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少爷万福 作者:桑微   文案:   阿芙虽无父无母,却极有福气。   一尾金铃铛儿系在手腕上,跟着摇篮漂到了堰下村。   被温泉庄子里的管事王婆子收养在身边,从小吃穿不愁,成了庄子里人见人宠的“小小姐”。   直到京中的贵人来庄子里养病,阿芙的身份一朝从“小小姐”成了“小丫鬟”。   伺候小少爷吃,伺候小少爷穿,还要给小少爷亲亲治病。   阿芙不嫌累,每日都眼眸弯弯似月牙儿,屁颠颠跟在小少爷身后,欢欢喜喜数着糖儿。   再后来,小少爷病好了,说要带着她一块回府中吃糖去。   “阿芙呀,跟我回京,你只管成日躺在榻上吃糖哩。”   阿芙两眼放光小鸡啄米点点头。   信了他的鬼话——   躺在榻上是真的,糖却从来没吃过QAQ   -甜甜甜无脑的少爷丫鬟文,日常平淡美食向   -腹黑病弱大少爷x傻白且甜小丫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青梅竹马,全糖去冰味。   立意:爱像一道光,可以照亮人生。 ========== 第1章 甜樱桃   容庄的人都说,阿芙这个孩子呀,是个最有福气的。   明明是个被抛弃的孤儿,顺着小丹河飘零至此,却被管事的王婆子收养了。   明明是养在庄里的小丫鬟,却是小姐的命,吃穿都好,王婆子更是把她当眼珠子宝贝儿似的疼。   容庄众人起先羡慕得牙酸。   但后来看到阿芙甜甜的笑容,嘴角那两个浅浅的小梨涡,他们也都释怀了。   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不疼她疼谁?   成了容庄团宠的阿芙,就这样千娇百宠的长到了六岁。   小脸圆润,肤色雪白,眼睛似小鹿儿晶亮有神,成天笑着。   仿佛不是没有爹娘的孤儿,而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小姐。   容庄位于堰下村,离京城三百里地,是吏部尚书宋正初家的一个温泉庄子。   因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土地肥沃,物产丰厚而格外得主家重视。   这不,王婆子今早便得了府里过来的人报口信。   主家的小少爷,宋老爷膝下独子,要来庄子上养病了。   来期是五天后。   归期却未定。   也就是说要在容庄里头长期住着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   向来清闲无事的容庄忽然忙得不可开交。   王婆子更是脚不沾地。   以前主家来巡庄时住一天,就得提前半个月开始打点。   可这回却只有五天的功夫,只能昼夜不停地准备起来。   容庄上下所有屋舍都要打扫一遍,旮旯角落里的蜘蛛网都不能放过一张。   小少爷要住的屋子里,帐幔门帘床褥灯盏等所有器物都得换成崭新的,不能有一丝破旧。   小少爷用惯了的东西也都得备上两份。   还得再去找人牙子买几个得力些的人手回来粗使着。   阿芙黑漆漆又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满头大汗指挥着搬东西的王婆子。   她眨了眨眼,小脚蹬蹬蹬洗了块干净的帕子来,踮起脚尖拉住王婆子的衣角:“婆婆,擦汗!”   王婆子忙得脑袋发晕,这会子听到阿芙轻轻软软的声音,好似有一股甘露流到了心间。   她蹲下来,笑得眼角细褶全出来了,原本还粗着嗓子叉着腰跟个男人似的吼着,现下却捏着嗓细声道:“阿芙乖,婆婆忙,你自己去玩吧。”   阿芙乖巧地点点头,小白手抱住王婆子萝卜似的手指,“婆婆别太累,阿芙也能帮忙的。”   “真乖,阿芙去摘些甜樱桃给少爷准备着吧。”王婆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投入到准备工作的头脑风暴中。   “好。”阿芙点点头,弯了弯月牙儿似的眸子,唇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盛满了春天的风与碎光。   她提起裙摆,一个人在大宅院里撒欢跑着。   廊下的风和煦温柔,吹在她嫩生生的小脸上,杏核儿似的眼愈发明亮灿烂。   阿芙好开心呀。   这几天庄子里好热闹。   厨房里的鱼肉鸡鸭都堆成了小山,更有许多她连见都没见过的珍贵食材,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哩!   阿芙喜欢热闹,特别嘴馋。   因此还没见过面的少爷在阿芙心里,就跟镀了层金光似的。   少爷能来容庄,可真好呀。   阿芙抿着唇角,眉眼弯弯,仰头看着红灿灿的樱桃树。   她要选些最大最甜的樱桃,留给小少爷吃!   ……   小少爷在容庄众人的翘首以盼严阵以待中,如期而来。   送他来的马车,足足有五辆之多。   阿芙躲在众人身后,挤出一个小脑袋,看到了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马车上系着流苏香穗,镀着珠宝碎玉,就连车帘都是绣金线洒珍珠的,被日光一洒,上头的祥云瑞鸟栩栩如生,无处不显精致贵气。   周围仆从如云,瞧着他们京城过来的下人身上穿着的衣裳面料,竟都比阿芙在镇上见过的富家公子千金穿的还要好。   乖乖。   阿芙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从没见过这样的威势仪仗,她的小脑袋瓜有些转不过来了。   从前只听庄子上的人说主家在京城当多大的官,有多少富贵权势,阿芙是完全没概念的。   但如今到了眼前,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震撼到。   阿芙目瞪口呆,眼睁睁见着那马车的绣金线珍珠帘被挑开,众星捧月般的小少爷露了脸。   一张漂亮得让阿芙忘记了呼吸的脸。   虽年纪尚小,却精致得每一个棱角线条都像是精心雕琢。   但也过分苍白,在日光下微微透明,像易碎的白瓷玉瓶,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方脸丫鬟抱了下来。   众人太过瞩目的目光,似乎让这位小少爷很不悦。   他紧紧皱着眉,狭长又阴翳的凤眸微垂,厌世情绪十分明显。   阿芙觉得,少爷真好看。   但皱着眉的时候,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一定是没有吃到好吃的,才这么不开心。   阿芙脑子一动,提起裙摆,往西苑跑。   她住在西苑,摘好的甜樱桃这会儿正泡在井水里。   她要回去拿给少爷吃。   少爷真漂亮,她好像更加喜欢少爷了。   容庄大门前,王婆婆正领着下人们给小少爷宋辛见礼。   下人们齐刷刷跪了一片,早已练习过许多遍齐声的喊“少爷万福金安”,落到宋辛耳朵里,却是聒噪。   他不耐烦地抬了眼,目光却被不远处的身影吸引了。   那道身影正在奔跑,绣着浅黄杏花的裙角摆动,在春风里,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她在笑着,梨涡浅浅,脚步轻快,生机勃勃,灿烂明亮。   是他永远都不会有的样子。   宋辛有些羡慕地想,他永远都不可能像她那样,畅快地奔跑。   宋辛刚下马车,春风温柔在脸上拂动几下,他便开始咳起来。   咳到苍白的脸颊都泛了红,被二熊抱到屋子里,才缓了一些。   弱不禁风这个词,也许是为他而造。   宋辛一下马车就呛了风,差点咳了血。   这把容庄里的下人们惊得不轻,提心吊胆着开始伺候起来。   但宋辛喜静,只要了两个粗使的婆子去他的东苑宁院里负责洒扫。   能进他屋子贴身伺候的,依旧只有人高马大的壮丫鬟熊薇。   宁院偌大,三进的院子,二十来间屋舍,庄子里最好的温泉眼也在这儿。   只有宋辛一个人住这儿,略显空旷,但却是不能偷懒的。   两个婆子刚来,还未歇口气,就马不停蹄开始洒扫起来,若是不抓紧些,只怕她二人一天都扫不完整片宁院。   所以她们都没瞧见,阿芙捧着甜樱桃,笑盈盈地从前院跑过,敲开了小少爷的门。   熊薇过来开门,低头正好对上了阿芙水汪汪的杏眼,像一泓泉水,温软明亮。   她怔了怔,听到阿芙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姐姐好,我来给少爷送吃的。”   阿芙仰着细白的小脖颈,眨了眨眼,卷翘的长睫簌簌而动,可爱温柔又乖巧。   熊薇这是第一次知道,她这颗心竟还有软成水的时候。   熊薇今年已经二十了,她从小就壮,生得一把子比男人还大的力气。   虽然因身材太过魁梧雄壮而一直嫁不出去,却得主家赏识,自十四岁起便伺候在宋辛身边。   因宋辛体弱多病,时常要人挪抱,可内院不能有成年外男进入,垂髫小厮又没有这样的力气。   所以熊薇渐渐也就成了宋辛身边唯一且不可或缺的丫鬟。   不过熊薇所处的环境,素来因宋辛阴翳冷戾的性子而阴雨绵绵。   像阿芙这样明亮温暖生机勃勃的小姑娘,她从来没见过。   一个恍神,熊薇就不自觉地侧身,让阿芙抱着樱桃竹篮进来了。   熊薇如小山般的身影一让开,屋里的光景就全落到了阿芙的眼睛里。   她顿时就睁大了双眼,眸底全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与震撼。   难怪先前婆婆不让她进这个屋子。   乖乖,随便哪一样东西磕了碰了,都是卖了她也赔不起的。   绕过紫檀木座嵌玉屏风,阿芙见到了正半倚在黑漆描金炕桌上喝药的宋辛。   屋子里的药味还很淡,萦绕在鼻息间却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   刚到这儿就要喝药,宋辛心情原本就很不好。   见到没头没脑闯进来的阿芙,心情就更不好了。   他皱着眉,抬眼不悦地睨着她,“谁让你进来的?”   少爷好凶。   阿芙有些害怕,往后一退,撞到了熊薇身上。   熊薇蒲扇似的大手按着阿芙的肩膀,嗓音也粗得像个男人,瓮声瓮气道。   “少爷,她是来给您送果子吃的。”   提起她辛辛苦苦摘的甜樱桃,阿芙暂时忘记了害怕,小鸡啄米式点点头,走到宋辛身边,献宝似的将她抱着的樱桃竹篮放到了他面前的黑漆描金炕桌上。   “少爷,吃,很甜的!”   她身上带着甜甜的果香,不只是樱桃,仿佛还有旁的果味混合在一块。   一过来,就将他周遭的药味冲散不少。   对上她笑得像月牙的眸子,干净纯粹,不识忧愁。   还有浅浅的梨涡,盛满了窗外细碎的日光,蔓延着勃勃的生机。   这明亮活泼的笑意仿佛戳痛了宋辛深处某个角落。   他冷着脸,推开身侧的槅扇窗,毫不留情地将樱桃竹篮扔了出去。   圆润的樱桃如红玉珠子般,滚落一地,踉踉跄跄。   宋辛仍觉不畅快,又狠狠剜了阿芙一眼。   “嘁,乡下丫鬟就是粗野没规矩。” 第2章 平安结   宋辛以为,她会哭。   宋辛不喜欢看见她笑,太明媚,处处都洋溢着灿烂生机。   是他永远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既然无法拥有,那就毁掉。   宋辛想看到她若是哭,会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阿芙没有哭。   只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样也好,面对她嫩生生的一张小脸毫无表情,宋辛扯了扯压出了一丝褶皱的袖口。   别开眼,不再看她那似汪清潭的杏眼,不去理她那似有泛红的眼眶。   只是心口,莫名有些堵。   说不上来是为何。   阿芙也没说话,甚至因没受过规矩教导,就连退下时要屈身行礼也不懂,径直便咬着唇走了。   宋辛瞥了一眼她的后脑勺,没再计较她的失礼。   收回视线,又不由自主看向窗外。   阿芙正走出去,到了院子里。   通过这敞开的四方窗格,全然收在眼底。   他看到她弯着腰,将散落在地上的樱桃捡起来。   她的手指细细白白的,衬得指尖的樱桃越发红,晶莹剔透。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阿芙捡得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宋辛在窗边看她。   她把樱桃一颗颗地捡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在袖口擦干净,才放回竹篮里。   熊薇得了宋辛的默许,也过来帮她一起捡,忍不住好奇,“这些樱桃是不是很好吃?”   阿芙小鸡啄米式点头,从竹篮里选了个又大又红的樱桃,仔细擦擦,递到熊薇嘴边。   “阿薇姐姐,你尝尝。”   宋辛死死盯着阿芙捏着的那颗樱桃,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熊薇张嘴,咬破,吞下。   然后看到熊薇露出一脸“果然很好吃”的表情。   他心口好像更堵了一些。   宋辛沉着脸,收回视线,闭上眼假寐。   懒得再看院子里的动静。   可阿芙和熊薇的说话声,还是一字不落地吹进了他的耳朵里。   “阿薇姐姐,甜吗?”   “甜,难怪你要一颗颗捡起来,不能浪费。”   “不只是这样喔,它们是郑伯伯辛辛苦苦照顾了好久的,还累病了呢,小郑哥哥说,这些都是郑伯伯的心血!”   “原来是这样。”   “阿薇姐姐,你喜欢的话,这些都送给你吃吧。”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   宋辛即便闭着眼,也能想象到她这会儿正抱着那樱桃竹篮,唇角的梨涡浅浅,仰头望着熊薇,绽着甜丝丝的笑意。   他轻皱起眉,忽然咳起来。   在开着的窗户旁坐了片刻,便会身子不适。   他就是这样的废物。   宋辛耷着眉眼,颓废沮丧。   脸色是久病的苍白,咳几声又泛起病态的潮红。   熊薇快步走进来,将樱桃竹篮放在黑漆描金炕桌上,伸出双手去帮宋辛关窗户。   宋辛的手攥成拳,望着那兜兜转转又回到他眼前的樱桃竹篮。   复又松开指尖,捏起一颗,咬了半口。   樱桃馥郁浓甜的汁水漫过齿间,浸透舌尖。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刚刚那个小丫鬟笑意洋洋的小脸。   确实。   挺甜的。   ……   西苑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没有亭台楼阁,别致花木,湖水小舟。   只有一排排的屋舍,井然有序。   阿芙因住在管事王婆子的独门小院里,虽也只是一进的四合院,但她有自个儿的一间屋子。   如今庄子里头的下人多了一大半,屋舍床铺都紧张起来。   她不必同其他人挤着住,算是上好的待遇了。   阿芙一回正屋,就趴在漆木方桌上,猛地灌了一口茶。   忙得焦头烂额的王婆子刚好回来,瞧见阿芙这个样子,忙走过来探了探茶温,而后声音重了几分。   “阿芙,你怎的又喝冷茶?”   阿芙被抓了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婆婆,我太渴了,从东苑宁院走过来好远呀……”   她一撒娇,王婆子就拿她没辙。   王婆子也只能怪自个儿太忙,屋里一壶热茶都续不上,伸出萝卜似的粗糙手指点了点阿芙的小脑袋瓜,“你呀……樱桃可给少爷送去了?”   提起樱桃,阿芙就嘟起了红润润的小唇,不大高兴地垂下眼。   “婆婆,我不喜欢少爷……”   王婆子脸色一惊,幸好左右无人,忙蹲下来掰着阿芙的小脑袋叮嘱道:“阿芙,这样的话,你以后不准再说,可知道?”   阿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仍撅着,“可是少爷把我的樱桃全扔了。”   王婆子一怔,神色晃过丝复杂,最后手掌上移,摸了摸阿芙的头,“许是少爷吃不下吧……少爷生病了,胃口不佳。喏,这都是方才送过去的晚饭,只用了几口就让撤下来了,婆婆我特意带过来给你这小馋猫吃的。”   “婆婆真是太好了。”阿芙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盯着王婆子将红木雕漆食盒摆到方桌上。   这样精致的食盒,她都是头一回见,里头的吃食,定也差不了。   果然,没有让阿芙失望。   绣什么贝,什么虾,什么鱼……   这些吃的,阿芙连听都没听过,王婆子也不大说得出名字来。   今日跟着宋辛过来的下人里,有三五名厨子,都是顶了尖儿的手艺。   听说,这还是因小少爷不太讲究口腹之欲,才只带了这几个。   乖乖。   阿芙一边扒饭,一边瞪圆了眼睛听王婆子说。   简直难以想象。   阿芙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差点咬了舌头。   不过她只吃了一半,剩下的都留给婆婆吃,因为婆婆也没吃过这样的山珍海味。   山珍海味。   这个词是她跟小郑哥哥学的,今天终于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阿芙望着食盒里还剩一半的菜肴,悄悄咽了咽口水,然后跑开了。   她若是不走,婆婆肯定舍不得吃,全都继续塞给她的。   ……   阿芙住在小院的东头,小小一间屋子,里头摆设也是挑的一些主子用旧了淘换下来的,自然比不得她在宋辛屋里见过的低奢贵气。   今日见了许多大场面,阿芙回到屋里,还有些在梦里的感觉。   阿芙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舔舔唇角,小手轻轻拍着小肚子。   只是忽然觉得少爷好可怜,这样超级超级超级好吃的菜,少爷能看却吃不下。   阿芙想起她生病的时候,也吃不下东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婆婆吃饭,又觉得可惜,比生病本身还要难受。   阿芙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灵光一闪,踩在荷花小凳上打开花梨木矮柜,取了几条粗细不同的红绳。   然后又开始皱着眉认真回想,上次郑伯伯病了,她和婆婆一起编了平安结祈福,是如何编的来着……?   阿芙想给少爷也编个平安结。   希望少爷的病能快些好,那样就不会能看不能吃,那么可怜啦!   ……   阿芙是个心灵手巧的乖孩子。   她在昏暗的油灯下,依然编出了一个玲珑精致的平安结。   阿芙也是个不记仇的好孩子。   她把平安结放在枕边,怀着美好的憧憬睡着了。   憧憬着明天把平安结送给少爷,少爷的病就好了,然后胃口大开,让厨子们做许多好吃的送过去。   ……顺便也赏一些给她吃!   第二天。   阿芙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蹬蹬蹬跑去宁院找宋辛。   她素来起得早,所以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宋辛才醒来。   熊薇知道阿芙是来做什么的,也见到了她编的平安结,既好看也用心,便在宋辛面前提道。   “少爷,阿芙又来给您送东西了。”   宋辛有起床气,这会儿脸色正不大好,眸底神色倦倦,不耐道:“是昨天那个小丫鬟?她叫阿芙?”   “是。”熊薇弯下腰,将脚边那个空空如也的小竹篮捡起来,放到桌上,打算待会还给阿芙。   “让她进来。”宋辛坐起来,踩在红木脚踏上,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颈。   他身子弱,每日睡醒时都腰酸背痛,是以心头也心浮气躁。   本不想什么小猫小狗都放进屋里来,但想到昨儿那些樱桃,他破例网开了一面。   阿芙一进来便笑盈盈的,弯着月牙儿似的眸子将平安结放到了宋辛的腿上。   “少爷,这个我昨晚编的,送你!”   她的声音轻轻脆脆的,笑出来的梨涡仿若盛了春风,将他心底的燥意都吹散不少。   因此,宋辛没计较她失了礼数,反倒饶有兴致的用指尖勾起那平安结。   “这是什么?”   宋辛的皮肤白,手指也白。   就连指甲,也苍白得十分不自然。   可他的瞳眸却是灰灰色的,倒映着手里拿的那只红艳艳的平安结,是他周身上下唯一的一点颜色。   “这是平安结,给少爷祈福的!希望少爷的病能快些好!”阿芙脆生生地应着,抿起唇角,白里透红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鲜活而富有生命力。   宋辛微怔,指尖稍稍用力,瞳眸深处浮出一点戾色。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阿芙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像平日里安慰人那样,软声道:“少爷,没关系的,有了这个平安结,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就像郑伯伯那样,她和婆婆给他送了平安结没几天,他就能下地干活了。   宋辛扯了扯唇角,指尖一松,平安结掉到了地上。   阿芙以为他是不小心弄掉的,弯下腰捡起来,拍拍灰,又献宝似的递到宋辛跟前。   “少爷,别再掉了喔。”   宋辛冷着脸对上她那清澈圆润的杏眼,心口堵得慌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抬起手。   阿芙以为他要拿平安结,白白嫩嫩的小手捧着平安结,又往他跟前伸过去一些。   谁料他没接,反而狠狠,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阿芙的手背被拍红了。   手里的平安结被打掉了。   还听到他像冰块的声音。   “这么丑的东西,谁要?”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始甜了,信我! 第3章 一口酥   阿芙被拍得很痛,惊呼一声,忙捂住了自个儿的小手。   宋辛垂眸看着她,一双手又白又嫩又细腻,一点儿都不像个丫鬟的手。   这会儿手背被他拍红了,有些肿,倒是与冬天洒扫丫鬟冻红的手有几分相似。   他冷哼一声,睥睨着阿芙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怜悯我,警告你,以后不需再踏进我的房门一步。”   阿芙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几下,捂住发红的手背,咬唇转身往外跑。   依旧裙摆翻飞,但到底失了往日活泼的神采。   宋辛有一瞬间的失神,心里又堵起来。   方才她转身的时候,好似看到了她杏眸里泡着的一汪清潭,隐隐有坠落成珠的痕迹。   她要哭了。   他真想看看,她哭是什么模样。   宋辛轻咳一声,吩咐道:“阿薇,我要出去走走。”   熊薇听着宋辛绵软无力的声音,有些担忧,“少爷,你的身子吹不得风……”   宋辛无谓地挑了挑眼尾,懒懒道:“多穿些不就行了么?”   熊薇抿紧唇,低头不语。   料峭春寒,少爷可能真受不了。   多穿几件,也是无用。   可宋辛执意要去,她一个做奴才的,除了多劝几句,也再无旁的法子。   总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将他锁在屋里。   宋辛换了身白衣,乌发灰瞳,周身上下依旧没任何色彩。   其实他更喜欢穿黑,但他实在太瘦,若是一袭黑袍,便衬得整个人如具干骨架,随时要被风吹跑一般的吓人。   宋辛虽才十岁,却因见惯了生死,格外早熟。   身子虽瘦弱不堪,却因灌多了补药,手长脚长,隐约比同龄人高出了一个头。   这样的宋辛走出去,便更像一根撑着衣裳的瘦竹竿了。   熊薇跟在他身后,心惊肉跳的,生怕一阵风就将他刮倒了,又生出一场大病来。   宋辛却在想,那小丫鬟也不知道躲哪儿哭去了。   容庄偌大,也不知去何处寻她。   谁料一转身,就瞧见了她。   许是有缘。   她就在出了宁苑正对着的竹溪湖旁,环膝坐在廊下竹凳上,下巴抵在蜷成一团的膝盖上,肩头微微耸动。   可惜她背对着他,瞧不见她哭哭啼啼的小脸,只见地上的几点水渍,当是她的泪珠儿砸出来的。   宋辛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心口反而更堵了,像塞了一团被她泪水浸得湿哒哒的棉花。   宋辛毫无血色的脸越发显得削瘦苍白。   他顿住脚步,停在离阿芙稍远的一捧花树后,神色阴沉地看着。   看到廊下另一边,又走过来一个小少年。   年龄约莫和他差不多,面容清秀,粗布麻衣,却不显乡间粗野的气质,倒有几分文弱书生气。   阿芙唤他。   小郑哥哥。   宋辛皱了皱眉,似是有些耳熟。   他表情越发沉凝,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   阿芙手背上的红肿已消失不见,可脸上泪痕却很明显,沾着几滴晶莹泪珠的长睫轻轻颤着,似翩跹蝶羽,惹人生怜。   她说:“小郑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揉碎在微风里,还有一缕小奶音,软乎乎的,让人想要伸手去抓。   郑松是庄上佃户郑有力的小儿子,因其过目不忘的天资被县里   的刘秀才看中,去年便进了私塾读书,只用象征性地交些束脩,十分得刘秀才喜爱看重。   所以郑松自去年去县里亲戚家住着后,便要两三月才会回来一次。   阿芙与他是儿时玩伴,青梅竹马,见到他自然高兴。   高兴得连方才的委屈都全忘了,伸出白嫩嫩的手掌心,歪着脑袋问道:“小郑哥哥可给我带了一口酥?”   上回郑松来时同她提起过县里新开的那家点心铺子卖的一口酥,描绘得阿芙当即便不停地咽口水,又答应春假回来时,给她带上一些。   阿芙一直惦记着,这会儿便眼巴巴地望着郑松。   郑松站在她面前,神色不似往日轻松自然,目光落在她白净小脸未干的泪痕上,有些凝重慌张。   “阿芙,你怎么哭了?”   他从未见阿芙哭过。   虽只是两道泪痕,却也紧张得很。   阿芙怔了片刻,望着郑松袖袋中隐隐约约可见的油纸,咽着口水道:“小郑哥哥,我没哭。”   “骗人。”郑松抬起指尖,在阿芙白白软软的小脸上擦了擦。   她的皮肤胜雪,又如凝脂般,指尖轻轻一按,就陷进去一个小漩涡,像软绵绵的面团。   阿芙任由脸上的泪痕被他擦着,捏着郑松的袖口问道:“小郑哥哥,什么是‘怜悯’呀?”   郑松指尖顿了顿,从袖袋里拿出那精心包着的一小盒点心,揉了揉阿芙的脑袋,语气里透露着一丝异样,“是谁同你说的这个词?”   阿芙笑吟吟捧过点心,亮晶晶的杏儿眼里再无半点委屈,坐在凳上晃着两条腿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点心上:“是少爷说的,小郑哥哥,我现在可以吃吗?”   看起来,她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口酥,已经完全不在乎“怜悯”为何物了。   郑松点点头,清秀的脸庞上又浮出几缕温柔的笑意,撩起前摆坐下来,和她并排,温声道:“阿芙快吃吧,还是热的。”   阿芙小鸡啄米式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开始解那系着点心的绳子,听说这是宫里放出来的宫女做的,味道与市井上的点心大相径庭。   而郑松温柔的目光从阿芙的侧脸上慢慢移开,仿佛不经意般,与不远处正虎视眈眈的宋辛视线对上。   ……   阿芙吃着一口酥,又听郑松说了许多读书时的趣事儿,恋恋不舍地不肯回去。   若不是郑松安慰她这次春假足足有五日,明日又来寻她玩,她定然是抱着郑松的胳膊不愿意撒手放他回家的。   阿芙爱热闹,却没有旁的玩伴,从小就只有郑松陪她一块玩儿。   所以自打郑松去县里读书后,她觉得日子越发无聊。   但听婆婆说,读书是件极好的事,她便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小郑哥哥去县里读书,即便她每日闲得发慌也忍了下来。   阿芙小心翼翼端着最后几块一口酥回了西苑,郑松陪着她走到小院门口才与她道别。   阿芙迫不及待地将一口酥献宝似的递到王婆子跟前。   “婆婆,吃!”   王婆子诧异地看了一眼,惊道:“乖乖,这点心可不便宜,是少爷赏你的?”   阿芙摇摇头,眸子灿灿,抿唇笑道:“是小郑哥哥给我的。”   王婆子狐疑地拿起一口酥看了看,拉着阿芙说道:“阿芙,你知你郑伯伯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过得何等紧巴,时常要我们救济一二,那小郑在县里读书的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郑伯伯的血汗钱?他如何能买得起这样贵重的点心?”   “……你可知这一枚小小的一口酥,就要花上你郑伯伯半月的工钱!”   所以像这样的一口酥,也只有县里那些富家少爷千金才能享用得起,每日限量供应,贵得令人咂舌。   王婆子的面容异常严肃,吓得阿芙红润的小嘴张得能塞下鸡蛋,又慌忙用白白嫩嫩的小手捂住,连连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吃郑伯伯的血汗钱!我明儿就拿去还给小郑哥哥!”   “还给他也无用,这点心也是退不回去的。”王婆子叹口气,摇摇头,思忖片刻后,咬咬牙从腰间抠出两块碎银子,“这样,你拿着这银子,明日还给小郑。这些一口酥,就当是婆婆我买给你贺生辰的!”   王婆子不知道阿芙的时辰,便算成是捡到阿芙的那日。   一晃眼,再差三日,就快整整六年了。   王婆子难得这样豪迈,这两块碎银子,也是她攒了大半年的积蓄,这会儿拿出来,肉疼得不行。   但想到小郑那孩子难得的天资聪颖,可别因为要给阿芙买点心而走了偏道,得不偿失。   阿芙接过王婆子手里的银子,愧疚地低着小脑袋,“婆婆,是阿芙的错,若是知道这点心那样贵,打死我也不要小郑哥哥给我买的。”   王婆子摸了摸阿芙的头,眼角挤出了几道细褶,在烛火下照出温柔的光晕,“不怪阿芙,你跟着我也受苦了,平日里没吃什么好的,生辰总不能亏待了你。”   阿芙扁扁嘴,还想再说什么,又听到王婆子继续说道:“从明日起,你就去少爷屋里伺候吧。”   阿芙猛地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婆子看出阿芙不情愿,顺着她的头顶揉了揉她扎着的两个小揪揪,又将她抱在怀里,耐声劝道:“在少爷身边,一口酥都算不得什么,多少珍贵的点心,只怕你要吃到烦呢!”   阿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解释,“婆婆,我不爱吃点心了。”   王婆子也不知道阿芙今日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少爷虽脾气不大好,心地却是善良的。   阿芙总不能一辈子和她这个老婆子待在乡野田间,没一丁点出息。   阿芙是个聪明的孩子,该有更远大的前程和人生。   而现在,唯有京城来的少爷,才是改变阿芙一生的契机。   从王公贵府里出来的丫鬟若是得了主子的青睐再到了年龄出来,能比县里那些富家千金都要嫁得好,一生幸福顺遂。   王婆子虽不是阿芙血浓于水的亲人,却胜似亲人,为阿芙想得深远。   此时她脸一横,甩开阿芙的小手,第一次冷言冷语。   “阿芙,你必须去伺候少爷,这件事没得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知道自己只能活不过成年,所以性格比较奇怪哈~~~   不过会被阿芙慢慢治愈的!!! 第4章 八宝箱   宁院是容庄里最好的一处院落,佳木葱茏,奇石嶙峋,亦有流水潺潺,白雾淼淼,最终归于后院砌出的温泉池中。   尤其是这样明媚的春日里,花事烂漫,处处都是剔透欢快的气息,生动而灿烂。   往日里阿芙是很有兴致看这些景儿的,可今日,却耷拉着脑袋,揪着衣角,磨磨蹭蹭走得极慢。   仿佛宁院的那扇红木雕花门不是门,而是可以淹死人的小河。   然而阿芙再紧张,再抗拒,还是要进去的。   她不想惹婆婆生气,更不想被婆婆骂。   向来对她都是温声细语的婆婆,凶起人来,当真可怕。   阿芙心头紧了紧,深吸一口气,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小脚,跨过了宁院高高的门槛。   她很怂地望了一眼紧闭着的槅扇门,想起昨日少爷的警告,便不敢再靠近了。   少爷说过,她不许再踏进他的房门一步。   阿芙委屈地扁了扁嘴,清泉似的杏儿眼也不如之前那般亮闪闪的,仍攀着些惧意。   昨日被少爷打的手背,虽然不红了,可好像还是很痛……   想起那疼痛的感觉,阿芙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地。   她不敢进屋,但也要伺候少爷,就做些洒扫的粗活儿吧。   阿芙年纪小,又长得比同龄人矮,那扫帚几乎和她一样高。   她艰难地将扫帚抱着立起来,就差点被扫帚上扎着的竹枝划破了滑嫩的脸蛋儿。   “哎哟!我的乖阿芙,你怎么能做这等下人做的事!”分配到宁院来洒扫的张婆子正巧提着桶水走过来,吓了一跳,忙跑过来将阿芙手里的扫帚拿开。   阿芙盯着那大公鸡尾巴似的扫帚,一脸认真要与这扫帚打一架的阵势说道,“谢谢张婆婆关心阿芙,但阿芙也是下人,是婆婆让阿芙来伺候少爷的。”   张婆子被阿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阿芙漂亮又可爱,说起话来又甜又软,与她的亲孙女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似的,所以她惯来疼阿芙比亲孙女儿还要多,只恨当时捡到阿芙的不是自个儿。   她自然也舍不得阿芙做这样的粗活,拍了拍阿芙衣裳上的灰,一脸慈祥道:“阿芙呀,你进屋里去伺候少爷吧,这等粗活,还是让我这粗使婆子来做,你瞧瞧你这手,跟豆腐似的,要是磨坏了得多疼。”   阿芙听到进屋伺候少爷,立刻挺直了脖子,正要再说服张婆子,紧闭的屋门却打开了。   熊薇走出来,平日里粗实的嗓子对阿芙说话时竟也罕见的刻意温柔放缓,“阿芙,少爷让你进去。”   阿芙眨了眨眼,少爷允许她进屋了?   她到底是个小孩,不大记仇,虽有些害怕少爷会打她,但还是鼓起勇气跟在熊薇身后进去了。   宋辛正懒懒倚在榻上,见她进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一张脸苍白到有些透明。   他说:“过来。”   声音又凉又薄,像是在索魂。   阿芙不知道怎样形容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头顶好像凉了许多。   她咬咬唇,看向熊薇,收到她鼓励的眼神后,才壮着胆子走到宋辛的榻边,踩上红木脚踏。   宋辛盯着她又白又嫩的小脸儿瞧了片刻,忽然又出声道:“把手伸出来。”   阿芙这下急了,害怕紧张得小脸蛋儿立时红了。   她颤颤巍巍地不敢抬手,软软可怜的求着,“少爷,能不能不要打我……”   便是凶神恶煞,听到这样软糯无助的嗓音,只怕冷硬的心肠也要全软了,更何况是宋辛。   宋辛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轻咳一声,重复一句,“把手伸出来。”   婆婆说过,不许违逆少爷的话,不然是要被赶出容庄的。   阿芙咬了咬唇角,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战战兢兢抬起来。   少爷,竟然没有打她。   只是又说道:“把手背转过来。”   阿芙听话地照办,不敢抬头。   不过很快,宋辛就说可以了,让她把手放下。   阿芙有些莫名其妙,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像有逃过一劫的轻松。   然而,阿芙高兴得太早了。   宋辛重新躺回榻上,又懒洋洋地告诫道:“既然你要来做我贴身的丫鬟,那就该有贴身丫鬟的自觉。”   阿芙望着他,明亮清澈的杏儿眼眨了几下,好像在费力地理解他说什么。   宋辛哂笑一声,也是,连“怜悯”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粗野丫头,他能指望她什么?   他摩挲着的苍白透明的指尖,吩咐道:“先把我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擦一遍吧,不许有一粒灰尘,不然你今日就别吃饭了。”   阿芙呼吸一滞,小脸紧绷,眼底写满了如临大敌的认真郑重。   一定要好好打扫!   若是不能吃饭,那会比杀了她都要难受。   宋辛瞥到了这有趣的神色,忽然笑起来。   笑得东倒西歪在床榻上,软褥乱成一团。   不过很快,又因为情绪起伏波动过大,而剧烈地咳起来,惹得熊薇手忙脚乱替他去拿药丸子。   阿芙想起出门时婆婆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少爷的脾气不大好,让她多忍耐些。   婆婆可能不太知道,少爷除了脾气不好,脑子或许也不大好……   阿芙提着小水桶,重新回到宋辛屋里的时候,闻到了好浓一股药味儿。   空气都是苦的,阿芙顿时便皱紧了小眉头,看向宋辛。   