江府,对外面一无所知。   “你还记得我说的郊外那家卖猪肉脯的店家吗?”   心藻点点头。   “那里往西走有一大片林子,逃进林子里,就算江东楼醒了派人来追,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我带你去。”楚伋起身,心藻扶着他。   他们逃进月色,离江府越来越远,心藻觉得恐惧,她抓着楚伋的手更紧了,楚伋一直在安抚她。   不知走了多久,楚伋指着黑暗中一座山形:“那是清泉山,以前常常和同窗爬上去登高望远,山顶还有不知名的古人题的诗,狗屁不通。”   原本很紧张的心藻被他逗笑了,羡慕地说:“你去过好多地方。”   “以后你也都可以去……这边走,我记得有条河……”楚伋拉着心藻穿过一小片枯树林,面前果然是一条河,河对岸有几间茅屋。   “完了。”心藻看着湍流的河水有些绝望,“我不会游泳。”   “怎么动辄就完了,这边这边。”楚伋沿着河岸寻了一段路,找到摆渡人停在河边的木筏,他高兴地跑了几步,牵动伤处疼得他蹲在地上。   “你跑什么?”心藻嗔怪。   “你看,有筏子,大冬天的水这么凉,我还能让你游过去不成?”楚伋忍着疼,间隙还对心藻笑了笑。   “你会划吗?”心藻问。   “没划过,不过看多了也就会了,上来吧。”楚伋率先上了筏子,然后站在筏子上朝心藻伸出手。   心藻总觉得筏子看上去很不安全,但还是踏了上去。   河上风很凉,楚伋用长篙撑着筏子往对岸划过去,心藻看着远处黑暗的山不说话。   “在想什么呢?”楚伋问。   心藻摇头。   “害怕吗?”楚伋又问。   心藻回头看楚伋说:“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楚伋有些不敢看心藻的眼睛,他看着没入水中的长篙点点头。   筏子渐渐靠岸,岸边的水流没那么急,河的表面上还结着薄冰,筏子挤进薄冰,冰面发出咯啦啦的声音碎裂开。   “我稳着筏子,你先上岸。”楚伋用长篙撑着河底的石块。   心藻站起身,她的小腹还很痛,用力一跳,一脚踩在石头上,差点滑倒。   “小心!”楚伋急忙喊。   心藻稳了稳,这才站住,面前是一条上山的土路,土路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   这时她觉得自己真的逃出来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呢?想到这,心藻回头看楚伋,想确认他在身边……   她回头的时候,楚伋把长篙在岸边的石头上一撑,筏子退出冰面,回到了河流中间。   楚伋就这么远离了岸边,远离了她。   “沿着那条路上去,看到卖猪肉脯的往西走,钻林子……”楚伋的声音越来越远,心藻呆呆地站在岸边,看着楚伋的身影融进了黑暗。   “陈鱼儿!一定要活下去!”楚伋的声音已经哽咽,听不太清了。   ☆、第 30 章   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水,楚伋靠了岸,蹲在岸边哭了一会,对面一片漆黑,他不知道对岸的人是否已经离开,照他说的路线逃走。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能再耽搁,他不能跟心藻一起逃走,他得回去。   楚伋强撑着又走回了城,找到杜金紫的医馆,最近处他只知道这一个大夫。   杜金紫年纪大睡得晚,出来应门,深夜时分被鼻青脸肿的楚伋吓了一跳,楚伋说江老爷得了急症,要请他现在去一趟。杜金紫半信半疑地拿上药箱跟楚伋一起前往江府,楚伋走几步便喘一会,杜金紫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无大碍,要赶紧回去。   江府的人还没发现什么异样,门房听见敲门声骂骂咧咧地来开门,一开门看见楚伋很是诧异:“楚公子,您怎么从外面回来?”他又看看杜金紫,急忙问:“怎么回事?”   楚伋此时已经疼得说话都哆嗦:“别问那么多,老爷病了,我带杜大夫去看老爷。”   门房赶紧让开,让楚伋和杜金紫进了府。   江东楼还倒在地上,杜金紫一看赶紧帮江东楼拔刀止血,楚伋支持不住靠着墙坐下,心里盼望心藻别捅到什么要害。   过了大半夜,杜金紫那边满头大汗地料理完江东楼的伤口,包扎好,楚伋才放了心。   “他不会有事吧?”楚伋问。   杜金紫摇头:“还好没拔刀,我来的及时,不然江老爷就救不回了。”杜金紫看楚伋捂着肋骨喘气,走过来说:“你伤得也不轻,让我看看。”   楚伋:“不用。”   杜金紫总是跟楚伋反着来,楚伋说不用他倒非要给楚伋瞧瞧,伸手在楚伋身上摸了摸,楚伋倒吸一口凉气。   “你也断了两根肋骨。”杜金紫说,随后他俯身用两指捏起江尽忠那把杀猪刀,皱着眉头观察:“你们江府是进了贼吗?怎么下人们都没反应。”   楚伋摇头:“我惹老爷生气,这是老爷踢的。”   “那江老爷的刀伤呢?”   “我捅的。”   杜金紫眯起眼看着楚伋:“公子,江老爷平日可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杜大夫,这是老爷和我之间的事,我求你别报官,等老爷醒过来他会处置我的。”   杜金紫心中犹豫,他看屋里又是绳子又是鞭子,楚伋又一身伤,不知道江东楼跟这个娈童在搞什么,这些床榻之事都算是江府的家事,他也不好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尽忠!尽忠!”江东楼直到清晨才醒过来,觉得腰间剧痛,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楚伋原本靠在墙边筋疲力竭地睡着,被江东楼吵醒,他这才想起来,这一夜都没看到江尽忠,不知道这只一向跟江东楼寸步不离的忠犬这个时候去哪了。     “别喊了,他不在。”楚伋不耐烦地说。   “你!那个贱婢呢?”