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宠之下》 作者:追风的糖醋里脊   文案   因父亲含冤入狱,宝仪走投无路,拜到摄政王府门下。大雪纷飞的夜里,朱门高立,灯火阴森,宝仪跪在门前,纤弱的脖颈挺直。   仆妇嫌恶,不过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也敢来王爷府上,正要赶她离开,忽的发现,王爷已经在阁楼前看了有一会儿了,连忙噤声。   透过雪幕,高高的九重楼上有处阴影。宝仪知道他在看她。她压住颤抖的声音:“若王爷高抬贵手,宝仪必将报答。从身到心,无所隐瞒。”   本想杀了她的王爷,瞧着那小可怜儿苍白脸庞上水红一点樱唇,忽的改了主意。   —   摄政王动了坏心,强行把她留在身边,掐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离了爷,你能去哪?”   /狗男人追妻之路/慢热/先婚后爱/男主先动心/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宝仪,沈渊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伪善君子×温柔小花   立意:在逆境中不要放弃终会收获幸福 ============== 第1章 傅家   晌午过后,黑云乌沉沉的压下来,寒风刺骨,雪沫子落到屋檐上,一会儿就融化了,地上也是湿漉漉的。傅家的院子冻了冰,和雪粒子一起反着白光。   一个四十岁粗布衣裳的妇人撩开房门帘子,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把帘子掩的严严实实的。“真冷。这天气,眼看着要立春了,怎么还下雪呢?”   屋里,有个姑娘守着暖炉子烤火。银炭灰一圈一圈往上飘,经过姑娘的发尖儿,飘到房梁上。姑娘生的漂亮,皮肤白,一双弯弯的眼睛,带着点笑意接话:“娘,快放下,来烤烤火。”   妇人“唉”了声,坐在她身边的矮凳子上,手伸向小铜炉旁边,她眼睛仔细,伸手替女儿把夹袄上的灰尘抖干净,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妇人心里燃烧起一股温暖的火焰。她的女儿这样乖巧漂亮,又不争不抢,真是三生的福气。想到这里,妇人的眼眶微微红了:“是父亲母亲不争气,只能买些银碳,这么大的灰,让你和柒儿受苦了。”   傅宝仪很不喜欢听母亲说这样的话。她脸一板,微嘟的唇畔弯下来:“娘!您又说这样的话。家里怎么了?有银碳烧,这样已经很好了。”   傅家是文官世家。在大烨,人人善战,文以武尊。文官在朝廷说不上什么话。偏偏宝仪的父亲思想顽固,守着他的一方书本,虽说为官,领的俸禄却是最少的那层。家里养着三两个仆人,仅能温身饱腹。宝仪的胞妹宝柒才六岁,再过些天便能读私塾了。妇人愁眉紧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天墨黑着,远处透着层银边,雪花愈发大了,仔细能听见簌簌落雪声音。   “雪大了,去大伯家接你妹妹吧。拿着伞,小心别着凉。早说让柒儿别出门,总是不听话!”妇人絮叨着,拿出伞,又给小炉子里填了点炭火。   宝仪说是,披上白氅,推开窗门,湿润的,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她撑开伞,走进雪里。每走一步,丝绣裙边和雪飞舞,因为寒冷,地上的都冻实了。   这会儿,沿街上的屋子都点起了灯笼,旷阔的石板路上,人很少。宝仪的妹妹宝柒晌午去大伯家找表妹玩了,两家离得也近,要穿过一条胡同。   傅宝仪一手撑着伞柄,一手拎着绣裙,低着头穿过胡同,敲了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开门的是小厮,宝仪没进去,立在门边等了会儿,小厮才把妹妹领出来。   傅宝柒年纪小,脸圆乎乎的,一双墨色的大瞳仁眼睛,和宝仪幼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穿着小夹袄,兴高采烈的扑过来,拉着宝仪的手:“阿姐!你来接我啦!”   宝仪点头,和看门小厮道了谢,拉着妹妹的小手,走进雪里。“娘叫你不要出来,偏往外跑,这会儿下雪了,若是我不去接你,难不成你要在大伯家过一夜?”   宝柒咯咯笑,仰着头:“阿姐一定会来接我的!再说,阿姐不来接我,我也不怕,出了大门,就往东走,看见老槐树,就拐弯,一会儿就走到府上啦!”   宝仪笑了,伸手刮了刮妹妹的鼻子:“你倒是人小鬼大。”   两姐妹走着,忽然见黑暗处几点星火,脚步声纷乱有序,原来是巡路的一队官兵,人数比一往多了一倍不止。宝仪靠近路边让路,看着远去的官兵身影微微出神,难不成最近朝里有事?这么一想,父亲上朝一天了,现在还没回家。她心里着急起来,脚步也快了些。   到了家,收伞,雪小些了。宝仪脱下衣氅,抖落肩上的雪花,边问母亲:“父亲回来了么?可曾托人给家里带什么信儿?”   傅夫人也是一怔,仔细思索着女儿说的话,摇了摇头:“未曾。按理说,这个时间也应该回来了。”   越想,傅夫人心神越慌,连手指都哆嗦开了。这事不是没出现过,前些年,傅老爷脑子一根木头转不过来,硬是在朝上与个武官吵了起来,太后大怒,直接叫人拖了下去,官降三级,诏书都下来了。   要不是傅老爷忠心先皇,恐怕早就进了大狱。   “阿嬷,你照顾二小姐去睡。”傅宝仪稳了稳心神,叫仆人领妹妹去睡。她换了身衣裙,叫母亲不要担心:“我出门看看,您先别慌。”   母亲遇事只会哭,哭又顶什么用?   傅宝仪是个有心思的姑娘。她不像是别的姑娘,从小被当成小女儿来养,绣绣花就算了。傅老爷弱冠中举,在前朝时极受中用,他心里有傲骨,连着女儿也是当做儿子养。宝仪从小读书,书里的一方天地,都进了脑子里,也教会她为人处世。父亲从小多她严苛,宝仪也记得,她小时候,父亲会用一种复杂的视线望着她,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若你是男子,定会替我在朝中又立一分威名,可惜…”   宝仪从不因为自己是女子而觉得不好。   甚至她觉得,她可以做的比男子更好。   思绪回来,出门的急,宝仪没打伞,微弱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发丝粘在了脸上。她叫了马车,到了宫门外。   宫门高大森严,凝立在黑夜中,在雪中无声,汉白玉的阶梯上,一丝脚印也无。   普通人没有诰命,是无法进里面的。   簌簌的飞舞雪花中,高大的宫殿安静极了,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傅宝仪停下脚步,想找位侍卫打探,一时间无从下手。   正凝神,忽的从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捂了她的唇。傅宝仪满身冷汗,支唔着咬在那张手上,低头瞧见侍卫的衣袍上暗麟的纹理。身后的男子被咬疼了,倒吸着凉气,声音很低:“别出声!宝仪,是我。”   傅宝仪安静下来,回头,立着的是位玉面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发冠微乱,一双眼睛也带着慌,扯着宝仪的衣角缩到旁边。   傅宝仪是认得他的。她曾经读过男女私塾,因为天资优越,被夫子作为监读。这个少年身份特殊,极为尊贵,是当今摄政王表弟,皇后的亲侄儿。夫子便叫宝仪照顾他。可是在这样一个纷乱的雪夜,小王爷不好好在宫里呆着,穿着侍卫的衣袍跑出来做什么?   “小王爷,您?”   在她不解的目光里,沈珩面露沮丧,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完全失去了那层尊贵的身份。他垂着头:“我跑出来了,谁也不知道。”   “我受不了那些管教,我根本不想读那些什么狗屁破书,我也不想骑马不想练剑。有时候我真恨,恨我生在了皇家!我只想逃出去!”沈珩不敢直视宝仪,不敢直视那双漂亮的,永远带着一层笑意的眼睛。此时此刻,他沮丧极了。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宝仪,比任何事情都要让人糟心。   傅宝仪明白了。   她掏出帕子,递给他:“小王爷,脸上沾了脏东西,擦一擦吧。”   沈珩盯着那只帕子,上面绣了只红梅花。他诧异:“你不劝我回宫?”   “劝王爷什么?没什么好劝的。你既然作下决定,那就走吧,离这里远远的。”傅宝仪紧了紧肩膀的绒氅,她语气缓缓:“可是王爷,您又能去哪里?您穿着这件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侍卫衣服,出了宫门,怎么养活自己?别人见了,只会当做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随便打发了走,连个包子也不给您。您可有安家立命的本事?”   沈珩又瞧了她一眼,深深的沉默了。   傅宝仪朝他笑了笑:“王爷,我本来没有指点您的资格,全然都是之前的同窗情分,胆大妄言了几句。现下里您这么偷偷跑出来,宫里恐怕全都乱了套了,您可曾想过后果?”   沈珩目光微凝,回头望了眼宫里。他又连着摇了摇头:“不成,现在不能回去,要是被表叔发现了,定是要打死我了!”   宝仪知道,沈珩口中的表叔,是当今在这上京城里权势滔天,大权在握的王爷,沈渊庭。这个深居简出的人物,从结束了前朝动乱之始,便带着人们的憧憬与敬仰,站在了深宫权利的最高处。   傅宝仪也跟着犯难。以她对小王爷的了解,沈珩只是个玩心大的孩童,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他的表叔沈渊庭。岂止是沈珩怕,宝仪也是怕的,那么个从刀山火海尸骨漫天的战场里走出来的人,可不比阎王爷还要让人怕上三分?   雪还在下。   傅宝仪开口:“要不然,您偷偷回去,或许王爷还未发现?现在宫里也是没有动静。”   她这么说着,侧头,一截比雪还白的颈子便露在了绒氅外,沈珩看着,忽的移开目光,脸颊有些发热,他忽的想到:“宝仪,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宝仪猛地把正事给想起来了。   她哎呀了一声:“我是来找我爹的!小王爷,您可知道他是几时下朝走的?”   沈珩蹲着,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在雪地上画来画去:“傅书府?他早就走了!我计划着溜出宫门时,还瞧见他。”   傅宝仪喃喃自语:“我未曾见到父亲,难不成是错过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   天地一片寂静,巡逻的侍卫开始交接。这时候,宫门忽的开了,从里面涌出一匹快马队伍,约莫十几人,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静谧。为首的那个骑银马,所过之处侍卫呼啦跪倒一片。   隔的有些远,宝仪看不清那人什么样子,还没反应过来,沈珩倒是慌了神,噌的一下弹起来:“表,表叔!快快…躲起来…”   却是已经晚了。   傅宝仪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隔着纷纷细雪,准确无误的扫视过来,似乎比这深夜凛风还要寒冷,她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深度着迷》求收藏—————   顾怀穗少不经事,与初恋结束恋情后仓皇出国,一走三年。再回国时,初恋已经成了江城赫赫有名的傅氏太子爷。   好友问她是不是旧情难忘。   顾怀穗表示两人早就没可能。   听到回答的男人嗤笑一声,慢条斯理扯开领结。他视线冷漠抬起她的下巴:“穗穗,你我之间,从来不是你说了算。”   -   第二天,太子爷嘴角上多了块儿咬痕。   众人知道傅氏太子爷吃了闭门羹,纷纷打赌顾怀穗什么时候后悔。   雨夜。傅禹城周身湿透,站在顾怀穗家门口,牵着姑娘的手低声下气诱哄:“从头来过好不好。”   几天后,傅禹城难得发了次朋友圈。照片里的女人低头看书,长发垂肩,样貌温柔。   太子爷配文语气骄傲:“瞧见没?我的人。”   -   众人艳羡,顾怀穗叫苦不迭。   :)从此不想看见床,一进卧室就腿软。   占有欲X软乎乎   古早/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第2章 她无所谓   傅宝仪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缩紧了,就在她快速思索怎么办时,那匹银色的赤蛟马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奔驰而来。   不需多时,银蛟马已经停在二人身前。   马上的男人墨发玉冠,天生一对有弧度的眼睛,只是漆黑无比,似同一股亘古的幽幽潭,在一片黑暗里,出奇的明亮。傅宝仪只是虚虚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低下头,行了个礼。   沈珩这时候倒是把宝仪挡在了身后,嘴唇张了张:“表叔。”   沈渊庭一言未发,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这两个人。   他这侄子,自从大哥过世后,行为张扬,不顾管教,日日撒野。倒是他身后的女子,玉面樱唇,楚楚可怜,颇有几分姿色。这黑天雪地,男女相会,定是没什么好事。   赤蛟马的马蹄子跺了跺,鼻孔呼出热气。   沈珩的背后被汗黏透了,他抹了脸,先开口:“她是我私塾时的同窗,如今碰巧偶遇,就说了会儿话…这会儿我正要回去呢,劳烦表叔出来寻一趟。”   宝仪未发一言,垂头不语。   那股锐利的视线,依旧在两人之间梭巡,半响,马上的男人开口,声线冷峻:“勿多生事。”说完,驾马离开,没有再看第二眼。   沈珩背上的热气,瞬间变凉了。他回头,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吓死人了…表叔竟然没打我…宝仪,你没事吧?”   傅宝仪连忙挤出一抹笑容:“没事。”   说没事是假的。   马蹄声渐渐消失了,宫门留了个小口。   傅宝仪:“快回去吧。想必你没走多远,侯爷不会说什么的。臣女就此拜别。”   说完,抖了抖衣袍肩膀上的雪花,疾步离去了。   沈珩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手里却还拿着她给的帕子。   诺大的宫殿,只中央点着颗蜡烛,暗红的细纱,慢慢飘动。沈珩四处张望,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阎王表叔。他放心下来,脱了外衣,吊儿郎当往里走,撩开帘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迎面来了一鞭,正好打在他腹前。   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沈珩哀嚎一声,跌在地上。   “表…叔!您先别生气!嘶…我错了!错了!”   “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你的位置,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取而代之,你却跑出去与女子厮混,枉我这些年对你的器重!”沈渊庭的脸上布满阴霾:“你父亲去世时,你说的什么!”   “说…说一定成器,为我沈家分忧…”又挨了一鞭子,沈珩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表叔!我真的错了,错了…再也不跑出去了!还有那女子,真是我的同窗,并未有任何非分之想…”   沈渊庭把手里的长鞭扔在地上。   前朝不稳,朽木之末,一瞬将倾,新帝登基,沈家将相名门,上泗一战,沈家大儿以血肉之躯,护沈渊庭出重围,他与当今圣上活着回来,大表哥却死了。大哥临死前最后一句,便是叫他照顾珩儿与家中大嫂。沈渊庭当即发誓,顾好珩儿与嫂嫂,可惜大嫂重情,诞下遗腹子后,悲痛欲绝,早早登西,去寻大哥了。   沈渊庭盯着沈珩,胸中气血涌动,才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全都忘了。他呼出一口长气,坐在椅子上:“你父亲临行前,叮嘱我照顾你。你也曾在灵前发誓,要刻苦努力,将来为人中龙凤,可你!你是怎么做的!”   说着,手里长鞭又要扬起。   “表叔!别打我…”   这时候,门“吱”一声被推开。   月光倾斜一地,似水银光。门口站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目光呆滞,赤着脚,喃喃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在说:“哥哥又挨打了…又挨表叔打了…”   沈渊庭动作一顿,立即把鞭子掩到身后。   沈珩也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挤出笑容:“没…表叔是在和哥哥玩。”   沈离小小的身形晃了晃,看着沈渊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离是沈家大哥的遗腹子,沈珩的亲弟弟,才六岁,情绪敏感,说话迟钝。太医说,是在孕期,母亲情绪脆弱,日日以泪洗面而至。后来沈离又亲眼目睹了母亲自.杀时的样子,从此不再开口说话,不是哭便是笑,生了长大病,个头比同龄孩子矮小许多。   沈渊庭立即疾步,将小阿离搂入怀中安抚,谁知越安慰,阿离的眼泪越多,剧烈挣扎了会儿,一个白眼晕厥了过去。   “太医!叫太医!”   仆妇和婆子全都惊动了,涌进来,齐刷刷跪倒一片:“候爷!小公子明明还在睡觉来着!奴婢们一直盯着,怎么一个不留神,就到了这儿来了?”   “全都下去,自己去领罚。”   “爷,饶命啊!都是贱奴们的过错…”   雪又开始下了,满地白霜。   摄政王府一片慌乱。   傅宝仪心里很乱,到了家里,远远看见父亲立在门口等着她。   “爹!你何时回来的?”   傅老爷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着:“下了朝,去临街糖果铺子里买了你和你妹妹爱吃的草糖糕,回来时偶遇一老友,又去酒馆对酌了几杯。雪天对酒,岂不快活?我这老脑袋,却忘了派人回家知会一声,害得宝仪雪天出行,实在是不该。”   父女两人回了家,傅宝仪摇了摇头:“没事。爹,若有下次,您一定别忘了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否则母亲又要担心。”   傅老爷挑开帘子,打量宝仪的脸色,觉得不妥:“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那道冷峻锐利的视线似乎重新出现在宝仪面前。   傅宝仪摇了摇头:“没事,只是雪天路滑,差点摔了一跤。父亲,母亲,您二位早些休息。”   宝仪的贴身侍女绿芝早就烧好了洗澡水等她。见宝仪回来,灭了几盏灯,拿出贴身的小衣替她换上。宝仪问:“柒儿已经睡下了?”   “二小姐睡了。临睡前还央求着小姐您去给她读话本,后来是王妈妈好不容易哄睡的。”   浴桶里,飘着花瓣,热水浸泡,舒适无比。宝仪雪肌樱肤,脖颈高挑纤细,白里透粉,隐约在雾气中的身段,也是极窈窕的。她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噗嗤笑了出来:“柒儿总是人小鬼大。上一次给她读西游记的话本,这丫头说,若她是悟空,早就在白骨精那段,把唐僧扔了,扔的远远的,自己独做齐天大圣潇洒快活。”   绿芝咯咯笑:“二小姐从小就机灵。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贴身侍女绿芝与宝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每到这个时候,绿芝的话就格外多。热气蕴酿,绿芝一边舀水,窃窃私语:“小姐,您听没听说,皇后又给摄政王塞女人了,结果没到一天,那女人就被吓破了胆子,送出来的时候都疯了。”   傅宝仪蹙眉:“有这回事?”   绿芝见她感兴趣,嘴里的话更加滔滔不绝起来:“小姐,我听隔壁府上小丫鬟说,她进过一次宫,远远的瞧见过摄政王一回。好家伙,摄政王身高十尺,青面獠牙,五大三粗,胳膊比平常人的大腿都粗。”   傅宝仪回想起,夜里年轻男子的面容。虽然只有一眼,但也是玉面佛一般的人物,眉眼自带几分凛冷威严,使人不敢直视,却没有传闻之中这样怖人。   绿芝还在说着,傅宝仪被逗笑,侧眸瞧她:“好了,这种话只在闺房里说。若是在外面说叫别人听见,摄政王还不得要了你的小命。”   绿芝闭上嘴巴,嘀嘀咕咕:“所以我才和小姐说的。以后若是遇见了,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大胆造次呢?”   以后遇上?应当是遇不见了。   但摄政王手段雷霆,宝仪也为沈珩微微担忧起来。看他的模样,是没少挨打。等下次去私塾,再为他带上些伤药吧。   洗净擦拭穿衣,宝仪对镜梳头,算了算日子,还有十几天,她便年满十六岁了。   烛光惺忪,为侧脸勾勒出暖暖的一层晃晕,发尾一滴一滴,水消融在寝衣中。   绿芝盯着她:“小姐,您的模样真美,话本子里面,写的勾人心魄的狐狸,也比不过您。”   “别乱说,没大没小的。”   “怎么乱说啦!我家小姐就是美极。您不知道,夫子叫您监工时,私塾里的年轻子弟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说是去读书,其实是去看您呐!就前几天,还有媒婆子上门来着。”   “是吗?爹爹怎么说?”   “自然是打发打发,老爷怎么可能舍得这么早把您嫁出去呢!”   宝仪却惆怅的皱起了眉头。   可迟早有一天,她是会出嫁的。姑娘家,怎么会一直留在家里?可是会嫁给谁?是风流倜傥的书生公子,还是舞刀弄枪的朝堂政客?若是遇见心仪之人,那是极好,可宝仪又怕,怕对方毫无真心,妻妾成群,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或许是受傅老爷一生只有傅夫人一位正妻,恩爱万分的影响,宝仪的心里也有了期许。   “我有些困了。绿芝,你也去睡吧。”   她吹灭了蜡烛。   窗外还在落雪,潇潇洒洒,恐怕明天去学堂的路又不好走了。   第二天,天光放晴,雪地反着白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傅宝仪到了学堂,自始至终没见到沈珩来经读。   “你们不知道,昨晚上夜里摄政王府闹得厉害,小公子的病又犯了,老天爷,一群下人都糟了殃!” 第3章 他不喜欢   “你说的是摄政王府上的小公子?”   “是啊,那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母亲便疯了,两三岁时,亲眼见了诰命夫人投湖自尽,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整夜,以后便傻了一般,话都不会说了,不哭不笑。”   “这样算,沈离是摄政王的侄儿?从没见过沈珩的胞弟。也是够可怜的。”   几个学生唉声叹气,四下散了,回到桌前。   夫子来了,傅宝仪收起思绪,打起精神,为夫子翻书经读。   这天散学早。夫子单独把宝仪叫住,留下她,语重心长道:“女子十六年满,便不能留在宫学中了。我本想留你做个女先生,可惜尚书局中未批下告示。”   夫子满眼欣赏与怅然:“宝仪,你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不论日后到何处谋个差事,都会有好结局。事在人为,纵然老师舍不得,也得把你放走了。”   傅宝仪颔首,双目沉沉,双手拂面,跪在地上磕头:“多谢恩师照拂。师恩过天,终生难忘。”   再抬起眼时,已经通红。傅宝仪在堂中坐到天色发黑,才离去。带着凉意的晚风拂面,似乎把人也吹精神了。   到了家里,却有客人。   是傅宝仪的大伯娘与表姐。   温和的茶香味道漂浮在室内,灯光微暗。表姐一身梅色衣袍,面带羞涩,看见宝仪回来,立即疾步挽住她的手臂:“仪姐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傅宝仪微微笑着:“表姐,你可是好久未曾来我家了,今儿个刮了什么风?”   表姐面色更红,央着她的胳臂:“从小到大,你是我们几个孩子里最有心思的,我什么事都听你的。这次找你,自然是好事。”   “再过几天,腊月末,宫宴要开始了。我父亲收到了邀请…”表姐兴奋道,压低了声音:“我真想去宫里瞧瞧。”   大伯虽和父亲是亲兄弟,却比父亲要开拓,早早走考了武官,历经两代,成了朝里的重臣,这种宫宴邀请大伯一家,也是平常事。   宝仪有些明白了:“你想让我随你一起?”   表姐嗯了声:“我家中没有姊妹,从小到大,玩的相熟的也只有你了。家里哥哥怎么懂我的心思!仪姐儿,这次你同我一起去…定给你好处的。”   傅宝仪捂唇,瞧着表姐笑,恍然大悟:“噢…阿姐是想去宫中,见你的尚书郎罢!”   表姐的脸红成了梅花。她跺了跺脚:“小些声音,母亲与婶娘听见就糟了。我,我才不想见他呢。”   “好,好,阿姐说的什么我未曾应下?只希望来年吃喜酒时,可别忘了给我这半个红娘一点赏头。”   “越发胡乱说嘴了!”姊妹两个人嘀嘀咕咕:“到时候,可要穿漂亮些,宫里世家公子那么多,指不定哪一个就是仪姐儿的。”   转眼到了宫宴这天。傅夫人从早上开始操劳,梳洗打点,为宝仪换上熏红挂肩暖裙,腰肢收的细细的,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又开始拾弄簪子,撒上香粉。出门时,傅老爷一脸不高兴:“你把我仪姐儿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宫宴上,诸多公子,保不准哪个生了狼子野心。”   傅夫人白他一眼:“转眼女儿就十六了。难不成你想让她做个老姑子?永远不嫁人?”   “那怎么了?家里还是有些家底的。若是宝仪不想,我便养她一辈子…”   马车渐渐走远,四边都挂了铃铛,叮叮当当响。车上,傅宝仪撩开帘子向外打量,表姐的马车走在前面。   宝柒也是精雕细琢的,穿着小衫,两个元宝辫子可爱极了。宝仪叮嘱她:“到了宫里,不可乱跑,知道吗?宫里不是家里,千万不能坏了规矩。”   “知道啦,我又不是没去过。去年重阳节的时候我还去了呢。”宝柒靠在宝仪怀里:“宫里的桂花糖糕可好吃了,我这次要吃十盘!”   “好,柒儿就放开肚子吃,吃成只小猪,好不好?”   “我才不要!”   姐妹间说着话,马车行驶到了宫中。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宫墙的琉璃瓦上,赤红色的高墙发着金光,里面是苍蓝的一片天色,偶尔飞过几只大雁。   马车停下来,女眷们都要从侧门走,与男眷分开。   一行夫人们珠光宝气,粉面翠钗。   表姐下了马车,傅宝仪带着妹妹站在站在一旁。   没过多久,来了位嬷嬷,笑着对诸位女眷说:“各位夫人小姐,请随我来。皇后娘娘已经等在殿里多时了。”   被邀的也不过十几人,有已经封了诰命的夫人,也有未婚适嫁的小姐们。这些人,不是皇族家世,便是钟鼎玉食,是宫里的常客。   傅宝仪也算是沾了表姐的光。她牵着宝柒的手,走在这群女子的末尾处。   宝仪之前是见过皇后的。   皇后与当今圣上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圣上登基后,立即拟旨,立为利贤后。利贤皇后,人如其名,端的是平和大气,主掌后宫,三年来,从没出过什么事端。   知道皇后慈善的性子,所以傅宝仪没有那么紧张。   到了主殿,众女等待落座,皇后款款而出。一片朦胧金光中,她戴金银百鸟凤冠,明黄色凤袍,一只彩凤栩栩如生,似乎要突出黄色的绢布,展翅翱翔。皇后微笑着:“都坐下吧。”   “多谢皇后娘娘。”众女道谢,一一落座。   “今儿个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看着天气好,都来宫里聚一聚,也陪着本宫说说话。”   “能陪在娘娘身侧,这是臣女们天大的荣耀呢。”   说话的是为约莫四十岁的,衣着华贵的诰命夫人。   她身旁,坐着个穿淡粉色,面貌青涩的少女。   皇后挑眉:“刘夫人,刘大将军前些日子战胜归来,为皇上分忧解难,立了大功。家里一切可好?”   “娘娘谬赞。家中好得很,托娘娘福泽深厚。”   皇后的视线落在刘夫人身侧,开口:“这是你家小女儿?看着眼生些。”   家里的男人在朝里地位越高,家里的女人就越能在这种场面上说得上话。那位刘夫人,脑袋上别的簪子比谁的都多,无声的显示着这位夫人骄傲的心情。说的话越多,就越可能为自己家里的儿子女儿们寻觅到好姻缘。   用表姐的话来说,这种宴会,不就是世家大族相亲用的嘛。   须臾,从外面走进来个小太监,嗓子细细的:“皇后娘娘,后面的婢子来了话,宴席一切准备妥当,请娘娘移驾。”   “诸位,随本宫过来罢。”   凤仪宫外不远处,有一莲池。池上小庭,流觞曲水,这会儿,有种流行的新排面,来会宴席的贵宾们围着一张石板坐下,华食美蔬,有高朋满座的美意。   旷远的天空豁达深邃,漂浮着几丝流云。高大的杉木完完全全把日头遮住,庭角放着炉火,丝毫不觉得寒冷。   几尺之外,隔着一道屏风,是皇帝与男宾的席面。   皇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夫人小姐们才开始了席面。   宝柒手里抓着个桂花糕:“阿姐,你也吃。”   她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用只能宝仪听见的声音说:“大人们怎么只顾着说话?”   宝仪笑她:“吃吧。不要乱跑。”   气氛散下来,人们开始随意交谈。吃了一会儿,表姐便满面通红的来找宝仪了。   表姐:“一会儿我和朗哥哥就说几句话,你帮我看着些人。说几句就好了,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   傅宝仪装作若无其事,站起来随表姐一同出去了,临走前,叮嘱绿芝看好宝柒。   看着表姐那张娇羞的堪比初春朝阳的脸,宝仪暗暗觉得有趣。这会儿,表姐和那位尚书家的公子已经谈了媒聘,就差上门提亲了,谁知道她竟然这样大胆。   两个人走到红梅园中。   宝仪道:“阿姐,就说几句话!快些出来,来了人,我能暂时帮你稳着。”   “好好好,好妹妹。我先进去了。”   傅宝仪一个人,盯着园门。   簌簌红梅,和雪一同落下,暗香浮动。   只有宫中,才会有这样的好景致。   殊不知,她一身红裙,娥媚臻首,眼波流转,已是人比花娇,已经落入别人眼里,成了风景。   “原是惊鸿照影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此闲情逸致?”   身后冷不丁传来男子的声音,傅宝仪悚然一惊,回眸,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看着长相中上,一身浅色绛衣,没有带侍从。   宝仪没有回话,只是福了福身。   男子的目光太过直白,她并不喜欢。   那人的视线,丝毫没有礼貌的从宝仪光滑的脖颈向.下.游.走,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小姐是哪家千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怎的不回话?”   男人竟然离她近了一步。   宝仪努力挤出一抹客气生疏的笑容:“公子,您走错路了,圣上的席面不在这儿。”   她不开口,是个冰凉的雪美人儿。她一开口,嗓音酥酥,像是有只柔软的小手一般揉捏着心头酥肉,真真是悦耳极了。男人简直是心猿意马,竟然朝她伸出手。   宝仪觉得生气。   还没来得及躲闪,身后又有人开口。   “皇家帝苑,天子近旁,举止孟浪,是不想活命了不成?”   男子被打搅好事,气急败坏,回头惊住。   摄政王一身黑衣,墨发玉冠,正站在几米之外,用一种冰凉冷峻的审视目光,看着二人。 第4章 他不喜欢   宫宴之时,沈渊庭有事耽搁来迟了,经过梅园,瞧见男女二人鬼鬼祟祟。他本不想多管,余光看见,那立在树下的纤细女子,是当时表侄沈珩逃出宫时,在外私会的女眷。   沈渊庭双眸锐利,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不会认错的。   沈渊庭眉头紧皱。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些野心勃勃的女子,利用自己尚可的容貌,来取得男子青睐,嫁入世家大族。   但是与自己的表侄沈珩有关,他就不得不管了。   这时候,沈渊庭用一种极其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二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朝里的哪个人不认识摄政王?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下一个便是摄政王爷。男子脸都白了,嗓子哆嗦着:“王爷怕是误会了,小臣与此女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关系,这就离开,不扰王爷清闲。”   说完便疾步离开,背影狼狈。   傅宝仪稳了稳心神,款款行礼:“王爷万福。”   本以为,这位王爷会离开,去做他的正事。   未曾想,他竟然朝她走过来了。   傅宝仪的心揪紧了,一半紧张,一半担忧。就在不远处,表姐还与朗哥儿说着话,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她压下碰碰直跳的心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爷,您有事吩咐么?”   沈渊庭面无表情,比她高两个脑袋,光是气势上,有种绵羊遇见野狼的窘迫感。   对上他的目光,宝仪便明白了。   虽然没有把话直接说出口,可那目光,分明就是:“你一个女子,行为不检点,多次与外男私会,还不止一人,真是有失体统!”   傅宝仪很想解释一番。   但她压住了解释的念头。她解释了,对面的男子,想必也不会相信的。   况且二人根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沈渊庭的视线从她的额前扫过,在那双妩媚的眼眸上停留了一会儿,旋即收回视线,他语气强硬:“以后,别再与珩儿见面。”   “是。多谢王爷提点。”宝仪什么话都没说,顺从的低了低头,指尖规矩挽在身侧。   还算识趣,并没有多做纠缠。   沈渊庭转身便走。   他走后没多久,脸颊泛红的傅表姐可算是从密林深处走出来了,还飘飘欲仙的挽着宝仪的胳膊感慨:“我迫不及待要嫁给朗哥哥了!我等不及了!”   傅宝仪恨铁不成钢,抽回胳膊:“你都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怎么了?遇见什么人了吗?”   “……”宝仪并没有说出来:“没有!快走罢,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两人避开侍卫,从侧门入了园里。   宴席的菜换了一波。九转盘龙金丝玉盘上,几只鲜红炸虾,配以清淡小菜,腌制过的鲤鱼肉肥硕软嫩,入口即化。宝仪对这些食材到没什么胃口了,只是看着宝柒一直吃的香喷喷的。   桌上女眷多,说的自然也都是体己话。听着刘夫人的意思,是想托皇后替她的小女儿觅   得一位如意夫君。   皇后自然懂得其中意思,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当今,与你刘家身份,配得上的,便是摄政王家,尚书府家,京里还有身份相适的公子…”   既然想觅得如意佳婿,摄政王简直是再符合不过了。那样的高门大户,倘若能把自家姑娘嫁进去,就算是做妾,也算得平步青云了。刘夫人听着听着,便喜上眉梢,强掩着心思,矜持的用帕子半捂着唇:“全凭娘娘安排。”   皇后点了点头,对众人道:“本宫也累了,你们各自请便罢。”   “是。恭送娘娘。”   .   晚上,凤仪宫。皇帝靠在软榻上用茶。   皇后取下护甲,替皇帝揉着脑袋:“妾身有事,想与陛下商量。”   “何事?”   “渊庭的岁数,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再不管他,臣妾这做姐姐的,也无颜面对先父了。”   皇帝半闭着眼,低叹一声:“朕意也是如此。这几日,夜里心神不宁,每每闭上眼,便是渊庭背着朕,从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画面。那场战事,惨烈至极…”   “陛下,”皇后握住皇帝的手,温声道:“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罢。这几日冬猎时,还请陛下与渊庭说一说娶亲的事。”   皇帝睁开眼,与皇后对视:“好。”   —   上京城西几十里,有一处围猎场。春节前,正是冬狐狸,鹿,熊肥硕的时令。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猎场密林草原,苍白一片,哪里有这些肥硕的畜牲,就看的更仔细了。   自从新皇登基,天下开泰,民间的风俗也多了起来。围猎时,打几匹肥硕的猎物,更是意味着,来年,也是个富足,安乐的年头。   校场里,林与练完剑,气喘吁吁的走到台侧,放下刀柄拿毛巾擦脸。他与沈渊庭关系尚好,是一同从战场里杀出来的兄弟。眼看着旁边这冰块人,只顾着低头,看着军事防布图。   “得了,别看了。都看了一年了,还没看够?”林与敲了敲桌子,粗声粗气:“屠户还知道过年时不杀猪,你这王爷还这么认真做什么?”   没有人回应他。林与正色起来:“过几天围猎,你就不用去看看你的银蛟?”   “说真的,我们兄弟两个是时候下下酒馆子,活泛活泛筋骨了。”他絮絮叨叨:“听说淮河边上,新开了家酒馆。里面的姑娘,是一个比一个貌美,要不然和哥哥我去瞧瞧?”   “你自己去吧。”沈渊庭头都没抬:“过几日是离儿的生辰,我离不开。”   “又是离儿,离儿也大了,你天天围着他转,你是他爹还是他娘?就算是他父亲当初救了你,你这表叔当的也够格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娶亲,也是为了离儿?”   沈渊庭的目光颤了颤,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他。   林与心里一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挥了挥手,跳下高台:“得,当我没说,我自己去喝酒。等围猎时,定多打几只熊崽子什么的,狠狠赢你一把!”   回到府上,天已擦黑,长长的回廊点起一盏盏灯。   面前的仆人瞧见一匹快马,在暗沉的暮色中,以很快的速度向王府奔来。便拿起大钥,推开门:“候爷归!”   仆妇都推开门,恭立在门边。   “侯爷归!”   银蛟马跑了一阵子,无聊的打着喷嚏。沈渊庭自马背上跳下,管家接过缰绳,笑道:“侯爷可算是回来了。小的这就去命厨房做饭。”   “离儿呢?”   “小公子在房里,奶妈子看着呢。”   沈渊庭疾步走到西院,推开门。沈离正坐在书桌前,盯着窗外。   奶妈子吓了一跳,俯身行礼:“侯爷万福。”   “起来吧。叫大公子去正厅,说要用晚膳了。”   奶母应声,退下。   沈渊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走到沈离旁边:“离儿今日读了什么书?”   沈离不说话,大眼睛空空荡荡的,看着窗外。即使窗外什么都没有。   沈渊庭附身,拉着沈离的手:“走,和表叔一同去用饭。”   灯光将一大一小的身影都拉长。   诺大的王府,沉浸在与平常别无二致的沉默中。   打扫的两个婢子,将地上的树叶扫到一堆。   “每天晚上,都是这么安静,没有一点笑声人气儿。”   “也是,谁来说话?咱们王爷话少,小公子不会说话,大公子不知道说什么。这府上,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女人都没有。”   “说起来,侯爷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怎么没人来说一说呢?”   “谁敢说?纵使侯爷是当今摄政王,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独自一人把陛下从死人堆儿里背出来的人,身份多高贵啊。也只有皇后娘娘,有指亲的资格了。”   “再说,咱们姐妹俩说悄悄话,就侯爷那种,一天的话加起来都超不过三句的,就算来了个活泼些的王妃,最后也得活生生的憋没了。”   “…………”   灯火通明,婢子将一切都打点好,退了出去。桌上,三个沉默的男人,相对无言。   用晚膳前,沈渊庭替沈离擦手,目光平静:“过几日的冬猎,你就不用去了,潜心在家里读书。”   沈珩闷闷不乐的戳着筷子,瓮声瓮气:“是。”   再呆下去,憋的头都要大了!他要早日娶亲成家!早点从表叔府上搬出去!   想着想着,沈珩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脸。他压下心底的悸动,不再去想。   傅家,仆人在挂红灯笼。   傅宝仪手里捧着小暖炉,指挥:“再高些,向左一点。对对对,就是这里。”   宝柒在雪地里和绿芝玩雪,堆着雪人。   傅家并不大,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干净,整洁,挂上了红灯笼,有了年的味道。   傅宝仪叮嘱了宝柒几句不要着凉之类的话,就回了屋里。隔着道门,就听见母亲在与父亲争辩:“你那微薄的俸禄,连家中的日常花销都不够。宝仪也是大姑娘了,却从来没有向我开口要过胭脂水粉一类。你竟然还在外面与别人喝酒!这像什么话!”   “这哪里叫喝酒?”父亲微弱的辩驳声投过门槛:“文人雅客,流觞曲水,你怎么会懂得?”   “好,我不懂,我是妇人,不懂你那高雅的长篇大论,可就要过年了,家里的仆妇却走了两个,连拿的出来的柴薪都不够……”   北风寒凛,呼啸而过。   傅宝仪的手指僵了僵,没有推开门。   她垂下眼帘,抚平衣角的褶皱,默默走开了。 第5章 她无所谓   傅宝仪是这样觉得,钱不用太多,但是得够用。摊上一位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父亲,宝仪并不埋怨,只是有些心疼母亲。所以,她打小就有了补贴家用的思想。小时候跟着夫子去书院里抄书,又能写字,又能赚几吊钱。大了些,她喜欢去山上挖草药,山里的奇珍异宝可是多了去了。   托父亲的福,宝仪什么都懂一些,小时候跟行医的舅舅学过,连替人看些小病,也不在话下。   有许久都没有去后山挖草药了。傅宝仪紧了紧肩膀上的毛绒披肩,看了看天色,这几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等过几日夫子把学堂里的事情了结后,她也就有了去后山挖草药的时间。   第二天,果然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绿芝一大清早就吧宝仪从床榻上弄了起来:“小姐!夫人叫你随她一同去街里采买呢!快起来。”   傅宝仪刚睡了甜美一大觉,身子懒洋洋,不想动弹。她半睁开眼睛,问绿芝:“怎么了?”   绿芝拿着帕子给她擦脸:“夫人说,过几天就是除夕了,祭祖的东西还没买全呢,叫小姐一同去。”   宝仪这才坐起来,芙蓉面,眼含春,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穿衣梳妆。   马车慢悠悠的,快过年了,街上人挤着人。夫人只带了一个婢女,同宝仪在杨门前路口下了车。   女眷们都带着斗笠,薄薄的一层纱,把脸庞遮盖住。   祭祖要买畜肉,时兴水果,五谷杂米,新出的彩布。买彩布时,傅夫人看店里人太多,便叮嘱傅宝仪在车里等着。   宝仪说是。   她挑开帘子,看路旁的景致。   忽然,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猝不及防闯进路口,看见她,又急急忙忙把马喝住。   是沈珩。   傅宝仪放下遮面的兜帽:“你怎么来了?”   沈珩闷闷不乐:“老远就看见了你家马车从府上出来,女眷又多,我不好说话。就慢慢跟着。”   傅宝仪温声:“小王爷有什么事吗?”   沈珩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这几天怎么在私塾里没见你?”   “我的年纪到了,以后大概都不会去了。”   “以后都不去了?”   沈珩又低下头,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纵然自己再木讷,傅宝仪也察觉到了几分。   只是可惜,她对他,只有同窗之意。   她笑了笑:“我母亲快出来了,小王爷还要同我说话么?”   “那……”沈珩骑着的马儿好像有些不安,原地打转,他抓住了缰绳,“那,你除夕时,会出来看花灯么?”   “说不好。”傅宝仪想了想:“若是家里有事,就出不来了。”   沈珩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时候,傅夫人从布店里出来。宝仪伸手接布,再回头看,街里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   傅宝仪心里叹了口气。   他是个好男儿,她也知道。可惜家境悬殊,实在是相差甚远,很难有结果。京中的姻缘,除了二人相悦,身份也是层不可逾越的阻碍。没有结果的事情,还不如不去想,空费心思。   傅夫人眼尖,认出来了刚刚打马而过的少年是当今摄政王的表侄儿,还经常来找自家女儿。傅夫人是过来人,什么都懂,她微微笑着:“这些天,那小王爷可是总来我家附近呆着,莫不是来等你的?”   “没有!只是路过罢了。”傅宝仪低头,看着买回来的染布,上面用金线纹着花纹。   傅夫人眼神慈爱,看着宝仪。是啊,她的女儿长大了,如同一枝正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娇花,她脸红时,比日月朝阳还要夺目,被她柔软温酥的目光注视时,哪个男子不会心动呢。   女儿大了,父亲母亲的总要寻一门好亲事。   傅夫人对沈珩满意极了。她阅人无数,看人的目光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若是小王爷来年提亲,傅夫人也不会拒绝。想到这里,她不禁眉开眼笑。   马车慢慢的行驶在路上。   —   忙碌了一整年,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冬猎就要开始。城西猎场,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白光,绵延无际。远处是参天的雪山,密林茂盛,形成了天然的打猎场。   北风烈烈,几百匹高头烈马,整齐的排布着。除了旗帜摇动的声音,一片安静肃穆。皇帝穿着明黄战袍,骑在最前。“我朝的将士们,真是虎威之姿,朕看来,十分慰籍。多亏了朕的良臣爱将,我朝才能开泰祥和,人人安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等小臣,承蒙陛下厚爱,定忠心跟随,马首为瞻!我大晟王朝,上天宽宥,福泽万年!”   将士的声音响彻云霄。   任谁看了,都是一种激动不已的情形。或许是前朝更迭时太过惨烈,人们压抑在心底的愤恨血愁,在冬猎之时,彻底的爆发出来。   皇帝抽出背上利箭,射出第一箭。不远处一直肥硕的狐狸,应声倒在地上。   “怎么样?朕的箭法如何?”   沈渊庭:“圣上雄姿勃发,英气不减当年。”   皇帝大笑:“来吧,给你个机会,在朕面前露一手。”   沈渊庭并不含糊,眸光锐利,抽出一只箭,双臂紧绷发力,只听“嗖”的一声,射向天空,不远处从天上掉落一团黑呼的东西。   小太监立即去捡起,连连称赞:“候爷箭法精妙绝伦!一箭四目!”   这场围猎,正式开始了,马蹄声音震天。   为了保险,傅宝仪选了离猎场最远的一个小山坡采药。这样,也不至于被误伤,或者说看见那些猎物于心不忍。   可是远远看着,士兵们骑在马背上,像是野蛮的入侵者一样围猎,宝仪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曾经亲眼目睹,一直怀孕的母兔,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拼命作揖,却还是被射杀了。   弱肉强食,世界是残忍的。   这个山坡不是很高,人迹罕至,正是因为很少来人,所以草药极多,是宝仪寻药的首选地方。密林深处,几株高大的杉树下,剥开雪皮,就会发现,湿润的石板上,长着几株艳黄色的曼陀玲花。这种花,卖的贵,止血有奇效。   傅宝仪小心翼翼的剥开草皮,将花朵放进背篓里,继续向里走。   “沈兄,来打赌如何?”林与策马,和沈渊庭并驾而走:“今儿个我若是打的猎物比你多,你可得请我喝几瓶好酒!”   “你怎么会赢我?”   沈渊庭脸上有了笑容:“有哪一次打猎,你的猎物比我多?”   “你,别瞧不起人行吗?士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你等着,今儿我就赢给你看!”   林与大喊一声,向密林深处行驶。   沈渊庭无奈笑笑,也跟着他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林与牵了牵缰绳,放慢了速度,压低声音:“看见那儿没有?那是黑熊的脚印。打那些狐狸兔子有什么意思?娘们兮兮的,是男人,就来猎熊。”   树梢上积雪未消,林与挤眉弄眼:“今天,你的酒,我喝定了!”   说完疾驰而骋,震落了树叶上的积雪。   果然,二人没走多远,便见一只体型中等的棕熊。林与停住马匹,抽出箭,屏气凝神,放手。那只箭银光一闪,射中了棕熊,却没有射中要害。   棕熊腰上一疼,惨烈的叫唤起来,起身,朝两人扑来。   山林里,叫声回荡。   沈渊庭立即找准时机,将箭拉至满弓,“嗖”的一声,将野熊脚掌牢牢定在了地里。   “有你的啊。”林与看他一眼,还想再补一箭。   “等等。”   沈渊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血腥气息。他警觉回头,只见两只比棕熊个头大一倍的黑熊,正在不远处,盯着二人。   心中一惊。黑熊不是好惹的,竟然连着遇见了两只!   沈渊庭大喊一声,吸引住了黑熊视线。他挥下马鞭:“分头!”   耳畔,寒风烈烈。   两只黑熊长着血盆大口,手脚并用,一只跟着沈渊庭扑来。   银蛟马感受到了危机,兴奋的窜成了一条银线,与皑皑白雪相融合。黑熊紧随其后,一直有十几米的距离。   沈渊庭架着箭,弯腰一射,箭头深入了黑熊的胳臂。黑熊大吼一声,怒火攻心,紧随其后。   沈渊庭并不慌张。这一次,他要射黑熊的眼睛。   一人着玄衣骑马,疾驰在前,一只黑熊,紧跟其后。傅宝仪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吓的她手里的篮子都掉了,震惊片刻,立即回过神来,找了棵高树爬上去。   以往,这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黑熊的!最多只是几只棕熊。棕熊性格温顺,没有伤人之心,黑熊可不一样了。黑熊是吃人的。   雪地里,一人一熊展开激烈而无声的追赶赛。   傅宝仪紧紧抱着树干。离得近了,她猛然发现,马背上的竟然是摄政王。只见他下盘紧贴马背,弯腰一射,那支箭直直的射入了棕熊的眼睛里!   宝仪震惊了。   一半是被这精妙绝伦的箭法所折服,一半是佩服摄政王遇事不慌,虎狼英姿。   黑熊痛苦的哀嚎半响,碰的一声倒在地上,血慢慢流了出来。   真是厉害的箭法。   远远只见,摄政王翻身下马,可还没走几步,那只黑熊竟然重新站立,挥舞着能一巴掌拍死人的熊掌,朝地上的男人奔去。   傅宝仪的脑袋里轰隆隆的响。完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要死在这里了。还是被一只黑熊给打死的。这么厉害的熊掌,打在人身上,不死也得断两条筋。 第6章 他不喜欢   沈渊庭不料,已经倒在地上的黑熊竟然又重新爬起来了。距离太近,箭法施展不开,他抽出了贴身的匕首,紧盯着黑熊。   那双墨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野性嗜血的杀意。   他竟然在笑!微扬着的唇角,和那眼神,宝仪不禁开始佩服他了。面对这么只高大的黑熊,旁人哭都来不及,早就屁滚尿流的爬走了!   黑熊扑上来,脚步有些摇晃。沈渊庭挥舞匕首,向后一躲,趁黑熊弯腰时躲闪不及,一把利刃刺在黑熊的背上!这只黑熊的生命力惊人的顽强,竟然还有力气站起来。沈渊庭抬手将匕首抽出,鲜血模糊了半张脸。   黑熊的爪子划过了他的臂膀。   熊爪,多么坚韧锐利的东西,宝仪真害怕直接把沈渊庭的胳膊给扯下来!好在着这一路,黑熊已经气喘吁吁,战斗力下降了很多。若是充满力量的成年黑熊,恐怕沈渊庭真的要葬身于此。   黑熊轰然而倒,沈渊庭又在熊脖子上补了一刀。   但是,宝仪亲眼瞧见,他受伤的胳膊出了很多血,沈渊庭也有些精疲力尽了。   果然,就在沈渊庭转身上马的时候,他身形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一切归于寂静,傅宝仪看完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慢慢的从树上滑下来。   她大着胆子,走到黑熊身旁。这只黑熊已经死透了,光是那熊掌,比傅宝仪的脑袋都大,弱换她挨这么一下子,小命早就没了。   熊掌却是个诱人的东西。普通人是猎不得熊掌的,因为太难了。所以价钱极高,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   看完了熊,傅宝仪这才去看地上躺着的男人。   他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面容是安静,寡淡的。要不是微弱的呼吸,傅宝仪真的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平心而论,沈渊庭生着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庞。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竟然像个文弱书生,和唇角被溅上的鲜血,有一种苍白,脆弱诡异,近乎透明的美感。   和他睁着眼睛时一点都不一样。   傅宝仪是不太喜欢他这种为人的。而且,他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的胳膊被划伤了,伤口很深,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这种冰天雪地里,加上失血过多,不会被冻死才怪。   傅宝仪心疼的看了看筐子里的草药,做了一会儿心里斗争。十分珍贵呢,她采了好久才找到的。   天人交战,最终,她还是把沈渊庭的袖子扯下来,铺在地上,将草药碾碎,铺在了他的伤口处。血慢慢的少了。再用袖子把伤口扎紧。   傅宝仪还找了些木材,点起一堆火。一是为了他保暖,二是防止野狼什么的出没,也方便来找他的人发现他。   筐子里的草药全都用完了。   宝仪的目光,慢慢落在那只死去的黑熊身上。   她壮着胆子,默默嘀咕:“黑熊黑熊,你已经死了,就去投胎吧,来生做我家养的小白兔,我一定天天喂你,对你好好的。你的脚,借我一用罢。”   傅宝仪祷告许久,拿着她的小刀,把熊掌完完整整的取了下来,放在手绢里包好。   这就算是她救了他一命的补偿,宝仪自顾自的想。并且,她用小刀在地上写明了缘由,才背着筐子离开。   做完这一切,时候已经不早了。   林与也是熊口脱生,回去找了半天,不见沈渊庭的影子,急急忙忙找到皇帝,扑的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大事不好了,沈兄,沈兄被黑熊给吃了!”   周围人都是一惊,立即发人去寻找。   侍卫们举着火把,分头行动。   “沈渊庭!沈兄!”   林与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踉踉跄跄在雪里穿行:“我就不该和你打赌…”   “侯爷!”   远处一小太监眼见,瞧见对面山坡半山腰处有堆点燃的火把,立即来禀报皇帝。   沈渊庭安静的躺在地上,面色苍白,身旁几米外有处燃到一半的树枝堆。皇帝大喝:“军医!把军医找过来!”   积雪飞舞,可以窥见当时侯爷与黑熊搏斗时,那种惨烈的战况。   半响,沈渊庭才睁开了眼。   “侯爷,感觉如何?”   军医动作麻利的将沈渊庭的袖子解开,发现伤口处已经上了草药。且这种草药有奇效,已经完完全全把血给凝住了。若是没有这草药,后果不堪设想。   沈渊庭摇头:“无碍。”   最后,他意识模糊,见到了一个人,解开了他的袖子。   林与夸张道:“这人救了你一命,作为报酬,把熊掌取走了。也算是领了奖赏,估计啊,就是旁边村子住着的村民。”   皇帝急忙令人将沈渊庭送回府。   他哑然:“臣只是一条胳膊受了伤,腿脚无碍。”   皇帝重情重义:“听说你出了事,朕心不安。无需多言,快上轿,下山医治。”   对皇帝而言,沈渊庭不止是他妻子的弟弟。更是他的救命恩人,是镇守江山的将军,是左膀右臂肱骨之臣。   皇后知道了事,急得用帕子抹眼泪。连夜打着灯笼去了摄政王府,见沈渊庭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胳膊还在出血,行动不便却除了丫鬟没人照顾,皇后便又急又气:“出了这样的事,你身边连个能照顾的可心人儿都没有,你让本宫怎么与先父先母交代?前几日,本宫还梦见了母亲,她埋怨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不好好管教你,只顾着自己快活。这么一想,母亲教训的对极了。”   沈渊庭无奈的瞧着皇后:“长姐多虑了。”   “什么多虑?本宫问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可心之人?无论哪家的千金,只要你瞧得上的,本宫都同意。”皇后头顶的凤钗叮叮当当响,她脸一板:“今年是最后一年!你老大不小了,若是没有,本官便替你寻来!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说完,皇后又大喘着气儿,直掉眼泪。   一屋子仆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渊庭叹息,侧眼找了个小太监:“还不赶快把娘娘扶下去。”   “嗻。”小太监像是走钢丝似的,胆战心惊把皇后给扶下去了。   一屋子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管家。管家自从沈渊庭出生后,便在府上,是有身份的老人了。他替沈渊庭斟茶,犹豫片刻才说:“跟着珩公子的线报来了信儿,说是公子从府上骑马溜走,去见傅家小姐了。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公子才回来,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沈渊庭的眉头,紧紧皱着。   他嗯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愈是美艳的妇人,愈会蛊惑人心。沈珩年纪小,少不经事,不会分辨。当初表哥战死沙场,曾含憾托孤,对他说,以后定要替沈珩寻个良善人家的姑娘,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良善?那傅家的小姐,就差把狐媚勾人二字写在脸上了。前脚刚与外男私会,后脚又来挑拨他的表侄儿,实非良人。若是以后有朝一日与珩儿成了婚,他不会神魂颠倒,为色所迷才奇怪。   在家里的傅宝仪,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编排成了话本子里的狐狸精了。今儿个是除夕,家里人都在守岁,穿新衣,戴绒帽,围着火炉烤一烤,祛除身上的晦气。   傅宝仪虽然没有把草药取回来,却意外得到了一枚熊掌。她拿熊掌去药铺里换了钱,药铺老板啧啧称奇:“这品相,薄厚,真是上品!十年之内也未见过!这位姐儿,是怎么寻到的?”   傅宝仪含含糊糊的推辞过去了,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金银。   她想,救人也没有白救。   对家里就说是运气大,捡到了这么只熊掌,好在家里人并没有起疑心。   除夕夜,又下雪了,下的很大,鹅毛一般,扑朔飞舞,不久庭院与街道都白了。柒姐儿年纪小,玩了好久的雪,守夜时眼皮子只打架,绿芝便把柒姐儿抱走睡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傅宝仪就被摇晃醒,还没有彻底清醒,嘴里就被塞进来一瓣香橘,傅夫人念念叨叨:“送福来了,送福来了。”   宝仪扭头一看,宝柒也是,懵懵的坐在床榻上,嘴里塞着一瓣橘子,傻傻盯着她。   两姐妹穿新衣,都是红色的。这一天,所有未出阁的女眷都穿红。祭祖,用饭,串亲,忙活了一整天。等到晚上,人们就能撒丫子去玩——长街上的花灯,已经一点一点亮起来了,成了地上的银河。   这是唯一一天,未出阁女子不用带兜帽,赤着脸上街的夜晚。   宝柒兴高采烈,左手拿着根烟花,右手牵着宝仪,蹦蹦跳跳跑在人群里。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所有人都是笑着的。   傅宝仪生的美,是含在蚌壳里的一颗珍珠,垂眸颔首时引人侧目。她极其不喜人们的目光,便停在了卖面具的摊位前,买了两个莲花金丝面具,自己戴一个,妹妹戴一个。   宝仪高兴的咯咯笑:“阿姐好漂亮!阿姐成了莲花仙子!”   天上的烟花,纷纷绽开了。粉的,紫的,黄的,倒影映在了河里。   傅宝仪买了花灯,伏在摊位前,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心愿。 第7章 她无所谓   高高的酒馆临河而立,大船驶过,灯火通明,若隐若现的妩媚歌声飘过河岸,穿进耳朵里。   说来奇怪,沈渊庭居高临下,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还未来得及诧异,他为何一眼便认出她来了。隔着那么多人与烟火,他看见她戴上了面具,买了花灯,正像个信女一般虔诚的写下心愿。   最后,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祷告了一会儿,才把花灯放走。   河水波光粼粼,花灯慢慢飘走了。   沈渊庭挑了挑眉头,招了个小厮:“去,把那女的放的花灯给弄来。”   小厮哪里敢多问,派人取了小船,取了那盏花灯来。   船夫问小厮:“侯爷想取哪个人的灯?”   小厮眼花缭乱,一半是被摄政王给吓的,哆嗦着随便指了个灯:“就这个。”   船夫把灯捞起来,吹灭里面的火。   沈渊庭拆开这盏湿淋淋的花灯,展开纸条,里面的字说不上好看。   “愿嫁入高门大户,助我父亲平步青云。”   沈渊庭面露嫌恶,果然如此,真是毫不掩饰的把自己的虎狼野心写在纸上,也不怕菩萨笑话。就她父亲那五品文官,能平步青云到哪里去?他没有再犹豫,撕了这张纸,撕的粉碎,扔进了河面中。   傅宝仪看着自己的花灯慢慢飘远了。   宝柒眨巴着大眼睛:“阿姐,你写的什么愿望?”   “我写的呀,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阿姐!你光欺负我!我都把我的愿望和你说了。你也要告诉我。”   “好好好,告诉你。阿姐的心愿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父母康健。”   宝柒有些失望:“没了啊?”   傅宝仪蹲下身子,捏了捏宝柒的脸:“柒儿还想我写什么?”   傅宝柒吧咂着嘴,不说话了。   “骗你的!我还写了,愿我心爱的妹妹,一生无忧无虑,不为心事所扰,做个快乐的普通人。”   傅宝柒眼睛又亮了,兴高采烈的牵着宝仪的手,隔着层面具看她:“阿姐最好了!阿姐,我还要在街里逛一逛。”   “好。”   临到回家,绿芝把困了的宝柒抱回去。忽然来了三两个书院模样的人,说是夫子刚取得临安王珺的字帖,想请宝仪过去品鉴。   傅宝仪犹豫了一下:“今夜吗?会不会太晚了,打扰夫子休息?”   书院的书生摇了摇头:“不晚不晚,宴席已经摆好了,就等姑娘去了。”   走到路上,却越走越偏僻。宝仪起了疑心,渐渐停下脚步:“我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   书院的书生朝她笑了笑:“对不住了,姑娘。”   傅宝仪大惊,却被毛巾捂住口鼻,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渊庭瞧着榻上被五花大绑的女子,看了那几个办事的一眼:“让你们把人叫来,就这么弄过来?知道的,是本王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强抢民女。”   几个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有些委屈的想,王爷这个时候要找个女人,不就是强抢民女的意思么。   “成了,下去吧。”   “是,多谢王爷。”   几个人还嫌不够似的,把门掩上了。   傅宝仪的脸上还覆着一层银丝面具。她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渊庭慢条斯理的坐到桌前,摊开千里江山图,细细品鉴。   月影南移,她还没醒。   沈渊庭动作缓慢,到了她跟前。   那张面具,像是张奇怪的封印,把这张不及他巴掌大的脸庞给封住了。沈渊庭无所事事,盯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把她的面具取了下来。   月光照耀下,她闭着眼,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像是银蝶的翅,在洁白无瑕的面庞上,投下抹颤抖着的影。   沈渊庭有些奇怪。正想看一看这张嫣红的嘴唇是否擦了胭脂,榻上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渊庭猝不及防闯进,收回视线,重新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傅宝仪简直要懵了。她动了动手臂,发现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魔幻的是,绑她的人竟然还是摄政王。   他看上了她要强占?傅宝仪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摄政王不近女色,这谁都知道。更何况,比她更美丽的女子这世上多的是,哪个不是他挥一挥手,就蜂拥而至了?他何苦费这门心思。   傅宝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分析,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身危险。她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他:“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是了。沈渊庭是有身份,有底线的人。就像今晚,他不穿华贵的美衣锦袍,只是一身白衫,配上那张完美的皮相,像是个高洁傲岸的,不惹世俗的仙人,容不得人亵渎。他回过神来,用一种冰凉的声音警告她:“本王看了你的花灯。”   傅宝仪不明所以。她简直要晕死了。所以,他看了她的花灯,然后把她五花大绑抬到了这里?   花灯里写的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的地方吗?   她竟然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沈渊庭警示自己,此女擅长演戏,不能被她无辜的面容给骗了。他居高临下,用一种令人琢摸不透的语气道:“傅小姐的心思,可真是一层比一层深。”   傅宝仪已经有些生气了。她动了动酸麻的胳膊,努力让自己保持着理智与清醒:“侯爷,有话请直说吧。”   “你与珩儿多次纠缠不清,本王明明已经警示过你。”他站在不远处,眸光冷冷:“你却不知悔改。”   傅宝仪明白了。   这是拐着弯骂她不守妇道。   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知道礼义廉耻,不是用来被人羞辱的。   上一次被他误会,她没有解释,是觉得没必要。   这一次,简直是无法理喻。   所以,就在除夕的夜晚,把她五花大绑迷晕抬过来,就是为了羞辱她几句?   傅宝仪疏解了胸中闷气,笑了笑:“侯爷说的,可真是有理有据,板上钉钉。好像是亲眼看见臣女与您的侄儿私通了似的。您是亲眼瞧见了呢,还是亲耳听见了呢?”   沈渊庭不料她说的如此粗俗,眉头紧皱。   “侯爷,自始至终,我并没有与您侄儿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自从上一次您警示了我,我便主动划清界限,离您侄儿远远的,巴不得再也看不见他。是您的侄子,三番五次来找我。大名鼎鼎的小王爷来找人,我能避而不见么?您为何不去训斥您的侄儿,反到把我绑过来训斥一通?”   