宋辛倚在床榻的阑干上,早就习以为常,接过阿薇端来的汤药,黑黢黢一碗,只探了探温,便一饮而尽了。   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糖水。   阿芙虽长得矮,但小身板儿健壮,从小到大只生过一回病,却仍然记得当时喝药是如何一万个不愿意的。   她最怕苦,见到宋辛勇敢成这样,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阿芙咽了咽口水,瞪圆了杏儿眼看着宋辛,“少……少爷,这个药……不苦吗?”   宋辛瞥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将她拉到他踩着的脚踏上坐着,“不如,你尝尝?”   阿芙拼命摇头。   因靠得近,宋辛说话的时候,她都能闻到他嘴里残留的药味儿,苦得发涩。   宋辛瞧见她连双脚都在抗拒的模样,忽然又哈哈笑起来。   笑得苍白的脸颊都泛上了一抹红晕。   阿芙:......少爷还好吗?   宋辛笑够了,又正襟危坐,扯了扯压出了些许褶皱的袖口,指着墙边的黑漆描金缠枝莲八宝箱说道:“你去把那箱子里东西全拿出来擦一遍再摆好。”   “嗯嗯。”阿芙点点头,正要抬脚,后领忽然被人拉住。   宋辛苍白的指尖捻着她的衣领,表情有些不善道:“没有人教过你规矩么?”   阿芙眨眨眼,晶莹纯澈的眸子里满是茫然与迷惑。   宋辛松开手,淡淡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回答‘好的少爷’,明白了么?”   “好的少爷。”阿芙聪明敞亮,学得有模有样,一下便堵得宋辛没话可说。   他轻哼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倚在榻边的玉色阑干上,然后当起监工来。   阿芙不太明白为什么少爷好手好脚的,却总是瘫在床上,但她也不敢问,只能埋着脑袋做自个儿的事。   那个八宝箱很高很大,几乎到了阿芙的胸口高,而且重得很。   阿芙踩在梅花杌子上,几乎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它的盖儿掀开。   乖乖。   阿芙又惊呆了。   箱子里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那个小马,竟然是用翠玉雕琢出来的。   那把小宝剑,竟然连剑鞘上都镶满了金珠。   那个小鱼儿,竟然像在发光似的,不知道用什么做出来的。   还有这个......那个......   阿芙眨眨眼,又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皮。   她的眼睛有些酸胀,被这些珠玉宝器晃得眼花。   宋辛盯着她没见过世面的后脑勺,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轻咳一声,唤道:“阿芙,过来。”   阿芙立马乖乖过去,还不忘回应道:“好的,少爷。”   “......”宋辛深深瞧了她一眼,“你倒是乖。”   阿芙弯了弯眸子,像月牙儿似的。   唇角抿起时,浅浅的梨涡甜得沁人。   宋辛莫名有些不敢直视她灼灼的杏儿眼。   正巧熊薇端着中午的饭食过来了,宋辛忙转过头去看她,仿佛在翘首以盼等着她似的。   熊薇脚步一顿,木讷的方脸上溢出一丝迟疑。   她是不是眼花了......少爷竟然对吃饭感兴趣了......?   不过只是一瞬,熊薇就发现少爷依旧是那副倦倦的模样,眸底皆是对吃饭这件事的烦躁与不耐烦。   “放那吧。”宋辛懒懒倚着,随手一指,并没多看那些饭食一眼。   熊薇瞥了一眼宋辛消瘦的身形,没敢吱声劝他。   宋辛转头看向阿芙,“今天你挺乖的,想要什么,随便说,我赏你。”   阿芙仿佛被幸福的闪电击中,愣在原地,眸子亮晶晶地闪呀闪,“少爷,我真的可以随便说嘛。”   “当然。”宋辛今日心情不错,眼皮都没抬便一口应下。   他的八宝箱里全是奇珍异宝,随便拿一样给这听话的小丫鬟都是她天大的福气。   相信她的眼光不会那么好,独独选中他唯一心爱的那一样。   阿芙高兴坏了,撒欢儿跑到红木雕漆如意方桌旁,指着那一桌子精致飘香的饭食。   “少爷,这些能不能赏一点儿给我吃。”   宋辛:......就这? 第5章 海棠果   宋辛颇有些无语地看着那满桌子琳琅的菜肴还有旁边默默咽口水的阿芙。   心想这是什么品位。   他八宝箱里随便拿一样东西出来都能雇她干几辈子的活儿了,她居然一样都不知道选。   反而看上他多吃一口都犯恶心的饭食?   怕不是个饿死鬼投胎。   宋辛皱了皱眉,心底腹诽了阿芙几句,大方地开口道:“行,等我吃完,全都赏给你吃。”   阿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然后殷勤地将玉箸递给宋辛,说是扶其实是拉着他的衣角到了方桌旁。   “少爷,您请吃。”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很明显的期待和兴奋,藏也藏不住,像猫儿在挠似的。   宋辛垂下眸子,强打起精神夹了两筷子,挑了两三口白米饭,就懒懒放下了筷子。   “我吃完了。”   阿芙:?   少爷是故意把这些饭食留给她吃的嘛?   少爷也太好了吧!   熊薇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仍旧发自内心的担忧,少爷这饭量实在太小,长年累月就吃这么几口,本来没病的人都容易折腾出病来。   宋辛淡淡的眼风扫了一圈,又踱着摇摇欲坠的步子回了榻上,重新懒懒倚着,皱着眉道:“都赏给你吃了。”   他一日三顿都是如此,只能吃不过五口,再如何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进了他的嘴里,都味同嚼蜡。   多吃两口,便觉恶心厌烦,心里难受得很。   阿芙听到宋辛的话,跟得了圣旨似的,小小欢呼一声,就爬到荷花软凳上坐着。   小腿儿高兴地晃呀晃,拿着玉箸仿佛是皇帝宠幸妃嫔一样,在挑选该先从哪一碟菜下口。   乖乖。   这么多的菜,足足十几道呢!   少爷只动了两道,还都只夹了一筷子,几乎这顿饭就是给她准备的嘛。   阿芙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吃过菜肴最多最好的一顿,还是小郑哥哥要去县里的私塾念书时,婆婆给他践行时准备的。   那时候一共八道菜,三道荤,三道素,两道点心,阿芙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完全不是现在眼前这桌饭能比的。   瞧那个红烧狮子头,又大又圆。   瞧那个片皮乳猪,又肥又香。   瞧那个炒梅花北鹿丝,又细又嫩。   ......   要说阿芙是怎么认得这么多菜的。   那是自从京城的厨子来了庄子里后,她没事儿就往厨房跑。   看着他们做的一道道菜肴,精美绝伦,垂涎欲滴。   虽然都是给少爷吃的,她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但是听他们报的菜名儿,倒是一字不落全记在心里了。   从能看不能吃到如今的唾手可得......   阿芙咽了咽口水,夹了一块芦笋拼鸡肉放到嘴里。   乖乖。   真香。   真嫩。   真好吃到舌头都要掉了。   京城来的菜,不光是名儿好听,样子好看,果然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阿芙半眯着眸子,又夹了个晶莹剔透像紫玉的蟹肉海棠果。   放到嘴边,真想全都塞进去。   可惜她嘴小,只能咬下半颗。   乖乖。   这是阿芙第一次吃蟹肉,原来竟然这样嫩这样鲜,跟化在了嘴里似的。   还有随上荷叶卷、蝴蝶虾卷、芙蓉鸡粒饺、水晶鲜奶冻......   乖乖,阿芙恨不得自个儿多长几张嘴,这样便能一股脑儿地一块吃,不用纠结先吃哪一个,又冷落了哪一个。   “噗嗤。”宋辛倚在阑干上,望着阿芙自顾自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又出声笑起来。   笑得眼尾泛了红,他这才止住笑意,唤道:“阿芙,过来。”   阿芙正在狂夹菜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内心挣扎了一瞬,还是恋恋不舍地从凳子上跳下来。   宋辛抬起一只手,神情倦倦,“扶我过去坐着。”   他指的是阿芙旁边的那条荷花软凳。   阿芙一下子警惕起来。   少爷不会反悔了,要从她的嘴里抢吃的吧?   “瞧你那点出息。”宋辛好像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轻嗤道。   被少爷嫌弃,阿芙反而笑得眸子弯弯,梨涡浅浅。   听少爷的意思,是她误会了,少爷才不会和她抢吃的呢!   “更何况,我是你少爷,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我赏你的。”宋辛慢条斯理坐下来,拿起不久前放下的玉箸,温声问道,“你说呢?阿芙?”   阿芙忍痛割爱,缓缓点头,“少爷说得对,少爷您请吃。”   真乖。   宋辛满意地瞥了一眼她白白嫩嫩的脸蛋儿,破天荒地开恩道:“你坐下,一起吃。”   下人不可与主子同桌而食,即便是最得宠的,也不能随便僭越。   但阿芙一个六岁的小孩,又没受过什么规矩教导,王婆子送她来时便只有一句话。   “什么都听少爷的便是。”   所以阿芙不疑有他,宋辛一说,她便巴巴地坐下,等着动筷子了。   宋辛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他这身子骨是能活一天便是赚一天。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了一块,阿芙还殷勤地用干净玉箸给宋辛夹了一坨八宝兔丁。   “少爷,您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这是十几道菜里,阿芙最喜欢的一道。   所以一落座,就当成宝贝似的,献给宋辛吃。   宋辛垂眸,皱了皱眉。   他讨厌吃饭,至多不过两三口。   而那两三口,他也只是白米饭配着素菜。   肉他不能吃,一吃便犯头晕恶心,光是闻一闻都觉得腥。   “少爷,超级好吃的呀!”阿芙给自个儿也夹了一块,尝给宋辛看。   她的眸子夸张地眯成了一条缝,以此来证明这个八宝兔丁真的真的很好吃。   宋辛见她如此卖力,犹疑片刻,夹起碗里的八宝兔丁,放到嘴边。   真有这么好吃?   宋辛咬了一小丝。   真的只有那么一小丝,他的脸立刻就白了几分。   熊薇脸色微变,忙过来扶他。   宋辛强忍着胸口翻涌着的不适,被熊薇连扶带抱地放回了床榻上,整个人软趴趴倚在阑干上,唇色白得可怕,狭长的眸子里憋出了红红的一道道血丝。   阿芙也被宋辛这模样吓到了,仿佛下一瞬他就要背过气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宋辛,跟着跑去他榻边的红木脚踏上坐着。   “少爷......”阿芙着急地唤他。   因吓坏了,轻软的嗓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哭腔。   宋辛半晌才缓过来,眉头紧锁,脸色寡白。   他轻咳一声,语气波澜不惊,早已习惯这样的事。   “无妨,我有怪疾,尝不得肉味。”   阿芙颤了颤长睫,似乎听不太明白宋辛的话。   宋辛抿了口熊薇驾轻就熟递过来的茉莉清茶,淡淡的茶香将胸口那点反胃恶心的感觉驱散不少。   他这才揉了揉眉心,继续解释道:“说得简单一点,这是一种怪病,这些饭菜我都尝不出味道,也不想吃,尤其是肉,只要沾一下便会吐。”   阿芙圆圆的杏儿眼瞪得老大,轻声惊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怪病?这么多好吃的,都尝不到味道......少爷,您真的好可怜......”   “......”宋辛平日里最讨厌从旁人嘴里听到“可怜”这两个字。   他虽从小就有这样的怪疾,以至于身子骨弱不禁风,甚至已经被宫里的太医们断定过,他活不过十八岁。   可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同情。   但是现在从阿芙嘴里蹦出来的这句话,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他发现,她这小眼神,和昨日他问她是不是觉得他可怜时,她毫不犹豫点头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原来这小丫鬟觉得他可怜,只是单纯觉得他不能品尝美味的可怜。   得,看来昨儿是错怪她了。   宋辛有些哭笑不得。   世上觉得他可怜之人众多,理由都令他忿忿不平。   可唯独这小丫鬟可怜他的理由,是如此与众不同。   阿芙仔细打量着宋辛的表情,把他的哭笑不得理解成了“少爷有些难过,但又努力想挤出笑容来宽慰身边的人”。   阿芙越发同情少爷,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角晃了晃,轻声道:“少爷,没关系的,等你病好了,阿芙陪你一起去吃好吃的!”   宋辛:......我看你是想自己吃吧。   阿芙以为宋辛的病能好。   宋辛也懒得费口舌跟她解释,他的病不会好,只是在一天天的等死而已。   只折腾了这么几下,宋辛浑身的骨头就酸痛得很。   他平日都是在榻上躺一天,不出声也不动弹,以此来节省有限的力气。   来容庄两天,说的话,做的动作,比他一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宋辛挥挥手:“你出去吧,我乏了。”   阿芙乖巧地点点头,还贴心地替宋辛掖了掖被角,“好的少爷,你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快快好起来,去吃好吃的!”   宋辛:?   他好起来就是为了那一口好吃的吗?   看着阿芙蹦蹦跳跳的身影走出去,宋辛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个小丫鬟脑子里除了吃,还是吃,挺适合留在身边从小养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毕竟只要有她一口好吃的,就能卖了她还让她帮着数钱。   本来无趣寥寥的日子。   似乎多了那么几分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就是饿死鬼投胎的,不要怀疑。   她和男主有个比较虐的前世,番外再更,受不了虐的小朋友可以自动忽略。 第6章 龙须糖   阿芙一出来,就见到了郑松。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宁院,正安安静静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摆着的几口大水缸发呆。   “小郑哥哥!”阿芙蹦跶着跳到郑松的身后,原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却发现她太矮,有点挫败。   阿芙走路没有声音,郑松差点被她吓了一大跳。   但是看到她甜丝丝的笑脸,他清秀的小脸上也不由浮出几抹笑容。   “阿芙。”郑松忽然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在阿芙耳边问道,“少爷他......有没有欺负你?”   阿芙摇摇头,眸子明亮又灿烂,抿起唇角,梨涡深深。   “少爷很好,他赏了我许多好吃的!特别特别好吃呢!”   阿芙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她之前那声清脆沁甜的小郑哥哥,却从空旷寂静的院子穿过门扇,飘到了正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的宋辛那儿。   宋辛从床上坐起来,原本正想睡的。   忽然被阿芙这一声“小郑哥哥”喊得睡意全无。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撑着身子坐起来,吩咐道:“阿薇,替我把窗子打开一些,屋子里太闷,透透气。”   熊薇不知宋辛抱的什么目的,一切照做,只是不敢将窗缝开得太大,怕吹坏了宋辛。   宋辛倒不在意开多开少,能看到那小丫鬟说话的动静,就足够了。   熊薇也觉察出了宋辛的目光所在,她上前轻声问道:“少爷,需不需要奴婢去......”   “不必。”宋辛懒懒散散截断了她的话,趴在阑干上,声音极弱。   若换了平时,他早就在床榻上瘫成一团了。   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一直支在这儿看窗外。   窗外的阿芙和郑松并不知道宋辛正通过一条小小的缝儿在看他们。   两人还同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地说着话。   阿芙还在强调:“小郑哥哥,方才我吃的那些菜,真的特别好吃,可惜不能带出来给你尝。”   郑松弯着唇角,好奇地问道:“阿芙,有一口酥那么好吃吗?”   阿芙认真思索了一瞬,然后斩钉截铁摇头道:“没有的,还是小郑哥哥给我带的一口酥最好吃。”   郑松唇角弯着的弧度变大。   这次才是真正的笑意。   殊不知窗后的宋辛,脸色已经变得沉凝,正灰瞳幽幽地盯着他俩。   “对了,小郑哥哥!”阿芙从怀里掏啊掏,拿出两块碎银子,“这是婆婆让我给你的,一口酥太贵了,不能让小郑哥哥花钱!”   阿芙的嗓音又奶又软,好听得郑松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的头顶也是毛茸茸又奶软软的,和她的声音一样可爱。   郑松一边揉,一边告诉她。   “阿芙,没关系的,一口酥是我的同窗买来送我的,不必花钱。你若是喜欢,下回我还给你带,每次回来都给你带,好不好?”   阿芙眨了眨眼,理解完郑松这一长串的话之后,她晶澈纯粹的杏儿眼里蹦出亮闪闪的光芒,然后眯起来,笑得眸子全弯了。   像刚吃饱喝足的小猫咪,幸福得只差没舔自个儿的毛了。   郑松最喜欢看阿芙笑起来的样子,最最喜欢听到她用甜糯欢喜的语气说“小郑哥哥真好!”,最最最喜欢的,还是看到她欢快地围着他打转儿,然后欢呼——   “我最喜欢小郑哥哥了。”   比如现在。   阿芙听到以后每次小郑哥哥回来都给她带那么好吃的一口酥,她就高兴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小郑哥哥真好!”她跳起来拍手,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最喜欢小郑哥哥了!”她抱着郑松的腰,围着他转了一个圈儿,特意压低的欢呼声仍然甜软动人。   郑松情不自禁将唇角的笑意放得更大。   却被熊薇木木的声音打断了。   “阿芙,少爷唤你进去。”   正在欢呼蹦跶的阿芙动作戛然而止,甚至有些担忧地捂住了小嘴。   她记得少爷不是睡了么?   她还特意轻手轻脚的,压低了庆祝的声音呀。   难道这都将少爷吵醒了么?   少爷会不会又要打她的手手了......   阿芙有点儿害怕地牵住了郑松的衣角。   郑松和她青梅竹马长大,自然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但他不能左右王婆子将阿芙送来这里的决定,只好握着她的小手轻声安慰。   “阿芙别怕,若是少爷敢欺负你,你......你就来告诉我,我、我和他决一死战!”   “哇!小郑哥哥真厉害。”阿芙目瞪口呆地看着郑松,很捧场地为他鼓掌,然后探着小脑袋过去小声问道,“小郑哥哥,决一死战是什么意思呀?”   郑松:......原来她什么都不明白。   “阿芙,过来。咳咳咳......”宋辛虚弱的声音飘过来,只说了一个字,他便费力地咳嗽起来。   阿芙不敢再多耽误,忙提起裙摆跑过去,还一路回头跟郑松挥手告别。   宋辛透过窗户缝看到,脸色似乎又冷白了几分。   阿芙进了屋子,又像只犯了错的小鹌鹑似的,埋着头,慢悠悠走到宋辛床边。   小小地唤了一声,“少爷......”   原本是有些生气的,甚至想质问她,是阿薇喊不动她了还是怎么着,明明让她进来,还在外头和那小子磨磨唧唧头埋在一块不知说些什么。   但阿芙又轻又软的嗓音,试探性地唤他“少爷”,就好像春天里泡了蜂蜜的水,一下就甜滋滋儿的把心里的火浇灭了。   宋辛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   但样子还是要装出来的。   宋辛板着脸,教训道:“以后只要是我喊你,都要放下手里的事,立刻马上到我身边来,明白吗?”   阿芙眨了一下眼睛,费力地理解完这一长串话,然后乖巧点点头。   软声软语应道:“好的,少爷。”   这还差不多。   宋辛的脸色好了一些,但是眼角余光瞥到正在关窗户的阿薇,似乎看到窗缝外有一道明蓝色晃过。   宋辛又皱起了眉,原本低虚无力的音量拔高了一些,仿佛刻意想让谁听见似的。   “阿芙,你可知道作为贴身丫鬟,有何职责?”   阿芙点点头,这道题她会!   她踊跃又积极地大声说道:“要听少爷的话!”   “这只是其一。”宋辛唇角微弯,觉得阿芙这小丫鬟还挺上道的。   阿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还有,不管少爷说什么,都要说‘好的少爷’!”   “这是其二。”宋辛唇角抿得更深些,看着阿芙唇红齿白可爱灿烂的小脸,觉得自己好像更加喜欢这小丫鬟了。   真的很听话,很乖巧。   除了好一口吃的,没别的毛病。   阿芙苦恼地皱起眉,有些话不太敢和少爷说。   她觉得当少爷的丫鬟好累,规矩好多,要做的事情好多。   她记不住,有点儿不太想干了。   但是如果说出来的话,少爷会很生气的吧?还会打她的手手吧?   阿芙又想起那天被打的感觉。   从小到大,她都是众人的宝贝眼珠子,那是她唯一一次挨的打。   阿芙捧着自个儿的手背,可怜巴巴地摇头说道:“少爷,我不知道了,你不要打我......”   “......”看到她这小可怜的模样,好看的小脸蛋儿白白嫩嫩,写满了害怕恐惧和委屈。   宋辛忽然觉得,那次自己打她,是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揉了揉眉心,伸手从床榻的里边儿掏出一个青釉刻莲花纹的四方盒来,递给阿芙。   “你尝尝,这里头是龙须糖,专门制给宫里的贵人吃的,外头根本买不到。”   比那什么一口酥,可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阿芙舔舔嘴角,睁大了晶澈明亮的杏儿眼,好奇又渴望地看着宋辛。   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回答不上少爷的问题,不仅不要被罚打,而且还能吃糖!   乖乖!   那可是糖呀!   而且是一盒糖呀!   还是宫里的贵人吃的糖呀!   每一个感叹号,都足以在阿芙的脑海里掀起惊天巨浪。   县里的糖都金贵,每次去县里,阿芙都会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卖糖的小贩,拼命咽口水。   可婆婆的银钱不多,还要供她吃喝,所以要三四回才能给她买上两颗糖解解馋儿。   每当那个时候,阿芙一只手捧着一颗糖,就像是把全世界捧在手心里那样满足。   糖,是阿芙最喜欢的,给她旁的什么点心果子佳肴都不换!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猛烈太突然,所以阿芙一时有些懵。   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接。   “不想吃?”宋辛挑了挑眉,苍白削瘦的手指扭开糖盒的锁扣,取出一颗龙须糖。   这糖的模样很贴合它的名字,细如发丝的银丝缠绕在一块就像是龙的胡须,色泽乳白,千丝万缕。   阿芙伸长了脖子眼巴巴望着,不住地咽口水。   “少爷,我想吃的!”   阿芙没习惯在主子面前自称奴婢,宋辛也不和她计较这些,反正容庄现在只有他一个主子,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但有些事,还是有必要养成习惯的。   宋辛慢条斯理递了一块龙须糖到阿芙跟前,顺便告诉她。   “身为贴身丫鬟的第三项职责,便是要与少爷寸步不离。”他晃了晃手里的龙须糖,阿芙的眼珠子也跟着动呀动。   宋辛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似笑非笑将龙须糖塞到阿芙嘴里,“也就是说,没我的允许,你不得离开我的视线之外,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芙腮帮子鼓鼓点头:“唔唔唔唔!”   宋辛:作战成功.jpg   比起其他人,宋辛小朋友追妻难度简直是儿科级别,毕竟是两个小朋友哈哈哈~ 第7章 枇杷香   龙须糖。   是阿芙吃过最好吃的糖。   不过,宋辛阿芙出了一个难题。   他问阿芙:“是龙须糖好吃,还是一口酥好吃?”   阿芙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弱弱地答道:“少爷,如果我说一口酥比较好吃,你会不会生气?”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会。   宋辛轻哼一声,手上拿着龙须糖的盒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吓人。   “你可知这龙须糖有多珍贵?”   阿芙点点头。   然后埋着脑袋,不敢吱声。   宋辛又问:“你还想吃龙须糖吗?”   阿芙又点点头。   恳切地小声说了一个字。   “想。”   “那是龙须糖好吃,还是一口酥好吃?”宋辛勾起唇,似乎对阿芙要说的答案势在必得。   然而阿芙是个耿直的孩子。   从小婆婆就教她,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   所以她知道少爷已经很生气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埋着脑袋,实话实说。   “一口酥好吃......”   “好,那你去吃一口酥吧。”宋辛冷着脸把龙须糖收起来。   背对着阿芙躺在床榻上,开始睡觉。   阿芙委委屈屈地撅起嘴,趴到他的床榻边问他。   “少爷,我可以......”   “不可以。”宋辛声音冷冷的,带着股不近人情的薄意,“你回去吧。”   “哦......”阿芙低声应道,看了一眼外头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心里跟打鼓似的。   她虽是少爷的贴身丫鬟,但是少爷之前说了,夜里不用她在这儿伺候,天黑了之后便让她回自个儿西苑的住处。   可是现在......   阿芙不太明白,少爷到底只是让她今晚回去,还是让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阿芙咬了咬唇角,看了一眼宋辛冰冷苍白的侧脸,没敢问出口。   只是回西苑的脚步特别慢,要是婆婆知道她来这儿一天就被少爷赶回去了,定是要失望的。   阿芙走得再慢,还是回了西苑的住处。   王婆子正在洗衣裳,见到她回来,立刻仰起脸笑得满脸褶子地问她,“阿芙回来了?饿不饿?婆婆给你热着饭菜,就在堂屋,快去吃吧。”   阿芙心头一酸,嘴巴一扁,跑过去往王婆子怀里扑。   王婆子手忙脚乱地将手上的皂角细沫在身上一擦,忙接着阿芙拍她的后背,心疼得不得了,“我的乖乖,这是怎的了?有谁欺负你了?”   阿芙摇摇头,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都和王婆子说了一通。   “......婆婆,虽然龙须糖真的特别特别好吃,但是那个一口酥做出来就是比龙须糖的味道好哩!”   王婆子哭笑不得,揉着阿芙的小脑袋告诉她,“阿芙呀,少爷给你吃那般珍稀的糖,是喜欢你哩!你怎么能说他给你的糖没有一口酥好吃呢?”   阿芙拧着眉头眨眨眼,百思不得其解,有板有眼地说道:“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呀!婆婆说过,不能撒谎的。”   王婆子摩挲着她额头上的小碎发,温声道:“不能撒谎是没错,但有时候,为了说些让主子高兴的话,撒些无关紧要的小谎也没错呢。”   阿芙歪着头脑,眉头都快打结了   婆婆说得太复杂,一会儿能撒谎,一会儿不能撒谎,她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王婆子也知道阿芙年纪小,眼珠子一转,索性说道:“那以后便是这样,在少爷跟前,你只管说让少爷能开心的话,撒不撒谎都不紧要。”   阿芙睁着杏儿眼,长睫轻颤,虽心头还是对撒谎这件事有些抵触,但还是点了点头。   少爷总是皱着眉凶巴巴冷冰冰的,若是能让开心一点儿的话,那她撒些小谎,也是可以的吧?   ......   第二天。   阿芙一大早便捧着她舍不得吃的最后一块一口酥,去了宋辛屋里。   宋辛还未起,她就在荷花软凳上坐着。   双手放在腿上,摆出乖巧的姿态,怕吵醒少爷,她便安静得只有卷翘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宋辛半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清凌凌圆泠泠的杏儿眼。   阿芙正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等他起床,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纯粹的天真和懵懂。   宋辛捂了捂衾被,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便有些脸红。   但看到阿芙正歪着脑袋奇怪地看他,忽然又想笑,不明白自个儿在矫情什么劲儿,这小屁孩懂什么男女。   宋辛早熟,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早熟。   比如阿芙,甚至以后还要因为她的迟钝让宋辛吃尽了酸葡萄。   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的阿芙,见到宋辛睁开眼,立刻从软凳上跳下来,献宝似的将怀里最后一块一口酥递到宋辛跟前。   “少爷,您尝尝这块一口酥?”   宋辛能从阿芙的眼睛里看出来,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可是,她却愿意送给他。   他心底软了软,别开眼,冷声道:“我不喜欢吃,你自己吃吧。”   阿芙以为他还在生气,抬起一只小手,捏着宋辛的胳膊晃了一晃,“少爷,阿芙错了......昨儿阿芙回去尝了一口酥,发现还是龙须糖更好吃一些。”   宋辛原本板着的脸绷不住了,“噗嗤”一笑,又觉得他这么快就破功有些丢脸,所以连忙重新将小脸板着,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阿芙:......少爷变脸的速度比她在戏班子里看过的表演还要厉害呢!   不过阿芙知道,少爷不生她的气了!   少爷原谅她了!   少爷又给了她一块龙须糖哩!   阿芙欢欢喜喜捧着糖儿,见宋辛起身了,忙狗腿地说道:“少爷,我帮您铺床。”   阿芙虽然才六岁,但是心灵手巧也能干,她的床一直都是自个儿铺的,弄得又平整又熨帖,旁的小事也都能做得漂亮妥当,所以王婆子才放心地安排她来伺候少爷,得些脸面。   宋辛漫不经心回头,见到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就要伸到他的枕头那儿,忽然脸色微变,大步走过去拦住她,“住手!”   因为大步迈过来的幅度太大,宋辛身子弱根本撑不住,一个没站稳便倒在了床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滴着汗,仿佛脱了水的鱼儿。   阿芙有些害怕地缩回手,捂着手背,胆儿颤颤地看着宋辛,不明白自个儿又做错了什么。   “......”宋辛发觉自己之前打阿芙的那一些,可能真给她造成了莫大的阴影,动不动就捂着手背,一副小媳妇儿受委屈的模样。   宋辛等呼吸缓过来,才耐着性子道:“不需要你铺床,你去开窗透透气。”   “好的少爷。”阿芙乖巧地应了声,不经意瞥过宋辛的手掌,发觉他是在刻意压着那青花折枝花长枕。   阿芙恍然大悟。   少爷一定是在枕头下藏了什么好东西,所以怕她发现哩!   阿芙一边爬到暖炕上垫着脚去开窗,一边想,也不知道少爷藏了什么好东西。   应该......是好吃的吧?   阿芙偷偷咽了咽口水,正好闻到了窗牖打开时,飘进来的果香。   枇杷熟了。   阿芙使劲吸了吸空气里的枇杷香味,又摸了摸肚子。   嗨,明明刚吃过早饭,怎么又饿了呢?   “你在看什么?”宋辛薄薄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隐约夹杂着一丝好奇。   宋辛生来对什么都是恹恹,总觉得世间事全是无聊事,无一紧要,无一有趣。   唯独让他产生了一两分趣味的,就是眼前这个小丫鬟。   她和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生机勃勃,活力满满,对这人世间永远保持着好奇与热情。   与他截然相反。 第8章 果子园   宋辛难得地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顺着阿芙的目光往窗外看。   院子里还是那几棵桂花树,叶子郁郁葱葱,没劲得很。   宋辛懒洋洋收回目光,继续在床上瘫成一团。   阿芙想去园子里摘枇杷吃,可是少爷说她必须和他寸步不离......   在吃的事情上,阿芙总是点子很多,她雪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瞬间就有了主意。   “少爷,听说园子里新搬来了许多漂亮的花,都是为了给少爷看的,少爷不去看看么?”   其实阿芙早就去看过热闹了,那几天动静大得很,她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小脑袋看到过,园子里开了蓝的花,红的草,还有许多模样奇特的植物,都是她没见过的哩!   不过稀奇归稀奇,阿芙更感兴趣的,还是果园里那些长势喜人的果树灌木丛。   她现在怂恿少爷出门,也只是因为花园和果园只隔了一道篱笆,她能顺路去摘些枇杷回来吃。   然而,宋辛最不喜欢的便是出门。   他走几步就容易累,虚汗直冒,咳嗽不止,这身子骨想想都丢人。   听到阿芙雀跃的声音,他也提不起丝毫劲儿来,浑身酸软地躺着,恹恹道:“不去。”   阿芙一下子泄了气,可怜巴巴戳了戳手指。   不过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   反正枇杷熟了,郑伯伯也会摘些最好最甜的给她送去,只是要等到晚上回去才能吃罢了。   阿芙默默捏了捏小拳头。   没关系!   值得开心的是,中午阿芙又吃了一顿好的。   宋辛依旧没胃口,只随意应付了一两口,就全赏给她和阿薇吃了。   阿芙埋头苦吃,偶尔抬起脑袋夹菜时瞥一眼吃得满嘴流油的阿薇,忽然明白为什么阿薇姐姐会生得这样壮实高大的。   天天吃这么多好吃的,想不胖都难呀!   但是阿芙暂且没有长胖的烦恼。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唯一要关注的,就是哪里有好吃的,她不能错过。   午后小憩,阿芙在宋辛的床前打瞌睡。   小脑袋点呀点,差点儿磕到床板子上。   阿芙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床上躺着的少爷不见了,阿薇也不见了。   阿芙知道,少爷是更衣去了。   她虽是他的贴身丫鬟,可是更衣这样的事,他从来不让她跟着去,每次都是唤阿薇,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撇下来。   阿芙扁扁嘴,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有点儿被少爷冷落的感觉,甚至开始担心少爷以后会不会都把好吃的藏起来,只给阿薇一个人吃。   阿芙拍拍小脸,清醒过来,没了睡意。   她想起婆婆说的,要有眼力,多捡事做,不能让少爷觉得她是个没用的人。   阿芙踩在红木脚踏上,弯下腰开始继续早上没做完的铺床事业。   