江东楼四下看了,发现屋里只有他和楚伋两个人。   “贱婢?哪有什么贱婢。”楚伋冷漠地回答。   江东楼:“她还敢私自逃跑?”   楚伋:“她为什么要逃?”   江东楼发现这时候跟楚伋说话能把自己气死,他用力喊起来:“她捅了我一刀!她还想跑?”喊完就被口水呛了。   楚伋探身捡起地上的刀:“你糊涂了吗,是我捅的。”   江东楼:“你是要替她顶罪?那时候你被我捆着,怎么可能是你?”   楚伋强忍着痛,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拿着刀靠近江东楼:“怎么不是我,刀现在还在我手上。”   “你不要过来!”江东楼急忙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楚伋走近一松手,锋利的刀锋插在床板上,江东楼不敢叫了。楚伋看着江东楼这副狼狈的样子觉得好笑,心想自己怎么会被这种人压迫这么久。   “你要是承认是我捅的,那我人就在这,随你处置,你要是不承认,那我就再捅一刀,把它变成事实。”楚伋把刀拔起来,手上把玩,一不小心咣当掉地上,他赶紧捡起来。   “你,你,你……”江东楼气得说不出话,差点又背过气去。   曾经江东楼一靠近楚伋,楚伋就觉得恐惧恶心,现在江东楼动也不能动趴在床上,楚伋的恐惧全都消弭了,只剩下对江东楼的鄙夷,他得感谢心藻胆大妄为捅的这一刀。   她也真能做得出,楚伋想到心藻,笑意从心底蔓延上来,只要她能逃得远远的,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   心藻浑浑噩噩,身上发烧,全身都被汗浸湿,如同泡在水里。   梦里反反复复出现楚伋离开她的场景,她哭着惊醒。   烛火昏暗,她发现自己身处破旧的茅屋里,一个陌生的背影背对着她,她很害怕。   “醒了?”那是一个凶巴巴的老妇人,瘦骨嶙峋。   “您、您是?”心藻怯生生地问。   “我还想问你是谁,好端端的怎么躺在我家门口,一大清早就绊了我这老婆子一跤。”老妇人没好气地说。   “我……对不起……”心藻想不起来昨夜的事了,楚伋离开的时候记忆就断裂了,她不记得自己走到了哪,摔了一跤就不省人事。   “看你这样,一定是哪家官老爷的婢女,挨了打私自跑出来了。”老妇人说。   心藻摇头。   老妇:“不是?你不是婢女?”   心藻:”我不是一个人跑出来的。“   老妇:“跟男人私奔呐?”   心藻:“他把我送到这,自己回去了。”   老妇:“不要你了呗。”   心藻摇头:“他说过,他不能走,他走了家人就会遭殃。”   老妇哼了一声,低头鼓捣柴火。   “婆婆,谢谢您把我拖进来,抱歉,我把床铺都弄湿了……”心藻出了一身汗,身子虽然很疲,但感觉烧已经退了。   “醒了就赶紧走。”老妇看也不看她,从桌上拿起一封信,皱着眉头。   “好……”心藻从床上下来,浑身痛得要死,脑袋有点晕眩,回忆楚伋最后嘱咐给她的话,开口问道:“婆婆,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卖猪肉脯的。”   “李四肉脯嘛,他家的猪肉脯又贵又难吃,千万别买,买的都是冤大头。”   心藻也没钱买,她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赶紧撩开帘子要走。   “等一下,你识字吗?”老妇说。   心藻点头。   “那你给我看看这封信。”老妇把一张纸递过来,“整天写信写信,她也不管我这老婆子能识得几个字,这人总是这样,只顾自己方便,不管他人麻烦。”   心藻拿来看,抬头写着阿硕亲启,原来这婆婆叫阿硕。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很朴实的嘘寒问暖的话,心藻照原样给阿硕婆婆念了,落款是谭柔止。   “这人一定很关心您,总是嘱咐您保重身子。”心藻说。   “哼。”阿硕婆婆表示听到了,然后弯腰在炉火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心藻,“念信的报酬。”   心藻感激地接过来,馒头在炉火里烤得硬硬的,面上一片焦黄,还有些烫手,心藻把馒头从中间掰开,芯里是软的,一股夹着麦香的热气扑鼻而来。   心藻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嘴里还留着馒头的回甘,只是肚子里像是啥也没吃过一样,她不好意思再要,跟婆婆说:“谢谢您,那我走了。”   “咳,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在清泉山住得久,也没什么新鲜事,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私逃出来,要是饿了这还有。”   心藻心里感谢这婆婆,也没什么防人之心,于是便告诉婆婆,其实她是逃妾,捅伤了夫君逃出来的。   阿硕婆婆听了却大笑:“你跟她有点像,逼急了就拿刀子捅人。”   心藻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满手鲜血很瘆人。   “你主人做了什么,逼得你拿刀子捅他?”阿硕婆婆问。   “他……他在伤害楚伋……”心藻低下头有些哽咽。   “谁?跟你一起跑出来的人?”   心藻点头:“但他回去了,让我一个人逃走。”   “逃是对的,不逃还等死啊。”阿硕婆婆说,她指了指那封信,“其实这人是我家小姐,年幼的时候被她爹许给一个富商,她不肯,非要我陪她逃婚,我俩逃到一个尼姑庵里躲起来,最后还是被她爹找到了。”   心藻没想到,这第一天亡命,就遇上前辈了。   “姑娘,你捅伤了主子,被抓回去下场一定很惨,这是赌你能不能活下去,逃命就得有逃命的觉悟,不可连累他人,不可被他人出卖,否则,你只当你运气未到家,愿赌服输,不可有怨言。”   