她的胸口起伏着,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淡粉,看起来是气急了。   若不是看了她的心愿,沈渊庭怕是相信了。   此女能言善辩,善于狡诈。   然而,她说的这段话却令沈渊庭有了轻微的不适感。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不论男女,总是在与他对视的片刻,瞬间低下头去。   高高在上的王爷觉得自己的位置被侵扰,以一种稀奇古怪的关系,被一个女子回驳了一番。   他冷冷一笑:“若是逾矩了,恐怕你现在不是在同本王说话,而是已经到了阎王殿里。”   这句话让傅宝仪瞬间清醒,并且带了一丝恐惧。   是啊,她在和摄政王说话,是那个从死人堆里杀出来,满身都是血,可止小儿夜啼,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人捏的粉碎的摄政王,而不是寻常可见,与她身份相等的文弱书生。   她心里发闷,早知道就在前几天山里看见他受伤见死不救,去阎王殿里的人就是他了!   傅宝仪第一次,对自己救人有了后悔的念头。   她吐出一口浊气,屈服下来:“臣女妄言了。”   这下子,傅宝仪知道,这男人有多厌恶她了。   清者自清,宝仪没什么要愧疚的。她微微笑着,认真道:“劳烦侯爷请我一趟。臣女知晓了侯爷的心意,愿以全家人的性命起誓,不与小王爷染上任何关系,否则,三日之内暴毙荒野。”   这誓言足够狠厉,也足够有可信度。   当然,和她美丽脆弱的外表毫不相符。   沈渊庭下意识的摩挲了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下。   他目光平静里带着股阴森,沉声:“很好。傅家小姐这样重情重义,这样一来,本王就放心了。”   傅宝仪的胳膊彻底僵硬了,腿也麻了。她艰难的从榻上坐起来,询问:“王爷能放臣女离开了吗?”   “自然。”沈渊庭唇边溢出一抹笑,用刀割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傅宝仪捏了捏手臂,下榻。   因为长时间的捆.绑,她脚麻了,这样猛地起身,脚一软,像团软绵绵的棉花一样倒下去。   要死不死的是,傅宝仪的手,不受控制的扑在了沈渊庭身上。   两个人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栽倒在了软榻上。   沈渊庭忽然闻见一股朦胧的香味,继而,坚硬的胸膛前被撞上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香温温柔柔的,是他从来没有闻见过的味道。   她是不是在投怀送抱?   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额头,碎发遮着的漂亮眉眼。   摄政王十分正人君子,没有犹豫,一把把宝仪给推开。傅宝仪一个不稳,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咕咚”一声,倒是不疼。 第8章 他不喜欢   绿芝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从夫子那处赏画回来,就气冲冲的要了一桶水,洗了老半天的澡,还一直叫她搓这搓那的。   与此同时,凤仪宫,长夜未央。皇后正坐在榻上,修剪一只梅花,一旁的珐琅青瓷花瓶盛满了清水。   心腹太监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好事啊!”   “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是咱们侯爷,今儿个晚上绑了个姑娘送到屋子里去了!”   皇后娘娘手一抖,半株花枝掉了下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掌事太监把事情说清楚,包括如何绑去,谁绑的,什么时候绑的,说的绘声绘色。   “糊涂!这算什么好事?好端端的,绑人家姑娘做什么?他摄政王的位置,难道还构不成明媒正娶的资格么?看上了人家姑娘,大大方方说出来,本宫还会拦他?”皇后把金剪放到一旁,叫人把这枝折了的梅花清走。   “娘娘息怒。”太监抖了抖,变了脸色:“可这未尝试不是件好事。也说明王爷有了可心的姑娘不是?”   皇后闻言,压低了怒气,问:“是哪家的姑娘?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奴才派出去的眼信儿,看的清清楚楚,是傅家的姑娘。”   “傅家…傅家…”皇后沉思道:“傅家,是个家境质朴的好人家。傅谢园虽说脑子古板,可养育女儿是有一套,早就听说傅家的大女儿雪肌玉骨,是个美人儿,也好。等改天,再问问渊庭的意思。”   这人,竟然心里藏了女子,还这么波澜不惊的掩盖,亏她还一直记挂着他的亲事。皇后忿忿想,怪不得前几天,给他说刘尚书家的女儿,人家连看都没看就否定了。   —   绿芝一边舀水,奇怪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洗澡?”   “路上遇见脏东西了。”傅宝仪眉头皱成了小山包,只想去去晦气。   “哎呀,那可要好好洗一洗。奴婢去拿熏草来,给您撒上些。”   傅宝仪心里窝着火气,洗了半天,从浴桶里出来,衣服还沾湿着,不管不顾的伏案写信。可怜的沈珩,第二日,便收到了宝仪写的绝交书。   信寄了过去,第二天收到了沈珩的回信。他想知道原因。   宝仪写:“前几天家里闹鬼,说我不能再和你来往了!否则迟早有一天,它会来索我的命!就算是做朋友也不行!”   写完交给小厮,宝仪站起身,一把推开窗户。除夕那场大雪刚刚消融,空气里都是寒冷的水汽。宝仪深深吸了口气。   门前两个婆子来请示:“大小姐,夫人请您去前厅一趟呢。”   “什么事?”   “说是您去了便知道了。”   前厅,宝柒穿着绒绿夹袄,蹦来跳去。大厅门口,还站着一个比宝柒个头矮小,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目光蔫蔫儿的,紧紧攥着衣角。   “阿姐!你瞧,我捡到了个小萝卜头。”   这小男孩儿像是不会说话,怎么问都不回答。   “阿姐,我看见他在垃圾堆旁边转来转去,我便叫他跟着我回来了。我要叫他做我的小仆人。”   “你在哪里捡到的?”   “就在前门街上,我放风筝回来的路上捡到的。阿姐,你就叫他留下嘛,做我的小仆人。”   傅夫人拿不定主意,询问傅宝仪的意见。   宝仪蹲下身,看小男孩儿穿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也是花的。不知道是从哪个穷地方跑出来的难民。宝仪牵着他的手,问:“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小男孩儿立即把手抽开,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她。   宝仪站起来:“他怕是不会说话。要不就留下吧,这几样留心官府有没有什么找孩子的告示。”   傅宝柒跑过来,拉着小男孩的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奴隶了!我要给你取个名字,叫阿筝,因为你是我放风筝的时候捡来的。”   小男孩沉默的瞧着她。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   “什么小奴隶?你这么小,不需要奴隶。你照顾这个弟弟,好不好?你看他,这么大了,话都不会说,是不是很可怜。”   “绿芝,带着这孩子去洗一下。”   洗出来,穿上干净的衣服,宝仪有些诧异,看着这小乞丐变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即使他不会说话,像个沉默的布娃娃。   “饿了没?去吃桂花糕好不好?”宝柒倒真有了姐姐的模样,死皮赖脸的牵着阿筝的手去吃糖糕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或许是年纪小,因为不会说话,被家里人遗弃了。   穷人家里养出这种样貌的孩子很难,父母又怎么忍心把他抛弃呢。   —   重重灯火森然,仆人齐齐跪在地上,蜷缩着哆嗦的手指,艰难抬起头:“奴才发誓!小公子是在房里睡着的……”   沈渊庭不发一言,盯着他。   仆人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奴才实在是该死!若侯爷赐死,也是认得的!奴才死之前,得亲自把小公子寻出来,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还不滚!”管家呵斥道。   “啪”的一声,仆人重重磕了个头,屁滚尿流滚出去了。   管家缓缓倒出了茶:“侯爷,小公子福大,不会出事的。已经派人挨家挨户去搜了。最迟明日,就会有结果。”   沈渊庭沉默着。   大嫂去世,是他没有看住,在那个冬天,她随着大哥,永远沉睡在了冰凉的湖水里。   这是沈渊庭一辈子的过错,无时无刻不像一做大山,压在他心口,喘不过气来。   “咔擦”一声,沈渊庭手中的笔折成两截,深深插.进他的掌心中,鲜红的血蜿蜒而下,正如当日战场,溅在他脸上的那些东西。   管家目光凝然,立即跪下:“侯爷!”   外面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门口有奴才跪着:“侯爷,户部侍郎说有要事求见。”   沈渊庭惊拗,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沉声:“叫他进来。”   夜色漫漫,烛泪流淌,滴落在地上,成了小小的烛花。   “阿姐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要听哪一个?”   宝柒:“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这个你都听了不下十回了,还没有听腻?”   宝仪笑着,看向缩在旁边的阿筝:“你有什么故事想听?”   阿筝依旧睁着茫然的眼睛,望着地上的一点,不点头也不摇头。   宝仪脱下鞋,一大两小的三个挤在榻上。她认真讲着:“话说师徒四人走到庄子上,只见黄沙漫漫,忽的,远处传来一阵哭声。唐僧连忙叫悟空去瞧……”   讲着讲着,两只小不点就眼皮子打架,脑袋靠在一起睡着了。   傅宝仪小心翼翼的给两个人盖上锦被,起身穿鞋。绿芝灭了一盏灯,替宝仪撩开帘子。   “这几天,你留心着官府有没有什么找孩子的告示。我看着那孩子,不像是普通人家里养出来的。”   “好,奴婢记下了。咱们也回屋罢。”   “父亲可回来了?”   “老爷出去饮酒,还没回来呢。”   “都这么晚了。父亲真是的,早就劝过他,不要总是在外面,他从来没有听过。”宝仪低低叹气,“他一向古板,恐怕被别人利用了,自己还不察觉,乐呵呵的替人倒酒呢。”   “姐儿也别太担心,老爷都做官这么些年,自己有自己的分寸。”绿芝端上来一杯茶,往银炉里填了点银灰炭:“眼瞅着就暖和起来了,天暖和起来,不用烧炭,家里的开销也就能少些。”   连绿芝都懂,钱少就要省着些,父亲却从来不关心,只有他的闲情逸致。   这几天诡异的事情太多,傅宝仪脑袋沉沉,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的日光蒙蒙亮,投过窗咎,落成了碎花。傅宝仪睡了一觉,骨头都酥了,懒懒的不想动弹。她翻了个身,却吓了一跳——床畔有双乌沉沉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阿筝?你怎么来了?”宝仪揉了揉眼睛,柔声问他:“你是不是饿了?柒姐儿起了么?”   阿筝不说话,唇抿着,脑袋大身子小,可怜兮兮。   “阿姐带你去吃饭,好吗?再带你去官府,没准阿筝的父亲母亲在那里等着呢。阿筝可还记得自己的父母模样?”   这下子,阿筝不是没有反应了,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傅宝仪穿上鞋袜,替阿筝戴上兜帽。   这时,傅夫人一反端庄常态,进了宝仪的屋子,神情有些慌张:“外面有人来寻了!阿筝是摄政王的二表侄儿,当今皇后亲表哥的孩子!本就不会说话,我看了画像,和阿筝一模一样。皇后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让你过去见一见。”   傅宝仪有些诧异,她想到阿筝不是寻常人家的孩童,或许是走丢了,却没想到他身份这么尊贵,是沈珩的亲弟弟,摄政王府视如珍宝的小公子。   宝仪应了声:“母亲,我知道了,这就带他过去。” 第9章 她无所谓   皇后娘娘的车马停在路中,前有四匹汗血宝马,车架之上,垂着金丝花纹兜线。四角风铃,在微风吹拂下发出轻轻的撞击声音。   一小太监见了宝仪,弓下腰:“娘娘在车上等着。”   傅宝仪道了声谢,深吸一口气,牵着沈离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就闻见一股朦胧浅香。傅宝仪福身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起来罢。”   皇后娘娘一贯是平和大气,平易近人的,今儿个却破天荒的红了眼眶子,朝沈离招手:“离儿,到姑母这里来。”   沈离没有动,反而牢牢抓住了傅宝仪的衣角,躲在她身后。   皇后微诧:“离儿这孩子,倒是和你有缘。你也别拘谨着,坐下罢。”   “谢娘娘。”   傅宝仪也很奇怪,她不过和这小公子相处了半日,小公子竟然这么黏着她。更奇怪的是,皇后娘娘的视线不在沈离身上,竟然饶有兴趣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宝仪。   她今日穿浅翠色,因是早上,只是堪堪挽着头发,粉黛未施。正因为不施粉黛,脸皮白静,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那一双黑瞳仁儿眼睛,也愈发妩媚,再看身段,前边是满的,后边也是满的,真真儿是个可人儿。   皇后娘娘满意极了。家道周正,为人尚可,身子又这么丰满匀称好养活,现在全然就看两个年轻人的意思。   她笑道:“本宫心疼离儿这孩子,听他跑丢了,吓得魂儿都没了。幸好这孩子遇见了你,也算是遇见了个好心人。”   “这是臣女福分。小公子很听话。”   “说起来,这都是缘分。”皇后语气微叹:“自从他母亲去了,他便没有再开过口。可怜的孩子,从小就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傅宝仪知道。当初沈家人丁兴旺,沈珩与沈离的父亲是家里大公子,出自大爷门下。皇后与摄政王是亲姐弟,出自二爷门下。后来,胡狄入侵中原,天下动乱,沈离的父亲,与当今圣上,摄政王,一同在战场浴血厮杀,是为名噪一时的上野之战。连着半月,浮尸遍野,黑云遮天蔽日。虽说结局悲惨,但也是那场关键的战事,挽回了大晟王朝岌岌可危的局面。   一个王朝的兴盛,必定会脚踏枯骨,不幸者为此奠基。   皇后拿帕子抹了下眼角:“前几年,离儿是在宫里让本宫养着。可惜这孩子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只要是在那深宫中,就不吃不喝,日日在湖边疯跑,谁都拦不住。”   “迫不得已,才被侯爷接出宫,在摄政王府里养着。”   皇后说到“摄政王”三个字时,故意停顿了语气,观察宝仪的脸色。   傅宝仪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多想。   皇后心道奇怪,难不成是姑娘家太害羞了?   她打量沈离几眼,看见小阿离精气神好了不少,依偎在宝仪身旁。她便顺水推舟,发了话:“离儿身份尊贵,必得精心呵护。本宫瞧着这孩子听你的话,你便进王府,做离儿的伴读仕婢罢。”   傅宝仪被这心血来潮的一句话吓懵了。   她只不过是捡了个小孩,现在还回去,怎么还搭上了她自个儿?摄政王府,她是遭了什么孽还要腆着脸皮去那里晃荡?前几日,摄政王那道轻视不屑的目光仿佛重新走了一遭,她宁可粉身碎骨!   傅宝仪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万万不可。臣女,臣女并没有做伴读仕婢的资格。”   伴读仕婢,带着一个“仕”字。自然和普通的婢女不一样。伴读仕婢算是半个文官,身份尊贵,只需教导世家公子书读,其余的脏活累活完全不用做,甚至还会配几个丫鬟婆子侍候。显而易见,伴读仕婢是要通过重重考验,精心选拔的。   皇后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的银瓷杯盏。   “你是想抗旨?本宫说你配得上,你就是配得上。怎么,难道还要八抬大轿请你过去么?”   傅宝仪的手指僵住了。   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强硬?她根本没有时间想这其中缘由。   沈离走了几步,慢慢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他明明没有说话,目光里好像在说:“我听你的话。”   对上小公子可怜兮兮的目光,傅宝仪有些心软。   而她又不能把她与摄政王的种种矛盾上告皇后。   最终,宝仪缓缓福身:“臣女妄言,遵娘娘旨意。”   皇后满意了。   她这弟弟,她是最了解的。满脑子都是弄兵打仗,其余里一点花花肠子都没有。追女人,就算是追八辈子也难追到。   还不如她这做姐姐的,为他稍微铺上一点路。   皇后丝毫不觉得她乱点鸳鸯谱,点了点头:“起来罢。给你几天准备着,想开些,只是去做伴读而已,又不是叫你一辈子都不回家了。”   傅宝仪整理裙摆,抿着唇,蔫蔫儿的下了马车。   沈离被皇后带走。   还不如不收留他,免得如此多的事端!   傅夫人与傅老爷满脸担忧:“皇后和你说了什么话?怎么半响都不下来。”   傅宝仪像是根被霜打了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皇后娘娘叫我去摄政王府上做伴读仕婢。”   傅夫人与傅老爷对视一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傻丫头,这是好事啊!不说俸禄多少,做了伴读,就入了半个官职。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挺好的。”事到如今,宝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自求问心无愧。   —   摄政王府,主殿。   沈珩蹲着,捏了捏沈离的脸:“跑了两天,倒是见你胖了。告诉哥哥,谁养了你两天?”   沈离支支吾吾。   皇后用帕子半捂着唇,细细讲道:“说来有缘,是傅家的小姐,人也心善,收留了离儿。本宫见离儿被她养的精心,便下了旨意,叫她来府上伴读。”   沈渊庭与沈珩一同僵住。   “不可!”   “当真?”   一声是拒绝,一声是惊喜。   皇后看向沈渊庭。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装的和个正人君子似的。她早就知道,竟然三更半夜把姑娘绑了过来,真是有辱门楣。她不过顺水推舟了一把,还装。   皇后便清了清嗓子:“本宫看着,宝仪也很乐意来呢,想必是府上有她想见的人。”   说完,就看向沈渊庭。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后是想拐弯抹角的让沈渊庭知道,他若看上的女子,根本用不着使出什么手段,女子便会高高兴兴的来他的王府里。看上谁了,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不好吗?非要藏着掖着。若他知道,宝仪愿意来府上,是不是就懂得其中道理了?   沈渊庭面上毫无表情,袖口下手指微拢,审视着沈珩。   果不其然,那小子魂都飞走了,只顾着乐呵呵傻笑。   皇姐也真是,把那么个祸水弄到府里来做什么?前几日在那里信誓旦旦,没过两三天,不是找了个借口来府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沈渊庭本想一口回绝。   皇后皱眉看他:“你有什么可担忧的?这是你的府邸,你还怕那个小姑娘做出什么恶劣事么?你瞧瞧离儿,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喜欢的仕婢,你还不应允?”   “多谢姑母,这样惦记着离儿。”   沈珩双手抱拳,躬身:“相信姑母是不会看错人的。”   皇后笑道:“珩儿也要好好读书,切莫辜负了你父亲的心愿。”   “是。”   沈渊庭面色冷冷,看着就差高兴的飞到天上去的沈珩。   若是那人是普通心地良善的姑娘,沈渊庭绝对不会否决。可傅宝仪次次两面三刀,善于狡辩,所言非实,实在不是良人。   他做为表叔,必须为沈珩考虑。为沈家考虑。   前一脚断然拒绝,后一脚便眼巴巴的跟来了。   怎么能让这样的女人嫁进沈家!   沈渊庭沉思,必须把沈珩送走,免得女子生事。   第二日,傅宝仪乘着马车,到了王府偏门。   送她时,除了宝柒,父亲母亲都十分高兴,叮嘱她不停,好像进了摄政王府做个小小的陪读仕婢,就飞黄腾达,从此平步青云了一样。   父母并不知道其中事端,宝仪只觉心里烦闷。   她强打起精神,将脊背坐直。   没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大名鼎鼎的侯爷,还会杀了她不成?   苍蓝的天空下,红砖翠瓦。门口立着的石狮,凶神恶煞看向来人。   摄政王府大极了,光仆妇婢女就成百上千。   穿过九曲重叠的回廊,站着三两位布衣仆人。为首是个胡子花白的干瘦老人,是府里管家。   管家笑容和善:“姑娘一路而来,甚是辛苦,先喝口茶吧。”   宝仪接过茶杯,道了谢。   “姑娘随我来,这是厢房。”   傅宝仪跟在管家身后,听他说着府上的结构。   宝仪住的,是处不大不小的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口种着几株鸢尾草与扶桑花,中央还有个小亭子,是清丽,雅致的。推门进去,家具一应俱全,已经有仆人收拾打点干净了。   管家推开窗户,阳光倾斜而下。他笑道:“姑娘是皇后娘娘指来的人,身份尊贵,与我们这些仆人不同,您就住在此处。”   “多谢。”   “姑娘不必客气。” 第10章 他不喜欢   一行人走后,傅宝仪关上门,看到里面立着的两个淡粉色衣衫的仆婢。   脸庞圆圆的姑娘傅了福身,脸上的笑容很是讨喜:“姑娘安好,我和她是来照顾姑娘的。我叫玉珠,她叫白荷。姑娘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一并都告诉我们便可。”   宝仪微笑着:“好,麻烦你们了。”   玉珠:“不麻烦不麻烦,奴婢们都听说了,姑娘是小公子亲选的,有皇后娘娘指点,能照顾姑娘是我们的福气。”   说完,玉珠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白荷的衣服。白荷这才福身,勉强笑了笑,略施礼。   玉珠是个热心肠:“咱们侯爷忙,一般白天都不在府上。大公子白日要去私塾,这么想来,大公子和您还是同窗呢。”   “是,不过并不是十分相熟。”   “小公子就在隔壁的褚院里,为了方便您伴读,所以安排的很近。等晚饭时,奴婢再领着姑娘往我们府里转转。”   “劳烦。”   玉珠手脚麻利的点上熏香:“那姑娘,您先歇一会儿,车马颠簸也累了。”   撩帘子出了门,玉珠两手踹在一起,握着个小火银炉子:“看着宝仪姑娘,面色和善,是个好相处的。听说她四岁能文写诗,五岁上了学堂,若是男儿身,这样的天资,怕是状元郎的料子。”   白荷心里像是打翻了油醋瓶,从宝仪进来就不好受。她只顾着的瞥玉珠一眼:“她再有才,还不是个女子罢了。”   她有些不服气似的,小声嘀咕:“你瞧她走起路来腰扭的那样,怎么看怎么别扭。长的就是张狐媚子的脸,读书再多也没用!凭什么都是婢子,她一过来就比咱们位份高,咱们还得去伺候她!”   “你疯了!”玉珠大惊,左右张望,路上没什么人,她看着像是变了个人,平时老实巴交的白荷,低声:“你真是疯了,平常一天都蹦不出三句话,怎么能这样编排别人?幸好听见的人是我,不碍事。姑娘是皇后娘娘点进来的,又能照顾小公子,再怎么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以后这些脏话,你还是别说了,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白荷只顾着自走自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婢女的院子也是不小,玉珠要到厨房里做事,和白荷交了班。白荷推开门,见母亲白妈妈坐在炕沿边嗑瓜子。   白妈妈是府里的老人,自白荷小就带着她来这里做事。她看不上这个老实巴交,蔫了吧唧的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对着她:“哟,回来了?听说那位姑娘到了,你已经去见过了?”   白妈妈吐出一口瓜子皮,拿茶杯里的水漱口,悠哉悠哉道:“同是婢子,人家一来,就有你照顾。你瞧瞧人家!怎么就得了皇后的青睐。你也不学学。”   “嗨,我还在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啊,你话都说不利索,还想和人果果家正门正氏读过书的姑娘比。有你这么个闺女,真是丢人!”   白荷垂着脑袋,只顾着扫干净地上散落的瓜子皮。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王府庞大,下人一级一级管着,井井有条。底下的人发生了点什么事,主子并不会知晓。再说摄政王家大业大,又没有个正式的女主人管家,仆人们也肉皮松散,平常偷个懒什么的,过的要远比寻常人家仆人好。   不过,人人都有往上爬的野心。就算是仆人之间,也是有身份划分的登级。刚入府的,是一级奴仆,做些撒扫浆洗的粗活,做了有些年头的,例如白妈妈,就是三级,可以时不时偷个懒。傅宝仪由皇后指点,进府便是五级,只在管家之下,自然免不了招人嫉妒。   傅宝仪熟悉了院子里的环境,坐在铜镜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能苦笑。   房里的一切都是精美的,文玩架,白玉雕,卷轴文贴,连着那张金丝楠木的矮床,处处价值不菲。可又有何用?终究是她不喜。她甚至觉得,皇后娘娘是着了什么魔,才硬要把她塞进来。   “啪啪”一阵敲门声,傅宝仪的心紧了一下。   果然,门外站着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沈珩立在门口:“听说你来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你…皇姑母说要请你来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宝仪深呼一口气,有些存怨的看着他。   她站起身:“小王爷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   沈珩犹豫了下:“末时三刻。”   “是。往常这个时候,已经用了晚膳,天都快黑了。这个时候,王爷一个未婚配的男子,来到我的屋里,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我…没想这么多。”   傅宝仪微笑着:“是,小王爷心里豁达明朗,没有那么多边角肠子。从来没有顾忌过这方面的事。可我不一样,我是女子,名分最重要,叫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希望小王爷以后注意些。”   “可…”沈珩双手攥紧,与她直视:“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个正式身份?”   “什么正式身份?”傅宝仪快气炸了。她强忍着:“那日的信里,不是早和小王爷说清楚了?我与你只有同窗之情,并无男女之意,这样说,小王爷可懂得了?”   沈珩微愣,话脱口而出:“可皇姑母说,你想来府上,是因为有心悦之人!那心悦之人难道不是我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不用藏着掖着!”   傅宝仪彻底僵住。   皇后说,她主动,自愿来府上?   皇后为何要这么说?   傅宝仪像是走进了迷魂阵,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皇后是要撮合谁么?   撮合她和沈珩?   可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傅宝仪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是……   一个可怕的设想。   傅宝仪心里乱极了。她快刀斩乱麻:“并非如此。我心里有人了,但不是小王爷。小王爷请回罢。”   沈珩接连后退两步,失魂落魄。   他笑了笑:“我懂了。也是,身为男子,我却没有雄心壮志。一不会读书,二不会行军,怕是没人喜欢。”   宝仪叹了口气,想劝他,话却堆在了肚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开始了,扭扭曲曲,自己看不起自己,这种情况不是一两次了。傅宝仪其实觉得,沈珩还没彻底长大,想法如同稚子。   她也心乱,最后什么都没说,关上门。   皓月当空。   宝珠敲了敲门:“姑娘,用膳了。小公子那边等你过去呢。”   傅宝仪强忍纷乱的心思,起身:“这就来。”   伴读仕婢,不仅要陪着读书。饮食起居,也要照拂。偏殿里,四五个婢子,围着沈离,伺候着他吃饭。   傅宝仪先是打量,殿中没有沈渊庭,也没有沈珩。她松了口气,走到桌前。   沈离见了她,眼睛就亮了。   傅宝仪想,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婢女夹着只小饺子,卑躬屈膝的请沈离吃一口,沈离看都没看。   傅宝仪接过盘子:“我来喂吧。”   婢女躬身,退了下去。   傅宝仪把饺子吹凉,免得烫伤他。她笑着:“阿筝原来有自己的名字,叫沈离。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同你讲的故事么?你知道白骨精是怎么来的么?”   沈离不说话,盯着她的脸。   傅宝仪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白骨精是饿着饿着,全身都成了白骨了。阿离觉得白骨精可怕么?”   沈离没有点头。傅宝仪却好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可怕两个字。   傅宝仪把饺子喂给他:“所以啊,阿离要好好吃饭,长的高高壮壮的,看见白骨精也不怕了。”   身后的婢女高兴极了,相视微笑。   以前,不论怎么哄,小公子都不肯吃。最后饿得不行了,才肯喝一些米糊,可愁坏了侯爷。这下好了,这位姓傅的姑娘真有一套。   傅宝仪回头:“你们先下去罢,我看他吃完饭,再叫你们来。”   “是。”   桌前只留了玉珠一个人布菜。   诺大的偏殿,烛火随风微动,时不时传来女子说话的清脆声音,与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沈渊庭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管家恭敬道:“小公子在用膳,是傅姑娘喂的。奇了怪了,小公子这样听傅姑娘的话。”   沈渊庭若有所思,转身往回走。   “今天在中殿里用膳,叫厨子准备吧。”   “是。”   傅宝仪一整天再没有见到沈渊庭,也没有见到沈珩。她琢磨着,得哪一次找个机会,去宫里见皇后娘娘一次,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误会给解开。在见皇后娘娘之前,先把份内的事儿做好。   沈离破天荒的吃了一碗的饭,小肚子圆滚滚。   他个头矮小,又瘦,一点都不像六岁,反倒像是四五岁。又不会说话,目光里带着怯意,若没有人帮着,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孩子。   婢女烧了热水,宝仪站在一旁,给沈离擦身。真是瘦成皮包骨头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沈渊庭是怎么养他的侄儿的。   洗完穿衣,沈离的小脸蛋儿干干净净。被婢女抱到床铺上,盖好棉被。   傅宝仪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阿离好好睡觉,明天再来看你。”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沈离拉住了她的手。   婢女见了,说:“小公子这是不想让您走呢。您若是走,恐怕小公子又不睡觉了。”   傅宝仪点了点头,同他一起上了榻:“我晓得了,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劳烦一会儿若是有人来,通报一声。”   婢女福身:“是,姑娘。” 第11章 她无所谓   雪地消融,泥泞不堪。院子里的金桂树光秃秃的,等到来年开春,才会长叶子出来。   府里的正院大极了,一眼望去,亭台楼阁,参差错落,黛瓦白墙,此时月上中天,有几分萧瑟,孤凄之感。   户部侍郎有要事求见,与沈渊庭在长华殿里议事。他面色些许凝重,说了庐邑江陵一带有曹匪作乱。沈渊庭当即排兵布局,派出精兵连夜前往绞匪。侍郎犹豫片刻,又道:“近些日子,朝里有些人坐不住了。”   沈渊庭不发一言,面色沉沉。   “你且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再等些时日。”   “是。属下明白。”   直到月影西移,侍郎连夜离去。沈渊庭捏着眉心:“离儿睡了?”   管家挑明灯芯,点了点头:“早就歇下了。侯爷喝些热茶,缓解身上疲劳。胳膊上的伤口还疼吗?”   “早就好了。劳你操心。”沈渊庭活动胳膊,大步出门:“我去看看离儿。你且下去罢。”   “是。”管家恭敬道。灭了长华殿中的灯展,才掩门而去。管家年事已高,从沈渊庭幼时就跟在他身边照顾,也算是半个长辈,沈渊庭对他颇有敬重之意。   沈离住在召纯殿,是侧殿,离主殿并不远。仆人点着盏灯,一行人到了殿前。守夜的婆子见了,连忙迎过来:“侯爷万福。”   “不用行礼。离儿睡下了?几时睡的?”   婆子笑眯眯的答:“小公子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那傅姑娘身上跟有法力似的,不一会儿就把小公子哄睡着了,也省了我们这些丫鬟婆子的气力。”   沈渊庭嗯了声,就要推门进去,婆子的话还没说完:“侯爷,恐怕有些不方便…”   沈渊庭目光淡淡:“怎么?”   “姑娘也歇在了里头,侯爷这么过去,有些不合礼数。本来傅姑娘是想着把小公子哄睡着了再走,可是她一动,小公子便又醒了,哭着不叫姑娘走。”   沈渊庭挑了挑眉。   他对她可没什么兴趣。   “无妨,你们都不必跟来。”沈渊庭挥手,走了进去。   每晚,不论忙到多晚,沈渊庭总会来看一回沈离。往往,是沈离哭累了后,才力气全失,睡过去,今天倒和以往不一样了。   小小的人儿睡得安静,眉眼之间全是平和。旁边的女子和衣而睡,一大一小牵着手。   月光撒下,沙漏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本来,他只是来看离儿,不屑与看她。只是离得近了,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说实话,身份尊贵的王爷心底一直存着芥蒂,这女子不光巧言善辩,好像还不把他的身份放在眼里。谁知道她千方百计上了府,不是存了心机,想嫁到府里的?   可她哄孩子是真有一套。听婆子说,她做的一直很好,离儿也没有再大哭大叫。这对沈渊庭来说,无疑是件极其称心如意的事。他大发慈悲的想,那就勉强把她留下 罢。   看了一会儿,又替沈离掩好了被子,沈渊庭起身离开。   屋外的八角亭下,沈珩看着沈渊庭从殿里出来。他鼓起勇气,走到沈渊庭面前:“表叔,我有事要对你说。”   “怎么?”   叔侄二人,眉眼之间有些相像。只不过沈珩脸上略存稚气,不及沈渊庭成熟稳重。   “我想去参军。请表叔应允。”   沈渊庭倒是微微一顿,目光淡淡打量他。   以往,沈珩行为顽劣,喝酒闹事,无拘无束,犹如孩童,更是打死都不去参军,今天竟然主动来请他。   沈珩低了低头:“我知道她嫌我没有男人的担当。我也愿意为她成为更好的人。”   沈渊庭自然知道,沈珩嘴里的“她”是谁。   他欣然应允。   第二日,沈珩独自踏入去军营的马车。   回望街角,空荡荡的,没有人来送。沈珩笑了下,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   傅宝仪已经来了五日,按理说可以回家一趟。她回了家,傅夫人心疼不已:“看着我的仪姐儿都瘦了,是在府里呆的不好么?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没有!娘。我很好。”宝仪坐在榻前,乖乖的伏在傅夫人怀里:“摄政王府一切都好。”   的确,沈渊庭很忙,不是跑军营就是跑校场,从早上忙到晚上,根本没有时间来找她的茬儿。而且,沈珩外出参军,免除了她不必要的一些麻烦。   傅夫人摇了摇她的肩膀:“仪姐儿,你可知道,沈家小王爷去参军了!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心悦他么?”   傅宝仪哎呀一声,从傅夫人怀里起来,长长叹了口气:“娘!你要让我说多少次?并非如此!一点想法都没有。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没骗娘?”   “没有!我发誓。”   “那就好。”傅夫人松了口气,虽然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那高门大户,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她的手慢慢的抚摸着女儿柔顺靓丽的垂肩黑发:“娘已经托了媒婆,叫她在这朝中给你好好选选。我的宝贝女儿,以后也不能受委屈。”   “我不要!我要一辈子陪着娘,陪着爹。”   “姑娘家家说这话,也不叫人笑话!”傅夫人咯咯笑。   “怎么不见爹和柒姐儿?”   “你爹,还能去哪儿?天一擦黑就找他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喝酒去了。柒姐儿被你姨婆接走,去山里玩几天。”   “爹怎么总是去喝酒?喝酒伤身,总该劝劝他才是。”   “你爹那腐朽老木,我也懒得管……”   母女俩说了好久的体己话。   第二日晌午,摄政王府来接人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停在路边。   纵然不舍,宝仪却别无他法,上了马车。   拉车的马儿走的不快,马车上面四角儿挂着的铃铛声音清脆。傅宝仪坐在车里,细肩单薄,披着的外衣将玲珑身子遮盖住。她拿着本书,书里的内容却看不下去,这几天,她总是想着,应该把在府上多少时间说清楚的,难不成要叫她一直待在那摄政王府里?她必须得想方设法见皇后一次,解开不必要的麻烦与误会。   “姑娘回来了?”回了房里,不见玉珠,只见白荷。白荷干巴瘦,脸上没个笑影儿,拿水杯往桌上一掷,“啪嗒”一声响。   傅宝仪脱下外衫,打量她几眼。   这是对她心存不满。   宝仪也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她来这府里,是做下人,不是做主子。她露出平和的一抹笑容:“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罢。”   白荷暗里翻了个白眼,走下去了。   傅宝仪不想格外惹是生非。   她坐在书桌前,展开书卷,细笔蘸了黑墨,默写心经。   自始至终,宝仪还是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以那样的理由把她送进这深府中来。   难不成皇后听闻了她与沈珩纠缠不清?   傅宝仪一向认为清者自清。她屏住呼吸,把这些纷纷杂乱念头抛之脑后,仔细看着面前书卷。   窗外,晚风徐徐,树在墙头投落一层微弱的倒影。宝仪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就听见一阵沉稳脚步声音,婆子恭敬道:“侯爷万安。”   傅宝仪眉心一跳。   平心而论,她真的不喜与他多做纠缠。她只是个五品文官的女儿,而摄政王身份尊贵,两个人的身份根本不在一条线上,他说她什么便是什么,她没法儿反驳,也懒得反驳。   门已经被推开了,乌泱泱来了一堆仆人。沈渊庭一身玄色衣袍,剑目星眉,仿佛不怒自威。   摄政王真是有副好皮相。他被那么多人围着,像是仙人落在了凡人堆儿里,第一眼却只能看见他的脸。   傅宝仪把手里的卷纸整理好,福身道:“侯爷万安。”   沈渊庭打量她,嗯了声:“你们都下去。”   丫鬟婆子侍卫又像风一样从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给卷走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这两个人。傅宝仪的额头出了层细密的汗珠。他不会又是来五花大绑质问她的吧?宝仪稳了稳心神,问:“侯爷有什么事?”   “这几日,你照顾离儿照顾的不错。”他堪堪发话,姿态闲散,坐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看样子是暂时没什么不满意的。   傅宝仪松了口气:“这是臣女该做的。”   沈渊庭找人盯了几日,她老老实实,没有做什么多余碍事的举动。这房间里干净整洁,点了书香,桌前放着本摊开的心经。他又打量四周,看见墙上悬着的字帖,是临安崔涯亲笔,风骨劲茂,笔走龙蛇,自成一派。   真是文官养出来的女儿。   看着她平静的面庞,乌黑睫羽下皮肤一点雪白,沈渊庭心态平和,语气一如既往的寡淡:“你好好带离儿,其余事情别想。自然没有人找你麻烦。”   傅宝仪垂下眼。她心里嘀嘀咕咕,谁能找我麻烦,还不是您这位大名鼎鼎的瘟神。她哪敢把话说出口,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侯爷说的是。”   沈渊庭只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一贯的高高在上,跟一阵尊贵的龙卷风似的。   替宝仪守门的婆子话格外多:“咱们侯爷,真真儿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先不说他那些宏伟战功,就是那张脸也得把半上京的少女迷昏。亏得侯爷不近女色,从没给过她们好脸色,也省了些不自量力的花草麻烦。姑娘您说是不是?”   婆子语气夸张,手舞足蹈,像个亲眼见到偶像的狂热粉丝。若是在她面前说一句摄政王不好听的话,恐怕得被挫骨扬灰了。迫于压力,傅宝仪飞快点了下头:“是,您说的是。” 第12章 他不喜欢   第二日,管家带傅宝仪去藏书殿里。   经读的书殿里,架着十尺多高的八宝架,分列着各朝各代的名门书卷。傅宝仪看直了眼,手不离书,声音有些颤抖:“这本《朱貢议事》,我还以为朝代更迭,早就遗失了,这里竟然有?郑伯,这本是真迹?”   管家名唤郑伯,捋了捋胡子点头:“正是。”   傅宝仪惊叹不已,发现这里展书齐全,五花八门,整齐的按朝代排在一起,简直是个藏书天堂。   沈离穿着蓝色的衣袍,发冠竖起,呆呆的瞧着她。   傅宝仪这才想起来办正事。她牵着沈离坐在书桌前,拿出一本《三字经》,问:“离儿可识字?识得几个?”   沈离不说话。   郑伯弯了弯腰:“姑娘,小公子一个字都不认识。他还未上过学堂。”   “我知道了。”傅宝仪不着急,打开书卷,研墨,在干净的白纸上写了个“人”字。她微微笑着:“离儿,你瞧,知道这个字念什么吗?”   沈离看了好一会儿,从傅宝仪手里拿过笔,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写的歪七扭八,看不清楚。郑伯刚想规劝小公子不要乱画,被宝仪制止了。   傅宝仪看着沈离写出来的东西。她惊奇的发现,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人之初,性本善……”   他不仅会写字,竟然把整本《三字经》给默了出来。   傅宝仪让郑伯看,郑伯也是一脸稀奇。   沈离从来没有写过字,所以字写的并不好看。但他写的很快,几乎毫无错误。   郑伯惊讶道:“小公子天资异于常人,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傅宝仪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她资历不够,教不好他,没成想沈离这样聪慧。宝仪笑道:“正是如此,我也未曾想到。郑伯,我建议您找一个名声高的夫子来,系统的教授离儿读书写字。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   郑伯激动的抹了抹眼睛,总是没有辜负他父亲的心愿。他忙点头:“姑娘说的是,我这就请示侯爷。”   沈离安安静静的趴着,写他七扭八拗的字。   沈渊庭前几日外出领兵,收到来信后也是意外,立即回信,可以寻个声望高的夫子来教授。他立即处理了战事,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动乱。   回去路上,林与这厮一脸八卦:“之前从未见你回去这么着急,这次是为何?”   沈渊庭:“没什么。”   林与双手交抱:“你当我是傻子?诶,我可听说你府上来了个女先生,是傅家的女儿。听闻她生的一张玉面,弱柳扶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你说,你是不是为了她!”   沈渊庭觉得林与不可理喻,没有搭理他。   林与与他懒散勾肩搭背:“难不成被我说中了?等我去了,你请我在府上喝酒。我倒是要瞧一瞧,那女子生的有多美。”   打道回府,城门上的小厮盯了半响,才喊:“开城门!侯爷归!”   先进宫面圣。皇帝满面笑容:“爱卿,这一路,甚是辛苦。”   一屋子大臣,拍马屁的拍马屁,恭贺的恭贺。   沈渊庭双手交抱:“此乃微臣之责。”   等结束,已是月朗星稀。沈渊庭快马加鞭回府,跳下马去:“管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郑伯激动道:“小公子的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女先生给他看了好几本书,的确一字不落的默写出来了。”   沈渊庭本想马上见沈离,却在门前停了停脚步。   他是离儿的表叔。离儿的父亲为了救他,战死沙场。   他以表叔的名义,照顾了他五年。离儿却连话都不会说。   而傅宝仪来了府里教导,离儿不仅听话,竟然还被发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两相对比,沈渊庭的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之感。   这种失落之感,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郑伯催促道:“侯爷,去看看小公子罢,好歹也夸一夸他。”   沈渊庭脚步缓慢:“不急。”   最终,他还是去了。书府,那女子站在一旁,俯身指点离儿写字,一头乌黑的长发低垂,披在肩上。   沈离看见沈渊庭,立即放下笔,蹦蹦跳跳到他身边。   沈渊庭能看出来,沈离心里是高兴的。他好像与世界开了个闸门,把那道密不透风的墙砸了个洞。   沈渊庭高高的把沈离举上去:“离儿长大了,比表叔还厉害。”   傅宝仪心中也有了些许成就感,就像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徒弟长大成人,考进状元。虽然她并没有正式教过他几日。   她胸口蕴酿着一股浓浓的热气,微笑着看着叔侄二人。   就在这时,沈渊庭的视线,淡淡朝她看过来。   两个人都笑着,四目相对。   傅宝仪触了电似的,立即扭开头。天啊,她竟然和沈渊庭笑着对视,这种画面能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沈渊庭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他把沈离高高的举过头顶,晃了晃,大步离开:“今天离儿跟我睡。”   “是,侯爷。”   郑伯笑眯眯的走过来,替傅宝仪收拾好桌子与散落的书本。他感慨道:“姑娘真是小公子的福星。姑娘一来,小公子就不哭不闹了,还有了身过目不忘的本事。”   “原和我没什么关系的,是离儿天资聪慧。”傅宝仪谦逊道,有些恋恋不舍的瞧了眼书架上的《朱貢议事》,跟着郑伯离开。   第二天是立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树枝有新发的芽。   傅宝仪很高兴,因为摄政王发话,可以请家里的姊妹过来陪她。柒儿的马车已经到了。   傅宝柒一见宝仪,立即跑过来抱了个满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姐!我好想你,你都好久没有回家去了。”   “阿姐也想柒儿。莫哭。”宝仪揉着宝柒的脑袋,眉眼低垂,堪堪忍泪。   “你在府上住一段时日。”傅宝仪拉着妹妹的小手,叮嘱:“在王府不要乱跑,和家里无忧无虑时不同。你可晓得?”   “知道啦,母亲已经说过了。”宝柒打量着周围,小声说:“这里真大。能盖过十个我家了。”   宝柒想了想,又偷偷问:“阿姐,那个小乞丐,真的是当今皇上的表侄儿吗?那我是不是不能叫他小乞丐了。”   “不叫小乞丐,叫小公子。”宝仪细心叮嘱,“他身份尊贵,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你要好好待他。”   宝柒心里闷闷不乐。怎么就把皇上的表侄儿捡到自己家里去了?本来还以为她捡了个玩伴。这下子,捡了还不如不捡。   她一张小脸哭丧着,把诺大的王府认清了,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头子。   晚膳前,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宝柒觉得无聊,跑出去玩。   摄政王府可真大,树多,鱼也多。绿池中的一尾尾红黄锦鲤,翻滚扑腾着,掀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的回荡到池子边。美若天仙的美貌婢子穿红色衣衫,排列两侧,对宝柒施以微笑。   傅宝柒被迷的晕晕乎乎的。她真不想走了!她蹦哒着短胳膊短腿儿,从一个殿跑到另一个殿,通过曲径通幽的回廊,到了八角亭。侍卫和仆人都知道,这是府上贵客的亲信,没有拦她的。   跑着跑着,傅宝柒自觉无聊,慢慢停下来,随手揪了个狗尾巴草,一晃一荡。这时候,她有了新发现,八角亭后的芭蕉旁边,竟然吊着两个秋千。她最喜欢玩秋千了!   傅宝柒两眼放光,把狗尾巴草一扔。   可惜秋千太高,她腿短,上不去。   宝柒郁闷的叹了口气,支着下巴坐在地上,也不怕染脏了她干净的衣裙。忽然,额头一痛,一颗小石子落下来,打在她的额头上。傅宝柒诶呦一声,愤怒的捂着脑袋回头:“谁打我?”   高高的假石山上,坐着个眉眼如画的小公子。宝蓝色的衣袍,额头一点白玉抹额,乌黑的眼睛,正倨傲的瞧着她。   “小乞……”宝柒脑子转的很快,她改口:“小公子!您怎么在那上面?你不害怕吗?”   沈离不说话,又拿着块小石头,扔了下宝柒身旁的一块石头。   宝柒的大眼睛眨了眨:“你的意思是,让我垫着这块石头玩秋千?”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呢。   宝柒爬起来,抹了抹额头的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块搬到秋千下。还差一点点高度。她四处找来找去,又找到了一块,两块石头叠加在一起就能上去了。   宝柒感激的笑了:“您真聪明。”   她兴高采烈的爬上去,屁股还没挨到秋千板子,却一个不小心,身形不稳,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扫地的婆子认识宝柒,正奇怪,怎么这小小姐儿跑到这里来了?还在地上哇哇大哭。婆子连忙放下扫帚,去搀扶她。这时候,她听见了两个字。   婆子扭头一看,小公子高高坐着。   婆子一愣。   府里的仆人都听见婆子用一种惊讶,欣喜,难以置信的嗓音大喊:“小公子会说话了!小公子会说话了!”   仆人面面相觑,先是难以置信,后又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   只见沈离坐在假山顶上,居高临下瞥着在底下趴着大哭的宝柒,说了声:“笨蛋。”   真是极其响亮,清楚,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第13章 她无所谓   这是沈离自出生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尽管只有两字,可整个摄政王府都陷入了一种类似与过年一般的喜庆当中。每个人都是高兴的,用稀奇的目光,打量着会说话的小公子。   傅宝仪明白,其实沈离早就看着人说话,也学会了。但他不想说,或者说懒得说,他比平常人聪明太多。   只有宝柒一个人不高兴。她沮丧着眉眼,看着这一群眉开眼笑的大人。难道她被骂了“笨蛋”,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她忿忿抬头,看向在人群里,众星拱月的小乞丐。   郑伯提出建议:“看来二小姐也是贵人。不如这样,请朝中有名的夫子来教授,请二小姐与小公子一同读书,这样,看看小公子还会不会开口说话。姑娘您看如何?”   沈离板着脸,瞧着哭成狸花猫的傅宝柒。   两个人都年纪小,做个陪伴也不是不行。再说,朝中来的夫子是别人请都请不起的老师,对宝柒也好。傅宝仪蹲下身子,和宝柒说:“柒儿,你愿意留在府上,和小公子做个伴么?”   “我不愿意!我不要!他一点都不可爱!”傅宝柒捂住耳朵,泪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他说我是笨蛋!我才不要理他呢。”   “这……”仆人面面相觑。   郑伯笑着:“姑娘,此事不急,需从长计议。也不用问的太紧。”   沈离盯了宝柒一会儿,才扭头。   傅宝仪安慰她:“好好好,不留不留。一切都要听你的心意。走,和阿姐去用膳,柒儿饿了吗?”   傅宝柒委屈的擦了擦眼泪,摸了摸早就咕噜叫唤的肚子。宝仪起身,一手牵着沈离,一手牵着宝柒,回到昭纯殿。   傅宝柒的视线很快被桌子上一堆佳肴珍馐吸引了,她不再哭哭啼啼,拿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大吃大喝。不一会儿,有人扯她的袖子,原来是沈离,拿着蜂蜜糖糕递给她。他面无表情:“给。”   傅宝柒哼一声,扭头。   沈离把那碟蜂蜜糖糕放到她手边。乌沉沉的眼睛好像在说,我不是故意说你笨蛋的。你吃糖糕消消气儿,不要生我的气了。   傅宝柒故作高傲的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尝一口糕点,眼睛噌的亮了。   这绝对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糕。   要是在王府和小乞丐一起读书,她岂不是日日都可以吃到这样的糕点!   不到三秒,傅宝柒这个小鬼灵精就改了心意。她郑重其事的告诉宝仪:“阿姐!府上挺好,我愿意留在这儿!”   傅宝仪早就把妹妹的一肚子馋虫给看透了。她托郑伯与沈渊庭商议这件事。   郑伯是明白人,只是作了个揖:“此事还是姑娘亲自和侯爷说为妙。”   傅宝仪有些犹豫。   郑伯又道:“侯爷外冷内热,是个通情理的人,不会拒绝姑娘的提议。姑娘无需多虑,就去罢。”   晚膳前,宝仪经由郑伯引荐,第一次到了沈渊庭起居办公的地方——重华殿。   郑伯打开书房大门,请宝仪进去:“侯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姑娘等等。”   傅宝仪很是不情愿。但已经走到这里,她又没什么理由拒绝。她面容平和安静:“劳烦郑伯。”   殿里点着香,蕴酿在空气中。傍晚的日光投进华菱纹窗,地上一片金黄,宝仪微微抬手,挡住眼。   这是一处通殿,黄玉金珠海帘后,是床榻与桌椅。海帘外,有一并金丝楠木的书桌,上置着如意形状九龙献宝,低调中不失大气。   一旁还悬着把金勾利刃,刀锋隐射锋芒。   这把尖刀,牢牢吸引了宝仪的视线。她甚至着了迷一般,想去伸手摸一摸。   “啪嗒”一声,门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我说你这人!说好在校场练剑,怎么不等我?……太不地道了…”   傅宝仪惊觉,立即收回手。   林与愣了:“诶……”   殿里站着的女子穿着绒面宝蓝双面夹袄,双肩纤细,长发一缕垂于胸前,目光乌黑柔和,整个人说不出来的盘条顺靓。林与立即反应过来,这女子可不是寻常的侍婢。他恍然大悟:“你是沈兄府上藏的金屋阿娇,是不是?”   此人面貌年轻俊朗,外袍华贵,气质不凡,看来是沈渊庭的旧友。   傅宝仪福了福身:“公子说笑了。奴婢是小公子的伴读而已。”   林与一向大大咧咧,早就收过几个女人在府里。不过傅宝仪这种类型的,他还是头一次见。他起了坏心思,想要逗一逗她:“难不成小姐自诩美貌,连沈兄的身份都瞧不上?要小姐听鄙人一句劝,早早离开摄政王府,到我林府上可好?”   林府?能和沈渊庭坐到一个位置上的,身份自然不低。傅宝仪的脑袋飞速转动,想必他是朝里另一位将军,姓林。她不喜这样轻浮玩笑,想借个由头先走,转身发现沈渊庭已经在门口立着,面目沉沉,不知道呆了多久。   傅宝仪立即福了福身:“侯爷万安。”   沈渊庭没有回她。只是走进来,问林与:“你有事?”   林与:“怎么没事?有大事。”   他挤眉弄眼,目光从宝仪身上梭训到沈渊庭身上,像个老婆子一样语气阴阳怪气:“沈兄有佳人来寻,那我的事情就不重要了,明日再说。”   “你给我站住。”沈渊庭一向看不惯他这懒散样子。他说:“到底什么事?说清楚。”   不耐烦的语气。   “真没事,就是在校场你等了你半天,不见你人影,就来府上找你了。”林与摊平双手:“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今天就还你。”   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傅宝仪。最后瞥她一眼:“你先下去。”   宝仪巴不得。她立即福身,退了出去。   林与看着消失在门前的窈窕背影喃喃:“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你敢说,对着那张脸,你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   沈渊庭:“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再说,此女并非良人,你还是少打她主意。”   “啧,我差点就信了。装模作样。”林与十分了解他。勾着沈渊庭的肩膀去喝酒。   其实,若是摄政王当初没有误解她,宝仪会尊敬,佩服这位年轻有为的战神。可是,他总是用一种奇怪的滤镜来看她,好像在他眼里,她天生就是来勾引男人一样。   傅宝仪就对沈渊庭一点尊敬心思都没了。   难不成,是她闲的没事干?   是书不好看还是什么?   想到藏书阁里的《朱貢议事》,傅宝仪心里痒痒。早就听说朱貢博学多才,多次力柬国君,最后把自己一生经验都编进议事中。宝仪真想去看一看!   此时,夜深人静,宝柒玩累了,早在房里睡下。守夜的婆子打着瞌睡。   其实去看一看,也没什么的。宝仪这样劝说自己。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披上披风,用兜帽把自己遮盖严实,抄小路去了藏书阁。   实在是心痒难耐,她实在是太想一睹为快。到了藏书阁,傅宝仪打量周围,瞧瞧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钻进去。   因为书阁里没什么金贵的东西,所以没有侍卫看守。一片黑暗中,宝仪凭借之前记忆,很顺利的提着灯笼找到那本书,抽出书架,像是捧着传世珍宝一般,缓缓展开书卷。   一股淡淡书香扑面而来。   傅宝仪把灯笼放在脚边,陷入书里的世界。那些金戈铁马,君子臣下,一股脑的把宝仪扯入另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她聚精会神,甚至连有人开门的声音也没听见。   她读的实在太用心了,等警觉过来为时已晚。有粗砺的东西擦过她柔软的脖颈,一股朦胧酒气包围了她。傅宝仪大惊,眼见着一双大掌捂住她的嘴。   身后像是靠着尊顽石,坚硬无比。那人的声音冷极了:“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宝仪一松手,八角翘边灯笼“碰”的一下掉在地上。   灯光映在她脸庞上,照出了嫩白皮肤上的细软毛绒。   她倒是想解释,可这人这样捂着她的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挤出来几个字,就差咬他的手一口了。   那人好像知道这样她说不了话,慢慢的把手放下,重复了一句:“嗯?做什么?”   傅宝仪费劲儿转身,离他有几步远。沈渊庭好像喝醉了,身上有股酒气,衣襟乱七八糟,甚至露出来了一小块脖颈上的皮肤。他目光却格外清亮,有点放浪形骸,和以往正正经经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傅宝仪脑子转的飞快:“回侯爷。奴婢没什么事,晚上睡不着,就来这里找几本书看。”   那人挑挑眉,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手里的书上。   他“哦”了声:“我还以为你鬼鬼祟祟的是来偷东西呢。”   那张清俊的面庞,漫着两层可疑的红。傅宝仪怀疑沈渊庭喝醉了酒,没地方撒野。   可他目光干净澄澈,又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沈渊庭后退了几步,抬着眼皮,语气轻松:“再让我遇见你鬼鬼祟祟,就一刀杀了你。”   他个子高,气势压迫。   宝仪暗自咋舌,又行了个礼:“是奴婢冒犯了,扰王爷烦,这就离开。”   可她没走几步,他又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裳。 第14章 他不喜欢   傅宝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脑袋里咯噔一声。   沈渊庭很快收了手,宝仪却觉得被他按过的地方跟被碳烫了一样。   他语气散散又懒漫:“还没问你,今天晚上,你找我想说什么?”   一片黑暗里,他目光炯炯,直视她。   “原本没什么事的。”宝仪将事情说出来:“奴婢妹妹与小公子投缘,所以想让妹妹留在府上,读书时和小公子做个伴儿。”   “哦。”他松了手:“就这啊。”   “是。”   “行。”沈渊庭想都没想,斜眼看了她手里的书:“以后你想来看就点灯,别偷偷摸摸,让别人觉得进了贼。”   傅宝仪福了个礼:“是。奴婢记下来了。”   喝醉了酒的摄政王又摇摇晃晃走了。   果然,全天下的男人喝醉了酒都一个模样,都忘了自己是谁。   第二日,沈渊庭的确不记得他昨晚都做了什么事。婢子鱼贯而入,为他洗漱穿衣。   他略一皱眉,好像昨晚喝酒后,没有直接回重华殿?   但也懒得细想。   清晨日光中,摄政王一身锦纹银丝蛟龙黑衣,脚踩净靴,墨发高束,与几个侍卫打马出了王府。   傅宝仪默默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关上窗户。   她对镜梳头,换了衣裳。   腰侧有处不大不小的红痕,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宝仪唉声叹气,穿内衫,取了外衣披在肩头。   日光重重,投过轻薄衣衫,勒出玲珑身段下一抹细腰。   傅宝仪很想找个武将学拳法或者是剑法,学一身保护自己的本事,将身体练的强硬一些,不会在稍有磕碰就通红一片,像个脆弱娃娃。也不会稍微一着凉就生病,病体柔弱。   她羡慕那些身体康健有力之人。   无奈父亲观念古板,不叫她去男人堆里厮混。   梳头的玉石梳子沾了桂花水,散发着清香。镜中的人儿面庞安静,一点尖俏下巴。   玉珠敲了敲门:“姑娘可起了?小公子醒了,正找您呢。”   “这就来。”傅宝仪紧了紧披肩,推开门,牵着妹妹的手去昭纯殿。   傅宝柒还没彻底醒过来,一到昭纯殿,就爬上了沈离的床榻。   傅宝仪拦住她:“柒儿!别没大没小的。快下来。”   “你的榻真软。像睡在棉花上似的。”宝柒精灵古怪,她知道长姐说的话不管用,这位小公子说的话才顶用。她朝沈离嘿嘿笑了两声:“你别去读书了,我们两个再睡一觉呗。”   沈离揉了揉眼,不再嫌弃宝柒,点了点头。   “胡闹。”傅宝仪板着脸,故作威严:“傅宝柒,你赶紧给我下来。”   傅宝柒委屈的哼哼着,躲在沈离身后。   郑伯见状,笑呵呵的:“姑娘,今儿个也不急。两个人还小,难得能玩到一起去。就随他们去罢。”   傅宝仪想到,确实。才是五六岁的孩童,日日读书,肯定是要无聊。郑伯叫婢女进来照顾,又问宝仪:“听说姑娘不仅懂书,也对药理略知一二。若是无趣,可到后园中药园里去看看。”   “药园?”   “咱们王府大,有许多园子,不种点什么就可惜了。前年有个医士云游在此,说是和咱们王府有缘,给了些药种,有许多都是平常没见过的。婢子仆妇也不懂,就瞎种一番当做花草,没成想长势极好。如今开春了,天气暖和,姑娘可有空去瞧瞧?”   傅宝仪诧异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点头:“劳烦郑伯带路了。”   穿过九曲回折的八角连廊,走过同桥。侍卫婢子鱼贯排列,整齐行礼。傅宝仪跟在郑伯身边,足足走了有两里,才走到药园前。   平时这里没什么人来,有的只是一两个管花草的侍女,门前有被清除掉的荒草痕迹。   郑伯弯了弯腰:“到了。姑娘可先进去,老奴还有些事,就不陪姑娘了。”   “好,劳烦您了。”   “无碍。”   玉珠和其余两个小丫鬟,陪在宝仪身边。   一进月牙门,果然里面别有洞天。月牙门上悬着副苍劲有力的石刻对联。左帘“到天竺寺降香,跪伏神前,求云天仙早遇宾郎。”右帘“上金銮殿伏令,拜常山侯,封四前将军立赐合欢。”横批“内有百草。”   傅宝仪屏住呼吸,闻了闻,一股清淡药香。直到晌午,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应接不暇,恨不得住在园子里。   已经是晚春,花草格外多。   “这竟然有株紫兰石斛?”傅宝仪蹲下,在郁郁葱葱的一片叶子里发现了珍贵草药的踪迹。“紫兰石斛身体娇弱,只在高山上被发现过。”   她的手有些颤抖,轻轻抚摸叶面的纹理。纹理大而厚,末端细密,轻嗅有偏甜淡香。竟然是真的!她也只有幸在舅父藏品里见过。这株能在平地的园子里生长,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集中采种,大面积培养?   傅宝仪取下花苞中成熟种子。   在玉珠眼里,这不过只是一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草木。她问:“姑娘,这真的有那么珍贵么?”   傅宝仪第一次觉得,摄政王府没白来。她香汗浸湿,轻轻喘着:“紫兰石斛珍贵不易采摘,对血浓之症有奇效。这一株,卖出去,能得不止五十两。”   玉珠被这个数字震惊了。就这破花?她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的俸禄也不过才十两!   傅宝仪拿绢帕擦拭额前汗珠。她微微笑着:“咱们取了花苞,寻一片合适空地大面积培养。若能长出来,得了的钱都归你们。”   玉珠的眼睛,再一次睁大了。   —   军营,气氛紧张。   侍卫禀报:“报侯爷。眼线在袁府里放出线索。”   “呈上来。”   “是!”   沈渊庭将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取下来。   纸条上写:“收买人心。”   沈渊庭早就猜到。他将纸条置于烛火上,火苗将白纸吞噬。   林与没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来回踱步:“姓袁的也真能忍,忍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开始招兵买马。”   袁垣,前朝遗臣,一直暗藏野心,近几日,与胡狄有了联络。   高大的军帐里灯火森严。挂在墙头的军事防布图上,勾画着几道红线。沈渊庭凝视:“今年除夕前后,狄人已经暗暗有了新动作。尤其要重视庐邑一带。”   “自然。”林与走到近旁,按理摩拳擦掌:“松乏了几年,我这骨头早就痒痒了!还不如打一仗痛快!”   “军里训练不能放松。”沈渊庭道。   林与深深了解他。沈渊庭表面正人君子,彬彬有礼,其实心里的野性比谁都多。惹了他,五马分尸是最好的下场了。他在战场驰骋,能杀红眼,刀刀见血,从无人敢挑衅。   