她铺床可厉害了,要让少爷看到!   顺便,还能看看少爷在枕头底下藏的什么好吃的呀!   阿芙晶亮透澈的杏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长长的睫毛一抖,便用小手将少爷的枕头掀开了。   一个平安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有些眼熟。   阿芙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皮,确定自己没看错。   不是好吃的。   而是平安结。   “你在做什么?”宋辛冰冰凉凉的声音从阿芙身后传来。   他正有气无力地支在门边,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显然是更衣这件事费了他极大的力气,几乎摇摇欲坠。   阿芙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扶他,温温软软的小手贴着他的胳膊,嗓音甜甜糯糯道:“少爷,我在铺床呢。”   宋辛的目光垂下,落在她手里还拿着的那只平安结上。   他微微一愣,既然被她看到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阿芙也注意到宋辛的目光,跟着一起垂下来,落在她手心里。   她忽然抬起小手,晃了晃手里的平安结,“少爷,这是阿芙送你的平安结吗?”   宋辛:......明知故问。   阿芙觉得这平安结是她编的那个,可是又有些想不明白,歪着脑袋看宋辛。   “可是少爷,你当时不是说这个平安结太丑,所以扔掉了吗?”   怎么还出现在少爷的枕头底下呢?   宋辛:......   “少爷,原来你喜欢这个平安结的呀?!”   阿芙眸子一亮,猜到可能是少爷又把平安结捡回来了!   宋辛:......   “少爷,您——”阿芙说了三个字,被忍无可忍的宋辛打断。   “阿芙,你不是想去园子里看花么?我们现在就去。”   宋辛脸色依旧苍白,只是颊边多了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他重重咳了几声,让这团红晕更像是被咳出来的。   宋辛怀疑这小丫鬟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可是他又找不到证据。   真的气。   宋辛从阿芙手里把那平安结勒过来,状似毫不在意地往桌上一扔。   “扶我出去。”   “好的少爷。”阿芙眯了眯眸子,视线掠过桌上的平安结,乖巧又听话地扶住了宋辛。   宋辛平日里走几步就没了力气,要么是熊薇抱着他走,要么是熊薇背着他走。   可是今儿个,不知怎的,他竟然在阿芙的搀扶下,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开满花的园子里。   也幸好,这园子离他的西苑不太远,若是身子康健的人,走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可宋辛走了几乎小半个时辰。   或许也因为走得慢,所以到了院子里,他竟然没有虚脱到喘不上来气,只是手脚发软,却因为少爷的尊严而强撑着,故作无事地坐到凉亭里,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宋辛想,可能是他心中那一股被阿芙羞辱了而憋着的斗志在燃烧。   宋辛无心赏花,只是象征性地来走这么一遭,却发现眼巴巴提议要来赏花的阿芙竟然也无心赏花。   他发现,她的眼睛总是往隔壁的果园里瞄,明显这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儿在她心里都抵不上那边挂着的几颗枇杷。   他轻哼一声,顿时明白阿芙吵吵闹闹要来园子里是作何盘算。   果然做什么都离不开一个“吃”字。   他抿了抿唇角,正打算开口让熊薇带着阿芙过去亲自挑选一些枇杷过来吃。   毕竟这小丫鬟挑选果子的目光不错,上回那些樱桃就比他在京城吃过的任何樱桃还要甜硕。   谁想,宋辛还未开口,站在他身侧的阿芙就忽然踮起脚尖,笑盈盈朝果园那边招手,嗓音明亮又清脆,像是洒满了眼前和着春风的日光。   她喊的是——   “小郑哥哥!”   宋辛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怎么总觉得某些人阴魂不散似的?   哪哪都有他。   郑松是跟着他爹一起来果园里照顾枇杷树的。   枇杷熟了,有些熟透了的要摘下来,免得掉在土里全浪费了。   更何况,他亦有些私心,知道阿芙馋这些枇杷很久了,他想摘些最甜的给她送过去。   这会儿听见阿芙轻轻甜甜的喊人声,郑松立刻抬起头来,草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更显得清秀隽永了。   郑松有些意外,没想到阿芙在这个时辰会来园子里。   目光偏移半寸,果然看到了那位宋辛少爷,正冷着脸不太友好的盯着他。   郑松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不是容庄的下人,往后是要考取功名的。   威武不能移,贫贱不能屈,他绝对不会做那卑躬屈膝讨好主家的事儿。   不过郑松他爹却是在容庄里讨生活的,看到宋辛一身白衣坐在那儿,忙走过去想打招呼。   挤笑挤得黝黑的皮肤上起了褶,可宋辛却没看到似的,起身拽着阿芙的手便道:“回去了。”   “可是......”阿芙回望了一眼。   她是在看枇杷,一个个沉甸甸挂着压弯了枝头,就只差没伸出小手对她说“来呀来吃我呀”。   伸手一够就能摘到枇杷的距离,少爷却叫她走,真是心肝儿跟油烹似的难受。   宋辛却以为阿芙是在看篱笆那边,站得如松柏的郑松。   他冷哼一声,素来无力的身子骨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拽得阿芙差点一个趔趄。   阿芙被宋辛拖着走了一大截,金鱼记忆的她渐渐忘了枇杷的事,忽然反应过来。   “少爷,您能走这么快了?!”   宋辛:......好像不太能。   方才还不知被怎样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的宋辛,被阿芙一问,也跟着反应过来,顿时就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力气,然后胸口便像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眼见着就要背过气去。   熊薇脸色一变,忙打横抱起宋辛,大步大步往宁院跑,还不忘回头叮嘱阿芙,“快去请大夫!”   阿芙紧张兮兮点点头,提起裙摆往西苑大夫住的地方跑过去。   宋辛体弱,极容易犯病,所以他从京城带了两位有名的大夫过来,都在西苑住着,时不时便要被请过去给他诊脉开药扎针。   阿芙曾掰着指头数过,少爷一天要喝的药,比她吃的饭都多。   ......   一场鸡飞狗跳之后,宋辛缓了过来,安全无虞,宁院也重新安静下来。   但宋辛瘫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每次发病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宋辛瞧着上上下下为他忙碌的那些人们就觉得很丢脸。   而今日见到急匆匆来回奔跑的阿芙。   他觉得尤为丢脸。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但就是不想在她面前,像一个废物。 第9章 朱砂红   “少爷,您好点了吗?”   宋辛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阿芙两只圆圆的杏儿眼,写满了关心和担忧,直勾勾地看着他。   眸底盈盈熠熠,仿佛一泓石上的清泉,就这样流进心里。   宋辛心头一软,轻声应了她。   “嗯,我没事了。”   他知道,阿芙对他的关心不是装出来的。   她不记仇,即便他刚来的时候对她态度不怎么好,还凶过她,打过她的手背。   但她仍旧保留着对人的赤诚和热情,活得永远简单而温暖。   是他最向往,也最难以企及的模样。   宋辛垂下眼睑,又有些沮丧。   阿芙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将拧好的帕子耷在他的额头,软声道:“少爷,您饿了吗?”   “没。”宋辛懒懒回了一个字,薄唇苍白,再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   阿芙顿了顿,强行将话题接了下去。   “少爷,您要是饿了,阿芙给您摘些枇杷来吃。”   宋辛:......看来这小丫鬟是知道他没事了,所以又惦记起那些枇杷来了。   说起这件事,宋辛就来气。   他半眯着狭长的眸,声音不轻不重地问道:“之前同你说过贴身丫鬟的职责,可是都忘光了?”   阿芙坐在红木脚踏上,连忙摇头,声音清脆,毫不迟疑,“没有的少爷,阿芙都记得的。”   阿芙掰着手指,将一二三点都清清楚楚数了出来。   宋辛面色稍缓,又道:“你可知寸步不离是什么意思?”   “阿芙知道的。”阿芙点点头,抿了抿唇角,绽出浅浅的梨涡来,“就是要一直守在少爷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宋辛忽而一笑,轻浅的笑意直达眸底,轻咳一声道:“半步倒是太严苛了一些,以后你便每回都数着,只要是在我十步以内就行。”   阿芙愣住,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一丝僵硬。   但梨涡仍旧在,浅浅的一个小涡。   宋辛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他每次看着阿芙笑的时候,都想这样做。   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指腹尖有柔软的触感,轻松陷进去,正好和他手指的大小相合。   宋辛舍不得撒手。   他发现,戳起来,比光看着,有意思多了。   ......   阿芙每日兢兢业业做着宋辛的贴身丫鬟,将他的话都记在脑海里,什么都乖巧应从。   宋辛很满意她的表现,时不时便给她塞上一两颗龙须糖。   阿芙干起活儿来,也就更卖力了。   虽然力气活都被宁院里的婆子和力气大的熊薇干了。   她做的都是陪宋辛吃饭喝药说话这样的轻松事儿。   不过她依旧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从不懈怠。   转眼间就到了几天后,阿芙的生辰。   王婆子前段时日去县里裁了几块新布,因白日太忙,都是夜里紧赶慢赶,给她做出了一身新衣裳。   一大早,她便到阿芙的屋里,给她梳了两个可爱的小揪揪,扎得很紧,怕她今儿去县里玩一天玩疯了,发髻会松掉。   阿芙虽然被扯得头皮有些疼,但她从来都不会说,反而对着水井转了一个圈儿,眯着亮晶晶的眸子道:“婆婆的手真巧,头发好看,衣裳也好看,阿芙变得更加好看了!”   “是呀,我的乖乖最漂亮。”王婆子满脸笑容地看着被她打扮得像千金小姐似的阿芙,每一处细褶都盛满了温柔和蔼的笑意。   阿芙抿着嘴,梨涡笑得深深,晃了晃王婆子的胳膊,“婆婆不和我一起去县里玩吗?”   “婆婆还要操持庄上的事,你就和小郑哥哥两人去吧,那条路他走过许多回了,倒不会出什么岔子。”王婆子摸了摸阿芙的小脸,温声道,“去县里玩的时候要听你小郑哥哥的话,知道吗?”   阿芙乖巧点头,只是有些遗憾婆婆不能一块去。   以前每年的生辰,婆婆都会带她和小郑哥哥一起去县里玩的。   可是今年因为少爷来了,庄上事多,婆婆一天都不得闲。   阿芙再三确认了婆婆不能陪她一块去后,才往宁院去了。   她今儿还要和少爷告个假,才能开开心心去县里玩儿。   宋辛睁开眼的时候,没看到阿芙,突然间有些不习惯。   阿芙向来都来得早,每次来了就是坐在他的床前等着他醒来。   看到他睁眼时,那双水灵灵的杏儿眼便会眨呀眨,迸出毫不遮掩的欢喜。   让他挺开心的。   宋辛皱了皱眉,刚醒来时声音有些哑,却不叫水喝,反而问道:“阿芙呢?”   “少爷,阿芙来啦!”阿芙还没进门,听到宋辛的声音,就加快了脚步,推开门冲进来。   裹了一身的春风,将屋子里死寂沉凝的气氛都吹散不少。   宋辛的眉头舒展开,看向阿芙之后,才发现她今天很不一般。   原来晚来的这一会儿,是打扮去了。   阿芙今天打扮很漂亮,扎着两个神采奕奕的小揪揪,朱砂红的对襟短衫衬得皮肤白白嫩嫩,小脸蛋儿跟蜜桃般水灵红润,让人想咬一口。   那双温软晶澈得像小鹿的杏儿眼也格外炯炯有神。   今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果然比平日里更加玉雪可爱。   宋辛又皱起眉,眼睁睁瞧着阿芙走过来,用新学的还十分稚嫩的动作给他行了个万福礼,软声道:“少爷,阿芙今日是来告假的。”   “你要去做什么?”宋辛心底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阿芙指了指外头,嗓音轻糯,不自觉带了股欢欣雀跃,“我与小郑哥哥约好了,他要带我去县里玩。”   原来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和她的小哥哥去镇上玩。   宋辛说不上心口一团什么感觉,没生病那么难受,但是也不舒坦。   他揉了揉心口,挑着眉梢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准去。”   阿芙没想到少爷会不同意,一下便瞪圆了眼睛看他。   “看我做什么?把那桌子擦了去。”宋辛懒洋洋一指,看上去丝毫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阿芙鼓起腮帮子,杏儿眼湿漉漉地看着他。   不过这也没用,宋辛铁了心就是不同意。   阿芙委屈巴巴地指着外头道:“少爷,小郑哥哥还在等我,我可以去和他说一声吗?”   她的嗓音压得有些低,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宋辛抬起眼,确认她眸子里并没有泪珠儿快要溢出来后,才重新垂下眼,懒懒散散道:“你去吧。”   “......十步,别忘了。”临了,他又不咸不淡补充了一句。   阿芙抬起的腿又落下。   捏着衣角,开始数数。   每一步,她都迈到了最大。   一步、两步、三步......   阿芙尽力了。   可她和外头等着的郑松之间还是有着天堑似的距离。   阿芙没有办法,只好抬起手做出喇叭花的样子,扯着嗓子喊。   “小郑哥哥!我不能去了!”   她嫩生生的小脸因用力而泛着酡红,眸底满是依依不舍,晃着细碎的水光。   好像宋辛当了回十恶不赦的恶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们两人生离死别似的。   宋辛心里越发不舒坦了。   索性眯起眼,不去看她。   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瞧多了还真容易让人心软。   阿芙收声没多久,就传来了郑松扯着嗓子在吼的声音。   遥遥远远,显得有些隐约。   “阿芙!生辰吉乐!”   阿芙也坤长了脖子喊。   “谢谢小郑哥哥!”   “行了行了,你们吵死了。”宋辛捏了捏自己的耳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阿芙噤了声,垂着脑袋站在门边,连头顶的两个小揪揪都好像在委屈巴巴地耷拉着。   宋辛瞥了眼她酡红的小脸,红衣雪肤,眉眼像画儿似的好看。   “今日是你生辰?”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芙点头,小手攥成拳头,小小声道:“少爷,阿芙真的很想和小郑哥哥去玩。”   “就想和他玩?”宋辛垂眸凝着手里的白玉茶盏,声音极轻。   阿芙没反应过来,抬起眼看他,杏儿眼圆圆,显得有些傻。   宋辛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不想和我玩?”   阿芙终于听出来,忙跑过去抱住宋辛的胳膊。   “阿芙也想和少爷玩!少爷和我们一起去县里玩好不好!”   宋辛勾了勾唇,望进她一双澄澈的双瞳里。   既然这小丫鬟如此热络真诚......   盛情难却。   那他便......勉为其难陪着她去过个生辰吧。   小丫鬟。   生辰吉乐。 第10章 荷花酥   阿芙踏上宋辛的马车时,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像在梦里。   她晶澈的杏儿眼睁得圆圆的,左看看右看看,连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更别提让她坐下。   乖乖。   原来京城里贵人坐的马车竟是长这样的。   有她在县里见过的那些富家公子小姐坐的马车两三个那样大。   而且这里头,竟然跟一座小小的屋子似的,有香炉绒毯、方几软垫,还有鲜果茶点。   阿芙目不转睛,瞧着那方几上摆着的点心,悄悄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糕点,长得跟朵花儿似的。   想吃。   宋辛也看出来阿芙在馋什么,捏起一块荷花酥递到阿芙嘴边。   “吃吧。”   阿芙也不客气,当即就张开小嘴,“嗷呜”一口咬下去。   她大口大口吃着,酥皮沾到了红润水嫩的唇上,像极了一只小花猫,   吃完以后,阿芙擦了擦小嘴,又开始担忧地望着马车外。   小郑哥哥正和驾车的车夫一块坐在车板上,她怕他会掉下去。   宋辛还是像以前瘫在床上那般,懒洋洋倚在马车内的软榻上。   他睨了阿芙一眼,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唇角,“想出去和他一起坐?”   阿芙思索片刻,摇摇头。   还是车里比较舒服。   以前她和婆婆还有小郑哥哥去县里都是坐的牛车,又脏又臭,和香喷喷的马车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阿芙用小脸蹭了蹭马车上软绒绒的毯子,默念“小郑哥哥对不起”,就让她享受享受这样的马车吧。   以后或许就没机会坐了......!   县里比容庄繁华不少,但是比京城却差得远。   宋辛对来县里玩这件事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即便阿芙跃跃欲试,不断掀起帘子探出小脑袋去看外头,宋辛也没有打起精神去看一眼,一直都是懒洋洋生无可恋地倚在软榻上。   熊薇是跟在马车后面走的,她身体健壮,健步如飞,走一两个时辰毫不费力,甚至比马车快多了。   她粗实的声音透过厚厚的车壁传进去,“少爷,到了。”   宋辛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只应了一声。   阿芙却睁着莹澈的杏儿眼,凑到宋辛跟前问,“少爷,您不下车走走么?”   “不走。”宋辛回答得极果断,顺手理了理压出了褶皱的袖口,“这有什么好走的,京城随便一条小巷子都比这儿有趣。”   阿芙不可置信地眨着眼,惊讶地张着小嘴,“京城这么厉害呀?!”   “那当然。”宋辛眯着眼,不屑地从阿芙掀开的那一小角帘子往外看了眼,“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多如牛毛,这种穷乡僻壤哪里比得上?”   宋辛一下子就用了两个成语,阿芙听不太懂。   但表情仍然配合又夸张,默默鼓了几下掌。   她虽然不太明白,但就是觉得京城好厉害好厉害呢!   宋辛瞥了一眼阿芙向往又羡慕的表情。   没有告诉她。   其实他觉得京城也没劲得很。   阿芙默默对京城心驰神往了一番后,又开始探头探脑往外瞧。   京城再好,也轮不到她去逛赏游玩。   所以还是眼前县里的集市比较重要。   阿芙隔着马车帘子,软声喊道:“小郑哥哥。”   “阿芙,我在的,怎么了?”郑松清澈而略显稚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宋辛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阿芙背对着宋辛,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仍在探头探脑地想往外跑,“小郑哥哥,咱们要去哪里呀?”   郑松沉默了片刻,才道:“要听少爷的。”   闭眼倚在马车里的宋辛弯了弯唇角,然后就感觉到阿芙扑过来,软声软语问他,“少爷,咱们去哪里呀?”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果香味,看来是昨儿晚上吃了不少枇杷。   宋辛挺喜欢她身上的香味,闭目养神嗅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慢悠悠道:“既然你说得那一口酥那么好吃,那就先去那铺子看看吧。”   “好耶!”阿芙欢欢喜喜拍了拍手,探出脑袋去和车夫伯伯说要去哪儿。   一口酥的点心那么贵,有少爷在,她能敞开肚子吃个饱了!   宋辛勾着唇角懒洋洋笑着。   这小丫鬟,还没开始吃,就已经快活成这样了,只差没个尾巴对着他摇了。   真有意思。   卖一口酥的点心铺子叫清欢铺子,取字“人间有味是清欢”。   但县里的老百姓们大多都是不认字的,对诗词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这清欢铺子与县里其他铺子都不大一样。   那摆在货架上的点心,就已是一等一的精致。   再一问价钱,便让人啧舌着赶紧离开了。   即便是县里富裕的人家,也要掂量着买。   这样贵,偏偏这清欢铺子的点心每日卖得精光。   若有哪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还想吃,也只能让家里的下人明日再来,清欢铺子每日只出一炉点心,先到先得。   再说那清欢铺子的老板娘沈雅。   那可是个美人儿,腰细腿长,温婉秀美,乌发雪肤,窈窕身段往那一站,就不知勾了多少男人的魂儿去。   所以县里的许多妇人经过清欢铺子时,闻着香味,再瞥一眼店内的倩影,都要又酸又妒地啐上一口。   也不知哪里来的狐媚子,勾得她们家里的男人宁愿绕一大段远路也要从这儿过。   呸!也不知到底是在卖点心还是在卖什么!   阿芙去岁来县里的时候,还没有这家清欢铺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因为身后有少爷撑腰,她走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   再贵的一口酥,她家少爷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地买一盒!   哼!   就是这么厉害!   阿芙走到货柜前,踮起脚尖,细白的小手指抵着货柜架子,拼命趴着将视线在顶上这一排的点心之间来回逡巡。   这儿摆着的不只有一口酥,还有好多看起来都好好吃的呀!   阿芙悄悄咽了咽口水,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她身后的宋辛。   他懒得眼底有几分兴味地打量着眼前的糕点,削瘦的脸颊苍白,一身黑衣单薄得像风一吹就要跑的纸人儿。   阿芙回过头,转了转眼珠子,打着宋辛的旗号,奶声奶气喊道:“老板!我家少爷要买点心!”   “来了。”一道温柔得像春水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位身着湖绿衫裙的美人儿挑起帘子从后头走出来。   阿芙睁大了眼仰着头瞧她,眼底的惊艳之色毫不遮掩。   阿芙见过最漂亮的人是少爷,但眼前这位漂亮姐姐也不遑多让。   阿芙眨巴着眼,感叹道:“漂亮姐姐,你真好看。”   沈雅抬起纤白素手,捂着红唇浅笑,纤腰楚楚,雪肤花貌。   “小妹妹,你的嘴真甜。”   “漂亮姐姐,我家少爷要买吃的。”阿芙让了让,扶住宋辛说道,“少爷,您想吃什么,阿芙给您拿。”   宋辛翘起唇角,醉翁之意不在酒,淡淡的眼风在这些精致绝伦的糕点上扫过去。   漫不经心地低声问:“你是宫里来的?”   沈雅讶然地看了宋辛一眼,轻轻点头,露出泛白的脖颈,“这位少爷倒是好眼力,奴家是到了年纪,从宫里放出来的。”   宋辛抬手戳了戳一旁傻笑着的阿芙脸上的小梨涡,薄唇轻启,“阿芙,想吃什么,随便点。”   阿芙简直太幸福了。   她小鸡啄米式点点头,弯成了小月牙的眸子看向沈雅。   “漂亮姐姐,我要一盒一口酥!”   宋辛瞥了眼阿芙一脸“只要一盒一口酥就已经满足到极致”的表情,心底突然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瞧她这点出息。   一盒一口酥就打发了?   宋辛清了清嗓子,淡声道:“这架子上的糕点,我全要了。”   “哇!”阿芙看向宋辛的眼里,全都成了闪烁的小星星。   少爷平日里就很好看,在这种时候,更像是浑身都在发光似的。   阿芙晶澈的杏儿眼闪着熠熠的光辉,满满当当都是宋辛虽削瘦却十分高大伟岸的身影。   郑松一直站在两人的后面,好像成了透明人。   他指尖悄悄拢了拢衣角,余光划过那些糕点面前摆着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各式糕点的价钱。   随便哪一样,都是他买不起的。   有些人出生便在山顶,而他,却还在山脚挣扎前进。   郑松挫败地垂下眼睛,没再去看阿芙灿烂盛极的笑容。   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一跤。   郑松回过头,前面正在对着糕点流口水的阿芙也听到身后“哐当”的响声,回过头的杏儿眼里浮现出几抹害怕慌张。   宋辛见过许多大场面,现在仍然处变不惊,只是小小地往左移了半寸,不着痕迹地将阿芙护在他的身后。   进来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虽面容还算年轻,却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眼下一片青黑。   一瞧便在秦楼楚馆不分昼夜泡着的那群人。 第11章 清欢铺   沈雅看清来人是谁后,秀眉轻轻一蹙,清润的眸底透出几缕嫌恶。   却不敢太明显,只好低下头,看向一侧。   那公子哥儿打着把山水墨扇,自以为风流倜傥地走过来,笑得一脸色相,直勾勾地看向沈雅,将店内站着的宋辛和阿芙都当成了空气,至于郑松更是被他当成绊脚石般推搡了一把。   “沈小娘子,别来无恙啊?”   沈雅藏在袖口的手掌攥成拳,冷冷别开脸,没有应声。   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也足以让人心痒难耐。   那位公子哥儿上前一步,折扇一合,挑着沈雅的下巴尖儿,神色轻佻地问道:“沈小娘子,上回说的事情,你可考虑清楚了?”   说完这话,他便侧了侧身子,示意沈雅往外看。   外头正站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黑衣壮汉,面色不善地摩拳擦掌着,透露着似有若无的威胁。   若是沈雅回答得让人不满意,那这清欢铺子只怕要变成狼藉了。   宋辛皱了皱眉,却不打算管这摊子闲事。   他抬起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掌,挡在阿芙的眼睛前面。   “阿芙,别看了,我们走。”   “可是......”阿芙扭着脑袋仰起来,看向沈雅。   沈雅唇瓣被她咬得有些泛白,窈窕玲珑的身段微微颤抖着,即便是控制不住的生气,一口的吴腔软语也只显得温软动人而听不出半点脾气。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那公子哥儿阴森森一笑,扇子上移,轻轻拍了她雪白的脸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是谁。”   这公子哥儿姓葛名才,正是当地葛县丞的宝贝儿子。   葛县丞生了五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又是老来得子,自然将他宠到了天上去,无有不应。   不过这葛才也不给葛县丞添麻烦,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的事他不敢做,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   这事儿倒是好解决,毕竟这一方县城,除了县令,就是他爹最说得上话了。   看上了哪家姑娘,多花些钱纳回来当个小妾实在容易得很。   若碰上哪家不愿意的,暗地里耍些手段,也能让人乖乖将女儿送过来。   葛才年方二十八,屋里已经养了十几个小妾了。   但他还不满意,仍喜欢去县里的怡红楼里没日没夜的混着,嫌家里那些都没劲儿,玩几天就腻了。   这不,沈雅三个月前来到江淮县,就入了他的眼。   这脸蛋,这身段,哪里是江淮县里那些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可惜,沈雅根本瞧不上他。   银钱她自个儿能赚。   且在宫里她连万岁至尊都见过,又怎么可能被他这小小的县丞儿子给唬住。   葛才来这里碰过许多回软钉子,耐心已隐隐有了告罄的预兆。   于是今日,便叫了这帮壮汉过来,想警告沈小娘子一番,让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雅咬着桃瓣似的唇,目光求助似的看向宋辛。   她知道,这位少爷目光毒辣,能看出她是宫里放出来的人,那自然身份地位也不是那宵小之辈葛才可以比的。   若是这位少爷愿意帮她,她以后便不必再被这葛才骚.扰了。   可是宋辛却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正低头警告着他怀里半拉着的小姑娘。   “阿芙,你要去做什么?别乱动。”   他的声音很轻,却自带了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样的气质,只有京城里王公权贵的子弟才能有。   沈雅心中燃起希望,可当她凝视了宋辛片刻,却发现他毫无反应后。   心底那一抹微弱的光又熄灭了。   从来都是世态炎凉,她早在宫里就尝遍了人间冷暖,不该再天真的。   “少爷,可是漂亮姐姐被欺负了!”阿芙被宋辛箍着腰,声音脆生生地鼓着腮帮子,又狠狠瞪着葛才,像只随时要扑上去咬人的小狗。   “阿芙,这样太丑了。”宋辛戳了戳阿芙的脸颊,神情倦懒,“我们走吧。”   他拽着阿芙,虽然病弱,但到底比阿芙虚长五岁,所以力气还是钳得阿芙难以挣扎。   她不情不愿地被宋辛拉着走,经过葛才身边的时候,猛然抬起小脚脚在葛才崭新的靴子上狠狠踩了一脚。   留下个脏兮兮的鞋印。   葛才没料到这小屁孩如此大胆,一下子就瞪了眼看她。   阿芙又做了个鬼脸朝葛才“略略略”,然后才感觉到害怕,躲到宋辛身后,露出双晶澈圆润的杏儿眼警惕地看着葛才。   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宋辛:......   葛才看向宋辛,脸上露出些许犹疑之色。   他胆儿不大,眼前这小孩看起来陌生,但是浑身上下贵气逼人,怕是什么不好惹的人。   葛才还在纠结,如果这小孩为沈雅撑腰,那他是认怂还是不认怂。   认怂好像太丢脸,不认怂又怕踢到了什么铁板。   不过很快,葛才就不必纠结了。   因为他发现戚县令的儿子戚嘉南来了。   葛才的表情从最开始的趾高气昂到方才的纠结揣测再到现下的卑躬屈膝,那叫一个转换自如。   他弯着腰,笑得脸跟朵菊花似的,“戚少爷,这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戚嘉南目光根本没落到他脸上,反而看到郑松后眼睛一亮,朝他招手道:“郑松!果真是你!”   戚嘉南是郑松的同窗,两人年岁相仿,但郑松对戚嘉南并不熟悉,也不交好。   原因无他,郑松一心向学,只想早日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可这位戚少爷却是招猫逗狗,打马街头,成日只想着何处有好吃好玩好喝的。   围着他打转意图要讨好他的,也是那些富家子弟。   至于郑松,更像是私塾里的一股清流,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他人事。   两人唯一的交集,便是前段时日郑松为了给阿芙带盒一口酥,而偷偷摸摸帮戚嘉南做了几篇文章。   读书人却做这等偷鸡摸狗蒙蔽师长的事,为此,郑松还寝食难安了好几日,生怕先生会瞧出来戚嘉南的文章是他代笔。   所以这会儿戚嘉南朝郑松招手时,他的表情并不太好,又想起令他心惊胆战的事情来。   但这等事戚嘉南做得多,早就没放在心上了,见到郑松,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郑松,真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郑松抿了抿唇角,想笑,又实在挤不出笑意来。   葛才还在探头探脑,想在戚嘉南跟前刷存在感,“戚少爷,你看看我......”   戚嘉南脸上的笑容硬生生消掉,转过头不耐烦地看着葛才,“你怎么也在这里?”   “不对。”戚嘉南露出狐疑的神色看着葛才,又瞧了瞧沈雅有些苍白的脸色,皱着眉头发问,“你不会是来欺负小雅姐的吧?”   葛才脸上的尬笑一僵,差点就忘了这小祖宗最好“吃”这一口,这清欢铺肯定没少来。   幸好他之前没动手,不然沈雅要是在这小祖宗跟前告状,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葛才将手背在身后,赶忙挥挥袖让门口的几个壮汉走开。   他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公子哥儿,用正大光明的手段追求沈雅当他的小妾,不为过吧?   “戚少爷,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   “行了,别废话了。”戚嘉南皱着眉,打断葛才的屁.话连篇,“本小爷不想看到你,快滚吧。”   葛才殷勤地点点头,立刻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在转过身背对着戚嘉南后,他脸上强装出来的讨好笑容瞬间消失,变得有些阴沉。   所有人都看不惯的烦人苍蝇总算走了,仿佛空气都变得让人神清气爽。   阿芙从宋辛的身后探出脑袋来,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我了。”   宋辛挑了挑眉梢,伸手捏住她小揪揪上绑着的红绳儿,“方才踩人的时候,倒是没见你怕,胆儿挺肥?”   阿芙拨浪鼓似的摇头,杏眼明澈,映着宋辛漂亮到过分的脸,“那是因为少爷在!有少爷在,阿芙就不怕!”   阿芙早就听婆婆说过哦了,少爷是京城大官的独子,县里再尊贵的人在少爷面前也是只小蚂蚁,在少爷身边伺候,她一定不能小家子气!   宋辛勾了勾唇角,本来想笑,又怕失去了自己作为少爷的尊严,显得太平易近人,这小丫鬟只怕要胆儿肥到骑到他脖子上去。   正背着手在旁边扫视货架上点心的戚嘉南听到他们说话,忽然回过头来,眼睛一亮,“阿芙?原来你就是阿芙?”   阿芙回过头,嗓音甜糯,梨涡浅浅,“你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啦。”戚嘉南戏谑地看了一眼郑松,又将打趣的眼神移回阿芙身上,“你不是郑松的小媳妇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3 13:23:41~2020-07-27 20: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le_zj197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芙蓉簪   阿芙眨了眨眼,又嫩又白的小脸上满是懵懂天真的神态。   郑松的脸却突然涨红了。   他扯了戚嘉南一把,压低了声音道:“戚嘉南!你别瞎说!”   戚嘉南弯起嘴角,被郑松猛然拉得一个趔趄,也没说什么,反倒颇有兴味的看着郑松。   “春假都结束了,你,郑松,没去听课,倒是稀奇。”   郑松忽然心虚地看了阿芙一眼,果然她已经皱起了眉头,鼓着腮帮子问道:“小郑哥哥不是放五日春假,所以才能陪我过生辰的么?”   “阿芙,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既答应过你,每年生辰都会陪你一起过,便不会缺席一回。”