心藻点点头,接受前辈的教诲。   “我也不留你了,你还是赶紧逃吧。”阿硕婆婆拿了一块布出来,里面放了几个馒头几锭碎银,包好递给心藻,还给心藻拿了一身旧衣服,让她把身上带血的衣服都换下来。   心藻不肯收,她看阿硕婆婆这里也简陋得很,不敢要她的钱。   “拿着吧,别看我这破破烂烂,其实小姐常常寄些钱物过来,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只是怕贼人惦记,所以装穷的。”   心藻真的很感激,她忍不住眼泪掉下来:“我一定会还您的。”   “那必须得还我,等以后再说吧,你一个女孩,一个人在外活命可太难了,你得好好想想怎么揾钱,坑蒙拐骗只要你有眼力逃得快就可以做,但倚门卖笑可千万做不得,入了门再想出来就难了。”   心藻知道自己此时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从阿硕婆婆那里出来,心藻找到了那家李四肉脯,现在是傍晚,店门口排队的人正多,香甜的肉味飘过来,心藻真的想尝尝楚伋说的很好吃的猪肉脯,以后一定有机会跟楚伋一起来,心藻下定决心,朝着西边的林子跑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第 31 章   李吾做回了屠户,这么多年,他也没别的手艺。   许久没回家,房上的草都长了几尺长,家中再无别人了。李吾把他爹留下的摊子拾掇拾掇又摆出来,去集市上买了几头猪崽回来养。   邻家的婶子还以为他是赚了钱回来,高高兴兴地来看他,说要帮他说个人家,李吾赶紧拒绝。   别祸害人家姑娘了,李吾心想。   清晨起来,杀猪烫毛剥皮,一切都很熟练,杀猪总比杀人容易。他回到了原来平静的生活,无欲无求,也活得自在。   安宁地卖了一阵子猪肉之后,江东楼出现在他的猪肉摊前,锦衣之下,他的老爷比以前更加急躁,眼睛里透出更多不安。   李吾万万没想到老爷竟然亲自来找他。   “尽忠,跟我回去。”江东楼背着手说,他刻意站得有些远,不想闻到猪肉摊上的味道。   李吾感激江东楼特地来找他,但他不会回去的。   “老爷,对不起。”   江东楼难以置信:“江尽忠!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走?我准你走了吗?”   “老爷,我离开江府,已经不能再用您给的名字,我叫李吾。”   江东楼气得腰上的伤又痛起来,他撑着腰:“你到底想怎样?啊?怎样才肯跟我回去。”   李吾摇头,表情温和得很,他是铁了心不回去。   “老爷,这么多年的恩情,小人半点也不会忘记,会记一辈子,但也只能止于此,小人辜负了老爷的厚爱,必须离开。”李吾说,“您以后还会有更好的管家、仆人、娈童……”   周围的路人渐渐有围过来看的,有人说李吾面子真大,以前的雇主亲自来寻他。   江东楼听不下去了,他永远都不可能拉下脸求江尽忠回去,“你可不要后悔!”江东楼指着江尽忠的脸说。   “老爷,小人让您失望了。”李吾跪下给江东楼磕头。   江东楼一怒之下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朝李吾喊道:“江尽忠!我不许你改名!听懂了吗?你这辈子都得姓江!”   “老爷……”李吾愣了愣,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姓江了。   “不仅你必须姓江,你的子子孙孙也都必须姓江!你世世代代都是我江家的奴仆!”江东楼说完坐上轿就走了,留下李吾站着发愣。   邻家的婶子过来跟李吾说:“你家老爷这什么人啊,你都离了他,他还不许你用回本来的姓。”   李吾:“姓什么也无关紧要。”   婶子说:“怎么无关紧要,同姓不婚,他让你姓江,是怕日后他的子孙跟你的子孙通婚,辱没了他家。这些老爷都是这么想的,你做过他的仆人,就永远都比他下等。”   李吾苦笑,这种事他怎会不明白,自己在江东楼眼中,永远都是下人,盼望老爷还能在意他,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   心藻嘴皮子还是很笨,没法像刘婆婆那样把自己做的小物件们说出花来,她把好看的绢花都堆在面上,希望姑娘们能仔细看看,她的做工还是很好的。   但姑娘们看心藻不会自卖自夸,于是挑挑拣拣,说这里不好,那里多个线头什么的,一定要把价钱压低。   一样的东西,心藻最后总是比刘婆婆卖的少了十几文。   心藻叹了口气,坐在路边。   这会儿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院里出来,看到心藻便偷偷摸摸招呼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塞到心藻的货篮子下面。   “姑娘,还是拜托你了,送给东门的张锁匠。”女子边塞边说。   心藻有些为难:“紫菱姐姐,上回我帮黄姑娘送信的报酬还没给呢。”   紫菱赶紧推她走:“这次回来一起给你结,小姑娘家的这么财迷心窍,不会欠你的,你再等两日,老爷说了要送黄姑娘一个新的簪子,换了钱都给你。”   “好吧。”心藻点点头,紫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心藻很讨厌东门的张锁匠,每次心藻去他那锁店,张锁匠都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不知道黄姑娘喜欢他哪里,张锁匠给黄姑娘回的信都是心藻代笔写的,词儿也是她想的,黄姑娘还夸张锁匠文笔好才气高,心藻觉得有些抱歉,不知道要不要把事实告诉黄姑娘。   心藻篮子里还有好多绢花和小玩意儿,今天没卖出多少,心藻只好去别的街道转转,看看能不能多卖一些。   