他啧啧称奇:“你这老古板,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沈渊庭收了柬本,没有理会林与,径直出门去。   宝阳殿,皇帝咳嗽一阵,宦官送上茶水。皇帝挥了挥手:“渊庭,你不要站着,来坐。”   皇帝抿了口茶,喘气:“临近天气热,朕这咳疾又犯了,不碍事,老毛病。”   “陛下要保重龙体,为天下子民着想。”沈渊庭立于殿下。   皇帝顺了顺气儿,终于不咳嗽了。他看着底下站着的,年轻力壮的将军,笑道:“朕明白。”   摄政王长相出众,华服锦衣,面容淡寡立于殿里,犹如一道利剑,隐在鞘中。   侍女们不敢与他对视,偷偷脸红。   皇帝听完了军营汇报,心里有数。他看向他:“朕知道了。你且退下罢。今些日子也足够辛苦。”   “此乃微臣之责。”   走到廊前,站在高高的鹿台上,能将上京景色尽收眼底,残阳如血,流云满天,一阵冷风拂面,吹起将军衣袍。   老宦官气喘吁吁:“侯爷留步。皇后娘娘吩咐让您过去一趟。”   沈渊庭:“带路吧。”   凤仪宫。皇后摆了一桌子的佳肴珍馐,埋怨沈渊庭:“本宫不叫你过来,你就不会主动过来吗!非得让人请你去。”   “娘娘这里又没事。”沈渊庭回她。   “是没事。做姐姐的,也会想着弟弟罢!你瞧瞧你,都瘦了。是不是在军营没好好吃饭?”   皇后大沈渊庭十岁。父亲母亲出事走后,姐弟俩相依为命。长姐如母,皇后总是牵挂着他:“以后,隔三差五来瞧瞧本宫,又不碍你的事儿。”   “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皇后娘娘笑了:“那姑娘,在你府里如何?”   “谁?”   “还能有谁?”皇后给他一剂白眼,真不知道她这傻弟弟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哦。她啊。”他直接了当,“挺笨的。”   婢子上来,为二人斟酒。   “没了?”皇后有些失望。   “没了,安分守己最好,还做什么?”他反问皇后。   皇后心里暗叹,你这个榆木脑袋!那么个娇媚可人儿在身边也不开窍。她原本以为,沈渊庭三更半夜把姑娘绑了进府上,肯定是有心意。现在看来,她想错了。   要是他看上了谁,是不会用绑到府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沈渊庭那板正脾气,定会一纸婚约,送到姑娘府里。   皇后心中失落叹息,真真儿是白忙活了一场。连他为什么绑人家姑娘都懒得问了。肯定不是因为喜欢。他既然不喜欢姑娘,还有什么值得问的?到嘴里的弟媳又飞走了。 第15章 他不喜欢   傅宝仪在药院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出了一身汗,脸都晒红了,还被蚊子叮了不少包。   “姑娘管着手些,痒了也别抓。否则脸上的疙瘩留下了疤,不好看的。”玉珠替宝仪上了止痒药,轻轻的把药粉推开。   傅宝仪的一门心思全在新发现的药园上。她看向那株被带回来的,蕴含着无限生命力的紫兰石斛种子,把小小的一粒种在花盆里,撒上清水。   “等真的长出来,就好了。”   小小的花盆被摆在窗台石板前,与君子兰排列一处。   春日里,气息温暖,所有植物都拼命冒头。   玉珠问:“那朵草,当真是五十两一株么?”   “不止。”傅宝仪凝神:“败血症,自古以来是疑难杂症,几乎无药可医。我舅父云游四方,只在极冷的北部高山上见过。可惜,路途遥远,根本无法运输。得了败血症的人,全身都生疮子,最多能活三月。紫兰石斛磨成的粉末就水服下,至少能延长几年寿命。所以,这是种极其珍贵的花药。我也是三生有幸,能在王府上一睹其尊容。”   “那岂不是把花种出来了,能救好多人的命?”   “正是。”   “那我一定好好伺候那盆花,让它早日生出芽儿来。”   玉珠笑着,盖上痒药的盒子。   厢房中弥漫着淡淡药香,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幽幽香味。   白荷推门进来,照例是冷冷冰冰一张脸:“管家请你过去。”   傅宝仪起身,抓了抓脸上的蚊子包:“我知道了。”   私下里,玉珠问白荷:“这些天我看你愈发稀奇古怪了,对姑娘从来没有好脸色。若是姑娘是个不可理喻的人,那还好说。可是姑娘待你我二人不薄,你怎么还板着个脸子呢?”   白荷冷哼一声:“人各有志,今儿我算明白了,你甘愿当那女子的狗腿。迟早有一天,把你自己个儿陷进去。她也不想想她到底配不配!”   王府里没有个女主人管,这些丫鬟婆子心高气傲,差点就连自己只是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丫鬟也忘记了。玉珠诧异打量她,最后叮嘱:“勿多生事,连你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何必那么大怨气呢!”   她也懒得和她说了,提着盏灯出门去,为傅宝仪照路。   这些天,傅宝仪已经逐渐适应了在摄政王府中的日子。每天的日常就是,偏殿,昭纯殿,书阁,偏殿。除了看沈离和宝柒学习,就是带她们用膳,午睡时讲故事。做完了所有事情,就立马去药园里,看看她整理出来的草药。   月朗星稀,这几日天气甚好,晚上也是。一轮高高的明月悬挂天上,月光格外清明。到了用膳的偏殿,两只小孩早就排排坐好,等着宝仪来。   傅宝仪进门,宝柒就皱起鼻子:“姐姐身上好大一股苦药味道!”   玉珠放下挑灯,为三人布菜。   傅宝柒嫌弃:“阿姐在家里就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到这里竟然还弄。阿姐不嫌味道苦么!”   宝仪捏她的鼻子:“草药清香,怎么会苦?是你这顽皮猴子吃糖糕太多了,闻什么都觉得苦。”   宝柒讶然,看她的脸,指了指:“阿姐,你脸怎么了?”   “不碍事,被蚊子咬的。”傅宝仪坐到两个小孩身边,声音柔和:“离儿今天说话了吗?”   宝柒摇头晃脑,脑袋上两个元宝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她童言无忌:“阿姐,我觉得阿离的脑袋肯定有什么问题。你别看他过目不忘,其实他很笨,傻傻的,什么都不会做。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只和我说话。旁人谁都不开口。”   沈离看着手里的草糖糕,看了半响,随手递给宝柒。   傅宝仪见过一些不会说话的人。他们天生五识不清,声带发育不完全。但沈离不是。他会说话,甚至能说的完整,流畅,只是他很少开口。   傅宝柒一口把糖糕吞进腹中,也给沈离夹了一块:“诺,吃吧。”   沈离点了点头。   殿外来了一行人,守门的婆子声音清楚:“侯爷万安。”   傅宝仪的动作微僵。   听见“侯爷”这两个字,她就觉得腰上那块隐隐泛疼。   他怎么来了?   傅宝仪来了半个多月,沈渊庭从未和她同桌用膳过。一想到要和沈渊庭一起用膳,宝仪只觉头大。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侯爷万安。”   今儿个,男人穿了身月白色的垂衫。整个人眉目柔和,少了几丝戾气,多了书卷气。   他并没有正眼看向她,挥了挥手:“坐吧。”   那些仆人乌泱泱退下去了。   这是傅宝柒第一次见沈渊庭的面,吓的她手里的糖糕都掉了,呆若木鸡。   记得她小时候,晚上不听话,傅夫人吓唬她:“你若是在闹腾,摄政王便来抓你!他生的五大三粗,黄眸绿眼,血盆大口。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   宝柒被吓死了,晚上尿了床。   沈渊庭对宝柒来说,无疑是童年阴影一般的存在。   他真的会吃小孩吗?那她今晚岂不是盘中餐?   宝柒哆哆嗦嗦。不过看着他,并没有那么可怕的长相,反而比她见过的大多男子都要英俊。   傅宝柒拼命往沈离那边挤。   沈渊庭发现了她。他道:“这是你妹妹?长的倒是与你相像。”   傅宝柒的眼睛圆圆大大,藏着股稀奇古怪的劲头。   其实也不太像。她的长相是温柔的,因为那双眼睛,过分妩媚起来,遮盖了原本的安静气质。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朝她看去。   她穿着烟蓝色罩衫,锁骨露在外头,肩膀薄瘦,乌发垂于胸前。只是白皙脸庞几个红点,略显滑稽。   沈渊庭没有再多看:“行了,吃饭罢。”   傅宝仪很想问问他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来偏殿用晚膳,搞的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不自在了,生怕说错个一两句话。   她硬着头皮,取下悬着的金丝净筷,为沈离,宝柒各夹了一只春饼鲈鱼。出于礼貌,宝仪问:“侯爷要么?”   “我不喜吃鱼。”沈渊庭声音淡淡:“给我盘虾。”   傅宝仪的心里大起大落。   她伸手,替他夹到盘子里。   沈渊庭:“剥开。”   傅宝仪:“……”   整个晚膳,她给这个夹了,给那个夹,还得时不时的剥虾。自己反而没吃几口。   这是宝仪吃过的,最漫长的一顿饭。等到结束,她狠狠松了口气。   很快,那口松了的气又被提上去。因为沈渊庭用膳后,叫她:“随本王出来谈谈。”   明明宝仪没有做错什么事,可听了沈渊庭说这句话,她总是怀疑又有什么坏事传到了他耳朵里。她只能福身:“是。侯爷。”   月光格外明亮,两个人走出殿外,郑伯拎着盏灯。   晚风徐徐,树影婆娑,树叶投在地上古怪的影。他一路上都没说话,缓缓踱步到露台前。   摄政王府有四角高台。从上面看,与皇城遥遥相对,能将整个上京的夜色收于眼底。   沈渊庭:“这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郑伯弯腰:“是。”   傅宝仪心里又一阵难言之感。她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郑伯,心里喊着:“别走别走别走…”   然而她的愿望没有灵验。郑伯还是走了。寂静的露台,只剩下二人。   那盏八角翘边琉璃灯笼,放在二人脚边。   这匪夷所思的尴尬气氛。   傅宝仪强打起精神,微微笑着问:“侯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本来沈渊庭想找她说沈珩的事。   他想说,若是沈珩学成归来,她又有那个心思,他可以同意两人在一起。   可站在这里,被夜风一吹,他又不想说了。   沈渊庭姿态闲散放松:“今日是十六。月亮比昨日圆。”   傅宝仪抬头,月亮的确又圆又大。好像就在高台前头,踮起脚尖就能够到。   可他找她来,还走到了露台上,难不成只是赏月么?   傅宝仪安静听着。   沈渊庭打量她一眼。傅宝仪垂着眼睫,腰肢纤细,站在离他不远几步。   其实也有点距离。   月光笼罩,沈渊庭好像闻见了股清淡的香味。他好像被香味下蛊了,朝她近了几步。   傅宝仪立即往后退。双肩纤细,薄薄的轻纱衣服随风摇动。   沈渊庭脚步顿住了。他发了话:“没别的事。府上要进一批新书,找人拟个单子。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就这事啊。还值得来高台上说吗?搞得她这么紧张。傅宝仪松下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是,侯爷。等奴婢拟下单子来,就给您送过去。”   沈渊庭嗯了声,顿觉无趣,连月亮都失去了几分颜色。他淡声:“拿灯笼下去罢。”   旷远的星空几丝流云,云被月光染成了亮色。上京城里万家灯火,远处几盏祈福灯缓缓上升。   傅宝仪拎着灯,跟在沈渊庭身后不远处。她脑子里想着明天要拟书单的事,走的很慢。要不就把《朱貢议事》的全集都买了,反正是为摄政王府添置书本,不要她的钱。   谁知,他忽然停下脚步,宝仪一个没注意,额头撞在了他背后。那么坚硬的背,宝仪的鼻子酸酸的。   沈渊庭有些嫌弃:“你走路不看路吗?如此蠢笨。”   傅宝仪没有反驳,脸上的红疙瘩有点发痒,她很想伸手去抓一抓。但她忍住了。   沈渊庭姿态倨傲,朝她伸出手。   原来是要下高台了,石阶很陡。   他竟然要拉她一把?   傅宝仪连忙低头:“不扰侯爷劳烦。”   她手脚麻利,轻轻松松的下了石阶。   沈渊庭慢条斯理收回手,看她一眼。 第16章 她无所谓   其实这么也挺好的。如果沈渊庭能够抱着和平的心态对待她,傅宝仪自然能够和他和平相处。她也免除了诸多烦心事。   从高台上下来,傅宝仪挑灯回了寝殿。昙花徐徐在夜里绽放,整个殿里暗香浮动。玉珠打着瞌睡,推开门时瞬间醒了:“姑娘回来了?”   “嗯。”傅宝仪放下挑灯,“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罢。”   玉珠揉了揉眼睛:“不困。我给姑娘去烧水。”   她犹豫片刻,试探性的问她:“姑娘与侯爷一同去了露台?”   傅宝仪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的疙瘩,都怪她太白,皮肤又薄,弱不禁风的,连蚊子都能欺负她几口,咬了的痕迹好几天都下不去。她啊了声:“是。侯爷找我说明天要进一批新书来,叫我拟个单子。”   玉珠长长的“噢”了一声:“这样啊…”   她不着急去烧水了,反而来了兴趣:“我瞧姑娘长的美,又善,从没有看不起人,所以很喜欢姑娘。”   傅宝仪不明所以,不知道玉珠要说什么。   玉珠又说:“姑娘觉得我们侯爷如何?侯爷一表人才,从不会苛待下人,战功赫赫。我瞧着,和姑娘很是相配。”   听见这话,傅宝仪愣了愣,反应过来,噌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说什么胡话!”她被吓的不轻,提高了音量:“玉珠,以后再别这么说!你们候爷并不喜我。叫别人听到了该怎么想?”   傅宝仪来了府里,一直是和和气气的,这是第一次大声说话。玉珠反倒是愣住了,脚在地上划圆圈:“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她只不过觉得有些遗憾。   傅宝仪脸都气红了。她板起脸:“难不成你们都这样传我?”   “没有,这绝对没有,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玉珠连摆了摆手,圆脸蛋儿上写满了信誓旦旦:“我绝对没有在外面编排过姑娘。”   “我不是不信你。”傅宝仪忧心忡忡,看向玉珠,眼底坦诚:“你也知道流言蜚语如洪水猛兽,只会越传越厉害。我与你们侯爷都没有这种心思,这种话别人听见了不免多想,万万不可再说。”   玉珠瘪了瘪嘴,福身:“我知道了,姑娘。再也不说了。这就下去给您送水来。”   傅宝仪点头。   这么大的王府,一个人传两个人,两个人传四个。过不了几天,所有人都知道了。真不知道玉珠怎么想的,怎么看出来她与沈渊庭相配了?宝仪看来,无论是长相,爱好,家室,性格,脾气,没有哪一处是相配的。   夜已深。宝仪简单盥洗,坐在桌前拟单子。时候还早,她取出了一卷心经,潜心抄写。   露水潮湿,从叶脉上滑落。   傅家,傅夫人正在就着蜡烛光绣绒面烙子,她眼有点花,认不上针,便喊绿芝来认针。   绿芝年纪小,眼睛好,一下子就把线头从针孔里穿过去。   傅夫人便笑:“我是老了,现在老眼昏花,连针都认不上了。”   绿芝倒了杯茶:“夫人可没老呢!”   “怎么没老?眼看着宝仪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傅夫人感慨道:“要早些给我的女儿找个好人家。要老实稳重的,家室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仪姐儿大了,不能再拖。”   傅夫人眉心一皱,问绿芝:“你从小便跟在你家小姐身后,我也把你视为己出,从未刁难。”   绿芝点头:“是。家里主子都待我极好,绿芝很感激。”   “那你实话告诉我,仪姐儿可有心仪之瞒着我?”   绿芝丝毫未迟疑,摇头:“小姐从未有心仪之人。夫人您知道,姐儿喜欢读书,即便是有人问她这个心思,姐儿也会回绝的。”   傅夫人放下心:“那这就好办了。再过几天,我便叫姐儿的婶娘来,给她好好说一说。”   —   翌日,天光大好。一天比一天暖和,日头也越来越大,春意盎然。   隔壁园子里,两个撒扫婢子窃窃私语。一个说:“我们姐妹两个打赌。那来府上的女先生,一定和咱们侯爷有关系。要不然,侯爷叫她上高台做什么?”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见过那女先生的长相,真真儿是个天仙般的妙人儿。听说她脾气好,不经常生气,若是做我们的王府夫人,也是可以的。”   “是啊。就怕到头来,来了个心肠硬的王妃,到时候日子就不好过了。”   白荷刚准备去洗衣服,这两个婢子说话,脸色煞白,用力把洗衣服盆子扔在地上,“碰”的一声巨响。   “你们两个小贱蹄子,真是好大的胆子,胡说八道什么呢!”白荷是贴身侍女,比这些撒扫侍女身份高些。她气的脸色惨白:“说!你们两个听谁说的!”   打扫的小婢女面面相觑,觉得这个人大惊小怪。其中一人挺起腰杆:“这位姐儿生哪门子气啊?昨夜里,侯爷的的确确带着女先生上了高台。这是我们都看见的事情。人家女先生博学多才人又平和温柔,与我们侯爷相貌相匹配,做王妃怎么了?姐姐犯得着这么生气么?难不成你这么生气,是做着什么攀高枝儿的白日梦呢?”   白荷诧异,用手指头指着她,唇畔哆嗦:“你……你…你们……”   两个小婢女并不害怕她,直觉得她有毛病,白了她一眼,就拿着扫帚走了。   白荷失魂落魄,呆呆立了一会儿,搂着木盆走远。回到屋里,白妈妈冷笑道:“怎么?看人家命好眼红?人家再怎么着也是读书人,父亲在朝里为官。哪里像你,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贱种!”   白荷终于忍不住,抬头:“那你当初为何把我生下来?生下来后为何不找个地方溺死?非留我一条贱命么?”   话音未落,一柄木梳子便打到她脸上。白妈妈起身,拿着痒痒挠就要打她:“好你个兔崽子,自己不争气就罢了,还在这里埋怨起老娘来了,若不是当初我心软,你觉得你还在世上?当初就应该把你送走,送给青楼,青楼那种腌臜地方都不见要你!”   白荷沉默,双眼有泪流下。   难道真的有人就天生命好么?她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白荷脸上一片阴郁,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第17章 他不喜欢   春日的晴光一片大好,照的人心里一片亮堂。傅宝仪写完了拟书单子,找了个小厮送到重华殿。   天气暖和,身上穿的衣服也薄了许多。傅宝仪有个摄政王府读书侍婢的头衔,穿戴也不能跌了颜面。她穿粉黛色薄裙,腰间以长涤收束,朱唇一点,眉心银钗,挡不住的俏丽。她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总觉得哪里变了,尤其是胸.口,涨涨的痛。   宝仪决定回家一趟。她得取些要穿的薄衣。这些天过去,宝柒简直要无法无天,和沈离相处的如同亲姐弟一般,连家都不想回。   “真不和长姐一同回家一趟?”傅宝仪问。   傅宝柒正和沈离下棋,小小的两个玉团子连棋面都看不懂,只会一通瞎下。宝柒骄傲的摇了摇头:“不回!我若是回家了,阿离看不见我,又要偷偷哭鼻子了。阿离,你说是吗?”   沈离撇嘴:“笨蛋。”   傅宝仪也不管她了。这顽童在摄政王府里呆着,可比在家里呆着好多了,简直如鱼得水。   她与郑伯商议,今晚回家,明日午时便能回来。   郑伯笑道:“时间充裕,姑娘不必着急。若是想家,可在家里多住几晚。已经为您备好马车了。”   “多谢郑伯。”傅宝仪略一施礼。   傅宝仪坐在车上想,摄政王府给她开着花销,她就得当担起这份职责来,总是往家里跑也不像话,每月回一次家便足够。   傅夫人与傅老爷在街口等。一下马车,傅夫人便抓住她的手:“仪姐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今天知道你回来,你二婶娘特意来府上瞧你呢。”   傅宝仪整理兜帽,有些不快:“是母亲叫她来的?”   “是。”傅夫人眉开眼笑:“你二婶娘牵挂着你,你这孩子怎么还不高兴了?”   傅宝仪的二婶娘,是傅老爷二弟的媳妇,上京城里极其有名的红娘,以为人牵线为好。   傅宝仪怏怏不乐:“娘,我才刚十六,您这样也太过于着急了。”   傅夫人语气一顿:“怎么着急了?娘告诉你,挑夫婿要趁早。你再迟,好人家都被别人挑走了!况且,你在王府里当差,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哪里有时间?这次,你父亲也同意了。到时候在你二婶娘面前,多说点好话,可晓得?”   傅宝仪哦了声:“我知道了。”   果然,府里坐着个头戴银花,穿着大红的胖胖女人:,捂着脸,笑的声音整个傅家都能听见:“哟,这是仪姐儿?长成大姑娘了,上次见面你还才这么高呢。”   傅宝仪不情不愿摘下兜帽,行礼:“婶娘好。”   傅二婶上下打量她,满意点头:“好好好。来,到婶娘身边来坐。”   这姑娘,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都是极好。傅二婶捏了捏她的手,嫩若无骨,又见一截细腰,是个好生好养的孩子。她眉开眼笑:“二婶这里,正好有个家室好,样貌周正的孩子,与你相配,简直天造地设!”   傅宝仪悄悄坐的离她远了一些。   听这位二婶说,那是个文官家的大公子,祖上曾是状元,如今父亲还在朝里当差,官比傅老爷大两级,倒是门当户对。   傅夫人还嫌不热闹似的添油加醋:“明天,就让你二婶娘带着你,去瞧瞧那孩子。”   现下里,朝风开放。适龄男女婚配时,可经由父母允许提前见一面。女子佩戴兜帽,男子行动不能逾越规矩。   婶娘又说了好半天的话,才从府上离开。   傅宝仪很不高兴。她幽怨道:“娘,您是嫌弃我吗?怎么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连婶娘来都不和我商量。”   仆人点了灯,绿芝撩起帘子,笑着接话:“夫人是为您好呀。您一去王府,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夫人又想您,眼看着家室好,为人周正的公子都被挑走了,夫人能不着急么?夫人愁的都偷偷抹眼泪。”   “绿芝,胡闹。”傅夫人故作不悦,缓了缓:“先吃饭罢。”   傅宝仪看向母亲。灯光下,母亲的黑发里藏着几根白发,眼角的细纹仿佛又多了。   她满腔怨言猝然消失不见。   是啊,母亲老了。她也不能总是像孩童一样,她已经长大了。父亲母亲唯一的牵挂,便是她和柒姐儿。她要为母亲分忧,不再叫她担心。   傅宝仪钻进傅夫人的柔软怀抱中,微微湿了眼眶。   第二日,傅二婶早早过来,催促她与男子见一面。   傅宝仪穿上周正的衣衫,戴上厚实的兜帽。外人看,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男子已经在亭子里等着。宝仪远远看去,那人坐的脊背笔直,蓝袍净靴,长相周正。   傅宝仪撩开帘子,坐到男子对面。   男子抹了抹额角的汗。他有些紧张,深呼吸着,脸侧微红。 第18章 她无所谓   —亭子在一处街角桥边,微风吹拂,垂柳微动。   傅婶娘给两个人倒了茶,乐乐呵呵的说:“你们两个说会儿话,我这老婆子就不在此处碍事了。”   那男子额头冒汗不断,说自己姓刘唤垣,是被家里亲人催促来的。他坐在对面显得十分局促紧张,面对宝仪,就好像面对一只吃人兽。   傅宝仪微笑着:“你不必拘谨,我们只是说会儿话,不碍事的。”   微风拂来,正好撩起宝仪兜帽一角,露出一截雪白下巴,唇瓣饱满嫣红。   刘垣看呆了眼,直觉色授魂与,呆呆点头。   其实他是见过她的。他读书时,她是夫子身边的助读。周围同学都议论女子美貌,可他偏偏被她一身才华所吸引。他有幸目睹过宝仪讲台布经,那周身从容气魄,要比男子更惹人注目,若她是男儿身,定会考取比他还要高的功名。   刘垣人老实,抹了抹额头的汗,努力放轻松自己的心情。   父亲说,媒婆子牵线的那一头是傅家,他原本还不相信,觉得她根本不会来。可她竟然真的来了,实在出于他意料,也令他欣喜若狂。   这样想着,刘垣开口:“早就听过姑娘讲学…很有一套…小生极为佩服。尤其是《朱貢》那一节的议事…姑娘简直把朱先生给讲活了…”   男子有些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手紧紧抓着衣袍。但他没什么坏心,至少他的眼神是清澈透亮的,虽然有几分笨拙。傅宝仪会看人的眼神,来分辨这个人的为人如何。她笑着:“公子过誉了。我讲的还尚浅薄,不及夫子十分之三。”   “怎会?姑娘实在是谦逊。”刘垣道:“朱貢遗迹共有十本,其中八册都因各种理由遗失了…若有机会,真想一睹全本尊容。”   傅宝仪静静听着,发现刘垣心悦书文至极。每每说道文论,眼里炯炯有神,可回到现实生活与她对话,就又结结巴巴了。   亭角燃香烧到一半,烟雾细细。   媒婆掩着帕子一扭一扭走进来:“刘哥儿和姑娘也是投缘,都说了这么久了!倒显得我是多出来的那个人。时候不早了!我得带着我家仪姐儿回去了。刘哥儿你若是满意,就回家去,三媒六聘,迎仪姐儿上门去。到那时候再谈天说地,谈到天荒地老都行。”   听了这话,刘垣的脸红的像朵花。   傅宝仪真是好笑。她都没害羞,他反而像害羞女子一般扭捏起来。   刘垣期期艾艾站起来:“劳烦傅二婶。”   一个大男人红着耳朵,看向宝仪:“与姑娘畅谈实在是一快事。”   傅宝仪又笑,虚虚行礼,跟在婶娘身后出了亭子。   轿子上,傅二婶罗列了刘垣身上一大堆好处:“他爷爷可是状元,父亲也不差。在朝里当了十几年的官,家大业大,良田商铺都不缺。你嫁过去,吃不了亏。况且你看刘哥儿那人,脸皮比纸还薄,从不在外勾三搭四。多好的人家,多好的哥儿!仪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傅宝仪静思片刻,对婶娘说:“全听父亲母亲安排。”   她喜不喜欢并不重要。一辈子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有人一起经读,已经足够好了,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父母年事已高,全靠两个女儿。宝仪自己又是女子,虽恨不能上朝为官,但在家开个书院,也是极好。日子怎么过,全都是那回事儿。   傅婶娘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好孩子,想通了就好。女子十六岁指婚,年纪已经不小了,该嫁人啦!等回家,婶娘再与你父母商议。”   傅宝仪撩开垂帘,向外看去。远山苍茫,日暮低垂,偶而飘过几丝流云,很快随风而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   山亭外,十里凉场,视野开阔。摄政王府威严肃立。   九曲回折的连廊,树影嗡郁,遮住日光。石山后,有女子声音孟浪调笑:“我说你,轻些,你当我是什么了?”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对你?”   “去你的。”女子一把推开穿侍卫衣服的男子,整理衣裙,脸上不高兴了:“前些日子答应我的事情,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侍卫心里着急,攥着女子的手:“怎么会忘?今天我叫你来,就是说这个事。已经从白妈妈那里讨来了名头,叫你去书房服侍。怎么?你这小野蹄子不会是嫌我地位低,要勾搭侯爷罢?”   说罢,侍卫脸上脏笑,对女子上下其手。   “拿开你的手。”女子故作生气,脸上却笑着:“我若是勾搭上侯爷,你觉得你的好处能少?”   侍卫了然,又脱了她的衣:“那你若是当了侍妾,身份还了得?”   女子一把推开他,调笑声音不绝于耳。   夜幕深深,沈渊庭于书殿写字,诺大的殿里安静无声,中间摆着的烛台上燃着半只蜡烛。郑伯端上茶来:“侯爷,先歇歇,喝口茶。”   说罢,郑伯咳嗽了一阵,面色有些不好。   沈渊庭看他一眼:“郑伯不必过于劳累,你一向有咳疾,先下去罢,这里不用你照拂。”   郑伯不与争辩,叫来了书房侍女伺候,弯腰退下去。   婢女一来,为沈渊庭研磨,端茶伺候。   一股十分冲鼻子的香味扑面。   沈渊庭斜那婢女一眼。婢女见侯爷打量,姿态柔弱,福身下去:“婢子青禾,见过侯爷。”   沈渊庭心中不悦,却什么都没说,只叫婢子下去,换了一个人来。   他只写了几页,便回了重华殿。   夜深人静,一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书殿中。人影一身黑衣遮面,戴着面具,推门而入。殿里的侍卫正在交接时间。   黑影练过屏息之术,行动起来毫无声响。他穿过重重书架,轻手轻脚反翻动书籍。   忽的,大厅忽然亮若明昼。摄政王一身玄衣,墨发玉冠,坐于桌前,漫不经心道:“能找到么?”   黑影身影一顿,一柄带毒银针霎那间朝沈渊庭方向飞去。只听银针清脆碰撞声音,那枚毒针被打偏到架前。   黑影本想咬舌自尽,被精兵侍卫反住双手,嘴里堵住毛巾。侍卫一把扯开黑影面罩,里面是个女子,正是书房侍婢青禾。   沈渊庭丝毫不惊讶。   青禾目露凶光,面色不甘,跪在殿里。   侍卫们齐齐下跪:“臣下看护不周,令贼人有了可乘之机。甘愿领罚。”   沈渊庭笔尖蘸墨,悬于腕前,须臾,一副刚劲有力打字现于纸上,墨水洇湿宣纸。   林与啧啧称奇:“你这家伙真料事如神,怎么一眼就把细作给找出来了?你是人,还是修炼前年的老狐狸?怎么那么有心眼儿呢!”   沈渊庭:“若是谁人都与你一般蠢笨,就糟了。”   “这人怎么处置?”林与问。   怎么处置?   沈渊庭的思绪不由得放空。他的目光凝神,从这副被写坏了的字上飘远。今日自长安街打马而过,见凉亭上有男女相见。男人长相憨厚老实,女子头戴兜帽。   不知男子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女子发笑。微风吹拂,白纱撩起一角,露出的唇瓣似同梅花艳丽。   那样美。   沈渊庭笔尖一顿。这字是彻底被毁掉了。   他把笔一扔,面无表情:“杀了吧。” 第19章 他喜欢吗   天慢慢黑了。府里长廊湿漉,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自从回了府上,傅宝仪总觉得心里忐忑。   等到深夜,无事发生。宝仪的心慢慢放下来。   后来又听婆子说,朝里的袁家谋反了!集结的反民都被下了逮捕令,连夜被精兵关进了大牢。   傅宝仪用银剪刀剪去多余的烛芯,手指尖莫名有些抖。   沐浴后,傅宝仪上了床,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有婆子敲了敲门。   傅宝仪一惊,问什么事。   婆子声音不大:“姑娘,您母亲傅夫人正在门口等着您呢,说是有急事。”   母亲来了?这么晚了,能什么有什么事?   傅宝仪的第一反应是父亲出了事。   她连忙披上外衣,穿鞋,疾步出去:“请您带路。”   婆子脚步匆忙,两人在夜里急行。   傅夫人披着斗篷在大门外等着。她的眼红的像核桃,一见到傅宝仪,立即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仪姐儿!出大事了…”   “母亲,您别急,慢慢说。”   “晚上你父亲刚回了家,忽然就乌泱泱来了一堆兵,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他们该把你父亲给抓走了…说你父亲谋反……”   “天杀的啊,你父亲胆子小的连只虫都不敢打死,怎么会谋反!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傅夫人几乎哭的晕过去了。   傅宝仪失去了所有动作。好像有一道雷,硬生生从头上炸开。她脸上的血色立即褪的无影无踪。   “你在王府,一定与王爷相熟。你快去问问王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父亲已经下了狱,近来天气潮湿阴冷,你父亲腿脚又不好,在监狱里肯定不好受…”傅夫人抽泣不已:“仪姐儿!全家都指望你了!”   傅宝仪连话都说不出来,又急又气。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父亲每日读书,脑子里都是他那些忠心之道,怎么可能谋反?从前朝开始延续到现在大烨,绝无二心。傅宝仪安慰母亲:“别急,娘,你先进来。”   傅宝仪问那婆子:“我把我娘带进府里,不碍事罢?”   婆子只是摇头:“老奴一个身份低微,说话不管用。姑娘还是要去请示侯爷。”   傅宝仪点头:“我知道了。”   风将树枝扬的猖狂乱舞,黑云密布。   傅夫人扑在榻上抹眼泪:“那群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把家里翻的稀巴烂!还说是翻出来了一封密信,是你父亲与逆臣勾结的证据。怎么可能!你父亲一定是被谁害了。”   “你先别哭了,娘。”傅宝仪倒出一杯茶,递过去:“哭管什么用?父亲能出来吗?等明天一早侯爷回府,我再去问问。”   “怎么能到明天?你父亲身体弱,恐怕在牢里一刻都呆不得。你现在就去问!”傅夫人六神无主,只能指着她的大女儿。   傅宝仪把茶撂在桌上,“侯爷还未回府!您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我这样贸然相见,侯爷能允吗?”   她眉眼疲倦:“朝里判案正直,侯爷也是正人君子,不会误判。若是父亲清白有冤情,申了冤,总有一天会被放出来。”   傅夫人想了半天,说不出话,只顾着呜呜的哭。   母女两个各怀心事,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天刚擦亮,宝仪便叫玉珠去打探情况。   玉珠道:“我听前边侍卫说,昨夜袁府有谋反之心,午时行刺侯爷未果,被打入牢狱。晚上,皇上就派人把袁府给抄了,收缴文书,一一排查了与反贼有书信联系的密件。”   玉珠打量宝仪一眼,小心说道:“从姑娘您父亲那里查来的,便是与袁府交互往来的信件。圣上大怒,当即下了诏帖。”   傅宝仪面色苍白如纸,与叛党营私,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后退几步,差点没跌下榻子。   玉珠也急得快哭了:“奴婢知道姑娘着急,可也不能太急了。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傅宝仪努力让自己镇定。她抬起眼:“侯爷现在可回来了?”   玉珠摇头:“未曾。侯爷在与陛下朝中议事。”   -   昭阳宫,灯火森然。宽大的宫殿静寂无声,若隐若现漂浮着龙诞香味。   “啪嗒”一声响,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掷到地上,怒道:“乱臣贼子,竟然纠连出了这么多人!”   太监立即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灯火微微晃动。   皇帝一把将两三个折子都扫在地上。他凝然道:“袁府谋反,有窃国之罪。诛九族!其余与他有关之人,全都严惩!女子发配边关为婢,男子充军营为奴!”   “陛下三思。”沈渊庭拱手而立,劝道:“此案牵涉之人众多,若不仔细处置,可能有受冤之人。”   皇上咳嗽几声:“简直未把朕放在眼中!”   皇上心中清楚。大烨建朝才五年之久,根基不稳。有前朝遗臣谋反是迟早的事。若不是有沈渊庭这一枚定心丸,恐怕他现在处境不好收场。   皇帝名义上是沈渊庭的姐夫,他出身不高,入赘于沈家。   当初平胡狄之乱,是沈渊庭力挽狂澜。少年郎年少轻狂,鲜衣怒马,以一当十,救他出来。   皇帝当初觉得,他哪里都比不上这个小舅子,他本想推举沈渊庭做九五之尊。   可沈渊庭拒道:“姐夫不仅有派兵布阵之谋,也有仁慈博爱之心。渊庭难及,无法从命。”   少年一身黑衣,眉眼锐利,在清冷月光下犹如刀锋。   他就这样,把天下让了出去。   皇帝又虚弱咳嗽几声,命太监把地上的折子捡起来。   他道:“一会儿去皇后那里看看。你姐一直念叨你。反臣之事,朕再三思决定。”   沈渊庭后退半步:“谢陛下。”   皇帝叫住他,露出了个笑容:“你身上伤若是不好,就从宫里带御医回去。这几个医术好的,随你挑选。”   沈渊庭沉声:“是。”   凤仪宫,皇后正在摆弄个新物件—从波斯国进贡而来的石英钟。这表每走一步,就嘀嗒响一声,上面还沾满了宝石。   皇后心里很舒畅。她今天下午得到了消息,说是叛党全都查出来了。不仅查出来了,甚至连傅宝仪的父亲傅谢园也牵扯了进去。   这倒不至于让皇后高兴。她高兴的是,傅宝仪那姑娘一定会前来求她。   但求人,一定得付出点什么代价。   皇后眯了眯眼,脱下漂亮的长指甲,看向她那正人君子的弟弟。   她正色道:“傅姑娘的父亲被查出来勾结乱党,这事你知道罢?既然她在你府上当差,她父亲的事就交给你来管。要杀还是要留,随你。”   沈渊庭神色淡然,说是。   皇后都烦了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活生生不想个年轻人,反倒像个出家几十年的穷僧。她怎么有个这样子的弟弟?得快点给他娶个家里干净的,能收的住心的女人。叫他把这层正人君子的皮给脱下来!   皇后挥手:“本宫乏了,你先回去罢。”   傅宝仪一直等到月朗星稀。她心里惴惴不安,静心听府里的动静。终于,夜已黑透,有婆子高声喊:“侯爷归!”   傅夫人已经哭累了,趴在塌子上睡着。宝柒还小,一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依偎在母亲身旁睡着。   傅宝仪坐于铜镜前,描眉,点唇脂。   镜里女子身形纤细,双眼微红,仿若风折。   没有人能帮助她。   傅宝仪一直不清楚,她和沈渊庭的关系到底以什么来形容。   但她知道,他一向是不喜欢她。   从见得第一眼就知道了。   但傅宝仪心里有微弱的期许。她希望沈渊庭能够信任她,给她一个机会去查清楚父亲的信件到底从何处来。若是能在牢里见父亲一眼,就再好不过了。   但傅宝仪又很担心。   担心她连跪在门前的机会都没有。   傅宝仪挑开帘子,挑着灯笼。   这条路,她得一个人走。   狂风卷起宝仪的衣裙,发尾翻飞,乌发垂于身后。   看门的婆子认得傅宝仪,拿灯笼照了照她的脸,刚想让宝仪进重华殿,后来又犹豫了。   因为婆子刚刚知晓,府里的女先生的父亲成了反贼,进了牢。   侯爷能允许反贼的女儿进殿里么?   婆子拿捏不准,叫了个小厮去知会侯爷一声。   她客客气气:“姑娘还是等等罢。这重华殿,不是谁说进就能进的。”   前天,上京城里倒春寒。已经去北方的薄雪,此时此刻卷土重来。乌云阴沉,竟然在末春时飘雪了。   雪粒子细密,落在宝仪的肩头,好像打湿了她的眼。   她的脑海中,一直回旋重复着她年纪小时,父亲给她讲岳飞的故事。还说,身为人臣,最重要的便是忠君,君为臣先。   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谋反?   傅宝仪穿的单薄。她没打伞,呆呆的立在雪里。   好像一夕之间,父亲母亲为她搭建的避风港,轰然坍塌了。   傅宝仪丝毫不觉得寒冷。她伸出手,手心向上,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被体温融化,在掌心变成了一滴水,很快消失不见踪影。   沈渊庭在殿里议事。小厮不敢贸然打扰,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郑伯看小厮候在门口,问:“什么事?”   小厮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郑伯。   这么说,傅姑娘在雪里等了半个多时辰?   郑伯微怒:“糊涂!怎么不提前报?”   他连忙进殿,沈渊庭正写字。他一身白袍,袖口干净,垂笔于纸上。   郑伯微躬身:“侯爷,傅姑娘有事在殿外等候,已经等了多时了。侯爷您看…”   沈渊庭神色淡寡。   郑伯察言观色,一时之间揣摩不准侯爷心思。   字写完了,沈渊庭放下笔。他淡淡问:“她哭了?”   郑伯一愣,回:“没听下人细说。这外面天寒地冻,傅姑娘家中骤然出事,她又是个女子,恐怕身子承受不住。”   沈渊庭扫视郑伯一眼。郑伯立即噤声,不再说话。   他放下袖口,取出大氅,吩咐:“你不必跟来了。”   郑伯深弯腰:“是。侯爷。”   漫天细雪,雾气氤氲。暴露在外的皮肤犹如刀割。   沈渊庭对傅宝仪有没有落泪很感兴趣。   他步伐缓缓,周身从容,独自挑灯走到高台之上。   沈渊庭视力极佳,透过夜幕,目光锁视在她脸上。   她很弱,那细弱的脖颈,几乎一掐就会断掉。她却没哭,面色平淡。但沈渊庭知道,她在强忍着泪。   沈渊庭的心头涌出一股令他感到奇怪的情绪。   他想让她哭出来。   明明是脆弱的瓷,为什么偏要伪装成坚硬的铁?   哦,看起来她没哭。很坚强。   他很想亲手拆开她的伪装。   细雪洒落在沈渊庭的肩头,年轻英俊的摄政王面色寡淡,宛若神袛。 第20章 他喜欢吗   /   傅宝仪远远一眼看见了站在高台上的沈渊庭。   他在等什么?   他明明看见了她站在台下等,为什么不出声音?   一股冷风卷过来,傅宝仪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她想了想,没有犹豫跪在地上,脊背挺直:“奴婢有一事,想求侯爷成全。”   雪打湿了她的眼,黑湿的鬓发粘在脖颈,犹如被墨沾染的白玉。   沈渊庭挑了挑眉,有些好笑。   从身到心?他倒想不出来她能报答个什么劲儿。   傅宝仪等了会儿。没有回答。   她心里压上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最终和这冰凉雪天一起,把她给压的抬不起脑袋,扑通一下子歪倒在了雪里。   傅宝仪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场雪中。   在她意识漂浮迷离之际,却有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打抱而起。这臂膀很是温暖,傅宝仪丝毫回到了幼年,她受不了温暖的诱惑,往这怀里钻了钻。   傅宝仪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她终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玉的雕花床榻,锦被柔软,鼻尖浅香。床榻上方,有一夜明珠高悬。   傅夫人红着眼坐在床畔,捂着她的手。   她道:“我的好女儿,你受苦了。”   傅宝仪揉了揉眼睛,问:“父亲呢?我记得昨天我明明是去求侯爷的…他最后见我了吗?”   傅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说刘垣家里知道了他们家的事,立即退了婚约。   傅宝仪着急,为什么母亲要回避她问的问题?刘家人怎么样,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觉得嗓子有点疼,声音也沙哑了。从榻上撩开被子,傅宝仪作势要下果果床。   她竟然睡在重华殿的主殿中。   谁把她放在这里的?   傅宝仪活动了下胳膊,发现胳膊有些酸痛,腿也疼。她头重脚轻,得了风寒。   傅夫人拦住她下床的动作:“先不要着急,娘有话要告诉你。”   母女两人争执间,忽闻窗外有尖细声音喊:“皇后娘娘驾到。”   傅夫人与傅宝仪跪在地上。   皇后走进来。她装束端庄,脸上没有平日里的平和笑容,随意挥了挥手:“起来罢。宝仪,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傅夫人只能从殿里离开。   皇后坐在高高的主位,打开茶杯,用盖子撇去浮沫,喝了半口。她语气平静:“你父亲的事,本宫都知道了。现在,本宫给你指条路,你自己选,要不要救你父亲。”   傅宝仪一怔。她跪在地上,姿态谦卑:“请皇后娘娘明言。”   “嫁到王府里来,做摄政王身边的侍妾。”皇后的语气依旧平静,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可在宝仪耳朵里简直是个平地惊雷。   傅宝仪愣住,仰头看向皇后娘娘:“娘娘!奴婢不太懂…”   “摄政王身边,需要一个女子陪着。这女子不需要身份世家,只要懂王爷,陪伴在王爷身边便足够,本宫看着,你最合适。”皇后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怎么?你不满意只是做个侍妾而已?”   “并非如此!”傅宝仪连忙伏在地上。她重新抬起头,一张小脸血色尽失,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娘娘可与侯爷商议过?他一定不会同意的!侯爷对奴婢并未有这些心思。”   皇后的茶杯,盖子与杯子阖在了一起,一声脆响。她扬着下巴:“只不过过小小侍妾并非正妻,又是本宫所指,他怎么会不同意?”   皇后话音一转:“侯爷若是不同意,你爹也不必留着命了。”   这一刻,宝仪的脊背渗出冷汗,整个人如同风里的薄纸摇摇欲坠。她真真切切感受到皇家的绝情,人命如贱蒂。   傅宝仪都分不清楚皇后的意思是折煞她还是抬举她。   摄政王身份尊贵,无数女子肖想的位置,皇后就这样轻易的赏赐给她。   她指甲陷进手掌心里。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父亲的命。   半响无言,宝仪的眼前发晕,她大脑仿佛无法思考。   最终,傅宝仪直起腰来,福身下去:“多谢娘娘为奴婢指条指路。奴婢知晓了。”   皇后一笑:“你是个聪明孩子,本宫一向知道。”   太监搭着皇后的手,出了殿门。   殿里宽阔,未留一人,只有宝仪呆呆伏在地上。   傅夫人急忙进来,问宝仪:“娘娘说什么了?可曾说了你父亲?”   傅宝仪面色苍白。她飞快抹了抹眼睛,那里干涩,流不出眼泪来。   傅宝仪给自己打气。她强打着精神,穿衣净面,开始思索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爹身体不好,不能在牢里久留。   母亲年事已高,帮不上什么忙。   而宝柒还小。   傅宝柒无路可退。   她只有求他去。   -   玉珠领着宝仪去厢房。傅宝仪的身份,能去侧殿住。   侧殿比以往傅宝仪住的厢房豪华许多,大而敞亮,墙壁椒红,床榻换上了黛粉色的被褥。   她是侧室,用不了大红。   傅宝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她不在意这些。她想快点见沈渊庭一面。   玉珠想了想:“侯爷军营里有事,今儿晌午出去了,晚上才能回。”   等待的时间简直是煎熬。   晚上,沈渊庭回了王府。傅宝仪心里直打鼓。其实她也怕,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些。她由仆婢梳洗打扮,换上新衣。   明明还是同一条路,可她的身份已经和往日彻底不同了。   每走一步,她的心便狂跳一次。   她疾步走到重华殿。   沈渊庭已经在里面,手捧书本,目光淡然。 第21章 他喜欢吗   他每次读书时,都会穿这样一身月白色的双蛟金丝对袍,如玉的面颊笼罩在灯下,像个书卷世家的公子,渊渟岳峙,隽拔不群。   傅宝仪没有丝毫犹豫。她走上前,福了福身:“侯爷万安。”   沈渊庭抬起眼,直视她。   她施了薄黛,淡眉樱唇,眼睛里盈盈有光。穿轻纱,乌黑长发垂肩。   倒不像是哭过的。   沈渊庭:“起。”   傅宝仪没有起身,跪在地上:“候爷,奴婢有事相求。”   “奴婢请求侯爷,允奴婢去见一见父亲。”   -   皇后与他说这事儿时,沈渊庭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决。   他是个手段凌厉之人,极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本该一口回绝的事,却生出间隙。   这一犹豫,便节节败退。   沈渊庭收了书,淡寡的面庞丝毫未变。   他应允道:“你可以去见。”   傅宝仪觉得感激,还好他并没有怎么为难。   她伏在地上,姿态柔顺:“奴婢叩谢侯爷。”   第二日,派的轿子便来了。傅宝仪戴上兜帽,一个人上了马车。从摄政王府到京城的牢狱,有一段很长的路,走了很久。   京城的召狱是最冷的地方。   连站着的侍卫,都似乎面目可憎,仿若九重地狱的修罗。   傅宝仪看都不敢看。她压紧兜帽,跟着一个年老的嬷嬷进去。狱里是潮湿阴冷的,墙角边不知道哪里传来水声,滴答滴答,人心惶恐。傅宝仪努力目不斜视,却还是不可逃避的瞥见,黑暗的房间里,那些人伸出一只胳膊出来,痛苦呻.吟。   这条逼仄的路回折蜿蜒,越走越寒冷,胳膊上汗毛倒立。   见到父亲的一瞬间,傅宝仪忍了好几天的泪,簇簇落下来。   往日里身材高大的父亲,佝偻着身体,衣衫单薄破旧,缩在角落,闭着眼。   傅宝仪吸了吸鼻子:“爹。”   傅老爷颤颤巍巍的睁开眼,他以为是在做梦。   傅宝仪把带的被褥,衣物与吃食递过去,说:“爹,您保重。”   傅老爷喉头梗塞。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被当成死刑徒而被关在牢里的事实。   傅宝仪谁都不怨。她飞快擦干净眼泪,说:“您还记得吗?事出之前曾经有谁给过您什么可疑的书信?”   傅老爷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女儿,女儿,爹是冤枉的……快放爹出去……”   傅宝仪忍不住胸腔颤抖:“我知道您是冤枉的!可现在说这些有用么?我和母亲不止一次叮嘱您,不要总是在外面喝酒,交结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狐朋狗友。现在出了事,您见有谁想方设法救您了吗?恐怕您现在被当成反贼被关在监狱,也是那些朋友害的!女儿想救您,可人单势薄,怎么救?现在只能慢慢找线索!”   傅老爷不再说话。   傅宝仪站起身,将母亲做的护膝从栏杆间隙递过去:“狱里潮湿寒冷,您腿脚不好,记得保暖。往后,我或许没那么多时间来看您。”   傅老爷急道:“女儿!我只能靠你了!一定要救我出去!”   他的声音像是魔咒,一圈圈把傅宝仪围住。   她气愤,悲泣却又无奈。   父亲耳根子软,谁的话都会听,根本不会辩驳。出事是迟早的事,谁也怨恨不得。   但宝仪又有一丝感激与庆幸。她感激皇后给她说的这个法子。虽然不光彩,但也至少留住了父亲的命。   傅宝仪递给老嬷嬷几两银子:“希望您照拂着些,我感激不尽。”   老嬷嬷知道宝仪的身份,忙点头:“姑娘放心。侯爷也交代过,一定要好好照顾傅老爷。”   傅宝仪的心里逐渐没那么压抑了。   至少她觉得,沈渊庭是个正直的君子,不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往后的日子,她会尽量听话,绝不扰他的烦。   宝仪竟然很感激,沈渊庭同意了她入府做个妾。   她看着天外展翅而过的雁,心事重重。   上京城里,王宫贵族纳妾,是不需要似同纳侧妃,正妃那么繁琐。妾的身份低微,只需一顶小轿子接到府里。而如今宝仪就在王府,连这道工序也免了。   傅宝仪回到府上,已经天黑。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轿子。   立即有几个婆子朝她施礼:“姑娘请沐浴更衣。侯爷吩咐,晚上要歇在姑娘房里。”   傅宝仪微微惊诧,这是沈渊庭自己的意思?   还是皇后的意思?   几个婆子根本不给她留说话的余地,簇拥着她回了房里。三两下把她的衣服除净,在热水中撒上花瓣。   雾气腾腾,女子腰肢纤细,前头.雪.白柔.软,似点着两瓣鲜红梅花。   婆子动作快极了,把湿淋淋的傅宝仪从头到脚擦干净,换上新准备的衣服。擦拭干净后,纷纷退出去。   傅宝仪只能在床榻上坐着等。   若是在前几天,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在晚上,坐在房里,等着一个男人。   哦,不,现在是她的夫君。   傅宝仪慢慢叹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有些单薄,领口也低,不太好。她特意下床,找了身密实的外衫,披上。   她自己推测,沈渊庭来她屋里歇着,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皇后嘱咐。   或许他对她根本没什么多余心思。   但是她要争取。   只有他发了话,父亲才有机会出来。   思及此处,宝仪秀气的眉紧紧蹙着,手指抖啊抖,把披着的外衣给脱了。   傅宝仪只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她连忙站起来。   沈渊庭推开门,走进来,神色平静。   傅宝仪行礼:“候爷来了?可要吃些东西?”   他根本没有打量她几眼。   傅宝仪觉得自己多余。她站在一旁。   她心若鼓点,一声一声,额前渗出汗珠。   丰.满. 莹润的.胸.脯起伏着。   她捏着手指,硬着头皮:“若是侯爷还要读书,奴婢就先去外面候着。”   他面色严肃:“不必。”   一句话把宝仪顶了回去。   在灯下,沈渊庭生着张如玉的脸。在男子堆儿里,这张脸极其招人视线,他鼻梁高,两道浓眉,眼尾宽而长,是桃花的眼型。   这样的人,多情。   可他似乎很寡淡。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   沈渊庭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瞥了眼,姿态闲散:“替本王更衣。”   傅宝仪福身,细声道:“是。”   看样子,他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把她当做了个普通奴婢。   傅宝仪心里松了口气,可又很不安。   若是他当真厌恶她至深,那父亲又该怎么救?   她只能让他高兴。   把身上那些傲气,不服输的劲头,都扔到脑子后面。   傅宝仪低着头,解开沈渊庭的腰带与玉扣。葱白柔嫩的指尖儿抖啊抖的。   毕竟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接触的男子又少,第一次做这种事。宝仪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脸都烧的慌。   沈渊庭也微低着头。   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与密实五黑的发顶。她的发很多,在烛火的映衬下,有道密密的光圈。在往下,是洁白无瑕的脖颈,双肩,与莹润的圆.峰。   沈渊庭发觉,女子的耳朵慢慢的染红了。洁白小巧的耳珠,可爱的紧。   傅宝仪越心里打鼓,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笨,手里的扣子解了半天才解开。她如释重负,绕到沈渊庭身后,脱下外衫。   她留了里衫没有脱,就停止了动作。   沈渊庭依旧抬着手臂。   看他这副架势,是想让她把里衫也替他脱了?   可是…里衫里面就是光的了。   傅宝仪硬着头皮,抬起手,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她很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手指哆哆嗦嗦,也很努力的不和他对视。   男子的腰肢有力,肌理韧迈,双肩宽厚。   他的身形宽大,几乎把宝仪包围。   终于,衣服解开了。沈渊庭大发慈悲放开了她,叫她去铺床。   床上有两条棉被。柔软干净。   沈渊庭看着她动来动去,终于消停了。他并没有表示异议,让她先睡。他换了睡袍,坐在桌前,捧着书卷,目光干净。   傅宝仪怎么可能自己去睡?   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她心里慌的要死,努力强装着镇定。   她总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消除他心里的抵触与排斥,接纳她,父亲才又被救的可能。   傅宝仪压住即将越出胸膛的心跳,撩开珠帘,取了瓷瓶的热水来,缓缓倒在茶杯里。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红着脸,低着头。   她甚至想装作不经意的触碰他捧着书的手,或者大着胆子脚下不稳跌倒在他怀里。   可宝仪颤抖的手背刚要碰到他的,沈渊庭的手翻了书页,离她远了些。   太难了。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作者现言小甜饼《招惹》点进专栏可见~   漂亮骄纵家道中落娇小姐X清冷禁欲隐忍学霸   -   午休下课铃响后,阳光透过彩格子玻璃落下来,落在窗边男生的侧脸上。他低着头,脖颈后凸骨明显,干净的手指握着碳素笔,指节分明。   乌羽心头砰砰直跳,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绽开几   朵小小烟花。   下课,她把男生堵在墙角,唇瓣嫣红,两个小小梨涡:“ 沈同学,做我男朋友好嘛。”   沈与书目光淡漠,摇头。   别人说乌羽胆子大。沈与书那样冷漠的人怎么会谈恋爱?   乌羽偏不服输。   三个月后,乌羽成功把沈与书拐到了手。   后来家里出事,乌羽不得不提分手。   沈与书依旧淡漠,金丝边眼镜遮盖了视线。   乌羽灰心丧气,他从未喜欢过她。   -   再后来,乌羽回国,与联姻对象隐婚。   那人背对她,熟悉至极的背影。   乌羽红了眼。   看热闹的人说乌家没落的小姐嫁了沈与书那么一尊冰山,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有乌羽知道,清冷淡漠的他,是怎么样低着头,以一种将她拆之入腹的姿态,炙热又温柔的厮磨亲吻。   校园与都市穿插/不甜不要钱啦 第22章 他喜欢吗   夜风徐徐,窗台上绽放一株合欢花。   傅宝仪穿的对襟烟笼蓝裙,裙摆下铃铛轻晃。   她不知所措,有些沮丧。   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父亲在狱里的样子,一边是母亲哭红的眼睛。   茶倒了一杯,香味浓浓。一盏茉莉花漂浮在茶底。   一股淡淡香味涌入鼻尖儿,是花香味。   傅宝仪倒了茶,便去磨墨。她余光打量沈渊庭,见他一直读书,似是专心。   算了。宝仪想着。这种事儿实在是做不出来。   她磨好了墨,心里想着,怎样去求皇后,再给她一条生路。她又害怕,皇后会不会因为她无用,直接杀了她父亲。   傅宝仪不敢想。   沈渊庭手里的书被放下。他的手搭在桌上。那双手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整齐,有一下没一下的搭在桌沿。   傅宝仪想不了那么多。她豁出去,闭着眼,跌坐在他腿上。   她甚至都不敢去看沈渊庭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下巴,说:“请侯爷给奴婢一个机会。”   她果然成为了他嘴里,勾引男人的女人。   傅宝仪已经做好了被沈渊庭一把推开的准备。可他竟然没有把她推开。   那双墨一般的眼睛,深沉令人琢磨不透,滚动着一汪幽幽的潭水。   温软香玉在怀,他感触到胸前贴着一片颤抖的柔软。   她的腕子,甚至大胆的勾住他的脖子,凉丝丝的,如玉一般。   可她又胆子很小,哆嗦着,像只被谁都能宰割的羔羊。   “哦?”   沈渊庭既不接纳也不推拒,就那么看着她低着头,黑鸦睫羽长长,在眼睑下有层淡影。   “奴婢…奴婢做什么都成。”傅宝仪抬起眼帘与他相对。她逐渐大胆起来,不就是勾引一个男人?   她仰着头,乞求道:“请侯爷留奴婢父亲一命。”   他面色平淡,丝毫不因为她在怀里而有什么反应。傅宝仪又狠了狠心,凑过去,扬起下巴,用唇找到了他的唇瓣,细细描摹。   他的唇瓣很凉,像是小时候吃过的白玉糕。   烛火晃啊晃,傅宝仪的耳朵尖儿都被染红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而又.放.浪的行径。   可她的吸引力好像不够,就这样胡乱啄了一会儿,沈渊庭没有什么多余反应。   傅宝仪放开了他。简直是一汪难以泛起波澜的死水。   她手足无措,红着脸,张着嘴,呆呆看着他,眼底泛着一层朦胧的水光。   沈渊庭眸色渐深,指腹碾过她柔软的双唇。   他笑着:“没了?”   还有什么?   有,还有的。   傅宝仪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还是很努力的,重新凑过去,近乎讨好一般,像只找到食物的兔儿,重新凑过去,舔.了.舔他的下巴。   这招似乎很有用,她明显感受到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甚至胆子大到伸出了舌尖儿。   他身上有清清淡淡的龙诞香,很是好闻。对着这张脸,宝仪也不是很吃亏。   她很快脖子酸了,白皙的脸庞红的要命,腕子无力的自他肩膀上滑落下来。   光做这些,她已经付出全部的心血与气力,更别提其它。   傅宝仪想起身。她垂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却按住了她,眼里深深的,似乎还有别的心思。   他一向清冷自持,从不让女子近身,今夜却有些反常。   沈渊庭常年拿剑,指腹上长着薄茧。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细腻柔软的脖颈。   “侯爷…”傅宝仪声音小极了:“已经晚了。”   “是晚了。”   傅宝仪看不见,沈渊庭平静的眼底早已燃起细波,他盯着那两瓣艳如樱花的唇畔,忽然就低了头,把那樱桃吃进嘴里。   不像宝仪的轻柔动作,他的动作近乎蛮横,像是侵占他国城池的暴徒,两只鱼儿在池塘里追逐翻滚,溅起了一池的水花。   小鱼儿呜咽几声,被大鱼儿吃进腹中。   她失去了呼吸与思考,连空气都被剥夺。   眼底朦胧的泪光,在烛火下慢慢荡漾。   -   宫里的管事嬷嬷问宝仪:“昨夜,几回?”   傅宝仪摇了摇头:“没有。”   嬷嬷皱眉:“一次都未有?你这妾是怎么当的?都不知道为主君疏解么?”   她几笔把宝仪的罪行写在纸上,合起来,放柔了音量:“越是这种时候,女子越不能面子薄。你身份与其他人不同,你父亲还在牢里,要早早争取侯爷的宠爱。有了侯爷的宠爱,何尝还会担心你父亲不能出来?”   傅宝仪点头,手掌心捏着帕子:“是。多谢嬷嬷指点。”   她很奇怪。沈渊庭动作那样凶,最后却什么都没做。   这种不确定感,使她愈发琢磨不透沈渊庭的心思。   想到昨夜里被他按在桌前,东西散落了一地。她以为逃不过去了。   却没有到最后一步。   他好像在忍。   还是在嫌弃她?   不行。不行。她没有时间了。 第23章 他喜欢吗   凤仪宫内。   金丝海棠宽口瓶中清水流泄,漂浮着点点玉般的白梅。梅花花瓣颤颤巍巍的沾了水珠,犹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皇后修剪花枝,将多余的枝叶剪下,放在白玉盘中,一屋子徐徐绽放的梅花幽香。   傅宝仪低着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尖揪着袖口,金丝线揉乱。   “第一天,可还适应?”皇后一双美眸淡淡捎过来,落在宝仪脸上,“都说出来让本宫听听。”   “妾身适应。”傅宝仪盯着绣花鞋的鞋尖儿,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若在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要用这种近乎下作的手段去求人。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称台上摆着的任人宰割的一团肉,谁都可以来掂一掂。   皇后轻轻放下银箭,戴上珐琅彩的长指甲。她放柔了声音:“这些日子相处,你也知道侯爷是个怎样的人。他不爱财,不好女色,比那些世家里的普通公子强多了。让你做妾,不吃亏。”   “就算是为了傅书府,你也得好好的做这个妾。”皇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可在宝仪耳里就像是穿破耳膜的箭,搅的她脑瓜仁儿疼。一听到父亲的名字,傅宝仪的眼,又慢慢有了湿意。   “女子生来是做什么的?你若是讨了侯爷的好处,何愁你父亲不会被放出来?本宫的话便说到这个份儿上,剩下的,你自己想吧。本宫也乏累了,你且下去。”   傅宝仪说好,行了礼。   出了门,冷风一吹,泪就止不住了,三两颗掉下来。   宝仪很快抹了脸,由嬷嬷引着,从小门出来,进了马车。   她慢慢明了,或许皇后一开始执着于让她进摄政王府,便想的是给自己的胞弟找个侍候的女子。   可为何偏偏是她?偏偏她的父亲出了事?   身上披着浅杏色的毛绒外氅也没了温度,宝仪的手指摩挲着银暖炉,眼睛迷茫的看着窗外。   很快便到了府。   侧殿九尺屏风后露出了点鞋尖儿,是料子极好的马面靴,宝仪惊觉沈渊庭已经回了府。   以前的恩啊怨的现在都翻了篇。宝仪现在只有一个身份,便是一个要讨好主君的妾。   玉珠接过外氅挂在一旁,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沈渊庭手里是本书,看不清书名字。身后的小翘边灯忽闪着,他的半边侧脸隐藏在影子里,姿态稍有闲散,身上水洗烟蓝薄襟衣衬的整个人极其挺拔。   傅宝仪之前,从来没有像这样仔细看过他的脸。   她想,他生的这样一副好相貌,又正年轻,却不碰女子,难道是身上有什么隐疾?   纷乱的思绪被打断,宝仪脸上抿出一点浅笑,福了福身:“爷万安。”   他的声音干净平缓,和这个人并无二致:“起来吧。”   沈渊庭抬起眼皮打量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到书里。   傅宝仪并不气馁。她洗干净手,瞧见桌子上摆着盆滑溜紫红的葡萄,便问:“侯爷怕是看了半日的书,可累了?”   她要尝试着放下那些脸皮啊,面子啊。那些和命比起来,算什么?   傅宝仪压住心跳,伸手捏了颗葡萄,手指尖夹着,白与紫相称,袖口的远山薄纱随着动作滑落,露出雪一般细腻的皓腕。   她像几天前那样,坐在他腿上,指尖携着葡萄递到他唇边,柔声说:“请爷用些葡萄,润润嗓子。”   她期待的看向他,希望沈渊庭能接受这点微不足道的讨好,把这颗葡萄吃进嘴里。   沈渊庭却未曾看她一眼,薄唇紧抿,任由她这样软在他膝头。   乌黑睫羽在灯下,遮着一双水光荡漾的眼睛。任谁看了,心底未免难以控制的泛起涟漪,可他就不。   他好像是个台下的看客,好整以暇的看着台上的小丑。   傅宝仪心里莫名一股火气。   他以为她想么?这样把所有脸面都放下来,亲自踩碎了揉烂了递到他嘴边,他吃一颗葡萄又怎么了?   她仄仄的低下了头。   沈渊庭不肯张嘴,谁也强迫不了他。   那截细而白的腕子,慢慢从他肩头滑落下来。   这时候,他终于肯屈尊降贵,目光落在她脸上:“怎么不喂了?”   “您不吃。”宝仪不敢看他,她眼眶发酸,害怕一看他,就流眼泪了。   沈渊庭偏不。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宝仪抬着头,两个人眼睛对上。   从第一眼见,他一直觉得她并非良人。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瞧见她不同样子。即便是低头写字时,午后的光晕笼罩在灯笼袖口,透出薄薄一层细嫩的肌理,那样嫣红的唇,在高台上时拒绝的姿态。   那日见她与陌生男子相会,沈渊庭察觉自己心里不悦。   为何不悦?   他隐隐皱眉,心头火气难消。   那枚葡萄从二人的指尖翻滚,这回成了沈渊庭拿。他手指碾过了皮儿,紫色粘稠的汁液流下来。   “张嘴。”   傅宝仪有些惊愕于他的动作,唇瓣本就微微张开着,他趁机得了空儿,指头顺带着葡萄一齐送进小口中。   挺紧的。   甜腻腻的汁液顺着下巴流下来,滴了几滴到锁骨。愈发显白了。   沈渊庭眉间含着愠,掴着下巴的手松开,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就那么直直压了过来。   两个人争抢一颗葡萄。只是宝仪怎么敢和他抢?手指无力蜷缩着,扣着他肩膀上精致而金贵的花纹领,只是一味的承受,很快葡萄便背他抢走了,碾碎了,皮儿与肉成了汁儿。   姑娘泪眼婆娑,虚疲的靠在他身上,鼻尖那股淡淡栀子香味令人失神果果。   她喘着气儿,耳朵旁红的滴血。   到该歇息时,床上倒是有两床被子。傅宝仪咬唇,她要不要睡在地上?可是地上没有被褥,也没有合适的地方。   宝仪看着枕头,灵机一动。她把一道长长的玉枕放在床中间。这样,她就不会打扰他休息。   沈渊庭看着她动来动去,终于消停了。他并没有对那道枕头表示异议,很快躺上了榻:“成了,睡吧。”   傅宝仪努力往里缩了缩。   这下子,她确定,他不会再碰她了。   傅宝仪真的万分感激。亲一亲抱一抱的她都能接受。只是沈渊庭好像没有再深一步的意思。   嬷嬷让她看过那些本子,怪吓人的。   她也闭上眼睛,搂着被子,努力的让自己适应这样旁边有个大活人一起睡觉的日子。   但沈渊庭应该不会经常来。这种日子也是少数。   这些天,她经历了太多事,不一会儿就眼皮子打架,思绪也放沉了。   就在她马上要与陷入梦乡时,她听见一声响,好像是枕头被扔到地上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她就感觉到一个热热的,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深度着迷》求收藏—————   顾怀穗少不经事,与初恋结束恋情后仓皇出国,一走三年。再回国时,初恋已经成了江城赫赫有名的傅氏太子爷。   好友问她是不是旧情难忘。   顾怀穗表示两人早就没可能。   听到回答的男人嗤笑一声,慢条斯理扯开领结。他视线淡漠看向角落:“穗穗,你我之间,从来不是你说了算。”   -   第二天,太子爷嘴角上多了块儿咬痕。   