郑松郑重其事地看着阿芙,虽知她听不懂,但还是要说。   阿芙果然没有听懂,她有些气鼓鼓的,一本正经地说道:“小郑哥哥,这样是不对的,婆婆说了,天塌了也不能耽误你读书!”   “小郑哥哥是要读很多书,以后出人头地当大官的!”   阿芙不高兴的时候,甜甜糯糯的声音就会变得清脆,掷地有声,堵得郑松说不出话来。   郑松窘迫地摸了摸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石榴来哄阿芙,“阿芙,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读书,这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阿芙原本小脸上板着的神情早就因为这个石榴化开了。   她接过来一看,居然不是真的石榴,而是雕得栩栩如生的一个木石榴,也不知是怎样弄的,竟跟真正的石榴一个色儿。   她就说嘛,如今不是吃石榴的季节,小郑哥哥再厉害也变不出这样好的真石榴来。   “哇,小郑哥哥,这个是怎么弄的?”阿芙惊讶地看着,翻来覆去,只觉得稀奇得很。   郑松抿着嘴角,浅浅羞赧地笑着,“你喜欢就好,以后再同你细细说,今儿我便先去私塾,免得又要挨你骂。”   他揉了揉阿芙的脑袋后,颇为不舍地转身走了。   戚嘉南背着手跟上,打趣的声音也跟着渐行渐远,“原来你逃课是为了给你的小媳妇儿过生辰啊......?”   正咧着嘴捧着石榴笑的阿芙望着他们俩的背影,忽然侧过脸仰着问宋辛。   “少爷,什么是小媳妇儿呀?”   宋辛垂下眼,盯着她怀里捧着的木石榴,冷声道:“你一个小孩,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阿芙回望着他,乌睫浓长,瞳眸明澈,又仿佛被他太冷淡的声音凶得有些委屈,声音小小的,“可是阿芙以后会长大的呀?”   “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宋辛捏着手腕,抬脚往外走,“就会知道,你根本不是他的小媳妇儿。”   “那我是谁的小媳妇儿呀?”阿芙歪着脑袋,一身红裳衬得小脸越发嫩,气色越发润。   眸子黑漉漉似乖巧又好奇的小鹿儿一般盯着人瞧,谁都受不住。   宋辛别开眼,假装没听到她这个问题,指着对面的首饰铺子道:“进去瞧瞧。”   “哦。”阿芙乖巧点头,把红漆梅花小食盒放到马车上,又跟着宋辛往首饰铺子走。   宋辛瞥了一眼她怀里还抱着的木石榴,眉头轻蹙,“这个怎么不放了?”   阿芙紧了紧怀里的木石榴,跟个什么宝贝似的,紧张兮兮地道:“我......我怕弄丢了。”   “......”宋辛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因为走得太快,才走过几块青石板,到了那间首饰铺子里,宋辛就已经脸白得不像话了。   将那老板娘都吓了一跳,又是搬椅子,又是打扇子,生怕这小少爷折在这儿。   阿芙也紧张兮兮的,杏眼里写满了担忧,一直盯着宋辛。   宋辛轻哼,这小丫鬟还挺忠心的,他也送她一样生辰贺礼吧。   总不能让旁人闲话,说他这个主家太过苛刻下人。   宋辛缓了口气,悠悠问道:“你们这儿有些什么好东西?”   那老板娘一听宋辛这样问,立刻脸儿就跟笑开花似的,殷勤了好几个度。   “这位小少爷是打哪儿来的,面孔有些生,不像是咱们江淮县的人?”   这贵气逼人的模样,也不像是这种小地方的。   老板娘暗搓搓兴奋,今儿真是迎了个贵客。   宋辛冷冷睨她一眼,声音冷得像冰碴,“问这么多作甚?是不想做生意了?”   吓得老板娘不敢再吱声。   阿芙在宋辛背后悄悄拍了拍胸口。   吓死她了。   原来少爷对她一点都不算凶呢!   老板娘摆了一大堆好东西放到桌上,玉石翡翠,金银珠宝,都是闪闪熠熠的,晃得阿芙的眼睛有些直。   乖乖。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都要婆婆不吃不喝好几年才能买哩......   可是这些在看惯了真正好东西的宋辛眼里,不过都是些乡下的劣质破烂货。   他皱了皱眉,一样都看不上。   “就这些?”   老板娘也看出了宋辛嫌弃的眼神,她擦了擦额间的薄汗,赔着笑道:“少爷,都在这儿了,您若是瞧不上,可以去前头那家,那是咱们县里最好的首饰铺子。”   她也认了命,庙小,容不下眼前这位大菩萨,倒不如将他请去那边,也能卖个人情。   宋辛冷着脸起身,“罢了,想想这种地方也出不了什么好东西,阿芙,我们走。”   阿芙跟在后边儿乖巧应着声,可是目光却黏在了桌子上的什么地方。   宋辛回过头,瞥了瞥她明澈的杏眸,映着眼前熠熠生辉的首饰们,泛着细碎的光。   “你想要?”   宋辛薄薄的声音飘在阿芙的头顶,她一下就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少爷,阿芙不敢。”   婆婆说了,只有最不乖的丫鬟才会惦记不属于自个儿的东西。   阿芙要当个最乖的丫鬟,才能跟着少爷吃香喝辣,不会被赶走。   “你方才在看什么?”宋辛目光幽深,落在桌上。   阿芙老实回答,指着其中的一支玉簪。   “少爷,这个是芙蓉花。”   “所以呢?”宋辛挑了挑眉。   “少爷,芙蓉花就是阿芙的花呀!”阿芙双瞳澄澈,有些着急地看着宋辛。   怎么少爷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呀?!   她难道不是少爷最喜欢的丫鬟了吗?!   “哦......”宋辛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勾了勾指尖。   他还以为这丫鬟是阿“福”的福呢,看来不该嫌她的名字太俗气。   阿芙认真地看着宋辛,有板有眼地说道:“少爷,阿芙的芙就是芙蓉花的芙!”   “知道了。”宋辛戳了戳她有些鼓的腮帮子,寡白而漂亮的脸上无甚表情,“芙蓉花八九月才开,你生辰才四月,为何叫阿芙?”   阿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眸子亮晶晶的,“是我的金铃铛上,刻了一个‘芙’字呢!婆婆不识字,还是请算账先生看的呢!”   宋辛知道阿芙是捡来的,慢悠悠问道:“你的金铃铛呢?给我瞧瞧。”   阿芙扁了扁嘴,“本来每年生辰婆婆都会把金铃铛拿出来给我带的,但是今日婆婆不能来县里,怕我的金铃铛被人抢了,就不给我带。”   看她这样,好像没戴上金铃铛,还挺委屈。   宋辛勾了勾唇,总是能莫名其妙被这小丫鬟逗乐。   他垂下眼,目光落到那支雕工略显粗糙的芙蓉玉簪上,满满的嫌弃。   在京城,也就府里的丫鬟才会戴这样的玉簪子。   不过转念一想,阿芙也确实是个丫鬟。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那玉簪,“这个,我要了。”   从首饰铺子出来,宋辛又带阿芙去县里最好的酒楼吃饭。   阿芙以前每年生辰都去的对面那家,因为便宜许多。   她头一回来这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酒楼,迫不及待地就点了一大桌菜。   点完才发觉好像点得有些多,偷偷瞄宋辛一眼,他没什么异常,这才松口气。   宋辛比以往吃得还少,只吃了一口,就放了竹筷。   剩下的就都归阿芙了。   阿芙欢喜得不得了,得了宋辛的允许,坐到椅子上晃着小腿儿,吃得满嘴流油。   宋辛低眉问她,“好吃吗?”   阿芙毫不迟疑地摇头,“没有少爷从京城带来的厨子做的好吃。”   话虽这样说,但她的动作丝毫没见停顿,仍旧吃得欢。   宋辛挺羡慕她这样的好胃口,又觉得这小丫鬟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连这样难以下咽的饭菜都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挺可怜的。   宋辛摸出方才买的那支芙蓉玉簪来。   做工俗不可耐,又显粗制滥造。   但是这小丫鬟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好东西,所以喜欢得很。   他把这芙蓉玉簪揣在怀里,她就已经偷偷看了好几眼了。   他来容庄并未带簪子一类的首饰,不能让她开开眼。   宋辛觉得有些可惜。   他随便将芙蓉玉簪扔到了阿芙怀里,“送你了,生辰贺礼。”   阿芙眸子亮晶晶的,抱着那芙蓉玉簪来回摩挲,不住惊叹着。   乖乖。   她居然也有这么好看的首饰了,可惜她的小揪揪好像还不能插这样的玉簪。   宋辛瞧她这么喜欢这支玉簪,情不自禁勾起唇角,颇为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是更喜欢这支玉簪,还是更喜欢这破石榴?”   对于阿芙即将给出的答案。   宋辛可简直太胸有成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20:49:17~2020-07-28 17:0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hiyor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桂花糕   阿芙听到宋辛的问题,正要夹起的鸡腿就掉了。   少爷现在的眼神很危险。   她如果答得不好,肯定又要惹少爷生气了。   阿芙咽了咽口水,脑袋瓜转了一圈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喜......喜欢簪子。”   宋辛轻哼一声,阿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不会答错了吧?   宋辛哼完,给她夹了个鸡腿,淡声道:“快吃,吃完了再去逛会儿。”   阿芙悄悄松口气,看来她没答错。   婆婆说了,为了哄少爷开心,是可以撒谎的。   乖乖。   阿芙觉得,撒谎真是太难为她了QAQ   ......   这个生辰,阿芙过得极难忘。   与之前的每个生辰都不大一样,似乎都是因为少爷来了。   阿芙在县里吃香喝辣,也不忘打包了许多回去给王婆子吃。   祖孙俩在屋里灯下又吃了一顿好的,阿芙还得了夸奖,说她最近很乖,在少爷身边伺候得极好。   被夸了的阿芙尾巴最容易翘到天上去。   翌日,宋辛就发现今儿的阿芙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走路都走得神气十足。   他觉得甚是有趣,勾了勾手指,叫阿芙过来。   “今日在路上捡着银钱了?”   阿芙摇摇头。   不太明白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辛回过神,也发觉自个儿这问题问得傻。   这小丫鬟的眼里只有吃的,他该问她是不是捡到了一盘点心才是。   宋辛倚在床榻上,懒懒揉了揉眉心,“你去书房里将那本《糕点雅集》拿过来。”   阿芙听到这个书名就来了兴致,小腿蹬蹬蹬地跑去了书房,十分卖力。   过了一会儿,又挫败地回来了。   “少爷,书房里的书都长得一模一样,哪一本是那个《糕点雅集》呀?”阿芙委屈巴巴地问。   “你不识字?”宋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虽大多数的丫鬟都不识字,但本以为她和那个郑松关系那般好,他至少该教她读书习字的。   阿芙有些丢脸地垂着头,耳根有些发红。   大家都觉得大字不识并不是件丢人事儿,可是阿芙不这样觉得。   她一直想学识字,可是却不敢耽误小郑哥哥念书。   只能默默羡慕着,会认好多字的小郑哥哥好厉害。   宋辛嗤了一声,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头,坐直了一些,轻咳一声道:“你想不想学识字?”   阿芙猛地抬起眼,小鸡啄米式点点头,眸子亮晶晶的,“少爷愿意教我?”   “就你机灵。”宋辛戳了戳她笑出来的浅浅梨涡,唇角也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   人生苦短,白日苦闷。   不如就教这小丫鬟认几个字,也好打发这冗长乏味的春日时光。   向来只喜欢懒洋洋趴在床上的宋辛头一回进了书房,惊得身后跟着伺候的熊薇差点绊了一跤。   虽然少爷从不读书写字,但书房里的各类书籍和笔墨纸砚还是准备得很齐全的。   所以只消熊薇帮着磨好墨,宋辛就可以提笔了。   他写了一个字。   芙。   宋辛的手没力气,写出来的字也十分纤细。   反倒凑巧,写出了“芙”字的纤瘦柔美。   不过阿芙是不懂欣赏书法的。   她连字都不认识,歪着脑袋瞧了半晌,浓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着。   “少爷,这是什么呀?”   “这是你的名字。”宋辛又在“芙”字前面添了一个“阿”字。   然后放下笔,揉了揉才写了一会儿字就发酸的手腕。   “你今儿就练这两个字吧。”   “好的少爷。”阿芙乖巧地点头,学着宋辛方才的样子拿起笔,有模有样的写起来。   阿芙很聪明,一下就把练字的姿势学了七成像。   只是因为没拿过笔,手有些颤,写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的线条,根本不像她的名字。   阿芙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写字这么难。”   宋辛瞧着她圆圆嫩嫩的小脸故作忧愁的模样,又乐了。   他轻咳一声,“若你今日能将你的名字写好,下午便将你一碟芙蓉桂花糕。”   阿芙立刻就来了精神,并表示写字一点都不难!   她一定能将自个儿的名字写到最好看!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阿芙练了好几张宣纸,写出来还是软趴趴像蚯蚓在爬的字。   阿芙抬眼瞄一眼宋辛,他神情慵懒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芙舔了舔唇角,有些心虚地问:“少爷,这些纸是不是很贵呐?”   “一般。”宋辛淡淡睨她一眼,“也就值两三碟芙蓉桂花糕的价钱吧。”   乖乖。   阿芙瞠目结舌,拿着笔的手越发抖了。   数一数,她方才竟然浪费了十几碟芙蓉桂花糕呜呜呜。   阿芙的心好痛。   宋辛觑着阿芙小白手抖呀抖就是不敢落笔的样子,越发乐了。   这小丫鬟着实有趣。   他也大发善心,挽起袖口,露出削瘦冷白的手腕,“来,我教你。”   宋辛选择了,言传身教。   他靠在阿芙身后,近乎以将阿芙环在怀里的姿势,手掌握住了她的小白手。   很嫩,很软,很暖和。   和他一年四季都冰凉的手截然不同。   宋辛有一瞬间的分神,直到感觉到阿芙在他的怀里埋着脑袋嗅啊嗅。   “好闻吗?”宋辛睨着像猫儿狗儿觅食似的阿芙,脸色不算好看。   “好苦。”阿芙皱着眉头仰起脑袋,小脸好像都被熏得皱巴巴的了,“全是药的味道。”   宋辛:......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那你捏着鼻子,别乱动。”   “好的少爷。”阿芙乖巧地用左手捏住鼻子,右手仍旧窝在宋辛的掌心里,任由他带着她写字。   笔墨未干,阿芙便惊喜地捧起这张写着她名字的宣纸,欢喜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少爷,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虽然是少爷握着她的手写的,但是写出这样工整又漂亮的字,还是让阿芙感觉好奇妙。   她半晌都缓不过神,笑得眸子似月牙儿,都舍不得眨一下眼。   宋辛擦了擦手,又戳了戳她唇颊的浅梨涡,温声道:“继续练,若今日写不好你的名字,就别回去睡觉了。”   阿芙颊边的梨涡瞬间消失,忙提起笔,低眉又练了起来。   宋辛则懒洋洋倚在炕上,闭目养神。   才折腾这么一小会,他就身乏力竭了。   再睁开眼,宋辛发现阿芙还在练着字。   她确实还算勤奋努力。   这字也练得有模有样了,虽还是撑不起来,但到底能看出来写的是她的名字了。   “不错。”宋辛一看到阿芙唇颊绽出的小梨涡,就忍不住抬手戳上去。   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在吸他的手指似的。   阿芙也不介意被宋辛戳,笑得眉眼弯弯,甚至还将嫩白的小脸凑上去一些。   “少爷,阿芙可以吃饭了吗?”   说罢,她的肚子就配合的响了一声。   宋辛:......看来在他身边还真是饿着她了呢。   阿芙练的字被少爷夸了,下午还多得了一道芙蓉桂花糕吃。   阿芙便更来劲儿了。   本来在宋辛身边当值也是闲来无事,空的时候就都拿来练字了。   宋辛每日都会教她写几个字。   阿芙学得认真,晚上回了小院里,还不忘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巩固白日学的字。   虽然小手泛酸,但是阿芙很开心。   因为她终于不用再两眼一抹黑地看着那些四四方方的字啦。   阿芙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郑哥哥,她亲手写了一封“信”。   虽然只有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留着她还有些软趴趴没成形的字。   一句简单的——   小我会认字了   郑字她不会写。   少爷不肯教她。   哥字她也不会写。   少爷也不肯教她。   但是阿芙相信,小郑哥哥肯定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喊他。   而且一定会夸她哩!   阿芙托庄子里要去县里采买的伯伯把信带去给郑松。   她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还送了伯伯一块板栗糕当做报酬后,这才放心地回宁院当差。   然而路过竹溪湖的凉亭时,忽然听到亭子里有人在说话,似乎还提到了少爷。   阿芙长得矮,站在灌木丛后谁也瞧不见她。   她好奇地靠过去,原是宁院里洒扫的两个婆子在歇息。   一个说:“你听说少爷的事没有?”   另一个说:“听说什么?”   阿芙也竖着耳朵听。   一个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说呐,咱们少爷的病是治不好的,宫里御医都说了,咱们少爷活不过十八。”   另一个也跟着叹气:“这事呀,我也知道,你说说这泼天的荣华富贵都没命享呢。”   两人长吁短叹,感慨万千。   也不知穷苦潦倒一生和做个富贵的短命鬼之间,哪个更可怜。   阿芙没有听完,捂着嘴就跑了。   晶莹的泪珠儿从眼角淌出来,在徐徐春风里,连成了一长串珠子。 第14章 绣金线   看到阿芙满脸泪水的跑进来,宋辛狭长的眸子意外地看着她,原本懒懒倚在榻上的,脸上的表情都怔忡了一瞬,而后坐了起来。   他以为,是有人欺负她了。   暗自捏紧了拳。   谁料她一个猛子扎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呜呜大哭。   宋辛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绷得笔直地坐着。   半晌,才抬起手掌,轻轻搭在阿芙毛绒绒的脑袋上。   她的头顶温热柔软,暖得他冰凉的掌心都有了温度。   但听到她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他的心里也仿佛被烫了似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熊薇在一旁看着,暗戳戳垂下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阿芙是丫鬟,照理是不该和少爷有这么亲昵的举动,显得太没规矩。   但是少爷也没说过让她教阿芙规矩,也没指责过阿芙不懂规矩。   所以大智若愚的熊薇从来不提这些,只是默默守护着他们俩。   阿芙也不懂这些,她年纪小,连男女有别都不大清楚,更别提作为丫鬟该有怎样的行为举止才算得体。   毕竟王婆子本来就是送阿芙过来学规矩的,可王婆子也没想到,少爷根本没让阿芙学规矩,反而纵得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到,现在都敢扑在少爷的怀里哭了。   阿芙没想这么多,她现在一颗小心肝都是颤的。   听到那两个婆婆说的话,她特别特别害怕。   阿芙虽然小,可她知道“死亡”是什么含义。   去年,看果园的爷爷就死了。   那个爷爷见到她就笑眯眯的,还时常将果园里最大最甜的果子都摘下来偷偷塞给她。   他死的时候。   阿芙还不知是怎样一回事。   只以为他是睡着了,还有再醒来的那一日。   可是婆婆却告诉她。   人死了就如同在这人世间消失了,他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喊她一声“阿芙”,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而且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   阿芙后知后觉地哭了一场。   埋在被窝里哭的,第二天眼睛红得像兔子。   可她不想当着旁人的面哭,让人笑话。   但今日,她却没有忍住。   少爷是很好很好的人,待她很好,给她许多好吃的,还教她读书认字。   可是这样好的少爷,却说他活不了几年了。   阿芙心里就跟最好吃的樱桃被人踩了一脚那样难受。   她哭个不停。   在宋辛的腰间蹭啊蹭,泪水沁得他衣裳都半湿了,还是没停下来。   宋辛莫名其妙,又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扯了扯阿芙的后衣领。   “阿芙,你哭什么?”   “呜呜呜......”阿芙把头闷着,嗓音染着哭腔,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阿芙不想少爷生病......阿芙想少爷的病能快快好......呜呜呜。”   阿芙曾经以为,少爷的病只要吃些足够苦的药,就会很快好。   就能像她一样能蹦能跳能吃好吃的。   可是阿芙今日才知道。   少爷的病不会好。   而且因为这个病,少爷很快就要死了。   阿芙哽咽着说完一长串的话,眼泪掉得更凶了。   不过宋辛已经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开了一些。   能看到她嫩白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睫羽轻颤沾着晶莹泪珠,杏儿眼里亦全是明澈如清泉的泪珠子,盈盈熠熠,包了一汪,时不时便砸下来几颗。   宋辛心里头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软得不像话。   乏着酸,发着堵。   阿芙的一颗颗泪,不是砸到地上。   而是砸到了他的心窝窝里。   他想起那日见郑松替阿芙擦眼泪的场景,抬起手指,也在阿芙的脸上抹了抹。   可是她脸上的泪珠子太多,一道泪痕抹去,反而又多了几道泪痕。   不过果然,指尖就跟抹在豆腐还有剥了皮的鸡蛋上一般滑嫩。   宋辛声音很轻,揉碎在些许吹进屋子里来的春风里。   “阿芙,别哭,我不会死的。”   至少,暂时不会。   阿芙泪眼汪汪抬起来,奕奕而动的泪水又要砸下来。   “少爷,真的吗?”   又软又重的哭腔就像小爪子,将人心底挠得乱兮兮的。   宋辛郑重地点头,眉心轻蹙,继续用指尖替她擦着泪。   “我是少爷,我能骗你?”   阿芙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摇摇头,“少爷不会骗人的。”   “嗯,你知道就好。”   宋辛轻咳一声,又重新倚回软榻上,吩咐道:“阿薇,你去打盆水来让她洗洗,哭成这样,真丑。”   阿芙又被少爷嫌弃了。   她不大好意思地埋着脑袋,偷偷瞄一眼少爷腰间的大片水渍,小声道:“少爷,对不起。”   “无事,以后不要如此听风就是雨便行了。”宋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脸上的表情虽是无语,可心底,却有一小簇温暖的火苗在烧着。   想当初他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的时候,都无悲无喜波澜不惊的。   这小丫鬟倒是哭成这样。   想必待他,也是很有几分真心的。   宋辛瞥了一眼阿芙哭得像核桃的眼睛,心底柔软几分,又道:“明日,带你去县里一趟。”   阿芙刚擦完脸,火辣辣的眼睛总算凉爽了一些。   听到宋辛说话,立刻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似鹿儿晶亮明澈,还含着水光。   宋辛挑挑眉,明白她在疑惑什么,捏着手腕状似无意地说道:“闲在这儿也是无事,去县里给你买支趁手的笔,也好练字。不然以后旁人说你的字太丑,丢我的脸。”   更何况,听这小丫鬟天天念叨着一口酥一口酥,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阿芙破涕为笑,又笑盈盈的,梨涡绽出浅浅的漩涡来。   “好的少爷,阿芙一定不会给少爷丢脸的!”   阿芙心里默念着。   像少爷这样好的人,求求老天爷让他活得更久一些吧!   ......   翌日,宋辛没有食言。   又叫了马车,载他们一起去了县里。   阿芙欢欢喜喜跟在少爷身后,买了一支上好的笔。   能抵得上婆婆好几年工钱的笔,她宝贝得一直揣在怀里,时不时就瞄上一眼,怕掉了。   宋辛瞧她这样,唇角的笑意也多了些。   神色不再似之前那般苍白黯淡。   买完笔,宋辛又带阿芙去了清欢铺。   上回带回庄子里她觉得好吃的点心又都买了一份。   阿芙便更高兴了。   眸子弯弯,梨涡浅浅。   跟在宋辛身后,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仿佛昨日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都全然驱散了。   宋辛望着她明媚而开怀的笑容,心里头也没那么堵了。   之前他以为自个儿不喜欢看她笑,所以故意想弄哭她。   结果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更不喜欢看到她哭。   要回去的时候,阿芙突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宋辛瞥她一眼,就知道她还有事。   “还想去做什么?”   “少爷,我......我想去看看小郑哥哥。”   阿芙睁着明澈的杏眸,双瞳如剪水,温软干净,让人总不忍心拒绝她。   宋辛别开眼,轻咳了咳,有些不大情愿地回。   “去看他做什么?”   “天儿渐热了,我给小郑哥哥做了个香囊驱蚊的,想送给他。”阿芙掏出个青色蔓草纹的香囊。   宋辛望着,眼睛有些直。   阿芙又掏出一个,不忘卖乖道:“少爷,我也给您做了一个。您......别嫌丑。”   上次送平安结时的阴影仍在,阿芙递香囊过来的手有些缩。   宋辛不着痕迹地悄悄比较了一番。   他的是用金线绣了福纹的,用料与做工都比那郑松的精细不少。   哼。   这还差不多。   宋辛接过那香囊,却没挂在腰间,往怀里一揣,仍不大情愿地道:“那行,便去看看那郑松吧。”   顺便也让那郑松看看他和他之间香囊的区别。   也好让那郑松明白,他在阿芙的心里,是比他这个当少爷的差了远远一大截儿的! 第15章 奶黄包   春日午后,正是一日中最闲适的时候。   帘幕轻遮,锦衾微温,窗外小鸟啾鸣,唱出了春风拂出的诗。   宋辛懒懒躺在踏上,听着外头树叶枝芽婆娑的声音。   轻快而明媚。   一两缕春光透过窗牖落到他寡白的脸上,照出棱角分明的精致。   还有苍白。   他漫不经心地抿着唇,忽而听到外头细细碎碎的动静。   是阿芙,不知在做什么。   他嘴角弯起来,唤了她进来。   阿芙也生得白,却不似宋辛那般毫无血色的苍白。   而是泛着光似的莹白,鲜活而生机勃勃。   她唇颊的梨涡正绽着,像是刚从外头盛了一旋明媚的日光。   “少爷,您叫我?”   “手里拿的什么?”宋辛的声音略显虚弱,却是常态。   阿芙弯着唇角,从怀里神秘兮兮掏出来一本书,眸子亮晶晶的。   “少爷,这是昨儿小郑哥哥送我的书哩!”   昨天宋辛陪着阿芙去私塾给郑松送香囊,全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不着痕迹地炫耀阿芙送他的香囊比送郑松的更贵重上头。   根本无暇分心,竟不知那郑松何时给阿芙偷偷摸摸塞了一本书。   瞧着阿芙杏儿眼里细细碎碎的光,原本就胸闷气短的宋辛好似觉得胸口更堵了。   他轻咳一声,咬着泛白的唇角,狭长眼眸眯着光,伸出削瘦的手掌。   “给我瞧瞧。”   “好的少爷。”阿芙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正好有许多字阿芙都不认识,想要请教少爷呢!”   宋辛漫不经心接过阿芙递过来的书,轻哼道:“就你才认了几日字的功夫,就想看书了?”   虽有几分讥诮,但宋辛更多的是被阿芙需要的自得。   他活在这世上,也是有意义的。   起码,能教这小丫鬟多认几个字。   “哪个字不认识?”   “这个。”阿芙白白嫩嫩的小手指落在发黄的书页上面。   宋辛瞥了一眼,“......还有呢?”   “还有这个。”阿芙甜甜糯糯的小嗓音落在人耳朵里,格外熨帖。   宋辛眯着眼睛看过去,唇角自得的笑容有一丝凝固,“......还有别的吗?”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阿芙精致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和求知的渴望,“少爷,阿芙不认识的字可多了!”   宋辛:......不瞒你说,其实少爷我也都不认识。   但宋辛是肯定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么丢人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然没心思读书习字,只求能草草应付过去不丢宋家的脸就成了,却没想过要如何学富五车。   所以他认识的那些字,教一教阿芙这样的小丫鬟唬唬她不难,但不是真金怕火炼。   宋辛想起在私塾前临走时郑松那略带挑衅的笑意,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原来那小子是跟他在这儿示威呢。   面对阿芙又圆又亮的清澈杏眼,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里头盈着细碎的光,像林间的清泉,满是期待。   宋辛只有一个感觉。   丢人。   他从来都没这般丢人过。   宋辛轻咳一声,状似要教阿芙怎么读这个字。   然后不小心咳得厉害了些,晕了过去。   这是宋辛第一回 ,感谢自个儿有病。   ......   晚上。   阿芙担忧地一步三回头回了西苑。   宋辛这才从床上坐起来,声音苍白无力,却隐隐透着股不可小觑的决心,“阿薇,给我去拿纸笔来。”   “少爷,这天儿都黑了,您不若等明儿再......”   “我要给母亲写信,不好耽搁。”窗外冷月映出树影,透过窗棂投在宋辛削瘦的脸上。   冷峻得棱角分明。   熊薇只劝到一半,被打断后便不敢再劝,折身去了旁边的书房去拿纸和笔。   少爷从小脾气就倔,他想做的事,就是天王老子来劝他也无用。   宋辛强撑着力气,在床榻上支了张写字的小几,低眉提笔,在宣纸上慢慢晕开笔墨。   他写得很慢,亦很认真。   能透过他的字迹看出来他的虚弱与力竭,但他仍撑到了最后一笔。   写罢,宋辛扶着阑干,像脱了水的鱼儿一般喘气,吩咐道:“快......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是。”熊薇低头,不敢耽误,立刻就揣着信出去了。   少爷拼着命也要连夜将这信写好送出去,一定是极重要的事情。   ......   翌日,宋太师府内。   亭台楼阁,精致玲珑,门厅水榭,佳木葱茏,端的是一派清幽雅致的低奢贵气。   一位容貌清雅的妇人正坐在凉亭里,眼角含泪,似梨花带雨,一身湖蓝色蜀锦长裙衬着四周的水波粼粼而动,耳珠子上悬着的珍珠玉坠随着她肩头的耸动而轻轻起伏着。   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将她拦进怀里,声音宽厚温和,“怎的一大早就躲在这儿哭来了?受了什么委屈不肯同我说?”   “辛儿......我收到辛儿的信了。”她垂下泪眼潋滟的长眸,雾蒙蒙的,十分惹人生怜。   从这一双与宋辛酷似的凤眼便能知道,她是宋辛的母亲。   而正将她揽在怀里想要哄她却语气反倒更生硬得不知所措的男人,则是宋辛的父亲。   他板着脸,沉默半晌,憋不出哄人的话,只好硬生生地冷哼道:“那臭小子,终于明白我们的苦心了?”   当时宋辛去容庄可是不情不愿的,以为父亲母亲放弃了他。   甚至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就赌气上了马车,没看他们一眼。   这么久了,总算等到他的来信了。   宋辛的母亲眼眶微红,纤白指尖摩挲着那面宣纸,嗓音温软满含思念,“辛儿来信说,想要个老师过去容庄教他。”   原本还背着手昂着脸的男人表情一滞,露出极意外的神色,“他竟然提了这样的要求?”   似是还有些不信,他接过宣纸,辨认起宋辛的字迹来。   不得不说,宋辛这封信实在让他的父母十分意外。   因为从前他们想让他多读些书认些字,可几乎是磨破了嘴皮子都不管用。   宋辛生无可恋,更不愿意折腾辛苦自个儿学这些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   他这身子本就活不了多久,一不能考取功名,二不能出将入相,就连出门去参加些附庸风雅的诗会也没那个体力。   何必呢?   没想到。   他们是真没想到。   容庄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一派太平景象,如何能让辛儿改变如此之大呢?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小丫鬟。   ......   容庄又来了一位客人。   听说是给少爷请来的老师。   也是京城来的,身份同样尊贵得不得了。   不过他的马车倒是没有少爷的气派。   躲在影壁后边偷偷观察的阿芙如是想。   她吐了吐舌头,从兜里掏出奶黄小兔包,咬了一口。   流沙馅儿的奶黄流出来,融在舌尖,细腻又香醇,美得她眯起了杏儿眼,露出一副惬意享受的表情。   “好香,这是给我备了点心?不错,你们这儿很周到,我喜欢。”从马车上下来的匡正跟狗鼻子似的,一下就闻到了奶黄包的香味。   他鼻子耸着闻了闻,蓄着花白的胡须也跟着起伏。   忽然意识到这有损他威严高大的形象后,立刻就挺直腰板,轻咳一声,然后捋了捋他的胡须。   但是骨碌碌转着偷摸摸寻找点心到底在哪儿的眼珠子还是出卖了他。   匡正已有六十来岁,本是个白发白须看起来气度儒雅的老头。   腹有诗书气自华,他甚至还有几抹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   然而。   一嘴馋就原形毕露了。   在门口接他的王婆子讪笑几声,脸上挤出几道有些尴尬的褶子,转头唤道:“阿芙,送些点心给匡先生吃。”   王婆子知道,最近阿芙的兜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少爷宠她给她赏的点心。   “哦......”阿芙拖沓着脚步走出来,颇有些不舍地把最后两个奶黄小兔包送给眼前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   清澈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口咬下,也跟着吞咽了一口。   这是从清欢铺里买回来的奶黄小兔包。   吃一个,少一个。   下次吃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再见了,奶黄小兔包。   阿芙心里默念着,肉疼不已。   早知道就不乖乖听少爷的话,来这儿偷偷瞧他的老师是什么模样了。   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么?   又不吃人。   只是吃她的点心......   