心藻通常也不敢叫卖,她没有这个小镇子的户籍,如果有差人路过要查,查出她是人家的逃妾那就麻烦了,又要转移阵地,她每次都畏畏缩缩地躲在阴影里,等着被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姐发现。   就她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总是被误解成卖那种东西的,一问又不是,好多姑娘都败兴而回。   心藻为了把篮子里的东西卖完,一直在街头站到很晚,这才想起黄姑娘给的信,急急忙忙朝东门去了。   张锁匠收了工正吃晚饭,油饼就菜根,见心藻来了,喜笑颜开把她迎进去。   “黄姑娘的信。”心藻把信递给张锁匠,张锁匠在衣服上蹭蹭手,接过信去读了。   “陈妹子,老规矩,这次还是你帮我写吧。”张锁匠说。   心藻很是为难,她觉得张锁匠应该自己写,哪怕写的再差,也是真心实意的。她刚想推脱,张锁匠十文铜钱放到她手上,她便又妥协了。   张锁匠人虽然猥琐些,但给钱很痛快。心藻坐下帮他写回信,仔细想着词儿,不能跟上次重样,黄姑娘才华横溢,重复的文字肯定会让她不满。   心藻正思索着,一只油哄哄的手摸到她的肩膀上,张锁匠那张胡渣脸就凑在眼前。   “陈妹子,总是这么写来写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黄姑娘好上,我等不及了,干脆你先跟我好吧。”   心藻脑子一懵,这种事总像是预演过千百次,又总是突然发生,她面无表情拉过张锁匠的左手,放在桌上,张锁匠以为她同意,另一只手也拿上来抚摸她……   心藻右手突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噌得插在张锁匠左手上。   历练了这么长时间,心藻嘴皮子还是不利索,唯独就这个利索,她因一把刀逃出来,在外面赚了钱首要事便是找人买了把匕首,随身带着。   张锁匠痛得大叫,心藻拔出刀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跑出屋子。   跑到外面想了想觉得不合适,她又折回去,张锁匠捂着手,见她便破口大骂:“贱人你还回来干什么?”   心藻也不回嘴,只把桌上的笔墨和黄姑娘的信一把抄走。   回到刘婆婆借给她的住处,心藻拿了一小截蜡烛躲进被子里,把黄姑娘的信展开又读了一遍,黄姑娘的文字多情诚恳,心藻得好好想想怎么回信。   想了半天,先写了一堆“自知不才”、“配不上姑娘”、“以后不再联系”等等。   然后又觉得都是些屁话,黄姑娘凭什么不能知道张锁匠是个人渣。   只不过黄姑娘这么钟情于张锁匠,直白地告诉她又怕她不信。   斟酌半天,心藻想了一首十分油腻的诗写上去,读一遍像是生吞了一斤白花花的猪油。   第二天心藻把信送给紫菱姐姐,紫菱把信拿回去,等下午再看到紫菱时,心藻特地走上去问,黄姑娘有没有信要她传,紫菱面色为难,说黄姑娘心情不好,这次就不回了。   心藻朝紫菱把手一摊:“那报酬呢?”   紫菱急着回府,敷衍道:“以后给,以后给……”   再后来紫菱为了赖钱看见心藻就躲着走,心藻无奈,知道之前跑腿的钱是要不到了,但好在黄姑娘对张锁匠也没了兴趣。   兜兜转转两年时间,陈心藻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要是有人对她起了歹心或是怀疑她身份,她便毫不留恋地离开,再找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两年间走的地方比她一辈子都多。   心藻认识了一家酒楼的老板娘,老板娘看心藻也算盘儿靓条儿顺,推荐她在酒楼做斟酒女,专门给人斟酒换汤,能拿到一些赏钱,心藻便试了试,只是斟酒换不来多少钱,酒楼里跟她差不多的还有些闲汉和小妓,前者为客人们跑腿,后者为客人们唱曲,都比心藻拿的多,心藻也没什么好嫉妒的,毕竟跑腿不找她,她也不会唱曲。   二喜姐姐的曲真的好听,心藻每次都忍不住多听一会,正认真听着曲,旁边的客人似乎是官差打扮,坐下聊天,聊到朝堂又翻了天,权势滔天的江大人被楚大人弹劾,落了马。   心藻闻言一愣,也不顾自己身份,上前开口问道:“哪个江大人,江东楼吗?”   官差把心藻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什么人?”心藻知道自己失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旁边二喜见状把她扯到身后:“她是我妹妹,没大没小的,二位老爷讲话也敢多嘴。”   “你妹妹?”官差有点怀疑,“唱个曲来听听。”   这下心藻十分为难,支支吾吾想说自己不会,二喜在下面狠狠跺了她一脚,说道:“小鱼,就唱那个红梅记。”   心藻实在不会,只能记得几句,只好勉强开口:“走又不敢,留又不甘,困高墙何时得见天……”   “闭嘴吧!唱得真难听。”老板娘那粗豪的嗓子从后面吼过来,心藻吓得不敢再唱。   老板娘走过来对着二位官差转脸又是笑容:“这丫头就是唱得太难听所以才只让她斟酒,二位爷还想喝点什么,今天我请。”   入了夜,老板娘算账,心藻帮小二拾掇桌椅,老板娘忽然说:“陈小鱼,我不管你以前怎么回事,你要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要轰你走了。”   心藻对老板娘始终很感激,她老老实实地说:“您不轰我,我也得走了。”   这下老板娘有些奇怪:“怎么,找到好去处了?”   心藻摇头:“我要回京城找人。”   ☆、第 32 章   沿着旧路回去,心藻去了一趟清泉山,去看看阿硕婆婆,阿硕婆婆以为她是来还钱的,她满脸惭愧说能不能再等一等,她身上的钱之后还有用处,拿来打探楚伋的消息。   阿硕婆婆照样凶巴巴地说:“随你,但你要记得还钱,不许赖账。”   心藻回了京城,在江府门口悄悄观察,江府已经被官兵接管,门口摆着黑漆漆的杈子拦路,有官员在里面点数财物,然后一件件搬出来,江东楼是真的被抄家了。