众人知道傅氏太子爷吃了闭门羹,纷纷打赌顾怀穗什么时候后悔。   雨夜。傅禹城周身湿透,站在顾怀穗家门口,牵着姑娘的手低声下气诱哄:“从头来过好不好。”   几天后,傅禹城难得发了次朋友圈。照片里的女人低头看书,长发垂肩,样貌温柔。   太子爷配文语气骄傲:“瞧见没?我的人。”   -   众人艳羡,顾怀穗叫苦不迭。   :)从此不想看见床,一进卧室就腿软。   占有欲X软乎乎   古早/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第24章   沈渊庭看着她忙来忙去, 最后终于铺好了被褥,还横了个枕头放在两个人中间。怎么?还嫌弃他了?   他也没怎么不悦,躺在她旁边。刚闭上眼, 就有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一直往他鼻子里钻。那香味像个小勾子,勾的他心里有了势头, 身体里也隐隐约约。沈渊庭想,她不会是下了什么药罢?   他毕竟年轻, 以前忙, 没怎么和女子来往过。在这样一个春.潮. 暗涌的夜晚,沈渊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睡得香甜, 眉眼隐约在黑暗里,一点朱唇,紧紧抿着。   她倒是睡得快。   他早就品尝过那股味道。   挺香甜, 比糖糕还有那么点滋味。   傅宝仪醒的很快,她睁着有些迷茫的眼睛,不解看向他。很快, 她明白了,脸皮和脖子都红了,白皙的皮肤上布了层蒙蒙的粉。她没有多大的动作, 后来才声若蚊蝇的乞求他小些力气,她有些怕疼。   见她这么懂事, 沈渊庭当然能满足她这小小心愿。他小些力气便是了。可后来, 她哭的厉害,他倒是忍不住了——沈渊庭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住他的动作,一下比一下厉害。   初绽的花苞, 在这样一个暖风沉醉的夜里,慢慢的被催开了。   莺莺艾艾的声音,一直缠绵到后半夜,蜡烛烧了三寸,烛火芯子噼里啪啦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宝仪觉得天都快亮了,她在心里骂他。   终于,男人的动作停下了。他一放开她,傅宝仪连手指头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很快睡过去,身上都是汗,和一些别的什么。   当然,她也没幻想着最后,沈渊庭能抱着她温存一番再睡觉,两个人各睡各的,离的老远。   等到日头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台,洒落在地上。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为侯爷穿衣盥洗。   沈渊庭看了她一眼,她睡得正甜。   他拉上床榻侧帘,吩咐下人:“叫她继续睡,别叫醒她。”   婆子们点头:“是。”   侧殿里,一片香甜温暖。傅宝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哪里。   她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手腕处有一圈淡淡青紫,在皮肤上格外显眼。   傅宝仪猛然醒过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全身都是印子。她胳膊是酸的,腿也是疼的。   他昨夜里竟然那样对她……甚至还折弯她的腿……   傅宝仪把被子蒙在脑袋上。   枉她以为,摄政王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傅宝仪觉得身上湿腻腻,那处也是。她很不好受。   她开口:“玉珠,替我抬水进来罢,我要沐浴。”   玉珠说是,指挥着两个婆子麻利抬水进来。   玉珠瞧见床上的宝仪,微微诧异的睁大了眼。   房里的味道有点奇怪。傅宝仪半倚着床,脸上含情,眼底的氤氲未消。云鬟酥腰,她微低着头,一头乌发垂于胸.前,掩盖了里面风光。   玉珠心道,姑娘这个样子,活脱脱像只狐狸精。还是刚刚吃了人心的那种。妩媚,惹人垂怜。   玉珠的视线使宝仪很不好受。不用想,她现在也是一副被折磨的不轻的虚弱样子。傅宝仪说:“不用你们伺候,我自己来就好。”   她发现她嗓子也哑了。   昨天晚上那些声音,也不知道这些丫鬟婆子有没有听见。   傅宝仪的脸又烧红了。   玉珠福身,叫两个婆子退出去。   傅宝仪很艰难的从榻上下来,挪到浴桶里。   温热的水,淹没到宝仪胸.口,两条腿纤细修长。   她从小读书多,倒没有把身体的事看的太重。男女人伦,便是常事。她倒是能接受。   只是和沈渊庭做那些事,傅宝仪总觉得别扭。   而且他力气也太大了!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傅宝仪的腰,青了两块。   她忽然想到,自己应该喝点避子汤。   这比什么都重要。   傅宝仪泡了会儿澡,起身擦拭穿衣。水滴自腰线滑落,滴在地上。   她现在的身份,是摄政王府侍妾,玉珠准备的衣服挂在架子上,看样子真是金贵。   傅宝仪终于收拾妥当。她不再留发到肩上,而是梳了妇人簪。   她推开门,玉珠候在门口,向她行礼:“夫人万福。”   身后的丫鬟婆子也齐刷刷开口:“夫人万福。”   夫人?可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妾而已。傅宝仪眉头微蹙。   玉珠似乎看出来了宝仪的疑惑。她笑着解释:“夫人现在就是夫人呢。若是侯爷有了正妻,夫人才成小夫人。可现在侯爷并没有娶正妻。所以,府里的女眷,夫人最大。这些人,都要您来管呢。”   傅宝仪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   可这丫鬟婆子也太多了,乌泱泱一堆人,她连哪个是哪个都认不出来。   傅宝仪觉得自己脑袋疼。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罢。等过些天,我再一一找你们对上脸。”   丫鬟婆子齐齐道:“是。”   傅宝柒和沈离两个小孩,飞快跑到她的侧殿里,宝柒一把搂住她的大腿:“阿姐!娘亲说你嫁人了,嫁给了摄政王。他晚上吃人吗?你今天真好看!”   沈离好奇的打量着傅宝仪。他知道,这是他表叔娶的妻子。他以后就是有表婶的小孩。   傅宝仪无奈:“谁和你说摄政王吃人的?”   她蹲下身,和傅宝柒平视:“这些天里,你在这好好呆着,别惹娘生气,知道吗?阿离,你也好好呆着,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来管你。”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似懂非懂点了点脑袋。   傅宝仪站起来,她的腰有点酸。反正现在,府上也没她的事,她索性牵着两个小孩去藏书阁里看书去。   一看就是半天。   -   摄政王娶了个侍妾!军营里炸开了锅。   因为他们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样貌若天仙,惹人喜爱的女子,才能收住摄政王的内里冰冷心肠。   他们摄政王天人之姿,杀敌以一当百,又能文书武墨,真想不到有什么人才能配的上他。   对这事感兴趣的,就是林与那厮。他早就猜到:“我就说你那副寡淡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这才几天,你就把人家给娶了。可惜人家一朵清白娇花,生生到了你的府上,天天对着你这张臭脸。你说,是不是你逼的人家?”   “不是。”沈渊庭看着沙盘,姿态闲散。“我对她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林与:“……”   “难不成是人家特意往你身边凑的?这话谁信?”林与往沈渊庭脸上挥了挥手,阻挡他的视线:“别看了!你偷偷摸摸娶了个美人,还不该请我喝一顿酒?”   沈渊庭绕过他,声音淡淡:“你若是觉得闲得慌,可以去漠北缴匪。我不拦你。”   林与心想,漠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沈渊庭是存心害他。他“呔”了声:“我就算去,也得等着你的酒,再去!”说完一甩袖子,走掉了。   沈渊庭手握书卷,坐于桌前,提起笔来 。   他昨夜,是没太忍住。   到最后,她浑身都软绵绵了,他还不放手。   灯光朦胧,她就像洁白的玉,被强硬染上他的味道。   沈渊庭拿笔蘸了蘸墨,一时间动作停滞。   他眼里深沉,似乎有别的东西。   到了晚上,一盏盏灯笼亮起来。傅宝仪漫无目的晃荡了一整天,最后又回到了她的侧殿。   傅宝仪不堪直视那张床榻。最后,那张床上的被褥没一处干净地方。今天已经被洗衣服的丫鬟婆子给收走,换上了新的一套。   傅宝仪心惴难安。   她该怎么办?还是一为的应承,任由索取么?   有婆子来请示,说她家里的儿媳妇即将临盆,要回家一趟。傅宝仪应允。又有丫鬟来说,她家里老父亲生了病,得回家照顾。傅宝仪又同意。   这么不到一个时辰,来了五六批下人,有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请示。   宝仪快疯了。她很想告诉他们,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妾!不要什么事情都来找她!本来脑子里就乱,现在脑袋都大了。   但她没说。胡乱把事情处理了一遍。   等到鸡鸣,才听见门口传来马蹄声音。婆子接过马鞍绳,声音恭敬。傅宝仪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立在门口。   沈渊庭回来了。   一天没见,傅宝仪觉得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他衣袍干净,墨发高束,气质板正。在灯光下似乎不苟言笑。   怎么也不能与昨夜里的“两脚兽”联系起来。   傅宝仪很发愁。特别发愁。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身份来面对他。   好在沈渊庭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进了浴房,沐浴去了。   这令傅宝仪放松下来。   她手脚酸软,身形单薄,软着骨头坐在榻前按捏肩膀。   雕花窗户开了半扇,夏夜虫鸣,一轮玄月挂在枝头。侧殿灯火通明,暖香霭霭。   很快,浴房里响起水声。   男人的声音一贯的低沉,不带情绪。他开口:“拿衣服进来。”   傅宝仪蹙眉,她本来想叫下边的婢子去拿。   若是她命婢子去拿,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过自恃清高?宝仪想着,她毕竟有求于他。而且她身高低微,本来就应该伺候。   傅宝仪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好怕的。人和人不都一样么?身上都是一样的肉。只不过是这里多一块,那里少一块罢了。   可一进浴房,傅宝仪就心里打鼓起来。她从衣架上取了衣物,从背后绕过去。   沈渊庭的身体,是强壮而结实的,古铜色健康的肌肤,有水珠蜿蜒滑落。傅宝仪看见,他背上的肌肉结实,上面有好几道道长长的印记,看起来像是指甲抓的。   不会是她昨夜抓的吧?   她正走神,沈渊庭忽然从水里站起来,哗啦啦一阵水声。   他怎么就突然站起来了?衣服还没给他呢。傅宝仪可不想污了眼睛。她飞快转身。   沈渊庭不知道这人在愣着个什么劲儿。女人就是矫情而且麻烦,拿个衣服都磨磨唧唧。   他长腿跨出浴桶,一把扯过宝仪手里紧紧攥着的寝衣,披上。   傅宝仪纵然转身,可还是无可避免的瞥了一眼那处。她低着头。   “还不出来?你难道要在浴房里睡?要不要给你床被子?”男人的声音冰冰冷冷。   傅宝仪打了个激灵,她不在浴房里睡,浴房四处都是潮湿的,怎么睡?   她挪着碎步,到了殿里。总觉得嗓子有些干的慌,傅宝仪摸到了茶杯,问他:“爷,要喝水么?”   “不喝。”沈渊庭在床上闭目。   傅宝仪咕嘟咕嘟灌了几嗓子水。她圆.滚的胸口起伏,有水滴在衣襟上,打湿了一小片。   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好,睡着了没有那么尴尬。   床榻很大,容两个人绰绰有余。   傅宝仪小心翼翼的吹了蜡烛,只留了一根光芒微弱的。她脱了鞋袜,更加小心的,从沈渊庭身上跨过去。   傅宝仪屏住呼吸,害怕吵醒他。   可还没挨到枕头,男人便睁开了眼,把她翻了个过,手掴着她的细腰,就要撩开她的衣裙。   他是装的。 第25章   傅宝仪缩了缩。她往前撑住手, 叫出声:“爷,您先别。奴婢有话对您说。”   沈渊庭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也懒得听。   晚上, 不就是干这事的?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   但看女子颤栗,沈渊庭便放开她。   他与她相对而坐,居高临下道:“何事?”   傅宝仪喘了口气。她很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睛不停留在那个地方。   她整理衣衫:“爷, 昨晚匆忙,妾沈有许多话没来的及说。奴婢想着, 今天一定得说明白。”   “我知道侯爷厌我, 做这些事也不是打心里喜欢才做的,奴婢都懂。”   她眼睛湿漉漉,看起来真挚。   沈渊庭摩挲着大拇指的白玉扳指。   “皇后娘娘可怜我家, 给妾沈这个机会,能保住父亲,奴婢心里很感激。毕竟这件事, 是父亲交友不慎,怨不得别人。”傅宝仪语气平缓,把心里所想都说了出来。她用力捏着被汗濡湿的手心, 努力与他平视:“妾沈也希望,侯爷不要把这件事当成负担。若是侯爷有心仪的女子,妾身绝对不会心里生妒。”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合着, 他这儿就是个避风的踏板。   夜里,宝仪的眼睛, 出奇的明亮。   她小声道:“若是侯爷能帮奴婢解决父亲的事, 宝仪很是感激。对王爷,也不会有隐瞒。”   说完,她大着胆子, 直起脊背,胳膊慢慢环住他肩膀,用唇去啄他的唇。   沈渊庭闭了闭眼,后又被这奇怪的,酥麻的触感,给侵扰了。他感觉到柔软湿润。就像皮肤上,有只小小的虫子在咬一样。昨夜明明已经尝过,可那感觉和今天一点都不一样。是一种全然新奇的体验。   宝仪豁出去了。她根本没办法。她在朝里没什么人脉,若是想救父亲出来,比登天还难。唯一的办法,便是求助于眼前的男人,她现在的夫君。她只能默默祈祷,她这种拙劣的勾引技巧对他来说有用。   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因为他根本没有回应。   傅宝仪沮丧的慢慢的停了动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她犹豫时,男人仿佛有所警觉,把她压在枕上。   “你那点心思,就收回去,等你父亲出狱再说罢!”   他的动作一贯轻狂。与他白天端正外表丝毫不同。   傅宝仪琢磨着他的话。   沈渊庭的意思是,若无大事,父亲是可以出狱的。   傅宝仪心里油然一点喜悦。她伸出胳膊,犹如一株无骨的菟丝花,攀附在他耳边:“侯爷轻些。”   这倒像是催化剂。   男人很快沉溺于此。在温柔乡里遨骋,做着与他身份毫不相符的行径。   最后,宝仪气喘不已,躺在内侧。她只觉腰肢酸软,浑身绵软无力,只想一头睡去。后半夜,她又觉得冷,不知不觉就钻到了男人炙热的怀里。   睡醒时,傅宝仪睡眼朦胧。她竟然发现,她的脑袋,正枕着摄政王的胸口。吓得她立即缩到一边。   他除了那事,似乎不喜身体接触。   她一动,沈渊庭就醒了,瞥她一眼,起了床。   傅宝仪扯过被子,蒙住泛红的耳朵。   她希望沈渊庭并不是十分迷恋她的身体。   侍女抬着热水进来,对宝仪道:“夫人,请起床。”   傅宝仪昨日就睡晚了,今日不能再赖床。她起身,穿衣净面。   今天是个大日子。摄政王要带着新入府的美妾去宫中面见皇后。   傅宝仪一动不动,任由着服侍她的婢女一层一层的为她穿上衣服,一直穿了七八层。薄薄的暖纱穿在身上,只显腰身,不是很热。   婆子为傅宝仪点唇描眉,双耳带珍珠翠石双生玉珰,发髻高盘,犹如神女,周身华贵。   沈渊庭在殿外等她,见宝仪出门,只打量几眼。   婆子照例讨礼,伏在地上,以礼数问侯爷:“新妇妆成,姿态典雅,引众女成嫉。王爷认为如何?”   沈渊庭未答话,负手立着。   傅宝仪不敢说什么。她面带微笑,立于沈渊庭身侧。   轿撵高高,有着玉白石阶。百姓排列两侧,纷纷侧目,想一睹新妾风彩。   有男子视线也揣测打量不停。   沈渊庭把兜帽强硬的给傅宝仪戴上,嫌恶道:“那么丑,就不要在此现眼了。”   傅宝仪默默。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长的丑。   宝仪觉得沈渊庭应该去看看眼睛。   新妾戴上兜帽,遮盖了容貌。男人们都失望,也不再挤着凑热闹了。   高高的宫墙暗红,与黛瓦相映。宫殿翘起的琉璃彩瓦,在折射出注目光彩。   从小到大,傅宝仪只来过宫里三次。第一次,是先太后生辰,宝仪还小,牵着父亲的手走入宫门。第二次,是前不久,还被摄政王数落一顿。现在她已经依旧清晰记得摄政王是如何用那种冰凉的视线审视她。第三次,便是如今。她要牵着除父亲之外另一个男人的手,走进深宫里。   傅宝仪心里不免感慨。她的脚步慢了。   但怕男人不耐烦,她又稍稍加快了脚步。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   凤仪宫。皇后一身华美双凤彩珠花莲锦袍,坐于主位。见到两人进来,眉眼祥和带笑,不愧是她看上的女子,与沈渊庭站在一处,说不出来的相配。皇后满意极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宝仪。   傅宝仪跪在地上,叩首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挥手:“免礼。自你嫁到王府,本宫就时常记挂着。现在见你面色红润,体态康健,定是滋润。”   傅宝仪微微笑着:“谢娘娘记挂着奴婢。”   皇后道:“搬个椅子过来,叫宝仪坐下。渊庭,皇帝找你议事,你就不必在这里呆着了。”   沈渊庭说是,去了长华殿。   傅宝仪被皇后好一番问。最后,皇后叮嘱她,说她毕竟是用这样不的手段塞到摄政王府里的,位置恐怕不稳,一定要想方设法留住男人的心。   说着简单,人心哪里是那么好留住的?   但傅宝仪依旧安静听着。   等她走后,皇后叫来了一直立在暗处打量的嬷嬷。   “怎么?可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那小妇人,已经并非处子之身。”   “你看的没错?”   “怎么会有错?老奴这些年来,从没有看错过一个女子。”   皇后点头:“本宫知晓了,你下去。”   老嬷嬷点头说是。   那这么看,她离侄子出世,可不远了!若是沈渊庭只迷恋她的身子,一直不喜傅宝仪,便让她生个孩子,随便打发了走。到时候把她父亲从牢里放出来,想必她还会感恩戴德!   皇后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   从宫里出来,沈渊庭并没有和她一起走,直接去了军营里。   傅宝仪一个人,乘着撵轿,回了王府。   微风拂过帘子,露出里面如玉的一张脸。   傅宝仪有些怅然,眼睛盯着一处。她不确定父亲能不能出来。沈渊庭还能这样待她几年。   甚至她担忧,没过两天,沈渊庭就把她忘在脑后了。   那父亲该怎么救?   宝仪不是不知道,之前这男人有多厌恶她。他厌恶她多次与男子私会,不守妇道。宝仪倒是想解释,可解释也没用!之前她多次避着沈渊庭,就是不想与他见面火上浇油。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和沈渊庭以这样的方式捆在了一起。   傅夫人这几天顶着哭红肿的桃子眼在府里晃荡。看在宝仪的面子上,府里的丫鬟婆子唤她一声老夫人。没几天,傅夫人就有点飘飘然了,她心里想,或许女儿嫁到府里当个妾,也不是坏事。   摄政王府的老夫人,有几个能当的起?   傅宝仪知道傅夫人的心思,催她从摄政王府离开,早日回乡下老家。毕竟乡下比这里清净太多。   傅夫人临走前上马车,还叮嘱宝仪:“你一定要抓住摄政王的心!这样,想要什么有什么,你父亲自然而然便会出来!”   傅宝仪沉默以对。   想抓住摄政王的心,也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她来说。   傅宝仪开始悄悄攒每月的俸银。她必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   玉珠怕宝仪在府里呆的烦闷,每日与她说话。傅宝仪捧着本书坐在桌前,问:“这上京城,什么地方消息最灵便,人最多?”   玉珠一五一十答:“若非酒馆旅店,便是药房私塾。酒馆旅店里来往的官兵居多,药房日日配药,哪家有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傅宝仪想了想:“府上在外面,可有药房医馆?”   “有。有好几十处呢。咱们侯爷家业大,有好几处药房都是圣上亲赐的,每天都来往那么些人。”   傅宝仪沉思。   窗台摆着的紫兰石斛,已经生出来一株小小的嫩叶,蕴发无限生机。   她决定,要得到沈渊庭的允许,多去药房里走动。打探消息也方便。   至少傅宝仪要知道,父亲经常和什么人来往,去哪个酒馆喝酒。若是找到证人,便再好不过。   眼前的问题,是要争得沈渊庭的允许。   好歹宝仪也替他包扎了两次,念在当日情分,他应该会允许的吧?   傅宝仪心事沉沉,坐于桌前。她取下头上复杂的簪子,长发披肩,换上干净衣服,点了几盏灯。   侧殿窗户开了半扇,风吹起来,床榻上悬挂着穗子漂浮。   女子薄背纤细,颈子修长。她手里握书,低头读着。暖融融的灯光勾勒层细细的光晕。   婆子敲了敲门:“夫人,侯爷今日军营有事,不回来了。让老奴来传个话。”   傅宝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回来了?   傅宝仪没想太多,自己到榻子上。   不回来也挺好。省得她就那么自己猜测他的心思,跟宫心计似的。   这一觉睡得极好,她几乎是没有做梦,一下到了天亮。天亮,傅宝仪觉得精神抖擞,疲惫感一扫而光。   丫鬟婆子替她更衣。   玉珠笑着说:“今儿个园子里有一场戏,是皇后娘娘办的。夫人要不要去听一听?”   “听戏?”   宝仪原本没什么兴趣。玉珠就劝她:“皇后娘娘虽没特意到府里下请帖,但邀的,是全京城的王宫贵族。既然上京城的贵人都去,自然也少不了侯爷。但侯爷军营有事,这事只能由夫人出面了。”   傅宝仪取下翠石耳铛,换上小巧的珍珠。她觉得玉珠的话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皇后让她来摄政王府,并不是当什么多余摆设,她得替沈渊庭看着朝里的事。   玉珠取了三件衣服来,让傅宝仪挑选。她高兴道:“听戏的贵夫人可多了,显国府夫人,尚书家的女儿,还有林将军家的女儿。夫人生的这样美,应该穿艳丽的,把他们都通通压下去!”   傅宝仪想笑。她只挑选了淡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内里是青色是光滑绸缎,外边是山水远雾一般朦胧薄纱。   她不想惹人视线。   皇后在上京有处戏院,就在不远郊外。面积大,里面亭台楼阁,假山翠石一应俱全。往日闲暇的时候,皇后便指戏班子来唱戏。没事的世家夫人,便来听戏。   女眷们穿的一个比一个靓丽,朱钗翠面,环肥燕瘦。和皇后请了安,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说话去了。   戏台子上,青衣唱着戏,戏词的大概意思是,女子家里生事被卖到风月之地,为了赎身委身与高官大户,从此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想着逃走。   傅宝仪坐在椅子上听着,她抿了口茶。   为什么要唱这样的戏?这些夫人的品味可真有趣。   没人和傅宝仪说话,她也没有找人去说话。   茶喝了半杯,忽的来了两个女眷。一个穿蓝衫黛朱帽侍郎家的儿媳,一个穿紫衫点胭脂,好像是个武官的女儿。   那蓝衣服先开了口:“这年头,娘娘真是慈悲心肠,什么人都能邀请来看戏。这反贼的女儿,一晚上摇身麻雀变成凤凰,也配来看戏了?”   紫衫笑得装模作样,帕子捂着唇,呲呲道:“姐姐,您是正经人家的妻室,何必和个妾过不去呢。妾生的再漂亮再娇艳,那不过也是妾而已。”   傅宝仪皱眉,原本想起身离开。   后来她想了想,她嫁的人,好像是摄政王。   宝仪慢慢整理了衣袖,笑了笑:“这位大娘子的话说的可真对,皇后娘娘慈悲心肠,什么林子里的鸟儿都能飞进来。不知道的啊,还以为哪里来的蓝毛鹦鹉吱吱叫唤呢。”   蓝衣的娘子:“你!……”   “哎呀,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前些日子,夫君还问我,说在朝里看不上一个什么侍郎已经很久了,正琢磨着要免官还是下大狱。您说说,我这妇道人家也不懂,夫君问我做什么?要不就随便免了官?” 傅宝仪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道:“女人嫁了什么人,就是投了什么胎。娘子说话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说这话,你也配?”   蓝衣娘子没想到宝仪这么能言善辩。她原本以为摄政王府的新妾只是个小小反贼的女儿,空有一副娇娥皮。她一下子被噎住了,嘴半张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傅宝仪施然站起身,没有再理她们,“玉珠,我有些倦了,去房里歇一歇。”   玉珠福身:“是。”   傅宝仪目不斜视,脚若生莲,走远了。   她在王府里受沈渊庭的气还不够,还得来戏院里挨一个六品武官的女儿的骂。那人也不想想她配么?   傅宝仪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快感,怼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又有点狐假虎威的心虚感,毕竟她的身份低,可摄政王的身份高啊。她这只虚弱的狐狸,只能挡在摄政王身后张牙舞爪。   人善被人欺。这种人,就应该被当成杀鸡给猴看的鸡崽子。要不然,不论走到哪个地方都有人欺负你。傅宝仪到了厢房,捏了捏肩膀,眼看已经近黄昏。   不知道沈渊庭今夜回不回来。   回来的话,宝仪就和他说药房的事儿。   不回来,也蛮好。毕竟她一个人睡那么大的床,自在。   傅宝仪回府,先看了两个小孩子,照顾他们用膳洗浴,又看了看最近的课业书帖。   天黑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傅宝仪不想在侧殿里呆着,就去了药园。   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药园了,平时没有打理,荒草丛生,把草药的地方都给挤没了。   傅宝仪放下篮子与锄头,拿着小镰刀,俯身割草,再把根给扒出来。   紫兰石斛已经过了花期,一片衰落,颓然之感。再过几日,便能长出果实来。   虽说紫兰石斛的叶子,根茎都可以入药,但其药用价值最高的,便是果实。   傅宝仪很期待果实什么时候长出来。   她看了一眼天色,快黑了。忙加快速度,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回了侧殿。   傅宝仪前脚回侧殿,沈渊庭后脚就到了。   其实沈渊庭并不想那么早回来。可军营里无事,朝里也无事。他本想骑马去郊外驰骋,银蛟竟然闹了脾气,动作也病怏怏的。   马窖里的仆人说,这是春天,银蛟马发.qing了,需要牵一头小母马来配种。   沈渊庭看了眼天色,天黑透了。上京城里,万家灯火。   他作夜没回去。他并不想日日去那女子殿里,好像是他太过重视她,离不开她一样。这容易让那人恃宠而骄。   但沈渊庭又觉得,缺了些什么东西。   郑伯问他,晚上是歇在主殿还是侧殿。沈渊庭毫不犹豫的答主殿。过了长廊,他的脚不由自主的朝东边走。   朱门紧闭。   插着门做什么?又没有别人。这是在防他?   沈渊庭十分不悦。他让婆子噤声,把门打开。   他一进门,就看见衣架后,有纤细人影,衣衫半褪,细腰雪白一片,在暗处十分晃眼。 第26章   傅宝仪一身汗, 她只换了衣裙,还没来得及洗澡,就听有人进门来了。   她连忙穿好衫裙, 回头一看,竟然是沈渊庭。   摄政王今日一身玄衣,面色含几分不悦。傅宝仪心想, 他不会是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带到家里了吧?   她道:“侯爷今日回来真早。腹中可饥饿?可要饮茶?”   沈渊庭把外披一脱, 扔到榻上:“饿了!”   傅宝仪叫玉珠来, 送上膳食与茶水。   用膳时,先送上来的是沈渊庭一向喜爱的虾子。傅宝仪很有眼力见儿的把虾剥开,再递到沈渊庭的盘中。   摄政王一点都不客气, 享受着宝仪的免费劳动。傅宝仪也很配合,一只只小虾剥好。   她的手指细,无论在习字时, 还是在剥虾时,几根纤细的手指上下飞舞,指尖点了朱红色的豆蔻。很快, 一颗虾子就完全被剥了皮。   后来见女子吃饭,那半张小嘴一抿,嫣红的唇瓣就沾上了汤汁, 在灯下光泽水润。   沈渊庭收回视线。他觉得已经吃饱,起身道:“今夜你便自己歇下。”   傅宝仪起身问:“侯爷宿在何处?”   她也不是真的关心他睡在哪里, 而是今夜有事有求于他。一是她想去家里的药房, 二是日子久了,该去牢里看看父亲。这两件事都需要沈渊庭点头。可沈渊庭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 沈渊庭想,她不会是舍不得他吧?竟想日日缠着他在房里快活。他挥了下袖子:“主殿!”   傅宝仪默了默,失落的看着沈渊庭出去:“侯爷慢行。”   沈渊庭出去了。   郑伯点着灯,跟在他身后。   “离儿近些日子怎么样了?”   “甚好,有夫子教授,听话又聪明。”   “嗯。”沈渊庭到了主殿,换了中衣,坐于桌前。他墨发玉冠,眼里深邃,手捧书卷。   书里的内容不怎么能读下去。   他的脑子里总浮现着,一双带着些失望的漂亮眼睛。   沈渊庭凝神静气,把这些乱七八糟抛于脑后。   傅宝仪是有些失望。这些话总要说的越早越好,可她实在是琢磨不透那个男人。说他喜欢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除了做那事。说他不喜欢她,倒是真的。哪里有人会来的那么随意,走的那么无情。   她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妾。有求于摄政王,才会嫁到府上。沈渊庭没让她天天像个弃妇一般独守空房无人问津,也算是够仁慈了。   傅宝仪不会自己轻贱自己。她设身处地的想,她其实对沈渊庭也没那个意思,只是央求着他多帮帮她而已。伤心谈不上,救父亲这件事只能慢慢来。   “玉珠,进来研墨。我要写字。”   “是。夫人。”   侧殿里的红木金丝楠桌价值不菲,总是闲置着可惜了。这么寂静的夜里,是习字的好时候。傅宝仪挽起袖子,净手,打开一卷《宝华经》,垂笔写在干净白纸上:“般若包罗万象,自始至终……色即是空……”   她写的入神,想到小时候,父亲教她习字。说笔要直,弯折有力,背也要直。写字的人,字与主人相同,有傲骨。若是软着背,写出来的字一定是软趴趴的。   傅宝仪写字时,从来都挺直着背。   月光从窗口漏进来,洒落在那张白纸上。傅宝仪的眼睛微微发热。有滴温热湿咸的水珠划过脸颊,她抬手很快擦了。   玉珠诧异:“夫人,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傅宝仪翻了页书,眉眼低垂,手里的笔却没停。   等到梆子敲了三声,已经夜深。傅宝仪才沐浴入睡。   她睡得香甜,忽听外面有人说:“侯爷万安。”   沈渊庭来了?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   傅宝仪懒着不想动弹。但她又必须起。她从柔软的被褥中爬起,穿上鞋袜,手里拿着一盏灯:“侯爷怎么来了?”   沈渊庭却没答她的话,径直绕过她走到床上:“主殿太冷了!不如你这里暖和!”   冷?可这已经到了夏天,人们都穿上了薄纱呢,怎得会冷?   傅宝仪慢慢的走到床边,看着男人。   他一躺下,就裹着被子,好像是很冷的样子。   她吹了灯,小心爬到里头。   沈渊庭睁开眼,眼珠黑亮极了。他看着她的脸:“你脸上什么东西?”   傅宝仪不知道脸上有什么。她迷茫反问:“脸上有什么?”   白皙如嫩玉的脸,有几道可疑黑痕。   沈渊庭皱眉,翻身过去,手捏住她的脸,用力擦了擦。竟然擦不下来。他语气里带着嫌弃:“脏不脏?”   傅宝仪想起来了,好像是墨。或许她习字时,不小心把墨水蹭到了脸上。   沈渊庭力气本来就大,他的手指又常年握刀,茧子那么厚,捏的脸生疼。   傅宝仪往后躲了躲:“不扰侯爷休息,奴婢去洗洗。”   沈渊庭眉头皱的和山一样。他像上了隐,一手困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一手在脸上蹭个不停:“你不嫌麻烦?别动。”   傅宝仪忍不住了,脸肯定都被搓红了!火辣辣的疼。要是照这么弄下去,明天她怎么见人!傅宝仪有些着急,打开他的手揉了揉脸:“侯爷您轻些!别那么用力。奴婢有些疼。”   “疼?”   沈渊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连给别人挠痒痒的力气都没用出来,她竟然觉得疼?真是个怕冷怕热又怕疼脆弱无比的瓷娃娃。   他更嫌弃,逐渐反应过来她的自称,语气不悦起来:“你叫自己什么?”   “奴婢……”   傅宝仪的话被咽下去了。   嫁给高门大户做妾,是要自称臣妾的。可她这个妾来的不怎么光彩,臣妾这两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索性她就自称奴婢。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   沈渊庭怎么还不开心了…   这位爷可不能不开心。傅宝仪马上改口:“是臣妾忘记了,劳烦侯爷叮嘱。”   这时候,月光笼罩,宝仪的脸果然被搓红了一片。难不成真的是他用的力气太大了?   沈渊庭咳嗽一声,并没有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成了,睡吧!”   傅宝仪打量他的神色。她小声道:“臣妾有事求侯爷,望侯爷准许。”   他闭着眼:“何事?”   “臣妾在府里呆着,有些无趣,就想着去府上经营的产业转转。侯爷能允么?”   “就这事儿?还有吗?”   “还有就是……臣妾想去牢里看看父亲。他腿脚不好,牢里潮湿阴冷…”   沈渊庭睁开眼。他本想回绝。   但女子就那么侧身,脸朝向他,眼里亮晶晶的,很像想只要得到主人应允的小兽。   他点了头:“可以。明日叫丫鬟陪你去。”   傅宝仪其实已经做好了被他回绝的准备。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的同意了。   她挺高兴,俯下身,飞快在沈渊庭唇上啄了下,“啵”的一声,很响。“多谢侯爷。”   然后就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沈渊庭摸了摸嘴,若有所思。最后,他还是说冷,把傅宝仪从被子里捉出来,做一些无法在白日里说的勾当。   但是做完了这事儿,他就会一点不留余地的把宝仪推开。   是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她困极了,也没多想,打着哈欠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傅宝仪领着玉珠,先探望了父亲。   托沈渊庭的福,父亲被从牢里条件最不好的死刑徒牢接出来,进了条件尚可,没那么冷的监室。   傅宝仪给父亲带了药材,吃食,糕点,和几本书。   傅老爷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心态也好些了。   父女两个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父亲,我给您带着的东西,您记得用。”   “还有,您必须好好想想,您被捉进牢里之前,和哪个人喝过酒?您把他们的名字都想出来,写在纸上。”   傅老爷道:“人太多了……我想不出来…”   “没关系。”傅宝仪笑了笑,“那就写时间最近的一次。您慢慢想,我们不着急。”   傅老爷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监察部左尹使梁正,右尹史崔和,与文官马知徐。   “我有印象的,就这么几个人。可他们的的确确和袁府没有关系,又怎么会送信害我?”   傅宝仪收了纸条,戴上兜帽。她整理衣裙:“父亲,您不必管这些事,就努力想一想,最好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写在纸上。等下个月我再来看您。到时候您再把名单递给我。”   她眼底坦诚,声音坚定:“您放心,我一定会救您出去的。”   傅老爷目送着女儿走出长廊。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若是能出狱,他再也不去胡乱喝酒了!   玉珠为宝仪撑着伞,主仆二人到了摄政王府名下的药房中。药房就在中心位置,人来人往,能得到的消息很多。   药房掌事早就得到了消息,摄政王府美妾要来这里当个面诊医士!掌柜心里是不大乐意的。因为他觉得,美妾肯定是美,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是什么样子也说不清楚。万一是一时兴起来这里玩一玩,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这些下边的人也不敢反驳。   掌柜的远远见到美妾从车上下来马儿,眼睛都看直了。不愧是摄政王府里的女人,真是纤细匀称的身段!透过隐隐的浅色兜帽,能瞧见女子光洁细腻的脖颈。怪不得人家能嫁到摄政王府中。   只见美妾身姿窈窕,说话声音柔和悦耳,隔着层兜帽向掌柜询问医馆中的情况。   掌柜是个四五十岁的憨厚男子,第一次见这样的妙人儿,说话声音也莫名其妙结巴了起来:“回,回夫人…我们药房每日流水颇多,来送药,买药,卖药的都有。因为在上京城中央位置,所以干什么来的都有。人多,消息也多。”   傅宝仪微点头,嘱托掌柜带着她去医馆里转一转。   医馆分了三个院子。有面诊区,处方区,储药区。看病的人来了,先由医士面诊。再开处方,由药房的伙计抓药。   面诊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看病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么多人,她打听事情也很容易。人越多,消息便越多。   傅宝仪心里大概有了底。她朝掌柜道谢:“劳烦您了。我在府里烦闷,又懂点医术,便想来此处做个面诊医士。掌柜您看,坐哪个位置合适?”   掌柜动作顿了顿,犹豫不决的看着傅宝仪。说的话倒是简单,懂点医术,可万一把来这里的客人给看坏了怎么办?他身份低微,承担不起这样大的责任。   宝仪看出来掌柜在犹豫不决些什么。她微笑:“掌柜若是担心,可在我看诊时在旁边盯着。我做的有什么不对,掌柜只管说便是。”   掌柜见她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切姿态谦卑,有理有据,并非嚣张跋扈之人。他点了点头,引着宝仪去了面诊的院子。   院子房里朝着街面开了一扇大窗户。三个医官隔着一道屏风坐在里头,分别由纱布隔开,各自都看不见。   忽听一阵喧哗,妇女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这人到底会不会看?我儿子从昨天晚上吐到了现在去,你竟然说只是着凉了?!把你家管事的叫来。”   原来是今日其中一位年老的医馆家里有事,就派了个学了几年的徒弟来顶替。徒弟慌,没见过什么世面,连脉都把不出来,脸红脖子粗的都快急哭了。   掌柜刚想上去赔礼道歉,宝仪拦住他:“可以让我试试。”   小徒弟是个唇红齿白的后生,年纪不大,正着急,忽的瞥见一穿华贵纱衣的女子坐在旁边。她兜帽下伸出一双玉手,搭在小孩的手腕上。   妇人也是着急,骂着:“你们以前那个老先生怎么不在!我的儿子要找那老先生看病!”   傅宝仪静心探了片刻。她问:“除了呕吐,可还有别的症状?”   妇人也没办法了,一一说出来:“还有发热,冷颤不止。”   傅宝仪问:“昨天可曾吃了蘑菇?”   妇人一愣:“是。可我们全家都吃了,怎的大人无碍,孩子却有事?”   傅宝仪微笑:“娘子家里可有青杏树?如今正是杏子酸甜的时节。许是孩子嘴馋,自己摘了些杏子吃。蘑菇与青杏都属寒凉,一起吃是要坏事的。”   妇人点头不已:“是!这孩子贪嘴,平时七上八下像个皮猴子。我和他爹又忙,也管不了他,这娃就喜欢吃那些酸溜溜的东西。那姑娘说,这该怎么办?”   傅宝仪收回手,写了个方子,姿态柔和。她缓缓道:“只要按着这方子服几顿就好了。切忌再让孩子贪嘴。”   妇人面上一喜,忙抱起孩子来,鞠了几躬,起身去别的院子里抓药去了。   小徒弟诧异的看着这位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菩萨一样的仙子。   掌柜对宝仪有了改观。   他乐呵呵的:“小的原不知夫人竟然如此厉害。夫人就请在此处面诊罢。”   掌柜给了小徒弟脑袋一巴掌:“瞧见没?这是咱们摄政王的夫人。你这竖子长点眼力见儿,知道么?有事帮着夫人点儿。”   小徒弟揉着脑袋:“是,师父,我记住了。”   就这样,傅宝仪白天,没事的时候就来药房里看诊。   上京里的人都听说啦,南街的药房里来了个医术高超的女医士。传说她可医百病,没什么难得到她的疑难杂症。而且,那位女医士生的貌美,又不自恃清高,亲切温柔,人们都喜欢在那里排队。   等到黄昏,傅宝仪向掌柜的交代了事情,便回王府。   晚风一吹,人都清醒了。   慢慢来。傅宝仪想。   她要回府,在药园里摘些药材,明日带到药馆中去。   宝仪现在很感激云游四方的舅父在她小时候教导过她医术,解决了当前燃眉之急。至少现在,她能用自己医术尚好的本事,来多找些线索。   她能找出线索,就离父亲沉冤昭雪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她才不要拘束在这么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宅里。她要出去,离这种地方越远越好。   宝柒已经有些日子不见傅老爷了。虽然她年纪小,但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哭着半夜去找宝仪,跳到她的床榻上喊她长姐。   傅宝仪点了灯。还好她今天一个人睡。她问妹妹:“怎么了?做噩梦了?”   傅宝柒的泪珠子像珍珠一样簌簌往下掉。   她哇哇大哭:“我要找爹爹!爹爹好久都没有给我讲故事了!”   傅宝仪心里酸涩。但她要有长姐的样子。她安慰妹妹:“阿姐也可以给你讲。阿姐讲的,比爹爹的故事还好听。等过几个月,爹爹就回来了,就又能给柒姐儿讲。柒姐儿要听话,知道么?”   傅宝柒点了点头,抽抽搭搭,扑在宝仪怀里。   傅宝仪声音缓缓:“以前,在山上,住着三个老和尚。大和尚呢,又高又瘦,二和尚呢,又矮又胖。三和尚啊……”   傅宝柒毕竟年纪小心思单纯,很快就被哄睡过去了。   傅宝仪替妹妹掖了背被角,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妹妹的脊背。   夏秋之交,天气已经渐渐凉快。傅宝仪与沈渊庭的关系不冷不热。   郑伯看在眼里,说后山郊野的绒花都开了,满山坡都是,不少世家大族都去游玩。他躬身道:“侯爷在军营里忙碌如此辛苦,应该找个机会出去走走。也好解一解身上的乏闷。”   沈渊庭没那个闲心思。只是沈离说想去。他这个做表叔的爽利同意,找了个良好舒适的天气,一行人坐着马车去了。   傅宝仪着春装,没有怎么隆重的打扮,却也是轻尘绝丽的。她牵着宝柒的手,坐在沈渊庭对面。   一路上,宝仪一直在想事情。   她昨日面诊,接到了个老夫人。妇人说她是监察部左尹使梁正家的老奴,那家主妇一直对她不错,有个身子不痛快的就允许她出来医治。   监察部左尹使梁正,傅宝仪不动声色的察觉到这个名字。她若无其事接话:“那府上的主妇可甚好。”   老妇人许是话多,说起来没完没了:“好是好,可我家夫人最近也有件发愁事。咱们老爷一向老实,有天忽然来了个女子,二话不说便来府上闹。实在是个狐媚子啊,竟然是从风月楼里出来的人,还被当做外室养!肚子都那么大了,可怜我家夫人,纵然生气,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等那大肚婆把孩子生下来。”   “对了,听说那女子从风月楼里出来,是一个姓袁的人赎出来的。”   傅宝仪脑子飞速转动。姓袁的人。她并没有多问,语气惺忪平常:“那可奇怪。本来不是你们老爷赎出来的,为什么就被塞给了你们老爷呢?那个姓袁的人去哪里了?”   妇人没有再说,只是摇了摇脑袋,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这无异于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把监察部左尹使梁正与袁府联系了起来。   傅宝仪默默记在心里。   她盯着窗外,为什么与父亲私交的那些人都没事,却只有一向忠诚老实的父亲被以反贼的名义被抓到了牢里?   傅宝仪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正走神,忽然听见沈渊庭说,把两个孩子领到后面的马车上。   说实话,宝仪与他单独相处,就有心理阴影。因为他实在是太令人捉摸不透。像这时候,就是个翩然有礼的正直君子,谁能想到他晚上在床上是什么样子?   傅宝仪一想,腰和腿就都软了。   她强打起精神,放下帘子,又盯着脚面发起呆。   沈渊庭不悦。他声音低沉:“这些天你都乱跑些什么?看你每天无精打采,像什么样子。”   傅宝仪抬起眼,看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发个呆还被嫌弃了。   傅宝仪笑着回他:“没什么。谢侯爷挂怀。”   沈渊庭姿态倨傲。她明明脸上是笑着的,可眼里几乎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他不高兴起来,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眼神无声命令她:“坐过来。”   傅宝仪不能不听他的话。她像个鸵鸟一样,慢吞吞的,坐到沈渊庭身边,努力收拢双腿,不与他触碰。   可偏偏这时候马车停了下。她身子瘦弱,一个不稳,坐到了沈渊庭腿上。   那股幽幽的冷香,不知道从何而来,钻进了沈渊庭的鼻腔中。   他微微失神。 第27章   傅宝仪身子不稳, 搂住沈渊庭的脖子,惊慌失色,胸前.柔.软.贴在他身前。   然而, 摄政王并没有接纳她的投怀送抱,反而一把将她从身上推下去了,宽大手掌紧捏着她纤细胳膊。   挺疼的。   傅宝仪蹙眉想。沈渊庭是真不喜欢亲密的躯体接触。   摄政王。真是白日里的正直君子。   傅宝仪马上直起自己的身子, 坐的离沈渊庭远了些。她将裙摆的褶皱整理平整,抚平发尾。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宝仪自然要离他远一些。   下一次, 沈渊庭指名道姓叫她过来,她也不会再过来了。   沈渊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襟危坐。   大白天的, 此女竟行径放.荡.如厮。   可真当她贴紧他的身体时,沈渊庭竟然有所触动。   尤其是那股不可忽视的香味。   他皱眉,撩起帘子道:“还要多久?”   赶车的马夫恭敬道:“回侯爷, 过了前边的拐角,再过一道桥,便到了。”   终于,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路边。   这是山脚下一处湖泊的浅滩。山上树木青葱,绵延的翠绿折射在湖水里,风拂过一圈圈的波澜。   沈渊庭跃下车, 环视四周。   周围已经布上暗卫,不会有危险。   傅宝仪的裙摆繁琐复杂, 她低头整理裙子, 等着小厮把脚蹬摆上。   沈渊庭面色寡淡,朝车上的宝仪伸出手。虽然他在车外,她在车上, 可宝仪觉得,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   就像前些天,在露台的那个夜晚。   当初,宝仪有拒绝沈渊庭的资格与理由。   而现在,沈渊庭朝她伸出手,她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傅宝仪觉得口干。她抿唇,将手搭在他的手掌心。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她的手小又白。两厢对比,很是扎眼。   傅宝仪下车后,沈渊庭很快放开了她。   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里跳下来两个小团子。是沈离与宝柒。   傅宝仪道:“小心些!别摔了。”   宝柒朝她挥挥胳膊:“知道了!长姐,我和阿离不会摔的。”   湖水犹如一块翡翠,倒映出天上的云。   这里一处人少。侍女们已经铺上撵布,摆出府里带来的吃食糕点。   四处不见沈渊庭的影子   反正这里也没傅宝仪的事。她就索性在湖边山下四处转转。   她以前不经常来这里。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景好。早早被皇家征用,普通平民是没有资格在此游玩的。傅宝仪一个人,走到不远处,见到了一株高耸入云的杉木。   杉木脚下,一般会有青鳞,红域花等潮湿阴凉的药物。   傅宝仪蹲下身,用手把那些杂草拨开。果然发现了几多红域花。可惜她今天没带药篓,摘了草药也没办法带回去。   傅宝仪继续往里走。   里面是茂密的翠林。树荫如盖,遮天蔽日。   日头渐渐向上。两个孩子玩累了,就又侍女带着去吃东西。   玉珠四处张望,不见宝仪踪影。   她有些惊慌,忙去禀报侯爷:“爷,夫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沈渊庭正在凉亭里,读他的书。银冠束发,玄服对蛟,姿态炯炯。   玉珠急道:“上午刚来的时候,夫人说要去山脚下走一走。奴婢想着离这里也不远,不会出事。可夫人已经去了很久。”   沈渊庭的眉毛,不可察觉的轻轻皱了下。   难不成她还能跑了?   她不可能跑。她父亲还在大狱里。   沈渊庭放下书:“腿长在她身上,她愿意去哪里去哪里。”   为什么侯爷看样子一点都不着急呢?   玉珠自己干着急也不管用。她偷偷的跑到林边,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傅宝仪看够了草药,就从山里出来,迎面和玉珠遇上。   玉珠都快急哭了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夫人!您怎么在山里呆了这么久?奴婢害怕您被什么猛兽给叼走了。”   傅宝仪拿出帕子来,给玉珠擦了擦脸上的汗。   真是个忠心的丫头,还知道关心她的安危。   她笑:“没事,我只是觉得烦闷,在山里转了转,这不就出来了?”   玉珠用力的点了点脑袋:“夫人没事就好!夫人饿了罢?来,吃些从府里带来的糕点。”   回来的时候,已经在湖边看不见沈渊庭的影子了。玉珠说侯爷嫌这里热,去了凉亭读书。   傅宝仪点头,牵着沈离和宝柒的手,找了个阴凉树荫处坐下。   两个孩子难得出来玩耍,跑的一身汗。宝仪用手绢一一给他们擦脸。   傅宝柒嘴里嚼着糖糕,手里还拿着个蜂蜜糕,腮帮子一鼓一鼓,活像个小蜜蜂。她口齿不清:“阿姐,我看湖水里有好多小鱼。我和阿离能下去捉鱼么?”   “不行。”傅宝仪拒绝了她,“你们还小,只能在岸边跑跑,不能在水里。”   傅宝柒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湖水多清澈,她真想下去游一游!   “那在岸边水里站着,行不行?”   “阿姐!这里有玉珠姐姐跟着,没事的!”   岸边的湖水很浅,清澈见底。   傅宝仪央不住妹妹撒娇,只好允了她:“只能在湖边,不能再深。”   宝柒点头:“知道啦!”   两个孩子脱了鞋袜,即使在浅水处淌水,也很高兴。   傅宝仪也觉得热。她见四下无人,就脱了鞋袜,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双玉足在水里轻荡。   大烨王朝,女子重脸。平常上街时脸不能外露,脚却可以。此处又无人,多的些王公贵妾,没人会注意她。   水波划过脚心,有点痒,很舒服。傅宝仪放松身体,也不觉得累了。她的帽子撩起来一个角,露出脸来,如同一朵娇嫩花蕊。风一吹,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忽然又一阵风,把傅宝仪的兜帽硬生生吹走,帽子飘到了水里。薄纱沾了水,晃晃悠悠飘远。宝仪本想叫玉珠替她拿,可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先有个人跳进了水中。   是个年轻公子。   那年轻公子,看向宝仪的目光,与往常宝仪经常收到的目光相同。傅宝仪拉下脸来,礼貌道:“多谢公子。”   那男子眼都直了,拿着兜帽,干巴巴的不知道递给她。他盯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饶有信心的对这位佳人自我介绍:“在下右尹史崔和之子,崔胜。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竟独自在此。”   傅宝仪听见这名字,想了想。   这未免也太过于巧合。她昨天和今天,一连两天都遇见了与父亲有关的人。傅宝仪微张着唇,状做迷茫的问他:“右尹史崔和?令尊在朝里很有一番威名呢。”   崔胜此人好色,见佳人独自坐在此处,一双玉足白嫩,在水波里,看的他心里痒痒。不禁肖想这白嫩玉足,搂在怀里是什么神仙滋味。又见佳人对自己父亲的官职感兴趣,便自信满满,以为傅宝仪与他平常见过的势利女子相同。他傲然道:“自然如此。父亲前些日子立了功,又官升三品。”   傅宝仪朝他一笑,拿过兜帽,不再接话。   崔胜急忙道:“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小生自觉与姑娘有缘,等哪日有了空子,请姑娘一同泛舟饮酒。”   傅宝仪低头。她很想编个身份,再听这个崔胜多说些他父亲的事儿,或许会有新进展。但她也不知道编什么身份合适,正想着,忽听身后一道冰凉声音响起来:“什么人?”   崔胜看向来人,大惊失色,竟然是摄政王。他的目光在宝仪脸上与摄政王身上来回打量。这女子难不成是摄政王府新妾?亏得他还来这里说话,简直是不自量力。幸好他没有直接上手。   傅宝仪没有回头,也知道是沈渊庭。   他不是在读书么?这会儿来这里做什么?   没准他晚来一点,她就会又有有利的新消息。   崔胜连忙行了行礼,扭头就走。   如果他没看错,摄政王看他的眼神,简直像两个刀子一样,凉飕飕的,就差在他身上戳洞了。   他可没那个闲心往枪口上撞。   傅宝仪穿上了鞋,作势要起身。   沈渊庭盯着她的脚。   她刚刚竟然赤足,就与陌生男子攀谈。刚刚竟然还摘下来了兜帽。是想告诉全天下她的脸有多美么?   沈渊庭不动声色,居高临下挡住她的路。   傅宝仪满脑子都是她父亲的事情。她在想,怎么才能把这几个人连起来?若是这几个人身上都有能与袁府扯上关系的线索,她便可以认为,父亲是被陷害的。   她心事重重,就那么绕过了沈渊庭,没看他一眼。然后走到马车前,踏着小凳子上了马车,没再下来。   沈渊庭笑了下。虽然是笑的,可脸色比隆冬天气还阴沉。   做出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给谁看呢?   一股气梗在心口,他很快去了马车中,追上她,捏住她的肩膀,警告道:“你认清你现在的身份,你以为你是什么高贵的小姐?”   “你是有求于我,别在爷眼皮子底下,做那种勾三搭四的勾当!叫人看了就觉得恶心。” 第28章   傅宝仪双肩生疼。   她不过就是和别人说了几句话而已啊?他这么生气做什么, 好像真的像是她给他戴上了顶绿帽子一样。   不对,重点不是在这。傅宝仪有个可怕的设想,难道因为她和别的男人说话, 他是吃醋了?   她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她又不是什么沈渊庭心尖儿上的宝贝,就算和一百个男人说话,他也不会为此吃醋的。   或许他只是单纯觉得, 嫁给他做了妾,就要有做妾是样子, 才配得上他矜贵的身份。他自恃君子, 绝对不想因为她的行为而丢脸。   傅宝仪是做的不对。她想靠着她的容貌,多得到些消息。她便柔顺的看向沈渊庭,低声道:“是臣妾的过错, 侯爷也别太生气,怒火伤肝,别气坏了身子。”   沈渊庭所有的话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   是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竟然如此失控。   沈渊庭放开她,冷哼一声,下了马车。   他失去了游玩的兴致, 叫郑伯召集下人,回府。   沈渊庭不想再看见她。他打马从府上离开,去了军营。   暮色四合, 军营森然,官兵的训练号子声音回响。林与正骑马, 见到沈渊庭, 讶然:“不是说今儿带着你那美娇娘出去玩一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渊庭阴沉着脸,薄唇抿成一条线。   林与翻身跃下马来, 牵着马鞍绳子与他并排走:“哟,看样子是生气了。谁把咱们高贵的摄政王给气到了?”   沈渊庭径直拎起长剑。剑光寒凛,折射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也是冷的。   “勿要多言,陪我好好练一剑!”说完,就用长剑向林与挥去。   要不是林与反应快,他现在项上人头不保。林与亦抽出佩剑,挡住沈渊庭的兵器。   这个活疯子!   刀剑碰撞发出的厉声,短促尖锐。   沈渊庭动作狠厉。他善于短兵相接,招招用力。好在林与与他水平不相上下,倒是也能接住几招。   沈渊庭一想到,那女子光着脚在水里晃荡的样子,腹腔便生出一股闷气。   他是对她容忍度太高了些,没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沈渊庭自顾自生气,一个走神,林与乘虚而入,利剑划过沈渊庭侧臂,划开他的衣袖,留下了道伤口。   这种小伤口是历练时常有的事。   但他从未受过伤。   今天被人钻了空子。   沈渊庭停了动作,墨发微乱,他额前渗出薄汗,将长剑扔给身旁随行,进军营里去了。   —   傅宝仪回府后,在寝殿换了舒适衣服。沈渊庭自从回来后就没理她,不一会出了王府,她也没那个心思去他眼前碍事。   眼看着时间还早,傅宝仪带着玉珠,去了药房。   药房人来人往,有人和她打着招呼:“女医士来了?今天来的怎么这样晚?想排队找你瞧病都看不见人影。”   傅宝仪笑笑:“家中有事。就耽搁了,这位娘子有何事?”   说着,她坐到面诊的屏风里。隔着一道半透明纱布,外面的人只能伸过手来,不能看清楚里面的医士的样子。   那娘子叹气:“家里婆婆年老,这几天肚胀不已,滴水不入。她连动都难行动,也不愿意来这里看病。我不忍心,想问问,肚胀有没有什么法子缓解。”   “肚胀?可咳嗽,发热过?”   “未曾。只是肚胀,面色仓黄。”   傅宝仪写下方子。黄芪白岑磨成粉,就水服下,她把方子递出去:“先按着个方子吃。等排了气,再来瞧一回。”   妇人感激道:“多谢。”   小徒弟是药房里跑腿的。家里穷,没见过什么贵人。他有用一种近乎惊叹的崇拜目光看着宝仪:“夫人可真厉害。病人没到跟前来,也能开出方子来。”   傅宝仪道:“我医术不精,还差的远。那位婆婆面黄,体内有凝滞之症,只要用药疏解后便可以。等再过几天通了气,就能下床走动了。”   小徒弟有些不解,摸了摸脑袋:“我天资愚笨,这些都不懂…”   傅宝仪整理手里的笔和纸,眉眼柔和:“你多读几本医术,慢慢学,也就慢慢学会了。”   她把挂着的牌子翻了个面,将面诊的那一片朝上,接待下一个病人。   在人最多的地方当医师的好处就是消息也多。有多少张嘴,就有多少个消息。今天王家的媳妇和婆婆打架了,明天李家的女儿跟着情郎私奔了,闹了笑话。还有一些妇人,专门打听王宫贵族家里秘事。哪个大官的小妾生了孩子,哪个家里的官人升了职,这些妇人都有第一时间的消息,了如指掌似的。   傅宝仪需要这样的妇人。她挑了几个,营造出街上偶遇的假象,说和这些妇人是同乡,有缘请她们吃酒。哪个人会拒绝请酒的邀约?这些妇人乐意去,去了也能说道说道。   酒楼里,华灯初上。临街的大河泛起波澜。一楼戏声咿呀,二楼厢房里,傅宝仪戴着兜帽,为姓王的嫂子斟酒:“大姐,我从小就从临川到了上京。人生地不熟的,进了摄政王府。如今看见老家里的婶娘,很是亲切,这酒,你得看在我的面子上喝了。”   王嫂受宠若惊。这可是贵人的家室,贵人里的贵人!她倒的酒,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没有细想,忙把甜酒仰脖子一饮而尽,笑道:“怪不得我看见夫人,也觉得有缘!”   傅宝仪握住王嫂的手:“还有件事,王嫂您一定要帮我。我知道嫂嫂您家是住在监察部左尹使梁□□里同一条胡同罢?那家的主妇,是我曾经玩得好的远房表姐。她家里进了个厉害的妾室,这你可知道?”   姓王的妇人点头如捣蒜:“是!我家是住在那条巷子里。”   傅宝仪轻叹一声:“我心疼表姐被妾室排挤,想偷偷找个人,盯着那妾室的动向。听说那妾室身上狐媚,一定不会老实。若是嫂嫂帮我找到了那妾室在外私会的狂徒,我一定给嫂嫂一笔好处。”   说完,把足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王嫂眼睛看直了。不就是跟个人!她自然不在话下。她忙点头:“好。就看在同乡份上,这忙,我一定帮夫人的。”   “还有,这件事请嫂嫂保密,谁也不要告诉。我怕表姐知道了,心里难受。”   王嫂一并答应下来:“夫人放心!不就是跟着个妾?肯定没问题。”   傅宝仪放下心来。她身体端正,微微笑着:“事成之后,还有两倍的赏等着嫂嫂。以后再找我,便写个纸条,递到药房小徒弟那里,说是给我的。把那妾室的行踪都记下来。”   王嫂心里高兴。这么芝麻大的事儿,竟然足足让她捡了三锭金子!   夜已深,时间不早了,酒馆人声嘈杂。傅宝仪起身,在玉珠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玉珠奇怪夫人的举动,但她也没多问。回了侧殿,绿芝从乡下探亲回来,她算是傅宝仪的陪嫁丫头。很快,玉珠与绿芝就相互熟识了。   “侯爷可回来了?”   “未曾。侯爷托人带话来,说是他今夜宿在军营。”   傅宝仪放心下来。她除去衣物,肩膀以下浸泡在浴桶中。雪肌酥腰,胸.前.雪.白。这些天,她好像胖了不少,尤其是这处。   玉珠进来,为宝仪擦干发尾的水珠。   “时候不早了。我再看一会儿书,你先去睡吧。”傅宝仪坐于桌前,道。   玉珠说是,收拾干净了东西,掩上门。   既然在药馆里做医士,她就得担当起这份职责。许久都未曾看过医书。傅宝仪手指纤细,打开书卷,潜心读起来。   她要抄几个方子。   昏暗灯光下,女子姿态端正,悬笔于干净纸上。   已经抄了十几个常见的药方子。傅宝仪也渐渐困倦。她写完倒数第二个,心里想着,再写一个就去睡觉。   眼皮子正上下打架,傅宝仪竟然打起瞌睡来,而后慢慢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身子懒惰,睡得沉,连沈渊庭推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夜深露重,沈渊庭回了侧殿,空空荡荡的,连一个来迎接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还有她,都是干什么吃的?   环视四周,沈渊庭看见,傅宝仪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姿势端正,下巴埋在胳膊里,衣衫发尾覆盖的地方沾湿了水珠。睫毛轻轻颤动着,很不安稳。而且,她皮肤白,这样看着,眼下竟然青了一片。   把自己弄这么疲惫做什么?   沈渊庭想推醒她,让她去床上睡,别在这里假用功。他的手刚要碰到她的肩膀,却又停了。   她对他来说,不算是多么重要的人,可有可无而已。   他只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兴趣,才同意皇姐的提议,让她到府上做妾。   可这女子似乎一点做妾的自觉性都没有。   做妾,不应该无时不刻都讨好自己的夫君,生怕自己失宠么?   她倒好,每日只顾自己,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渊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清冷自持的,一见到傅宝仪便心里厌恶的摄政王。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有足够的资本来牵动他的视线。但他尚未发觉。   想到这里,摄政王又生气了。   他大力推她的胳膊,傅宝仪睡眼惺忪,醒过来。   沈渊庭冷声道:“胳膊受伤了。你且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单更   明天会上夹子会更晚一点(十一点左右)   4号以后就双更~ 第29章   说实话, 宝仪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想,如果在梦里,她觉得会给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一个耳光。可傅宝仪发现, 这不是梦。   她还是矮他一截。   傅宝仪揉了揉眼睛,问:“侯爷说胳膊怎么了?”   她刚刚清醒,眼里还有睡意。沈渊庭忽然不怎么忍心吼她了, 依旧阴沉着脸:“胳膊上受伤了。你不是懂医术?”   上一次替沈渊庭包扎伤口,是因为那是在荒郊野外, 没有其余医馆。   可这次, 外面医馆那么多,再说他军营里也有军医,为什么不叫别人给他看了再回来?非得大半夜的回来折磨她。   她太困了, 不想折腾。   傅宝仪状似诚恳,柔声道:“咱们府里没有多余的药,侯爷还是等等, 明日再叫医婆子看一看罢。”   他皱眉:“难道连个看皮外伤的药也没有?”   皮外伤,肯定不怎么严重。今时今日,瞧见过这男人端正外表下到底披着层什么皮, 宝仪不再像当初在破庙里那么尊敬他了。她点头说是:“侯爷忍忍,请先去沐浴。”   沈渊庭皱着的眉头再没松下来。   明明在庙里,她知道他受伤了, 还嚷嚷着扑在他胳膊上喊着帮他包扎伤口。可现如今,她竟然如此冷淡!   沈渊庭觉得自己的闷气不会再消除下去。他一脚踹开浴房门, 整个晚上都阴着脸, 都没有再同宝仪说话。   说实话,傅宝仪觉得好笑。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未免也太过小肚鸡肠了些。连包扎这样的小事也要怪她么?   她已经很努力的, 让自己收敛锋芒,不招人嫌。   傅宝仪没心思想那些兜兜绕绕。她在心里把这些天的新发现过了一遍。宝仪现在已经能够掌握监察部左尹使梁正家中大小事情,也遇见过右尹史崔和之子崔胜。这些都和父亲入狱之事有关。   现在,就差打听打听马知徐家里的事情,有无与袁府勾连之人。   傅宝仪迫不及待,她想为父亲找一个真相。   —   第二日,梅雨季节,上京城中阴雨连绵。细雨蒙蒙,远处山中寺庙隐在云雾之中。   又到了傅宝仪去狱里探望父亲的日子。   青石板潮湿,马蹄碰撞的声音回荡。傅宝仪已经对这条路很熟悉了。不用接引的婆子前来,她就能自己凭着记忆找到路。   可是今日,原来那间条件尚好的监牢里,不见父亲影子。   傅宝仪有些着急。她面带疲倦之色,问了身边一个侍卫父亲去哪里了。侍卫只说无可奉告。   接引婆子拿着湿漉漉的油纸伞跑进来。她道:“夫人来了,怎么不和老奴说?”   傅宝仪问:“嬷嬷,你可见原先在这儿的傅大人?”   婆子的脸上出现一种夸张的表情。心里嘀咕,什么傅大人,只不过是个死刑徒而已。她面上堆笑:“诶呦,夫人,恐怕您还不知道呢。傅大人到了另一间屋子。这我就带着您去瞧瞧。”   傅宝仪心里有些忐忑,紧紧抓着手里的包袱,紧紧跟在婆子身后,穿过潮湿阴暗的走廊。   父亲竟然又回到了最开始那间条件不好的屋子!   而且竟然还是几个人挤在一起,一个人的动作根本施展不开。   傅宝仪着急,问那嬷嬷:“是谁管这个牢房分布的?嬷嬷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我父亲有风湿病,一到阴冷天气就脚疼。嬷嬷能不能行个方便?”   说完,往婆子手里塞了钱。   婆子笑着摇头:“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还有,犯人住哪间牢房,是上边的意思。”   上边?哪个上边?是皇后的意思么?   可又不像。   难道是沈渊庭?   可他有什么理由把父亲弄到这里?   傅宝仪咬唇。   傅大人透过窗户看见了女儿,高兴道:“仪姐儿来了?