在阿芙肉疼的小眼神下,匡正吃掉了她的最后一个奶黄小兔包,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不错,没想到在这儿竟能吃到这样地道的奶黄小包。”   “是奶黄小兔包。”阿芙纠正了匡正的叫法。   “吃”之一字,在阿芙心里是格外神圣,就连名字也不能叫错。   阿芙的声音比奶黄小兔包里头的馅儿还要甜。   白白嫩嫩的小脸皱着,郑重其事的样子,一下便让匡正的胡须开始起伏。   “小姑娘,你说得没错,是我不够谨慎,唤错了名字。”   匡正甚至蹲下来,和阿芙认真地交流。   一旁的下人们:......?   这就是来之前他们听说的那个脾气比石头还硬·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老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9 20:45:34~2020-08-07 09:0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见太晚,不必匆匆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二牙白 45瓶;陈陈爱宝宝 2瓶;橪苒、bibibabibob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长书桌   匡正为官多载,清誉满朝,清正廉明,刚正不阿。   他乃从一品协办大学士,地位极高,虽无实权,却是当朝学识渊博数一数二之人,格外得皇上尊重。   朝中隐隐形成的几帮势力都想要拉拢他,可他不站队,什么都不图,就好一口吃的。   原本他告老还乡之后是想要游历天下,遍寻美食,可因欠了宋家一个大人情,便答应了过容庄来小住一段时日,教宋少爷学些东西。   他本是想着江淮一带也有许多美食,既还了人情,也不耽误功夫,极好。   没想到刚来这儿,就和这里一个小丫鬟看对了眼。   从她那闪闪发亮的小眼神里,他就看出来,他们是一类人。   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又这么爱吃。   匡正心底竟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的心情来。   她引着他去见宋少爷的路上,与他探讨了那奶黄小兔包的美味之处。   匡正更喜欢这小姑娘了。   不得不说,知己是不分年龄的。   匡正活了五六十年,头一回觉得自个儿寻到了知己。   虽然他的知己......   才六岁。   “匡先生,您看,往这儿右拐再直走一段就能到果园哩!里头的果子全是又甜又大的,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哩!”   说罢,阿芙被自个儿丰富的想象力馋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匡正微笑着,光是听着这小丫鬟说,他就开始有些期待呢。   这种乡野田间结出来的果子,当是最甜的。   一老一小闷头走着,一路讨论着好吃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宁院。   宋辛坐在窗边看着这十分和谐融洽的画面,寡白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心底却起了波澜。   母亲的来信中,说这匡先生脾气十分古怪拧巴,让他好生相待,千万莫要触怒了他。   可是......   现在在阿芙身边笑得一张老脸褶子皱起来像花一样的老头。   真的就和京城那个人人提起就说脾气臭的是同一个人......?   宋辛让熊薇扶着他起身,才刚穿好鞋子,阿芙就引着匡正走了进来。   一进门,匡正脸上的表情就尽数消失,手背在身后,声音也不冷不淡,胡须微微耸动,将他威严高大的形象重新竖起来。   “你就是宋家小子吧?”   宋辛:......是他,没错了。   阿芙也被匡正的瞬间变脸弄得一怔,仰着小脸看他,清澈明亮的杏眸眨呀眨,纤长浓密的乌睫颤呀颤。   匡正瞥了她一眼,就被她可爱到了,一下子绷不住,又笑得像朵花儿。   “你叫阿福是吧?真是个有福相的孩子。”   阿芙弯起唇角,绽出两个甜甜浅浅的小梨涡,“匡先生,我叫阿芙,是芙蓉花的‘芙’哩!”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拖出的尾音让人一颗心就像泡软了的点心。   “是这样哩?”匡正捋了捋胡须,无脑夸了一句,“真好听哩!”   学阿芙的尾音学出了东施效颦的味道。   宋辛:......   听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学阿芙这么可爱的语气说话是什么体验?   别问。   问就是恶心。   恶心心的匡正舟车劳顿休整了一日之后,便开始给宋辛上课了。   宋辛每日的活动范围也多了一间屋子。   他的书房。   第一日上课,宋辛难得起了个早。   他知道匡正在京城中的地位和名气,又是卖了他父母的面子,他即便再懒散,也不好撂匡正的面子,让父母难堪。   宋辛到书房的时候,阿芙已经把紫檀木雕花纹长桌擦得一尘不染的锃亮。   听到他过来,阿芙立刻甩了抹布,过来扶他,甜甜地唤他,“少爷,您今日起得真早。”   她本来还打算打扫完书房再过去等少爷起床哩。   宋辛:......真不知道这小丫鬟是在夸他还是讽他。   不过她那只有吃的小脑袋,估计是没有这么复杂的。   走到书房的短短几十步,宋辛便有些喘不过来气。   坐到紫檀扶手椅上,大口大口呼吸。   漂亮寡白的脸像易碎的玉器花瓶,碰一下都得小心翼翼。   没多久,匡正就踱着步子进来了。   他捋着胡须,第一眼就看向了阿芙,压根把宋辛当成了空气,和阿芙热络地聊了起来。   “阿芙啊,方才吃了你送来的炊饭糕和生煎小包,果真是不错哩!很有你们江淮县的特色哩!”匡正谈起好吃的,就喜欢眯着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到连缝都看不见。   宋辛:......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真以为学阿芙说话就有她那么可爱哩?   阿芙也眯起眸子,但她眼睛大,眯起来更像是弯了的月牙儿,仍旧可爱又漂亮。   “婆婆说了,匡先生是咱们庄上的贵客,要好生招待哩!”   匡正很满意。   瞧着宋辛面前的那一张大桌子,脑子一动,“阿芙,你愿意当我的学生吗?”   顾朝并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   甚至在京城还开设了女学,许多达官显贵家中的姑娘都会送去念书。   虽然女子仍不能考取功名,但她们读书并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是为了长见识明事理。   匡正喜欢阿芙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若是她能跟他学一段时日,以后出去只要搬出她老师的名号,也能唬住不少人了。   即便是个小丫鬟,也能有个好造化。   阿芙倒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很羡慕少爷还有小郑哥哥能认识那么多的字儿,知道那么多她没听过的事儿。   所以匡先生一问她,她便心痒痒了。   但是婆婆叮嘱过她不许打扰少爷学习,所以阿芙偷偷瞥着宋辛的脸,怯生生地问道:“我......我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匡正轻哼一声,他想收谁当学生是他自己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他。   宋辛倒是意外,京城中多少身世显赫的公子小姐想要拜入匡正门下都被冷冰冰的拒之门外。   就连他,也是因为一份天大的人情,匡正才愿意勉为其难教他一年。   可是阿芙这穷乡僻壤的小丫鬟,也不知是哪里入了匡正的眼。   竟有这样的福气。   宋辛瞄了一眼阿芙满是求知欲渴望的小眼神,抿了抿唇角,朝旁边正在磨墨的熊薇道:“去给她搬张椅子,还有她的笔墨纸砚都拿来。”   这回轮到匡正意外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宋辛一眼。   这病病歪歪的病秧子少爷,看来之前还有闲情逸致教了这小丫鬟识字?   书房里原本就只给宋辛备了一张长书桌。   阿芙是沾沾光,王婆子也不敢再另给她安一张桌子,那样就显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宋辛倒是宽厚,竟然将书桌的一半让给了阿芙,他俩并排坐着,倒有了几分“同桌”的情谊。   阿芙这是第一回 听课,一切都很新奇。   桌子比她还高,她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儿,歪着脑袋,格外认真。   宋辛比阿芙认识的字多,也读过许多启蒙的书。   可匡正竟然明晃晃地偏袒,一切都是为了教阿芙似的,学得十分浅显而基础。   宋辛坐在阿芙身边,听着她脆生生地回答先生的问题,竟一时有了自己是书童的感觉。   极没有存在感的宋辛,放弃了挣扎,直接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   匡正讲得正兴起,阿芙也听得认真,所以他也没计较宋辛在做什么,只要阿芙听懂了学会了就行了。   偷偷摸摸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根本没被先生放在眼里的宋辛彻底破罐子破摔打起瞌睡来。   夏日渐近。   外头已有了隐约的蝉鸣,长一声短一声,并不真切。   却格外容易勾起人的睡意。   听着匡正抑扬顿挫的语调,宋辛昏昏欲睡,正快要陷入梦乡,忽然有人在戳他的胳膊。   宋辛回过头,露出阿芙紧张兮兮的小脸。   她凑过来,压低声音,“少爷不要睡着,小心先生骂人哩!”   “你好好听。”宋辛忍着起床气回了阿芙一句,他才不管匡先生骂不骂人,困意来了他谁都不怕。   更何况,匡先生根本就不在乎他听不听,只要阿芙乖乖学会教的那些就行了。   “好的少爷,可是......”   “不许再吵我。”   可宋辛才背过去,阿芙又开始戳他。   “少爷,少爷......”   不依不饶,跟勾魂似的。   这么不听话的小丫鬟,可宋辛偏偏还舍不得朝她发火。 第17章 画乌龟   实在没辙。   宋辛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听课。   小丫鬟太闹腾,折磨得人不轻。   读书费脑子,也费体力。   这被迫着学了一整日,宋辛竟然在晚饭的时候难得的多吃了几口。   不过,也仅仅是几口而已。   剩下的一大半落到了阿芙嘴里。   美得她杏眸弯成了月牙儿,哼哼唧唧也不知在唱些什么。   总之就是高兴。   匡正的一日三餐都是阿芙给他备的菜谱,再吩咐厨房做了送去的。   他的口味偏好,和阿芙竟然出奇的相似,所以阿芙觉得好吃的,匡正也都非常满意。   翌日。   阿芙拎着婆婆给她新缝的小包儿,里头装着她的笔墨纸砚,兴冲冲到了书房。   能读书识字,令阿芙无比期待又快乐。   不过没想到,今儿少爷比她来得还早。   但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少爷......?”阿芙又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戳宋辛的胳膊。   宋辛睡得浅,一下就醒了。   直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颜,削瘦的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你看这是什么?”   阿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杏儿眼一下就瞪圆了。   乖乖,好长一条划痕,把这么金贵的紫檀桌都划坏了!   阿芙连忙摆手,澄清道:“少爷,这个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宋辛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这是我划的。”   阿芙:?   这条长长的划痕,正好把这条紫檀长桌分成了两边,泾渭分明。   宋辛指着,叮嘱道:“以后,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井水不犯河水。没我的允许,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准过来,明白了吗?”   “好的少爷。”阿芙点点头,望着那道刻意为之的划痕,想起婆婆买这张长桌时花的银钱,想起清欢铺的点心价格,再一换算,又想起村里王五媳妇儿经常骂王五的那个词。   这败家玩意儿!   宋辛望着她黑碌碌的杏儿眼,像个小鹿似的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顿时就有些手痒,越过那条划痕伸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附加了一条不平等条约。   “但是我随时能过来。”   “......好的少爷。”阿芙倒没意识到有多不公平,看到匡先生进来,就立刻欢欢喜喜打开书,翻到了昨儿学的那一页。   宋辛看到她眼里的光全落在了前头,眼角余光都没有他,顿时就觉得没劲。   懒洋洋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习惯了匡正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之后,这些声音就成了催眠曲。   伴着窗外偶尔隐约响起的蝉鸣声,与他一同进入了梦乡。   宋辛再睁开眼时,竟有了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书房里静悄悄的,熊薇不在,匡先生也不知去哪里了,只有外头的那只蝉还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碾着花香的风带着一丝热气,吹进来。   阿芙在他身边,也睡着了。   这小丫鬟只怕也是读累了,睡得极香,白白嫩嫩的小脸皱成一团,长长的睫在微风中轻颤着。   不过她倒是乖,牢记着他早上说的话。   一分一毫都没有逾越,守着她的那一小片地盘,脑袋枕在小手上,额边的碎发轻轻拂动。   她生得很白,却不是他那般病态的白,而是健康莹润的光泽。   唇瓣儿红,腮边也凝着两抹红晕。   被外头正午的光一照,整个人都散发着生动的活力。   宋辛羡慕又难受。   凝视她许久,也不见她有醒过来的迹象,忽然起了玩心,唇角一勾,低眉提笔,在她脸上画了画。   画完,他又盯着阿芙看了许久。   这小丫鬟确实很漂亮,真不似这等乡野田间能生出来的水灵小姑娘。   听说她是顺着河水飘过来的,那河的上游恰好在京城,说不定......   宋辛若有所思的眸子转了转,发觉阿芙脸上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她的胳膊。   “阿芙,起来。”   阿芙睡得极香,小脸红润,一点儿动静都没感觉到。   听到他说话,还砸吧了几下小嘴,应当是做美梦,吃东西呢。   “......”宋辛轻笑一声,对她无语,又捏了捏她嫩嫩的小脸蛋儿,“阿芙,吃午饭了。”   这回倒是戳中了阿芙的软肋,她的眼睛很快就睁开了,像发光的小星星,下意识左顾右盼。   没找到一丁点吃的,她明澈晶亮的眸子又开始迷蒙起来,茫然且懵懂。   加上她脸上画的图案,颇为滑稽,又透着股可爱劲儿。   宋辛“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有趣,兀自欣赏着阿芙脸上他的“杰作”。   阿芙不明所以,摸了摸脑袋,也跟着傻笑,露出洁白整齐的一排牙。   宋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丫鬟果然是傻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一种。   表面嫌弃,宋辛心里却像是被光照亮了似的,开满了春天的花。   他指了指外边,“先去洗个脸,口水都沾到嘴角了,丢不丢人?”   “啊?”阿芙小脸微红,茫然道,“婆婆说我睡觉可乖了......”   不过她还是心虚又乖巧地起身赶紧出去了。   毕竟她方才做梦梦到了一大桌子清欢铺的点心,数都不数过来,万一真的没出息地流了口水呢?   宋辛望着她的小身影消失在转角,勾起唇角无声地念道:“一、二——”   “三”还未数出来,就听到阿芙哇哇乱叫起来。   “哇唔......大事不好了!!!”   阿芙跑进来,脚步踉跄,晶亮的杏儿眼里蓄了一汪清泉。   宋辛望着她眸底的盈盈水潭,心里“咯噔”一声。   “少爷,阿芙脸上长乌龟了!”阿芙扁着小嘴,眼里包着泪,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来。   宋辛生怕这小丫鬟哭。   她哭的时候,就跟从小丫鬟变成了小祖宗似的,让人头疼。   宋辛赶紧哄道:“别急,能擦掉的,你用点儿水和着皂角洗了便是。”   阿芙眨了眨眼,看着自个儿指尖黑乎乎的一团。   这是昨日她沾的墨,一直没洗掉,所以她看到自个儿脸上的乌龟时也以为擦不掉了,才会这样着急。   “原来用皂角就能洗掉呀。”阿芙由衷感叹道,“少爷你真厉害,知道这么多事儿。”   她眼底的眼泪都收了回去,一双眸子跟秋水浸过似的干净,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再加上她甜甜糯糯的嗓音,拉着尾音,不遗余力地夸着自个儿。   宋辛的心就好像被捧到了软绵绵的云端上,忘乎所以地脱口而出,“那当然,我画的我能不知道吗?”   话说出口,宋辛便意识到有些不对。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阿芙眼眶里方才收回去的泪水,忽然又全部浮了出来,蕴成了一汪小小的潭。   宋辛急了,一句“你别哭”还没说出来。   豆大的泪珠子就从阿芙脸上落了下来。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带着软软的哭腔,“阿芙最讨厌乌龟了!!少爷太坏了,居然给阿芙画乌龟!!!”   “......”宋辛因她哭泣而焦灼的心情又多了几分哭笑不得。   照她这意思,难不成他给她画个点心就不哭了?   望着她泪眼盈盈的小脸,宋辛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继续哄她:“你别哭了,我差人给你买清欢铺的点心去。”   阿芙的哭声小了一些。   宋辛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似的,立即便唤人进来开始吩咐。   事无巨细的吩咐完,宋辛这才发现,阿芙喜欢吃的点心他竟然全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买点心的下人走了,宋辛重新看向阿芙。   她还在掉金豆子,不过没有方才那般凶猛了。   但还是一颗接着一颗,接二连三往地上砸。   脸上画着乌龟的墨迹都被哭花了一些。   宋辛鲜少见阿芙哭,更没见她哭得这么狠过。   看来这次是真伤心了。   也是真讨厌乌龟。   宋辛:......头疼。   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他这是何必呢?   宋辛咬咬牙,发了狠,提笔对着铜镜在自个儿脸上画了个比阿芙脸上更丑的乌龟。   “可以了吧?”   阿芙一下子破涕为笑,终于不哭了。   宋辛跟着她笑,脸上画着巨丑无比的乌龟。   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笑得比哭还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13:01:07~2020-08-10 21:2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hiyor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做功课   匡正一进书房,就看到阿芙小脸还沾着泪痕画着乌龟的样子。   他原本还如沐春风含着笑容的脸顿时板了起来,狠狠朝宋辛瞪过去。   一瞪宋辛,又是一愣。   怎么这臭小子脸上也画了乌龟?   现在的小孩在玩什么,匡正感觉到了代沟。   但这气不能白生。   阿芙也肯定是这臭小子弄哭的。   匡正冷着脸掏出一本《论语》,甩到宋辛的桌子上。   “把这书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抄三遍,明天早上交。”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狠,匡正吹了吹胡须,又板着脸继续教导道:“以后若是再惹哭阿芙,就不是抄三遍这么简单了。”   宋辛抬了抬眼皮,仍旧是那副懒散不上心的模样。   规规矩矩了几天,发觉阿芙不需要他教认字反而天天去给匡正送好吃的之后,宋辛又恢复了不想学习只想等死的心态。   看到宋辛这样的态度,匡正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撸起袖子,皱着眉川,“嘿,你这小子是不是连先生我的话都敢不听了?你信不信,你要是再敢欺负阿芙我就打断你的腿!”   “先生,少爷没欺负阿芙。”阿芙清亮甜糯的声音在一旁怯怯地插进来。   生怕这俩人当着她的面打起来,都不知道该帮谁。   阿芙一说话,匡正就跟会变脸似的,立刻又喜笑颜开,满脸褶子地看向阿芙,“阿芙真乖,你年纪小,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哩!不然你说说你脸上这个丑乌龟是谁画的?”   提起乌龟,阿芙就扁了扁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匡正自然也明白阿芙绝不可能是自个儿画的,毕竟脸上那泪痕都没干呢。   他轻哼一声,又狠狠剜了宋辛一眼,这才说道:“阿芙呀,你快去洗把脸,咱们这就继续学《论语》哈!”   “好!”阿芙弯起眸子,笑眯眯地应了。   这一页总算翻过去了,她也不用担心纠结待会打起来该帮谁了。   真开心,等下了课她要多吃一碗饭庆祝哩!   令人昏昏沉沉的读书声响起,宋辛又趴在桌上开始打瞌睡。   《论语》这本书他启蒙的时候就学完了,匡先生现在又教一回,摆明了是冲着阿芙去的,根本没把他这个学生当回事,真是偏心偏得没眼看了。   不过正好。   匡先生不管他,他也懒得学这些破玩意儿了。   过几年他就两眼一闭去见阎王了,还学这些有什么用?   ......   宋辛再睁开眼时,匡正又不在了。   外头的天光有些昏暗,晚风有些凉。   阿芙还在他身边坐着,低眉写字,满眼都是认真。   睡久了,人的心情就有些郁躁不安,看见阿芙这个样子,宋辛心里的燥意就更多了。   他羡慕阿芙,不管做什么都可以用尽十二分的努力和认真。   因为她还有无数个明天,还有灿烂盛大的未来。   不像他,只剩一个死胡同的最后几步了。   不管怎么走,都是死。   所以,也没必要挣扎努力了。   宋辛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有些不甘心地踢了一下桌子脚儿。   没意思。   真没意思。   好不容易有一点儿意思的小丫鬟,现在眼里也只剩下学习。   她看向他的时候,那双晶澈透亮的眸子里好似都没有一点儿他的身影了。   宋辛踢桌子的响动,把阿芙吓了一跳。   她手一抖,将正在写着的字写歪了,工工整整的一页到了末尾,出来一笔极不和谐的拉长的墨迹。   阿芙辛辛苦苦抄了一页,手都发了酸,功亏一篑。   宋辛表面凶巴巴的不在意,其实心里一跳,生怕这小丫鬟又开始哭闹。   谁料她不哭也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成了小月牙似的看着他,开怀道:“少爷,你醒啦!”   “......你在做什么?”宋辛睡久了,嗓音开口有点哑,带着股冷漠的味道。   阿芙抿了抿唇角,乖巧地告诉他,“少爷,今儿《论语》学完了,先生说让我们一人抄一遍明早交哩。”   “......还有喔,少爷还被先生罚了三遍,加在一块的话......”阿芙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指掰着数起来,“一二三四......少爷一共要抄四遍哩!”   阿芙算得清清楚楚,还颇为骄傲。   不过宋辛的脸色却十分不好了。   他拂袖而起,差点把椅子上晃着腿儿的阿芙带得一个趔趄摔下去。   “我不抄,你爱抄你自个儿抄去吧。”   望着宋辛透着一股凉意的背影,阿芙坐在椅子上咬了咬嘴角,清澈的杏眼里仿佛有水波漉漉而动。   她委屈地想,少爷是不是又生她气了?   待会她还能去少爷的房里吃晚饭吗?   ......   最终,阿芙还是没敢去敲宋辛的房门。   抱着一大堆宣纸和《论语》回了她的住处,随便扒了两口饭,就钻回屋子里抄书去了。   瞧着她挑灯夜读的这份刻苦,王婆子心疼得不得了。   又是熬汤又是洗瓜果送来吃,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芙明儿就要去参加科举似的。   翌日。   阿芙睡眼惺忪地抱着一沓写满了的宣纸到了宁院书房。   宋辛已经趴在书桌上补觉了,还是那副老样子。   阿芙昨儿熬到半夜三更才抄完睡觉,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就又要过来上课。   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哪里受得住,眼皮子直打架,小脸都显得不水嫩了。   宋辛听到她坐过来的动静,却没抬头理她,反而转了下身子,用后脑勺对着她。   哼,这小丫鬟是长出息了。   昨儿不过是对她甩了一点脸子,竟然都不去他房里用晚饭了。   看来,这读书果然比吃饭更吸引她。   虽然好像有那么一点出息了,但他好像反而更想念她那没出息眼里只有“吃”的样子。   宋辛感觉到阿芙往他的胳膊肘旁边塞了些什么东西。   而后就听到了匡正进来的脚步声。   “昨儿布置的功课你们可都完成了?”匡正沧桑的声音响起来,很快便是阿芙清脆甜糯的回答声。   “先生,我抄好了!”   阿芙这样献宝又邀功似的语气,宋辛再熟悉不过了。   但现在,却不是朝他。   宋辛心里头那股子不得劲儿的感觉又泛滥了。   他重重咳了两声,将阿芙兴高采烈的语气盖过去。   抄抄抄,抄这东西有用吗?   还邀功,邀了功能有点心吃吗?   这小丫鬟真没眼力见儿。   阿芙被宋辛打断,黑漉漉的眸子望过来,软声问道:“少爷,你不舒服了吗?”   阿芙关心人的时候,嗓音软软糯糯的,像飘在云端的糖。   宋辛的心里刚熨帖些许,就听到匡正问他,“宋辛,你的功课完成了吗?”   这死老头。   宋辛从臂弯里抬起脑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正要回答,就看到阿芙抓起他面前的一叠宣纸。   “先生,少爷全部抄完了的,您看。”   宋辛突然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匡先生将那叠宣纸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然后脸色越来越黑。   最后,天女散花一般,将宣纸全摔到了桌案上。   “宋辛,平日里你偷懒耍滑也就罢了,现在居然都敢欺负阿芙,让她替你抄书了?!你是仗着她跟你学的字,所以字迹相似老头子我老眼昏花了就认不出来了是吧?!”   “你看看阿芙这憔悴的小脸,你心里难道就无愧吗?!”   “你这种行为,极其恶劣且严重!......”   匡正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骂,最后甚至撸起袖子警告宋辛。   让宋辛将《论语》罚抄十遍,不准再找人代写。   否则的话,他就立刻回京城告诉宋辛的父亲母亲,这课没法教了。   都说得这么严重了,宋辛皱着眉头,看着匡正气冲冲摔门而去的背影,又有些头疼。   真不知道这老头哪来这么大的脾气,一言不合就抄书摔门告长辈的三连招,实在让人猝手不及。   阿芙怔在原地,没想到匡先生这样生气。   其实不怪少爷的,是她主动帮少爷抄的......   阿芙咬着唇角,去扯宋辛的袖角。   “少爷你别担心,我......我去和先生解释。”   如果要罚的话,就罚她好了。   阿芙虽然想象一下先生刚才发的脾气就已经腿脚发软,但还是勇敢地迈出了一小步。   忽然,她的小揪揪被宋辛扯住了。   阿芙回过头,皱着眉,小脸也皱巴巴成了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宋辛。   宋辛冷声道:“你还去做什么?又自作聪明自作主张,继续给我火上浇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0 21:29:11~2020-08-11 19:2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见太晚,不必匆匆、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小王八   阿芙望进宋辛没有温度的灰色瞳眸里,委屈地撅起小嘴。   “少爷,阿芙是不是很没用......?”   宋辛和阿芙对视着,发现她眼周一圈都是黑的,明显昨儿熬得极晚。   黑白分明的杏儿眼里也多了些红血丝,瞧着就让人心疼。   看她这模样,宋辛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别开脸道:“你不成天只知道做些没用的事吗?”   甚至连自个儿的主业是当个丫鬟都忘了,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少爷放在眼睛里了。   阿芙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听到宋辛这样说她有点儿伤心,又不敢和宋辛顶嘴。   或许少爷是因为被先生罚了,心情不好,才拿她撒撒气的。   阿芙悄悄捏紧小拳头,告诉自个儿。   她是少爷最喜欢的丫鬟,要让少爷开心,所以当当出气包也没什么的。   然而,阿芙没想到少爷的气这么难消。   第二天阿薇就告诉她,少爷吩咐了,以后让她别进屋里伺候了。   不进屋里伺候倒没什么,阿芙本就不大喜欢屋里那股苦涩的药味。   可是,当意识到她的点心和少爷赏的晚饭也都随之消失了之后,阿芙便有些着急了。   幸好,她白日里听先生上课的时候,还能见到少爷。   可是少爷仿佛看不到她似的,只自顾自罚抄着《论语》,守着桌上那条长长的沟壑,划出了十分明显的隔阂。   阿芙主动同他说话,他也跟听不到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阿芙想伸手戳他,却不敢越过他划的那条线。   阿芙跃跃欲试许多回,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她终于怏怏地放弃了,重重叹了一口气,拿着笔不知在宣纸上画着什么,没注意到宋辛偷偷瞥过来的那一眼。   两人就像是开始赌气似的,谁也不理谁了。   连阿薇都发现这俩小朋友的不对劲儿,小小的眼睛里出现了大大的疑惑。   明明少爷很喜欢阿芙,阿芙也很喜欢少爷的。   怎么就闹起矛盾来了呢?   阿薇不太清楚阿芙是如何想的,但她起码知道少爷这些时日醒得格外早。   醒来了便倚在床边的阑干那儿,时不时瞄一眼门口,仿佛在等着什么。   但少爷没等到过。   每日等到了要去听课的时辰,少爷的脸上会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但又能感觉到,少爷对于去听课有着难得的期待。   不过,每日又失望而归。   阿薇总觉得,在少爷身边当差似乎比从前还要难了,只能暗自期盼着少爷和阿芙早些和好。   少爷的脸上能有些笑容,她们的日子也都能好过些。   ......   夏意渐浓,蝉鸣也变得越发明显。   日头还未出来,宁院里就响起了长长短短此起彼伏的嘶鸣。   洒扫的两个婆子忙不过来,请了小厮过来用长竹竿粘蝉,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阿芙提着裙摆从院里跑过,和她们打招呼的声音比夏日的阳光还要明快。   书房里的宋辛听到外头的动静,灰瞳黯淡几分,轻哼一声,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这小丫鬟,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不理她,她竟然也跟个没事人似的。   原本还想着她多哄求几句,就原谅她的。   谁料她竟然一回都没来。   阿芙推门进来,瞧见的仍然是宋辛的后脑勺。   仿佛刻着冷漠疏离的大字,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芙紧张地舔了舔嘴角,揣着怀里的东西,往宋辛那边挪。   感觉到靠近的温度,宋辛眼皮子颤了颤,却没睁眼,依旧将脑袋埋在臂弯里。   阿芙紧张地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戳了戳宋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唤道:“少......少爷?”   听到她喊他,宋辛的嘴角情不自禁便翘起来。   不过他仍埋着脑袋,阿芙没有瞧见。   她继续鼓起勇气,嗓音软软甜甜的在他耳边说道:“少爷,阿芙有东西送给你。”   宋辛抿紧唇角,终于克制住唇角的笑意。   抬起头来,装出平日里懒散不上心的模样,颇不耐道:“什么东西?”   阿芙见少爷终于理她了,弯起眸子神秘兮兮的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宋辛跟前。   “少爷,您瞧!”   宋辛定睛一看——   是一只缝制得很精致的王八。   用的上好锦缎,绣着金线,镶着小宝珠,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很漂亮。   可它还是一只王八。   宋辛:?   这是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稿子全被吞了,我彻底崩溃了   不要嫌我短,让我哭一会。 第20章 雪梨汤   宋辛不动声色地看着阿芙手里的小王八,表情管理得十分到位。   阿芙弯起小月牙儿似的眸子,“少爷,这是阿芙缝了好多天的,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宋辛:...... 你确定?   阿芙摸着那只小王八的脑袋,笑盈盈道:“阿芙知道少爷喜欢乌龟,不仅在阿芙脸上画,还要在自个儿脸上画。所以阿芙给少爷做了只乌龟,可以抱着睡觉哩!”   宋辛:......谢谢,不需要。   也许是宋辛脸上冷淡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阿芙脸上的笑容一滞,怯生生地问道:“少......少爷,您不喜欢吗?”   宋辛:......你看我像喜欢的样子吗?   阿芙垂下眸子,捧着小乌龟轻轻抚着,长睫颤动,多了几分可怜。   她好像有些挫败,有些伤心。   咬着唇,小脸耷拉着。   宋辛心里头又像添了堵。   他不喜欢看到阿芙这个模样。   想出口哄她,吩咐人给她去买点心吃。   可是他又想起阿芙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心只有学习的样子。   他更不喜欢她那样。   所以话说出口,又变成了另外一句。   “我喜不喜欢什么,对你来说重要吗?”   阿芙抬起眼看他,隐有一愣。   清澈明亮的杏眸里映着他削瘦苍白的脸和略显吃味不爽的神色。   阿芙不笨,很快就反应过来,重重地点着头。   她一脸认真,目光炽热地看着宋辛,“少爷,您对阿芙来说很重要的。”   宋辛与她对视着,忽然脸上就有些热。   她的意思,似乎不止是他的喜好很重要。   他这个人,对于她来说也很重要。   