不知道这些官兵会怎么对待楚伋,如果江东楼是楚伋的父亲扳倒的,那他父亲一定会来救他出去,想到这个,心藻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些。   听看热闹的人说江府的下人们都被官府收押,拖到人市上卖,心藻想自己在江府守着也没有用处,不如去人市上看看,没准能遇到故人。   人市上嘈杂得很,木头栅栏后面围着许多待出售的人口,有不少人来看热闹,人们都说江府的丫鬟仆人品质很高,有钱的就来相个合适的婢女仆人带回去,没钱的也来开开眼界,看看大户人家的丫鬟好不好看,心藻看这么多人心里一阵紧张,若不是她逃亡在外,恐怕现在也被锁在木头栅栏之后等着出售了。   心藻在人群后面爬到高台上朝栅栏里望了一圈,发现了小胜的身影,两年不见,她也成熟了一些,正坐在地上跟旁边一个没见过的小厮说话。   心藻有点激动,从高台上下来差点摔一跤,从人群里一路挤过去,挤到栅栏边上。   “小胜!”心藻不敢叫的太大声,但小胜只顾说话听不见,心藻气得大声喊了一声,小胜这才回头,眯着眼在人群中看了一阵才发现心藻。   “姑娘!”小胜急忙站起身,观察到看守没注意到她,偷偷跑到栅栏前。   “姑娘……您怎么回来了?”小胜声音都在发抖,说着就要哭。   心藻也激动不已,一时冲动:“小胜,你要多少钱,我把你买回来!”   小胜听了一愣,上下打量了姑娘一番,感觉姑娘不像是有这么多钱的样子:“姑娘,我这种奴婢从江府过了一轮反而涨价了,市正价十两纹银,您……”   十两!心藻顿觉两眼一黑,她两年也才攒了十几两,但为了小胜,她一咬牙:“没事,我买。”   小胜十分欣喜,她擦干眼泪:“姑娘,您真是阔气了。”   心藻又在栅栏里望了望,问小胜:“珠燕呢?”   小胜难过地摇摇头:“珠燕姐姐是最抢手的,长得好看,会做的东西又多,她早就被人买走了,而且珠燕姐姐的价钱是我的三倍多,姑娘您有那么多钱吗?”   心藻叹了口气,没有办法,至少能救小胜也好。   “小胜,你知道楚伋在哪吗?”   小胜咬了咬嘴唇,想了片刻才说:“姑娘,您说买我,您是认真的,对吧。”   “那是自然。”心藻不明白为什么小胜不直接回答她。   “您等我一下。”说完小胜转身跑回去,拽了刚才跟她说话的小厮回来,那小厮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神态淳朴十分腼腆。   “姑娘,他叫三七,我贵,他便宜,您先买他,他只要五两。”小胜说。   怕心藻为难,小胜马上说:“您只要买他出去,不买我也行,他做事笨手笨脚的,去了大老爷家保准让人打死,求求您,救他出去。”   小胜:“姑娘,这两年都是三七照顾楚公子,三七你说是不是。”   三七看看小胜,又看看心藻,点点头。   看小胜这么说,心藻问道:“小胜,他跟你是……”   “姑娘,不瞒您说,我喜欢他。”小胜斩钉截铁地说,那三七红了脸低下头。   心藻笑了:“哪怕他没照顾楚伋,我也帮你们。”   说是这么说,十五两还是要了心藻的老命,找牙侩交钱领人的时候,牙侩奇怪心藻一个姑娘家的买这两个人干啥,心藻只好敷衍说买回去种地,牙侩待要再详细问问,心藻赶紧给牙侩多塞了二两银子,牙侩满意,于是帮心藻跟官府交涉,签了红契,把二人给心藻领走了。   三人找了一家茶馆,心藻身上已经不剩多少钱,索性先让小胜和三七好好吃一顿再说。   “三七,江东楼让你照顾楚伋?”一坐下,心藻便问。   三七有些尴尬,马上说:“说是照顾,其实就是送送饭。”   “送饭?”心藻心里一颤。   小胜说:“姑娘,您不知道,您逃的那天晚上,管家江尽忠也不见了,不知怎的,楚公子去管家房里拿了把刀把老爷给捅伤了,老爷又舍不得把他送交官府,就让人把他关在您以前住的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只让人送饭进去,不让他出来。”   心藻难过地摇头:“是我捅的。”   “是您?楚公子一直说是他捅的啊。”   “确实是我,江东楼就一直关着他吗?”   小胜点头:“我是再也没见过楚公子了,是三七一直负责给他送饭。”   三七木讷地坐在一旁,小胜手指捅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   三七说:“老爷在门上挂了一把将军不下马,钥匙在老爷那儿,谁都打不开,楚公子就一直关在黑漆漆的屋里头,我每次都是拆了门槛的隔板从下面把饭送进去,任谁一直关着也会受不了,楚公子在里面时哭时笑的,有时会砸烂东西,有时还会自言自语,说的什么我也不太明白,只是听他叫过一个名字,姑娘,心藻就是您吧。”   心藻紧紧攥着拳头,含着眼泪点头。   三七接着说:“后来,可能是楚公子闷坏了,有一天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送进去的饭菜也没动过,接连两三天都是这样,我便告诉了老爷,老爷赶忙带着杜大夫来看他,终于把门打开,楚公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老爷怎么说他都不听,下定决心要把自己饿死,杜大夫看他这幅样子,说这我可没法治。老爷便叫我每天去给楚公子喂饭,他不吃硬塞也要塞进去,可我给他喂进嘴里他也要吐出来,我实在没办法了。”   心藻急着问:“后来呢,后来他肯吃了吗?”   “后来有一天下大雨,我又送饭给他,正愁怎么让他吃饭,进了屋看见他还是躺着,满脸都是不知哪里来的水,眼睛却怔怔看着房梁,嘴里说什么陈心藻这个笨蛋,房子还是漏雨。”   被骂笨蛋的人怔住,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小胜赶紧嗔怪三七口不择言,三七小声跟小胜解释说:“这楚公子原话……”   心藻连忙问:“然后呢?”   