上一次你带给我的东西我还没用完呢。这次又带了什么新书?”   父亲的鬓角边生了白发。他脸上越有笑,宝仪就越难受。她不想让高大的父亲,缩在这么一个潮湿阴冷的监牢里。   傅宝仪也笑:“带了书。是您最喜欢读的老庄。还有母亲从乡下托人带过来的糕点,她亲手为您做的衣服。”   “你母亲回乡下了?”   “是。”   “也好。这里人多眼杂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回乡下也好。”   傅宝仪怕再和父亲说下去,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说:“爹,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了。等我下个月再来看您。”   傅老爷笑眯眯:“好,好。不着急。你能来,爹已经很高兴了。”   傅宝仪重新戴上兜帽,疾步走出去。   监牢的墙壁高深,不见天日,烛火幽幽。   傅宝仪想不明白。   她仔细想想,她并没有不妥之处。   难道是上一次,她拒绝为沈渊庭包扎,所以他生气了?   可这根本不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要不就是在湖边时,她与其余男子攀谈触怒了他。   傅宝仪撩开帘子,上了马车。   她该怎么开口问?   傅宝仪心事重重。雨越下越大,到了候门,马车停下,玉珠打着伞前来接她。   “夫人,夜深露重,还是快回厢房罢!”   雨滴洒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傅宝仪的鞋面和裙角被打湿了。她踩着青石板,走的很快。   进了侧殿,玉珠收伞退下。   侧殿里寂静无声,八角檀香小炉缓缓生出盘旋而上的青烟。摄政王一身月白衣袍,腰间玉代,收的紧实。他眉眼安静,手握书卷。往日盘着的发散下来,皮相俊美,像只暗夜里的鬼魅。   傅宝仪看向他。她问道:“侯爷胳膊可还疼?”   男子似乎看书深沉,一言不发。   但父亲还在大狱最潮湿,最阴冷的那一间。傅宝仪只能求他。她脱了外衫,走到沈渊庭身旁:“侯爷是要写字么?臣妾来帮您磨墨吧。”   “不必。”男子道。   傅宝仪磕到了钉子,慢吞吞的收回手。她问:“侯爷可还有什么事让臣妾做?”   沈渊庭没有再说话。   这一刻,傅宝仪的脑袋疼的很。她甚至幻想,若是沈渊庭只是单纯迷恋她的身子也好。她可以坐在他腿上撒撒娇,亲亲抱抱的让他高兴,也不是那么困难。可沈渊庭实在是琢磨不透,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取悦摄政王。   她沮丧的低头,只是倒了杯茶水,放在沈渊庭手边。   沈渊庭唇角紧抿,看起来不高兴。傅宝仪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在他身边晃荡还是什么,就自己去了浴房。   玉珠进来照顾。   玉珠心思单纯,觉得侯爷与夫人之间的氛围好像不太一样。见傅宝仪面色疲惫,玉珠心疼的很:“夫人可是与侯爷有什么事?”   “无事。”   傅宝仪泡在热水里,脑袋昏昏沉沉,闭着眼睛。   后来,傅宝仪小声问:“玉珠,你可知男子喜欢何物?男子希望女子怎样待他?”   玉珠也一知半解。但她看过话本子。“话本子里说,女子可自己亲手送男子自己所织衣物,以示欢愉,男子意会为讨好。”   “自己织的衣物?”   “正是。像咱们侯爷多年征战在外,偶尔睡不安稳。奴婢想着,若是夫人送侯爷一香囊,里面放着安神补脑的香料,侯爷一定会喜欢的。”   这对宝仪来说倒是不难。   但是能管用么?   管不管用,反正现在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试试再说。   泡了澡,傅宝仪从水里起身,用毛巾擦干净身体,换上寝衣。她出浴房,沈渊庭竟还在读书,看样子是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他不理她,宝仪就没办法向沈渊庭打听父亲的事。   傅宝仪觉得要胆子大一些。她身上香,穿的轻薄,晃晃悠悠到了沈渊庭身边,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娇弱的声音问:“侯爷还看书么?可要臣妾替侯爷捏捏肩膀?”   说着,双手搭在沈渊庭身上,用力揉捏。   沈渊庭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专心致志的读他的圣贤书。   傅宝仪揉了一会儿,揉的满头薄汗,气喘吁吁。   见沈渊庭真的没有搭理她的心思,傅宝仪慢慢放弃了。她点了盏灯,福身:“那侯爷先看着,臣妾就不打扰侯爷读书了。”   沈渊庭眼眸深沉,暗潮涌动。   傅宝仪脱了鞋,坐在床上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她放下红绸帘子,甚至有些自嘲的想,这副身子难不成这样没有吸引力么?   那她如何勾引他,如何讨好他?   或许,她真的不应该任性,惹他生了气。   傅宝仪叹气,手里搂着玉枕,埋头躺在被褥里。   眼看着厢房里暗了灯。沈渊庭眸色一深。这女子竟然如此蠢笨,连多哄他一会儿都舍不得么?   其实她走到他身边时,他的目光不可察觉的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轻薄纱衣下,内里有隐约的风光,似同雪顶梅花艳丽。   沈渊庭正襟危坐。他手里的书,却读不下去了。而且身.体.有了.反.应。   毕竟,前几日他也是头一次做那种事,没成想全身通畅舒服,甚至有勾魂略魄的快感。尤其是她伏在枕上,被他逼进角落,无助啜泣时,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出来。   她不听话,沈渊庭有几万种方式让她听话。   只是这女子也太没诚心了,才从他身边晃荡了多久? 第30章   沈渊庭撩开帘子, 跪在她身旁,也不忍着了,有些的粗鲁的把碍事的被子撩开, 在宝仪耳边低语:“你搞那么多余事,还不如好好求一求爷…”   傅宝仪只是咬唇不语。   是,她做那么多多余事, 还不如好好求一求他。   宝仪勾着他的脖子,眼里有濛濛的雨雾, 声音柔和:“那侯爷要我怎么求?”   沈渊庭动作一顿。   怎么求?   夜色深处, 摄政王府安静黑暗。傅宝仪肩披乌发,身姿如纸薄。她跪坐在沈渊庭身旁,脱下来他的衣袖。   “臣妾记得, 侯爷胳膊受了伤,不知道今儿个侯爷有没有去看看。臣妾心里一直记挂着侯爷,今天一早上就去了药房, 取药回来。”傅宝仪把药匣子取出,拿着药膏,抹在沈渊庭的胳膊上。   天知道, 那伤口还不及三寸,连血都没出。   傅宝仪一副极其关心沈渊庭的样子,眉心紧蹙着, 一小瓣唇瓣被牙齿咬的发白。   沈渊庭视线深沉,掴住她的下巴:“你安分守己, 爷自然能待你好些。”   说完, 他掐着她的脸,迫使她仰起头,却没再动作, 只是居高临下盯着她。   傅宝仪知道,他在等她低头。   她攥紧指尖,闭了闭眼,乌黑的睫羽轻颤,最后仰起脖颈,慢慢的拥住他,压住心底的跳动声音。   沈渊庭依旧没有动作。   最后,傅宝仪的手,柔顺的落在他身前。   夜里寂静无声,烛火惺忪微动。   后来,宝仪睡过去,只是轻轻闭着眼。她能感受到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   傅宝仪翻了个身,纤细柔嫩的手指如同不经意,捉住了沈渊庭的手。她甚至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呢喃:“侯爷…”   男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很好哄的。   他们喜欢女人的顺从,与女人略带崇拜的目光。若是他们觉得女人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便会生气,恼怒。   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儿。   傅宝仪不相信,沈渊庭就是像他表面一样清心寡欲。其实他也是凡夫俗子,只是不轻易表现出来而已。   傅宝仪虽然闭着眼,心里却格外清醒。   她唯一不明白的,便是当初他厌恶她,为什么沈渊庭还要同意皇后的提议。   是皇后以父亲的性命安危,要挟傅宝仪进府里。   沈渊庭明明可以不用理会她,反正父亲的性命与他毫无关系。死了还是活着,都和他无关。   但沈渊庭为什么娶了她做妾?   只是羞辱折煞她,并不可能。至少以沈渊庭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那样下作手段。   若是担心她勾引他的侄子,沈渊庭也完全可以把她送走,送的远远的,远离京城。这样宝仪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为什么要娶她呢?   傅宝仪的手指,一直揪着沈渊庭的手不放,如同渴求安慰的孩童。她呼吸绵长,面容安静,似乎是睡着了,小小的,柔若无骨的一团。   沈渊庭放任着她的手没管,也没有强硬的把她的手掰开。   傅宝仪做梦,梦见沈渊庭之所以娶她,是因为他倾慕她已久。梦里,父亲还未入狱,宝仪嫁到摄政王府里来做正妃。大红盖头下,男人的眼里充满爱意,叫她的名字。句句字字,无一不含情。   傅宝仪一下子被吓醒了。   老天,怎么做了个这样的梦。   床边空了,沈渊庭早就去了军营。   他一贯如此,做完了那事就把她推开,真真儿是一点不留情谊,一点不留缠.绵。   傅宝仪一边穿衣服一边闭着眼想,要是她没有这么颗强大心脏,恐怕到这境界,只有整日以泪洗面,抹脖子上吊这条路可以走了。   玉珠与一行侍女端来热水,盥洗的物件。   玉珠一边为宝仪梳头,一边叹气:“夫人,咱们府上要来人了。”   “谁?”   “是侯爷的嫡亲姑母,奴婢们都叫她老夫人。”   “侯爷的姑母?我怎么之前未曾听过呢?”沾了桂花水的木梳湿漉漉被放在手边。傅宝仪不解问。   玉珠把这位姑母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咱们侯爷与皇后娘娘的嫡亲生母去的早,是侯爷的姑母把侯爷与皇后娘娘养大的。就因为这事,侯爷的姑母一生未嫁。眼看着侯爷长大成人有了出息,前些年才去雾隐山修行,今年要回来。”   “那老夫人是值得敬重。可是个好说话的么?”   玉珠愁眉苦脸:“不是。老夫人脾气不好,平时只有对着侯爷才有笑脸。奴婢们这些下人,平时都不敢和老夫人说话。一个不留神儿,肯定会被骂一顿的。”   傅宝仪张了张嘴:“这样啊…”   她不惹怒老夫人,应该不会招人嫌的吧……   主仆两人说话间,傅宝仪已经打扮妥当。原本她打算一大早看过沈离与宝柒后便去药房面诊,可如今沈渊庭的姑母要来,她只能留在府里迎接了。   不到晌午,一辆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口。   从车上下来个年约五十的干瘦妇人。妇人一身灰蓝色衣袍,眼皮下挑,法令纹深,满头的灰发扎的紧,连头皮都露出来一截。一双紧长眼睛四处打量。   傅宝仪走路急,有些气喘的来迎接:“姑母,您来了?快请进来。厢房,茶水,糕点都已经准备好了。”   老夫人一见,此女面貌年轻美艳,身段窈窕胸.脯.饱.满,似乎是侄儿新娶的妾。她听过消息后就很不满意,渊庭那傻孩子心思直,一定是被这狐媚外貌勾引了。他的身份高贵,非得娶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虽然做妾,也算是折煞了沈家门楣!满城的高门大户那么多女子,他这么就挑了这么一个入不了眼的。   老夫人哼了声,拎着布包,进了府。   摄政王府有六个大殿,是北方皇城里最常见的屋房构造。前殿为主,后殿仰视,紧随四角八个露台。老夫人身份尊贵,自然是要住最显贵的大殿。   仆妇已经浆洗干净。大殿亮堂,点着熏香。傅宝仪态度谦和:“老夫人看着,还缺什么,请告诉妾身,妾身一定为夫人置办。”   老夫人眉一皱,伶仃的身子在殿里晃了一圈,似乎不太满意。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满意,勉强点了点头。   “渊庭在何处?”   “回姑母,侯爷军营里事情多,一大早上就走了。”   老夫人审视着她:“你夫君一大早上就到了军营忙碌,你却在府里享福?亏你这女子不知羞耻,可知道妇道两字怎么写?”   傅宝仪:“……姑母说的是。妾身记下了。以后一定亲送侯爷出门。”   老夫人的嘴角往下撇再没有放回来,更别提有个笑影儿了。让她一看,宝仪简直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针扎着似的。在大殿里受了好半天的训导,一直到晌午才找了个由头掏出来。   沈渊庭的姑母,是真的厉害。   傅宝仪简直万念俱灰。她以后不仅要应付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还要应付一个阴晴不定的老太婆。从明天开始就没有顺心日子了——老夫人竟然叫她凌晨四时便去向她请安。   凌晨四时,府里的鸡还没醒呢!   玉珠更是缩在傅宝仪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从大殿里出来,主仆二人落了一身汗。玉珠说,有一次府里有个婢子勾引侯爷被老夫人瞧见,当场赐了刑,用十余寸的厚木板子要了那女子的命,脑瓜仁儿都溅了出来…   一旦与沈渊庭有关的事,老夫人便使出她的火眼金睛来。她一生气,谁也逃不掉。   傅宝仪觉得难过。   以后都不会好过了!   晚上,沈渊庭从军营回来,径直就到了大殿。沈氏哀嚎大哭,紧紧握着沈渊庭的手:“渊庭…姑母与你有多长日子没见了?昨儿个夜里,姑母做梦,梦见了你走的早的父亲。你父亲当初拉着我的手,说妹妹,你一定要帮我照顾他们姐弟二人…”   沈氏干瘪的脸上布满泪痕。   沈渊庭无奈,放低音量:“姑母,没事了。侄子还好好的。”   沈氏把眼泪一擦,又开始控诉府里的妾:“你娶的哪个妾室,简直可糟心透了,一个女子,光长了张狐媚脸,别的什么都不懂。你看看那女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你怎么就娶了个这样的妾…”   沈渊庭叫婆子前来照顾。起身道:“姑母,该用膳了。我把离儿叫过来给您看看。他长高了,也胖了。”   听见沈离的名字,沈氏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笑影儿。她点头:“好,让我看看我的小离儿!”   沈离被抱到大殿,见到沈氏,先是愣了愣,又朝沈氏伸出手:“姑婆!”   沈氏暂时忘记了心里不满,逗弄着沈离。   等用了晚膳,沈渊庭又匆匆自府里离开。   傅宝仪打着伞,站在高台上,看着沈渊庭一行人骑马远去的背影。   他真的好忙哦。   忙些好,就没有人在晚上折磨她了。傅宝仪下了高台,回侧殿。沐浴后读了几本书,吹灯睡下。   第二日,天色尚一片黑。玉珠一一点上侧殿的蜡烛,手里拿着烛台,轻声道:“姑娘,要起来了。老夫人还等着您去她殿里请安呢…”   傅宝仪翻了个身,扯开被子蒙住头。   她真不想起。 第31章   不想起有什么用?她已经不再是养在闺房里的女儿, 没人给宝仪做□□,唯一能保护她的,只有她自己个儿。   可惜, 宝仪福薄。如今境地,艰难不已。   玉珠扶着宝仪起来,着衣, 盥洗,上妆。赶着时候到了沈氏住的大殿。天还蒙蒙亮, 远处有勾半弦弯月, 黑鸦宿在枝头。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看样子已经起了许久。她跪在佛像前,紧闭着眼, 嘴里念叨着经文。   傅宝仪不好在沈氏念经的地方打搅她,便等着,等沈氏拜完佛再开口。   时间流动, 傅宝仪简直觉得自己是个摆设,还是个多余的。又过了许久,那香都燃了一半, 沈氏终于不念佛了,又丫鬟的搀扶下起身。   她扫视宝仪,板着脸:“来向长辈请安, 都不知道跪下么?你还等着我求你跪下?”   傅宝仪:“……”她慢慢跪在地上:“姑母金安。妾身不懂规矩,劳烦姑母教导。”   沈氏看她不顺眼, 心里盘算着等哪一天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眼看那单薄纤细的身段, 一看就是个没福的,怎么能替沈家开枝散叶?她冷冷说:“别以为渊庭喜欢你,仗着受宠爱, 且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傅宝仪心想,沈渊庭宠爱她?没不动声色嫌她烦就不错了。她柔顺低头:“妾身记住了,绝对不逾越规矩,惹姑母与侯爷不快。”   沈氏呵了声:“第一天你就不懂规矩。我也不向侯爷说什么,你且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傅宝仪紧紧蹙眉。她想不明白什么?沈氏怎么说,她也怎么做了。这老太婆真是个神经病!   玉珠大气都不敢出,跪在宝仪身后。   傅宝仪犹豫道:“妾室自知不讨姑母喜欢,也不想在讨人嫌。能否换个地方受教?”   沈氏那两条活像蚯蚓一样的两道竖眉简直要斜到天上去了。她提高音量:“就在此处跪!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跑开。我见过这么多人,还不知道你这心里怎么想的?”   傅宝仪彻底放弃。她姿态柔顺,跪在大殿冰冷的地上。   老太婆神经病连灯都不点,整个殿阴森寒冷,处处诡异。傅宝仪紧了紧衣裙,轻轻闭着眼睛。   在家里她从来没有罚过跪!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要来这么个破地方受委屈。傅宝仪心里憋屈。开始跪了一会儿,她感觉还好,能接受。后来足有半个时辰,眼看着外面的天都擦亮。膝盖也渐渐疼起来。   沈氏坐在主位,盯着傅宝仪。   她要拿出当家夫人的样子来,好好治一治这个狐媚子。省得侯爷夜夜在狐媚子房里流连。   窗外的声音逐渐变大,仆妇婆子都开始活动。傅宝仪觉得自己的膝盖快疼死了。她手撑着地步,稍微活动了身体。   郑伯见此,直觉得不妙,私下找了个小厮,叫他赶快去军营,把侯爷叫回来。   沈渊庭正在议事,听了小厮的话,停下手里动作,上马一路疾驰回府。   等沈渊庭推开大殿的门,一束光打下。傅宝仪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摄政王如此面貌英俊犹如谪仙,她低着头,姿态楚楚。   沈渊庭只是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姑母一个人将他养大,心里容易偏激,易妒。可是沈氏毕竟是姑母,是长辈,他不太好驳了姑母的面子。沈渊庭道:“姑母,此妾犯什么错,您要罚她跪?”   沈氏语塞。其实傅宝仪没犯错,她只是想罚一罚她,来替自己立下威名。   傅宝仪神态含怨,淡淡看了沈渊庭一眼,声音脆弱:“全是妾身的错。惹姑母不快。”   说完,就想伏在地上行礼,身形一个不稳,眼看跌在地上。   一双紧实的手臂将她横抱而起。   是沈渊庭。   男人皱着眉,抱着她,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傅宝仪紧紧搂住沈渊庭的脖子,也不管他是否厌恶身体接触了,就像搂着救命稻草一样搂着他。她柔若无骨,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声音带着哭腔,用只能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侯爷…臣妾腿疼。”   看样子,她已经跪在这里许久了,或许根本没有犯错,只是姑母鸡蛋里挑骨头。沈渊庭没有再犹豫,抱着宝仪走出大殿。   沈氏心虚,并没有多做阻拦。只是记恨沈渊庭怎么回来这么早,没让那妾多跪一会儿。   傅宝仪依旧紧搂着沈渊庭的脖子。苍天有眼,若是他回来再晚半步,宝仪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废了。她继续紧搂着他,直到沈渊庭把她放到榻子上才松开。   沈渊庭皱眉,拿银剪剪开她的衣服。只见往日白嫩膝头已经发青,甚至有了乌黑。   怕是几天都走不了路了。   傅宝仪心里又委屈,腿又疼。她没忍住,泪水涟涟的扑进他怀里:“爷…臣妾根本没做错什么,为何姑母如此厌恶妾身?”   柔顺脆弱的犹如一朵任何人都可攀折的娇花。   沈渊庭的大掌,在她背上轻抚。   不一会儿,他胸前的衣衫被温热泪水所沾湿。   沈渊庭坚硬的心肠逐渐软化了。他想起身,为她找些伤药。   傅宝仪不放开他,胳膊越搂越紧,啜泣声音也越来越委屈。她仰起下巴,眼含泪看着他:“爷,您别走!您再抱一抱臣妾…臣妾腿疼的厉害…”   她的眼睛大而妩媚,睫毛被泪水沾湿,泪眼朦胧。   沈渊庭喉头微动,抬起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了怜惜之感。多冷硬的心肠,都会被柔化。或许需要一点点可怜,与泪水的浇灌与催化。   傅宝仪一直搂着他哭,哭累了就歇一歇继续哭,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衣服上。   最后,那身华贵的官服,也似乎要不得了。   最终,她不哭了,哭累了,眼睛肿得像桃子,直打嗝。沈渊庭取了药,一点点抹在她的膝头。   她轻轻倒吸凉气,小声道:“疼…侯爷轻些。”   最后,抹完了药。她的腿暂时动不得。那么漂亮的两条腿,似乎因为膝头,如同白玉染瑕。   沈渊庭不想叫别人瞧见她这个可怜样子,便没唤人来照顾。他盯着宝仪的双腿,眼底逐渐深沉。   傅宝仪推测,沈渊庭的心里应该是有那么一丝丝她的位置,否则也不会自己亲自给她抹药。今天见识过那个老疯婆子的厉害,傅宝仪暗下决心,她一定要抱紧沈渊庭这条大腿!否则父亲还没出来,她已经被折磨疯了。   沈渊庭要走,傅宝仪就可怜兮兮的抓住他的手,说她害怕。她强硬的把沈渊庭扯在自己身边躺着,像只长虫一样没脸没皮的钻进沈渊庭的怀里,黏着他不放,一边啜泣:“臣妾在家里从来没罚过跪。姑母罚臣妾,臣妾不怨别人,只怨自己不争气,不讨姑母欢喜。臣妾一定改。”   傅宝仪身上的淡香,一直往沈渊庭鼻子里钻。他觉得女子今日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好像话格外的多。   他好像也没那么厌恶。   他喉头又动了动,低头看了她一眼。两只哭肿了的眼睛已经肿的不能再肿,眼皮子都成粉红色了。   傅宝仪继续喋喋不休,她甚至微仰着脑袋,柔软湿濡的唇畔若有若无擦过他的后头,最后停在他的下巴上,轻轻亲了一下。   傅宝仪道:“侯爷能带宝仪回来,妾身感激不尽。要不然,妾身的腿都要废了。”   沈渊庭声音硬梆梆:“让你受了委屈。”   很快,沈渊庭的呼吸急促起来。   傅宝仪唇还未离开,嫩若无骨的手挑开他的腰带,钻了进去。   -   丫鬟房里,玉珠躺在床上,一边擦眼泪,和绿芝诉苦:“姐姐,您不知道老夫人有多凶狠。奴婢与夫人足足被罚了半天的跪。老天才知道,夫人可是什么错都没有犯啊!”   绿芝替玉珠抹药。她叹了口气:“夫人可怜,你也可怜。…”   绿芝挑开帘子,向侧殿望去,微微疑惑,侯爷怎么在里头呆了那么久都未出来?都快用晚膳的时候了。   她也没多想,拎着篮子到小厨房吩咐厨子,多做些滋养身子的药膳。   傅宝仪发现,每一次做这事,尤其是她用手抚摸的时候,沈渊庭难以自持,甚至一副兴奋的不能再兴奋的样子,十分像一只求爱抚的大狼狗。   那好,她就多摸一摸他,顺顺毛。   傅宝仪很怀疑,她能够留在他身边有个救父亲的机会,完全是为了这事。如果她没有做这事的资本,没准沈渊庭早把她从府里打发走了。   帘子被风微卷,窗户都关着,没有点灯。影影绰绰的两人身影,隐藏在帘子下,气息炙热勾人,耐人寻味。   最后,又像没骨头钻进沈渊庭怀里。她声音不稳,尾音撩人:“妾身还想求侯爷,明日时把妾身带到军营中去可好?妾身保证什么都不碰,也不乱跑。不在府里呆着,于妾身,于姑母都好…”   沈渊庭想都没想,拒绝。   军营中不可有女子,这是规矩。   傅宝仪怏怏不乐,盯着自己残破的腿从沈渊庭怀里爬出来,语气幽怨:“那妾身自己找姑母去领罪,再跪一晚上。跪死算了…”   沈渊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嫌弃:“你又发什么疯?” 第32章   傅宝仪委屈巴巴的:“侯爷嫌弃臣妾烦也是正常, 可臣妾留在家里不能出去,也是碍姑母的眼。若姑母再让妾身跪半天,这腿还不如不要!”   说完, 她晃了晃沈渊庭的胳膊:“爷,您看我难道不觉得可怜么?”   是挺可怜的。   但规矩就是规矩,无可动摇。   真是铁石心肠。   傅宝仪抿唇, 接着信誓旦旦的保证:“爷早上把妾身带出府,就和姑母说军营里要军医, 妾身到了军营里, 绝对不会多生事。出了府,侯爷便能随便找辆马车,把妾身打发走便行了…”   她老是这么无骨熊一样的攀着他摇晃, 嘴里还唠叨个不停。沈渊庭实在是烦了,叫她闭嘴,明天送她出府便是。   傅宝仪眼睛一亮, 吸了吸鼻子:“谢侯爷!”   总算不用留在那老巫婆身边了。傅宝仪心里卸下了千金重的担子。而后又哼哼唧唧说自己腿疼,要从沈渊庭身上滑下去。   沈渊庭起了疑心。他问:“你那么殷勤往药房里跑做什么?候府是管不饱你的饭?”   傅宝仪滑下去的动作僵了僵。   她垂下眼帘。   她那么殷勤的往药房跑,是因为宝仪想要早些查出那些人与袁府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还父亲一个清白。   父亲有了清白,她便不用以父亲的命为要挟, 被困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候府里。   纵然富贵,但她不喜欢。她不喜下人之间嫉妒争斗, 也不喜看不起她的严厉姑母。也不想每天低声下气的, 去讨男子欢心。   傅宝仪并不想把她去药房的目的告诉沈渊庭。   因为她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   傅宝仪笑了笑:“妾身懂些医术,在府里呆的无聊。索性治病救人,也算是为侯爷积德。”   很明显, 摄政王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但沈渊庭暂时不能想出什么不让她出去的理由。他挑眉道:“你老老实实,府里上下自然会让你随便出入。也会敬你三分。”   敬三分有什么用,还不只是个贱妾而已。以后他娶了正妃娶了侧妃,再添几房小妾,到时候她人老珠黄,哪里还有她求生的地儿啊?   傅宝仪扯着唇笑了笑:“多谢侯爷。”   她不说话了,哼哼唧唧着腿疼不想吃饭,一个人在床上睡下。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又被沈渊庭摇醒。他掀开她的被子,目光要多嫌弃有多嫌弃:“起来吃了饭再睡!你太瘦了。抱着难受。”   傅宝仪万分艰难的拖着病体从床上坐起来。   谁稀罕他抱啊?   再说,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他抱过她吗?什么时候都是自己过足了瘾,再把她往旁边一扔。   说完,由玉珠喂饭,一口一口白米饭,银牙咬碎。   灯火幽幽。宝仪长发垂肩,面庞白皙,眼睛黑亮。她给了玉珠一盘治腿的膏药:“今儿个也连累了你罚了跪。等你回去,把这药膏抹在腿上,明天就能好。”   玉珠感激:“谢夫人。”   傅宝仪微笑,心里想,她在这府里,最喜欢的人就是玉珠了。那么忠心,讨人喜欢的紧。   第二天天蒙蒙亮,沈渊庭早就收拾妥当。他身材高大强壮,穿锦兰九转蛟龙官袍,玉冠高竖,英俊面庞略显寡淡。   傅宝仪腿上抹了她的药,好了很多。她戴上兜帽,跟在沈渊庭身后,向沈氏行礼后出府。   沈氏虽然生气,但在沈渊庭面前不好多做阻拦,只能咬着牙瞪着眼瞧着傅宝仪从府里离开。   门口早早备下一辆马车。仆人摆上脚蹬。   沈氏在背后盯着,那两道目光简直要在宝仪背上戳个洞。傅宝仪实在不明白,这个见了不到两面的长辈为何那么厌恶她。傅宝仪如芒在背,她腿缝儿里又隐隐作痛了。上马车时,一个不小心,歪了歪身子。沈渊庭扶了她把:“小心些。”   傅宝仪朝他一笑,福了福身:“多谢侯爷。”   沈渊庭打马去军营。傅宝仪知道无论她再怎么求,沈渊庭是不可能把她带到军营里的。但是能出府去药房,她已经很感激,哪里会想那么多?   药房照旧人来人往,傅宝仪刚下马车,小徒弟就从屋里向外奔来,眼睛噌亮噌亮的:“夫人您来了?”   傅宝仪将帘挑开。她问:“今儿药房有什么不好治的病么?”   小徒弟想了想,一拍脑袋:“夫人!小的还想和您说来着,刚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外邦人,得了咯血症!眼看着肚里的血都流干了。”   傅宝仪略一思索,咯血症?她疾步往病房走去,咯血症进来不多见,只在战乱时,人们吃不饱饭的时候才会多发。   往常,咯血症无药可医。病人只能腹痛吐血而死。   小徒弟跟在傅宝仪身后,说:“就是他!”   只见病床上躺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穿着服饰繁杂,面色蜡黄满脸卷胡子,还不时从嘴角流出鲜血,状似痛苦至极,嘴里呢喃着这里听不懂的语言。   这异邦人是一个人来的,掌柜的没办法看他一个人倒在门口碍事,就找人把他抬了进来。可掌柜想救,也没办法救,因为咯血症简直无药可医。   傅宝仪想了想。她有紫兰石斛,正好能在这个人身上试试。如果有效,最好。但若是无效,她也没办法了。   傅宝仪挑帘,将病人从榻上扶起,左右两只手腕各施银针,先暂且止住一直向外喷涌的血。她朝玉珠道:“你先回府,把我的那株紫兰石斛粉拿过来。记得挑几株品相好的。”   玉珠看人命关天马虎不得,便立即回去,取了药回来。   掌柜盯着那株石斛,十分不相信:“夫人,您竟然有这种奇药?可这历年少见,您是怎么得来的?”   “比较巧。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傅宝仪眉头紧锁,将一半粉末倒进宽口大碗,以热水烫之。一股奇异的药香味道霎时间弥漫在病房中。   几个老医士打量:“石斛有奇效,尤其是止血之术。我行医这么多年,只在做徒弟的时候见过一次。”   “不知这位夫人从何处寻得此良药。快让这异族人服下,或许会止咯血之症。”   在众人目光中,傅宝仪捏住异族人鼻子,将热药灌进去。那人咳嗽一阵,血倒是小些了,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老医士又在那人喉上施银针,止住一半咳嗽,不必叫他咳嗽伤了喉咙。   “看样子,这命是保住了。其余恢复如何,就要看此人造化。”   玉珠扶着宝仪胳膊自病房出来。她纳闷:“夫人,值得用那么贵的药救这么个外邦人么?咱们连他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而且他肯定没钱。”   “咱们府上有那么多,给他一株也无妨。”傅宝仪偷偷朝玉珠笑了下,压低声音:“其实我也是想在他身上试一试,这药有没有效果。若是有效果,就卖出去,给你卖四阶巷子的糖果子吃,如何?”   玉珠懂了,眼睛滴溜圆:“那便最好了!”   傅宝仪回到面诊处,刚要坐下,发现自己的桌上有张纸条。   她的心一紧,四下打量并没有人注意她,才把纸条打开。   上面写“马前街青水楼,与老鸨见面,中途有一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是不是袁家人?   傅宝仪初步猜想,袁家人为了笼络监察部左尹使梁正,给他下了绊子,送一美妾到他府上。   那美妾腹中怀有孩子,梁正不能拒绝。   所以,袁府有了梁正的把柄,也可以利用他,陷害了父亲。   傅宝仪指尖捏着纸条,将那纸条放在蜡烛上,火光逐渐吞噬,变成灰烬,青烟转瞬无影无踪。   她整理兜帽,若无其事:“下一位。”   傅宝仪问:“您有什么病症要问?”   来的人说了他的病。   傅宝仪低头,取笔写下药方子,由玉珠递出去。她缓声:“拿着方子抓药,每日饭后就水服下。”   小徒弟就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他为宝仪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小徒弟看见了宝仪的手,不由得看了一会儿。夫人的手指纤细而修长,通体如同白玉般细腻,甚至隐隐能瞧见皮下流淌的淡紫血管。虽然夫人总是戴着兜帽,但小徒弟想,夫人一定是极美的。有时候偶尔有风撩起她兜帽上的薄纱,露出一点尖俏的下巴,与修长脖颈,那样惹人注目。小徒弟觉得自己脸红了,他结结巴巴的:“夫人累了,先喝口茶吧。”   夫人白皙的手端起茶杯,那青白瓷片好像都失了颜色。她抬手,半片唇含住了杯沿,嫣红与雪白。   傅宝仪喝完了茶,把瓷杯放到手边。她觉得这药房的伙计不仅傻,而且呆。她板着脸咳嗽了声:“醒醒!大白天做什么梦呢?呆的跟个鸡似的。你去看看,病房里的那个异邦人怎么样了,醒来了没。”   小徒弟耳朵充血。他哦哦了两声,撒腿跑走了。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大喘着气:“夫人!那人好像要醒了!也不咳血了!” 第33章   傅宝仪心里一喜。紫兰石斛果然有奇效。   她进了屋子, 只见那异邦人躺在床上,面色如纸。   怎么好像没有呼吸了!   傅宝仪连忙去床边,抬起异族人的手搭脉。   脉搏微弱, 似乎无异。   傅宝仪刚想出门去请医士前来看一看,忽觉床上男人睁开了眼睛。   异邦人的瞳孔是蓝色的,眼神如同狠兽, 十分有侵略感。   傅宝仪觉得浑身一凉。这种毫无遮盖的眼神让她联想到在沙漠中奔跑的野狼。她连忙放下了搭脉的手,想要转身出去, 等人多的时候再进来。   可是已经晚了。那男人力大无比, 折过宝仪的手腕将她抵在床上,用刀比着她的脖子,语气阴森:“你是何人?”   他会说汉话!简直太好了。傅宝仪感觉到脖颈抵着的尖锐利刃, 她尽量不挣扎:“我是救了你的医士!你忘记了?你咳嗽不止,倒在了门口,若不救你, 你早就咳血而死了!”   异族男子的动作一顿,似乎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他打量四周,是个医馆。他慢慢的, 慢慢的放开了宝仪。   挣扎间,傅宝仪的兜帽掉在地上,她很讨厌这种把脸露出来的感觉, 手抓着兜帽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谁知道异族男子竟然还不让她走。他的视线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打量,不怀好意。   傅宝仪狠狠剜了他一眼, 推他一把:“让开!没想到你们异邦人都是这样, 竟然一点都不懂报恩!”   她生的貌美,不似异族女子那般孟浪,檀口弯眉, 琼首玉姿,身段隐藏在白色纱裙下,也是耐人寻味。   异族人竟然阴恻恻笑了,用一股稀奇古怪的语调说:“早就听说中原美女如云,本来我还不信。如今见姑娘一面,可算是信了。若有一日我打到上京来,一定先找姑娘报答恩情…”   傅宝仪浑身发抖,打开他的手:“你简直是做梦!野蛮狼族,不知羞耻。到上京来,你做梦!等到下辈子吧!真后悔给你用了那么珍贵的药!”   说完,傅宝仪大喊,想要把人喊进来。异族人身姿矫健,翻窗而过,临走前竟然捏了把她的脸蛋:“姑娘救我一命,在下铭记在心。找个机会,一定报答姑娘!”   傅宝仪瘫软在地上,冷汗浸湿。   为什么她总是能遇见一些神经病?   玉珠急忙跑进来,惊慌:“夫人?怎么了?”   傅宝仪摇头:“无事。只是那男人突然翻窗了,吓了一跳。”   玉珠追到窗前,看楼下人来人往,街里人声鼎沸,异族人早就混迹其中不见踪影。她连忙把傅宝仪从地上扶起来,安慰:“没事的,夫人。人没事就好。”   小徒弟急忙跑来,跺着脚骂:“那人用了那么贵的药,竟然就这么翻窗跑了!我去把他追回来。”   傅宝仪觉得身体虚弱。她拦住小徒弟:“不可。你追不到的。看样子他并非独身一人,而是还有准备。贸然出去或许会有危险,就算吃一堑长一智罢。”   小徒弟懊悔,见宝仪受惊,不忍心道:“那夫人在此处歇一歇,先别出去面诊了。”   傅宝仪抬眼看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她需要早些回去,府里的老太婆才不会挑她的刺。她披上外衫,对玉珠道:“叫车来,咱们该回府了。”   玉珠说是。   -   薄烟袅袅,大殿里弥漫着股难以言喻刺鼻的熏香味道。沈氏闭目,伏于垫上。内侧个高台点着香,一尊佛慈眉善目,抿视众生。   “民妇见过皇后娘娘。”沈氏向皇后行礼。   皇后连忙把她扶起来:“姑母,本宫与您多年未见,不必拘礼,快快起身。”   沈氏点头,坐于侧位。这么多年,她早就把沈渊庭姐弟二人当做她的亲生孩子了。沈氏沉思片刻,略有怨言:“这次姑母从壁山回来,府上哪里都好。只是渊庭怎么娶了个那样的妾!看着就碍眼。”   皇后微诧:“那妾是本宫亲选,姑母有何不满意的?”   沈氏看她一眼:“皇后仁心,只是此女形态不端,您是没见,渊庭几乎日日歇在她房里,每天那些淫.浪声音不绝,渊庭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得能如此放纵?”   皇后一听,暂放下心:“姑母,这您就拎不明白了。渊庭这么些年不近女身,好不容易有个感兴趣的人儿。您不知道,那女子本来还不想当妾,只是因为种种事端困着她,她没办法,才来了府里。只是个妾而已,姑母有什么可担心的?等再过两三年,那妾室为渊庭生个孩子,渊庭若愿意留她,便留下。渊庭若不愿意留她,便打发走。到时候,再为渊庭寻一位家室高的,清白的女子为正妻。渊庭现在年轻气盛,愿意往傅宝仪房里去,便去。反正这事儿,吃亏的从来不是男人。”   沈氏略一皱眉,还想多说。皇后却打断她:“姑母,这事您不要多说什么。这么些年,渊庭也该有个孩子了。本宫听说,您回来第一天便罚了宝仪的跪。以后勿要再做这种事,免得传出去坏了我沈家宽厚待人的清誉。”   沈氏心里忿忿,终究忍耐下来。   傅宝仪下马车,先回侧殿更衣。九尺暖绣屏风后,女子玉体光洁白皙,胸.前.兜.衣溢出半片嫩白,腰肢不盈一握,惹人注目。只是双膝有两处淤青,手腕处也多了一处青紫,丝丝的难受。   玉珠打量:“夫人,您的手腕怎么了?”   傅宝仪想,应该是今儿个那个异族人把她扔在地上给摔的。   她缓缓摇头:“没事。用膳后抹了药就好了。”   她以为回府向沈氏行礼时,沈氏一定会挑她的毛病。可是沈氏竟然只是说了她几句,便让她回来了。   傅宝仪觉得惊悚。这种感觉,还不如利索骂她一顿来的痛快。   沈离与傅宝柒被送到皇家别苑避暑,已经去了有阵子,没有小孩烦,傅宝仪也多了自己做事的时间。   灯光暖融,傅宝仪披上外衫,系上细带,长发濡湿,坐于桌前。她脑子里极快的回想王嫂送来的纸条。她必须找个时间,去梁府里面看看。或者乔装打扮,跟着那妾室,看看她要找的是何人。   正想着,门口有婢子恭敬行礼声音:“侯爷万安。”   沈渊庭回来了。   傅宝仪撂下手里的书。她起身,福了福身子:“侯爷回来了?可用膳了?”   男人的视线只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一言未发,点了点头,去了浴房更衣。   沈渊庭在校场。风沙大,每日回府必须沐浴。   傅宝仪是妾,需亲身伺候。摄政王身上被水打湿,靠在木桶中闭目养神,身上肌肉匮发有力。   宝仪拿着打湿的帕子拧干,擦了他颈后水珠。   他面庞沉稳,英俊不失威严。双面浅闭,从这个角度看,竟然能看见他的睫毛。   但宝仪知道,摄政王披着一层君子皮。白天一个样子,晚上一个样子。   他平时话很少,几乎不说话,说话时候也是视线冷冷,好像天生就欠他三百万银子似的。每天除了练兵,就是读书,也不去酒馆,也不下青楼。每日生活枯燥无味,宝仪都替他觉得累。   她偶尔甚至觉得,沈渊庭不到三十岁就会出家去,当个淡寡守礼的和尚。   傅宝仪的出现简直是个错误啊。她被皇后插进来,自己没办法,把柄还被别人握在手里。她甚至现在都不敢确定,父亲的牢房由高级换到低级,是不是他的意思。   正想着,摄政王开了金口,声音略冷硬:“用大力些!你每天都吃不饱饭么?”   “未曾。”傅宝仪回过神,使出吃奶的力气给他擦背,累的气喘吁吁。   不怪她力气小,怪他皮太厚太硬了!   傅宝仪本来就手腕疼。她停下动作:“要不替侯爷去找个力气大的来伺候?”   沈渊庭不悦:“算了!三更半夜,勿要麻烦。”   说着就从浴桶里站起来,身上哗啦啦往下淌水珠。   傅宝仪取下大浴巾,擦干他身上的水。后又取中衣,为他穿上。   她累的虚脱,先出去了,泡了杯凉茶解渴。眼看时间还早,就想把剩下的书读完。沈渊庭却姿态矜贵的到了桌前,取了本书,低头读着。   傅宝仪好像和他一起做了很多事,但唯一没有一起读过书。   眼看桌子够大,她应该不会影响他吧?   好在沈渊庭并没有说什么。   忽的,摄政王开了口:“这本《朱貢议事》,是你选的?”   傅宝仪看向他手里的书。沈渊庭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捧着那本书,倒显得书小了。书上,写着“朱貢议事”四个字。   傅宝仪点了点头:“私塾时,师傅就曾借过妾身一本。妾身觉得有趣,便记下来了,把这几本都看了个遍。”   “朱貢不仅博学,刻字于石碑上也有功力,你倒是会读书。”他淡淡道。   傅宝仪一直觉得沈渊庭只会舞刀弄枪,忘了摄政王自弱冠便中举,文采斐然。这一点,宝仪是极其佩服他的。她欣然道:“我听长辈说,朱貢一生跌宕。最后时日,他似乎有所察觉。便到西洲青海处,寻一石壁,用出毕生之精力,刻下石碑。碑字无一不精美整齐。每日黄昏,夕阳照耀时,便会熠熠生辉,有灼目之华光。若有机会…真想亲眼看看。”   沈渊庭看向她。   她似乎极其迷恋书本,每次一看便是半天。若他不唤,恐怕是要挑灯夜读。这样一个书虫,对墨写,刻字都懂几分,此时,她能说会道,一双美目溢出灼灼华光。他薄唇轻启:“道也不是难事。”   傅宝仪立即噤声。他要带她去西洲看石碑?打死她都不相信。傅宝仪微微笑着,扭过脑袋。   忽的,男人又说:“你手怎么了?”   傅宝仪抬眼,把手往衣袖里遮了遮:“无事。”   她不太想让沈渊庭知道在药房里发生了什么。   沈渊庭面色沉沉,他起身:“伸出来我看看。”   傅宝仪又摇头:“真没事…”   沈渊庭皱眉,拽出她的右手,只见白皙手腕上有一处面积不小的青紫。   沈渊庭质问她:“这是怎么弄的?”   “今日下马车时没站稳,磕在门边了。”傅宝仪垂眼,不怎么敢看他,随便找了个理由。   沈渊庭听着,就要撩开她的衣服。   傅宝仪用力往后躲,她说:“真没事!妾身已经抹了药,明天就会好了。”   沈渊庭原本只想看她的伤口,可一截细手腕握在手里,雪肌冰凉,舒服至极。他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你若是骗了我,知道会怎么样么?”   傅宝仪梗着脖子。她觉得有一架看不见的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脖子上,说错一个字儿,那刀就能把她脑袋砍下来。她跟个小鸡崽子一样疯狂点头:“自然。妾身绝对不会欺骗候爷。”   沈渊庭盯着她,片刻未想,把她两片娇唇吃进嘴里,咬了片刻,后把宝仪横抱而起。   傅宝仪心里打鼓。其实这么些天,她也摸清楚了沈渊庭的脾气性子。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惹他,他不会特别生气。白天是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晚上到了床.上. 却格外疯狂。   其实,傅宝仪年龄已经不小了,能受的住。有些时候,她身上湿淋淋的,甚至还会觉得有点爽……   傅宝仪的脸越来越红。   她一个咕噜,想扯个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又被沈渊庭扯住脚踝。   他好像很喜欢在后边…   白日里冰冰冷冷的摄政王,此时扯着她的脚,眼里炙热的如同一汪滚烫岩浆。那双拿着刀,在沙场杀人无数的带着薄茧的手,摩挲着她的脚踝。   他甚至俯下身,在她耳朵边,声音如同砂砾低沉磨人:“你喊的声音小些,别让全府的人都听见了…”   他竟然嫌弃她叫的声音大?   她已经很努力的,咬着被角,忍耐着了。   那还不全是他的错么?   傅宝仪耳尖滴血,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不要脸…”   沈渊庭低声笑,握住她脚踝一扯,欺身.而.上。 第34章   可怜的宝仪, 一会儿全身被烤透,一会儿蔫儿巴的花被灌满,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她紧紧捂着唇, 不叫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来。可沈渊庭竟然不满意,握她的腰,声音细碎:“怎么不叫了?嗯?”   傅宝仪迷迷糊糊的想, 当初那个一见她就讨厌,根本不愿意多看她几眼的男人去哪儿了?他变脸变的也忒快, 也不抗拒与她做这种事。   男人, 果然能把什么东西都分的清清楚楚。   最后,她实在受不住了,央求着他。最后那人大发慈悲, 她恶狠狠咬在他肩膀上,留了一圈儿牙印儿。   她鼻尖通红,身上都是汗, 像只湿淋淋的从水里被捞起来的金鱼儿,只顾张着嘴喘气儿。沈渊庭没有看她,翻身下了榻。   银白的月光下, 男人壮实的背上又多了几道被抓出来的印痕。   傅宝仪拿被子蒙住脑袋,很快要睡过去。她觉得腕上一凉,艰难半睁开眼皮, 见沈渊庭正给她的手腕抹药,视线竟然难得温柔。她迷迷糊糊道:“谢侯爷…”   说完, 就脑袋一歪, 睡了。   第二天,摄政王早就走了。傅宝仪又没来的及起来去送他。沈氏皱着三寸长的眉毛:“说你懒骨头,你还就是懒骨头, 才坚持起了几天?要是天底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样,那迟早要翻了天!”   傅宝仪沉默以对。沈氏是沈渊庭的长辈,她不能还嘴。她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氏那道又细又长的眼睛半睁不睁,她掏出来手帕子:“我见你日日往府外跑,像什么话?府里的女眷,就要安心呆在府里!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府中,每天做些算账,管家的活计。要不然府里养你这么一个妾有什么用?吃白饭么?”   真恶毒。   傅宝仪想。   不过算账这活,她不在话下。至少比罚跪什么的好多了。傅宝仪行礼:“妾身遵命。”   她推测,沈氏这样对她,并不只是因为她这个人不好。若换了别的女子,沈氏也会这样刁钻。因为沈氏或许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子,能配的上她的侄儿。女子嫁到了他们家,便要觉得受宠若惊,无论女子做了什么事情,都入不了沈氏的眼。   傅宝仪不想与沈氏多生事端。一来她与沈渊庭关系时好时坏,二来在府里惹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沈氏冷哼一声,拍了拍手,丫鬟鱼贯而入,各自捧着一叠厚厚的账本,放在傅宝仪面前。   沈氏懒得在这里盯着她,扔下一句:“晌午前必须看完,把这些账本给理出来。若理不出来,你就别想吃饭了!”   说完,大门一关,去干她的事儿了。   傅宝仪找了个柔软的缎子靠着,趴在桌前。   她听见啜泣声音,诧异回头,只见玉珠眼睛红红的,竟然哭了。   傅宝仪探着身子过去,给她擦了脸上的眼泪,问:“你哭什么?玉珠,你想家了吗?还是怎么了?”   玉珠忍不住了,啜泣着,声音越来越大。她声音委屈:“奴婢看夫人受罚,心里难受的紧…夫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傅宝仪觉得好笑,她给玉珠擦干净眼泪:“你啊你,倒是真心心疼我。我还没哭,你哭什么?不就是算账吗?不算受罚。”   玉珠眼睛肿了:“可这么多账本,怎么算也算不完…”   傅宝仪笑,摇头:“我小时候,父亲把我当做男儿养。读书,算数,什么都会,就差骑马射箭了。我家穷,没有那么多账本。父亲就把我带到卖棉的地方,看着伙计算账。十贯为一锭,一锭分百金。进账减出账,便可见其分。算账啊,是最简单的事情了!不值得哭鼻子,听话。”   玉珠呆呆听着,简直觉得傅宝仪身后笼罩着一圈光环。   宝仪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去旁边躺一会儿。一会儿我算完了,再叫你。”   玉珠坚定的摇了摇脑袋:“奴婢不睡。奴婢要帮夫人磨墨。”   傅宝仪安慰了玉珠一阵,坐直身子,将面前的几本帐依次放好。分为日常流水,下人开销,营田马匹,酒楼药房,进账出账。理清头目,摆好算盘。   傅宝仪对数字很敏感。她手指飞快,拨着算盘。过了会儿,逐渐有了眉目。不算不知道,摄政王府下人的开销也太多了,一年足几百贯金锭子,真是家大业大。   没过多久,傅宝仪把账理出来。   她捧着一挞宣纸,到了大殿。   沈氏见她出来,难以置信:“这么快?你是不是随便算了个数糊弄我呢?”   傅宝仪眼眸含笑:“姑母若是不信,便把账房先生找来,检查一番,看看是不是对的。”   沈氏立即找了账房先生过来。账房先生看了单子,问宝仪:“夫人,这可是您算出来的?”   沈氏撇嘴:“问那么仔细做什么?你就说吧,这帐对不对。”   账房先生捋了捋胡子:“不仅对,而且省事,简单。把几个本子的帐缩在了一张纸上。夫人真是天资聪颖,老身佩服。”   沈氏吃了一剂闷果子,抓着账单盯着看,不言不语。   这真是那狐媚子算出来的?   看来,她还是有些厉害。并不是她想的那么愚笨。   沈氏没有了扣她的理由。她便开口:“行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下去吧。”   傅宝仪行礼:“妾身告退。”   玉珠跟在傅宝仪身后。天上下小雨,淅淅沥沥。玉珠撑着伞:“夫人,您要回侧殿么?还是药房?”   “哪里都不去。玉珠,你先回殿里把小炉子点起来,我一会儿回去。”   “那您去哪儿?”   傅宝仪接过伞:“我去药园里走一遭,看看有没有草药是不能淋雨的。”   玉珠并没有多说什么:“是。”   傅宝仪步伐匆匆,穿过回廊,廊前的爬山虎叶子密密麻麻,被风吹开个口儿。她打着伞,锦帛裙面被细雨打湿。   傅宝仪不是去看哪株草药怕雨淋的。   她要采一朵花,不能让别人知道。   山银花,色红,性温,有凉性。   有润血,止卵之功效,妇女避子而用之。   在这府里,谁也不能知道她偷偷摸摸喝避子汤。   傅宝仪摘了花,放到随身的药篓中。她看了四周,疾步离去。   她懂药性。喝的药都是精挑细选,不会伤身,而且味道小的。   要是被发现,可是掉脑袋的罪。   傅宝仪还不想死。   上京的夏雨来的匆匆,淅淅沥沥不停了。晚风吹拂,雨珠汇成水流,自房檐倾斜而下,打在一株株芭蕉上。   地上都湿透了。青苔也被打湿,遍地虫鸣。   傅宝仪回殿后,偷偷拿银炉子喝了药,把药渣埋在芭蕉树底下。她刚要松泛一番,郑伯却来了。郑伯说,外面雨越来越大,沈渊庭今日没带随从,怕是要淋雨回来了。话里的意思是让宝仪去给沈渊庭送伞。   ……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让她去…   傅宝仪笑着说好,拿着两把伞,上马车。夜暮四合,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   沈渊庭独自一人,坐在高台上。   冰凉的雨打在脸侧,让人清醒。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思绪不由得放空…回到五年前的同一天。   也是个即将要下雨的天气。   军营里的士兵遭到偷袭,杀红了眼。硝烟弥漫,横尸遍野。大哥在前头杀出来一条血路。   最后大哥看着他,脸上露出一贯的平和笑容,让他一定好好活下去。   沈渊庭微怔,眼里放空,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青筋暴露,眼底隐隐泛红,布满戾色。   正晃神,有女子唤他名字,字字清脆。沈渊庭迷茫的看去,隔着重重雨雾,油纸伞下一张白嫩如花的脸,她眼底含笑,仰头看着他,一声一声叫:“侯爷!您淋雨了,快下来罢。”   哦,是她啊。   明明之前那么厌恶她。   沈渊庭袖口的手指慢慢松开。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傅宝仪把准备好的第二把伞递给沈渊庭,想着把伞送给他,她就先回府。可是,离得越来越近,沈渊庭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眼里是红的,不复往日清明,头发丝被雨沾湿,粘在脸上,衣服也都湿了。   他还是他,却又不像他。有种惹人爱怜的脆弱之感。   他不会是偷偷哭了罢?   难道荡摄政王的也有一个人委屈着偷偷哭的时候?   她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呢?   傅宝仪把伞赛到沈渊庭手里,就要走。忽的,她举着的伞被沈渊庭扔了,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头重脚轻。   沈渊庭竟然把她抗在了肩头。   他没事吧?淋雨淋疯了么?傅宝仪脑袋充血,冰凉的雨滴打下来,打的她人都傻了。她挣扎:“侯爷!您这是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沈渊庭跨走几步,把傅宝仪扔在马上。银蛟从来没有载过女子,兴奋的直跺脚。宝仪天旋地转,她被放在马背上,吓都吓死了——她没学过骑马!要是掉下去会被摔死的!   傅宝仪一张小脸煞白。   很快,沈渊庭翻身上马。他胳膊把宝仪圈在怀里,牵着马鞍狠狠一按,银蛟马收到了主人的指令,冲出军营,在大雨中疾驰。   傅宝仪的衣服湿透了,她又冷又气,不知道沈渊庭发了什么疯。她像个小狗一样,被他强硬的搂在怀里,打着哆嗦。   “不想被摔下去踩成肉沫,你就搂紧我!”   沈渊庭声音冷硬。他的声音透过雨帘穿进宝仪的耳膜。宝仪害怕极了,伸出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电闪雷鸣,一银马疾驰而去,马上二人看不清模样。 第35章   傅宝仪的耳畔传来呼呼风声, 迎面而来的雨点像刀子一样割到她娇嫩的脸颊上。她全身都透了,又无奈,只能把脸埋在男人怀里, 紧紧闭着眼。   银蛟马脚踏山河,如风疾驰,不知多久, 才停下。   这是一片野地。   简单来说,是一片乱葬岗。   雨小了, 淅淅沥沥, 傅宝仪睁不开眼。   被男人扶下马,她的腿已经软成泥儿了,动弹不得,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心里的气愈燃烧愈旺盛。   他一个人淋雨还不够么?为什么非得扯着她!傅宝仪暗自决定,再也不给他送伞了。   她刚想念叨几句, 忽的发现,沈渊庭面色如纸白,眼是红的, 有些吓人。   他不会不是犯什么病了吧?   沈渊庭漠然。他薄唇轻启:“这个地方,五年前,有人打了一仗, 死了很多人。”   他身上的衣领子被水淋了,紧紧粘在身上, 发冠微微散落, 像张染上了墨的白纸。脆弱,一撕就碎了。   傅宝仪看向他。   五年前,上野之战。她知道, 沈渊庭的大哥是在这里去世的。   他是摄政王,是将军,也是个很可怜的,在战事中失去自己亲人的普通士兵。   傅宝仪唇瓣微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股巨大的悲伤气氛,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沈渊庭蹲下身,抚摸着地上荒野长出来的杂草:“都长这么高了。”   没过多久,雨停了。   两个人淋了好久的雨。傅宝仪怕冷,打着摆子,沈渊庭把她举上马,长腿一跃,面色已经平缓。他把她搂在怀里,挥了缰绳,马疾驰而去,比来的时候慢。   傅宝仪其实很想安慰他几句的。   但她知道,一切言语,在失去亲人这种切肤之痛面前,都太过于苍白。   而且,她好像没有什么安慰沈渊庭的立场与理由。   傅宝仪抿了抿唇,往后靠了靠。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耳畔。沈渊庭的胸膛宽厚且温暖,是个不错的暂时避风港。   很快,马儿自京城而过,家家户户都亮了灯。   郑伯见天色已晚,侯爷与夫人二人迟迟没有回来,不仅有些着急,携带一干小厮正要发动去找,忽的一小厮认出了远处的人影,喊了声:“侯爷归!”   沈渊庭先下马去,把宝仪抱下来,将马绳递给马厮,而后自己进了重华殿。   傅宝仪受了颠簸又淋雨,全身都发冷。她肯定要发一场烧。得先吃药。   全都怪他!   玉珠连忙从箱子里找出干净温暖的衣物为宝仪换上,又拿浴巾擦干了她湿了的头发。她问:“侯爷带夫人去了何处?外面雨这样大,骑着马,肯定是要被浇湿的。侯爷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心疼人呢。”   傅宝仪裹着厚被子,端着晚热姜茶。她把自己裹成蚕蛹,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谁知道你们侯爷发什么疯。自己发疯不够还偏扯着我。他身体那么结实不怕淋雨,我一个女子,能和他一样么?”   玉珠没听清楚:“夫人说什么?”   傅宝仪摇头:“没事。喝了姜茶,身子就好了。”   玉珠笑着点头:“那奴婢去差人烧一桶热热的水,夫人泡了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   沈氏于佛堂中闭目,跪在佛前念经。   她念完了经,觉得不安,去了重华殿。她那年轻的侄儿正在看书。沈氏的目光柔和,虽然她一生没有孩子,但她的侄子,侄女都待她极好。她也不知不觉的把一辈子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侄子身上。   沈氏叹气,坐于侧位,叫婆子端来一杯羊羹。   “庭儿,你刚淋了雨,喝一杯热热的羊羹汤,身上好受些。”   沈氏看向窗外。殿外,石阶被雨打湿,一片反光。雨雾濛濛。她抹了抹干涩的眼角:“今儿个,是大郎的忌日。看来老天爷都知道,这是为他在掉眼泪呢。”   沈渊庭目肃而视。他平静劝道:“姑母也不要过于伤心。”   “大郎的两个孩子,都被你养的很好。珩儿在外行军,除夕那会儿也快回来了。离儿那么机灵,像他们的父亲。”沈氏目凝,“你没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重华殿灯火幽幽,几个婢子上来端茶,把旧茶杯换下去。   沈渊庭没有接话。   殿里,深深一片寂静,恐怕掉根针都能听见。   沈氏长吸一口气,非得说些什么。她一一抱怨傅宝仪的罪责:“我唯一不满的,便是你那妾室。身为女子,不深居简出,竟然日日在外厮混。想什么样子?我看你,不要管她,还是早日把她打发了去最好。”   沈渊庭皱眉。“姑母无需多言,此事我心里有数。”   他直视她:“念在姑母是长辈,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免得下边人听见,说您心地不慈。”   沈氏一口气被噎住了。她心里恨恨。   侧殿,傅宝仪指挥着婢子换了床褥与床幔。近些天天气潮湿,她总觉得睡觉的时候身上黏黏糊糊的,相必是被褥潮了。换下来的被褥于绢帕,要找个晴朗的好日子晒一晒。   婢子捧着三套床幔,墨绿,绢粉,雅白。她问:“夫人,床幔您心仪哪个颜色的?”   傅宝仪看了看:“白色那套。”   婢子福身,几个人手脚麻利的把床幔抖平整。换上。   雅白的绢布层层荡漾,似同一片月光照耀在床榻之间。婢子将换下来的旧物抱下去,婆子清扫地上的杂物。   傅宝仪揉了揉脑袋。许是刚刚淋雨,她脑袋里胀胀的。玉珠见状,给宝仪揉了揉:“夫人,快些去沐浴罢,再好好歇一歇。”   傅宝仪头重脚轻。她应该泡个热水澡。脑袋疼的时候谁也不想见,宝仪缓缓起身,脱干净衣服泡在水里,嘟囔着:“若是侯爷来了,你就说我不在。要不就说我睡了。我不想看见他…”   玉珠为难。夫人竟然敢把侯爷拒之门外。她是夫人的婢女,理应该听夫人的,于是就忠心的去守门了。夫人还没泡多久,侯爷果然来了。看样子侯爷心情有一点不好。侯爷皱着眉:“怎么关着门?”   玉珠哆哆嗦嗦:“夫,夫人已经睡下了。”   沈渊庭目光平淡:“难不成本王还会把她吞了不成?”   玉珠哪里还敢撒谎。她连忙开了门,也不敢跟进去。   傅宝仪泡在热水里,周身舒畅,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脑瓜子也不疼了。她闭着眼,舒舒服服泡在花瓣里,脑袋靠着玉枕。   有人进来,她以为是玉珠,就说:“帮我搓搓背。”   玉珠一反常态,一点声响都不出,力气却格外大。简直要把她搓下来一层皮的架势。傅宝仪嘶了声,往后躲:“玉珠,你今天是吃的太饱了吗?”   傅宝仪一回头,打了个冷战。   身后站着的人那么高那么壮,不是摄政王是谁?亏她还以为是玉珠。   傅宝仪怂了,肩膀缩到水下去。她干笑两声:“侯爷来了?怎么不和臣妾说?臣妾好去迎接您。”   热气腾腾,摄政王的眉眼蒙了层雾。他声音不辨喜怒:“不是已经睡了?”   傅宝仪又笑,还没开口讨好他几句,只见平日里如一尊冰山的侯爷竟然当着她的面除去衣物,就要进浴桶里来。   傅宝仪大惊。这桶对她来说挺大,可是他要是进来,得多挤!而且他不知道会干什么事。她连忙说:“妾身已经洗了一会儿澡了,水里脏!侯爷等等,妾身洗完了再为侯爷换一桶干净的水!”   沈渊庭动作未停。他扬眉:“本王未嫌你,你还嫌弃本王?”   桶里进来一个人,水哗啦哗啦往外淌。傅宝仪被沈渊庭的长胳膊长脚挤的一点地方都没有了。她觉得这样不好,要起身出去,就被他扯住了手。   她身上都是水,湿漉漉软乎乎,像只出水的白虫儿,搂在怀里正好。   傅宝仪被扯向沈渊庭怀里。   她还没动,就感觉到一个异于常物的东西抵着她的腰。傅宝仪都快哭了,想爬走,他却警告:“别乱动了,小心你的腿。”   好再沈渊庭并没有做什么事。   傅宝仪被他搂着,觉得喘不过气儿来。那么一个硬梆梆的膀子勒着,谁能喘过气儿?   她欲哭无泪,抹了抹脸上的水。   他却说:“今天淋了雨,你得好好在水里泡一泡。我也淋了雨,一同泡了,免去那么多麻烦事。”   傅宝仪一双湿淋淋的眼睛看着他,不确定的说:“侯爷什么都不做?”   沈渊庭声音低沉:“什么都不做。”   玉珠胆战心惊的听着里面动静。侯爷知道夫人骗他,不会生气吧?她仔细听了一段时间,除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别的就没有声音了。玉珠刚放下心开,忽然又听夫人低低叫了一声。   然后就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既难受又欢.愉的声音。   玉珠不知道夫人怎么了。她心里着急,听了一阵,甚至听见了侯爷的喘气儿声音,特别大。   玉珠慢慢的,慢慢的反应过来,侯爷和夫人在浴房里做什么。   她的脸红成了一朵太阳花,忙捂耳朵。   天哪!这天还没黑呢!   傅宝仪不仅身上有水,她全身被浇透了,最后腿软的走不了路,还得趴着浴桶休息一会儿,求了男人抱着她出来。   她想,男人都是贱骨头!说什么话也信不得! 第36章   傅宝仪淋了雨身上虚弱, 泡了热水,又出了一身汗,好了许多。第二日, 宫中传来旨意,说是皇后邀约,众人于紫芳阁中赏花。   傅宝仪得了旨意, 有些抗拒。   她琢磨不透皇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慈和的皇后竟然以父亲的性命让她进府里。宝仪不太想去, 软趴趴的躺在榻子上:“侯爷, 妾身昨日淋雨,今晨头疼的很。可以不去宫里么?”   沈渊庭审视她。看她卷被缩在榻中,面色红润不像发病, 回绝:“不可。”   傅宝仪泄气。她还想央求几句,转头对上男人那双好看的,冰凉凉的眼睛, 就又不敢说话,从榻上爬起来,被人簇拥着穿衣。   这种大场面, 若是男人有正妻,其实是不能带着妾的。但若男人无妾,带谁都可以。王宫花园, 不是谁都能去的。   那些贵族妇人,好像一个比一个眼睛高。和别人说话的时候, 都用鼻子孔看人。   更别提宝仪这种原本家里低微低的, 就只能成为摆设。   但她又被硬生生塞给了摄政王做妾,如同一朝越上枝头的老雀子,别人都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看她。   逃不过就不逃了, 大不了不带耳朵,光带着嘴去。要是身份比她还低的来拐弯儿抹角骂她,宝仪也能骂回去。   这样想着,傅宝仪犹如一直雄赳气昂的彩鸡,顶着鸡冠子出门。   她与沈渊庭坐一辆马车。   沈渊庭坐的挺直,正闭目养神。   往常他不搭理她,宝仪也不会上赶着去说话。她挑开一角帘子。   从宫里派来的轿子比寻常王府家里气派,屁股底下垫着的褥子软的像棉花,坐着一点儿不累。拉车的马儿走路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走路不会颠簸到车里坐着的主人。   马车停在烨门外。   一位华服嬷嬷躬身行礼:“奴婢参见摄政王,夫人。请随老奴来。”   一堆穿的花花绿绿的夫人小姐,玉华翠珠,一片香云,穿梭在高大肃穆的宫墙之间。   沈渊庭是不稀罕做赏花这样的杂事,去了勤政殿与皇帝议事。只留了宝仪一个人,和一堆不相熟的夫人走在一处。   傅宝仪低着头,默然走路。   嬷嬷将一行人带到花园。只见紫芳阁姹紫嫣芳,正直夏末,鸳鸯海棠花纷纷而绽,入目所及一片粉白花瓣,簇拥几团,发出淡淡的香味。   皇后华服翠珠,仪态大方,身后几行宫女。她微笑,声音缓沉有力:“诸位,无须拘束,自便赏花便好。”   “臣妾躬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傅宝仪离皇后很远。她上一次见皇后的时候,还是皇后那天晚上逼问她,叫她当个妾,嫁到摄政王府里去。   平心而论,皇后此举并不是害她。至少现在除了父亲,她的日子过的比较滋润。但是,也绝对不是为了她好。   哪个良家女子想做妾啊?   傅宝仪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茉莉花。一小簇一小簇的聚起来,嫩黄的花蕊中,有只小蜜蜂嗡嗡飞舞。   众女三两聚在一处,说着话。   傅宝仪四处打量,没一个认识的。   她今日着浅衣,略点朱唇,虽没有盛装,但姿态柔美,脊背纤薄,足以艳压群芳。身后有个夫人,忽的叫了她一声:“想必你是摄政王府里的新妾吧?”   傅宝仪回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夫人。脸略圆,着紫衣,看起来很富态。   夫人对她浅笑:“早就听说您的美貌,如今一瞧,果然不是谣传。”   是个好人。宝仪心里做出判断。她柔柔福身:“夫人说笑了,妾身只是略有颜色,远不及貌美二字。”   紫衣夫人笑道:“我在亭子里摆了茶,夫人若不嫌弃,随我去喝一杯如何?”   傅宝仪略一思索,点头:“是,劳烦夫人带路。”   好不容易来了个愿意笑着和她说话的,傅宝仪偷偷问玉珠:“这位夫人是谁?”   “是薛老将军的嫡女,如今为国子监李瑂正妻。身份很尊贵呢!”   正说着,紫衣夫人到了亭子里,请宝仪坐下。   亭子四角朱红,绿水包围,几尾锦鲤在池水里翻滚,激起几层涟漪。紫衣夫人给宝仪倒了杯茶:“请用。”   傅宝仪盛情难却,喝了半口。是山上新鲜雪水,融化跑着初秋新茶来煮,清淡雅致的香味。她放下青瓷茶杯:“夫人当真雅兴,如今用山顶雪水泡茶的人可不多了。”   李夫人拿着帕子:“看来别人一点儿没说错。他们说你鼻子灵,嘴巴灵。精通医术,什么味道都能尝出来,连下毒都下不成。”   傅宝仪是不太相信,这位夫人只是带她来品茶的。   果然,李夫人静了静,面露难色:“我听说你医术精湛无比,有昔日华佗扁鹊之风,也救过许多人。”   宝仪:“夫人可是生了什么病?但说无妨。若请妾身来治,不敢药到病除,怎么着也得把病气给您免七八分。”   李夫人笑了笑,有些苦涩,声音极小:“成婚五年,我膝下却从未有所出。看了数不清的医,用了数不尽的药,都没有用。”   生不了孩子?   傅宝仪并未多说。她微微一笑:“夫人,可否帮您看看脉象?”   “自然。”   李夫人把手腕递过去,搭在桌中小玉枕上。   傅宝仪把了脉,凝神。   李夫人叹气道:“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个孩子么。我是多没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她们这些长舌妇,生等着看热闹,我一个都不想理。看见你在那边一个人赏花,我便想起来了我,当初,也是这么着一个人。”   她眼眶微红:“她们说,老蚌还能生珠,我却什么都生不出来。我也不怨她们这么说。今儿个,遇见了个医术高的。我想问问你,我到底能不能生出个孩子来。你也不要怕,把实话告诉我,也不用我每日提心吊胆的去喝那么多苦药了。”   傅宝仪收了手,把丝帕掏出来。   李夫人看向她:“我到底还能不能…”   “夫人还年轻,什么老不老的。再听见有人这么说,夫人便撕烂她的嘴,谁叫她嫉妒您。您身强力壮,当然能生孩子。但是,您得全听我的话。”傅宝仪笑着回她,“等我回府,给您写个方子。不仅您要喝,您的夫君也要喝。然后,您要么就回娘家呆三个月,要么就出去散散心,不要与李将军一起。”   李夫人不解:“为何?”   傅宝仪:“夫人,别问那么多。您听我的,只要您听了,正有个小孩子在等着投到夫人肚子里去呢!”   李夫人抹了抹眼角:“那我便借你吉言。”   傅宝仪查了她的脉象,并不是天生难孕之身调一调便能好。她接着说:“夫人记着,饮食清淡,多食鱼虾,勿要动气,顺其自然。”   李夫人刚要感激,皇后却从凤仪宫出来,召集众人议事。女眷行礼后,只听皇后说:“热的日子没几天了,以后便会凉快。趁着这最后几天,本宫想要你们解解乏。三日后,于京郊马场打一次马球。”   女眷说是。   皇后又道:“不会骑马的,都去学学,别到时候丢了你家老爷的脸面。可都清楚了?”   女眷福身:“是。臣妾记下了。”   傅宝仪不会骑马。   她能不能不去?   