宋辛微抿着唇角,别开眼,轻哼一声。   “你今儿吃了糖来的?”   不然怎么嘴这么甜。   阿芙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阿芙没吃糖噢。”   少爷好久都没给她糖吃了,以前存的那几颗她早就嘴馋地吃完了。   想到这里,阿芙舔了舔唇角。   十分想念糖的甜味。   宋辛又哼了一声,瞧着她这副小馋猫的模样,明知她说的话只是为了讨他开心,以饱口腹之欲。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重要?”   阿芙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没有少爷,阿芙在庄子里的日子就没什么变化哩!既吃不到那么多好吃的,也不能读书认字,所以阿芙要感谢少爷哩!”   哼。   倒不是个没良心的。   宋辛望着阿芙黑黢黢水汪汪的眼睛,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甜。   他弯起嘴角,接过阿芙缝的那只小乌龟。   罢了罢了,就勉为其难收下她的这番心意吧。   阿芙看到他接过小乌龟,心里高兴坏了。   这说明少爷原谅她了,不生她的气了。   “少爷,你喜欢这只小乌龟吗?”阿芙对于自个儿费尽心思缝出来的乌龟特别在意,杏儿眼里满是对宋辛回答的期待。   这一针一线,她都是认认真真用了心的。   宋辛瞥了一眼她的神色,捏着那乌龟布偶的指尖轻轻蜷起来,淡声道:“还不错,挺喜欢的。”   不是因为这乌龟缝得有多新奇精妙。   而是因为,这缝乌龟的人。   宋辛相信,阿芙没有撒谎。   她满心满眼,还是有他这位少爷的。   她知恩图报,不会因为旁的而忘了他。   那便够了。   ......   阿芙和少爷又和好了。   和好的第一件事,便是吃了一顿好的。   宋辛叫了一桌子阿芙爱吃的菜,和她坐在院里的凉亭吃。   嫩绿的葡萄藤不知何时爬满了旁边的木架,风经过藤蔓吹过来,透着惬意。   阿芙抿着甜甜的雪梨汤汁,梨涡浅浅,眸子里像是缀满了小星星。   嘴里包着一大口肉,兜里塞着满满的糖,阿芙的心也仿佛飘在云端。   少爷真好。   阿芙觉得,她真喜欢少爷呀。   宋辛也难得的心情好,竟然多吃了两口饭。   还吃了一块肉。   不过刚吃完,宋辛就后悔了。   肉味他仍然受不了,腻得想吐。   宋辛来不及,索性就端起阿芙的白釉斗式杯,灌了一口雪梨汤。   用甜味将口腔里那股子恶心黏腻的感觉冲刷掉。   免得吐出来,让阿芙看了笑话。   等宋辛恢复如常,放下杯子,才发现阿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本就吃得正欢,红润的唇还沾着油汤,显得娇俏艳丽。   “看什么?”宋辛有些不自在,冷着脸,捏紧了手里的杯。   “少......少爷,这是我的......”阿芙伸出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   宋辛心里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更盛了。   虽然阿芙还小,男女之间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懂。   但是......   他懂啊。   宋父宋母举案齐眉情比金坚,宋辛从小耳濡目染,早就懂了某些事。   所以这会儿,脸上火辣辣的。   对上阿芙懵懂又纯真的杏眸,面颊就更加发烫了。   宋辛轻咳一声,指正道:“什么你的我的,这庄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姓宋的。”   阿芙眨巴了一下眼,可怜兮兮地说道:“好的少爷,那......那我还能喝一口吗?”   今儿的菜都做得有些辣,所以阿芙吃得小嘴和小脸都有些红。   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求雪梨汤解辣的渴求。   “......”胡思乱想了一番最后发现阿芙只是因为辣的慌才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宋辛心里更尴尬了。   丢人,又丢人了。   他状似嫌弃地把杯盏放到阿芙跟前,“瞧你那点出息。”   阿芙满足地抿起雪梨汤来,笑弯了眉眼,甜得沁人。   宋辛不经意的目光掠过她嘟嘟的唇印抿在他方才喝汤的位置。   脸悄悄地又红了几分。   ......   转眼便到了六月末,这天儿是彻底地热了起来。   日头毒辣,热气浮动,书房里的读书声也越发显得昏昏欲睡,压不过那股子热燥。   阿芙平日里都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最近也蔫儿了似的,学着宋辛同款的姿势,和他一块趴在桌案上,只眼皮懒懒抬一下。   宋辛自个儿睡的时候不觉得,但现在看阿芙学他,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来戳了戳她的小脸。   “你不读书学我做什么?”   “好热呀少爷......”阿芙热得吐出小舌头,粉嫩嫩的,像极了宋辛在村头见的那只大黄狗。   不过,阿芙吐舌头可爱多了。   “热吗?我怎么不觉得?”宋辛挑了挑眉梢,清冷的脸颊上没有丝毫不爽利的神色。   说实话,他是真不怕热。   可能是因为身体虚,所以他只怕冷。   像阿芙这种身体好的,就特别不耐热。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小脸儿像霜打了的茄子,“少爷,你好厉害呀,阿芙都快热化了。”   明明是身体不行,却反而被夸成了厉害。   阿芙嘴太甜,宋辛心里也被哄得开了花。   他抿了抿唇角,舍不得收回手,继续戳她软软嫩嫩的小脸。   “从前夏日你都是如何解暑的?”   阿芙眼睛亮了亮,忽然想到了。   “泅水!少爷,我们去泅水吧!”   往年的夏日,阿芙只要觉得热了,便和小郑哥哥去庄外林子里的那条小溪里泅水。   若有大人在,那边更好了,可以直接去河里。   不过今年,小郑哥哥不在,阿芙也在学读书认字,所以连一次都还未去过。   难怪会觉得热。   阿芙亮闪闪的眼睛落在宋辛身上,像一条尾巴直摇的小狗,等待着主人带出门去溜圈儿。   宋辛:......   可爱是特别可爱。   可是,他该怎么告诉她,他不会泅水?   丢人。   今天又要丢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丢人1/1感谢在2020-08-11 20:40:03~2020-08-15 16:1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红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学泅水   面对阿芙亮晶晶的小眼神,宋辛说出“我不会泅水”这五个字实在是过分艰难。   他不想把阿芙眼里的光全浇灭。   于是移开眼,换了个说法,“今日还要听课,改日再去吧。”   阿芙坐在椅子上乖巧地晃着小腿儿,立马又来了精神,坐得笔直,笑出梨涡,“好的少爷,那今日阿芙先乖乖听课。”   原本无精打采的阿芙又打了鸡血似的,听了一整日的课。   宋辛以为小孩子忘性大,过了今日便忘了泅水这件事。   谁料第二日课间歇息的时候,阿芙居然告诉他,已经请王婆子给他备好了去泅水的衣裳,只待先生给他们放半日假,就能去小溪边泅水了。   宋辛立刻看向正坐在前头一言不发用书掩着脸,实际上是在偷偷打瞌睡的匡先生。   他正想着怎样能不着痕迹的不让匡先生给他们放假。   没想到这老头根本就没睡着,立刻就放下书睁开了眼,笑眯眯地说道:“阿芙想去泅水呀?十分好呀,正好天儿热了,这读书也容易乏顿,连着学了这么多日了都没歇息过,不如明日就给你们俩放个假吧。”   宋辛:......京城里不是都传言这老头脾气死倔死倔的,最不好说话的吗???   阿芙笑得弯起月牙儿似的眸子,梨涡绽着欢欣喜悦,“好呀好呀,先生对我们真好哩!”   宋辛咳了一声,正色道:“不行,今日讲的这一章我没听懂,还要劳烦先生明日再传授一遍。”   从不看书听课·从头睡到尾·宋辛如是说。   匡正神色复杂地看了宋辛一眼。   而阿芙侧过头来看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   不是。   这一章......   少爷他有听过吗?   阿芙明明记得,少爷一直在睡觉的。   原来少爷还可以一边睡觉一边听课呀。   真厉害。   阿芙迷离的目光渐渐变得崇拜而亮闪闪。   ......   暮色渐浓,宋辛让阿芙收拾了东西早些回西苑。   免得天黑了走夜路她提着灯也要害怕。   阿芙走后,宋辛便开始沐浴。   他特意吩咐了熊薇,去换了个更大的香樟木桶来。   熊薇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少爷在长身体,所以现在的桶用不惯了。   没想到,宋辛居然是为了偷偷练憋气。   听说泅水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练好这憋气换气的功夫。   宋辛虽然弱不禁风,连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   但他不想丢人。   即便是阿芙泅水的时候他在旁边泡着,也比不能下水强。   宋辛坐在浴桶里,大口吸了气,然后慢慢将整个身子沉下去,直到温热的水漫过头顶,淹没一切。   可是宋辛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个难度。   当他整个人都淹在水下的时候,无力感和慌张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到水里,忽然一下便遮蔽了他所有的感官。   窒息。   还是窒息。   鼻间的水争先恐后的呛进来,辛辣无比。   宋辛想出声,但却不敢张嘴,怕漫进来更多的水。   他想站起来,但却没有力气,手脚都发软,桶壁滑溜得难以支撑。   宋辛失去意识的时候,好像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要是就这样死了,被那小丫鬟看到,该有多丢人。   不行。   他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死掉。   宋辛心里的执念燃起来,好像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阿芙站在那束光里,照得瞳眸清亮,小脸嫩白。   她朝他招手,梨涡绽着,甜甜地唤他,“少爷。”   宋辛一步步过去,走得艰难,满目刺眼。   但是阿芙在喊他,他想过去同她说说话。   ......   宋辛昏迷了一整晚,阿芙便守了他一整晚。   大夫说,他只有五成的机会醒过来,要一直在他耳边唤他,让他有想要睁开眼的意识。   阿芙担心他醒不过来,不敢违逆大夫的一个字,一直趴在他的床边唤他。   嗓子都喊哑了,阿薇劝她歇一会儿,她也不愿停下来。   终于。   天际破晓时,宋辛睁开了眼。   那双灰灰色的瞳眸映着阿芙憔悴而焦急的小脸,还有窗外刚照进来的第一抹曙光。   晦暗难明,复杂万千。   按理来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但只有阿芙看到,她太过在意宋辛的伤势,而且小小的年纪也理解不了这样复杂的眼神。   她只听到了宋辛唤她。   “阿芙......”   没听出他尾音里的颤抖,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和——   失而复得的珍惜。   “少爷,您终于醒了!”阿芙的眼眶有些发红,软糯的嗓音里也带了丝哭腔。   少爷有一半的可能醒不过来这件事,将她吓坏了。   阿芙嘤嘤嘤了几句,这才想起来,忙起身道:“少爷醒了,我去叫崔大夫过来。”   “阿芙。”宋辛开口叫住了她,嗓音有些哑,瞳眸定定地望着她。   深处全是阿芙的影子,然后便是虚无,再也没有其他。   “少爷,怎么了?”阿芙半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他。   “没什么。”   就是想叫叫她的名字。   这个他放在心底好久好久都不敢触碰的名字。   真是,恍若隔世。   不,如今确实已是隔世了啊。   宋辛眼睛不眨地望着阿芙,瞳眸深深,舍不得,看不够。   恰好,熊薇听到动静进来了,又按着宋辛的吩咐去请大夫。   阿芙不用出去了,便重新乖巧地在宋辛床边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少爷醒来之后,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   仿佛一座木雕,只是视线灼灼,坚定不移,一直停留在阿芙身上。   阿芙瞄了一眼奇奇怪怪的少爷,忍不住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   宋辛虽然脸色仍旧苍白,声音也没什么力气,但神色间的从容淡定,却让人莫名感到心安。   阿芙拍了拍小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真是吓死阿芙了,幸好少爷没事。”   这么好的少爷,要是出了事,那真是老天爷太不长眼了。   看到她这担心焦急的小模样,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宋辛忍俊不禁。   “阿芙,不用担心,我没事。”   “那就好哩!”阿芙彻底放了心,扯了扯袖口绣着的淡黄小雏菊,忽然又抬眼问道,“少爷,您好生生的沐浴怎的会昏过去?听大夫说是呛了水?”   阿芙清亮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解和好奇。   宋辛:......好像怎么解释都挺丢人的。   阿芙眼神清澈,像浸在一汪清潭中,等着宋辛的答案。   宋辛抿着苍白的唇,半晌也没说话。   反而闭着眼睛,略显疲倦的样子。   阿芙等了一会儿,望着宋辛纤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他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   她小声道:“少爷是不是很累了?那阿芙出去,让少爷再睡一会儿。”   “不必。”宋辛睁开眼,灰瞳里氤氲着深邃而神秘的深泽。   阿芙又觉得,少爷醒来以后真的好不一样。   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换成的另一个人,好像也还是少爷。   真的好奇怪。   阿芙还小,说不出那种感觉。   她紧张地抿着唇,不敢再出声打扰少爷休息,也不敢擅自出去,只能乖巧听话地坐在宋辛旁边,陪他等大夫过来。   熊薇以最快的速度叫来了崔大夫。   崔大夫给宋辛把完脉,说宋辛已无大碍,只要将养几日便可,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芙眨巴着眼,跟在收拾着药箱的崔大夫身边,小声问道:“大夫,那少爷还能去泅水吗?”   崔大夫手里的动作一顿,压低声音回阿芙,“以少爷的身体状况,是不适合泅水的。”   “这样噢......”阿芙露出遗憾的小眼神,小小声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我等小郑哥哥回来再去泅水便是了。”   在旁边假寐的宋辛:......   他只是呛了水,不是耳朵聋了。   这两人真以为说这么大声的悄悄话他听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辛:小郑哥哥,又是小郑哥哥!咬牙切齿.jpg 第22章 小溪边   尊贵无比的少爷为何在沐浴的时候呛水差点一命呜呼?   是木桶太大还是热水太烫,这成了容庄里下人们不敢议论的一件悬事。   为什么不敢议论。   因为只要提起这件事有关的一个字眼儿,少爷就会生气。   严重到将那下人直接发卖了出去。   从此,这事就成了宋辛的逆鳞,下人们更是跟这件事没发生似的,一切都风平浪静如常。   甚至,也没敢将这事儿告知远在京城的宋府,以免被问责。   宋辛想起这事儿,也容易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竟然敢用这么副残破不堪的身体在沐浴的时候练习憋气,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幸好,他以后不会做这样的啥事了。   阿芙是个聪明的,她问过一回发觉少爷的脸色不太好,并且亲眼见宋辛发卖了一个下人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沐浴事件的一个字。   照常听课,做功课,然后在宋辛那儿蹭吃蹭喝。   她原本还觉得少爷醒过来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心里头有些担心又有些毛毛的。   不过渐渐的习惯之后,她就发觉少爷是变了。   少爷变得对她更好了!   以往少爷只是心情好的时候,会吩咐厨房备些她爱吃的菜式。   可是现在,少爷直接将他的一日三餐都换成了她爱吃的。   每日他仍旧只吃几口,剩下的全给她。   阿芙捡了这样的大便宜,可开心坏了。   每日都能多吃一碗饭,个头竟然蹭蹭蹭地长了不少,今年新岁裁的衣裳,如今袖子穿着都短了一些,眼见着又要换新衣裳了。   王婆子倒不心疼衣裳钱,反而高兴,说阿芙七岁就开始长个儿了,以后定是又高挑又漂亮的,完全不愁嫁。   阿芙听不懂王婆子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只知道婆婆高兴,她也高兴,便跟着一块儿傻笑。   不过阿芙这样长身体,王婆子又舍不得让她穿粗布麻衣裳磨坏了这一身鸡蛋白似的皮肤,便想了一个法子。   正好前段时日少爷出了事,身边人手确实不够,所以王婆子便给阿芙在庄子里上了名册,彻彻底底成了少爷的贴身丫鬟。   阿芙的住处也从西苑正式搬到了宋辛住的宁院里头,依旧有自个儿的一间小屋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名有份之后,阿芙也有了自个儿的那份月钱。   虽然她还小,但是当少爷的贴身丫鬟本就是十分有头脸的一件事儿,钱也不少,只比管事的王婆子少上一两成。   且用什么布料裁什么衣裳都只要少爷点过头便可以支使银钱去裁制,省心又省钱,王婆子又高兴了许多日,逢人便夸阿芙是个机灵会来事儿的,得了少爷的喜欢,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阿芙是她一把手养出来的,主家喜欢,她面上也沾光。   阿芙搬去了宁院以后,一切照旧。   只是不能日日都见到婆婆了,还有些怪想她的。   不过好处便是她省了从西苑到宁院来回奔波的功夫,每日可以睡得晚一些再起了。   也不用天刚擦黑就往西苑赶,可以在少爷身边多待会儿,多得几口点心和糖吃。   晚上的时候,阿芙便在宋辛的书房里和他一块做功课。   不过阿芙觉得奇怪。   明明是少爷不准她回房里,要拉着她一块做功课,但每回她挑灯夜读的时候,少爷都趴在桌上睡得极香。   既然如此,为什么少爷不回房里睡呢?   软软的床榻不比硬硬的桌案躺着舒服么?   不过少爷嘛。   在阿芙心里是厉害又神秘的人。   她觉得自个儿猜不透少爷的想法,那也是很正常的。   ......   这日。   又是白昼热烈蝉鸣起伏的午后。   这段时辰匡先生都不在书房,而是午休去了。   也给宋辛和阿芙放了一个时辰的假,让他们各自歇息,养足精神下午再听课。   但阿芙是勤奋不肯偷懒的,她知道自个儿在读书一途上并无天赋,所以先生上午教的课,她都要趁还热乎着,全部背下来,免得忘了。   这叫“笨鸟先飞”,也是阿芙从书上学来的词。   阿芙每日吃过午饭,便来书房继续读书。   宋辛还笑她这股精神头,像是要考女状元似的。   笑归笑,但宋辛也每日都不去房里午休,非要来书房趴在阿芙身边睡。   他说,有阿芙在他耳边念书,他能睡得更香一些。   阿芙没想到自个儿读书于少爷还有这样的妙用,于是更来劲儿了。   每日午后读书都十分认真,声音明亮清澈,在宁院里和蝉鸣鸟啼声一同此起彼伏着,竟意外的相融美妙。   不过今日学的这一篇,有些晦暗难懂。   阿芙通读了两三遍,还是生涩,唇齿打绊,有些读不下去。   宋辛枕着臂弯,眼皮微抬,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瞥着阿芙鬓角因过分用力念书而起的汗渍,亮晶晶的,蹙起眉心淡声道:“阿芙,你若是热了便歇一会儿,我让阿薇给你打扇。”   又不真去考个女状元,这般用功作甚?   阿芙抿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眸子里满是细碎的光,“少爷,阿芙不用的,你快睡吧,这样子少爷就能睡得香一些。”   原来是为了让他好睡。   宋辛默了默,抬手揉了一下阿芙的脑袋顶。   这小傻子,还真以为她读书能让他睡得更香,所以才读得这么大声。   真傻。   不过也是真可爱。   “行,你继续读吧,不过小声些,我耳朵痛。”   “少爷,你怎么了?”阿芙一听宋辛身体有恙,立刻放下书本,紧张兮兮地凑过来,恨不得将小脸都钻进他耳朵里看个究竟似的。   靠得太近,她的呼吸全喷到了他耳朵里,痒得很。   还带了一股桂花的香气,她中午刚吃了几块桂花糕,馥郁香甜。   宋辛半眯着眼,享受着阿芙的嘘寒问暖。   这种时候,最有意思了。   不过好景不长,宋辛刚享受了几句,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唤阿芙。   “阿芙,你小郑哥哥回来哩!喊你去小溪边泅水哩!”   宋辛看到阿芙的眼睛明显亮了亮,她直起身子,勾起唇角,满眼都是璀璨的兴奋。   “少爷,小郑哥哥来了!正好还能歇息大半个时辰,我先去泅水玩!”   宋辛原本还享受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书,拉住阿芙快要飞扬起来的裙摆,“阿芙,这一篇你还没有背下来。”   “噢,对噢。”阿芙反应过来,一拍脑袋。   宋辛弯起唇角,以为她不去了。   谁料她笑嘻嘻地将那卷书塞到袖子里,“我带去小溪边,一边泅水一边背!”   宋辛:......你还挺有能耐。   宋辛到底是没抓住这只翩跹的蝴蝶,阿芙扬着小脸提着裙摆跑走了。   背影活蹦乱跳,生动而美好。   而宋辛,只能坐在椅子上,目送她远去。   再多动弹几下,他便气喘如牛,随时都有生命消逝的危机。   留得住阿芙的人,却留不住阿芙的心。   他想跟着一块去,却力不从心,奈何奈何。   宋辛终于意识到,他和阿芙之间的鸿沟。   是这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5 20:46:01~2020-08-16 21:0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10瓶;红红 6瓶;鸭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抓鱼儿   阿芙虽然有些遗憾少爷不能跟她一块去泅水。   但很快,即将可以泅水的快乐和期待便打败了心里那一小团阴影,她蹦蹦跳跳地赶到了小溪边。   前些日子她又托人给小郑哥哥送了信去。   主要是为了炫耀她又多认识了好多字,还能写得漂漂亮亮的,不再是那个两眼一抹黑连个成语都听不懂的没用阿芙了。   信里还说如今天儿太热,很怀念和小郑哥哥一块泅水解暑的日子。   没想到小郑哥哥刚回来,就约她来这儿玩了。   阿芙远远就瞧见了郑松,兴奋地挥舞起小手,“小郑哥哥!”   郑松清俊的小脸亦满是温柔的笑容,朝她大步走过来。   等跑近了,兴奋劲儿过了,阿芙才发现小郑哥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比他矮半个头,面容有些熟悉。   阿芙停下来,眨巴着眼,一动不动盯着他们。   戚嘉南打着把青墨竹的折扇,装出几分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样,昂着下巴问道:“这才多少时日,小阿芙就不记得我了?”   “你是......”阿芙脑子转呀转,忽然眼睛一亮,“你是小郑哥哥的同窗?!”   “看来小阿芙的记性还是不错的。”戚嘉南眨了下眼,从袖袋里掏出一包点心,包着清欢铺的字样,“新出的口味,你应当还没尝过。”   “谢谢小戚哥哥。”阿芙弯起眉眼,甜甜地叫了一声,然后才心安理得地接过点心。   郑松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阿芙还是老样子,有奶就是娘,一包好吃的点心她就这么喜滋滋地叫人家哥哥了。   实在太好骗。   “小阿芙,你不吃吗?”戚嘉南见阿芙小心翼翼地把点心收起来,明明想吃到咽口水了,却努力别开眼神转移注意力,有些好笑。   戚嘉南忍俊不禁地看着阿芙,逗她道:“你要是喜欢就吃,多叫我几声哥哥,下回我还给你带。”   阿芙杏眼晶亮,毫不迟疑地就开口,“小戚哥哥你人真好!小戚哥哥!小戚哥哥!”   郑松在一旁神色不明地瞪了戚嘉南一眼,仿佛有些不爽。   戚嘉南却被阿芙逗笑得前俯后仰,然后说道:“小阿芙怎么跟喊我小气哥哥似的,难道我很小气吗?”   阿芙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南哥哥送我这么珍贵的点心,才不小气哩!”   戚嘉南笑吟吟地打量郑松一眼,“你这小媳妇儿真有意思,难怪你成日惦记着她呢。”   阿芙仰起脑袋,插进两个人中间,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小南哥哥,我不是小郑哥哥的小媳妇儿,你不要这样说哩!”   乱说的话,少爷是会生气的。   “好好好,我不说。”戚嘉南抿着嘴偷笑,然后将背着的书囊往地上一扔,“走,小南哥哥带你下河泅水去。”   “好呀好呀。”阿芙立刻就兴奋起来,将方才揣着的点心和书本放到石头上,然后便开始解外裳。   夏日里穿得少,阿芙脱了外裳,就只剩下件里衣。   不过她年纪小,完全不必在乎这些,毕竟每年都和小郑哥哥一同下小溪泅水的呢。   郑松也开始脱外裳,忽然被戚嘉南飞过来的鞋打到,他皱着眉头看过去,戚嘉南一脸张扬地挑眉看他。   “郑松,我和小阿芙下溪泅水,你在这儿帮我们守着鞋袜物什,我这书囊里金银珠宝可多了,绝不能让人摸走。”   郑松轻轻皱起眉头,瞄了一眼已经欢快跑进小溪里玩水的阿芙。   她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这儿的动静。   郑松也想下溪解暑,轻皱起眉川,“这儿人烟稀少,我们又不会走开,书囊始终在视线之内,何来被人摸走一说?”   “我不管,总之不留人在这儿我不放心!”戚嘉南轻哼一声,纨绔公子做派十足地拿出一锭银子,“不让你白守,这些都归你。”   郑松一脸“贫贱不能移”的表情,定定地望着戚嘉南。   不愿意妥协。   戚嘉南只好又道:“我父亲又给我买了几本书,也都借给你看。”   “......”郑松撩起前摆,坐在石头上,拿起阿芙放在这儿的那本书看起来,“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戚嘉南弯起唇角,这才爽爽快快地撸起袖角,飞奔向清澈凉爽的小溪里。   “小阿芙,你小南哥哥来陪你玩啦!”   阿芙正自顾自玩得欢快,鬓角的碎发都泅湿了,她转过头,眸子像被溪水一般清亮。   “咦?小郑哥哥怎么不过来呀?”   “他想看书。”戚嘉南笑着往阿芙身上拂了一些水,“怎么了,有小南哥哥陪你玩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呀。”阿芙弯起眸子,甜糯的嗓子还有一丝奶音,沁得人心头发软。   “不过小南哥哥,你为什么不脱外裳呀?”   戚嘉南漫不经心地笑,“这有什么好脱的,反正这衣裳穿一回我就扔了。”   阿芙张着小嘴,好像从戚嘉南的身上看到了几分少爷的影子。   那是一种用银钱才能堆积出来的气质。   阿芙难得能泅水,玩得疯了些。   戚嘉南也和她脾性相投,虽比她大了几岁,但两人玩得很来,笑着闹着,不知不觉便肚子饿了。   戚嘉南又带她一块去捉鱼。   这溪水的水质极清澈,里头游着的鱼儿也是肉眼可见。   戚嘉南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网子,轻轻松松地就网上来一条大鱼。   阿芙光着脚丫子踩在石头上直鼓掌,还不忘擦擦嘴边的哈喇子。   这条鱼儿又大又肥,一定又鲜又甜又嫩。   戚嘉南得意地捏了捏自个儿的鼻子,对上阿芙崇拜的小眼神,笑问道:“小阿芙,以后就跟着你小南哥哥混吧,上树掏鸟蛋,下河捉大鱼,你小南哥哥就没输给过谁。”   阿芙小鸡啄米式点点头,笑咪咪地捧场,“小南哥哥你真厉害!我以后也要成为小南哥哥这么厉害的人!”   小嘴真甜。   戚嘉南笑得眼睛眯起来,越发喜欢阿芙这个小姑娘了。   有趣可爱又好看,谁不喜欢呢?   戚嘉南拎着水桶,发梢微湿,走到郑松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仿佛在示威,像郑松这样的书呆子根本不可能捉到这么大的鱼。   可惜,郑松对戚嘉南捉了多大的鱼根本不感兴趣。   他正看完阿芙带来的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心满意足地合上,这才看向戚嘉南身后的阿芙,从他背着的书囊里拿出条干净的长帕子来。   “擦擦身上的水,我送你回去换衣裳。”   “等等,我也要去换衣裳,你留在这儿烤鱼,我送小阿芙回去。”戚嘉南甩了甩发尖的水珠子,将郑松拦住。   郑松神色有异地看了戚嘉南一眼,“你在这儿换不就成了么?你又不是女孩子家只能去屋里换,多麻烦。”   “小爷我就喜欢麻烦,你管不着吧?”戚嘉南朝郑松翻了个白眼,拉着阿芙走了。   郑松:......   怎么望着这两人手牵手的背影就觉得有些奇怪。   不对。   阿芙你怎么可以随便让一个男孩子牵你的手呢?!   郑松没喊出来,因为阿芙已经走远了。   他只能坐下来,一边生火,一边不停摇头叹气,想想也只能等阿芙回来再教教她“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道理了。   阿芙渐渐长大了,可他这些日子都不在她身边,好多道理都还没来得及教她。   郑松紧皱起眉,暗自思忖着得抓紧教教阿芙。   千万不能让她被京城来的那个少爷给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6 21:04:50~2020-08-17 12:2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吃烤鱼【加更】   阿芙和戚嘉南各自换了干净的衣裳,再走去小溪边,只觉得神清气爽,一点儿也不觉燥热了。   方才还湿漉漉的戚嘉南这会儿又打起折扇,一脸风流倜傥公子哥儿的模样。   不过戚嘉南年纪也不大,同宋辛郑松差不多,所以脸上仍有稚嫩的棱角,颇有几分强装潇洒的味道。   阿芙跟着戚嘉南一块回了小溪边,郑松已经用石头堆了个小灶,正在生火。   活蹦乱跳的鱼儿已经用竹枝条穿了起来,等待它的是被烧烤的命运。   戚嘉南和阿芙两人各蹲在一边,双眼放光地盯着郑松手里那条翻滚着的烤鱼,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   那神情,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郑松有一瞬怀疑这两货是不是亲兄妹。   火渐渐升起来,烤鱼的香味也顺着那层被烤得焦黄的鱼皮蔓延出来,勾得人馋虫大动。   “可惜了。”阿芙舔了舔唇角,摊开小手,“忘了带盐巴过来,只能吃没有味道的鱼肉了。”   “谁说的?”戚嘉南神秘兮兮地一笑,伸手将书囊拽过来,先是从里头掏出几本蓝皮封的书,而后满不在意的随手一扔,又摸了几下,掏出几个白瓷小罐来。   “小阿芙,来瞧瞧,瞧瞧你小南哥哥的独家调料!”   阿芙伸长了脖子去瞧,只差没流口水下来了。   郑松则肉疼地望了一眼被弃如敝履的几本书,蹂躏得书皮都有些皱了,可怜巴巴散落在身后。   真是......暴殄天物。   “小南哥哥,这是什么呀?好香呀!”阿芙感叹一声,猛地吸了一口香气。   “这可是我从一个高人那儿得来的方子。”戚嘉南得意洋洋地抬手,将几个白玉小罐依次打开,里头的料倒在烤鱼上头,翻滚几下,那香味就顺势飘了出来。   比方才的还要馋人,不仅香辣酥麻,而且连鱼肉的那股鲜嫩也仿佛被勾了出来。   光是闻着,就有无数的馋虫开始浮躁不安。   “小南哥哥,这个闻起来真的好好吃呀!”阿芙睁着圆圆的杏儿眼,扯着戚嘉南的袖角问道:“我可以去叫先生一起来吃吗?”   阿芙和匡先生是“吃”之一字上的知己,她难得碰到和她口味如此相投的人,所以不管吃什么,都忘不了匡先生的那一份。   可戚嘉南不同,从小到大,戚嘉南和先生就仿佛是死对头,听到“先生”这两个字都一个头两个头,恨不能脚底抹油避得无影无踪。   这会儿听到阿芙要喊她的先生来吃,顿时就脸色一僵,拿着白玉小罐的手微微颤抖。   拒绝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又不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小阿芙。   戚嘉南正斟酌着语气,忽然不远处的林子里冒出一个人影。   白胡须,细眼睛,背着手走过来,颇为欣慰地晃着脑袋,“阿芙真是我的乖学生哩!这么好吃的烤鱼,果然没有忘了我!”   阿芙弯着月牙儿似的眸子,拉着匡正的衣袖坐下,“先生,这是小南哥哥捕到的鱼哩!用他独有的方子烤的,味道闻着就格外香哩!”   戚嘉南:......对不起,我感觉有些窒息,已经闻不到香味了。   匡正眯起眼瞥了一眼旁边手脚僵硬的戚嘉南,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只是来吃鱼的。”   戚嘉南:......   先生明明是吃人的。   匡正就地摘了几支小树枝当筷子,撕了块外焦里嫩的鱼皮连着鱼肉放到嘴里。   而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不错,不错,这方子果真是绝了。”   阿芙探着小脑袋,踮起脚尖也想去摘树上的树枝,“我也要!我也要!”   戚嘉南意外地抬了抬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这位仿佛和其他先生都有些不一样的先生来。   郑松则表情轻淡地替阿芙摘好了小树枝,刮干净,弄成相同长短,才半弯下腰递给阿芙,“你小心烫着。”   这小馋猫时常因为贪吃而烫到嘴,每回郑松在她身边看到她这幅想吃东西的猴急模样,都要耐着性子提醒她。   阿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戳了一筷子,小嘴巴巴地动,然后也惬意地眯起眸子,“这个方子烤出来的鱼真的好好吃呀!就是有些辣。”   阿芙吐了吐舌头,小嘴红润泛着光泽。   匡正点点头,捋了一把胡须,“无辣不欢嘛,辣之一感,就是如此,痛并快乐着。”   “先生说得对。”阿芙附和着,又戳了一块白白嫩嫩的鱼肉,“不过这里头的肉只有甜嫩,辣的调料没有渗进来。”   “这是因为你们做之前没有事先处理这条鱼。”匡正用竹枝在鱼的后背处敲了敲,“比如这里,在烤之前,是要划上一刀,这调料的香辣味儿呀就可以渗进这鱼肉里。”   “还有这儿,这儿,这些鱼背鱼腹上都要划上花刀。”   “不过这花刀也是有讲究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划几下就完事,讲究的是一个手法和纹路,而且这选什么鱼来烤呀,也是很有一套的。”   阿芙咽着口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求知欲,捏着匡正的袖角说道:“先生,您继续给阿芙讲讲,这烤鱼应该选什么鱼呀?”   阿芙吃过水煮鱼,吃过烤鱼,也吃过红烧鱼。   但她觉得虽然味道不同,但鱼却是一样的,看不穿这鱼与鱼之间的差别。   “小阿芙,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戚嘉南迈着步子走过来,双手抱胸,忌惮地看了匡正一眼,这才昂着下巴说道,“我选的这鱼就是很适合做烤鱼的,你瞧这鱼皮,多厚,烤出来滋滋儿的,是不是外焦里嫩,一口下去爽到飞起?”   