三七:“然后楚公子便坐起来说,他饿了,自己拿过碗筷,把饭菜都吃个干净。”   心藻松了一口气,又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江府被抄家,他去哪了?”   三七说:“据说老爷是突然在朝堂上被押入大牢,连回一趟家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这些下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江府就涌进一群官兵。楚公子那时候一直病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睡得多醒得少,那天我本来是要去送饭,可是还没到就被官兵抓起来圈着,我就再没见过楚公子了。”   心藻整个人像泄了气,本来以为能得到楚伋的去向,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小胜:“姑娘,您别难受,楚公子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心藻:“会不会是楚伋的父亲把他接回去了呢?”   小胜:“您是说,来江府抄家的官兵是楚公子父亲派来的?”   心藻思虑了一会,站起身来,把身上剩的银两留给小胜:“你们先找个住处,楚伋说过他家在京城东南,我得去确认他平安无事。”   小胜急忙叫住她:“姑娘,您自己去吗?不然要三七陪您,有个男子好照应。”   心藻回头笑笑:“没事,这两年我一个人惯了。”说完心藻便出了茶馆。   只知道在城东南,却不知具体位置,心藻在城东南兜兜转转,也没看到哪个大户人家写着楚府,最后问了一个街边下棋的老头,他说楚大人家不就在那边,心藻抬起头看了看,只不过是一个很朴素的院子而已,心藻满怀希望走过去,轻叩门环。   等了许久,始终没人来应门,心藻挥动手臂加重力气叩门,刚才的老头听见远远冲她喊:“姑娘,别敲啦,楚大人早搬家了。”   那你不早说,心藻气得哭笑不得。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了哪吗?”心藻回去客客气气地问。   “楚大人升官,一家人搬进内城了。”老头回答。   心藻又问:“那您知道他家的公子回来了吗?”   “楚公子?回来过啊。刚才还坐着轿子打这经过呢,你沿着这条路走,兴许能追上。”老头给心藻指了一条街道。   “好,谢谢您!”心藻感激不尽,赶紧沿着街道去追。   心藻沿着街寻了一会,果然见一轿子停在一家酒楼门口,一个背影跟楚伋很像的人从轿子里下来,直接进了酒楼。   心藻不敢贸然上去询问,于是去街后的巷子里把头发盘起来,用块布包上,打扮得像个斟酒女,她原本就做过,所以扮得很像。   楚彦思跟朋友约了在聚仙楼谈天,坐上酒桌,满座皆祝贺楚彦思入驻翰林院。几个人说起之前楚彦思的父亲楚行简在朝堂上一袭绯衣威风凛凛,在皇帝面前列数奸臣江东楼的罪状,大出风头,得皇帝垂爱高升,楚家真是喜事连连。   楚彦思只顾着跟友人谦虚客套,没注意旁边的斟酒女,“哎呀”一声,笨手笨脚的斟酒女撞了一下楚彦思摔在地上,楚彦思下意识去扶她的手臂,那女子看了楚彦思一眼,低着头转身就跑了。   心藻搞完这些小动作紧张极了,跑到隔间后面偷看,那人跟楚伋长得有些相像,更成熟稳重些,一定是楚伋的哥哥,希望他能注意到心藻留下的东西。   楚彦思坐回座位上继续跟好友谈天说地,伸出手臂搛菜的时候,从他袖子里突然掉出一张纸条,掉到桌子上,纸条像是刚从聚仙楼哪个菜单上仓促撕下来的,他有些奇怪,展开了看,上面写着:“楚家旧宅,昭思。”   楚彦思猛然起身,友人忙问他怎么了。   “抱歉,我有些家事要处理,还请各位担待。”楚彦思魂不守舍地离了酒桌,出门就坐上了轿,直奔楚家旧宅。   ☆、第 33 章   昭思,是父亲给弟弟起的表字,但当时他还未及冠,所以这表字并不是正式的,除了弟弟本人,恐怕没人知道。想到这楚彦思更加心急如焚,嫌轿子慢,直接停轿下来,自己撩开衣摆跑回旧家。   旧宅门前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无,宅子在出卖,还没有买主,楚彦思打开门上的锁,进了院子。   “小伋?是你回来了吗?”   院子里除了草木风声空空荡荡,无人应答,楚彦思正自失望,忽然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失魂落魄地看着楚彦思:“楚伋他没有回来过吗……”   “你是……”楚彦思向前一步,“你认识我弟弟?你知道他在哪吗?”   原本燃起的希望又浇灭了,心藻蹲在门口哭起来。   心藻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擦干眼泪,看到楚彦思正带着愁容看她。   正值春夏交替之际,院子无人打理,野草树木肆意旺盛,翠绿欲滴,楚彦思把姑娘请进院子,和她坐在草丛中的石桌前。   “姑娘,你认识我弟弟楚伋?”楚彦思问。   心藻不知道自己跟楚伋算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楚伋的家人说清楚,她抿着嘴唇点点头。   “据我所知他以前的书院并不收女弟子,你在哪里认识他的?”   “在江府……”   “原来如此。”楚彦思沉默片刻,“我弟弟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不知道……”   “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两人对视了片刻。   楚彦思疑惑地问:“那姑娘你是……”   心藻坦白:“我原是江东楼的小妾,是楚伋帮我从江府逃出来的,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楚大公子,人们都说是楚大人扳倒了江东楼,楚伋……你们没有去找他吗?”   