从马背上摔下来会被摔死的。   回去路上,傅宝仪心事重重,唉声叹气。   沈渊庭来的时候什么样子,回去的时候就什么样子。   傅宝仪问他:“侯爷,三天之内学会骑马,可行么?”   “不可。”   “那过几天皇后娘娘办的马球赛,不去会有什么后果么?”   沈渊庭目光淡淡:“你觉得呢?”   那她只有三天时间,又学不会。   沈渊庭道:“明天到马场去,我教你。你若不是榆木脑袋,一天便能学会。”   ……刚刚还说三天根本学不会来着。   傅宝仪闷闷回:“是。多谢侯爷。”   回了府,傅宝仪先为李夫人写了药方,叫小厮连夜送到李府。用膳后,去向沈氏请安,一同礼佛。   “朝中战事不稳,渊庭经年征战沙场。你要多为他抄写经书,以诚心祈福。”   宝仪说是。   大佛金身,慈目而笑,一片祥和。   沈氏抄了一会儿,便累了,回侧殿,留宝仪一个人在佛堂抄书。   傅宝仪还挺喜欢抄书这件事的。她难得清净,一边抄,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合适去梁府巷子一趟去瞧瞧。   月上枝头,夜已经过了好久。沈渊庭更衣后正襟危坐于桌前,读了会儿书。   月影斜移,侧殿空空荡荡每个人影儿。沈渊庭唤郑伯:“她人呢?”   郑伯心领神会,躬身道:“夫人在佛堂抄经书。”   大半夜的不睡觉抄什么书?   沈渊庭披了外衫。他道:“你不用跟来了。”   郑伯:“是。”   庭中月华如水,枝头影子落在地上,交织横斜。   沈渊庭立于堂前,看见佛堂里面有个小小的影子。   她穿的少,一截雪白侧颈露出来,乌发垂于肩侧,正低头写的认真。   不一会儿,好像是困了,她上下眼皮子打起架来,身子也东倒西歪,脑袋小鸡啄米一样往下垂。   沈渊庭嗤笑。真是抄佛经,不知道抄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第37章   沈渊庭推开门, 傅宝仪便被惊醒了。   她竟然在佛祖面前打盹儿,实在是罪过。   傅宝仪揉了揉困顿的眼皮,小声说:“侯爷怎么来了?妾身正为侯爷抄经祈福, 还得需要些时候。”   为他抄经祈福?   傅宝仪一笑:“侯爷若是困了,就先回殿里睡罢。”   她一笑,脸颊两侧有隐隐约约两粒小小的梨涡。   沈渊庭慢慢收回目光, 板了一张脸:“行了,别在这黑灯瞎火里当苦行僧了。回殿里去。”   傅宝仪咬唇:“可这是姑母叫妾身抄的。她说要全都抄完。”   她仰着头看沈渊庭, 白皙面庞里, 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   沈渊庭忽的觉得姑母实在不可理喻。他负手于身后,对她说:“明天姑母问你,你就告诉她, 是我叫你回殿。她便不好多说什么。”   傅宝仪脑袋有点晕。她搂了搂肩膀,颇有不解:“侯爷叫妾身回去,有什么事?”   沈渊庭瞧她一眼, 所有说的话都藏在了眼睛里。   他不怀好意!   傅宝仪倒是更想在这里抄书。天天做那事,一次便够了,次次没完。沈渊庭本来就力气大, 一点都不会怜惜人。每次不是这儿青一片,就是那儿紫一块儿。她受不住。   想到这里,就坚定了傅宝仪不和他同睡一张床的决心。她重新低了脑袋, 回拒道:“不可!经书还没抄完,佛祖回怪罪的。”   她就那么诚心诚意为他抄写经书?   沈渊庭唇角边勾勒出一抹淡淡笑容。他蹲下身, 凑到她耳边, 语气沙哑,像一片羽毛一样往宝仪耳朵里钻。他竟然说:“还是你想在佛堂…本王不介意试一试。”   傅宝仪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来才慢慢回味过来。他居然这样狂傲,连佛祖都不放在眼里, 实在是有违伦常!她瞪圆了眼睛,被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你,你无耻…”   佛经掉在地上,毛笔散落一地。   沈渊庭大笑,一把扛过她的腰举在肩头,几步出门回了殿里。   他心思直白,像做什么事,就会做什么事。晚上不就是做这种事的?不明白她脸红个什么劲儿。被挂在肩头还不老实,扭的像条蠕虫,他一把打.在.她.臀.上,便不动弹了。   傅宝仪一直打他的背。他的背那么硬,打的她胳膊都疼,鼻子也酸了。难道沈渊庭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人看见么?她拼命打他:“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沈渊庭走的很快,没几步到了殿里。他踹开门,一把讲肩膀上扛着的懒蠕虫儿扔在榻子上。傅宝仪好像被砸懵了,拿被子裹住自己,大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事儿!我不干!”   沈渊庭没恼,反而看着他挺高兴的。他慢条斯理的把腰间的玉佩带抽下来,问:“我要做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兴许就不做了。你若是说不出来,那就好好受着。”   傅宝仪嘴巴里结巴了,这都什么事儿啊?他这副轻狂的样子像喝醉了酒一样。但是他又如此清醒。傅宝仪下定决心,她紧紧裹着被子,敌视他,换了缓兵之计:“妾身身子难受…侯爷力气又大,妾身怕扰了侯爷的好兴致。”   沈渊庭已经剥去外衫。他肩宽腰窄,全身都是力气,把玉带放到桌上,吹了灯,黑下来什么都看不清。   一次两次是兴致,三次四次可就惹人烦了。他扯过那只蚕蛹,把外面的一层层蚕被剥开,露出里面.白.嫩.圆.滚.的蚕宝宝。借着月光,沈渊庭将那雪白含进嘴里,低声道:“明儿个本王高兴了,就帮你父亲换个屋子。如何?”   傅宝仪一僵,不再动弹,问他:“真的?”   沈渊庭懒得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   月亮悄悄从东墙爬到了殿头,一片乌云遮过来,如绢布似的包围了,渗出一圈淡而朦胧的月光。   西殿里养的娟鸟儿嘤嘤娇啼,一盆合欢花在月光下慢慢的绽开了。池子里的金鱼儿不老实,上窜下跳的,搅乱一池春水,翻涌激烈起来,水花都溅到了岸上,潮湿一片。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日的夜晚。   很快,秋天便到了。   第二日,天光亮堂,秋日晴空,是个好天气。沈渊庭带着傅宝仪去马场学骑马。   玉珠为宝仪找了一身轻便的,收了袖口的衣服,上面绣着花纹。傅宝仪穿着靴子,发束高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个飒气的女将军。   傅宝仪很抗拒。   她从来没有骑过马,对马有阴影。   她求了沈渊庭好多次,包括在他兴致正浓的时候,她话都说不利索,还抱着一丝希望问:“妾身…明日能不去学骑马么?”   他说不能。   傅宝仪蔫儿了吧唧,到了马场。   马场占地宽阔,含了两个山头。远远的山脚下由木围栏隔开。那么大的地方,一个骑马的人都没有。   若是有别人一起学马,傅宝仪心里还能好受些,只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沈渊庭薄唇轻启:“这片地方是王府名下,平时只有本王在此骑马。”   他的言外之意,能来这里骑马,是你的荣幸。   傅宝仪心里难以言喻,面上露出笑容:“妾身谢侯爷宽厚。”   沈渊庭挥鞭,马厮便牵来一匹通体血红的宝马,个头比银蛟矮一些,四肢细长,眼睛很大。马厮恭顺道:“这匹母马性格温顺,听话好骑,是小的听了侯爷吩咐,特意从马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沈渊庭看马身合适,毛发顺亮,昂首道:“就这匹。”   马厮躬身退下。   沈渊庭侧身瞥了傅宝仪一眼,对她说:“你过来,手放在这里。”   傅宝仪怕马,是她怕挨马蹄子。她战战兢兢的走过去,轻轻伸出手,在小马的头上摸了摸。   她原本想着,马匹大都性格暴躁,不会喜欢人触碰。可这匹马好像很温顺,甚至抵着头,安静的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沈渊庭说:“她叫红玉。从来不发狂,十分聪明听话,比你强太多。”   傅宝仪:“……”   沈渊庭目光平淡:“上去试试。”   傅宝仪慢慢点了点头。她盯着马背上的马鞍。一脚踩在脚蹬子上,动作僵硬。   她好像腿太短…上不去。   正上下困难,傅宝仪感觉到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臀,把她向上推。傅宝仪借着力,终于跨上去了。   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地面,一阵阵眩晕,马背上竟然这么高!   傅宝仪只骑过一次马。准确来说,并不是骑马,就是沈渊庭发疯那次,把她夹在胳膊底下放上了马背。她差点没吓破胆儿。   她听见沈渊庭问她:“怎么样?”   “有,有点高。”傅宝仪的双腿紧紧夹在马背上,害怕自己掉下去。   沈渊庭一皱眉,扒开她的腿,逐句教导:“腿不要夹这么紧,放松些。感受马的中心在哪里,摸一摸红玉的脑袋,告诉她,你是她的主人。”   红玉一点都不生气,背上多了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有剧烈挣扎。傅宝仪慢慢的,慢慢的放心下来。她手里抓着缰绳,腿和身体都放松了。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杨树叶子泛黄飘落,堆在地上。马蹄子踩在上面,声音脆脆的。沈渊庭牵着缰绳走了会儿,把绳子递给她:“你来试试。拿着绳子,拿稳,不要抖。”   傅宝仪颤颤巍巍的接过缰绳,逐渐适应了坐在马背上的高度。她远远望去,天高云淡,似乎世间万物都在身.下的马背上。   红玉觉得无聊,甩了甩尾巴,走的很慢。   沈渊庭拍了拍马身,红玉收到指令,逐渐加快。傅宝仪呼吸平稳,她甚至觉得,已经掌握了骑马平衡的要点。   这时,沈渊庭吹了声口哨,红玉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傅宝仪没想到,一下子伏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叫出声。沈渊庭看她不肯直起身子,又吹了声口哨,红玉乖乖停下脚步,慢慢走到沈渊庭身边。   沈渊庭:“蠢笨如斯!”   说完,就翻身上马,把宝仪搂在怀里,手里牵着缰绳。   他上了马之后,傅宝仪好像有了个依靠一样,也不那么害怕了。沈渊庭把缰绳塞进傅宝仪的手掌心,伸手握住她的手:“手要这样拿绳子,身体挺直。”   傅宝仪不由得侧眸看他。他面庞沉稳,目光专注,盯着马鞍,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沈渊庭完全把傅宝仪搂在怀里。他捏了把她的腰:“记住了?”   傅宝仪点了点头。   她认真起来,努力去找骑马的感觉。除去惧怕之感,也就没有那么难了。她的身体放松,很自然的坐在马背上,轻轻挥动缰绳,马儿渐渐奔跑起来。   父亲曾经说过,只要认真做个事情,无论学什么都能学会。傅宝仪坚信不疑。很快,她开始享受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也享受微风划过耳畔与脸颊的快.感。   风卷过她的发,几丝落在了沈渊庭脸上,有些痒,香香的。他没有躲,状似不经意的,唇畔擦过怀里人儿后脖颈,去闻那道香味。若有若无,很快消失不见。   傅宝仪已经能单独在马上驰骋。她跑了一阵子,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第38章   “骑马也不是很难。”傅宝仪从马上跃下, 除了腿有些发抖,甚至血液里还隐隐流淌着.快.感。   沈渊庭把红玉留给她自己练,去牵了银蛟过来, 翻身上马,低头睥睨着她。   他今日一身玄衣,身侧绣九排云中翻腾锦纹, 玉冠高束,说不出的好看来。摄政王尚年少, 喜急马冷刃, 面容若神袛,朝她伸出手。   风吹过一缕发丝,粘在宝仪的脸上。她咬了咬唇, 终于把手搭在他手掌心中。   回去路上,玉珠在马车喋喋不休:“咱们侯爷是真的喜欢夫人,侯爷的银蛟马, 旁人碰都碰不得,更何况骑上去。侯爷那么傲气一个人,也从来没有教过别人骑马, 夫人且是头一个呢。”   他喜欢她?   傅宝仪陷入了一阵沉默的失神中。   从认识到现在,沈渊庭从来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   宝仪很难相信。   三日后,西郊马场。骏马云集, 场地开阔,天上翻滚着几堆乌云。浩风烈烈, 旗帜迎风, 高高露台上,衣香云鬓,几排贵妇人一一坐着。皇帝与皇后坐于主位。   尚书府的刘夫人前些天儿刚把女儿嫁到林将军府上, 这些天可高兴了,喜上眉梢,逢人便说:“还是皇后娘娘仁慈,瞧着我们都过的疲乏了,让咱们一起打场马球来。打球好啊,平常我们这些女人也没什么骑马的机会,今儿个可算是活动活动身上的筋骨。”   一位夫人回她:“刘夫人说的是。要不然以前学的骑马有什么用?到现在全都忘了。前些日子我听说您的女儿嫁到了将军府上?诶呦,真是段天赐的好姻缘。”   刘夫人直棱着耳朵,脑袋上别着的金钗玉珠滴了当啷响。她朝傅宝仪坐着的位置,放大了音量:“可不是么?好歹也是个侧室,比上门做妾的那些人好多了!”   那位和她搭话的夫人一听她这么说,就变了脸色。尚书府夫人是没把女儿嫁到摄政王府里去,现在在这儿记恨别人呢。那位夫人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扭过了脑袋,专心看台下的景致。   傅宝仪倒是没听见刘夫人的话。   她的视线全在下面,腿忍不住发抖,鼻尖儿也出了汗。   在这里骑马和在马场骑马不一样。这儿一会儿那么多人一起骑,谁知道什么时候谁的马受惊,开始疯跑呢!   饶是傅宝仪在马车已经能自己骑马而驰了,她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儿。   马球是前朝流行的玩意儿。这些世家贵族,没事的时候,几个人为一队,两两一组,哪个队伍把球打进框子里,哪个队伍就赢了。赢了的队伍可以讨个小彩头。   可男女混骑,也可单独骑。   先是男人们的战场。   两队共十四人。一队七人黑袍红带,一队七人白袍红带。穿颜色不同的衣服,也好分辨谁是哪个队伍里边的。那么多人,傅宝仪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沈渊庭。   他一如既往,一身黑衣,整个人锋芒锐利。   台子底下,一个小宦官用小锤子打击铜锣,“啪”的一声,示意球局开始。   马球若想打的好,不仅要会骑马,还要会在马背上击球。打马球,靠的就是相互配合那股机灵劲儿。很快,台下的黑衣服队和白衣服队就混在了一起。马匹奔跑起来,带起尘土。   世家夫人纷纷张望,心也跟着台下的男人们揪紧。下面有某个夫人的老爷们儿,也有某个夫人的孩子。   傅宝仪张望着,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就听夫人说:“进了,进了!进球了!”   “谁打的?”   “摄政王!”   “嗨,和摄政王打球还有个什么劲儿啊,谁都知道王爷在马背上勇猛,有他在的球场,别人有进球的机会么!”   傅宝仪心想,这也太快了,她连看都没看清呢就结束了……?   没到半刻钟,球局结束。黑队赢,取彩头。   皇帝称赞道:“渊庭身姿健勇,有我朝将士之难及雄风,有此雄才,乃我大烨王朝之幸事。”   台子上的一行人伏在地上:“吾皇万岁。大烨盛世开泰,同是为臣民之幸事。”   男人们一共打了三场球。黑衣队赢了两次。   太阳逐渐上升,该男女混合马球了。傅宝仪忽然就打了退堂鼓。她在台子上看着都闹心,更别提在马场上,打球就和打仗似的。   地上尘土飞扬,傅宝仪心不在焉的下去,身后忽然就有人挤了她一下,撞在了她背上。   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偏偏撞了她?   傅宝仪回头,一看,是个眼熟些的青衣少女,似乎含恨瞪着她。   傅宝仪想起来了。这人是尚书府刘夫人的女儿。之前求皇后把她嫁到摄政王府,最后没成。   这事儿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去府里当妾,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她果果犯得着挤兑她么?还在背后偷偷推人,阴险!   青衣少女一直瞪着她,宝仪没理,自己提着裙子走下高台。   傅宝仪被婢子带着换了衣服,找到了她的红玉。她伸出手,抚摸着红玉的脑袋:“一会儿看打不过,咱们就跑,用不着和她们挤来挤去。保命要紧,你知道吧?”   “你在这嘀咕些什么?”   什么保命要紧?让别人听见不笑掉大牙。身后的男人嫌弃极了:“放心,一场马球赛而已,要不了你的命。”   摄政王牵着缰绳,姿态矜贵,眉眼含傲,命令她:“快上马。”   这里多女眷。未出阁的女孩子不能在公开场合骑马,只能在台子上偷偷打量,看见摄政王,都偷偷红了脸。傅宝仪顿时觉得,无数支冷箭射在她的背上。尤其是不远处的青衣少女,那带火目光好马上把她戳出两个洞来。   傅宝仪就说:“侯爷,这里多女眷,您来不方便,还是快出去罢。您放心,妾身已经会骑马了。”   沈渊庭不知道她在唠唠叨叨废话什么。他托了她的臀,把她举到马上,不耐烦道:“你牵着缰绳,走两圈。”   众女纷纷吸冷气。这是那位冷若冰霜,面如修罗的摄政王么!他竟然到那个妾身边,还把妾抱到了马上!天哪,在外面竟然这样恩爱,那在府里,这妾岂不是被宠的无边无际了?一时间,夫人们全都沉默了,有难以置信的,有艳羡的,还有不可置信的。   傅宝仪全身僵硬。她小声说:“侯爷!您别这样,这儿这么多人,看见不太好。”   沈渊庭牵着绳子慢慢走起,没怎么搭理她:“别人看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会少块儿肉么?”   傅宝仪骑在马上。   感觉好像还挺好的,高人一等。傅宝仪骑了两圈,发现那青衣少女竟然还在瞪着她。傅宝仪有了底气,回瞪过去,都是有马的人,还不知道谁的马比谁的马厉害呢,谁怕谁啊?   好在沈渊庭只是牵着她走了两圈,就回了男人堆里。   傅宝仪慢慢放心,摒除杂念。   很快,小宦官又敲了敲锣,示意比赛开始。   傅宝仪挥舞缰绳。她回忆学习的骑马要领,微微低身伏在马背上,感受从耳畔呼呼而过的风声。   沈渊庭骑马与她并架。他沉声道:“看准时机,把球传过来,懂?”   “懂!”   傅宝仪盯着那只在场上滚来滚去的球。她的脑子里,迅速计算出几道最短距离的直线,骑马过去,手中一挥。   球被截了,截球的人是那个青衣女子。她现在换了白衫,是傅宝仪的对手。   傅宝仪觉得自己来劲儿了,脑袋上冒火。她三番五次忍让就是了,她竟然截了她的球?这就不能忍了!   傅宝仪挥舞缰绳,她喊了声:“红玉!”   红玉好像已经和她有感情了,也能听懂她说的话,立即撒开丫子跑起来,一时间马场上扬尘飞舞,马蹄声音震天。   傅宝仪骑的马是好马,至少比那女子的马好。她很快就超过了那人,截了她的球。用力朝沈渊庭挥过去,一个眼神,沈渊庭立刻心领神会,球被打进了洞里。   高台上欢呼声一片。   皇后也不住点头,放了手里从西洋传来的望远镜,柔声道:“渊庭娶的那个妾,身上还是有点功夫的。”   她侧头看向皇上,竟发现皇帝的眼神,停在台下那女子身上。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   傅宝仪把所有的头发都扎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漂亮妩媚的眉眼。她在马背上驰骋,身上少了些妩媚,多了些英姿。纤腰直背,纤细瘦小的身子里,似乎有用也用不清的能量。   不需多时,她弯腰,又挥了一鞭,马球很听她的话,咕噜着,穿过众多缭乱马蹄,滚到了洞里。   她竟然进了球!   说明她还是挺厉害的。   傅宝仪从小就有傲骨。别人可以折了她的皮,但永远不可能折了她的骨头。谁也骂不了她,捏不透她,踩不碎她。就像现在,所有事情都靠她一个人做,但她从来不害怕。   傅宝仪心里高兴,把马棍举过脑袋挥了挥,视线穿过众多人,与沈渊庭的对上。她笑容肆意明媚,似乎在邀功。   少女脸上张扬的笑容,比骄阳还要耀眼,胜过无数堆砌的陈旧胭脂。   她牢牢的吸引了一大群人的视线,自己却毫不知情。   皇后咳嗽了声:“陛下…”   皇帝惊醒。他向皇后微笑:“看着渊庭的内室,朕便想起来了你少女之时,在马背上,也是如此英姿勃发。”   皇后心里微微惆怅。   谁都喜欢年轻的,她何尝不知道。   沈渊庭很快骑到傅宝仪身边。比赛结束,傅宝仪还等着沈渊庭夸她两句呢,却没想到他只是板着脸,往她脑袋上扔了个罩衫,牢牢把她裹住了。 第39章   傅宝仪把罩衫拿下来, 抓了抓被弄乱的头发。   小宦官击了一锣:“黑队三球而进,全赢。夺彩头!”   傅宝仪玩过了瘾,去侧殿更衣。国公府李夫人远远见她, 便笑着来抓她的手:“原本只是觉得娘子能文会医,想不到马背上的功夫也是一绝。你刚刚那动作,既稳又快, 让人眼花缭乱,舍不得看别人, 一直盯着你看呢。”   傅宝仪谦逊道:“夫人过誉了。妾身只是一些皮毛本事。”   李夫人面露羞色:“你那方子, 我吃着正好。这些天都觉得神清气爽,皮肤也水润润的。等再过三个月除夕那会儿,我再回府。一切全听你的主意。”   傅宝仪微笑着:“如此便最好了。”   她更衣完毕, 要下楼回马车去。不料一灰衣服小太监单独找到宝仪,说皇后娘娘有事要同她说。   傅宝仪跟着小太监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还是一贯样子。珐琅花瓶的清水里,泡着几小株茉莉花, 香远益清。皇后娘娘一边剪去花枝,一边免了她的礼。   傅宝仪坐到矮凳上,不再四处张望。   皇后看了傅宝仪好一会儿, 看她的眉眼,身段儿。她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到傅宝仪时, 她就夸赞傅宝仪是个好女儿,后来她家出了事, 连塞带给的把她弄到了摄政王里。皇后想了想, 她做的对极了,不去王府,恐怕以这样的长相, 最后迟早会入宫。在这深宫高墙里困一辈子,哪里有外边儿的天空敞亮痛快?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机灵的,漂亮的人。可是她进了宫,跟在皇帝身边做了皇后。眼见着一批批如花似玉的姑娘进来,她仿佛要永远埋在这后宫里头了。慢慢的,她与皇帝,只有恩,没了爱。   皇后便有点羡慕宝仪。羡慕她身上年轻的活力,比任何烛火都要亮眼。皇后声音柔和:“这些天里,在王府,你可适应?”   傅宝仪点头:“适应。侯爷待妾身很好。”   皇后娘娘的手指顿了顿,拉住了宝仪的手,慢慢说:“当初本宫以你父亲相要挟,让你嫁到摄政王府里头去,你不怨恨本宫吧?”   说不怨是假的,恨倒是谈不上。傅宝仪很想告诉皇后,当初呀,您弟弟对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就连现在,傅宝仪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   她摇了摇头:“不怨。妾身要谢过娘娘,给妾身的父亲一个机会。”   要不然,父亲便含冤死在牢里了。   皇后娘娘觉得她之前的想法过于狭隘了。她们都是女子,或许她不应该那么对宝仪。她便笑道:“你好好在家里,伺候侯爷。等你有了孩子,便给你升位份。你能好好对侯爷,侯爷自然能好好对待你。本宫今儿瞧着渊庭还亲自抱你上马,看样子,是把你看得不轻。”   傅宝仪:“………谢娘娘关怀。”   宝仪不知道皇后怎么了,好像憋着很多话对她说。连说带喝茶,硬生生在凤仪宫呆到了天黑。   等到天黑,傅宝仪才被放出宫门。   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门外停着辆马车。傅宝仪撩开帘子上马车,见沈渊庭闭着眼靠在椅上,面容和平淡寡。灯光打到他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傅宝仪以为他早就走了。   她上了马车,坐在沈渊庭对面。马车慢慢的行驶在路上,铃子叮叮当当响。   傅宝仪一直盯着沈渊庭看。看来看去还是那张脸,她很快转头看向别处。   这时候,男人发了话,声音冷冷清清的:“你在宫里都说了些什么?”   傅宝仪想了想:“没什么。娘娘找妾身喝了会儿茶,说的都不是要紧事。”   她眨了眨眼睛,又说:“侯爷。皇后娘娘说,您心悦妾身,可是真的?”   车厢里安静片刻。   “假的。”   他回答的行云流水,一点儿不犹豫。   傅宝仪:“……”她为什么要大言不惭问这样的鬼话。   她低头,整理衣裙,看了看自己新涂的漂亮指甲。   傅宝仪小腹胀痛。这几天是她来月事的日子。好在她早有准备。等到了府里一瞧,果然有了些。   傅宝仪懂得用药。她立即熬了一壶热热的黄糖姜茶喝进肚子里。暖烘烘的,好了不少。   傅宝仪没有沐浴,只是简单盥洗一番,便进了被窝。她闭上眼睛,算了算日子,似乎又到了一个月,该去牢里看看父亲了。秋天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凉,她得多带些被子去。   想着想着,傅宝仪又想到,梁□□上的那个美妾,到底私下里去见了谁。她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袁府里呢?   父亲若是没出事,估摸着这个时候,她就嫁到刘恒家里去了。   傅宝仪想一想就一阵恶寒。   像这样一遇见事情便抛下女子的男人,是依托不了一生的。现在有多喜爱,完全是靠女子的皮相。等女子年老后,男子便会暴露本性。   傅宝仪闭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长这样一张脸是幸运还是不幸。   恐怕沈渊庭也是,只馋她的身子,对她这个人毫无兴趣。   傅宝仪脑袋乱糟糟的,她扯过被子,身后一沉,沈渊庭上了床。   他占地方那么大,每次宝仪翻身的时候都难受。每一天晚上,还可能被压醒。被压醒的时候,宝仪幻想什么时候沈渊庭娶了别的妻妾,她也能轻松一些,不会受这样半夜被一条胳膊砸醒的气。   果然,安静不出三秒,她觉得他的手按在了她的腰上。   傅宝仪瓮声瓮气,背对着他,小声说:“侯爷,妾身今天身子不爽利,不能伺候您了。”   身后的男人手顿了顿,松开了她。   傅宝仪嘟囔:“侯爷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睡吧。”   说完,脑袋就钻进了被褥里,只露出来一个毛呼呼的头顶。   沈渊庭凝视她片刻。   她好像并不喜欢面对自己,得了空闲,立即便会滚到床榻另一侧,好像故意离他很远似的。   沈渊庭的唇,越抿越紧,显露男人心里不悦。   索性他披上外衣,下床出门去了。   傅宝仪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大半夜的,谁知道他是看兵书还是舞刀弄枪,反正没别的事儿。她一个人独享一张大床,睡得正好。   玉珠正点着灯守夜。看见侯爷出门,身上的瞌睡虫都被吓醒了。她连忙爬起来福身:“侯爷怎么出门了?”   沈渊庭神态冷清:“你们夫人,今天遇见了什么事?”   玉珠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夫人的月事?   玉珠可是夫人和侯爷的头号CP粉,怎么可能容忍他们两个之间出现误会呢?她解释:“夫人今天来了月事,小腹疼痛难忍。所以可能精神不大好,又刚刚骑马,所以身上疲乏。”   沈渊庭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成了个包。   她腹痛难忍?怪不得蜷缩成一团。   只是为何不告诉他?   沈渊庭心头莫名生出来一股气儿。他疾步回了屋里,在床榻边立着,居高临下看她。   眉头紧缩,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把她裹着的被子剥开,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沈渊庭的手掌温热,落在傅宝仪的小腹轻柔。他的声音好像也没有平常那样冰冰冷冷的了,带了几分柔和:“你腹痛,为何不和我说?”   傅宝仪被迫紧贴他,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了声什么,沈渊庭并未听清楚。   她心里想,我告诉你腹痛有什么用?我还是会疼。她忽的想起来,努力睁开眼:“侯爷,明儿妾身又该去看妾身父亲了。您帮妾身父亲换了屋子了吗?”   沈渊庭颔首。   她离他很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近的连那小巧鼻头与脸颊的皮肤也看得清楚,又这样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像圆眼猫儿一样的瞧着他,沈渊庭的心里逐渐升腾出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他甚至幻想,她一会儿听见他为她父亲换了牢房,会像往常一样在他喉咙那块儿亲一下。   沈渊庭等待,可宝仪并没有那么做。   他这性子,不可能主动央求。很快,他闭上眼。   傅宝仪本来生的漂亮,手和脚都是软的,这么缩成一团躺在他身旁,沈渊庭的心里,慢慢被一股怜惜感所包围,最后伸了胳膊,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夜无梦。   第二日,傅宝仪去监狱。已经四个月了,她来了监狱四次。   照样还是同一个老嬷嬷来接引傅宝仪。老嬷嬷都认识傅宝仪了,喋喋不休说:“夫人的父亲在监狱里很好,好吃好穿的。侯爷慈心,把夫人父亲弄到了最好的屋子里。”   他慈心?   傅宝仪垂头不语。   唉,难受啊。每个月,最难受的就是这一天。屋子里的条件再好,那不还是监狱么?还能好到哪里去?   傅宝仪一边走路,一边想,她若是男子,就领兵造反!从这里打到皇宫,把他们都杀了,再把父亲救出来。   傅宝仪很担心自己会不会疯掉。   她一路急疾步而行,走到父亲所在的牢房。   父亲的精神气儿很好。一见她,说:“仪姐儿上次带的两本书正和爹的胃口。这次带了什么书?”   傅宝仪隔着兜帽看父亲。她身子瘦弱,脊背却挺的直直的,像监狱里的傅老爷那样。她把包裹隔着栏杆递过去:“带了,又带了十本父亲喜爱的书。”   傅老爷看着女儿很心疼。女儿瘦了,想必在外面的日子不是很顺心。   他叹了口气:“要不然,仪姐儿别再试着救我。好好安心过你的日子吧。我老了,没有多少剩下的日子,在哪里都一样。我看着监狱里也很好。”   傅宝仪板脸:“父亲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明明不是你的罪,何必当那只替罪羊?女儿就算死,也要把您救出来。”   她从小就倔,认定了的路,走到黑也要一直走。   父女两个都沉默了。 第40章   傅老爷叹了口气:“是父亲做的不好。一把年纪了, 还连累了家里。”   傅宝仪握住他的手:“爹,您别急。女儿已经找了一半线索。等线索全都找出来,女儿就去求侯爷, 求皇后,还您一个清白。”   窗外乌云聚集翻涌,雨滴洒落, 顺着屋脊汇流而下。   旁边的监房与傅老爷的监房相通。一片黑暗里,有人轻声咳嗽, 嗤笑着说:“你未免想的也太天真。你觉得, 摄政王会放了你爹?”   傅宝仪被问住。她指尖发白,紧攥着伞柄。   “若是查出证据…”   那人大笑,笑声轻狂, 穿透宝仪耳朵,听的她浑身难受。他又说:“若夫人什么时候想通了,给我百两黄金一辆马车, 我自会有办法,把令尊毫发无损送出去。”   傅宝仪心头一跳,伴随着窗外一声惊雷, 黑暗天空被一道闪电撕碎。   擅自从牢里出逃,被抓住,是重罪, 当即绞杀。   傅宝仪暂时不想冒这个险。   傅老爷皱眉:“你不要听他的。这里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好女儿, 爹一切安好。天色不早了, 你快快回去,不要在外逗留。”   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露脸。   嬷嬷匆匆而来, 说:“夫人,到时间了,您得走了。”   傅宝仪:“爹,您珍重。”   她低头,举着伞进瓢泼大雨里。雨滴溅湿了她的裙面。   傅宝仪问嬷嬷:“被关在父亲旁边那间房的,是个什么人?”   老嬷嬷脸上出现一种极其古怪的惊骇之色。她摇了摇头:“夫人,您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平县有个县官抢了他的妹妹做妾,他第二天就上了县官家里,拿着杀猪的刀,把那县官一家子都杀了。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四岁孩童,无一幸免,血流成河。官兵去抓他,硬生生的没抓到。他跑了,跑了三四年。最近才被抓进牢里。我们做下人的,都不敢和那人搭话,不是个活生生的疯子,又是什么!”   傅宝仪垂下眼帘,没说话。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冒险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傅宝仪出来后,天色略有放晴。她乘马车到药房,问小徒弟有没有她的纸条。   小徒弟点了点头:“有的。昨天,一位妇人交过来说要给您,我去给夫人取过来。”   王嫂在纸条上写,每逢初一十五,梁家那个妾都会在晚上,偷偷出门,去清水楼与男子厮混。   今天是初十,还有五天。   有了具体的日子就好办了。傅宝仪若无其事,收了纸条,照往常的样子把纸条烧了。她刚开始面诊,看到第二位病人时,竟然是个面熟的。   是刘恒。   刘恒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傅宝仪家里出事后到了摄政王府做妾。他原来不信,今天来药房一见,就相信了。傅家出事儿的时候,他本来想帮一把手,是刘母以死相逼,逼刘恒解除与傅家的婚事。刘恒虽然不情愿,但是没办法。他总要听母亲的话。   看着刘恒,其实傅宝仪没什么要怨的。毕竟两个人只见过一面,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她未戴兜帽,隔着一层轻纱,只有朦朦胧胧一浅衣女子的轮廓。刘恒心里又难受又懊悔,还有一点不甘心。但事到如今,一切已经成为定局,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和摄政王抢女人。   傅宝仪语气平常:“这位公子平时有什么不舒服的?”   刘恒懊恼:“头疾,常常夜里犯病。”   傅宝仪低头,把脉,写下方子递过去:“拿着这个去抓药。连续十日,饭后服下。”   看着那只白嫩的手,刘恒面露呆色。他当初为什么不坚持,把她从水火坑里救出去?他不是个男人,不算个男人,根本就是个懦夫!   傅宝仪知道刘恒在想什么,就说:“有些人命里有缘,有些人命里无缘。想必我与刘公子便是无缘。也不必强求些什么,刘公子不要想这些杂乱事情,头疾也能好的快一些。”   刘恒激动道:“我不该那样!在你最无助的时候选择缩在家里当个缩头乌龟。我现在很后悔!宝仪……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傅宝仪心里有些生气了。她道:“给你个机会,你能做什么?你能把我父亲从牢里救出去,还是能把摄政王怎么样?刘公子,念在之前是同窗旧友,我们能说上几句话。要不然,我真不想见你!你枉为男子,毫无主见,以后,你还是换家药房看病吧!阿白,把他轰出去。”   小徒弟得了指令,把刘恒赶出了药房。   夕阳西下,刘恒最后回望一眼,失魂落魄走到了街上。   傅宝仪心里窝火。她不明白,都已经这样了,刘恒竟然还能恬不知耻的说出那句话。眼见天色不早,傅宝仪戴上兜帽,向玉珠道:“我要去前街买马蹄糕,你先回去罢。”   玉珠怔了怔,丝毫未起疑心,先回了府。   傅宝仪没有坐马车。   她要自己去做一件事。   离天黑还早,她要去梁府巷子看一看。别人都看不见傅宝仪的脸,只觉得这一定是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并没有多加窥探。她在街上走了一阵子,到了梁府。   傅宝仪坐在巷口对面一处茶水铺子里,看着梁府大门。   她身姿高贵,衣着不俗,茶水铺子老板不敢多问,上了一杯清茶。   傅宝仪静静坐着,品她的茶。   其实她只是想先来探探路,别的目的暂时没有。   天快擦黑,梁府那扇朱红色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男子,穿官服,看样子是监察部左尹使梁正。梁正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巷口。   傅宝仪慢慢盯着那道背影,记住了男子相貌。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将茶钱放在桌上。   正在宝仪准备要回去时,梁府的大门又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朱红衣服的婢女。   傅宝仪敏锐察觉,女子竟然腹大如盆。   她有身孕?看样子已经有五六个月。普通婢女是不会怀孕的。   那女子笑着和看门小厮说了几句话,一个人走到了侧巷子。   傅宝仪不动声色的跟上。   这么晚了,她一个怀孕的女子,能去哪儿?   梁府里唯一怀孕的女眷,便是那名美妾。   女子穿过几个小巷子,走到了繁华的马前街,还在往前走。   这不是去青水楼的路。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   人逐渐多了起来。卖糖人儿的,卖风筝的,卖雨伞的,吆喝个不停。街上人来人往,宝仪逐渐有些跟不上了。   那女子一转弯,拐进了个小巷,进了一条胡同。   她那么大的肚子,到底要去哪儿?   傅宝仪心里着急,加快脚步。蓦然,她听见一阵马蹄声音,高头大马停在了她身前。傅宝仪心里一咯噔,他怎么在这儿!反正她戴着兜帽,谁也看不清楚样子,傅宝仪想若无其事的绕过去。未曾想沈渊庭早就发现了她。   他声音冷清:“大晚上的,你一人在外厮混什么?”   他的视线黑沉沉的,捕捉到她的身影。   傅宝仪默默站了片刻。她明明戴了帽子,为什么偏偏被他一脸认出来了呢?   那美妾是追不上了。   傅宝仪有些紧张,她手心微汗:“今日,妾身想吃浅水铺子的马蹄糕,就想起买些,未曾想遇见了侯爷。”   浅水铺子?   沈渊庭骑着马,居高临下。他眉心微皱,似乎在怀疑傅宝仪话里的真实性。   傅宝仪怕他起疑心,连忙说:“妾身腿脚有些疼了,能不能劳烦侯爷载妾身一程?当然,不载也没关系。”   傅宝仪觉得沈渊庭应该没那么多耐心与她逗留。   不料,沈渊庭伸出手,强壮有力的臂膀将傅宝仪从地上捞起来,搂进了怀里。他沉声道:“搂紧了!”   须臾,他像察觉到什么,想要回头打量。傅宝仪怕他看出来,连忙直起身子伸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视线柔和看着他:“侯爷,能回去了么?妾身腹中饥饿。”   沈渊庭不语,打量她一眼。   烈马疾驰而行。   傅宝仪的心,也跟着马蹄子落在了地上,一声一声。   他来的真不是时候!明明马上就能看见那美妾到底去见谁了。   傅宝仪垂头丧气,脑袋抵在沈渊庭坚实的胸膛上。她脖子细,这样低头,头发丝溜进去一缕。   很快,到了府。沈渊庭跃下马,把傅宝仪抱下来。   他只说:“回去吧!”便去了书房。   傅宝仪“哦”了声,慢吞吞的回了侧殿。   玉珠见她回来:“夫人,您不是说想吃浅水铺子的马蹄糕么?侯爷先您一步把马蹄糕买回来啦。”   说完,玉珠高兴指向矮桌子上摆着的马蹄糕。   傅宝仪咬着下唇,看着那碟子马蹄糕,心里不是滋味。   她一点都不喜欢吃马蹄糕。   她现在只想为父亲找出陷害他的凶手,还父亲一个清白。可是为什么这样难!   傅宝仪叹气,坐到榻子边,看着窗外高悬的清冷一弯圆月。   她不能丧气。只要好好想办法,父亲一定会以清白的身份出来的。   沐浴后,沈渊庭已经坐于桌前读书,白衣胜雪,眉目一贯冷清。   傅宝仪看着他那副一尘不染的模样,就跟外面挂着的月亮似的。她心里甚至有股冲动,她想过去,和沈渊庭商量商量,能不能放她走?或者把父亲救出来,无论让她付出什么条件都行。 第41章   当然, 宝仪也只是想一想。   傅宝仪在劣势。那人始终比她高一脑袋,她又怎么敢开口?   况且父亲身上还背着谋逆的罪名。   时间一晃而过,马上又快一年。初冬, 一股冷气儿自北方席卷而来,笼罩了上京的河与山,除夕要到了。   婢女们捧来了过年采买的物件, 这些都要经过宝仪的允许,被分派到各个屋子里去。   绢布, 贡品, 除夕时候下人的赏头,都被宝仪一一列上单子,送给沈氏看过后再置办。傅宝仪管家很有一套, 沈氏从来没有在算账这一层挑过宝仪的毛病。   快过年,仆妇们把傅宝柒和沈离从山里的私塾接回来。   沈离好像离不了宝柒似的,她一不在身边就哭。反正多养个孩子对摄政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索性当给沈离个玩伴,把宝柒当成府里的小姐养着了。绿芝看着两个毛呼呼的小团子,蹲着笑道:“小公子喜欢柒姐儿么?若是喜欢, 等柒姐儿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好吗?”   沈离的耳朵红通通。他撇着嘴角,不肯说话。   反倒是宝柒举了举手,示意:“我才不要嫁给他呢!他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能把人给急死。”   一屋子大人都被这天真的童言哄笑了。   临晚膳时,天上聚拢了一团厚厚的乌云。朔风飞舞, 看样子要落雪。傅宝仪披着白氅, 挑灯自药园回侧殿,身后跟着玉珠。   灯笼里火光幽幽,照影在青墙, 枝影横斜。   傅宝仪走的慢,她今日裙摆繁琐,层层叠叠,又披着外衫,行动不似穿的薄时轻便。   忽的,灯光笼罩出一个立在墙边的模糊黑影。   傅宝仪一惊。她警觉道:“是谁?”   玉珠也怕,呵斥,拿着灯笼向前。她看清了来人,微微放下心,原来是大公子从军营里回来了。玉珠便笑:“公子,您回来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奴婢们好……”   玉珠话未说完,只觉得肩膀上一痛,眼前黑乎乎没了知觉,软倒在地上。   傅宝仪看清了他的样子。是沈珩。他在边疆吹了一年的风,高了,瘦了,也黑了。此时此刻,他正用一种略带恨意的视线,瞪着她。   傅宝仪攥紧了灯笼,后退半步,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她也不能主动介绍说我现在是你的表婶儿吧……   沈珩早就知道了。那会儿他还不信。现在看了她的样子,她穿的这样华贵,那张脸还是巴掌大,一双眼睛温吞吞的瞧着他,总是带了点笑意。沈珩觉得有个看不见的刀子在他心上捅,疼死了。他想骂她,却不知道从何骂起,最后只是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一向不喜权贵世家…我以为我去军里,你会等我回来…”   傅宝仪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她看着沈珩苍白的唇瓣,什么都不能说,到现在还能说什么?都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她怨不得别人,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她又后退几步,用一种长辈的姿态:“我从未说过要等你回来。现在我们身份有别,你还是先去见你表叔吧。”   朔风飞过,她的广袖被吹开,眼睫低垂。   沈珩上前一步,用力攥紧她的手腕。他目光悲怆:“你当真是自己愿意的?可我之前从未听过你说心系表叔,你若是被逼无奈,就告诉我…”   沈珩红着眼忽然扑过来,着实把傅宝仪惊到了。她严肃甩开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这些重要么!我原以为你在军中历练会成熟些,可你现在竟还是这般样子。我已经嫁给了你表叔,你就得叫我一声表婶儿!…是否被逼,已经不重要了。你以后不要来私下里见我。”   说完,傅宝仪蹲在地上,解开了玉珠的穴。   玉珠迷茫的抬起头,她不明白大公子为何一回来便点她的穴位…   傅宝仪脸上没有表情:“玉珠,我们走。”   玉珠来不及疑惑,就跟着傅宝仪走了。   很快,那片白色的衣角就消失在月牙门后。   沈珩靠在墙边,收回视线。他立即去了重华殿。黑云密布,石阶高台,重华殿里阴森寂静,沈珩用力踹开门,里面没有一个下人。   他的表叔,正坐于桌前读书,神色平缓。   烛火被风吹的晃动了几下,很快又安静了。   沈渊庭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回来怎么不先来封信?好让下人们去准备。”   沈珩向前几步,袖口下攥紧拳头:“表叔明知道我心悦她!你为何…”   沈渊庭避而不谈。他眼睛漆黑,随手翻了一页书:“你怎知道她心悦谁?”   他慢条斯理的将袖口抚平,起身,踱步到他身边:“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胡话。你与她身份有别。”   他语气平常,尾音舒缓,沈珩却感觉到了怯与冷寒。   最后,沈渊庭伸出手,在沈珩肩上拍了拍:“一年不见,似乎瘦了些。”   沈珩垂下头,手指无力松开。   他的表叔,一贯如此。若是认定,便从来没有得不到东西。   沈珩觉得周身寒冷。他不由得屈服。在表叔面前,他的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连与他争抢的资格都不及。   傅宝仪一直心里揣揣不安。沈渊庭知道沈珩回来了么?她坐于铜镜前,拿梳子一下一下梳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脸。   最开始,他一直对她表现出厌恶,便是因为他觉得她在勾引他的侄子。   现在,造化弄人,她竟然嫁给了沈渊庭做妾。   若是沈渊庭见到她与沈珩私下里见面说话,那还得了?她不被生吞活剥才怪。   忽的,房门被敲了敲,有婆子举着灯:“夫人,侯爷请您去殿里用膳呢。”   傅宝仪放下梳子:“这就来。”   她穿了身寻常衣服,推开门,随婆子去了膳房。   还没进门,傅宝仪就想往回跑,她感到一股压力。   沈渊庭坐于主位,正由婢子伺候着净手,拿干净毛巾擦干水珠。   隔着几个位置,正坐着沈珩。他面貌不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两个人,傅宝仪都不想惹!   傅宝仪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她露出微笑:“侯爷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沈渊庭放下毛巾,示意傅宝仪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   傅宝仪心里古怪,她这一年到头都没和沈渊庭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更别提坐的这么近了。她不好拒绝,款款坐在沈渊庭身边。   借着,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布菜试毒,一一做完后立于两侧侍候着。   傅宝仪不想抬头说话,只想吃她的饭。偏偏沈渊庭不知道矫情个什么劲儿,让她帮他夹菜,还得把虾一只只剥开皮。   他甚至还把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很快,沈珩便以吃饱了为由,离开了饭桌。   沈珩还什么都没吃。   要是宝仪是个男人,自己之前有好感的女子被自己表叔娶了,她不心塞才怪。现在恐怕沈珩的心都碎了。   若是表叔是个平常人,她没准还会争取一下。可沈渊庭不是寻常人,他权势滔天,难以抗衡。   傅宝仪不免为沈珩感到难过,实在是可怜。   沈渊庭目光幽冷,看她片刻:“好好吃你的饭。乱看些什么?”   傅宝仪:“哦。”   一顿饭吃的没滋拉味的。   傅宝仪有预感,沈渊庭今天晚上肯定会来侧殿。而且肯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果然,沈渊庭连书都没读,也不装装样子,连浴房都没进,就那么把她压在榻上。   他用力捏着她的脸,问:“他一回来,你便心神不宁,别装那些样子给本王看。”   傅宝仪不说话,也不挣扎,就那么看着他。   要是妻妾被旁人窥探,男人生气也是正常事。但天知道,这件事和宝仪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她完全是夹在其中的被害者,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谁的话。   在沈渊庭爆发之前,傅宝仪连忙摆正身份:“侯爷,您放心,妾身一定洁身自好,守着妇道,别的什么都不做。”   沈渊庭目光幽冷,仿佛在审视她。忽然,她问:“你心悦他?”   “未曾!从来没有!”傅宝仪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那会儿只是珩公子年少,分辨不清楚心里的感情,把同窗之谊误当做男女之情。但是妾身心里清清白白的!”   傅宝仪像是在走钢丝,一个不留神就会掉到悬崖下面。   沈渊庭略微满意,忽然又问:“你心悦我?”   这…   她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傅宝仪想了想,试探性的摇了摇头:“未曾…”   沈渊庭捏着她下巴的手松了些。但他没彻底松开,他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在她脆弱的脖子上轻抚,指腹摩挲着她跳动的,微薄的静脉。   傅宝仪甚至觉得,一个不留神儿,摄政王便会掐死她,跟掐个玩意儿似的。   她连忙点头如蒜:“自然,妾身自然心悦侯爷。侯爷英姿勃发,面容英俊,孔武有力,妾身怎么可能不心悦侯爷呢!”   沈渊庭的唇角微勾,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脖子。   她发丝散乱,一缕粘在那只嫣红唇畔中,唇畔泛着水光。隔着层薄薄的衣服,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具玲珑身子下,脆弱可折的身躯。   沈渊庭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允. 弄出一朵小而艳丽的梅花。他轻声道:“本王喜欢听话的。”   傅宝仪打了个哆嗦。 第42章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 傅宝仪觉得,沈渊庭是个永远不会沉迷女色的正人君子。   可是相处下来,越来越发现, 他偶尔又像个神经病。   傅宝仪根本琢磨不透他。琢磨不透这样一个斯文败类。   他心悦她?   傅宝仪看未必。   她低垂眉眼,像只收起爪子的小狐狸,懒得揣摩, 也不想去揣摩他的心思。   很快,沈渊庭慢慢收回手, 抚平她背后凌乱的发丝, 让她先睡。   他的目光幽幽,难得带着些温柔缠隽,像是斩不断理还乱的藤, 把她的四肢,脖颈,每一个角落都缠紧了。   -   摄政王在露台上吹了一夜的风。天快亮时, 叫林与一同去酒楼。   富丽堂皇的酒楼客房,两个男人相对饮酒,一黑一白, 四下无言。   沈渊庭很少出来饮酒。酒使人失智,而且不清醒。他位高权重,需要时刻清晰的头脑。   但有时候, 沈渊庭不想那么清醒。   林与打量着他。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同样是将相武家, 少年时骑骏马自长街上打马而过, 年少恣睢,没一个女人不脸红的。他好女,沈渊庭却不。林与十六岁那年就找了个貌美婢子试了试, 第二日对沈渊庭道,此中滋味实在难言,叫他一试。   他同样十六,却没个纨绔子弟该有的样子,天天眉毛皱的像个老头。那会儿,离沈渊庭大哥去世还有一年。   沈家大哥去世后,林与就从没提过这事儿了。他知道,沈渊庭与他终究不同。   他肩上的担子比林与更沉,更重。林与走在平地里,而沈渊庭一直踩刀尖儿。   这几年,他走的浑身是血。却只能自己走,没人能帮他。   渐渐,林与发现,沈渊庭似乎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从没有一个人能入他的眼。他从不怜惜女子,也从未说过心悦。林与怀疑沈渊庭会孤独终老。   但傅宝仪的出现,打乱了林与的认知。   今夜,很明显,他的好兄弟不怎么高兴。   沈渊庭是谁?他的情绪怎么可能受别人影响,还只是个养在府上的妾。   一杯酒喝下去,沈渊庭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他双眸深沉,平静水面下暗涌翻滚着波涛。他慢慢的抬起眼,盯着手边白玉盏,慢慢说:“好像有哪里出了错。”   “我不想让她离开…”他语气一顿,落寞道:“我想把她绑起来。”   林与斟酒的手顿了顿。   “她是你的妾,怎么可能要离开?她父亲还在牢里,离了你她能去哪儿?”   林与觉得沈渊庭想的太多。摄政王府,多少人眼巴巴的削尖脑袋往里头挤,只要脑子没毛病,怎么可能主动松开了他这块香饽饽?   沈渊庭玉白的面颊上逐渐染上了一层粉。他淡然道:“不。她想走,我能看出来。她父亲一被放出来,她就会走……走的毫不留情。”   沈渊庭缓缓倒酒。酒花在杯子里绽开,几滴溅落到桌上。他目光专注:“她要是跑了,我就杀了她。”   林与觉得他分辨不清楚沈渊庭是在说醉酒胡话还是认真的。   他心里琢磨,就这么几天,明明最开始沈渊庭还嚷嚷着对傅宝仪没兴趣,怎么现在倒像是吸了大. 麻似的上瘾了?   明明是沈渊庭夺人所爱,竟然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这副模样与沈渊庭平时样子相差甚远。也刷新了林与对他的认知。   他道:“行了,你醉了,别说那些胡话。这些天北疆战事不稳,军里训练一刻不能放松。你先别想那些糟心事儿。估计还憋着一场仗要打。”   沈渊庭抿唇,不言语。   打仗?他喜欢打仗。他喜欢骑在马上,铁蹄践踏异族堆积如山的尸体。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道,使他每一丝神经都跟着刺激,头脑异常清明。在战场,他是主宰一切生杀予夺,貌似地狱阎罗的将军。   但沈渊庭更厌恶打仗。   他觉得自己喝醉了,慢慢的闭上了眼。   林与无奈,找了几个侍卫把沈渊庭送回了摄政王府。   眼看着天要亮了,他竟然一身酒气的回了府,没有去军营。傅宝仪想不明白。她给榻上躺着的人脱了外衣与鞋袜,盖上被子。   林与说他喝了一夜闷酒。   好在沈渊庭并没有发酒疯,只是在榻子上安静的睡着。他闭着眼,眼睫低垂,面庞苍白的像张纸,和平时轻狂模样一点不同。此时此刻,更似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傅宝仪去厨房,煮了碗醒酒汤。她拿着勺子,掰开沈渊庭的嘴,一勺子一勺子喂给他。   沈渊庭不怎么喝。一点汤渍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打湿了脖颈两侧的衣襟。又红着脸很不好受的样子,这种脆弱,让傅宝仪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施虐般的快感。   她正心里乱七八糟浮想联翩,榻子上躺着的人就醒了。他咳嗽着,苍白的脸颊被咳红,眼底也是红的。   傅宝仪停下手上动作。她笑:“侯爷醒了?把这些汤喝下去吧。”   沈渊庭皱眉:“苦。”   傅宝仪看出来他身上还有醉意,没有彻底清醒。她说:“汤里放了两块冰糖,不苦。侯爷喝下去就好受了。”   沈渊庭依旧抗拒。他好似醉的太厉害了,全身都没力气,软绵绵的任傅宝仪摆弄。   原来沈渊庭这样不胜酒力。   殿里吹来一阵风,薄纱轻晃。傅宝仪叫玉珠拿过来干净帕子,为沈渊庭擦干净流到脖子上的汤渍。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沈渊庭一直看着他。半响,他闭了闭眼,问:“你喜欢我吗?”   傅宝仪惊讶,看来他真是醉了,醉的神志不清,竟然问这样的胡话。听见他这么说,傅宝仪就联想到那次第一次见面,他一身黑衣,夜风与薄雪扬起他的袖子。他高高在上,眼神那么吓人,盯着她的时候简直像是受刑。   玉珠接过脏帕子,十分好奇的看了侯爷与夫人一眼,不敢多听,拿着盆子去外面换水了。   傅宝仪忍住笑。反正他也醉了,什么事情都记不住。她回答他:“妾身不喜欢侯爷。自始至终都不喜欢。”   说到这里宝仪顿了顿,心里有种奇妙之感,有些时候,她还是蛮敬佩他的,也有种琢磨不透的感情。他是摄政王,她只是个文官的女儿,他们两个的人生轨迹简直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线,谁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缠到一起去了,还缠的那么厉害,好像从此分不开了一样。   好像就是个错误。她默默想。   沈渊庭那两条好看的眉毛慢慢的皱起来。他好像听不懂傅宝仪的话,用一种无辜而迷茫的眼神盯着她看。   其实他很好。除了脾气阴晴不定,一切都好。傅宝仪又说:“侯爷若是什么时候把臣妾的父亲放出来,臣妾便喜欢侯爷了。”   殿里茶香浮动。   沈渊庭慢慢的闭了眼。他的睫毛还挺长,又黑又翘,好像比宝仪的还好看。傅宝仪起了坏心,用手揪了一根眼睫毛下来,他疼了一下,吸了声凉气。   傅宝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白天的,摄政王不去军营做他的正事,反而在床上当一只醉酒的懒虫,实在是好玩极了。正好给了宝仪一个欺负他的理由。   沈渊庭的眼皮子动了动。他睁开眼,看着女子如花笑靥,好像是一只漂亮轻薄的风筝。还好他手里抓着一条风筝线,要不然她就那么飘忽着,来一阵风就被吹走了。   他必须要牢牢抓住手里的线。   沈渊庭不安的嘤.咛两声。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打量四周,手指抓住被褥,说他想去净房。说着,就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傅宝仪连忙说:“侯爷等等,臣妾为您找个小厮来…”   沈渊庭甩开她的手:“不!我不!”   简直像个胡闹的孩童。   眼看他下了床,连鞋都没穿,就撞翻了一只茶杯,打倒了三只花瓶。这到了净房,还不得把屋子都给拆了?   傅宝仪急忙追上他,让沈渊庭胳膊搭在她肩膀上,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好省点力气。他简直要重死了,傅宝仪怀疑他有两百多斤,这么着摇摇晃晃,他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在了她身上,酒气擦过宝仪的颈侧,熏都被熏死了。   傅宝仪喊他:“你站直一点,看着脚底下的路!很快就到了!”   沈渊庭非不听话。他甚至把下巴搁在了她脖子上,牢牢的环住她的腰。   傅宝仪要疯了。她必须喊个人进来,刚说:“玉……”   沈渊庭那手捂住了她的唇。他眨了眨眼,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个用力就把宝仪推倒在榻子上。   榻子铺着柔软的靠垫,傅宝仪被前后夹击,压的她胸口闷。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儿来了,张开嘴咬他的手。   帘子上的翠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渊庭醉醺醺,微红着眼,舔.了她颈子一下。他说:“是甜的。”   傅宝仪打他的背,打了几下,男人全身的肉硬的像石头。她喊:“沈渊庭!你起来!你喝醉了!”   “我没醉…”沈渊庭喃喃道。他撑着胳膊,俯身打量她,眼里黑亮亮的。他的指腹好奇的在宝仪嫣红的唇瓣上厮磨,甚至有些可怜的乞求道:“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第43章   这人是彻底疯了, 没救了。   说完,沈渊庭的脸就慢慢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儿。他把那两片柔软如蜜的软肉吃进嘴里, 舌.尖舔了舔,又一本正经说:“甜的。”   傅宝仪推了他好一会儿推不开。他发的酒疯也太疯了,完全和平时是两个人。   后来, 他吃的津津有味,半天不去净房, 后来竟然压着她睡着了。   傅宝仪用尽了全身力气, 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喘着气儿。   她擦了湿淋淋的脸,心想,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好不容易把如同大山一样的人赶下去,傅宝仪整理衣衫,瞥他一眼。   简直是乱七八糟。   就让他再榻子上蜷着吧, 她才不管呢。   傅宝仪出门去。她对玉珠道:“侯爷在里面睡着,什么时候侯爷醒了,就再给他煮碗醒酒汤喝。”   “夫人可是要去药房?”   “是。你就不必跟来了。今日我去的晚, 回来可能晚些,不必担忧。”   药房,掌柜在理账本。见宝仪过来, 他忙起身,笑着:“夫人来了?”   过了这么些天, 掌柜对宝仪这个医士很满意。她精通望闻问切, 甚至对疑难杂症略懂一二。他对宝仪作揖:“夫人,是这样的。店里正缺一些好药,小的听说您府中有紫兰石斛?可否出个价钱, 卖给店里?价格是无所谓的。”   傅宝仪沉思片刻,几天前趁天气还未冷的时候,她的确收了一批紫兰石斛,大概有二十株。她微微一笑:“掌柜要出多少?”   掌柜弓了弓背:“全听夫人定价。”   傅宝仪心里了然。她沉思片刻:“五十金一株。十支起卖。”   掌柜:“这……”   傅宝仪为他算了一帐:“紫兰石斛珍贵难得,在西洲云山那边,常常百两起卖。您若是诚心想买,我便卖便宜些给你。您舍不得出价,再好的药,也到不了您的铺子里来。”   掌柜犹豫,后终于下定决心:“好。便是五百金。等夫人回后,小的将银两亲送到您府上。”   傅宝仪道:“直接折合成银票给我便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掌柜明白了:“是,夫人。”   傅宝仪必须要攒钱。她要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她现在弱,只能靠男人。可有朝一日,男人终究靠不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等父亲被放出来,她便一走了之,再也不王府受那气了。   在药房呆到近晌午,一直没见有人送纸条过来。小徒弟为宝仪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夫人请喝茶。”   傅宝仪看了小徒弟一眼。见他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六岁。她便问:“你是几岁来药房里学徒的?”   夫人问他的话!小徒弟受宠若惊。他垂下头:“我自幼便在药房里。掌柜师父说我一出生父亲母亲就不要我了,把我扔在了药房门口。还好师父人善,留我一条命。”   傅宝仪觉得他可怜,又见他跑前跑后满头大汗,就说:“你也歇一歇,大中午哪里有什么人来看病?瞧你跑的满头汗,别一会儿中暑了。”   小徒弟白净的脸上浮出两朵红云,飞快从屋里跑了出去。   夫人不仅生的美,还是菩萨心肠。小徒弟觉得心里暖洋洋。   等到晚上,傅宝仪回了摄政王府。沈氏去了白云观礼佛,这几天宝仪没见过她。   傅宝仪也极少出门,免得遇见沈珩。每次沈珩看她的目光都很奇怪,搞得她像个始乱终弃的女子一样。   玉珠说,沈渊庭晌午时醒了酒,就没再在府里留着了,去了军营里。   傅宝仪拿了个帕子绣花。她问:“侯爷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了吧?”   玉珠见宝仪绣花,就用针把烛火挑明亮了些,摇头道:“侯爷醉的厉害,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应该是不记得了。”   殿里宽敞明亮,晚风簌簌。窗台前的金桂花落了一地。   傅宝仪心里满意,有什么都不如有钱的感觉好。她难得兴致好,便提着灯笼,去殿外捡桂花,做个香囊玩儿。   一轮弯月像被水洗了似的,庭院里也一片水光,朦朦胧胧,是行驶在云里的一搜大船。玉珠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灭了,她便回了殿里,去给灯笼换上新的灯蕊。   傅宝仪一个人,低头捡了一朵花,放在手掌心里,吹干净花里的尘土。金桂花有的开的晚,临冬天,天气冷了还开着,香味浓,很适合做香囊里的花。   树上坐着个人,拿着壶酒,看着她。   是沈珩。   傅宝仪转身就走。沈珩笑了:“你现在身份如此高贵么?连和你说句话都不行?”   傅宝仪的脚步顿了顿。   她的确不应该一味逃避,她得把话给沈珩说开,断了沈珩心里的念想。   宝仪转身,立于花树下,仰着头:“上面风大,你还是下来罢。我和你说话也不用仰着脑袋了,脖子怪酸的。”   沈珩听了她的话,从树上一跃而下。   庭院里,一棵花树,两个人。   沈珩喃喃:“那会儿我们都在私塾,你学的快,夫子便让你看着我抄书,抄完了书才能走。你嫌我看的慢,就自己去园子里捡花玩。那天,你捡的,也是这样的桂花。”   “等我抄完书,天已经黑了。你在巷子口朝我挥手,让我快点回家。那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想说,傅宝仪就听着他说,没有打断他的话。   “或许冥冥之中,都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嫁给表叔,的确比我好太多。至少能护你周全。”沈珩淡望向她,眉眼含笑,最后,他伸出手,手里有个东西。   是一方梅花帕子。   沈珩拉过她的手,帕子平整的放到她手掌心,很快松开,语气怅然中一丝平静:“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傅宝仪听的眼眶子也热了。这么些天过去,有太多事发生了变化。她怎么配的上这样诚心的,美满的祝愿呀?她收了帕子,点了点头。   他也一定能好的,他们都能好。   沈珩没有再说什么,出了园子的门。傅宝仪盯着那道月芽门,心里微堵,又低头,看着那个帕子。   不远处有一道黑影。   沈渊庭靠着墙,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语气平静,道:“他给了你什么?”   傅宝仪看不清他的脸。她把手藏到袖子里,摇了摇头:“没什么。”   沈渊庭心头一股怒火席卷而上,他走了几步,眉眼里隐藏着愠怒,抓住她的手。   是一方雪白无暇的帕子。   像是少女怀春,绣给情郎的。   沈渊庭的目光结满寒霜,抓着她的手腕逐渐用力:“一年了,想不到你还是这种样子。一贯在男人面前博取可怜,难道勾引本王,还不够么?珩儿刚回来,你便按捺不住了?”   沈渊庭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这种话了,好像给了宝仪几天好日子过。这句略带鄙夷的话,又把她重新拉回最开始的那些天。傅宝仪今天格外心堵,不想回绝他什么,福了个身,转身想走。   “侯爷说什么,妾身便是什么吧。”   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着实刺痛了他的眼。   那股火苗在他心里烧啊烧的,把他残存确的理智全都吞噬。沈渊庭把那帕子掷在地上,恨不得撕碎了。他上前几步,掐住她的下巴:“你做了本王的妾,就要守妇道!”   傅宝仪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仰着头,语气比往日清冷:“侯爷会休了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妾么?”   “你简直痴心妄想!休了你…”   休了你,不就是放了你么?   傅宝仪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恨意。她仔细想了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都是个贱妾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沈渊庭把她抗在肩头,三两下回了侧殿。玉珠着急跑过来,沈渊庭勃然大怒:“本王不叫你们,谁都不许进来!否则扔去乱葬岗喂野狗。”   摄政王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往日,王爷如同春风一般和煦,如今,他却红着一双眼,像个地狱修罗。   宝仪好像已经被扔过很多回了,不差这一回。她兜子里的金桂花散了一床榻,很香。傅宝仪闭了闭眼,不就是那档子事儿么?   她越平静,沈渊庭将越气。他那张平静似水的脸上透着股阴森,三两下把她的衣服剥开。   他忽的说:“你是不想让你父亲出来了么……”   听见这句话,傅宝仪的眼睛微微瞪圆了,他竟然说这样的话?她再也忍不了了,朝他喊:“要不是父亲在狱里,我早就走了!我父亲为何在监狱里?我真想不明白…侯爷若只是单单做这事,多少人排着队,何必非得和我一起?