阿芙懵懂地点点头。   确实很好吃,但小南哥哥的这个形容词她倒是没听过。   “你说得不错。”匡正捋着胡须欣赏似的看了看戚嘉南,看来这又是一位同道中人啊。   “......不过,除了鱼皮,这鱼头也很重要。这条鱼的鱼头呀,还不够有肉,你们若是吃烤鱼,得选这鱼鳃后面这块骨头里藏着肉还包着一层肥油的,这样吃起来呀,才够味。”   匡正吸溜了一下口水,惹得对美食联想力丰富的阿芙和戚嘉南也跟着咽口水。   听着他继续说道:“还有这烤鱼的时辰和火候也是一门学问,你们听我仔细说啊......”   匡正说得认真,戚嘉南和阿芙也探着脑袋听,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   阿芙便不说了,她平日里学正经知识也认真,只是没有现在这样认真罢了。   但是戚嘉南不同。   郑松何曾见过戚嘉南认真听讲,更何况是这样坐在先生下首,神色十分虔诚乖巧。   郑松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三人。   却不知道戚嘉南眼下心里想的是——   妈的。   要是先生授课的时候都讲这些,她还绞尽脑汁逃个屁的课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了,你们爱我吗?   剧透一下,宋辛是想起了前世一小部分的事情,但很少很少,所以他的心性还是十几岁少年的心性,因为没有完整经历,只是片段。 第25章 同窗情   讨论美食的气氛总是格外热烈。   用“热火朝天”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只是阿芙由于太过兴奋而热得冒了汗,随手一擦,再一瞥。   坏了!   她脚边的书烧起来了!   阿芙急得跳起来,差点手足无措到用脚去踩火。   幸好郑松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没有让她受伤。   等火被浇灭,先生让阿芙暂时保管的那本书,也只剩下个角儿了。   阿芙愧疚地耷拉着脑袋,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敢抬头看先生的眼睛。   先生总是那么和蔼慈爱,对她无有不应,似春风般温暖。   即便她烧了他的书,想必他反而会反过来安慰她。   但是阿芙心里有愧。   她知道先生是读书人,就像小郑哥哥一样,读书人最在意的,就是他们压箱底的那些宝贝书了。   这本书先生拿给她的时候,可是小心翼翼,视之珍重的。   越想,阿芙的脑袋就垂得越低,不敢抬起来。   “阿芙呀,没事的,不就是本书嘛?!先生我有的是书,烧了一本有什么关系!”   戚嘉南也在一旁点点头,不就是本书?   郑松心疼地望着地上的余烬。   戚嘉南这种不识货的不懂,可是他知道,这书是孤本,珍贵得很。”   不过匡正眼里强忍着的肉疼,倒是都落到了郑松的眼里。   他挽起衣袖,轻声道:“这书的内容我倒是记得九成九,可以重新誊抄一遍,还望能弥补一二。”   “你记得?!”匡正意外地看了郑松一眼,古井无波的老脸有了几分波动。   阿芙眼睛亮了一下,立刻点头道:“小郑哥哥是过目不忘的神童哩!幸好小郑哥哥方才将这书看了一遍,这会儿肯定能全背出来了!”   戚嘉南也跟着附和,“不错,郑松记性确实过分的好。”   “过目不忘的天赋,着实厉害。”匡正捋了捋胡须,露出一抹深思,“这样,这书的誊写倒是不急,你先同我说说,读完这书你有何感想?”   阿芙悄悄拉了拉郑松的衣袖,“先生可厉害哩!小郑哥哥你要好好说呀。”   郑松微笑一下,薄唇轻启,出口成章,开始了一番让阿芙和戚嘉南瞠目结舌最后觉得还不如吃烤鱼的长篇大论。   匡正也不甘示弱,生怕这烤鱼被吃了,忙拿起竹枝,一边吃烤鱼一边听郑松说,倒也蛮享受的。   最后听完,饶是挑剔的匡正也对郑松十分满意,心想孺子可教也。   这世上有许多神童最后都泯然众人矣,他起了爱才之心,不愿意见郑松这样的好苗子也这样被糟蹋了,便道。   “你可愿意来我这里听课读书?”   郑松心中一震,露出惊喜的眼神,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先生有所不知,晚生家中贫寒,恐交不出束脩。”   他可是听说,这位先生是朝中大官归隐,那束脩之数只怕是令人瞠目结舌。   “这有什么,我帮你交啊。”戚嘉南吃得满嘴流油,探过脑袋来,笑嘻嘻地说道,“要是能捎上我也来听课的话。”   虽是对郑松说的话,但戚嘉南的眼睛却落在了匡正身上。   匡正吃得正欢,舔了舔嘴角的辣椒沫儿,打量起戚嘉南,“你这模样,可不像个读书人。”   “人不可貌相,我这模样就不能有一颗向学的心么?”戚嘉南挑了挑眉梢,有些郁闷地说道,“先生,以前我觉得读书忒没意思,现在才知道,跟书没关系,只跟先生有关系。”   “......”匡正沉默了半晌,又道,“真正上课的时候,我可不是讲今日的这些,课业繁重,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只怕是受不住的。”   “谁说我受不住?小阿芙比我小了这么多,不都可以么?”戚嘉南不屑地轻哼一声,伸出三只手指,“你要是答应我,我带五个厨子过来。”   “庄里的厨子有的是。”匡正捡起根草咬在嘴里剔牙,丝毫没有被打动。   “可不是普通的厨子,这可是我母亲从各地请过来的厨子中我最喜欢的五个,精通八大菜系,刀法入神,火候精妙,调味一绝,只有您想不出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江淮百花鸡您没吃过吧?那可是我家厨子的独家手艺!鸡甜虾鲜,那味道简直绝了......”   戚嘉南对家里的厨子十分满意,夸起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顺便还吸溜一下口水。   “......”阿芙在旁边睁大了眼睛,默默跟着咽口水。   戚嘉南说一句,她就咽一下口水,十分捧场。   说到最后,一声尤为响亮又刻意遮遮掩掩的咽口水声。   来自匡正。   阿芙和戚嘉南齐刷刷地看过去,匡正有些尴尬地擦擦嘴角,轻咳一声。   “行行行,都来!你们都来!”   教三个是教,教四个也是教。   何必跟自个儿的口福过不去呢?   ......   宋辛睡得惺忪,半梦半醒之间,发觉眼前多站了几个人。   除了先生和阿芙,居然那个讨人嫌的郑松也在。   还有他的那个什么同窗,名字太复杂记不住。   匡正面无表情地通知宋辛,这俩以后就是他的同窗了,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一块在学而有涯的道路上携手同行。   宋辛:......   不就睡个觉么?   怎么整个世界都变了?   阿芙在一旁自顾自地鼓掌,一脸开心,“以后我和小郑哥哥还有小南哥哥都是同窗了!”   宋辛听到她这么亲昵地称呼他们,脸顿时黑了。   谁教她喊哥哥喊得这么甜的?   是个人都喊哥哥吗?   从前她还喊他哥哥呢。   怎么就没见她喊得这么甜?   宋辛黑着脸,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郑松还有旁边优哉游哉的戚嘉南,冷声道:“我不同意。”   “哼,你不同意有什么用,我才是先生。”匡正感觉宋辛挑战到了他的威严,立刻跳出来道,“收不收他们当学生由我说了算。”   “......你确实可以收他们当学生。”宋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向匡正,“但是这庄子是我宋家的,一桌一椅一板凳都是我宋家的,就连他们踩着的地面也是宋家的。”   “你给他们讲课可以,但占了我宋家的地盘,不可以。”   “嘿!你这小子!竟然敢这么同先生我说话?!什么叫‘尊师重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是吧?!”匡正也是个脾气大的。   原本他信誓旦旦地收了两个学生,结果还没坐下来就被宋辛冰冷冷的拒绝了,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放!   宋辛沉默不语,但也是脸沉到了极致。   任谁的书房里忽然塞了两个不喜欢的人,都不可能十分爽快地答应。。   阿芙先偏过头瞧瞧匡先生气得发红的脸,再偏过头瞧瞧少爷不冷不淡有些发黑的脸。   心里的小鼓捶捶捶,有些害怕。   她走到宋辛身边,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少爷,你别生气,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一起来读书,也热闹一些嘛。”   阿芙最喜欢热闹了,还以为宋辛也会喜欢。   她不这么亲昵地喊他们还好。   一喊,宋辛心里又来气。   他冷哼一声,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意再给他们,嫌弃道:“我喜欢清静,看到书房里人多就烦。”   “没关系呀少爷,你可以坐在最前头,这样就看不到他们啦!我保证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都很安静的!”   要是依郑松清高的气性来说,他是绝不会这么受人折辱的。   但是,能拜在匡老先生的门下是天大的机遇。   为了日后远大的前程,郑松默念着忍辱负重的四字真言,上前道:“请宋少爷放心,我等绝不会打扰到你。”   “万一你们拉慢了我听课的进度呢?”宋辛继续嫌弃。   毕竟是私塾一个破落秀才给他们打的基础,哪能和匡先生这样的大才比。   阿芙在一旁目瞪口呆:......   不是。   少爷他有听过课吗?   阿芙渐渐有些明白,或许少爷就是不待见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   故意想尽办法刁难他们,不让他们待在这儿。   可是......为什么呢?   少爷明明人很好,给她那么多好吃的,教她认字,给她买纸墨笔砚,还把桌子让给她一半。   她不知道的是。   不止现在,还有以后,宋辛都一直只对她一个人好。   如今奇怪,未来的阿芙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暂且不提,此时——   阿芙晶澈透亮的眸子里浮起疑惑,小孩子藏不住事,想问的就要马上问出口。   她拉着宋辛的衣袖,仰头问道:“少爷,你是不是讨厌小郑哥哥?”   “......这人太假,我不喜欢。”宋辛也毫不避讳,睥睨了旁边的郑松一眼,直勾勾地说了出来。   郑松脸上强行挤出来的礼貌微笑就要挂不住了。   匡正一跺脚,气得胡子直翘,“你懂什么?!人家小郑是懂事谦和知礼仪,你以为和你这忤逆的臭小子一样?你在宋府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提到宋府的事,宋辛的脸色又变了。   变得更难看了。   “什么事呀?”阿芙脆生生的声音在气氛一度尴尬的现场响起。   宋辛一愣,削瘦的手掌遮住阿芙的半张脸,将她拉回他的身边,“你一个小孩子天天问这么多问题不累么?”   阿芙:......   “少爷,你也是小孩。”   “我至少比你大六岁。”宋辛敷衍地轻哼,然后警告似的看匡正一眼,“好了,就让他们暂且留下吧,坐我后面,要是打扰到我,就立刻滚蛋。”   阿芙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不要打扰到少爷睡觉。   匡正捏住了宋辛的把柄,终于让他松了口,但还是觉得自个儿很没面子,气呼呼地吹了吹胡子,拂袖而去。   “老夫心情不好,明日再讲课。”   宋辛不想让阿芙知道他在宋府做过的事,只能退一步,让这两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人进他的书房读书。   所以他的心情也不好,匡正一走,他也慢悠悠离开了。   全程黑着脸。   阿芙朝郑松和戚嘉南吐了吐舌头,然后便跟个小尾巴似的,追着宋辛走了。   又要去哄少爷了。   这真是她阿芙每日都练习,已经再熟练不过的事情了哩! 第26章   郑松和戚嘉南如愿以偿, 都拜在了匡正的门下。   行过拜师礼后,大家就都算同窗了。   阿芙喜滋滋的,和戚嘉南各拿了一盒心爱的点心出来分享, 以庆同窗之谊。   宋辛却还是没给他们一点儿好脸色看。   毕竟,阿芙一口一个哥哥喊得那么甜的, 都是他们。   而他。   只配一句“好的少爷”。   想想都气。   再想想从前, 阿芙喊他哥哥都没这么甜,就更气。   戚县令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能拜匡正为师, 高兴得一整夜都没睡着, 亲自送了张金丝楠木书桌和一整套顶顶好的笔墨纸砚到容庄来,花了许多积蓄都不在意, 只千叮咛万嘱咐戚嘉南要好好学习, 不要再似从前那般混日子了。   郑松买不起桌子, 宋辛也不同意他搬下人用的破旧桌椅进来拉低他书房的档次。   他本意是让郑松站着听课, 刻意为难。   不过戚嘉南却大气得很, 直接分了一半的桌子给郑松。   两人就这样坐在了离宋辛不远的后方,也成了同桌,不过没有划宋辛他们桌上的那条分界线, 倒显得这俩同桌之间感情更好一些。   只有郑松知道, 来容庄是戚嘉南强行跟着他过来玩的。   换了先生还和戚嘉南当同窗, 他是有些郁闷的。   和戚嘉南从同窗进一步成了同桌, 郑松这心里头就更加七上八下了。   戚嘉南的性子,他最熟悉不过。   读书是万万不可能读书的, 换个先生也没可能。   反倒是个祸害。   果不其然。   第一天上课。   宋辛和戚嘉南都坐在靠窗的那一边, 齐刷刷头偏向左边地睡着了。   姿势十分整齐,睡得也都极香。   甚至郑松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戚嘉南嘴角流出的一丝晶莹口水。   郑松:......   他没想到,在这儿上课是这副光景。   在郑松心中, 学堂是十分神圣的地方。   可是被这两个纨绔子弟如此亵渎,他心里莫名不爽。   然而阿芙好像对这一切接受良好的样子,小身板坐得笔直,眼睛直盯着先生,时不时声音清亮地回答问题,完全不把这睡觉的两人当一回事儿。   而匡先生也好似完全不在意,只对着醒着的两人讲课。   要换了郑松在私塾里的先生,那戒尺早就挥得老高了。   听了一整日的课,郑松终于适应了几分。   这京城来的名师,果然就是不一样。   随着匡正最后一句“今日的课就到此处,你们可以走了”,宋辛和戚嘉南同时醒过来,睁开眼坐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郑松:......怀疑他俩根本没睡着,合着躺了这么久就等着先生的这一句是吧?   和两个学渣一起上课是什么体验。   学霸郑松表示心里极其难受。   尤其是看到戚嘉南坐直身子后露出的桌上那一滩晶莹。   郑松心里更难受了。   宋辛的睡相倒是极好,醒来依旧好看得过分,甚至脸上都不似戚嘉南那般留了几道压出来的印子。   阿芙似乎早就习惯了宋辛这样,笑容甜甜地将手里的书推过去,“少爷,先生说今晚的功课便是把一篇背熟。”   “好。”宋辛的声音睡得有些沙哑,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阿芙的肩膀上,“扶我回房吃饭。”   “好的少爷。”阿芙点点头,认真地履行丫鬟的义务,全程都无暇回过头来看郑松一眼。   郑松瞧着她和宋辛相互支撑着离开书房的背影,心里更更难受了。   叹气。   叹气。   戚嘉南这会儿有精神了,打趣似的看着郑松,“你的小媳妇儿都要被人拐跑了,啧啧啧。”   郑松剜了戚嘉南一眼,平日里脸上始终挂着的温和谦柔不见了,就好像在戚嘉南面前褪下了那层伪装的面具。   戚嘉南弯起唇角,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郑松,我发现宋少爷说得没错。你这人......确实挺装的。”   说罢,戚嘉南起身,找匡先生吃饭去了。   在这儿读书唯一的乐趣,就是可以在吃完饭后听先生点评饭菜,再顺便讲讲这天底下的其他美食。   接连几日下来,都是如此。   郑松也渐渐有了心理建设,可以熟视无睹地听课了。   而阿芙,自然是更高兴的,又多了两个同窗,热闹许多。   虽然宋辛还是偶尔地冒一两句冷嘲热讽的话,但是看在匡正和阿芙的面子上,还是没有真赶他们走。   只要他们不与阿芙有过多的接触,那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转眼又过了几日,到了一个大日子。   宋辛的生辰。   京城里来的两架马车早两日就到了,装满了给宋辛的生辰贺礼,还有一封用金皮烫出来的书信。   乖乖,两架马车的贺礼,看得阿芙眼睛都直了。   戚嘉南也发觉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完全威风不起来,与宋辛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郑松则默默走开了,去凉亭里读书多好,何必在这儿浪费光阴。   宋辛懒懒倚在廊下,勾起唇看着下人们清点从京城过来的贺礼。   都是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新奇的,不过都是花银钱就能买到的,也不必费心思。   像极了宋家待他的一贯作风。   反正是个过几年就要消失的死人嘛,对他太好反倒生离死别的时候伤感情。   宋辛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诮,双手抱胸,就这样不冷不淡地看着。   阿芙捏着那封金皮信跑过来,献宝似的递给宋辛,“少爷,您的信!这金子烫出来的信,阿芙还是第一次见呢!”   很稀奇的口吻。   宋辛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阿芙愣在原地,杏眸眨了下,“可是少爷,这是您父母给您的信呢。”   “我不想看。”宋辛站起来,一副拒信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扔了吧。”   乖乖。   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怎么说扔就扔呢?   少爷就是少爷,一如既往的阔气。   可是......   阿芙将信揣在怀里,第一次意识到少爷和父母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他的心里还横着许多事,但是都没提起过。   阿芙望着宋辛有些单薄的背影,抿紧了唇,晶亮透澈的杏眸里,露出思索的神色。   ......   宋辛不喜欢他的生辰。   他从小就想,父母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   生下来受苦么?   若是他们生他要经过他的同意,那么他一定不会同意。   他的生辰,是他一切苦难的开始。   苟延残喘求生的每一天,都让他备受折磨。   可他也没有寻死的念头,就像是潜意识里有人在告诉他。   他还有该做的事没做,还有该见的人没见。   不能就这样离开人世间。   所以宋辛一直是要死不活地度过每一日。   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也没有任何欲.望。   就只是重复而无聊地艰难度日。   生辰于他而言,更像是一道疮疤。   每到这一日都在提醒着他,他在这世上受的折磨又多了整整一年,离他十八岁的死亡又近了一步。   他不喜欢,可宋府却总是喜欢张灯结彩地给他过生辰。   好像是为了庆祝他终于在病魔的折腾之下又辛辛苦苦熬过了一年。   苦是他受的,功劳都归他们。   来了容庄,一切都听他这个少爷的,总算生辰这日没有那些刺眼的红灯笼彩绫罗了。   宋辛只想过个平平常常的生辰。   可是他还没踏进书房,就被阿芙拦住了。   “少爷,今儿天太热,先生说放我们一日假!”阿芙笑吟吟的,杏儿眼浸在一汪清潭里。   这时已是夏日的尾巴,暑气难消。   吹过来的风都鼓动着浮躁的热意,让人肌肤都生出黏腻的不爽利。   只是平日里也热,可也没见过先生放假。   宋辛猜到,是因为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不想过这个生辰,可是看到阿芙眸子里的期待和欢喜,宋辛开口的话就成了。   “好,那我回房了。”   “回什么房呀,一块去泅水呗。”戚嘉南从书房里打着折扇走出来。   平常这个时辰是戚嘉南最困的时候,但是今儿不用上课,一切就不同了。   戚嘉南比谁都有精神。   宋辛默不作声地垂眸。   他不会泅水,不想去丢人。   阿芙笑得眉眼弯弯,扶着宋辛的胳膊道:“少爷,您去吗?”   郑松插了一句,“宋少爷身子不好,你们就莫要为难他了。”   “谁说是为难了?”宋辛拧紧眉,看着阿芙亮晶晶的眸子,心里头莫名又涌上来一股子少年意气。   宋辛虽无欲无求一心等死,但就是不愿意在阿芙面前丢这个人。   “走,阿芙,我们去泅水。”   “好耶!”阿芙偷偷朝身后的郑松和戚嘉南眨眨眼,然后便扶着宋辛往林子里走。   郑松无奈而宠溺地摇头浅笑,戚嘉南则也做了个鬼脸,折扇一打,又开始装翩翩公子。   林子里的那条小溪离宁院有段距离,即便是精力旺盛的阿芙走过去,也有小半个时辰,更别提是宋辛。   但刚踏出宁院,就有马车在等着了,仿佛早就恭候多时,算准了宋辛要出门。   宋辛忽然明白了什么,掀了掀眉头,睇了阿芙一眼,“有出息了?知道算计我了是不是?”   方才为了激他去泅水,这三人的配合还打得挺好。   阿芙白生生的小脸浮出殷勤的笑容,扶着宋辛往马车边的梅花软凳走,“少爷莫怪,这天儿太热,阿芙也是想带您去小溪边解解暑嘛......那儿可凉快哩!”   她脸上满是“信我信我”的表情,活泼又天真。   宋辛想着假日难得,这小丫鬟念叨着泅水很多回了。   他便去看一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大不了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坐在旁边看她泅水就行。   见到宋辛上了马车,阿芙转身和戚嘉南击了下掌。   原本看着阿芙脸上挂着清浅笑意的郑松在旁边一怔,嘴巴一张,想要说话。   有几句“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已经憋在郑松心里很久了。   只是他一直在想要如何委婉又清楚地告诉阿芙。   郑松还在纠结,马车的帘子已经挑起来,露出宋辛半张冷白的脸。   “你们还在做什么?走不走?”   “走走走。”阿芙吐了吐舌头,又听到宋辛叫她上马车去。   “少爷,能让他们也上来吗?外面好晒呀。”阿芙瞧着外头郑松和戚嘉南两人在热烈的日光下走,脖颈都晒出了一层薄汗。   宋辛懒得抬眼,直接了当的拒绝,“不能。”   只要阿芙白白嫩嫩的不晒黑就行了,其他人关他何事?   阿芙无奈地坐在宋辛身边,头顶忽然被扔了条帕子。   “手擦干净。”   “?”阿芙摊开手,她的手明明白白软软的,一点儿都不脏呀。   “男女授受不亲,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宋辛冷冰冰地训她。   “可是少爷......”阿芙扁起小嘴,想要反驳。   “学以致用,不懂?”宋辛又睇了阿芙一眼,然后眯上眸子,闭目养神。   阿芙不敢再打扰他,还是乖乖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心。   还有一句话打算等少爷醒了再告诉他。   “男女授受不亲”先生没教呢!   ......   林子里的树太密,马车走不进去。   只能停下来,宋辛自个儿走。   被阿芙扶下来,宋辛的脸一下就黑了。   放眼望去,根本就没有小溪,这说明他走去小溪边还有很长的距离。   而他的身子骨,根本不允许他连续走很久的路。   让阿薇抱,抑或是停下来休息,都会显得很丢人。   宋辛皱着眉头,走了四五步,开始体力不支。   脸色发白,鬓角沁出了些许汗意。   在树影斑驳间细微发亮。   宋辛正要强撑着继续走,忽然戚嘉南蹲在地上,指着树干的底部,“小阿芙,快来看,犟牛儿诶!”   宋辛扶住树干,阿芙趁机凑过去看,然后耸着肩膀笑,“小南哥哥,林子里这玩意儿多得很,不稀奇的。”   “是么?”戚嘉南用折扇搔搔头,“我在江淮县见得还挺少的。”   才聊了这么几句,宋辛就板着脸道:“还走不走?”   见阿芙和那戚嘉南的脑袋快挨到一块去了,宋辛十分来气。   这一生气,自然也就忘了身子的不康健,自顾自往前冲。   “少爷我来啦,你等等阿芙!”阿芙忙站起来,去追宋辛的脚步。   到底是力不从心,宋辛没走多远,胸口就跟个破风箱似的,剧烈起伏。   他抬起削瘦冷白的手,撑在树干上,往回瞥一眼。   郑松和戚嘉南又没走了。   他俩围在一棵树下,正抬头看鸟窝呢。   宋辛假装等他们,实则是在偷偷等力气恢复。   他是力气去得快,来得也快。   等戚嘉南想要尝试上树掏鸟蛋结果被郑松一本正经板着脸训了一顿后,宋辛的力气也就恢复了。   他扯了扯阿芙的小揪揪,淡声道:“继续走吧。”   “好喔。”阿芙仰起下巴朝后头的两人喊,“小郑哥哥小南哥哥快走哩!少爷等你们好久了!”   听到她喊“哥哥”两个字。   宋辛:......又生气了。   阿芙扶着宋辛往前走,这段路不是特别长。   宋辛方才走走停停,休息了两回,终于看到这条阿芙心心念念要来泅水的小溪了。   阿芙跟快要飞走的蝴蝶似的,已经跃跃欲试。   宋辛站在树下,望着小溪,继续不留痕迹地恢复力气。   这儿确实很美,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树木丛生,芳草鲜美。   从树影稀疏中吹过来的风裹挟了几分凉意,暑气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拦在了外头。   阿芙拉着宋辛往小溪走,“少爷,你也下来一块玩吧!”   “......”宋辛抿紧唇,想着最完美的婉拒理由。   还没来得及。   阿芙已经撒了欢儿似的脱了鞋袜,“噗通”一声跳进了小溪里。   然后宋辛便看见她在小溪里站着,白藕似的一截小腿露出来,晃得发光似的。   她笑吟吟地朝他招手,眸子亮得像是小溪里长出来的星辰。   “少爷,你不过来泅水吗?”   宋辛:......你告诉我泅水就是在浅得刚没过小腿肚的溪水里泡着?   早知道是这样,他何必去练憋气学泅水?   还差点把命搭上。   宋辛终于知道,当时阿芙明知他身子不好为何还要盛情邀请他来泅水了。   宋辛控制着表情,一副寡淡的样子,走过去,慢悠悠脱了鞋袜,蹚进小溪里。   这儿的溪水果然挺凉。   但又不是刺骨的那种,好像能解乏又解暑,原本夏日里的浮躁郁闷似乎都随着与水面的碰触而烟消云散了。   宋辛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水才到他的腰间。   轻轻荡漾着,清澈得能看见偶尔有经过他身边游的鱼儿,他抬手一抓,鱼儿灵活地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这是宋辛头一回与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亲密接触,心头竟漫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是对生命的敬畏,是能活着真好的叹息。   宋辛就这样泡着,像泡温泉似的。   既轻松又解乏,确实舒坦。   能在炎炎夏日有这样清凉的感觉着实不错,也难怪这小丫鬟日日惦记着了。   宋辛朝阿芙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芙弯着腰在溪间的石头缝里摸索着,也不知她在找什么。   至于郑松和戚嘉南,还在岸上。   郑松奇怪地看了戚嘉南一眼,“你不去吗?”   戚嘉南望着不远处的宋辛,日光落在他头顶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光,面部线条好看得不可思议。   她轻轻撇了撇嘴,“不去,太晒了,我就这树底下睡一觉。你怎么不去?”   郑松也望过去,宋辛和阿芙正在说话。   阿芙笑着,梨涡浅浅,像绽着光,有些刺眼。   他们都生得好看,阳光又太过闪耀。   这样的画面太融洽美好,好像再不需要任何人的插足。   郑松撩起前摆,也靠着树荫处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微微勾唇,“我看会儿书。”   今日是他的生辰,就暂且让他一回吧。   不过记住,也只有,这么一回。   宋辛和阿芙说话的时候,余光瞥见那边两个人都坐下了。   他心里一松,这两人倒是有些眼力见儿,没有来打扰他们。   “少爷,你过来这边坐嘛。”阿芙还在拉着宋辛的袖口说话。   尾音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好像有什么他非去不可的理由。   宋辛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阿芙指的那一片,抿起薄唇,“好。”   不知道这小丫鬟又在卖什么关子。   宋辛从溪水里走过去,又费了不少劲儿。   毕竟在水里走路更费劲,所以一到阿芙指的那块石头那儿,他就走下来,大口喘气。   有点丢人,不好幸好谁都没有注意他。   宋辛默默捧了一口溪水喝。   这是山泉水,很甜,也干净。   阿芙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指着宋辛脚边的石头缝里,“少爷,你瞧,那儿似乎有什么东西哩!”   宋辛忍笑,十分配合,装模作样的看过去,“还真是。”   他弯腰,把方才阿芙在这儿偷偷摸摸藏进去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什么?”   一个用麻绳系着的油布包。   平平无奇的样子。   “哇!少爷!你找到宝藏了诶!”阿芙小嘴微张,杏眸瞪得老大。   宋辛:......你有点夸张了。   宋辛忍笑忍得辛苦,他继续配合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眉梢微挑,还要伪装出几分隐秘的开心。   真难。   宋辛把那油布包拆开,里头装着三样东西。   一个木头雕出来的王八,一张写着“甲鱼汤美味秘方”的宣纸,还有......   一只乌龟布偶,模样还有几分熟悉。   宋辛唇角的那一抹笑意凝固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阿芙却在旁边眯着月牙儿似的杏眸,昂着骄傲的小脑袋,是那种“我做了超棒的事情少爷快夸我呀”的表情。   宋辛:......对不起我真的夸不出来。   阿芙等了一会儿,见宋辛盯着手里的三样东西发呆。   她将小脑袋往他那边凑了凑,小声道:“少爷,你是不是猜出来了?这是我们三个送你的惊喜喔!”   被送王八的惊喜,来一回就够了。   宋辛没想到,还有第二回 。   “我告诉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少爷喜欢乌龟,所以他们都费了心思给你准备的生辰贺礼呢!少爷一定喜欢!”阿芙指指点点,开始给宋辛讲解。   宋辛脑袋有些空白,拿着手里的王八,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哦,不对,是乌龟。   “......小郑哥哥会雕些小玩意儿,所以就选了块柏木给少爷雕的小乌龟呢!少爷你闻闻,柏香味可浓了!”   望着那栩栩如生雕得惟妙惟肖的乌龟,宋辛还是觉得怎么看都想王八。   他怀疑郑松那小子是在拐弯抹角地变着法儿骂他!   “......小南哥哥最喜欢搜集食谱秘方了,这个甲鱼汤的方子可是他花了好几两银子从一个老爷爷那儿买来的,可补身体哩!”   宋辛:......这次是真的王八了。   戚嘉南那小子,连弯都不拐了。   “......还有我这个。”阿芙又摸了摸那只乌龟布偶的小脑袋,“上次只送了少爷一只,怕那只小乌龟寂寞哩!所以我又做了一个,让它们可以凑一对儿,多好!”   宋辛:......行。   一只是你,一只是我,咱们俩都是小王八,凑一对儿!   阿芙兴高采烈地介绍完,发现少爷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开心,反而......   眼神有点怪怪的。   阿芙怯怯地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你不喜欢吗?”   “不......”宋辛一言难尽的目光从手里的三个小玩意儿移到阿芙脸上,发觉她眸光渐渐暗淡以后,立刻改口道,“不......不是很喜欢他们俩的,但是你送的我喜欢。”   阿芙长睫轻颤,瞥了那边歇凉的两人一眼,踮起脚尖在宋辛耳边小声道:“少爷,你不要让他们听见哩!他们也准备了很久,会伤心的。但是......少爷能喜欢阿芙送的贺礼,阿芙很高兴!”   宋辛被她甜甜糯糯的一把嗓子哄得抿起唇角,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她其实他不喜欢乌龟。   又隐隐担心,如果不说的话,以后是不是还要收到被他自个儿错认成王八的乌龟。   每次以为自己收到王八的时候,那心情真的是难以形容。   宋辛戳了戳阿芙正笑得盈盈的小梨涡,努力不与她的眼睛对上,“阿芙,我不喜欢乌龟。”   阿芙愣了愣,长长的鸦睫扑簌着。   少爷不喜欢乌龟。   怎么可能?   “是真的。”宋辛晃了晃手里郑松和戚嘉南送的贺礼,“所以我不喜欢这些。”   看到阿芙的表情渐渐变得沮丧,宋辛又马上说道,“但是我喜欢你送的,很可爱。”   这才将阿芙脸上的笑容又说得多了一些。   宋辛没有说瞎话,他看阿芙缝的这个乌龟越来越顺眼了。   确实很可爱,有点像她怂怂的样子。   拿回去,放枕头底下,和之前那个乌龟凑一对儿挺好。   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阿芙又说了许多从王婆子那儿的吉祥话给宋辛恭贺生辰。   哄得宋辛心花怒放,决定过几日带她去江淮县吃好吃的去。   阿芙高兴得不得了,围着宋辛打圈儿,感叹道:“少爷,你真好哩!要是清欢铺就开在咱们庄子里就好了,咱们就不用跑那么远了。”   自庄上京城的厨子还有戚嘉南带来的厨子强强联合后,每日的饭菜都跟美味珍馐似的。   江淮县那么多吃的,唯一能让阿芙心心念念还惦记着的,就是清欢铺的那一口点心了。   宋辛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揉了揉阿芙的脑袋,“走吧,玩许久了,回去吃饭。”   “好呀。”阿芙听到吃饭,眼睛又亮了,不自觉开始期待今儿晚上又能吃什么好吃的。   熊薇已经抱着干衣裳在一旁等他了。   待宋辛上来,便让人用竹屏拦在了两棵树间,伺候着宋辛将湿冷衣裳换了。   他不像阿芙,还可以从这儿跑回去再换衣裳。   若是湿衣裳穿得久了,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宋辛换完,冷着脸将阿芙捉在竹屏后,让熊薇盯着她也换了衣裳。   身子康健是康健,但能清爽干净的回去,何必要湿哒哒走这么一路,平白让他担心。   回去的路上,熊薇几次三番提出要背宋辛。   自然被他脸色淡淡的拒绝了。   旁边有阿芙,身后还跟着他看不顺眼的两个小子。   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回去的时候,戚嘉南和郑松依旧在后头走走停停的,不知又在琢磨些什么。   倒是让宋辛省了不少麻烦,他也佯装等他们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轻轻松松就回到了林子边停着的马车上。   上车前,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正在嘻嘻哈哈的戚嘉南还有一直在假笑的郑松,灰色的瞳眸里有渐深的光泽流转。   坐上软垫后,宋辛又将那个木雕乌龟还有甲鱼的方子拿出来,分别放在左右的手心。   这两人......还是有些情义的。   虽然有点儿讨人厌,但让他们待在容庄里读书似乎也不错......   阿芙坐在宋辛的身边,看见他正盯着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送的贺礼瞧。   眼睛都直了,一动不动的。   阿芙悄悄抿了抿唇,两个小梨涡偷偷绽出来。   少爷明明喜欢乌龟哩!   哼,少爷就是喜欢骗人。   口是心非!   ......   经过生辰这一出,宋辛的眼里终于有郑松和戚嘉南两人了。   