楚彦思叹了口气:“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   “为什么?”心藻不明白。   “朝堂的事,复杂得很,你一个姑娘家也未必明白,江东楼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原本江东楼手握楚行简递给阉党左清运的自荐信,楚行简搜集了江东楼多少罪证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不久前,有人向皇帝揭露了左清运看似是阉党,实际上对阉党虚与委蛇,救下不少得罪阉党的人,这些人联名上书,替左清运翻了供,于是皇帝赦免了左清运的罪过,除了他阉党的罪名,江东楼手里的威胁,便不再是威胁。   “人都说家父是扳倒江东楼的大功臣,圣上眼前的红人,可是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不能出一点差错,楚伋便是父亲的软肋。信国公就曾经攻击家父,说家父为了讨好江东楼,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江东楼做娈童……”   “楚伋说过,是受江东楼胁迫……”   “不论是否被胁迫,如果他真的……真的以那种身份侍奉过江东楼,那父亲的名声就彻底不保了。”   “可是……”   楚彦思接着说:“所以我们一家,只当他两年前就已经不堪受辱自尽,家里也为他立了灵位,圣上同情他为人贞烈,授予嘉奖,这个时候如果再把他找回来,岂不是成了欺君之罪。”   心藻呆住,不敢相信这一切,难道楚伋活着还是错的么。   “江东楼位高权重,多少人都想巴结他,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否则,又该如何证明是小伋受到江东楼的胁迫,而不是为了攀附江东楼自愿做他的脔宠?女子遇到此事也应当以死明志自证清白,姑娘你应该会明白。”   心藻看着他:“我不明白。”   楚彦思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藻:“可是你刚才看到楚伋的表字,就着急地跑过来找他,你不也是希望他还活着吗?”   “我当然希望他还活着,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我真怕他被江东楼折磨死,能偷偷见一面,只要知道他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楚彦思垂头丧气,“姑娘,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吗?”   心藻的希望覆灭,她已是失望至极:“我以为你们会救他,才会来找你,没想到……”   楚彦思用手在石桌上摩挲,那上面还有他和楚伋小时候一起玩闹的时候在桌上刻的字:“我们搬了家,以后楚伋就更难再找我们了,姑娘,你还会继续找他是吗?”   心藻:“是,他一定还活着。”   楚彦思:“如果你找到他,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心藻点头,此时她看看这个宁静的院落,阳光从树荫中洒下,虫鸟在耳边轻鸣。   “这是楚伋长大的地方……”心藻轻轻说。   “是啊,可是这里很快就会卖出去,他已经没法回来了。”楚彦思落寞地说。   院里的柳树纤长青翠,随风轻摇,心藻伸手折了一枝揣在身上。   心藻独自回到茶馆,小胜和三七还等着她,小胜说他们可以先回京城的瓦子找她爹,然后在那里暂住一阵,心藻觉得这样也好,如果寻不到楚伋,她是不会离开京城的,于是便跟小胜去了瓦子。   小胜的爹看小胜领回一个青年男子,劈头盖脸就骂女儿放荡,但骂完还是收留了她们。   心藻以前听小胜说的,一直很期待去瓦子里玩,但现在楚伋依旧下落不明,她对瓦子里的东西毫无兴趣,每天都出门四处寻人。后来心藻也不忍心在小胜家白吃白住,她又重操旧业,跟小胜一起做些绢花发饰,拿着篮子沿街叫卖,一边赚钱一边寻楚伋。   心藻走了一天腿软脚软,回来看小胜的爹正在院子里骂三七笨,连鸡都追不上,看样子小胜老爹是要把自己一辈子斗鸡绝技传授给三七,小胜不高兴,蹲在旁边说爹你也不聪明啊,铁威猛那么厉害的鸡到你手上还老是输。小胜爹说,那是铁威猛不听话,迟早有一天把它宰了炖汤。   心藻看着他们三人吵吵闹闹不由得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难受,自己躲进屋子里,摔在被褥上,默默流泪。   一天中午心藻路过西市牌楼,人头攒动,人们抻长了脖子朝西市刑场上张望着,心藻走近了一看,认出刑场中那个穿着囚服的囚犯,正是江东楼。   江东楼跪在高高的刑台上,毒日当空,他避无可避,额头的汗水流到下巴,湿透了胡须,掉在木枷上,他身上的囚服也是一圈一圈的白色汗渍,领口又被汗水浸湿。   有官员一一列数了江东楼的罪行,结党营私、私相授受、陷害忠良、祸国殃民……心藻很仔细地听每一条罪名,却没有一条是指认江东楼强逼楚伋做他的娈童。   罪行读完有官员上前验证囚犯是否本人,之后让江东楼画押,江东楼哆哆嗦嗦笔都捉不稳,耽误了一阵子,随后又是宣读圣旨,光是砍头前走程序就过了好长时间,围观的人群早就不耐烦。   “怎么等这么久,还砍不砍啊?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人。”有个抱孩子的大姐说,“不砍我就回家做剁椒鱼头了。”   心藻转身要走,无意中看到江尽忠站在人群里,仰视着刑台,心藻从他旁边经过,江尽忠并没有发现她。   