……”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簌簌落下来。傅宝仪其实很少落泪的,因为她觉得,无论日子过到哪里,总会有个盼头。可是在这样一个晚上,从沈渊庭嘴里听见父亲这两个字,傅宝仪的委屈再也收不住了。她发狂一般,拳头打在他的肩膀,再踹他几脚:“你还不如把父亲一刀杀了,再把我一刀杀了解气!”   杀了她…为何要杀了她?   只要她不离开,他是不会杀了她的。   她哭的厉害,肩膀都在发抖,好像失去了对生活的全部希望,有几滴温热的泪水溅到了他脖子上,很烫。   沈渊庭的无名怒火,有慢慢随着泪水被浇灭了。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给宝仪裹上被子,抱在怀里。   沈渊庭不知道。   原来这种令他陌生,令他理智消失的情感,叫做嫉妒。   他几乎嫉妒的发狂。 第44章   傅宝仪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与沈渊庭吵了一架。她心里憋着气, 也不像平时那样对他装样子哄着他,他握她的脚踝时,她就踹他的脸, 两个人的谈话声音都消失在激烈的动作里。   半响沉默。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沈渊庭按住宝仪那双细的不行的手腕,目光灼灼:“北狄那边有动静, 这个年过了,上京城不安全。年后本王出征, 你随我去。”   北狄?要打仗了么?都逼到京城来了?   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跟他去, 为什么要跟着他去?傅宝仪才不去!父亲的案子线索没有找全,她哪里都不去。   沈渊庭语气不容置喙,他低着眼, 一片一片把散落在她身上的花瓣给摘干净:“听话。”   若是平常,傅宝仪索性就跟着他去了。   这一次她不会屈服!   沈渊庭看出来了她身上的倔。他捏她的脸:“北地苦寒,军医紧缺, 医术高深者更是稀少。朝廷让你吃了这么些年上京米,到了用你的时候,你有拒绝的理由?”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傅宝仪的确是略懂医术, 没想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她还以为是他不想让她自己留在府里过几天好日子。   但两人刚结结实实吵了一架,傅宝仪不想那么快的答应他。把脑袋一歪,推他的膀子要从他身上下来。   傅宝仪看见, 沈渊庭的脸上被她挠了几下,锁骨那边也有几道血痕, 嘴唇还被她咬破了。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 傅宝仪的气儿才小了些,她想爬下来,沈渊庭却不松开, 两个人都出了汗,黏在一起,湿淋淋的像两条鱼儿。   沈渊庭声音沉沉:“我知道你与他清白,是我口不择言,勿要生气。”   他宽大手掌抚摸她发尾,眼底染上一层落寞与委屈:“只是你送他帕子,却从来没有送过我。”   “那不是送他的!”傅宝仪眼睛瞪圆,“你怎知是我送予他?”   沈渊庭皱眉:“你还让他摸你的手。”   说完,就携起她的手,竟然想咬进嘴里。   傅宝仪吃痛:“你疯了!”   “我是疯了。”沈渊庭接她的话,鼻尖儿全都是她身上的幽幽香味。他叹气:“我是疯了…”   白日,傅宝仪在药房里看街上情况。果然有人拖家带口,要连夜出城去乡下避一避。就连来拿药的病人都说,这几天天下不太平,北狄人勇猛善战,好像已经打到了固河一带。   大烨与北狄自古结怨。固河,是中原一带防守,再往南来,便是上京膏腴之地,不容异族铁蹄践踏。   掌柜的呵了声:“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慌个什么劲儿。皇帝都没慌,你们反到像老鼠遇见猫似的逃命去了。简直鼠目寸光!我朝开泰,将士不比狄人差,再说,侯爷已经集结十几万精兵,择日挥师北上。狄人想打到固河来?简直做梦!”   但是形势似乎比宝仪想的严峻许多。第二日天未亮,她睡眼朦胧从榻上爬起,见沈渊庭已经一身银服盔甲,手握长枪,不知在桌前立了多久。   傅宝仪见过沈渊庭很多样子,却很少见他身穿厉甲,她忙收拾妥当,一时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沈渊庭目光灼灼锐利。他身形高大,尤其是穿盔甲时,鬓如刀裁,眉宇之间不怒自威。他三两步走到宝仪身前,道:“你且去城门,此处备下马车,有精兵相随,会保你安全。我需领兵出征,即刻出发。”   他最后说:“此仗难行。你护好自己,勿要逞能。”   傅宝仪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临战悲壮。她站在城楼上,看十万军马向北奔驰而行,旌旗烈烈,逐渐于地平线消失不见。傅宝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慢慢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揪紧了。   沈渊庭派郑伯跟随傅宝仪。他躬身说:“夫人医术精妙,侯爷将数十名军医留下,一切全听夫人指挥。”   傅宝仪收回目光,眼底一片清明。高台风烈,广袖飞扬,她疾步下城楼:“郑伯,你需要帮我个忙。”   “夫人请直说。”   “取府里的药来。”傅宝仪上马车,挑开帘子:“在药房,我已经一一分置妥当,尤其是止血之药。”   郑伯说是:“是。药品数量夫人不必担心,军中自有供应。”   “好。”傅宝仪朝郑伯点头,撂下帘子。   马车行驶月余,穿过固河。固河以北,便是北狄之地。北狄野蛮,自古好杀戮掠夺,如今铁蹄卷土重来,众人始料未及。皇帝当即下诏书,钦点沈渊庭为主骑,立即挥师北下剿狄。   傅宝仪下了马车。入目一片平原,四处荒凉,戈壁浅滩,眼前横着一条宽约十几尺,波涛汹涌的一片黑河,厚雪未消。   将士已经扎下帐篷,分布防图。   傅宝仪经过十几日颠簸,有些难受。他们来的比军队来的慢几天。傅宝仪努力让自己体力恢复过来,去了医士的帐篷。医帐宽敞,能容百余人,共十顶,军医五十人。   在这里,她便不是什么夫人了。她也是一名普通军士。为了轻便,宝仪换了男子衣衫,免去衣物繁琐。   这一路上,傅宝仪只与沈渊庭见了不到三面。   大雪纷飞,天上密云,越离固河近,宝仪心里便紧张——对面便是野蛮夷族。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   北狄军帐,几个北狄人议事。这些人茹毛饮血,身形宽大,穿草皮衣衫,发鬓乱裁,眼睛都是异色。北狄王乌查尔年事已高,将战事交给了自己的两个个儿子。大王子波斯济,二王子波尔济特。   波斯济身高八尺,长相可怖。他砸了手里的酒碗:“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狄人昨夜连夜派出一队军马越过固河打探情况,却被主将拦截,片甲未留。   波尔济特道:“大哥!勿要动气。汉人的将帅,我与他交过几次手。他出兵神鬼不知,确实是个劲敌,此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波斯济面露凶光,一双阴霾蓝眼看向窗外:“来年开春前,必须收了固河!我管他什么劲敌与否…”   波尔济特:“大哥!”   “你总是这副婆婆妈妈女人性子,犹豫不决,怎能成大事!召集众士集结,三日之后,需乘船越河!”   低矮的围包被风卷起帘子,屋外朔雪纷飞,固河波涛汹涌,墨云压境。   河对面,军营,主将帐里。   林与看向沙盘:“乌查尔退了,把权利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波斯济,波尔济特。波斯济性格暴躁,易怒,行军冲动。若是波斯济为主帅,这事儿就好办了。”   他判定:“五日之内,波斯济必然会下令渡河。”   沙盘上,固河宽大,两军分列对面。   沈渊庭道:“加紧密防。水师架箭,连夜值守,半个时辰更换一次。”   他手指将马匹放到河一侧,沉声:“狄人会水,在河底浅滩处放夹笼利器,勿要轻敌。”   “只是,若是波尔济特为主帅…”林与目光犹豫。   “我与波尔济特交过几次手。此人难缠,心思狠辣,懂御兵之术。”沈渊庭眉峰微皱:“按我说的做。且加紧军帐四周巡逻,防守偷袭。”   一副将抱拳说是,立即执行。三万马匹利军,立即集结到浅滩处。大船成队,船上多为箭兵。   乱石来浪翻滚,雪越下越大,吹扫过脸颊,如同刀刃。   傅宝仪在医帐中。军帐,除了几十张空床,零零散散躺着几个士兵。前几日,军里与狄人交战,有军士受伤。离门口最近的床上躺着个小兵,胳膊被箭划伤,刚刚上过药。小兵年纪不大,看起来呆呆的。   傅宝仪检查了他的伤口:“无碍,过几日便能痊愈。你不必害怕。”   小兵头一梗:“我不害怕!我从来不怕。到这里来,我就没想过回去…”   傅宝仪拿出帕子擦拭药膏:“说什么胡话?你小心些,怎么不能回去?家里可还有人等着你罢。”   小兵点了点头:“有我娘。”   他又低头:“我恨狄人,他们骑马越河,到村里撒野,把我们种的庄稼全部抢走…还有我阿姐,我恨透了他们!”   傅宝仪慢慢的叹了口气。   和这些相比,她家里那些事儿,又算是什么事儿呢?   她柔声说:“别想太多。你睡一觉,明天就能回军营里。”   小兵用力点头,闭上眼。   郑伯前来,看了看医营。他找到宝仪,躬身道:“夫人可还适应?”   “无事。”   郑伯稍有犹豫:“夫人可要去看看侯爷?”   傅宝仪蹙眉问:“他怎么了?可受伤?”   郑伯忙说:“未曾。只是夫人与侯爷多日未见…”   傅宝仪的脚步一顿。   郑伯又说:“此次军营医士短缺,若非迫不得已,侯爷也不会叫夫人来此冒险。”   “侯爷从十六岁便随军出战,大大小小也有上百次。身上受过的伤更是不计其数。”郑伯声音恳切:“只是每次,侯爷都独身一人。夫人理应去瞧瞧侯爷。”   他身上宝仪见过,伤疤多,是经年累月留下的。   可若是她去,能说什么话?   或许她说的话沈渊庭根本不乐意听…   傅宝仪犹豫着。   军帐外朔雪飞舞,地上覆盖一层冷白,泥泞土地被掩藏在雪里。   傅宝仪仿佛透过重重雪幕看见,沈渊庭一身玄服,年少恣睢,骑马越过长桥,脚下是堆积的尸骨。他眼底桀骜,弓箭如同满月,利刃划过雪中,似乎“嗖”的一声从她耳朵边穿了过去。   傅宝仪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这样贸然过去会不会打扰他。   郑伯微笑,打断了她的犹豫:“夫人,老身为您带路。”   傅宝仪捧着杯热茶,艰难的在雪中行走。手心里的茶烫,烫的她心里也发紧。   终于,到了主帐。   傅宝仪敲了敲门,听见账里男人的声音“进来”。   傅宝仪莫名其妙有点慌。她想让郑伯随她一同进去,但郑伯却只是躬身。   宝仪缓缓吸了口气,撩开帐子。   一股木柴与油火燃烧着的热气扑面而来,把落在傅宝仪帽子上的雪花都融化了。她打量四周,这是一处宽阔敞亮的帐子,除了必要的桌椅,帐前还悬着一副地图,地图前摆放沙盘。   傅宝仪看见了那枚熟悉的长枪。冷刃正悬于木架中,寒光凛冽。   沈渊庭正看地图。他着便服,墨发高束,眉眼冷清,周身气场从容不迫。见到她,只是一顿:“你怎么来了?”   傅宝仪把手里热茶摆到桌上。这样的沈渊庭对她来说太陌生。傅宝仪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只是送一杯茶,是郑伯叫我过来的。”   她太紧张,连“妾身”这两个字都忘了说,还把郑伯当做挡箭牌。   说完这些,傅宝仪就想走。   沈渊庭皱眉,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了低:“这么急走做什么?”   傅宝仪的心里狂跳起来。以前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她低头看着男人的手,甚至能感受到他手指指腹上的茧子,那是拉箭太多才留下的。   “过来。”沈渊庭看着她,“瞧你在这儿呆了几日,脸儿都瘦了。”   他随意懒散坐于桌上,抓着她的手腕,把人带进怀里。   傅宝仪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颤。这样好丢人…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却不怎么敢看他的脸。   沈渊庭坐着,她站着,他却好像还是比她高一截儿。见宝仪的视线落在那副地图上,他便说:“这条河是固河,狄人在河岸对面驻扎。”   傅宝仪顺着他的话说:“那河这边,便是我们的队伍?”   沈渊庭盯着她,这么几天未见,她脸好像小了一圈儿,显得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更大了。离的这么近,他都能看见她耳朵尖儿上长着的细小绒毛,粉扑扑的可爱。   他随意嗯了声,手指便抬起来,捏着那小块嫩粉色的软肉。   傅宝仪像是被提着脖子的兔子,一下子僵住了。她往后躲了躲,觉得这样真的很影响他,就说:“侯爷先看地图吧,妾身就不在这里打扰…”   说完脚往后退。   沈渊庭捏着她的耳朵尖儿:“你急着跑去哪儿?”   他坐着,一条腿勾着她的腿,像把她这个人上了锁。傅宝仪的耳朵和脖子又慢慢,慢慢红了,她低着头,觉得痒。   她这副乖乖的样子太招人喜欢了,沈渊庭乐此不疲的捏着她的耳垂软肉,低了低头,用一种暧昧不清的嗓音低语:“以前怎未发现,你这样爱脸红?”   傅宝仪噌的抬头。她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说想不出来。她张了嘴,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稍微低了脑袋,就把她的嫣红唇瓣含进了嘴里。   这下子,傅宝仪不仅是耳朵红,连着脸,也像充了血一样。他竟然在军营里干这事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   沈渊庭把宝仪的小脑袋搂在怀里,叹了声气:“还好把你带过来了。”   不是说军医少,才把她带过来的么?   傅宝仪来不及多想。 第45章   似乎是因为在军营里。他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将军, 傅宝仪看着他的时候,就好像看一尊活菩萨似的,身后都带着一圈圣洁的光辉。   就连沈渊庭之前做过的恶劣事儿都忘记了。   宝仪头大, 结结巴巴:“侯…侯爷,那茶您记得喝了,妾身先回去了。”   “嗯。”他送松开她的手, 目光淡然。   傅宝仪仰着头看向他,看见他的眼里有两簇亮亮的小火苗。她手捏着裙摆, 低声说了句:“在外领兵非比寻常, 侯爷记得保全自己。”   说完,飞快跑出军营大帐。   傅宝仪说完这句话,就听见男人低沉的笑声, 如新雪下缓缓流过的清溪,不染一尘。   —   战事凶险,狄人果然三日内偷渡固河, 好在船上水兵敏锐发现,连夜上报。   朔风飞舞,军旗烈烈。将帅着金盔军铠, 身骑骏马,手中冷刃如霜,凌光折射, 肃穆无声,身后士兵绵延数里, 身后漫成黑云。   波尔济一行已经渡河, 两军相隔数十里。波尔济跨于马上:“早就听说大烨有一猛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你手里的剑, 能不能挨过我手里的刀!”   沈渊庭:“能或不能,一试便知。”   他却不急,牵了马,对林与说:“你去。”   林与点头,笑了声,挥舞缰绳,衣角随风飞舞。   波尔济眯了眯眼:“你竟然派个副将来挑衅?怎么?将军是怕了么!”   须臾间,林与已驾马疾驰,两人相距不过数里:“副不副将,你这厮一试便知!”   说完,身上长矛一挥,波尔济接住,弯腰躲过一劫。   波尔济此人,有小勇而无大谋,不足为虑,林与对付他绰绰有余。   沈渊庭真正顾虑,是波尔济特,此人善诈,用兵凶狠,犹如毒蛇,防不及防。   而此时,波尔济特正在帐中,一副将打扮的狄人前来,弯腰道:“二王子,大王子的军队已退回,死伤惨重。”   波尔济特早有预料,语气阴森:“他这么打,迟早一天将我狄人全都葬送在他手里。”   副将单膝下跪,将左手捂在右胸口表示忠心:“二王子,属下愿为您效劳致死。”   波尔济特挥了挥手:“现在不急。”   副将从地上站起来:“属下听说,大烨的将军出征,将他夫人带了出来随行。”   波尔济特:“是吗?”   副将点头:“是。据我所知,那女子精通药理,因此随军。”   这完全不是沈渊庭的行事作风。他做事快,稳,狠,毫不留情,怎么会带一名女子?   波尔济特道:“明日,我去会会他。几年不见,我都忘了这位老朋友长什么样子了。”   半日后,天逐渐黑下来。固河靠北,天黑下来的时间很快,医帐中灯火融融。   与狄人一战,并不乐观,军里死伤无数。一时之间,乘放伤员的床铺增加。傅宝仪从早上忙到下午,脚一直没停。   她弯腰,替一人缠好胳膊上的绷带,叮嘱:“骨折不能再动,否则伤难以愈合。”   那人问:“不能再动?那老子怎么去上战场?当兵这么多年,全为这一天!”   傅宝仪面无表情:“自然有人替你去。你要做的,是养伤,不是添乱。”   那兵被三两句话堵回去了,目光讪讪不再言语。   这帐打的痛快,狄人死伤更重。一屋子人都像是没出够气儿,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讲起来:“那狄人首领不断挑衅,侯爷便挑起长刀,纵马过去。长刀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听一声巨响,两刃相接处似乎有火花迸溅…”   傅宝仪一边配药,一边听着,不免胆战心惊。   “再后来,那狄人首领胳膊挨了一刀,鲜血如柱。狄人无耻,须臾之间竟然跃马三人围住侯爷偷袭。侯爷却丝毫不惊慌,长刀一览,两人被齐腰斩断,掉下马去。剩下那人,似乎吓破了胆子,脚下的马都使不动。侯爷挑唇一笑,拿刀将那狄人鬓毛刮下来一缕,狄人像是被砍首级,直直摔在了地上。”   这小兵真适合去说书,讲的绘声绘色。一屋子人不是倒吸冷气为沈渊庭捏一把汗,便是紧握双拳觉得出了气。而宝仪慢慢听着,不知不觉已经面色苍白,心里也发起抖来,真是在刀尖上打仗一般,惊心动魄   忽然,帐外一阵惊慌,有人喊:“狄人偷袭!速出!”   郑伯立即吹灭了账里的灯,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他对宝仪道:“夫人不必惊慌,想必侯爷早有打算。”   的确,沈渊庭完全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不出多时,已经有精兵将医帐层层包围,透过帐子,外面的灯火勾勒出短兵相接的人影,分不清敌我,倏地,鲜红血液喷洒在帐布上,染红一片。   傅宝仪用手捂住嘴,将尖叫隐藏生生忍住了。   许久,外面没了动静。   郑伯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心,老身去看看。”   “好。”傅宝仪点了点头,“您一定注意安全。”   郑伯挑开帘子,出了门。   傅宝仪静静等着,在这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碰碰的跳动声。她慢慢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攥紧了衣摆。忽然,宝仪敏锐察觉到几声粗重的呼吸声朝她逼近,她猛然回头:“是谁?”   来人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楚,阴森可怖。傅宝仪转身想跑,却觉得颈肩一痛,眼前一黑。   傅宝仪觉得很难受。她活动了下手腕,手腕和脚踝抖被绑住了,或许被麻绳摩擦的地方还出了血,很疼。她顾不得疼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蒙了黑布。   接着,傅宝仪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如同毒蛇粘腻的手指,从她脸上滑过,一直慢慢挪到耳朵。   “你是谁?!”   傅宝仪严声问。   灯光一亮,她眼前的黑布被扯下。   骤然间,傅宝仪并不能看清东西,眼前模糊。渐渐的,她才能看清楚。   这是一处破旧的草屋,呼啸寒风自门缝中钻进,眼前的男人是狄人打扮,蓝眼金发,五大三粗。   傅宝仪心里一惊,他是之前那个在药房中的异族!难不成他是狄人?   好在他似乎没有认出宝仪。   波尔济特视线阴森:“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夫人,现在落到我的手中。”他那粘腻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我是扒开你的衣服掉在城墙上,还是让我的弟兄享受一番…?”   “不过这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夫人生的如此貌美,他怎舍得让你来军里?”   傅宝仪稳住心神,她全身都在发抖,却直视他,笑了笑。   波尔济特一把攥住她的下巴:“你笑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谁。”傅宝仪说:“你大费周章把我抓来,实在是不值得。我只是沈渊庭府上一个妾。”   “妾?”波尔济特反问。狄人这里没有妾室一称,女子都是妻。   “哦,就是我们汉人的规矩。”傅宝仪浅浅叹气:“妾就是身份最低的女子,根本不受重视。是我父亲被抓进了牢,我没地方去,才进了摄政王府当妾。”   波尔济特松了手,目光狠戾:“别耍那些花样!”   傅宝仪须臾已经落泪:“侯爷视我低贱,呼来喝去,此次军营缺医士,便强硬把我带来。若是侯爷爱我疼我,怎会舍得把我推到这个火坑里?”   她目光凝然:“你杀了我吧,我命如草芥,不值钱。”   波尔济特犹豫了。   傅宝仪抓住了他的犹豫。她道:“您把我脱的再干净吊在城墙,沈渊庭也不会为了我做出什么事来,大名鼎鼎的侯爷,是不会把一个贱妾与他的军马相提并论的。”   “我恨他…”傅宝仪泫然欲泣:“您若是想杀他,请给我一个机会。因为我想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   波尔济特彻底犹豫。他本来想拿沈渊庭的妻下手,杀一杀汉人的锐气。谁知道这人竟然是个贱妾?他话音一转:“你说你恨他?”   傅宝仪添油加醋,用一个弱女子的身份对他说:“我父亲便是他逼进牢里的。他本不喜欢我,却强迫我。若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一刀杀了他!”   波尔济特沉思:“那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若是三日之内,汉人无消息,我便放你回军营。”波尔济特掏出一柄小刀,抵在她脸上:“你把军营的诏书令偷来。如若不然,我便刮花你的脸!”   傅宝仪表情惶恐,她点头:“爷若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听爷的话。”   波尔济特起身,出门,啪的一声,上锁。   傅宝仪慢慢的呼出一口冷气。   她手脚火辣辣的痛,并不是很担忧,好歹她没了生命危险。   她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傅宝仪向后靠了靠,似乎是一堆枯草。看来此处是狄人的军营。   夜里寒冷,傅宝仪身体僵硬。她拼命扭动,钻进草垛里保暖。   她睁开眼,打量着屋子,神色清明。   若没有记错,此人身上有咳血之症。   傅宝仪既然有法子把咯血症治好,也能有法子让咯血症复发。她不能伸手,只是感受了一下,衣衫小兜子里药囊还在。 第46章   寒风刺骨, 草屋的四下漏风。木门被吹的啪啪响。傅宝仪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她竖起耳朵来听,狄人的军帐里不时传来她听不懂的外邦语言, 与人喝酒的撞击声音。   他们在喝酒?   若是都喝醉,就好办了。   但傅宝仪又不确定起来。她不确定这里离沈渊庭的军帐有多远,也不确定是不是隔着固河。固河波涛汹涌河岸宽阔, 她一个人,是过不去的。   傅宝仪的心跳慢慢降速。她深呼吸, 将这几天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若没有记错, 将她绑过的狄人首领就在三月前发了一场咳血之症,当时喂他吃了紫兰石斛磨成的粉,暂时止住。   但紫兰石斛要连续吃一年才能将咯血症绝根。   傅宝仪不确定, 这期间,那个狄人首领是不是犯过咯血症。   她睁着眼,看着天色慢慢变亮。   忽然, 门被推开,走进来了个老妇人,端着一盘看不出什么的东西进来, 放在傅宝仪手边,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句话。   傅宝仪坐直身子,警惕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好像只是来给她送吃的, 摆了摆手势,就又掩上门。   傅宝仪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她手脚不能动, 凑过去, 闻了闻水里的味道。   无味。   她舔着水珠,喝了半碗。   那盘黏糊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傅宝仪就没有动。   血液不流通, 腿脚都麻了,手腕和脚踝火辣辣的疼。   傅宝仪忽然心里委屈。   明明她可以在家里做她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偏偏被带到了这么个鬼地方,还被当成俘虏。   宝仪的眼眶慢慢热起来。   沈渊庭不会真不来救她吧?   正想着,那老妇人又推开了门,看了看傅宝仪,又看了看地上的食物。她伸出手,指了指那盘食物,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傅宝仪那些是可以吃的东西。   这个老婆婆好像是个好人。   傅宝仪伸出手,将手上绑着的绳索给老妇人看,目光哀求,想让她先把自己手上绑着的绳子解开。   老妇人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也是,她肯定只是个看门的婆子,不敢擅自给她解开。   傅宝仪失望垂眸,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老妇人家里也有女儿,看见宝仪这样,不免有些心软。   她偷偷看了眼军帐外,暂时没有人注意这里。   她指了指宝仪的手,又指了指外面。好像说,我可以给你解开,但只能解开一小下,不能被别人发现,要不然我也会被惩罚。   傅宝仪忙不迭点头,感激的看着她。   老妇人慢慢把宝仪手里的绳子解开,站在旁边看她吃饭。   傅宝仪活动双手。果然,手腕有几道血痕。她来不及疼,用随身携带的药包给自己上药。再这样绑几天,她的手腕筋骨便回坏死。   老妇人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又把之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让她吃饭。   傅宝仪感激的露出笑容,蹲在地上,也不管送进来的是什么,吃起来。   好在味道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吃起来像是糙米。   吃完了后,老妇人指了指她的手。   傅宝仪点头,把手递过去,让老妇人绑上。   即使松了手,傅宝仪凭借自己的力量也难以逃出,还不如在这里好好呆着,寻找时机。   就这样过了一天,天慢慢黑了。   傅宝仪听着外面野蛮人的语言,有些害怕。   忽然,几个身强力壮的狄人士兵踹开门,走进来。   一股寒风涌进,伴随着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   傅宝仪警惕的看着他们。   他们竟然会说汉话,语调稀奇古怪:“瞧瞧这个小美人儿!听他们说,汉人美女似如玲珑珍宝,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傅宝仪手和脚都被捆着。她动弹不得,玉白的脸颊两侧有几道血痕,发丝凌乱散落在肩头,有几分凄惨之美,瘦弱可怜,勾起人心里的摧毁欲。   那狄人看呆了眼,就要伸手抚摸她的脸。   傅宝仪觉得恶心。她大喊:“你们离我远些!小心被你们首领看到!他留我还有用!”   狄人哈哈大笑:“看这只可怜的小兔子,马上就要落入野狼的手里了。啧啧啧。”   有一狄人犹豫:“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二王子留她有用,咱们这样擅自动她,会不会受惩罚?”   离宝仪最近那人兽性大发,说着就要扑上来:“不管了!”   忽的,波尔济特出现在三人身后,一脚把他们踹开:“差点毁我大事!”   三人惊呆,跪伏在地上。   波尔济特目光阴沉,在宝仪身上环视几圈,狠声:“你给我过来。”   傅宝仪连忙扭动着站起来。她要离开这个可怕的草屋。   波尔济特把宝仪带到了他的帐子里,解开了傅宝仪手上和脚上绑着的绳子。   他动作缓慢,那中被毒蛇盯上的感觉重新涌出。宝仪似乎从一个狼窝里跳到另一个狼窝。   生来就美的人,身上本来就有罪,勾引别人玩弄。波尔济特手指在宝仪的脖子上摸了摸:“想活命,就听本王的话!”   “既然那沈渊庭那么对你,你不如跟了我……在这狄族当个小夫人,比你那妾室身份好多了。”   傅宝仪身上僵硬,屏住呼吸。   “等你我二人好事之后,再去军营把诏书偷回,等本王打到上京,封你做个贵妃也说不定,嗯?”   若是不答应他,怕他会.强.上。傅宝仪点了点头,一副听话样子:“只要保我一条小命,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波尔济特拍了拍她的脸:“还挺识趣儿。本王就喜欢识趣儿的!”   傅宝仪周身恶寒。她打量四周,有木桌木椅兽皮床榻,十分简洁,但没有任何药味。   他还从未发作过咳血症。   傅宝仪下了狠心。她必须背水一战。她柔声说:“妾身身上脏了,恐污了二王子身上。容妾身去洗洗?”   波尔济特却不耐烦:“不碍事!”   说着,他就要扑来。傅宝仪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手向后摸,摸到了茶杯,正要砸在他头顶。   帐外有人来报:“二王子!有要事相议!”   波尔济特见宝仪没有反抗,微微放下心来,也没有再把她重新绑住手。他道:“进来!”   傅宝仪偷偷将手心里三倍紫兰石斛的料,倒进茶杯里。   物极必反,药多伤身。过多量的紫兰石斛,对咯血症有引出之效。   傅宝仪暗自祈祷,这能药有用。   很快,议事之后,那人离开帐子。   波尔济特目光在宝仪恍若风折的窈窕腰身上流连,心里暗骂,汉人可真够享艳福的。这么个娇媚可人儿,在床上岂不是能要了人命!   趁他扑来之前,傅宝仪恭顺的端着茶杯,递到波尔济特面前:“在我们家乡,女子有为夫君奉茶的礼节。”   毫无疑问,她这副娇顺的媚态取悦了波尔济特,他刚要喝茶,却起了疑心。   此女精通药理,没准会下毒。   傅宝仪看出波尔济特的心思。她抬起眼皮,能掐出水儿来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捧着杯子喝了口:“妾身怎么会下毒?”   见她亲口喝下了这茶,波尔济特也不管那么多,咕咚咕咚全咽下去。   傅宝仪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了。   他目露凶光,刚站起身,却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胸口一痛,竟然咳出一口鲜红血液。波尔济特暗叫不妙,吼道:“你这…毒妇!”   傅宝仪冷冷看他。   异族男子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嘴里涌出鲜血。   傅宝仪也脚下一软,跌在地上。   可是他晕了,宝仪只能躲过这一劫,她人还在狄人帐中,该怎么出去?   傅宝仪目光悲凄。若是还出不去,她便自尽,宁死不受辱。   正在沉思时,一只利剑劈开空气,径直射进帐中,屋外厮杀声音愈烈。   像有心灵感应,傅宝仪抬起头,与撩开帘子进来的人视线对上。   他脸上带血,似乎刚杀进来,身上还染着从尸骨上踏过的寒冷戾气,见到她,动作一顿。   傅宝仪怀疑自己在做梦。她揉了揉眼,还是沈渊庭的脸,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很快流下来。   沈渊庭没有犹豫,疾步将宝仪搂在怀里,声音轻颤:“你可无事?”   傅宝仪嗓子发紧,号啕大哭,天昏地暗,一边哭,还不忘记一边捶打他:“我恨你!都怪你!都怪你把我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我差点没有自尽…都怪你!”   她哭的太委屈,很快成了泪人儿。   沈渊庭心里难受,是他不好。他便任由她捶打,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哄:“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来!”傅宝仪掐他踹他:“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她一时情急,也没注意自己说出来的是什么话。沈渊庭看向地上的异族首领,把宝仪横抱而起:“我带你走。”   傅宝仪紧紧抓住沈渊庭的衣角。她发现,无论平时有多讨厌这个男人,现在,那些讨厌都一并消失了。因为他给了她希望,在这样的异乡军营中,她刚刚受到惊吓,他很快出现在她身边,说要把她带走。   似乎成了唯一的希冀一般。   傅宝仪抽噎着缩进他怀里,泪水把沈渊庭身前的银甲都打湿了。她一字接一字,浑身颤栗:“…从,从遇见你,我就没…没好事!…我讨厌你…呜…” 第47章   沈渊庭搂着她上马, 士兵还在厮杀,狄人大势已去,马踏过风雪, 宝仪被沈渊庭牢牢裹在大氅中,只露出来了头顶。   傅宝仪做了个恐怖的梦。她梦见自己被狄人所掳,吊在城墙, 暴尸三日,没人来救她。宝仪一直发抖, 眼泪从紧闭着的眼皮子中钻出来, 滴在被褥上。   沈渊庭问:“她怎么样。”   医士躬身:“夫人只是受到了惊吓,暂时无恙。”   沈渊庭的眉头肉眼可见皱的更深,语气不悦:“她怎么一直哭?”   医士哑然:“夫人本是女子, 遇事哭泣,是正常不过的反应。只需要在醒来后喝几碗安神药便好。”   “知道了,你下去。”   “是。”医士退下。   暖融融的大帐中, 女子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沈渊庭垂眸看她半响,伸出手, 将被角掖了掖。   傅宝仪感觉到朦朦胧胧有个高大人影在床边立着,她睁开眼,惊惧大喊, 后来听见男人声音:“是我。”   傅宝仪睁了睁眼,终于看清楚是他。她把头扭向里面, 不说话。   沈渊庭抓住她的手, 看见细白腕子上有红肿出血,他便给她抹上药:“若疼就忍着。”   傅宝仪咬住下唇,嫣红的唇瓣发白。即便是疼, 她不会说!谁稀罕和他说话。若不是他连拖带拉把她弄到军营里,她又怎么可能被当成俘虏被掳走?她当了摄政王的妾,还要承受被掳走的风险,这妾爱谁当谁当!   傅宝仪愤恨闭了闭眼,从他的手中把手腕抽出:“我不要你帮!我自己能上药。”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牵扯到沈渊庭的胸膛,他倒吸了凉气,捂住胸口,冷汗涔涔。   傅宝仪打量他半响,不确定道:“你…侯爷受伤了?”   沈渊庭眼睫低垂,脸色苍白:“无碍,已经有军士包扎。”   “渡河时中了阴箭,好在箭头无毒。已经快要好了。”   那你中了箭,还要抱我回来,就不怕压到伤口么……   这话傅宝仪没说出口。   可看沈渊庭面色苍白,不想说好了的样子。   傅宝仪纠结片刻,一张小脸儿严肃:“你脱了衣服,我帮你看看。”   沈渊庭唇角勾了勾,他捂住胸口,用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拒绝她:“已经有医士…”   “箭头即便无毒,生铁进了人身也有危险!”傅宝仪怕他出事。她立即撩开被子从榻上爬起,要剥开他的衣服。   沈渊庭挡了挡宝仪的手,虚弱道:“打个仗而已,哪里有不受伤的。”   看宝仪朝他扑来,沈渊庭不得不从,坐在榻子边。   宝仪忍着手腕的疼痛,将缠在沈渊庭胸膛上的绷带一层一层解开,伤口露出。   精壮的胸膛上,有一处血肉模糊的箭痕,周围没一块好肉,很难想象箭有多深,射进去有多疼。   若是换成心脏那边,恐怕沈渊庭已经没命了。   傅宝仪眉头紧簇:“哪个医士给你包扎的!上的金疮药都不对,怎么会好?”   她朝外唤:“郑伯,请取我的止血药来。   郑伯说是,将药取出。   沈渊庭躺在床上,脆弱的像张纸:“说了无事…无须这些。”   “你别动!”傅宝仪拨开他阻挡的手,在他胸前伤口抹了药,又吹了吹:“若是不及时止血,恐怕你以后的病都好不了了!每到刮风下雨,都会疼!”   沈渊庭便不动了,低头看着她动作。   然后,沈渊庭就觉得,傅宝仪嘟着嘴吹过的地方,像是被蚂蚁慢慢咬过去一般,酥麻发痒,他便想伸手挠一挠。   傅宝仪义正言辞拒绝:“不要碰!愈合前,无论多痒,都不能碰。”   上完了药,傅宝仪慢慢的给他换了新纱布,缠上。   沈渊庭目光幽深,对着她:“你被掳后,我立即集结兵马,渡河时候一个没注意,不碍事。我担心你的伤,疼不疼?”   傅宝仪扭了扭手腕,慢慢摇头。   看着这个虚弱的男人,她心里的气一点一点,慢慢消下去。宝仪叹了口气,就要穿鞋下床。   沈渊庭一把扯住她,带到自己怀里。   “你疯了!你起来,你的伤怎么办?…”   “不疼。你若再乱动,就疼了。”   沈渊庭把她的脑袋按在胸膛没受伤的那块儿,心里庆幸还好他受了伤。   傅宝仪慢慢的,不动了,生怕压住他。   “你这个疯子。”宝仪嘟囔着。   她听见沈渊庭的声音:“军营里军医充足。”   那声音顿了顿,犹豫道:“带你来,全是私心。”   果然是他的主意!   傅宝仪撇嘴,不说话。   他肯定是担心沈珩。宝仪不知道他担心个什么劲儿,难道她还会红杏出墙么?   “后来,是我思虑不周,你被掳走…”那声音有了些懊悔情绪:“当初,是我自私,不应该把你带来,受这份苦。”   这话把傅宝仪说的都有点无地自容了。尤其是他还受了重伤,竟然说她受了苦。   宝仪再怎么受苦,也没有沈渊庭受的苦多。   她便沉默,静静枕着他的胳膊。   军帐安静,空无一人,煤火幽幽。屋外寒风朔雪,刺骨寒冷,好像和二人毫无关系。   “那帐打完了没?”她问。   “打完了。明日便可回朝。”他回答。   算了算日子,也有半月有余。   傅宝仪慢慢的抬起眼,看向他。沙场风霜,他下巴上都冒出来了一层细细的胡茬,脸好像也黑了,整个人乱七八糟,透着股可怜劲儿。   沈渊庭是将军,是摄政王,从年纪小时,便这么从尸骨堆儿里走出来。稍有不慎,也会变成了尸骨。   傅宝仪的心头微动,有些酸楚。她忽然觉得他很可怜,慢慢仰起头,轻轻在他下巴啄了一口。   然后,她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儿。   她竟然主动亲他…   自己明明在和他置气啊!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了。   傅宝仪心里又羞又懊恼,扭过脑袋。   沈渊庭被那柔软的触感弄的浑身发紧。他喉结滚动一下,低了头,握住宝仪尖俏的下巴,深深把两瓣樱桃允进口中。   傅宝仪支支吾吾,怕多余动作弄疼沈渊庭的伤口,只能慢慢闭上眼。她清晰的感觉到,有股热气儿,慢慢的从身上涌出来,烧红了她的脸。   宝仪皮肤娇嫩,被那又短又硬的胡茬儿刺红。他又总是不出来,喘着粗气儿,热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   有一点点嫌弃。   在外征战,他肯定一个澡都没洗。   宝仪歪了歪头,想逃出来,他却步步紧逼,两条银鱼儿纠缠,在浪里翻滚。   最后大鱼儿还是吞掉了小鱼儿。   傅宝仪脚趾头都没了劲儿,她扭头,看向帐子里面,胸口起伏,只留了个通红的耳朵尖儿对着他。   沈渊庭目光灼灼,似乎在回忆那甜美滋味,迫不及待要再来一次。   这时候,帐外面有人道:“报侯爷,有要事相告!”   沈渊庭大掌一挥:“且等一等!”   傅宝仪推搡他铁一样的的胳膊:“你快去!肯定有要紧事…”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要紧的?   他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双唇。   帐外,那副将得了指令,一脸诧异的看向旁边的兵:“侯爷说什么?”   “侯爷说,他有要紧事。”   “我行军打仗十年,跟在侯爷身边,他从未有过比军务更重要的要紧事。侯爷这是怎么了?”   郑伯笑的慈善,道:“军爷还是稍后再来吧。侯爷确实有要紧事儿,且必须现在就办。”   郑伯都这么说了,副将只能抱拳:“是。”   账里的两人一直厮磨到了天黑。傅宝仪从榻上坐起,整理衣衫,看了眼窗外沉沉天色,埋怨道:“都怪你!天都黑了。”   她腿软的不行,嘴巴也酸酸麻麻,肯定肿了。始作俑者却大咧咧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还在她腰上摩挲。傅宝仪一把拍开:“你起开!我要下去。”   “急什么?”他问。   “我……”傅宝仪的确没什么要紧事。即使没事,她也不要再呆在这里,男人身上又酸又臭。   沈渊庭忽的捂住胸口,呻.吟片刻,翻了个身。   傅宝仪打量他:“你别装了。”   沈渊庭目光又虚弱起来,尾音颤抖:“我已经十天半个月没洗澡,身上臭了,伤口也容易发炎…我知道你嫌弃。若你嫌弃,就先下去吧…”   “那你别动,我去叫个人来帮你擦身。”   “这军里都是些糙汉子,帮我擦身,还不是害我的命么…罢了,别管我了,你走吧。”   的确,军营艰苦,连热水都少。   傅宝仪心里愤恨,真是欠他的。她取了一盆热水,拧干帕子,脱了他的上衣。   “你别动,一会儿就能好。”傅宝仪撸起袖子,拖着残破的手腕用出吃奶的力气来帮他擦拭身上。   沈渊庭说:“下.边也难受。”   脱了他的裤子?宝仪才不要。她皱眉,说:“能擦一擦就不错了。”   沈渊庭略一皱眉,眼神沉下来:“你真不擦?”   傅宝仪想,反正沈渊庭虚弱的跟个鬼一样,坐都坐不起来,索性通通给他擦了。   那双柔若无骨的嫩手,在他身上,拿着温热的帕子擦过去。   实在是温柔乡。   擦干净了,宝仪觉得不对劲儿。他一副那种表情,那块儿还那么大咧咧的挺着。宝仪扔了帕子就要走,却被他拉住。   沈渊庭目光幽深,声音里带了些乞求的意味:“难受死了…你帮帮我…嗯?” 第48章   她再留下就是个傻的。   “不行!”傅宝仪义正言辞。   她很快给沈渊庭穿好衣服, 端着热水出去。那人还在床上,两眼默默瞧她。   傅宝仪撩开帘子,打量外面。雪停了, 地上泥泞,军队正整装待发。   “仗打完了,几日后便启程回上京。”沈渊庭的目光也看向窗外, 沉声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把那狄人首领弄晕了?”   一提到这个, 宝仪似乎重新回想起那股粘腻如同毒蛇一般令人厌恶的视线。她脸一扭:“我是医士, 身上带着毒草,自然想杀谁便杀谁!”   那么个娇小的身板儿,还想杀谁便杀谁。这话说的, 好像在警告他,她也能随时把他杀了一般。   沈渊庭也不理她了,阖上眼皮。   傅宝仪给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了药, 郑伯挑帘进来,一躬身:“夫人可受到惊吓?”   傅宝仪盖上药膏盖子,摇了摇头:“无事。”   郑伯满脸自责:“老奴当时应该守在夫人身旁, 不给别人可乘之机。白白让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傅宝仪忙道:“郑伯,你无需自责,我无大碍。”   郑伯问:“侯爷伤势如何?”   宝仪一一回答:“已经重新上了药, 需要静养。”   郑伯犹豫:“侯爷谋兵布局,已经身上带伤, 三日未合眼。”   “自夫人被狄人掳走, 侯爷便疯了一般。”郑伯想起沈渊庭那副狠戾样子,依旧一阵心惊:“就连胸口中了一箭,侯爷也说不碍事, 生生用手把箭拔出。”   是为了救她么?   傅宝仪有些迷茫了。   她看向榻子上躺着的男人。他已经陷入熟睡,眉头还紧皱着,眼睑下一层淡淡阴影,模样疲惫。   傅宝仪抿唇,将郑伯手里的汤羹接过,道:“您先下去吧,等什么时候能离开再知会我一声,我来喂他。”   郑伯又弯了弯腰:“是,夫人。”   傅宝仪的心头笼罩着一股陌生情绪。她坐在榻子边,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   若沈渊庭选择不救她,傅宝仪其实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可是他不仅去救了,而且救的那样快。她忘不了沈渊庭撩开帘子时,那股担忧又急切的视线。   他甚至还受了伤。   正想着,榻子上那人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慢慢的睁开眼,嗓音沙哑:“什么时辰了?”   “该用晚膳了,侯爷坐起来吧。”她默默道。   沈渊庭靠在枕上。他刚擦拭了身体,更换干净的衣物,似乎胸口微痛,倒吸凉气。   傅宝仪连忙伸手扶着他。   她坐在他对面,难得温柔:“厨子做了羹汤,侯爷喝些吧。”   沈渊庭点头,面色寡淡,伸出手拿勺子,不慎牵动伤口,疼的脸色发白。   傅宝仪隐隐为他担忧。她按住他的手:“侯爷别动,妾身喂您。”   “不必…”他开口拒绝。   傅宝仪急了:“你这伤口不能被牵扯!你不要动,张嘴就好。”   沈渊庭这次倒听话起来,乖乖张开嘴,喝了勺子汤。   他皱眉:“烫。”   傅宝仪:“那臣妾给吹一吹。”   说完,她嘟着唇,吹了吹。   嫣红唇畔上似有水润光泽,可比这汤有吸引力多了。   沈渊庭凝视她。   宝仪把汤晾凉,慢慢的送到他嘴里。见他乖乖张嘴,喝进去。   她没由来的有些自责。后来又想,若是没跟着他来北疆,她也不会被拐走。   宝仪喂了他半碗汤。   沈渊庭头一歪:“饱了。”   “那侯爷再睡会儿。”傅宝仪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军帐中一切从简,不比府上复杂繁琐。宝仪得了空闲,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还是三天前的衣服,味道难以言喻。   沈渊庭见她低头闻了闻,自己也凑过去闻了闻,除了她身上的香,没有别的味道。   傅宝仪忽然严肃起来。她一向爱干净,绝对不允许自己穿带味道的衣服。她认真道:“侯爷先睡。妾身要沐浴。”   沈渊庭一笑:“军中无浴桶。”   傅宝仪犯了难。   沈渊庭靠在枕上,姿态闲散:“去取些热水擦一擦罢,好受些。”   宝仪拧眉看他。   沈渊庭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一脸对她不感兴趣的样子:“在那屏风后面,没人看你。”   傅宝仪扭头,的确有一屏风。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但也能遮挡视线。   况且,总不会有人时时刻刻都在发qing吧?   宝慢慢红了脸。她也没有合适的衣服。沈渊庭给她寻了件干净的中衣:“暂且没有别的衣服,你先忍忍。”   傅宝仪道谢,重新打了盆热水,打湿干毛巾,站在屏风后,一层一层褪下衣服。   那段玲珑的身影,被灯光映射在帐上,一览无余。纤细颈肩,薄背,两处雪.白.团子,晃晃悠悠的,像两只桃儿。   脱衣服的人完全不知道,灯光已经暴露一切。   她穿了衣服,出来,本来长的就瘦,再套上这么一身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衣物,像一只滑稽的小丑。   宝仪挽了袖子,想去外面洗洗自己的脏衣服。   沈渊庭看出她想干什么,微眯了眯眼:“外面没有洗衣服的地方。你且留着,回府再洗。”   傅宝仪一想,也是,这里的人打起仗来,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洗身上的衣服?   她便不洗了,把衣服包好。   那今夜她睡哪儿?   傅宝仪想回医帐中,和往常一样。   沈渊庭朝里翻了个身:“过来,你穿成这副样子出去,别人不笑话死?”   那榻子是足够大,还很硬,睡着不舒服。傅宝仪犹豫着,她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出去似乎不太妥当。   她慢慢的挪上榻子:“我怕睡觉动作不规整,压到侯爷的伤。”   沈渊庭根本没睁眼看她,说了声无事。   宝仪钻进里面,只有一个被子。她小声示意:“你去那边一些。”   沈渊庭根本懒洋洋的不动弹。   他块头又大,占的地方有她三倍大,把宝仪逼进一个小角落里。   傅宝仪心里碎碎念,看在他受了伤,不和他计较。   她刚要躺下,沈渊庭忽然睁开眼:“你脚上有伤?”   沈渊庭根本不给傅宝仪反应的机会,就撩开被子,捉住她的脚踝。   傅宝仪说:“没事!已经上了药。”   帐中的灯火偏暖黄,照在宝仪莹白的玉足上。五只脚趾头可爱的蜷缩在一起,指甲透着粉色。沈渊庭的目光逐渐向上,看着她被绳子勒的红肿脚踝,目光爱怜。   他捧着她的脚,竟然低头,吻了下她的脚踝。冰凉的唇瓣激起一阵痒。   宝仪手指揪住身后的被褥,她想推开他:“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你伤了,我也心疼。”他慢慢的抬起眼,清明的眼底逐渐染上别的情绪,手上拿着药。   衣服散了一地,他的衣服压在她的衣服上面。   一股奇异且激烈的电流从宝仪的脚心穿到头顶,她脑子一片空白。她诧异的看着他,甚至都不知道沈渊庭在做什么事儿,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了。   但是她觉得这样太害羞,拼命推他的脑袋,他,他难道不嫌脏吗!   帐外脚步纷杂,有人道:“侯爷,现在您是否有空?”   傅宝仪的足无助弓紧,她惊慌道:“你别这样…有人要找你议事!”   沈渊庭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做他的事儿。   宝仪浑身酥麻,香汗涔涔落下,她像是被谁点了个定身穴,怎么也动不了。   半响,他才说:“明日再议。”   傅宝仪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来,却还是有稀碎的声音溢出,她浑身通红,像热锅里温水煮的虾米,弓着身。   副将摸不到头脑,心想侯爷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竟然从晌午一直拖到了晚上,这一点都不像是侯爷严肃的行事作风。   郑伯从一旁的军帐出来,了然道:“军爷还是请回吧,明日下午再来。或是告诉老奴,老奴再转告侯爷。”   副官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侯爷点头。那还是我明日再来吧。多谢。”   郑伯躬身:“无事。”   账里有一股奇怪的香味。经历了一阵疾风骤雨的摧残,可怜的小花骨朵已经被打蔫儿了,溅出了蜂蜜。   蜂蜜是甜的,依旧在往外流。   然后,他把她抱到腿上,很有耐心,喂她吃了个东西。   傅宝仪的脚尖儿弓紧,指甲都绷着劲儿。   她颤栗,眼底潋滟迷茫,看着他。   很快,那滴泫然的泪水滑落,被什么东西给弄走了。   烛光嗳暖,灯蕊因为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   第二日,天上落下微雪,军队班师回朝。   傅宝仪从榻上爬起来就没理沈渊庭,自顾自的穿上衣服。那衣服都被弄得皱巴巴了。   沈渊庭拍了拍她的臀:“去,给我把衣服捡起来。”   “我不去!”   傅宝仪咬唇,恨恨看着他。他竟然如此不知节制,最后,伤口都裂开了,血透过白色的纱布渗出来,他竟然还在动着。   “你别碰我!”宝仪眉毛越拧越紧。她要下榻,刚迈了一条腿,整个身子都软在了地上。   她听见男人的低笑。   沈渊庭目光不离她,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那银白大氅从头到尾把宝仪裹起来,抗在肩头,出了帐子。   傅宝仪又急又气,倒挂着脸都憋红,捶打他:“你放我下来!你别碰我…”   细密的风雪声吞没了她的声音。   军队排列两侧,却每一个人敢抬头看一眼的,风里很快留下一缕浅香,若即若离,很快消失不见。 第49章   沈氏于佛堂中口念心经, 保佑侄子沈渊庭的安危。或许是佛祖显灵,晌午过后,便有小厮取了快马加鞭的回信儿来, 说是固河一战大获全胜,侯爷已经班师回朝,不出半月便能回来。   沈氏立即佛祖伏身:“多谢佛祖保佑。”   后来, 又有个丫鬟进来,说外面来了个老夫人, 正在门口等着。   沈氏那双有些刻薄的眼睛一眯:“哪个老夫人?”   丫鬟心提到嗓子眼儿里, 小声回:“是夫人的生母。”   沈氏捻动手里的佛珠,呵了声:“不过一个妾室的母亲,哪里来的脸叫自己一声老夫人?你把她带进来, 见我。”   “是。”   佛堂昏暗,傅夫人心有些发颤。她一向胆小无主见,傅大人出了事, 便被宝仪送回了乡下,过了这么些日子,总牵挂女儿的安危, 没知会一声便来了,没想到在府里遇见了沈渊庭的姑母。   傅夫人知道,沈渊庭的姑母, 才是这府里真正的老夫人。   她便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朝沈氏道:“今儿是第一次见大姐。我从乡下来, 也没带什么东西, 这是些山里的野核桃…”   沈氏声音尖锐:“我叫你说话了?”   一句话,把傅夫人的声音全堵了下去。她手指捏着衣角,笑着:“大姐这是何意?”   “你女儿, 不过是个妾,我这么对你,是叫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一口一个老夫人叫的欢,也不嫌别人听起来替你害臊。”沈氏斜眼看她,上上下下打量:“云香,带她下去,随便找个下人房打发了。”   云香说是,看着傅夫人,有些为难。   傅夫人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即使以前,这位沈氏也有足够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她没有管这些小事,默然跟着云香,稳了稳心神,问:“你们家侯爷与夫人呢?我来了怎么未曾见?”   云香便道:“侯爷出征,军里缺医士,便带着夫人一起去了。不过您不必担心,已经来了信儿,说快回来了。”   云香推开一间小院子的门,面露难色:“老夫人的话,奴婢不得不听,您就先在这里委屈住着。”   傅夫人忙摆手:“不委屈,有个地方住便不错。你下去吧,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便叫我。你们老夫人说得对,我什么都算不上,你也不必拘谨。”   云香点了点头,掩上门。   傅夫人独自对着这空旷破旧的小院,眼慢慢的红了。真是可笑,晚年还落得个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境地   一想到沈氏那副刻薄脸,傅夫人不禁为宝仪担忧。想必女儿在府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傅夫人泪痕风干,简单收拾了屋子。   临晚上,傅宝柒下了私塾,跑到傅夫人的房里去,一把跳到她怀里,甜甜喊:“娘!柒儿好想你。您这几天去哪里了?也看不见爹爹,柒儿一个人很不好受。”   傅夫人微诧异。她把傅宝柒抱到榻上,看着她圆圆的小脸蛋叹气。她这里屋子破旧,远不及那些大殿华美,是不能让宝柒和她一起受委屈的。她忍着泪意道:“柒儿乖,娘只是去了乡下,这不回来了?这屋子又小又破,你还是快快去找小公子,与他一同。”   傅宝柒摇头:“不要。”   她再小,也知道陪在家人身边才是好的。她握着傅夫人的手,视线认真:“娘,我知道,姐姐在这里不好受,娘在这里也不好受。等父亲出来了,我们便走好不好?我们去原阳老家,那里那么远,谁也管不着我们。”   傅夫人眼眶发热。   寄人篱下滋味难挨,她何尝不想离开。只是她是妇人,力量微弱,怎从牢里把人救出来?   傅夫人唉声叹气,将小女儿搂在怀里,母女二人依偎着睡去了。   -   军队很快到了西洲。   回程飞快,不出五日,便接近大烨境内。   马车外是一望无际的春芽。除夕已过,初春将至,柳梢抽头。沿途村庄有百姓听到摄政王班师回朝,齐齐挤在大路两旁行礼,口里高呼摄政王之勇猛。   傅宝仪挑开了一小角帘子往外看,沈渊庭面色寡淡,不苟言笑,脸上面无表情,衣角烈烈被风扬起。   她放下帘子。   她心里有些乱,顾不得乱七八糟的事。现在宝仪只想回家,因为父亲的案子的线索已经断了许久。而且算着日子,母亲也从乡下回去。若是在摄政王府,母亲那么温吞的性子,一定会受委屈的。   宝仪沉思。   许是离家近了,傅宝仪愈发心神不宁。进城门后,众多百姓伏在两侧,高声称赞摄政王战时勇猛,保大烨之安全。   总算是到了地方。   摄政王府依旧高耸严肃,大门敞开。沈氏带着一干丫鬟婆子迎接摄政王。   这儿没傅宝仪的事儿,她便找了个机会在人海里下了马车,悄悄溜走。玉珠一见她,眼泪刷刷掉下来:“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您看您都瘦了。”   傅宝仪摇头,摸了摸玉珠的脸:“莫哭。对了,我母亲可在府上?”   “在呢。”玉珠道,“我领着夫人去找。”   傅夫人住着的院子有些破落。宝仪看见母亲身影,声音轻颤:“娘!”   傅夫人难以置信,转身:“仪姐儿?不是说还得有几天再回来么?”   一路颠簸,傅宝仪身上乱糟糟,衣服也不合身,全身都酸痛。她却顾不得这些,一下扑到傅夫人怀里,泪眼婆娑:“娘…我就知道您来了府上。果然受了欺负,您怎么不告诉我?”   “怎么能叫受欺负呢?”傅夫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沈夫人大度,给我个地方住,已经不错了。”   傅宝仪说了好多话,除了被掳走那一段没说,全把这半个月的遭遇说出来。母女两个话收不住,不知不觉说到了天黑。   “娘,我已经收集了一大部分证据。”傅宝仪面色沉静:“等证据足够,我就去求侯爷,把父亲放出来。到时候,父亲与您做个小生意养家糊口,总归比现在的日子要好过。”   傅夫人担忧的抚摸宝仪的脸:“乖女儿,娘的乖女儿。那你呢,你怎么办?”   傅宝仪只能想到这么多。   -   侧殿,烛火幽幽。殿里一片冷清,毫无人气儿。   沈渊庭环视几圈,声音不悦:“她呢?”   玉珠胆战,只能实话实说:“夫人说今夜和傅老妇人一起睡,就不回来了。”   沈渊庭把玩着手里的双耳并蒂狮,叫玉珠退下。那扇鸳鸯金丝双面屏风后,好像隐隐约约有个人影,褪了衣衫,身子窈窕。   不出片刻,那人影又消失不见。   沈渊庭觉得自己胸口疼。   他受了伤,她就这么不关心吗?回来第一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还大半夜跑到别的地方去。   他一皱眉:“叫她回来,说我胸口疼。”   玉珠福身:“是。”   宝仪正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忽的被玉珠敲了敲门:“侯爷胸口疼,想让夫人回去瞧瞧呢。”   傅宝仪:“你且说,我已经睡下了。”   玉珠点着灯,左右为难。   傅夫人诧异:“你竟然未曾请示侯爷便跑来?胆子也忒大了。快回去罢,胸口疼不是小事。我听闻侯爷受了伤,你也应该上点心。”   她上心了,觉得他受伤没力气,擦身,换药,喂饭,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可他竟然坏透了,强迫她做那种事儿。   傅宝仪摇头:“母亲,您不知道…”   可这种事儿,又不能和母亲诉苦。   玉珠还在外面等:“夫人,您就回去吧。要不然侯爷会罚奴婢的。”   傅夫人从被褥中爬起,点了灯,催促傅宝仪快回去。   宝仪只能回去了。   一进殿,就看见沈渊庭板着张脸,手里把玩着白玉核桃,面无表情看她。   傅宝仪问:“侯爷可是胸口疼?”   不疼才怪。知道自己有伤,还做那些大幅度的动作。伤口撕裂,疼的是他,和她没关系。   宝仪装模作样的打开药箱,拎着站到沈渊庭前面:“妾身给您瞧一瞧吧。”   他却眨了眨眼,握住她的一只嫩手,攥着放到自己胸口处:“你摸摸,疼死了。”   宝仪心想,他才不疼!一贯装模作样。   沈渊庭的手在她手背上摩挲,他看着她手腕上的上伤已经差不多都好了,皮肤上留下来一层淡淡红痕。   傅宝仪很快抽回手,打开药箱。她冷冷道:“侯爷若是疼,便是伤口该换药了,先自己忍忍。”   沈渊庭也不拦着,大咧咧敞开胸膛仰躺在榻枕上,右手还捏了一缕她的发丝把玩。   傅宝仪觉得痒,撕开他的绷带时候用了些力气,听见他“嘶”的吸了口气。   她心里暗爽,拿药粉堵在他伤口处:“侯爷都伤又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若无其事的低头,在那红肿处吹了吹。轻轻的,像是羽毛撩拨。   他眼光越来越深幽。   傅宝仪太熟悉这种视线了。她与沈渊庭平视,缓缓道:“妾身有一事求侯爷。”   “怎么?”   傅宝仪坐直脊背。她眼睫轻垂:“若妾身找出来了证明父亲清白的证据,侯爷能否放妾身的父亲从牢里离开?” 第50章   沈渊庭双眸轻阖, 轻飘飘打量她的脸。半响,他挑起她的下巴,指腹揉捻在那瓣朱唇上:“若是放了, 你当如何?”   她当如何?   傅宝仪直视他:“妾身自然感激不尽。”   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在灯光笼罩下,不像是装出来的。可她心里却在想, 若是没了这个攥在他手里的把柄,那她也不必让母亲在府里受委屈。   沈渊庭收了手, 目光爱怜, 缓缓摩挲手里白玉核桃,他点了头,话避而不谈:“我胸口隐隐作痛, 你来瞧瞧。”   当日晚上,他似发狠,将她堪堪逼近角落, 掴着那截玉白细腰,低声逼问:“喜不喜欢我?”   她背对着,摇了摇头, 咬着被子不说话。   沈渊庭一笑,力道却丝毫未减。他俯身低语:“喜不喜欢我这样待你…?”   宝仪的泪珠终于被逼出来,随汗一同滴落在下巴上, 她身上软成水儿,颤巍巍的回:“喜, 喜欢的。”   芙蓉暖账, 一夜良宵。翌日,天蒙蒙亮,傅宝仪被窗外鸟鸣声音扰醒, 睁开迷蒙睡眼,发现沈渊庭还在榻上。   他闭着眼,大腿搭在她腰上,沉的很,还拿她的胳膊当靠枕。   宝仪动了动,她身上的小衣被揉乱,皱皱巴巴的,不能再穿了。榻上悬着的流苏随风微动,红帐飞舞。她一动,沈渊庭便醒了。   刚刚睁开眼,男人话音里沙哑又慵懒,莫名带着一丝暧昧。他的脑袋凑过来,枕在她柔软的颈窝处:“怎的醒这么早?”   傅宝仪想起来,他负了伤,又刚刚战胜回朝,理应不必去军营,而是在家修养。她觉得痒,就推了推他的胳膊:“侯爷起来,妾身要去盥洗。”   他却蛮横的不放开她,闭眼了会儿,话音里那股坏:“怎么?还有力气?昨天叫的比谁都大。”   傅宝仪是女儿家,脸皮薄,而他又总是说这些毫不遮羞的话。她耳尖红了点,拽开被子要把自己裹起来,沈渊庭竟挺着他的虎狼凶器,抵.在了她腰上。   傅宝仪便不动了。   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呢?她都快累死了,明明动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他胸口还有伤,难道伤口就不疼么?   傅宝仪直腰酸,闭了闭眼,也懒得说话了。   他一只手穿过那件皱巴巴的小衣,把玩着绣上去的红樱桃,亲她的脸,喃喃:“宝儿…”   明明在几个月前,他还对她毫不感兴趣,一做完那事,就把她扔在一旁,这种床榻之间的搂搂抱抱,他绝对做不出来。尤其是早上还未清醒,便又纠缠在一起,那温柔的语调,竟令宝仪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傅宝仪背对着他,攥住那只作乱的手掌:“侯爷,时候到了,妾身要去向姑母请安了。”   沈渊庭一皱眉,咬她耳朵:“请什么安?你夫君在这里,你请过一声安么?”   她耳朵尖儿一疼,忙说:“若不去,姑母会怪罪的。”   “我去同姑母说,免了你的安。”他像是不在乎,随意一说。   傅宝仪的耳朵都潮了,黏糊糊的。   她现在都想不起来,沈渊庭最开始遇见她时,是用一种怎样嫌弃的视线打量她的。嫌弃归嫌弃,别舔她耳朵好么?   她嗯了一声,一只手揪住被子。   见宝仪一直背对着,沈渊庭拍她的小.臀:“去,取一碗樱桃过来。”   樱桃?   明明手边就是小矮桌,他一伸手就能勾到,为什么还要叫她拿?   傅宝仪说是,从被褥间爬起,一只胳膊撑在他身侧,越过沈渊庭,取了樱桃。   她脸小,皮肤白嫩嫩的,颈边还有几道红痕,沈渊庭目光打量,那是他弄出来的。他心里喜悦,摸着几道红痕不放手,说:“宝儿身上真白。”   宝儿是傅宝仪的乳名。自十岁起,便没人这么叫过她了。这个称呼冷不丁从沈渊庭嘴里出来,听得哪里都不对付。   傅宝仪心里暗翻白眼,他的皮下就是个大色魔!在外面装模作样正人君子,到床上全都变了。受害者却只有她一个人。她指尖捏了颗樱桃,主动递过去,想堵住他的嘴:“侯爷吃颗吧。”   他却不张嘴,握住她纤细的脖颈:“你吃。”   “妾身不喜食樱桃。”樱桃太酸了,宝仪喜欢吃甜的。既然谁都不吃,她想把盘子放下,忽然被他夺走。   沈渊庭拿出来一颗,强迫性的塞.进她嘴里,道:“你尝尝。西域的贡品,不是谁都能迟到的。”   傅宝仪不想吃,他态度强硬,非让她张开嘴咽下去。宝仪被酸的眉眼发皱。即使是西域来的,再金贵的樱桃,也是酸的啊。   樱桃饱满多汁,有鲜红的汁水顺着宝仪白皙下巴流下来,流到脖子里。   沈渊庭目光微动,看着红与白,抿去她唇瓣上残存的汁液。   果然是甜的。   —   婢子足足抬了几次水进去,又掩门出来。一个说:“夫人好大的本事,缠的侯爷这样紧,像个妖精似的。从没见过咱们侯爷这样喜欢一个女子,竟然沉迷床榻之事,从晚上到早上都没停过。”   另一个搭腔:“谁说不是呢。侯爷之前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咱们那会儿还觉得照爷这个性子,怎么也不会主动喜欢一个女人。现在呀,看来咱们侯爷全都错了。侯爷对夫人,即使被缠,也心甘情愿呢。”   玉珠咳嗽了声:“妄议主子,你们不想做了是么?”   玉珠现在是夫人面前的红人儿。俩小奴婢忙摆手连忙认错:“不不不,玉珠姐姐,我们错了,您就当作没听见。”   玉珠哼了声,面上高冷,心里窃喜,照这么下去,夫人肚子里很快就有小公子啦!若是有了小公子,即便让她抬再多的水过去,她也不嫌累!   沈氏的殿里乌烟瘴气,光香都点了十多个。她听了云香的话,两道伶仃眉毛越缠越紧:“什么?从晚上一直到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果然狐媚!侯爷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云香是沈氏的人,自然顺着沈氏说话。她道:“听前院儿的婆子说,那声音断断续续的,隔一会儿便响起来,比那叫.春儿的野猫子还要响上几分。一直到现在,侯爷连晌午饭都没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光传丫鬟进去换热水。”   沈氏的佛珠串子拍到桌子上,“啪”的一声。“这还了得?侯爷还年轻,怎么守得住那么狐媚的勾引呢?必须得想个法子。”   她眼珠转了转:“你去送张信,送到乡下,把云宁叫来。”   云香云宁两姐妹是沈氏自小养在膝下的两个丫鬟。   云香说是,出了门。   重华殿,香气四溢。傅宝仪实在是累极了,手指尖儿都泛粉。她蜷缩着身子,喘着气儿。   他竟然把她放到榻子上,还扒她的的腿。宝仪收不住力气,手腕都磨红,只顾着呜咽,连骂他的劲儿都没了。   □□,他怎么好意思做这种事情呢?   两个浑身湿淋的人搂在一起,沈渊庭爱惨了她这副被折磨的不轻,慢慢喘气儿的模样,把她当宝贝似的搂在怀里,一声一声宝儿简直浓情蜜意。   傅宝仪连推都动不得,很快睡过去。   再醒时,殿外的长廊灯都亮了,一盏一盏。   沈渊庭早就衣冠整齐,坐在桌子前挥墨,一副神清气爽。反观榻上的宝仪,神色糜艳,手软脚懒,马上就被榨干的模样。   她肚子咕噜噜叫唤。   都怪沈渊庭,害她不仅吃不了饭,连床都下不了!   傅宝仪穿戴整齐,弯腰穿鞋的时候,脑子都懵懵的,她板着脸,努力扬着下巴,姿态高傲出了门。玉珠守在门边道:“夫人醒了?正好要用晚膳了。要叫侯爷么?”   傅宝仪一肚子气:“不用叫!你们侯爷早就吃饱了!”   说完,甩开袖子,去了膳房。   傅宝仪吃了格外多东西,这副胡吃海塞的样子吓到玉珠了,她也不敢多问,一个劲儿的夹菜。   玉珠想到一事儿,吞吞吐吐道:“夫人,晚上时,咱们府里来人了。”   “来了谁?”   玉珠不敢说。   宝仪吃饱了肚子,也吃高兴了,笑道:“你直说吧,来了什么人?”   沈氏冷哼着进来:“没有谁,是渊庭幼时的一个干妹妹。我瞧她一个人在乡下辛苦,便把她接到了府里。”   傅宝仪挑眉,哦豁,干妹妹。   她笑着回道:“既然是姑母的主意,那一定是对的。既然来了府上,就好好住几天。”   她这么一笑,娇面含春,双眼潋滟,身姿窈窕,一看就是被男人喂饱了的狐媚样子,连沈氏都多看了几眼。沈氏坐于主位,冷声道:“你既然是渊庭唯一的妾,就看着打点一番,别像个小家子气儿的女子一般,叫人看低了眼。”   傅宝仪福身:“是。”   大殿里,一白衣薄纱的女子楚楚可怜,伏在殿前,说话之间,脸上就落了泪:“沈哥哥。”   沈渊庭皱眉,说实话,他真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这么个妹妹。说话就好好说话,哭个什么劲儿?   云宁伏在地上:“沈哥哥,一别多年,您可还记得我?”   傅宝仪实在好奇沈渊庭的干妹妹长什么样子,一来,便瞧到了,好家伙,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一张小脸,泪痕未干,泫然欲泣,楚楚动人,瘦的跟个干儿似的。   云宁朝宝仪施礼:“见过姐姐。”   灯一照,那张脸都透明了,傅宝仪很担心会不会来一阵风就把她刮走。   看着这位干妹妹对沈渊庭的视线,用一个含情脉脉可难以形容。傅宝仪点了点头,忙叫她起来:“快起。给你住的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一会儿且找丫鬟带你看看,有什么缺的东西便告诉我。”   云宁:“谢姐姐。”   傅宝仪了然,看向沈渊庭。 第51章   “好妹妹。”傅宝仪忙把地上跪着的柔弱女子扶起来, “地上凉,别把你冻坏了。听姑母说,你是她收养的干女儿, 倒也不必拘礼,你就把这里当家一样。”   云宁胆怯拧眉:“谢姐姐。”   她目光惶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连忙改口:“多谢嫂嫂。”   “这些称呼什么的都不碍事儿,你愿意叫我什么便是什么。”傅宝仪叫丫鬟抬了个椅子来, 问沈渊庭:“侯爷觉得, 妹妹应该住在哪间屋子?”   沈渊庭面色寡淡,看了她一眼:“你看着来吧。”   “那就妾身看着办。”   既然是沈渊庭姑母送来的人,她便绝对不会亏待了, 好吃好喝的供着。沈氏这个时候送个人过来,肯定不止来了个干妹妹那么简单。   都说灯下看美人是一绝。傅宝仪打量着云宁,见她身体瘦弱, 双眸水润,一身素白衣裳,怎么看怎么招人可怜。她打量云宁, 云宁也在瞧瞧的打量她。早就听说摄政王新娶的妾是个美人,云宁一见傅宝仪不仅生的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很亮, 引人注目,全身都有劲儿似的, 不像她这样羸弱。   云宁看了几眼就不敢看了, 脸色微红低着头。   傅宝仪张罗了屋子,给云宁派了三两个小丫鬟。此时天色已晚,她白天睡多了, 一点不显困,便想去藏书阁。临走前,云宁唤住宝仪,福身道:“妹妹多谢姐姐照拂。”   宝仪便笑:“不必言谢,今晚你且宿在这里,若缺什么吃的用的,尽管告诉我。”   云宁说是,目送傅宝仪走远。   玉珠提着灯笼,嘴都撇到天上去了:“夫人,你看看她那样儿,真会装可怜。老夫人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女人塞进府里来?”   宝仪:“勿要胡说。”   玉珠不服气儿,气鼓鼓的不吭声了。   傅宝仪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按沈渊庭的位置与当朝礼数,他会有一正妃,一侧妃,诸多妾室。若是每进来一个女子宝仪都生气,那最后她还不气成骰子了?   帝王将相,最是无情。手里做的,远不及嘴上说的。不论干那事儿的时候男人殷殷切切的唤的多么深情,到最后的结局,还不是都一样么?这事儿,还得自己想清楚,才不至于一个女子憋在深闺大院里和别的女子勾心斗角。   大殿,熏香袅袅,灯火通明。   沈氏声泪俱下:“我还不是可怜我自己的侄儿,二十多岁,还未有所出。你父亲当初到了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沈渊庭合上茶杯,道:“姑母也不必太过担忧。”   “这世上,除了你和你皇姐,我便没什么牵挂的人了。尤其是你,府上只有一个妾室,怎能为我沈家开枝散叶?”沈氏拿帕子抹泪:“云宁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伺候你,我也放心。”   沈渊庭很不满意她塞人进来,但毕竟是姑母,就没多说什么,淡漠点头。   “这就好了。”沈氏抹干了脸,看着侄子的脸色:“今夜,你便去云宁院子里。云宁想你想的紧呢!小时候,她还缠着你喜欢和你玩,你都忘了?”   沈渊庭未点头也未摇头。   云宁红着脸,看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光是那英俊淡寡的眉眼,她便不敢多看,更别提他身上的双蛟金绣云纹锦衣,穿在身上,说不出来的矜贵好看。灯光笼罩下,他点头也好,不语也罢,一半脸庞隐藏在阴影处,着实让人着迷。   云宁端着小银炉子,倒出来一杯滚烫的茶水,递到沈渊庭手边,声音细细:“侯爷请用些茶吧。”   沈渊庭暗自皱眉。他坐在这里,鼻尖儿一股苦味,也不知道这苦味儿是哪里来的。   他点头,拿了本书靠在榻上,不言语。   云宁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手足无措的蹲在他脚边,说着就要脱下他的靴子:“侯爷忙了一整日,该按按脚,歇一歇了。”   沈渊庭制止她:“不必。”   云宁动作一顿,讪讪缩在一旁,眼里已经有了泪:“难道是侯爷不满奴婢么?侯爷说出来,奴婢一定改。”   沈渊庭看向窗外,转眼已经黑了天,乌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样,手里握着书,不耐烦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下去吧。”   云宁只好说是。   那灯晃晃悠悠,晃的沈渊庭连书都看不下去了。他推开门,问守门的婆子:“她可传过话来?”   婆子战战兢兢:“夫人知晓侯爷已经在云姑娘这里宿下了,没多说什么,叫奴婢们好好照顾着。”   沈渊庭的眉紧紧皱起来,显示男人心头不悦。   他这么晚了都没回去,她难道不应该着急么?难道他就这么在这里睡一宿,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她也不生气?   沈渊庭甩上门,往里走。半响又出来,阴沉着脸:“回侧殿。”   婆子心里一惊:“可是老夫人叮嘱过奴婢们…”   沈渊庭脚步一顿,淡然看向婆子,那目光冰凉,婆子便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月朗星稀,侧殿的灯还亮着一盏。   果然还在等他。   他推开门,看见女子正在习字,目光认真,听见门响,抬头看见他的脸,表情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能回来。   沈渊庭听着傅宝仪能说什么话出来。   结果这女人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侯爷怎么来了?刚刚郑伯托人传来了话,不是说侯爷今日去别处么。”   沈渊庭舔了舔后槽牙,一把关上门,声音很大。   傅宝仪心里一紧,难不成她说错话了?她放下毛笔,起身,笑着:“侯爷还是忘记拿什么东西过去了?若是这样,说一声便好,妾身托人直接送过去,哪里还值得侯爷亲自来一趟?”   沈渊庭目光阴恻恻,站在暗处,看不见表情,但傅宝仪明显感受到他不高兴。   她想,自己明明没有做什么失了礼数的事,至少今天没有。   傅宝仪慢吞吞的从桌前挪走,绕过如意玉瓶,多点了一盏灯,这下子,她一眼便能瞧见男人阴沉的脸。   傅宝仪想,难道是云宁伺候不周,把他惹毛了?可他在外面生了气,也不能把她的屋子当撒气桶啊。   她小心放下灯,又说:“若是云宁妹妹不知道伺候人的规矩,妾身明日便教教她。侯爷勿恼。”   她竟然以为,是别的女人没有把他伺候好,他才过来的。   沈渊庭目光森然,他碰都没有让别人碰!她倒是心怀大度。   他心里暗火,还有一股委屈,掐着她的腕子,居高临下道:“那你说说,怎么教别人伺候男人?说些你那床上手段么?”   傅宝仪实在不知道他生个什么劲儿。她努力平和大度,他反而不高兴了么?竟然还说这种话。   宝仪心平气和,本不想按着这个话茬儿说下去,沈渊庭却紧追不放,三两下就把她按到榻子上。   她天旋地转,声音也大了些:“已经很晚了!侯爷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免得夜长梦多。”   沈渊庭声音阴沉,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给捏碎。他忽的笑了笑:“本王宿在别人屋里,你一点儿都不生气?”   生气倒是谈不上,顶多有点不舒服,心眼儿隔应。可即使宝仪说出来,难道沈渊庭就会因为她心里生气而不去别人的屋子么?她便摇头,老老实实:“妾身不生气的。”   眼看着男人磨着牙,一副要把她拆之入腹的模样,宝仪便一阵胆寒。她手脚并用爬起来,推他:“那侯爷觉得妾身应不应该生气呢?妾身只是个妾,恐怕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沈渊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古怪:“你想当王妃?”   他只听见了她说她是个妾。傅宝仪一个头两个大,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妾身不知道侯爷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侯爷为何这个时辰来侧殿。”   为什么?   她的颈子纤细,锁骨单薄,还留着他昨夜里放纵时候留下的红痕。她今日穿了浅红的纱衣,双肩圆润,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可沈渊庭知道,她不止有这一副样子。在床上她一生气,张牙舞爪的样子,活脱脱一只狐狸。她身上总是香的甜的,引诱着人舔一口,沈渊庭都怀疑她为了引诱他,身上抹了什么勾人的东西。   他并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按理说,沈渊庭娶了别人,傅宝仪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应该是妾室的最高典范。   可沈渊庭看她这副淡泊样子,就是心里不舒服。   他对“为什么生气”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而是大发慈悲放开她,姿态高傲:“本王要沐浴,你去准备热水。”   大晚上来这儿只为了沐浴?   行吧。   傅宝仪叫下人抬了热水进来,趁着他脱衣服之前出浴房,沈渊庭声音硬梆梆的:“我身上动作不方便,你过来。”   傅宝仪心里了然,今天晚上又不好过了。   她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屋子不去,非得折磨她一个人?   一晚上都不安生,宝仪身上软趴趴的,没了说话的力气,浴桶里的水也没了一半,整间浴房都犯了潮,水溅的四处都是。 第52章   药房, 看病的人依旧多。宝仪得了空闲,和小徒弟下棋。她戴着兜帽,白嫩指尖落下一粒黑子:“近来可有我的信?”   小徒弟全神贯注, 点头:“有的。我一直给夫人攒着,从不告诉别人。”   宝仪微微一笑:“好。”   她曲指,落下一颗, 赢了。   王嫂一共给了宝仪三个纸条。无非写的梁府上的妾室每逢初一,十五, 便去清水楼。傅宝仪低头沉思, 今日正好是十五。   接近黄昏,上京大街依旧来往车马。傅宝仪叮嘱玉珠,找两身干净男装来, 主仆二人换上。   傅宝仪穿了男子装束,发扎起,头戴玉冠, 活生生一位俊俏公子。玉珠知道宝仪要去清水楼,打了激灵,那可是男子寻花问柳的污浊之地!女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宝仪道:“你穿了这身衣服, 就是我身边的小厮。叫我一声公子听听。”   玉珠:“公…公子…可这…”   傅宝仪打断了玉珠的话。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犹豫了。   二人租了一辆马车,到清水楼。夜幕降临,巷子灯笼红黄交错。三两打扮轻浮, 穿衣暴露的女子立即扑上来:“诶呦,这是哪家的俊俏小爷, 之前怎从未见过?”   傅宝仪压着嗓子, 捏了一把女子脸:“小爷可是新客,把你们这儿最好看的姑娘给爷请来。”   那人见宝仪衣着华贵,相貌气质皆是不凡, 便打趣儿:“请我们青儿姐出来,可是要花银子的!”   傅宝仪道:“你瞧着爷像是没银子的?”   清水楼的秦妈妈一听来了贵客,立即迎上来,开了一间雅房。   二楼走木梯上去,淫词艳曲不绝于耳,各种声音交错,傅宝仪目不斜视,跟着老鸨进了贵客房。   桌椅,床榻,墙壁上悬着不堪入目的野画。宝仪撩开衣袍,大咧咧坐在桌前:“把你们家的青姐儿叫过来。”   老鸨脸上夸张,道:“我家青姐儿可还未见过客…只是卖艺不卖身呢。”   傅宝仪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子。   老鸨见钱眼开,伸出一颠,足有五十金!就算请个天仙也能把天仙从上面拽下来,连忙笑呵呵的去请人。   玉珠不知道宝仪要做什么事,抹了抹额头的汗。若是叫侯爷知道夫人来了这种地方,恐怕她小命都不保了!   很快,走廊传来一阵冗杂的脚步声音。   进来一位穿青衣,带白花的姑娘。她面色沉静,搂着把竖琴,倒不像是这种风水场子的女人。   青姐儿看了宝仪一眼,福身坐于桌前,声音轻柔曼丽:“公子想听什么?”   傅宝仪只问:“你在这楼里呆了多久?”   青姐儿回:“自小便在此处。”   傅宝仪沉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   青姐儿很快就忍不住了。她很好奇,这位模样俊俏的公子花高价请她来,难道就是问她一个这样简单的问题么?   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傅宝仪注意到,还没有开春,天气寒冷,青姐儿衣衫单薄。她便说:“披一件衣服罢,夜里风凉。”   青姐儿彻底诧异了。在这儿这么些年,叫她脱衣服的大有人在,叫她穿衣服的,这位公子倒是头一个。   她垂下头:“公子想做什么,直说罢。”   傅宝仪掏出一袋金子,直视她:“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守口如瓶,这些都是你的。”   青姐儿看着那双俊俏的眼睛,不由得在这温柔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她说好。   “袁家出事前,可从你这里赎过人?”   “赎过三个。”   “都是谁?”   “有蔓娘,朱砂…另一个不是很熟。”   宝仪微微笑着,声音平和:“你可知道她们都去了哪儿?”   青姐儿变了变脸色,目光染上一层悲凄。   傅宝仪察觉到这个变化。她没有再逼问。   青姐儿缓了缓:“都袁府上的老爷纳了。”   袁府虽是世家,但袁老爷已经年过花甲,这不是个光彩事儿。她们妓子身份低贱,没有办法。   “袁府被抄后…”宝仪一步一步引导:“她们都死了?”   “没有!”青姐儿猛然抬头,双眸之中似乎有火焰喷射而出,她紧紧攥着拳头:“蔓娘是我的姊妹。她被卖到袁府后,受尽折磨,怀了身孕,又被袁老爷送出府。”   “送去了哪里?”   “好像是个姓梁的人。”青姐儿垂头:“袁老爷对蔓娘说,若是蔓娘不听话,就乱棍打死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傅宝仪脑子里电光火石,一切都连到了一起。梁府美妾怀的孩子不是梁正所出,而是袁府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恐怕是梁正有蔓娘这一把柄被袁府攥在手里,他才与袁府串联,陷害了父亲。   傅宝仪缓缓倒出来一杯热茶,递到青姐儿身前:“袁府已经被抄家,蔓娘也无须再害怕,任人宰割了。”   “不。”青姐儿捧着茶杯,唇色苍白:“袁家还有余孽。”   傅宝仪微怔。袁家在外竟然还有势力,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棘手的多。   但是她已经掌握了最重要的一点。   父亲是被梁府与袁家勾结陷害。恐怕还有其他被查出谋反书信的文官,也是这样被害进牢里的。   她立即起身,双手搭在青姐儿肩头,郑重道:“姑娘可否答应我,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青姐儿的脸又慢慢的红了。她点头。   傅宝仪疾步出门:“那些钱,你留着,什么时候攒够了,就给自己赎身。”   青姐儿手里的竖琴掉到地上,她站起身,目光追随他:“公子…”   那片暗蓝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外。青姐儿失魂落魄,打开那袋子钱。   竟然足足有五十金。   已经足够她赎身出去了。   青姐儿的脸上滑落一颗泪珠。   傅宝仪急需理清楚线索。每逢初一十五,蔓娘在清水楼里见的人,看样子是袁家余孽。而且,蔓娘也是被逼无奈,成了袁家笼络人心的工具。   那封信,明明不是给父亲的。而是那天,父亲喝醉酒后,梁正偷偷塞给他。梁正因为有把柄,不得不听从袁家安排,陷害朝中无辜官员,混淆视听。   傅宝仪心脏狂跳。她逐渐在一片雾蒙蒙里看见了希望。   马车慢慢行驶到侧门。   趁着没人,傅宝仪从侧门溜进去,疾步回侧殿,更换衣物。   玉珠点了灯,看着宝仪,她好像渐渐明白了。   夫人一直在为傅老爷找证明清白的线索,从最开始,到药房中,便是抱着这个目的。而现在,夫人似乎快要成功了。   玉珠的心里,莫名一抖。   因为她恍然想起来,去年是这个时间,夫人的父亲出了事。她无处可求,才求到侯爷府里,做了妾。   夫人这样有傲骨的人,怎么会一直在深闺大院里做个妾室?   玉珠愣神,看着宝仪的侧脸。   所以……夫人,会离开吗?   傅宝仪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写在纸上。她想,不是明日便是后日,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官府申冤。   要不要先和沈渊庭说?   傅宝仪有些不确定。   这时候,她耳畔传来一阵曼妙的歌声。有人在唱江南的小曲儿。咿咿呀呀,很是好听。   宝仪问:“这是谁在唱歌?”   玉珠仔细分辨:“是云宁。她从小就在江南,会唱曲儿。”   唱的还挺好听的。骨子缝儿都酥了。傅宝仪问:“侯爷在云宁房里?”   玉珠稍迟疑:“是。”   他倒是个会享受的。   傅宝仪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她推开窗户。   温暖的春日就要来临。   沈渊庭靠着玉枕,姿态闲散,闭目养神。   云宁已经唱了一个下午,嗓子都疼了。但侯爷没有让她停下的意思,云宁也不敢停下。   “银瓶锦暖,艳煞韶光…”   沈渊庭挥了下手:“行了。”   云宁如释重负,咳嗽两声,不知道该站在哪里。   不需多时,一小厮跑来,道:“夫人回来了…”   沈渊庭挑眉:“可是她来托你唤本王?”   小厮缩了缩脖子,摇头:“夫人说,侯爷便只管做您喜欢的事儿。”   小厮瞧见侯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忙弯腰请示:“可还要去问问夫人的意思?”   “不必了!”沈渊庭坐直了身体,“既然她没想着让本王回去,本王也不必在她身边凑!今夜,本王便宿在这里,你马上去传话!”   小厮得令,飞跑出去。   云宁心里高兴,打量榻上的男子一眼。他面色寡淡,又拿起来了一本书,说是宿在她这里,可却没打算干什么事。   玉珠开了门:“什么事儿啊,看你跑的满头大汗。”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侯爷…侯爷传话,要宿在云香的屋子…”   玉珠一下捂住小厮的嘴:“别说那么大声音,叫夫人听见了,夫人不好受!”   傅宝仪已经听见了。夜风微凉,她拢了拢身上的坎肩儿,乌发垂于身后:“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厮作揖,出门去。   玉珠打量宝仪脸色,并未见宝仪露出什么难过神情。   宝仪只是脱了鞋袜,坐于床上。   其实她心里挺难受的。无论沈渊庭与她感情如何,毕竟她已经嫁了。可如今,她的夫君,却永不可能与她一生厮守。   傅宝仪发了会儿呆,眼眶发热。她抹了抹眼睛,悄悄钻进被子里。   很快,宝仪又被弄醒了。 第53章   沈渊庭的目光, 落在她脸上,在一片黑暗里灼灼。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回来, 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宝仪撇了撇嘴:“侯爷说今儿个要宿在外头的。”   沈渊庭脱了外袍,大氅随手挂在一旁,俯下身捏她的脸, 不言语。   他的手很凉,落在脸上的那一块也是凉的。   傅宝仪避开他的手, 看着沈渊庭的眉和眼。他的眉眼一贯冷淡, 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与她厮磨时露出些温存。   “侯爷,妾身有一事相求。”傅宝仪不能再等, 已经一年过去,人生有几年能蹉跎?   她撩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跪在地上。   沈渊庭拦住她的动作:“有什么事便说。”   傅宝仪稍一犹豫,从小兜里掏出一封信。展开,入目是她娟秀的字体, 一字一句,将事情的完完整整写出来。   傅宝仪稳了稳声音:“若是侯爷相信臣妾,便去梁府请那蔓娘到官府里问问, 是不是这样。”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雪,雪落无声, 簇簇压在枝头, 怕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沈渊庭收了纸条,淡淡看向她,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一半脸庞隐藏在阴影里。   傅宝仪坐在榻子上,目光带着希冀,仰面看他。   他忽然想到去年今日之时,她父亲出事,是无处可去,才到了这王府里,恐怕她原本不情不愿。   那张娇弱的脸,内里却藏着颗不服输的心。   沈渊庭的视线重终于不再打量她。   现在整这些东西,是想走么?   傅宝仪看不见他的脸,只看着沈渊庭将信叠整齐。他的手宽而大,骨节分明,专注做一件事时很是引人注目。   傅宝仪心里高兴起来,她觉得沈渊庭会重查这件案子。   天已黑透,雪落在地上反光,侧殿里点着暖融融的炉火,锦山屏风后面,窗户前的梅花被雪打落,花瓣埋在雪里。   傅宝仪坐直身子。她穿着柔软的裘衣,一双眼睛黑亮,神情也是柔软的,小声道:“侯爷今夜可要歇在这儿?”   她这样高兴,原因是什么,沈渊庭不想去细细琢磨。他忽的沉了脸,挥袖而去:“不必。”   他对她的态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门被关上,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   漫天白雪纷飞,沈渊庭披着大氅,身形玉立于院中,身影被拉长。   雪花落在脸上,很快打湿了鬓发,融化成水。   沈渊庭想,是他太过于骄纵她了。   明明最开始,他并不是这样打算,只是看着她是个好玩又可怜的玩意儿。这么多天相处,竟然是他先动了心。   沈渊庭伸出手,折断一条花枝,枝头上梅花打碎,纷纷落下。   他神色淡寡,薄唇抿成一条弧度。   —   第二日,雪还在下。傅宝仪打扮妥当,乘马车去了药房。这几天,小徒弟完全成了她的跑腿儿,宝仪将一小袋金子交给他,让他递到王嫂家里去。   小徒弟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跑出了药房。   很快,小徒弟抹着汗回来。傅宝仪探出窗户问:“王嫂可收了?”   小徒弟站在树下,仰头回:“夫人,王嫂收了!她很高兴,说是以后若还有这种事儿,就去找她,她乐意效劳!”   傅宝仪浅浅一笑:“好,你且进来。”   小徒弟脸红红的,三两步进了门。掌柜的两只手揣在衣服兜儿里,倚着门:“这倒春寒可真是厉害,雪都下了两天,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暖和?”   傅宝仪的视线,透过窗户,落在窗外,看着漫天鹅毛大雪纷飞。   “瑞雪兆丰年。”她抿唇,脸颊旁边有两个小小梨涡:“想必今年秋天的收成不会差。”   “这是。”掌柜的立了立大棉袄子的衣领儿,“雪下的这么大,看病的人都少了。若无事,你们且先回去,早早回家,也好趁着下雪天,烤烤火,喝喝酒。”   傅宝仪神色微怔。   对雪当酒,是父亲最喜欢做的事情。可现在他在牢里,恐怕连下雪都看不见。   她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玉珠收了伞进来,跺跺脚:“夫人,马车备好了,咱们回去吧。”   傅宝仪起身:“好。”   -   一晃过了两天,雪已经停了,院子里,仆妇正扫雪。屋檐上悬挂着冰棱子,往下滴水珠。   官府里却安静,没有什么音信儿。傅宝仪叮嘱玉珠:“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案子翻了供的。”   玉珠早上出门,晌午就回来了,摇着头:“夫人,官府里安安静静,连报官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翻供的。”   傅宝仪微凝,沈渊庭也足有两日没回府。   她要不要去问一问?   可沈渊庭是侯爷,一言九鼎,怕不会出尔反尔。他明明已经答应,想必会为父亲翻案。   傅宝仪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沈渊庭回来。   可他却没进侧殿。   夜已经深了,傅宝仪也不好去请他。她心里着急,还带着些不安。   仆妇已经把雪扫成了一堆一堆的,地上还残存着一些水渍。   宝仪沐浴更衣后,对镜擦干了头发。她打开妆奁,取了些养脸的珍珠粉。   门被推开,烛火挥闪几下,风有点大。   傅宝仪放下手里的东西,惊喜站起来:“侯爷,您回来了?”   烛火簇悠几下,重新烧起来。傅宝仪敏锐的闻见了一股酒味。他喝了酒,好像还不少。   沈渊庭面色有些阴沉。他身上是双蛟金线对绣的官服,腰间扎一玉带,身形高大透着股金贵,墨发玉冠,黑沉沉的眼。   傅宝仪的脚步一顿,她忙走过去,帮他取下身上大氅,挂在一旁,目光殷切:“侯爷可曾去了官府,可有消息?”   因为他长的高,每次傅宝仪与他说话,必须得努力仰着头。这一回也是。   沈渊庭不言语,对她的问题闭口不谈。他慢慢走了几步,坐在榻边。   傅宝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倒出来一杯茶水:“侯爷怕是嗓子干,先喝点儿水润润喉咙。”   沈渊庭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茶杯边缘。   宝仪打量他的神色,片刻后开口:“若是您这几天事情多,不去也行,可允妾身自己去?”   “本王什么时候说去了?”   沈渊庭放下了茶盏。那瓷杯,好像压在了傅宝仪心头。   他平日里,除了生气时,很少自称本王。就像他与她在榻中鱼水之欢,情到深处,也会搂着她的肩膀,一声一声“宝儿”叫的甜蜜。   他在生气。   他要出尔反尔?   傅宝仪慢慢垂下眼睫,打量坐在面前的男人。   一年过去,她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傅宝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下垂,越坠越深。她努力放平心态,柔声说:“侯爷平日里忙,想必是没时间去。还请侯爷把信还回,妾身找个时间去官府一趟。”   呵。   沈渊庭唇角微扬,慢条斯理抿了茶,缓声:“你不必去了。没有本王的允,谁也不敢放你父亲出来。”   傅宝仪迷茫的看着他。明明已经有证据证明父亲是清白的,他为何要这样?   “若侯爷对妾身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妾身一定改,不扰侯爷的烦。”   两人陷入缄默。   沈渊庭攥住她的下巴。   他仰着头:“我问你,你心里,可有本王?”   这问题傅宝仪实在无法回答。   当初在北疆,他负伤救她时,好像有。   但他时不时生气一阵,做那些事,阴阳怪气的,又没了。   这一阵沉默代表了傅宝仪的回答。   沈渊庭起身,眉眼之间已经隐隐含着愠怒:“何时你心里有了本王,你父亲才能出来!”   他这是何必呢。   宝仪脸上的笑容全没了。   本来还以为,能和他好好相处一阵。她这么信任他,甚至把信完全不起疑心的交给他。   可他却来了这么一出。   傅宝仪缓了缓,柔声道:“妾身心里…是有侯爷的。只不过刚才一时情急,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一双柔荑,缓缓搭在沈渊庭的手中。   沈渊庭视线淡漠,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傅宝仪继续道:“妾身已经是侯爷的人了。您还担心什么?”   沈渊庭从榻上站起,疾步绕过她去。他决定以后少到这个侧殿里来。那股香甜气味让他头晕。   傅宝仪唤住他:“侯爷,妾身最后问一句,能不能帮一帮妾身?”   她眼中清澈,如同一汪透亮的湖水。   沈渊庭收回视线,关上门。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碰”的一声响,把宝仪惊醒。   傅宝仪的手,缓缓垂在身侧,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很快抹去了眼里溢出的泪珠。   他说得对,没有沈渊庭的允许,谁也不会帮她。   傅宝仪心里的希望化为泡影。   她强整精神,第二日,乘马车去看父亲。父亲似乎已经适应了在牢里的生活,竟然还胖了。傅宝仪哑然失笑:“爹,几日不见,您愈发圆润了。”   傅大人笑了笑:“有书作陪,吃的用的全都有,就像个金丝雀笼子似的,爹哪里能不长胖?”   傅宝仪垂了垂眼。   她又何尝不是一只金丝雀。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父亲屋子隔壁,对着那黑影道:“能请您帮一个忙么?” 第54章   囚犯私自逃出监狱可是死罪!   一经捉住当即绞杀!   傅宝仪紧握袖口, 面色发白。不,这样未免太过于冒险。   黑暗里的影子发话:“夫人是想通了?”   隔着兜帽,傅宝仪声音沉稳:“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那人说, “夫人信我,便是十分。”   直觉告诉傅宝仪,那人远没有一个杀人犯那么简单。   傅大人摇了摇头:“仪姐儿, 别再浪费心神了。也不要再找线索,白白浪费心思, 你好好过你的日子罢。”   春雨缠绵, 一滴一滴。   傅宝仪又怎么放弃,用什么理由放弃呢?   宝仪说是,回府。   府里, 来了位客人。是刘夫人。原来她用了宝仪开的方子,竟然怀了孕,如今带了百两黄金来感谢她。   “我也知道, 你们摄政王府家业大,这百两金子根本不值什么。”刘夫人握着宝仪的手,眼含热泪:“但你必须收下。若不是托你的福, 恐怕我一辈子也生不出个孩子。”   傅宝仪安慰道:“夫人,这是您的福气,我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您不用这么感激。”   两人说了会儿话,刘夫人才走。   宝仪也为刘夫人高兴。   而这百两黄金, 无异于解了傅宝仪的燃眉之急。之前她攒的那些钱都差不多花光了。   傅宝仪黄昏时去了药园, 采了些药,磨成粉,好好放着。   她登上高台。残阳如血, 远山连绵,夕阳将天空染成红色,傅宝仪被风吹拂,双眸清醒,她下定决心。   晚上,沈渊庭回了摄政王府。   傅宝仪去叫玉珠请他,就说自己得了一壶好酒。   宝仪推测,沈渊庭会来。   夜里,打了一回梆子,沈渊庭果然来了侧殿。他穿平常衣物,肩膀处被夜露打湿,高且瘦,身形如玉。   只不过面色一如既往淡寡。   他生着两片薄唇,灯光笼罩,很是好看。书上说,薄唇的男人薄情,也心狠。   宝仪起身行礼,接过他的外衣,柔声道:“侯爷万安。”   沈渊庭的视线打量她。她穿的淡而素静,两只鹿眼儿在灯下忽闪,鼻梁小巧,唇瓣点了糜艳的口脂,犹如一只悄然而绽的娇兰。   她生的漂亮妩媚,从他见到的第一眼,便知道。   但她很少打扮自己。   沈渊庭的心头一动,有坚硬的东西慢慢松化。   傅宝仪屈膝,跪坐于榻上。榻上红木雕花小桌上摆着两只精致的酒杯。她柔柔一笑:“今日,妾身得了一壶好酒,请侯爷来品一品。”   说完,把杯子递给他。   沈渊庭端坐于宝仪对面,与她平视。他接过瓷盏。指尖不经意间被她触碰。   “侯爷先别急着喝。”傅宝仪淡笑:“妾身想问,侯爷对妾室身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她一双眼睛温吞,似乎含着脉脉的水光:“妾身想知道,侯爷有什么理由,拒绝了妾身的请求。”   傅宝仪看着沈渊庭的动作明显一顿。   她等着沈渊庭回答。   但,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沈渊庭的内心深处似乎被人窥探,他慢慢抿唇,点了滴酒。烈酒溶于舌尖,蔓延浓浓香气。   他放下瓷盏,俯视她:“此事,你不必知晓。”   傅宝仪支着下巴,看着他。   她脸颊泛着层细腻的粉,在白皙的皮肤上,一寸一寸侵占他的视线。   沈渊庭很快发觉,他已经有了反应。他站起身,高大的阴翳将她笼罩。   傅宝仪却道:“侯爷,这一年里,妾身还蛮感激您的。若不是您,恐怕妾身父亲早已死于非命。这壶酒,就当最后的献礼!,好么?今日之后,我们两清。”   两清?   沈渊庭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他的视线不再清明,头脑一片酥麻,后被黑暗侵袭。   最后,他倒在榻上,视野的最后一幕,是她含着笑容,脸庞张扬又美艳。   送水的婆子进来,虚虚飘瞟了一眼,见侯爷已经面朝里,宿于榻上。夫人面含情.潮,双颊粉红,对她说:“把水放下,今夜勿扰。否则,你们侯爷要怪罪的。”   婆子说是,不敢多看,急忙退下去,掩上门。   “今夜你们看严实了,别让人进去,打扰了侯爷的好兴致。”   “是。”   过了会儿,一个丫鬟端着洗脚水出来,夜色浓稠,婆子看不清丫鬟的脸,只是厉声道:“动作快点,没吃饱么?赶紧把水倒了,下去。”   丫鬟福身,疾步下去,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   第二日,天光大亮,一向早早就起了去军营的侯爷还没醒。婆子心想,应该是昨天与夫人品酒,喝多了些,今日要养养精神。况且夫人昨夜特意叮嘱,恐怕还有别的事儿要做。婆子便继续守着门。   侧殿榻上,夜明珠缓缓绽放幽光。榻上的男人眉头紧皱,闭着眼,似乎在做梦。   他梦见,一会儿鹅毛大雪,纤细女子跪在门外,双肩挺直。   一会儿那女子骑于马上,脸上笑容明媚,张扬与他对望。   一会儿,那女子为他上药,伏身,朱唇触碰他的伤口,酥麻一片。   沈渊庭冷汗涔涔,猛然睁开眼睛。   侧殿里空无一人。   他坐在榻上,捂住剧烈翻腾的前胸,叫人进来:“什么时辰了?”   婆子恭顺:“已经晚上了。”   长廊点了一盏一盏灯。   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这几乎前所未有。   沈渊庭的眉头,慢慢皱起一片阴云。他问:“她呢?”   婆子诧异环视:“夫人与侯爷一样,也是一天未出殿里。”   沈渊庭目光一凉,猛然从榻上站起,油然升起一股恼怒,他目光渐沉,此女竟然给他下了迷药,使他一整天未清醒。   “荒唐!”   茶杯四分五裂,婆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登时跪在地上,冷汗顺着脊背渗出,打湿了她的衣物,她颤抖道:“昨夜里,有个丫鬟抬水出去……黑灯瞎火,老奴根本识别不出…”   品酒,丫鬟,纸条,笑容。   好啊,好。   婆子几乎肝胆俱裂:“夫人,夫人走了只一天,若是侯爷换上脚程快的骏马,兴许还能拦住夫人。”   “拦什么?她乐意走,便让她走!”   沈渊庭的额头突突直跳,他从未这样被一个女子戏弄过。他疾步出门,心头怒火越燃越大,她以为她是谁?什么天仙一般了不得的人物么?   郑伯跌跌撞撞跑来,躬身:“侯爷…傅夫人与柒姐儿前几天去了乡下,一直没回来。”   “还有…”郑伯犹豫。   “还有什么?说。”   “牢里有人连夜出逃,其中就有夫人的父亲。”   沈渊庭周身气场愈发寒凉,袖口下隐隐爆出的青筋宣泄出男人现在的怒意。   一桩桩,一件件,她早就谋划好。   真是好手段。   郑伯立即问:“马车跑的慢,用不用老奴派几匹利马,沿着几条大路追过去?想必夫人还未走远。”   沈渊庭目光一片清明。他沉声:“不必。”   他看郑伯一眼:“以后,也不必这样称呼她。”   郑伯心惊肉跳,躬身说是。   沈渊庭拂袖离去。   -   傅宝仪的心跳从未如此之快,砰砰砰,她手掌心很快被汗水濡湿。她什么都没带,只穿了件普通至极的丫鬟衣服,金子已经折合成了银票,藏在怀里的内兜。   她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已经出了上京城。到远郊树林前,有另一辆马车等着。   那人果然好本事,会开锁,身手厉害。几乎用最小的代价,把父亲从阴暗的监狱里带了出来。   宝仪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那人蒙着脸,伸手接了,起身一跃,三两下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傅老爷几乎吓破了胆子,缩在车里头:“仪姐儿,你怎么如此糊涂!私自从牢里出来可是重罪,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过错,现在还牵连了我们一家!”   傅宝仪示意父亲小声些。   她沉声:“若不被追上,我们且有三分胜算。就算为了这三分胜算,也应该赌一把。爹,您别怕。”   傅宝仪驾马车,呵斥一声,马儿疾驰。   傅老爷见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也逐渐接受了现实,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傅宝仪心思缜密:“我已经攒了钱,让绿芝去原阳,买了一处宅子。母亲和柒姐儿已经被送过去了。那里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的了。”   傅家的老家在范阳,和原阳隔着十万八千里。   傅老爷知道,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心思,却没成想再有自己的心思,竟然胆子大到越狱这一地步。但事已至此,傅老爷除了沉沉叹气,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了。   原阳地偏,穷乡僻壤,驾马车足足十日才到。   傅夫人与宝柒站在宅子门口,见到傅老爷与宝仪,傅夫人的泪连成了串。   “也好,也好,即便是被抓住,我们一家子也能在一起。”傅夫人泪水涟涟。   傅宝仪抹了下眼睛:“母亲莫胡说。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也不敢确定,会不会有人来抓。   她犯了个天大的错,也不奢求求得谁的原谅了。   原阳地方小,民风淳朴,见从京城里来了一家贵客,都很好奇。没多久,那贵客之女竟然在街上开了一家医馆。   街上的王二狗说,那贵客是个女子,身形漂亮,只是带着兜帽看不清脸。若是能看清楚,想必也是貌美如花的。从京城那种金贵地方来的,怎会长的丑? 第55章   这地方小的很, 左右不过十条街。住着的人身上都穿粗布衣裳,面色淳朴,是老实能干的乡下人。   傅宝仪除了会些医术, 别的也不懂。索性她就开了间医馆。   开始时,没人敢来这里看病。一是不熟悉,而是怕贵。医馆开了三日, 才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伯,说自己肚痛, 想开些药。   傅宝仪认真接待, 开了药,给老伯减了半价。老伯有些不相信这么便宜,宝仪便道:“刚开始营业不久, 凡是来这儿看病的人,药钱都减免一半。有需要的,且尽管来。”   这么一说, 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后人们就都知道了。   人一多,渐渐知道, 这女医士会看病,还便宜,菩萨一般的人物, 时间一久,就都愿意往这里来。   傅宝仪一个人, 接待, 写方子,抓药。现在她这里药物种类不是很齐全,需要去城里进货。这处宅子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用来种药正好。只是所有事都她一个人来做,有些累。   但一家人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村里没有私塾,闲暇时候,宝仪就教宝柒认字,读些她能读的懂的书。   安慰日子没过两天,这天刚蒙蒙亮,宝仪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个人。她心惊肉跳,举着蜡烛问是谁。   竟然是原来药房的小徒弟,阿白。   小徒弟背上背着包袱,看样子很可怜:“自从夫人不去药房后,我便时不时去府上看看。那天天晚,我看见你从府里偷偷跑出来,上了马车,我就跟着来了…”   傅宝仪叫他进来,严肃道:“别人可曾知道?”   小徒弟摇头:“不知道。这事儿我一个人都没说。我跑了几日,实在是跟不上马车的速度,走一路歇一路,四处打听,才跟着夫人到了这里。”   傅宝仪只觉一阵后怕。幸好只是阿白。   “以后不要叫我夫人,我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傅宝仪匪夷所思:“你为何不在药房呆着,反而跟着我到乡下?”   小徒弟吸了吸鼻子,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唇红齿白的冒傻气,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夫人…长的很像我姐姐…我姐姐,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夫人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收了我做徒弟…”   傅宝仪不辨话中真假,但又说不出小徒弟会骗她的理由。   正好她这里缺人手,忙不过来。   她点头:“你若是诚心呆在这里,我可以留下你。但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吗?”   阿白忙不迭说好。他脸上红红的,害羞道:“那我以后,能换你一声阿姐么?”   “能。”傅宝仪坐于椅上,视线柔和打量他:“我是偷偷逃出来的,被人发现,是重罪。你不怕被牵连?”   阿白摇头:“不怕!”   不怕就好。   傅夫人很喜欢阿白,觉得他年纪小,肯吃苦,能干,心里把他当作半个儿子养。来了个帮手,傅宝仪也不是很忙了,甚至有了多余的时间,把后院的药园子开垦出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播下药种,再下几场雨,叶子便会长出来。   -   摄政王府里的下人,最近日子不好过。都提着一口气儿,生怕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一不留神,项上人头不保。   侯爷发过一场怒,一屋子人差点没吓破胆。但奇怪,第二天,侯爷又平静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照样早上去军营,晚上回来。   郑伯看在眼里,担忧道:“若侯爷担心夫人在何处,可差人去寻。”   沈渊庭面无表情,在纸上习字:“以后,不要再提这两个字。就当没这个人。”   郑伯说是,不再言语。   她想走,腿长在她身上,他留不住。   沈渊庭下笔越来越快,笔走龙蛇,一张纸很快写满。他神情淡寡,蘸了墨水,换一张纸。   这世上没谁离不开谁。   很快天黑了,沈离小小一人,独自坐在桌前,把玩着筷子。他歪着脑袋,嘴里挤出几个字:“柒儿呢?”   沈渊庭面色沉沉,给他夹菜:“柒儿走了。”   沈离又问:“她姐姐呢?”   “死了。”沈渊庭给沈离剥了只虾,喂进他嘴里:“吃。”   沈离被沈渊庭吓哭了,憋红了脸,很快大哭起来。   沈渊庭放下筷子,叫下人来,哄沈离吃饭。偏偏他不好好吃,动来动去,挣扎着,眼泪滚成了泪珠子。   沈渊庭眉眼含怒:“你吃不吃?不吃,就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沈离噎住了,呆愣愣的,浑身发抖。   郑伯连忙叫婢女把沈离抱下去。他一笑:“小公子还小,不懂事。”   乱七八糟!   沈渊庭扔了筷子,到重华殿。他走到桌前,推开窗户,随手取了本书,《朱貢议事》。   那人一边伏案写字,唇瓣含着浅笑:“《朱貢议事》是本好书呢。侯爷若有时间,可好好读一读。”   沈渊庭立即扔下手里的书,眉心微皱。   书读不下去,他疾步到浴房,唤人倒热水进来。有两个青衣婢女要进来照顾,刚一进来,就好大一股苦味。   沈渊庭眉越拧越紧:“出去。这里无须伺候。”   婢女面面相觑,连忙退下去。   浴房空旷,好像有人在念书,声音悦耳清脆,缓缓传到他耳朵里:“白药性寒,不适女子。黄喉润肺,可于秋食。《千金方》有治头疾之术,《百草图》时常谨记于心……”   明明这里空无一人。   沈渊庭心里一股烦躁,一脚踹翻浴桶,热水哗啦啦撒出来。   他扯下衣服,简单擦洗,倒在榻上。   恍惚又有人,穿纱衣,圆圆的,带着狡猾气儿的一双眼睛,扎着一股长辫子,低着头给他上药。药上了,她嘟着唇瓣吹了吹,笑眯眯的模样:“侯爷上了药,很快就能好。”   后来,又是她笑着说,从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假的,都是假的,没一个东西是真的。   沈渊庭将那玉枕挥在地上,觉得不够出气儿,又挥手摔碎了盏白玉兰雕。殿里一片狼藉。   窗台上摆着一盆紫色叶子的植物,沈渊庭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傅宝仪种出来的。她捧着那盆花,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天天浇水,除虫。   对一盆花都这么上心。   沈渊庭三两步走到窗台前,撩开珠帘,举起花盆来就要摔在地上。   动作顿了顿。   一开始,她就没有过真心。   他终是没有把那盆花摔在地上。   看了看,放在了窗台。   沈渊庭踹开侧殿的门。一切还是原来样子,一点儿没变。她喜好崔胜的笔墨,把真迹挂了一屋子,一副都没带走。梳妆台放着把玉梳子,她常常坐在这里梳头,长长的头发,缠在两个人身上,像是藤蔓。妆奁里的玉石钗子,她通通没动。   好啊,好得很。   沈渊庭胸口发堵。从遇见她开始,就对她没好感,现在也是。   他是天之骄子,从未品尝过这种怒火滋味。   那股火越烧越旺,把他四肢百骸都穿透了。凭什么只有他在这里生气?   夜色沉沉,摄政王着深色玄衣,疾步出门,“”跨于马上,连夜疾驰出府。马蹄声音急促如雨点,回荡在空荡荡的街头。   -   “仪姐儿,天亮了,快起床。”傅夫人荆钗布裙,温柔笑着:“娘烙了鸡蛋饼,你们姐妹两个最爱吃,快起来吃。”   傅宝仪懒懒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顺便伸出手,把宝柒摇晃醒。   “爹呢?”   “你爹去田里了,说要给地松松土,明天好种点儿菜。”   傅夫人在桌子上摆了粥与小菜,几张金灿灿的鸡蛋饼。宝柒肚子咕咕叫,拿起一张来就啃。   傅宝仪昨天睡得晚,有些着凉,胃里翻酸气儿。她只喝了点粥,一向爱吃的鸡蛋饼也没了吸引力。   傅夫人见宝仪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担忧道:“若是医馆里忙,就别去了,歇一天。太过劳累总归不好。”   “无碍。”傅宝仪胃胀气,打了个嗝:“我喝点药就好了。再说,有阿白帮忙,医馆里也不忙。”   吃了饭,傅宝仪慢吞吞的挪到医馆。   今天春分,忌看病,没什么人。   阿白从山上打了几只野鸡回来,兴高采烈送到傅夫人手上,说晚上有鸡汤喝。傅夫人留了两只母鸡下蛋,其余都交给邻居大姐帮忙杀了,除毛,晚上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傅宝仪一整天都不得劲儿,心神不宁,身上还懒。她关了药房的门,回家,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味。   傅夫人手艺一向好,如今得了空闲,光熬汤,就熬了整整两个时辰。鸡汤又鲜又美,在灯光下,油点子都是黄澄澄的。   傅宝仪肚子咕噜两声,洗了手,换上干净衣裙,坐在桌子前,捧着鸡汤深深闻了口香气儿,喝进嘴里,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股酸水儿从胃里涌了出来。   傅宝仪扔下碗,连忙跑出门去,扶着一棵树干呕。   傅夫人唠唠叨叨:“说让你歇一歇,就是不听。现在累着了吧?你那胃胀气的毛病总是不好,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难受过…”   傅宝仪小脸儿发白。她弯着腰,胃里难受,缓了缓,忽然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第56章   不, 不可能,她一直有防备,怎么可能有身孕?   傅宝仪脸色惨白, 嘴唇也失了血色。她接过帕子擦拭干净,虚虚笑了下:“没事,娘, 或许是昨夜着凉了。我喝些粥,睡一觉便好。”   傅夫人担忧女儿, 道:“娘去给你热些养胃茶, 你快喝了,去休息。”   “好。”   傅宝仪觉得身上有些力气,才站起身, 慢慢走到屋里,或许是该到来月事的时候,她胸口胀痛, 小腹微凉。到了榻上,宝仪睁着眼,手指攥着被角。   没事的。她想。   晚上却睡不好, 一直做梦,梦见男人骑在马上,弓箭拉满, 对准她。他眸光狠戾,松手, 那支银箭破空而来, 直直插.进她心口。他看着她的尸体,张扬大笑:“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宝仪心脏狂跳, 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汗珠,浑身疲惫,她坐起来,靠在床榻边,看着窗外一轮圆月。   月光清冷,像水似的。   到原阳来,已经五日了。并未有什么消息,也没什么人来打听。   若是沈渊庭来找,傅宝仪一定会听见风声的。   她重新盖上被子,脑袋缩进被子里,逐渐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傅宝仪换了衣服,伸着懒腰,觉得昨夜自己太杞人忧天。傅夫人端着碗白粥过来,关切问:“胃里可还难受?”   “没事了。”傅宝仪朝她一笑,接过粥来喝:“娘,我好得很。”   “那就好。”傅夫人眉眼慈祥,看着女儿:“前几天,我给你舅父写了封信,他知道了家里发生的事儿,今日晌午便能到此处。”   傅宝仪惊喜:“舅父来了?”   傅宝仪从小机灵聪慧,从三岁能认字起,舅父便教她医术上的知识。宝仪上私塾后,舅父便云游四方,行医救人,这样一别,竟然也有数十年之久。   “你舅母和表哥还在江南,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便只让你舅父来了。”傅夫人坐在榻边,叹气:“家里出了事儿,难为他还肯过来。”   傅宝仪满心欢喜,脑袋依靠在傅夫人柔软的腹前,安慰她:“娘,没事了。以后咱们过的都是好日子。”   晌午,村口遥遥驶来一辆马车。傅夫人傅老爷,两个姊妹,含笑站在门前等候。   傅宝仪的舅父单名一玮字,如今正直壮年。许是因为在外云游饱经风霜,显得比傅夫人年老许多,两鬓都斑白了。刚一见面,宝仪便满眼热泪:“舅父!”   傅玮笑得慈善,道:“十多年了,宝仪成了大姑娘。柒儿也这么高了,当初我离家之时,柒儿还未出生。时间可真快。”   “大姐,姐夫。”   “快进来。别在门口干站着。”   一家人团聚,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傅玮对宝仪来说,不仅是长辈,而且是恩师。她攒了一肚子的话:“舅父,您走之后,我学习医术一刻都未停。《千金方》《百草书》早就背了好几遍,烂熟于心。我还去了药房做医士,对了,中间北疆一战时军里缺医士,我也跟着去了,救了许多人呢。”   毕竟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   傅玮眼眶微热,看着自己的侄女儿。   宝仪报喜不报忧,把其他事情都省略了。她说:“我们一家到了原阳后,想着自己略懂医术,便开了医馆。舅父您就住几天吧,也帮我看看,哪里还缺什么东西。”   傅玮抿了一口茶水,担忧道:“你父亲的罪籍未脱?”   傅宝仪垂了垂眼。   “你是从摄政王府偷偷逃出来的…”   宝仪诧异:“您怎么知道?”   “傻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母亲不能瞒着我。”傅玮十分担心:“光是罪籍未脱这一点,就能要了你们全家的命。宝仪,你怎能如此胆大?”   傅宝仪低着头。她不想在呆在上京城,哪那里没有属于她的地方。   傅玮道:“我不是训斥你。只是为你担忧。”   他又问:“摄政王待你如何?”   傅宝仪想了想,回:“不好不坏。”   傅玮沉思:“只留在原阳不可。五日后,有船到苇河,你们一家收拾行李,随我去江南。此事不可再拖。”   “原阳离上京再远,也能顺着官道,沿途衙役找到。”傅玮思索:“到时候,把这件宅子变卖出去。到了江南,比留在这里安全。”   “舅父…”   “勿要犹豫!事态紧急。”傅玮见多识广,觉得此事远没有宝仪想的这么简单。“我去告诉你母亲,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阿白进来送茶,问:“阿姐,咱们又要走了么?”   傅宝仪点了点头:“是。”   “好,再走远些。离京城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你不觉得车马疲惫?”   阿白似乎真的把宝仪当成了长姐,十分忠心的摇头:“不觉得!只要跟在阿姐和夫人老爷身边,就不觉得累!”   傅宝仪放下杯子,有些发愁。此番一行又要奔波,父亲母亲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   “正好园子里的种子还没播,你去瞧瞧,别让鸟儿把种子啄走了。”   “好!”阿白抹了汗,走出门,去了后院。   -   摄政王府,佛堂。   云宁哭的眼睛肿了:“侯爷从来没碰过我一根手指头,他厌恶我,我能感觉到。干娘,您就别让我再去房里了,我不能那么厚着脸皮,没皮没脸的往上扑…”   沈氏一皱眉:“明明小时候挺好的,怎么长大了倒不中用了?罢了,你且下去。”   云香将翠鹤银炉的灯芯挑亮,伏在沈氏耳边低语。   沈氏一怔:“当真如此?”   “是。婆子在前院里说了,不让人把消息传出去。侯爷亲说,就当家里没这个人。”   沈氏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妾室私自从府里逃出,可是重罪。她好大的胆子。她父亲也跑了?”   “正是。”   沈氏捻弄手里佛珠:“这样也好。侯爷身份尊贵,怎会缺女人?少了她,根本不算什么。她倒是个有骨气儿的。”   她又问:“侯爷在何处?去吩咐厨房,做一壶养神的汤来,给侯爷送去。”   云香略一犹豫:“侯爷今早骑马出门,至今未回。郑伯说,爷是去了军营里。”   青烟缭绕。   沈氏道:“无碍。你吩咐下人先热着,等何时候爷回来,再送到重华殿。”   云香福身:“是。”   傅玮能来,宝仪无疑像是吃了半颗定心丸。她在后院收了种子,用小布包起来,带到江南再种。想必江南那种温暖之地,不需等到春日,药种便会发芽。   春日的阳光温暖,宝仪衣着轻便,拿着锄头喘气儿。干了一会儿活,她就腰酸背痛了。她扬起头,对着日光,脑袋里一时发晕,脚下不稳就要倒在地上。   傅玮见状,扶了宝仪一把,指腹搭在她脉上。   傅宝仪眼前发黑,她对舅父道:“侄女儿没事…许是这几天累到了…”   傅玮却眉头紧锁。   傅宝仪坐在桌前,倒了杯水。傅玮担忧道:“宝仪,你这孩子,如此粗心。”   “你已经有了身孕。”   无异于晴空一道炸雷当即劈开,直直砸到傅宝仪头顶。   有了身孕?   怎么可能?她一直在喝避子汤,不会有错!   傅宝仪身形摇摇欲坠:“舅父,您未诊错?”   “我行医看病多年,不会出错。”傅玮爱怜的看着宝仪,明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承担的却太多了。   傅宝仪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叫家里人知道。   “舅父,您能不能答应我,不告诉母亲?”   “难道你要一个人忍着?”   “母亲年纪大,我怕她一时承受不住。”傅宝仪咬唇,唇畔发白:再给我些时间,我自己想一想。”   错了,一切全都错了。   傅宝仪摸了摸自己平平坦坦的小腹。   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呢!   傅玮沉声:“可是摄政王的孩子?”   沉默的侄女儿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玮起身:“宝仪,你要好好想想。有些事,别人不能帮你做决定。”   傅宝仪说是,鼻头红红的。   她其实很喜欢小孩。小孩身子又小又软奶呼呼的,那样可爱,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做母亲是什么样子。   但是,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   傅宝仪头脑混乱,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她眼眶发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难道要把这孩子生出来,从小,身边就没有父亲么?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   现在时候还小,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想这孩子的去处。   傅宝仪决定即刻去江南,不能再等下去。   傅夫人见宝仪面色严肃,查觉事态紧急,连忙连夜收拾行李。第二日,一家人坐上马车,先去苇河,再坐船去江南。   走的越远越好。   银蛟龙脚程快,一日可千里。很快出了城门,到官道。不久天上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沈渊庭身披黑氅,于官道急行。   他眼线密布于城里郊外,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他到了原阳。   “老乡。”沈渊庭骑于马上,目光犀利:“你可知前几日来这的女医士住在何处?”   老乡见这人面相俊美无比,骑在高头马上,一身玄衣,气势并非常人,便回他:“那贵客今日走了!一家人乘车,连夜走的。”   “她去了何处?”   老乡摇头:“只知道马车是去苇河方向!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那人从马上扔下一袋金子:“谢了。”   说完,疾驰而去。 第57章   苇河开阔, 碧涛清澈,两岸停着几十艘扬帆大船。   从苇河乘船南下,穿过巫峡, 萧山,十日之后,便能到江南。   站在围栏里, 湿润的山风拂过面颊,撩起宝仪耳畔发丝。她长的白, 黑发在颈子上蜿蜒, 很是惹眼。即使隔着层兜帽看不清脸,和她搭话的乡下小哥也结结巴巴的:“姑娘可是要下江南?”   “正是。”   小哥鼻尖充斥着一股暗香,他失了神:“姑娘为何要下江南去?”   傅宝仪没有回答这句话。   她问:“船何时启程?”   风一吹, 小哥就醒了,他道:“今日萧山下了暴雨,水涨船高, 暂时走不了。得等到晚上才行。”   “好。劳烦你,船什么时候开动,知会我一声。”   父亲, 母亲,宝柒在一间房里,舅父一间, 傅宝仪自己一间。她的屋子在阴面,打开窗户, 就能看见翻涌的波涛, 与岸边郁郁葱葱的合欢树。   傅宝仪从来没有坐过船。她胃里犯酸水,难受的紧,面色苍白坐于矮凳, 伏在桌前,下巴埋在臂弯里。   绿芝敲了敲门,放了壶烧开的茶水:“姐儿,请喝些茶,喝了茶就没那么难受了。”   傅宝仪点头,病怏怏的:“好,你且放下。今夜地方小,我们便同榻睡吧。”   绿芝说好,去打了盆热水来,拿着帕子,给宝仪擦了擦脸,见她如此虚弱,心疼不已:“姑娘受苦了。”   傅宝仪朝她笑了下:“不过十日,很快便能到江南。那里风景秀丽,离上京又远。等到了江南,便好好过日子,哪里都不去了。”   绿芝红着眼点了点头,扶着宝仪到榻上,给她掖了掖被角:“奴婢去看看柒姐儿。”   “去吧。”   绿芝吹灭了灯,只留了一盏小的,关上窗户和门,脚步声逐渐远了。   傅宝仪身子懒怠,很快陷入黑甜乡。   恍惚有人打开了门,进来。傅宝仪以为是绿芝,迷迷糊糊说让她快点进来,风凉。那人便进来,又没了声音。   傅宝仪懒得管那些,连身都没翻。慢慢的,她觉得不对劲儿,船舱里寂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她慢慢掀开眼皮,先是看见了一双溅上了泥点子的黑面云靴,干净妥帖的玄衣纹理,再往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阴恻恻的脸。   傅宝仪猛然坐起,捏着被角,紧盯着他。是梦还是真的?他怎么会追到这儿来?除非他有天大的本事。   沈渊庭居高临下,面无表情:“醒了?”   一听这声音,傅宝仪就知道,是沈渊庭,不是在做梦。很快,她出了汗,冷汗一寸一寸的往下爬,把她的后背打湿了。她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被褥下的腿却一直打哆嗦,她不说话,警惕的睁着眼,看着他。   沈渊庭的怒火,被这双眼睛彻底激发出来。他以为见了她的面,便会捏着她下巴质问,或者让她跪在地上认错。可对着这样一双湿润透亮又可怜兮兮的眼睛,他一腔怒火竟然无处发泄。   他质问:“你可知,擅自出逃,是死罪?”   傅宝仪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点头,又迟疑的摇头:“我,我知道,可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她的眼眶一寸一寸变红,低声:“我没有办法。”   她看见,沈渊庭袖口下的手指露着青筋。他那双墨色狭长眼睛,像是一汪无波无澜的幽幽潭水,此时此刻,一点即燃。   她一贯会用这种装可怜的伎俩。   有五天?十天?他未曾见到她。好像那张本就尖俏的脸庞又消瘦了,眼眶下的淡淡阴影无法忽视,她眼睫低垂,似乎还有盈盈的泪光,如同一只瘦弱的羔羊,落入狼口。   沈渊庭还是可耻的上了当。   他上前几步,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与他对视,宝仪的嘴唇,被捏着张起来。   他很快低头,用嘴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   心里带着的气儿,好像全都发泄在上面了,他的尖锐齿尖撕咬,揪住那只小.舌.头狠狠吸允,指腹粗鲁的磨过柔软下巴,他不满意,强迫她睁开眼,甚至还发出了啧啧的水声。   很快,沈渊庭不满于此。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惩罚她的法子。这想法让他的血液从脚底逆流到心脏,他红着眼,低声说:“脱.衣.服。”   傅宝仪根本呼吸不了,鼻尖全是沈渊庭的炙热气息,与他近乎粗鲁的侵略让她无法思考。她头晕眼花,很快被憋红了脸,终于有了间隙,咳嗽几声,抵住他的胳膊。   她拼命摇脑袋。不让他动。   “让我帮你?”   沈渊庭捏了她的脸,看见两片樱桃唇上,泛着诱人的水渍。   傅宝仪胸口喘着气儿,她低着头。半响,才说:“我有了身孕。”   一瞬间的寂静。   她明显感受到沈渊庭全身都僵住了。   他身上沸腾的血液重新变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说什么?”   “我有了身孕。”   寂静,沉默的寂静。   他心情复杂:“谁的?”   傅宝仪忽然有些想笑。她依旧低着头,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沈渊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几股心思复杂的缠弄在一起,他松开手,退了半步:“我的孩子?”   “是。是侯爷的。留下与否,全都听侯爷的。”   傅宝仪与他对视片刻,扭头看向别处。   她的身体里,有个孩子?   明明是如此瘦弱可折的身体。   又听见她说:“若是侯爷不想留,我便喝了汤,也很干脆利索的。”   “不留什么!”他忽然又像是发了狠,声音提高三度:“本王何时这样说过了?”   他看了她片刻,疾步到屋外,无头苍蝇般转了片刻,又回来,蛮横对她说:“去里面睡!”   傅宝仪照做了。   在她诧异的目光下,沈渊庭脱了外袍,栖身在这样一个小的可怜的硬木板床上。他又蛮横的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把整个人牢牢圈在怀里。   傅宝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跳的比她还快。   他忽然就声音柔和下来,把她一头散乱的长发拢在背后,颇有些诡异的抚摸她的背:“睡吧。我不扰你。”   傅宝仪知道,她逃不过了。无论她逃到哪里,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   皇后收到沈渊庭的亲笔书信,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她这做事稳重的弟弟,可从来没有如此急切过。   皇后展开信,在灯下读。   傅宝仪竟然有孕了!   皇后感恩戴德沈家终于能开枝散叶,决定几日后再去宝山烧香,以彰显对菩萨保佑的感激之心。   她接着读,难免皱眉。   沈渊庭要休妾,纳妃。   他休的是傅宝仪,纳的也是傅宝仪。   皇后皱眉,这可不成,自古以来便没有这般规矩。她刚要回信,信上最后一句,竟然是,只此一生,唯她一人。   皇后犹豫了。   她这弟弟,看来是动了真心。   也便由他去折腾,她这做姐姐的管不了太多。   傅宝仪战战兢兢过了一夜。她想,要不然就杀了她,要不然就把她抓进牢里,赶紧来个痛快的,不要像这样温水煮青蛙。   可最后,她等啊等,竟然等到的是封妃的诏书。   宝仪难以置信,看向沈渊庭。   沈渊庭沉声:“你有何疑?”   傅宝仪忽的鼻子酸了,她眼底含泪:“我当初就不该遇到你!”   沈渊庭皱眉:“做正妃,你还有何不满?”   傅宝仪刚想反驳一番,胃里便一阵反酸。她撩开纱帘,探出半边身子。沈渊庭叫了绿芝进来伺候:“行了,此事无须多考虑。你先把你的小身板养胖了再说!”   傅宝仪咬唇:“那我父亲当如何?”   “自然是放了。你腹中有了我的孩子,难道叫他生出来便没有外祖不成?”沈渊庭将傅宝仪圈进怀中,指腹擦拭过她眼角泪珠,沉声道:“当初是我不对。偏偏和你较上了劲儿。偏你是粒炒不烂的铜豌豆,如此固执。我甘拜下风。”   傅宝仪别开眼:“我又没求着你。”   暖雾色的灯纱笼罩在二人身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沈渊庭抓住她的手:“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有多难熬。天下女子甚多,怎的单你如此狠心?”   傅宝仪嘟囔:“那也不见得你喜欢旁人。”   这话一说出口,她的脸就慢慢红了。   沈渊庭勾唇一笑,英俊面庞多了些痞气:“合着你是想让我喜欢旁人去?”   傅宝仪推他的肩膀:“你去啊,没人拦你。”   沈渊庭倒话多了,逗弄她:“有你便足够了。旁人再多,与我无关。”   傅宝仪心头还存气。她飞快瞥他一眼,拎着被角盖在头顶,瓮声瓮气:“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直到天黑,她才睡醒。母亲早坐在榻边,视线柔和注视着她。   “娘,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躺着。”傅夫人掖了掖宝仪的被角:“看你睡得香。头几天不能劳累,小心身子酸。”   “开始你嫁过去,我是不乐意的。怕你受委屈。”傅夫人拉着傅宝仪的手:“摄政王并非坏人。于他,你可终身托付。上京路途遥远,我与你父亲便在原阳一直住着了。回去后,记得谨言慎行,正妃与妾室不同。”   “娘…”   “哭什么?这次你去是享福。恐怕他那姑母也难刁难你了。况且你又有了子嗣。”傅夫人慈祥一笑:“我的女儿是有福气的。这不,福气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