除了这些看热闹的人们,对于江东楼,大概只有爱他或是恨他的人才会愿意留下见证他的覆灭,而心藻对他已经毫不关心,不想耽误寻找楚伋的时间,心藻挤出了人群,朝着街头巷尾走去。   心藻走过一户人家的后门,叫卖着自己的绢花,后门吱哑一声开了,有人探头出来,盯着心藻背影看了一阵,忽然一声尖叫,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心藻觉得奇怪,回头看去,正看见一个两年未见但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人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心藻别出声,心藻点点头。   “细荷,外面卖什么的?”院里有人在问。   “哦,回奶奶,是绢花。”珠燕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好看就买点回来。”   “是。”   珠燕回了院里的奶奶之后,没再跟心藻说什么,转身回去,心藻心情激动地等着她。   不一会,珠燕拿着一些银两出来,放在心藻篮子里,挑了一些绢花走。   心藻知道珠燕在这家里做丫鬟,怕惹她受罚,不敢跟她说话,只是默默掉眼泪,珠燕也眼圈红红地看心藻,伸手帮她擦掉眼泪。   “细荷,好了没有?”院里的奶奶又在催。   “好了好了。”珠燕赶紧回奶奶,最后不舍地看了心藻一眼,拿着绢花回了院子。   院子的后门关闭,心藻蹲在墙角哽咽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擦去眼前的模糊,她忽然发现篮子里多了一张字条,是刚才珠燕跟银两一起放在她篮子里的。   心藻把字条展开,上面是珠燕仓促的字迹:金紫医馆。   ------   心藻急着寻到金紫医馆,医馆的人问她姑娘来看什么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楚伋的人,这时杜金紫听见声音,披着外袍从屋里走出来,上下打量心藻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可算是有人来寻他了,都在我这白吃白住好久了。”   杜金紫一边领着心藻进屋,一边告诉她,原来当时楚伋重病昏迷不醒,杜金紫那天带着徒弟一大早就被叫去上门给楚伋看病,正把着脉,忽然江府里有人偷偷传回江东楼在朝堂被当场羁押的消息。杜金紫怕连累自己,想跟徒弟从后门赶紧离开,一个丫鬟突然跑出来跪在他面前,求他把楚伋救走。杜金紫看楚伋确实病重,放着不管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我一时昏了头,才跟徒弟把他偷偷从后门带回了医馆。”杜金紫语气不善地说,“这人也救了,病也治了,就是没人给诊钱了。姑娘,你跟他什么关系?”   心藻脸上一红:“他、他是我男人。”   杜金紫:“哼,总之你得给我药费,我可是给他用了不少好药。”   心藻:“一定!”   杜金紫把心藻领到医馆内院的厢房,撩开帘子让心藻进去:“他还未完全康复,时睡时醒的,醒了也没法下床,只当这里还是江府,没法子,让江老爷囚禁了太长时间,伤了神智,总是不太清醒,你看看他还认得你不。”   心藻走进屋里,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动也不动,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心藻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   终于见到他,眼前却总是看不清,心藻胡乱擦掉眼泪,想看清楚伋现在的容貌。   他瘦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眼眶凹陷,在梦里还皱着眉头。   “楚伋……”心藻轻轻唤他名字,“我回来了。”   楚伋原本规律的呼吸声断了一下,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莫名看了一眼正注视着他的心藻,随后又闭上眼,似乎想继续沉浸在睡梦里。   “鱼儿……我又梦见你了,这次你变黑了。”楚伋呢喃道。   心藻在床边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是梦。”这两年在外面风吹日晒,她现在确实黑了许多。   “对不起……”楚伋半梦半醒地说。   “对不起什么?”   “把你一个人留在对岸……”   “楚伋,你可真傻,是你把我渡过岸的。”   ☆、尾声   心藻把楚伋先接回瓦子,让他慢慢恢复,刚回去的时候,小胜的爹看了不满,说怎么又来一个白吃白喝不干活的,还看着病恹恹的。   小胜气得就差跳起来在他爹头上敲个栗子:“你还敢这么说,先把姑娘赎我和三七的钱还给姑娘。”   他爹听了不好再说什么,就让心藻扶着楚伋住下了。   瓦子热闹之极,小胜家的嘈杂鸡叫极其烦人,楚伋每天都被吵得不得安宁,谁知病反而很快就好了。心藻问他要不要偷偷回家去看看,楚伋说自己早就辱没了家门,怎么都不肯。   楚伋跟心藻商量,两人有一屁股债要还,今后得打起精神想办法赚钱。但楚伋明面上已死,他不好抛头露面,于是一直在瓦子里藏着,跟小胜学着做绢花一起拿去给心藻卖掉。   等楚伋身子养得好一些,他们决定启程离开京城,另谋生路,楚伋临走前一直回望着,心藻知道他在想什么,拿出一根柳条放在他手上。   “你家院子折的。”心藻说。   楚伋终于展颜:“鱼儿,谢谢。”   “以后我们会回来的,让你爹妈知道你还活着。”   “好。”楚伋笑着点头。   离开京城,两人路过清泉山的时候,楚伋突然说:“鱼儿,你想吃猪肉脯吗?”   心藻猛点头:“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