不过依旧不咸不淡的,顶多在早上和他俩打个招呼,算是同窗之间那一丝丝浅薄的情谊。   匡正的学堂也偶尔会放假,让大家歇息歇息。   转眼便是三日后,阿芙记得少爷说过要带她去县里吃点心,早两日就开始惦记着,时不时旁敲侧击提醒一下。   这日,马车早就套好了。   阿芙忍住不去催促宋辛出门,可是那双漂亮的杏儿眼却总是忍不住往外瞄。   若是她的脖子生得再长一些,只怕就要伸到门外去了。   宋辛忍着笑意,穿戴齐整,才慢悠悠地往出走。   阿芙忙过来扶着他,小脸团着殷勤的笑意,“少爷,咱们今儿能买多少点心吃呀?”   宋辛轻咳一声,踏着梅花软凳弯腰钻进马车里,这才道:“咱们今日不买点心吃。”   阿芙眼睛都瞪圆了,颇有几分忿忿不平但是又不敢大声说话。   委屈巴巴地抠了抠马车车壁上镶着的碎玉珠,“可是少爷,你生辰那日说了,要带阿芙去县里吃好吃的!”   “但我没说清欢铺。”宋辛勾勾唇角。   阿芙生动的表情,颇为有趣。   偶尔逗逗她,就显得这无聊的日子都有了意思。   去江淮县路途奔波,这小丫鬟为了去吃清欢铺的点心,一路上定少不了求他哄他。   啧啧啧。   想想就满是期待呢。   阿芙和宋辛就这样踏上了去江淮县的马车。   而戚嘉南前日下学便回了江淮县,听说是家中祖父要过生辰了,还和先生告了三日假。   至于郑松,则被匡正不知带去了哪里。   似乎是要去寻一个好友,但对这江淮一带不熟,只能拉着郑松带路。   少了他们俩在周围,宋辛只觉神清气爽不少。   至少,阿芙的身边和眼里都只有他了。   一路上,宋辛又暗爽了许久。   阿芙撒起娇来,嗓音又甜又软的,听得人心里熨帖极了。   她又十分会说话,哄得宋辛心里跟蜜泡着似的,一路飘飘然地到了江淮县。   只恨这马车走得太快,他还想听阿芙在他耳边软磨硬泡说些好听话的。   路过清欢铺子的时候,阿芙整个人挺得笔直,紧张兮兮地看着宋辛。   宋辛忍着笑意,指着清欢铺对面的书坊,“走,进去挑几本书。”   阿芙眼珠子一转,小声道:“少爷,买完书可以去吃吃点心歇歇脚吗?”   “自然是可以。”宋辛抿紧唇,装作没看见阿芙殷切的小眼神,反而道,“听说江淮县东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你要不要去瞧瞧?”   阿芙一愣,不舍地看了一眼清欢铺子门口飘着的蓝花染布,然后点点头。   既然是新开的点心铺子,她没有不去尝尝鲜的道理。   只是可惜了,她的挚爱清欢铺。   下回见......!   阿芙去江淮县东试点心的时候,宋辛找了个由头,脱了身。   他一上马车,就吩咐车夫掉头,去清欢铺子。   车夫时常被宋辛安排来清欢铺子给阿芙买点心,自然是驾轻就熟,很快便到了这儿。   宋辛踏进清欢铺子,才发觉这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冷清,萧条。   就连木柜上摆着的点心种类,也少了一半。   宋辛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这时沈雅也从后门挑了帘子进来,看到是宋辛,她微微一怔,而后浮出几抹笑意,“宋公子,许久不见。”   宋辛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沈雅略显憔悴的神色,眉梢轻轻一挑,不问她出了什么事,反而道:“上回让你考虑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沈雅垂下秋水似的眸子,琼鼻红唇,微微开阖,“宋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虽宋公子已托人来问过三回,如今又亲自来这一趟,但奴家实在不得不拒绝宋公子,只因奴家曾发过誓,此生再不卑躬屈膝侍奉于人。”   从沈雅眉目间敛着的淡淡情绪能看出来,她也是个在宫中有故事的。   宋辛半眯起眼,没细问其他,只道:“让你来容庄,不是做下人,也不需要为奴为婢。你是请来的客人,小住一段时日即可。”   沈雅淡声笑笑,没说话,只是拂了拂衣角。   宋辛看着她,继续说道:“你在容庄的吃穿用度全包,外加......”   “黄金千两,如何?”   沈雅微微一愣,纤白的指尖顿住。   她认真地看着宋辛,仿佛想看出什么来,“据我所知,宋公子不思茶饭,应当也并不喜欢吃点心。”   “黄金千两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也不需要再开铺子营生了。”宋辛不咸不淡地说着,并没有回答沈雅的问题。   “......”沈雅沉默半晌,到底还是挡不住这么大的诱.惑,更何况,她在江淮县也确实快待不下去了。   她抿了抿唇角,笑得玉软花柔,“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还是得知道,是什么让宋公子愿意一掷千金,只为了让奴家过去做些点心。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奴家难以心安。”   “......我是不喜欢吃点心。”宋辛表情淡淡地理了理袖角,语气也十分淡。   “但没办法,有人喜欢。”   淡到他以为,可以藏住里头那份显而易见的宠溺。 第27章   听着宋辛的语气, 沈雅淡淡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讶然。   她挑起眉打量了宋辛一眼,后又低眉莞尔一笑。   没想到,这小公子竟如此这般早熟。   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宠小青梅了。   看来这容庄住着, 应当也会挺有趣的。   沈雅福了福身子,唇角微弯, 轻声道:“待奴家收拾妥帖, 待会儿去寻宋公子一起回容庄。”   “好,我在江淮县东新开的那家点心铺子等你。”   沈雅又是一怔, 然后道:“我这些点心也不卖了, 待会全带去容庄给阿芙吃吧。”   “随你。”宋辛没再多看,负手走出去。   他怕他离开太久, 阿芙一个人待在那点心铺子会着急。   然而......宋辛还是高估了自个儿在阿芙心中的地位。   待他紧赶慢赶回到江淮县东新开的那间点心铺子时, 发现阿芙坐在里头吃得正欢, 小脸洋溢着笑容, 没有半分着急的模样。   “......”宋辛慢慢走过去, 戳了戳她吃得鼓鼓的腮帮子,“......好吃吗?”   阿芙偷偷瞄一眼那边正在忙着包点心的老板娘,凑到宋辛耳边压低声音道:“少爷......我觉得没有清欢铺沈小娘子做得好吃哩!”   说完, 她又啃了一口手里的点心。   宋辛:......那你还吃这么多?   阿芙不仅吃了一大碟, 还包了好几盒带回去。   给王婆子的, 给小郑哥哥的, 给郑伯伯的,还有给先生的。   宋辛也不管她, 他只管掏钱。   等阿芙嘟嘟囔囔全忙活完了, 才问她,“你可吃饱了?”   阿芙摸着肚子想了想,摇摇头, “少爷,我觉得我还可以吃下一小碟桃花酥......”   宋辛忍俊不禁,又叫了一碟桃花酥,给她填填肚子。   最后阿芙吃得极撑,甚至走不动道儿了,还是让马车来铺子正门口接的他们俩。   回去的路上,阿芙吃饱喝足,睡着了。   不知不觉脑袋栽下来,枕到了宋辛的腿上。   宋辛只感觉腿上一沉,多了个毛绒绒软乎乎的小脑袋。   他垂眸看去,阿芙白白嫩嫩的小脸睡得多了几分酡红,呼吸绵长,喷出来的气息都像是软绵绵的。   他心头一软,就像是一颗心化成了绵绵春水,泡在了容庄那口温泉池子里。   然后伸手将毯子扯过来,盖在她身上。   马车内的香炉正熏着泠泠的香,飘飘袅袅,衬得宋辛略显稚气的眉眼已有了日后惊为天人的雏形。   可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眉眼张开成为翩翩公子的这一天。   宋辛此刻没想别的。   他只是想起了那次生死之间看到的那些闪过的画面。   里面有阿芙,有他。   但更多的画面都蒙着层白雾似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太清楚那些是什么。   但他知道了一件事。   阿芙于他,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   阿芙一觉睡到了马车停到宁院的门口。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脸上睡得有些黏黏的。   抬手擦了擦,才发觉少爷的脸离自个儿好近。   第一次这样与少爷靠得这样近,阿芙发现,少爷的脸好白好嫩,细腻得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精致。   她想起庄子里那些妇人捏着她的脸时,那羡慕的口吻。   乖乖。   少爷这样的脸,才真是羡慕死个人呢。   “阿芙,你在做什么?”宋辛薄薄的声音传过来,阿芙才意识到。   !!!   她怎么在捏少爷的脸?   阿芙紧张地收回手,挠了挠头,“少爷我我我......我睡懵了......!”   要是婆婆知道,一定要训她不懂规矩不许吃饭了。   阿芙可怜兮兮地撅起嘴角,眉眼耷拉着。   忽然宋辛从身后掏出个刻着“清欢”字样的红漆木盒,“你看这是什么?”   阿芙的眸子一下就点亮了,尾音扬起来,“清欢铺的点心?!”   天呐,少爷是什么好人。   不仅不罚她,而且还给她点心吃!   阿芙被少爷感动得想呜呜呜。   但很快又想起来。   “少爷,您不是说今儿不买清欢铺的点心么?”   “没买,送的。”   还有这样的好事。   阿芙兴奋地接过来,捧着,却发现她的肚子已经撑得吃不下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   阿芙终于切身领会了前几日先生教的这句话的痛苦之处。   最后,阿芙只能恋恋不舍地看着少爷将那点心分给其他能吃得下点心的下人们。   而她,强迫着自个儿吃了一块桂花芝麻糕后,撑到怀疑人生,坐在廊下直喘气,哎呦哎呦地生着自个儿的闷气。   江淮县东的点心那么一般,她吃那么多作甚?!   如今好吃的点心一口都吃不下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芙郁闷了,阿芙不开心了,阿芙的腮帮子又鼓得高高的了。   阿芙脸上丰富的表情实在逗乐了宋辛。   素日里的无趣苦闷,好像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辛高兴了,也就不为难她了。   戳了戳她郁闷着鼓起来的腮帮子,安慰道:“得了,瞧你那出息,明儿依旧有清欢铺的点心吃。”   阿芙抬起头,眉头依旧皱着,“少爷,明儿我们还去江淮县么?......可是要听先生讲课哩!”   “......你看看那是谁。”宋辛指了个方向,阿芙顺着他削瘦的指尖看过去。   沈雅正撑着把油纸伞,站在宁院门口。   如今天色还亮,但伞下阴影却投出一片暗色。   她在其中,雪肤花貌,姝色无双,柔柔笑着。   阿芙杏儿眼发亮,忙跑过去,甜甜地喊了声,“小雅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谁有好吃的就是她哥她姐,宋辛对她这逢人就哥哥姐姐喊得沁甜的做法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撇撇嘴,站在廊下,看着她们两人在说话。   跟姐妹似的,都一样好看。   沈雅远山含黛的眉眼勾着笑意,揉了揉阿芙的脑袋,“我来容庄小住一段时日,就住在宁院。”   她很喜欢阿芙,既捧场,也可爱,没有不让人喜欢的理由。   阿芙眨了眨眼,高兴得忘了说话。   半晌,才回过头看宋辛,似乎想看他点头确认。   宋辛站得有些累了,轻喘着气,冲阿芙说道:“你去打点沈小娘子的住处吧。”   然后,便由熊薇扶着他进去歇息了。   阿芙终于发觉自个儿不是在做梦。   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超级好吃的点心了。   她开心得蹦起来,转了几个圈儿之后,才稍稍平复了那股子兴奋劲儿,连忙挽着沈雅的手臂道:“小雅姐姐,我给你寻个又干净又敞亮的屋子,你就安心住着吧!”   “好。”沈雅瞥了一眼宋辛有些虚浮无力的脚步,然后半弯下腰,纤纤素手落在阿芙的头顶抚了抚,“那便谢谢阿芙了。”   阿芙好奇地看了一眼沈雅打着的伞,上头画着清雅幽然的茉莉小白花,还有绿叶衬着,很是好看。   不过......   “小雅姐姐,既没有下雨,你为何要打伞呀?”   沈雅轻笑,垂眸凝着地上的阴影,“虽没下雨,但日头太烈,若是不打伞,会晒得黑丑。等你以后去了京城,就知道那儿的贵人们出去都是要打伞的。”   阿芙小脸疑惑,“......小雅姐姐,我何时说过我要去京城了?”   沈雅抿起唇,没回答她,反而将伞侧过来一些,将她也全笼进伞下的阴影中。   “阿芙以后也要记得,若日头盛的时候要打伞,不然就会变丑。”   阿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过她现在对这些还不大在乎,在她小小的脑子里,吃喝读书才是最重要的。   ......   沈雅来了之后,阿芙就觉得自个儿的日子越发像神仙了。   沈雅每日都会给她做好吃的点心,换着花样的做。   匡正和戚嘉南也沾了光。   每日午后和下学,吃喝三人组就凑到了凉亭里,一块吃沈雅做的点心吃食。   沈雅本就喜欢研究这些,做出来的东西能得到这么他们三个的捧场她便十分高兴。   日日做点心也不觉累了。   还偶尔做些新奇的点心让她们试味道,点评一二。   然而。   阿芙忘记了一个词。   什么叫乐极生悲......   这日。   阿芙晃着腿儿坐在沈雅的屋子里蹭吃的。   从前她被宋辛要求着需要和他寸步不离,所以她也好说歹说把宋辛哄来了这里,他正坐在榻上冷着脸,像一桩摆设。   沈雅习惯了宋辛的早熟,也不管他对阿芙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反正在她眼里都还是小孩子,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是单纯而美好的,想太多反而没意思了。   阿芙小手捧着那透明似的糕点,连连称奇,“这水晶冻糕滑不溜秋的,差点就捉不住了呢......!”   沈雅雪腮泛着笑意,替阿芙擦了擦嘴角的碎末,“你喜欢吃就好。”   “我喜欢吃。”阿芙认真地啧着嘴,“......我要给先生还有小南哥哥也捎几块去吃,他们也定然喜欢哩!”   沈雅轻轻一笑,给阿芙斟了一盏茉莉花茶喝。   这茶清香扑鼻,又解了水晶冻糕的甜腻,舌尖甘意流转。   阿芙一尝就忍不住抿了一大口。   沈雅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道:“你小心烫着......”   阿芙掏出自个儿的小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渍,这才弯起眸子感叹道:“小雅姐姐做的点心好吃,泡的茶也好好喝!小雅姐姐,你从前在宫中是御膳房的大师傅么?”   阿芙也是听先生说的。   说皇宫的御膳房只比容庄小那么一点儿,里头有上百个厨子,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着,随时给宫里的贵人们送上吃食。   先生曾有幸去宫里吃过御膳房的膳食。   乖乖。   光是想起来先生是怎么形容的,阿芙就淌了口水。   听说当今圣上极好美食,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子都被他网罗到宫里去了。   高手如云,群英荟萃。   所以阿芙觉得,小雅姐姐这样的好手艺,定然也是在御膳房中当差的。   谁知沈雅垂下眼,淡淡道:“我不是御膳房的,只是有幸和御膳房的一位嬷嬷学过一段时日。”   “原是这样。”阿芙拉长了尾音,双瞳清澈从沈雅脸上划过。   她看出来了小雅姐姐眼角眉梢的一缕复杂神色,似乎并不想多提及宫中之事。   因此,阿芙没有再好奇她在宫中到底是做什么的。   只是心中对御膳房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小雅姐姐这样拔尖儿的手艺,竟然也只是跟御膳房中一个嬷嬷学的。   乖乖,那御膳房里的大师傅做出来的吃食,该是什么神仙味道。   阿芙一边幻想着,一边咬了一口水晶凉糕。   然后发现——   不对......   这凉糕不是软乎乎的吗?   她怎么咬到硬邦邦的东西了?!   吐出来一看。   阿芙小脸煞白。   她最近几天摇摇欲坠的那颗牙齿,居然掉下来了!   本来这几天因牙齿松动了,阿芙对于换牙这件事是有些紧张兮兮的。   这颗晃晃悠悠的牙齿更让她时不时就想动手去掰它,却每次都被宋辛看到了,板着脸拍她的手背,让她不许去拽。   阿芙委屈,但她白日里都和宋辛形影不离,就只能在夜里偷偷地掰一掰它,盼着它早些掉。   不然就跟悬在心上的刀柄似的,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总是梗在那儿。   但这颗门牙真正掉下来的时候,却还是让阿芙慌了神。   她立刻用求助似的眼光看向过来人宋辛。   宋辛也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对上阿芙黑黢黢的眸子,他抿住唇,“阿芙,过来。”   阿芙以为他没发现,点心都顾不上吃了,走过去捧着手心的那颗门牙,卖惨道:“少爷,阿芙的门牙掉了!”   “嗯。”宋辛站起来,往门外走。   阿芙:?   完蛋了,少爷怎么不关心她了。   少爷是不是不喜欢她了QAQ   阿芙委屈巴巴地捧着自个儿的牙齿跟在宋辛身后。   紧紧闭着嘴,也不敢再说话。   刚刚说话的时候,凉飕飕的,好多风都从牙齿掉了的缺口那儿往里灌。   阿芙不想再随便开口说话,感受那凉风了。   幸好少爷还是关心她的。   原来少爷走出去,只是为了告诉她——   “掉下来的牙齿要扔到屋顶上去,才能长出新的牙齿,知道吗?”   阿芙点点头,顺着宋辛指的方向看过去。   好高......   阿芙踮起脚尖,用力将手心的牙齿往上一抛。   QAQ力气太小,才扔过少爷头顶就掉下来了。   好可怜的小牙齿,就这样摔在地上。   好在经摔,还是原来的模样。   阿芙弯腰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又努力了一次。   然而,还是没什么用。   力气不会忽然变大,牙齿也不可能一下就被她抛到那么高的屋顶。   阿芙担心扔不上去就长不出牙齿,紧张得快哭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宋辛,被迫开口说话,“少爷,如果不扔到屋顶上,是不是阿芙就长不出牙齿了呀?”   又灌了一嘴巴的风,真难受。   “是。”宋辛不慌不忙地回答她,甚至还坐在了廊下,似乎打算看她慢慢扔牙齿。   阿芙也不傻,知道自个儿是不可能扔上去的,只好一步步挪到宋辛身边,小小声道:“少爷,你能不能帮我扔呀?”   虽然作为丫鬟要少爷做事会被婆婆骂。   但是婆婆不在这里,阿芙觉得,还是长出牙齿这件事比较重要。   宋辛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道:“好啊,你先叫声哥哥来听听。”   阿芙:......?   阿芙再三确认了宋辛不是开玩笑之后,怯生生地喊了声。   “哥......哥哥。”   虽然不知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但阿芙心里想的是,幸好婆婆不在这里,不然定要说她僭越了。   宋辛眉头微皱,却发现好像不是那个味道了。   还是听她喊少爷自在些。   但总算过了心里痒痒的那个瘾。   他也正经起来,接过阿芙的牙齿,替她抛。   然而,宋辛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   而且身子骨还很虚弱的那种。   他以为自个儿能轻轻松松抛上去,没想到,那颗牙齿明晃晃地掉了下来,就砸在他和阿芙跟前。   厚着脸皮让人喊哥哥,信誓旦旦地抛牙齿却失败是什么体验。   丢人。   还是丢人......   宋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轻咳一声,心想要是阿芙的眼神不好就好了。   可是,阿芙看到了那颗掉下来的牙齿。   还用澄澈晶亮的眸子盯着他,时不时扑簌一下长睫,歪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懵懂又天真的神色,简直让宋辛蒙羞。   怎么办,他感觉更丢人了......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沈雅过来了。   她笑着摇摇头,将那牙齿捡起来,轻轻松松抛了上去。   宋辛:..........   阿芙:..........   ......   第二天。   宋辛发现阿芙有点儿奇怪。   先生提问的时候,她不举手了。   午后歇息的时候,她不去吃点心了。   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是遮遮掩掩,不想回应的样子。   宋辛思来想去,似乎只与她掉牙齿有关。   暮色四合,趁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宋辛倚在软榻上,喊她,“阿芙,过来。”   阿芙正要走出去,身形一顿,回过头来。   没有应声,只是澄澈双瞳露出几抹疑惑来。   “忘了我同你说过的丫鬟职责?”宋辛挑了挑眉,半眯起狭长的眸。   阿芙愣了愣,垂下脑袋,一步步挪过来,声音又小又轻,“好的少爷。”   她脑袋垂得极低,快埋进胸里面了。   宋辛是个过来人,一看她这模样,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就是牙齿掉了嫌自个儿丢人,所以不敢让人瞧见么?   这可真是他的丫鬟,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呢。   ......   阿芙一整日都不说话,憋得有些难受。   就连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能大口大口的了,怕让人瞧见她嘴里这个黑黢黢的洞。   原本阿芙还想着,被人笑话就笑话吧。   但是回屋里一照铜镜,看到自个儿缺了牙齿的滑稽样儿,又委屈地扁扁嘴,抱着小被子睡觉去了。   掉牙齿真不好呀。   不仅说话漏风,吃好吃的也跟要漏出去似的。   还很丢人。   阿芙可记得清清楚楚以前一位庄里佃户的儿子掉了牙齿时,其他小孩是如何笑话他的。   不过阿芙不和他们玩,婆婆不让,说是容易被他们带坏了去。   她只和小郑哥哥玩儿。   这天晚上,阿芙都不像往常一样做的是美美的梦。   她开始做噩梦了。   她一整晚都在抛牙齿。   抛到半空中,又掉下来。   手都酸了,从没成功过。   最后,快醒的时候,少爷过来了。   轻轻一抛,就把她的牙齿扔到了屋顶。   那一刻,少爷简直在发光。   但醒来之后,阿芙回味一下,梦是假的。   少爷明明和她一样,根本抛不上去嘛。   因做了噩梦,阿芙起得比平日里早一些。   她要去伺候少爷起床,再在少爷那儿蹭些早饭吃。   厨子们为了让少爷多吃一口饭,也都是费尽了心思。   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早上的吃食他们都做得特别精细,而且起胃口。   日日阿芙都是吃了一大碗也不觉多,若不是宋辛拦着,她还能再吃一大碗,把自个儿撑成一个球。   不过今日,阿芙好像没了什么胃口。   想起自个儿的缺牙齿,还有昨夜翻来覆去的梦,就蔫蔫儿的。   阿芙走到宋辛屋子的外间,等着听里头的动静,再进去伺候少爷穿衣。   比起阿薇,少爷更喜欢她伺候,可能是因为她的动作比较轻柔,不似阿薇那般五大三粗的。   熊薇也在,力气活儿阿芙做不动,还是只能靠熊薇来。   两人都不好说话,怕惊醒了宋辛,只能用手比划几下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了。   阿芙托腮撑在红木小桌上,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里头床幔之间摩挲的响动。   应当是少爷坐起来了。   阿芙忙拿起漱口用的细竹枝和粗盐小罐,挑起帘子走进去。   “少爷,奴婢来伺候你洗漱。”熊薇看阿芙耷拉着脑袋,也听少爷叮嘱过庄上的下人们说阿芙最近换牙齿,不大喜欢说话,让大家都不要勉强她说话,所以她便出了声,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和小桶放到床边的脚踏上。   宋辛半倚在床围的阑干上,看到她们进来,像寻常一样懒懒地应了一声。   “嘎。”   阿芙:......?   阿芙缓慢地抬起原本耷拉着的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难道是少爷在学鸭子叫......?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又忍不住沙雕了……   感谢在2020-08-19 11:06:51~2020-08-21 09:5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见太晚,不必匆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宋辛听到自个儿公鸭嗓似的声音, 脸色一垮,黑得不能再黑。   完了,又丢人了。   少年变声期的尴尬, 总是要经历的。   但发现自个儿到了变声期的这一幕刚好是在阿芙面前,就让宋辛很是不能接受。   幸好阿芙不想说话, 只是用疑惑的眼光歪着脑袋看他。   双瞳澄澈, 懵懂天真,让宋辛心里一梗。   他轻咳一声, 装作无事发生的本领简直越来越娴熟了。   洗漱, 更衣,再吃早饭。   一切都安静无声, 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平日里阿芙叽叽喳喳的, 宋辛也时不时应她一句, 逗她两句, 气氛融洽又有趣。   熊薇在一旁待着都不自觉地跟着笑。   但今日......   这场面实在诡异, 熊薇只盼着这俩小祖宗赶紧去书房听课,莫要在这儿慢慢悠悠吃东西了。   阿芙今儿吃东西确实慢。   平日都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的,今儿却在慢慢嚼。   也许是缺了颗牙齿, 所以牙口不好, 吃的又是灌汤小笼包, 生怕那鲜香的汤汁顺着那颗缺牙齿的口子流了出来, 所以紧紧闭着嘴。   宋辛么。   还是那个老样子,皱着眉头勉强自个儿吃了一两口, 就恹恹地放了筷子。   只是也不说话, 也不催她,就那么静悄悄地看着阿芙吃。   阿芙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 又直勾勾地看着宋辛,等他发号施令。   然而今天的宋辛并不想发号施令。   他直接站起来,用眼神示意阿芙一块去书房。   阿芙:......   少爷好奇怪。   说他生气吧,可是他又用眼神和她交流。   说他没生气吧,可是他又不和她说话。   一整日下来,刚从县里回来的戚嘉南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破天荒的没睡觉,躲在后头观察了前面的两个人一整日,发现他们一句话都没说,真稀奇。   阿芙还在收拾桌案上的东西,戚嘉南就凑过来,小声问她,“小阿芙,你和宋少爷吵架了?”   阿芙抬起澄亮的眸子,摇摇头。   不过少爷确实一直没和她说话,所以她又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点完头阿芙又觉得回答得不太对,挠着头露出迷惑的表情。   戚嘉南乐了,阿芙脸上的小表情太有趣,让人忍不住想捏。   不过刚伸出手就发觉后背凉凉的,再一看,是宋辛冷着脸在盯着她俩。   戚嘉南怏怏地收回手,不敢当着宋辛的面捏阿芙。   不然,这事怕就收不了场了。   戚嘉南只好将手的方向一转,拍了拍阿芙的肩膀,“小雅姐说做了道新点心,你要不要去尝尝?”   阿芙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的身体就是这样,流口水馋好吃的,总是由不得她控制。   阿芙小心翼翼地看了宋辛一眼,以前她都是要和少爷说一声再跟着小南哥哥去混吃混喝的。   但今日......   阿芙只能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小声道:“少爷,瓦......”   一开口才发现自个儿说话漏风,把“我”说成了“瓦”。   阿芙瞬间闭嘴,后面的字眼儿都不敢说了。   希望在场的人都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诚心祈祷是有用的。   宋辛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戚嘉南也是,欢欢喜喜拉着阿芙吃点心去了。   又过了两日,迟钝的匡正总算发生了他俩的不对劲儿。   以为他们是闷闷不乐,读书累着了,索性又大手一挥,给他们放了一日的假,带他们一道去江淮县玩。   正好是立秋的日子,便美其名曰“秋游”。   一到江淮县,戚嘉南就拉着郑松神秘兮兮不知跑哪儿去了。   匡正也走了,说是有友人过来做东,请他吃酒。   阿芙感叹了一下先生的友人真多之后,就跟着宋辛去逛街了。   今儿来的人多,熊薇就没跟着来,所以就她一个人伺候少爷,心里还有些慌慌的。   阿芙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渐渐思绪就被巷子口的冰糖葫芦给吸引了。   真大真红真圆呀,亮晶晶的,看起来真好吃。   阿芙虽然牙齿掉了,但对甜食还是没什么抵抗力。   正瞧着发呆,眼前忽然多出一只削瘦冷白的手,捏着一串铜板。   阿芙愣了愣,偏过脑袋,宋辛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糖葫芦摊儿。   阿芙会意,接过铜板笑弯了眸子,然后就蹭蹭蹭跑过去买糖葫芦儿了。   少爷还给她铜板买糖葫芦哩!   少爷没生她的气!   阿芙发现,少爷没生气和能吃糖葫芦这两件事都一样让她高兴极了。   “要两串糖福禄!”阿芙一高兴,就忘了自个儿缺牙齿的事儿了。   开口说话,又漏了风。   那卖糖葫芦的老板倒像是接待惯了缺牙齿的小孩,听懂阿芙的话一点儿障碍都没有,笑着接过铜板,就给她递了两串糖葫芦。   阿芙想:好险。   还没等她庆幸完,不远处的巷子里就有响起一个小男孩唱着童谣的声音。   “缺牙齿,耙猪屎!耙一箩,送外婆!”   阿芙:......她没听见,她没听见。   谁知那小男孩唱得起劲儿,还蹦跶了起来。   又不知从哪冒出个小男孩儿,两人手挽手,一起脚踢脚,转着圈儿继续嘲笑她。   “缺牙齿,耙猪屎!耙一箩,送外婆!”   唱罢,两人还要击掌。   蹦跶得自个儿的鞋底都开了也全然不在意,还在不远处朝她做鬼脸。   阿芙站在原地,小手紧紧攥着那两串糖葫芦。   正要假装没听到,回去找少爷。   却不知少爷何时到了她身后,冲那两个小孩道:“你们再说一遍试试?”   这是阿芙自那日听到一声“嘎”后,头一回听到少爷说话。   “......”她终于明白这几日少爷为什么都不肯开口了。   少爷的声音变了。   原本还挺好听的声音成了公鸭似的,嘎嘎乱叫。   不过阿芙这会儿无暇再想太多形容词,因为对面那两个小孩又开始唱跳了。   “公鸭嗓,嘎嘎嘎......”   阿芙小脸难得的沉着,她将糖葫芦塞到宋辛手里,澄澈双瞳里像是有一簇小火苗在烧。   “少爷,等瓦一下。”   说话漏风,她也无暇顾及了。   转头就朝那撒了欢儿举着两串糖葫芦在转圈的两个小孩跑去。   那俩小孩也才四五岁的样子,比阿芙矮一个头。   阿芙仗着身高优势,将他们俩手上的糖葫芦抢走了。   糖葫芦被抢走了?   那还了得!   这俩小孩立刻哇哇乱叫。   阿芙的神情异常认真严肃,小脸酡红,单手叉腰。   另一只手将两只糖葫芦举得高高的,然后狠狠掷到地上。   “这是对你们的惩罚!”   气势不过一刹那,摔完糖葫芦,阿芙就心虚地转身跑了。   留下那俩小孩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开始哭爹喊娘告奶奶。   阿芙跑到宋辛身边,又听到后头的哭声,怕真有大人过来找她们麻烦,忙拉着宋辛往马车里走。   直到上了马车,才发现宋辛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刚走得太急了。   “少爷,对不取。”阿芙揪心地看着宋辛,怕他一口气缓不过来。   说话又漏风了。   宋辛缓了好久,苍白的唇渐渐有了血色,才道:“没事。”   又像是公鸭在叫。   “......”两人谁也没笑话谁,又沉默了一会儿。   阿芙知道刚才她做的一切少爷都看到了,耷拉着脑袋,小小声开口打破沉默,“少爷,阿芙方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这是阿芙第一回 冲别人生气发火,心里头颇有些忐忑,不知道自个儿会不会太凶太过分了。   “这算什么过分?”宋辛挑了挑眉梢,轻嗤一声。   只是因为公鸭似的嗓音,让他没有了之前那股轻慢的气质,反而多了几分......   阿芙弯起唇角,半眯起眸子像惬意的小猫。   宋辛戳了戳她笑出来的小梨涡,又冷哼道:“不过和他们置气,不至于。”   “......”阿芙默了半晌,才道:“如果他们只似笑话阿芙,那阿芙不会欺护他们的。”   顶多自个儿心里难受一下就罢了。   阿芙扁了扁小嘴,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也完全不在意自个儿说话漏气了,只是满心控诉着那俩小孩,“......但素他们不该笑话少爷!”   阿芙的眼睛亮得惊人,里头的认真,仿佛让宋辛的心头有所触动。   这么久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真心地为他这样鸣过不平。   即便只是一件小事,也让他感觉到,她像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在乎他的人。   他死的时候。   可能她也是最伤心的那一个吧。   宋辛垂下眼,狭长的眸子勾勒出几分薄凉,心不在焉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阿芙直直地望着他,“少爷,你当四为什么要过来?”   如果他不来开口说话,也就不会被笑话了。   宋辛回过神,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阿芙毛绒绒的脑袋,浑不在意地道:“总不能撇下一个人被他们笑话。”   阿芙杏儿眼瞪圆,映着宋辛削瘦的脸庞。   她忽然觉得,公鸭子的声音,也很好听哩!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又相视着一起笑起来。   望着对方的眼睛里在笑什么,只有彼此才知道。   笑完,阿芙拉着宋辛的衣角,叹气道:“少爷,以后咱们还是嗦话吧!不然好难受哩!”   “好。”宋辛眼底笑意未消,戳着她的小梨涡答道。   行,就这样吧。   一个缺牙齿,一个公鸭嗓。   以后一起聊天,谁也别笑话谁,挺好。   至于那两个熊孩子,阿芙不知道的是。   后来他们一出门买糖葫芦就会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冲出去把他们的糖葫芦扔在地上。   告诉爹娘,爹娘也打不过。   告诉县衙,县衙说这么小的事管不着,你们不买糖葫芦不就成了?   从此,成了他们的童年噩梦。   馋糖葫芦馋到口水直流猛虎落泪,就是吃不着。   只因为他们小时候不懂事,笑话了不该笑话的人。   ......   从江淮县回来后,宋辛和阿芙都开始说话了,匡正对自个儿“有事就放假”的教育方法很是自得。   一切都恢复如常。   只是两人说话一个漏风,一个公鸭嗓,倒是颇相衬。   不过庄子里倒是没人笑话他们。   既不敢笑话少爷,也舍不得笑话阿芙。   两人也渐渐都习惯了自个儿说话是什么样子。   阿芙又开始欢天喜地吃沈雅做的点心,宋辛照旧在窗边榻上假寐陪她。   这日。   阿芙吃得腮帮子鼓鼓后,小脸更显圆润可爱,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儿,活像了画里头走出来的娃娃。   沈雅来了之后,也时不时帮阿芙打扮一下。   沈雅是宫里出来的,见识自然是王婆子比不得的,所以沈雅一出手,阿芙便被打扮得愈发的漂亮可爱,都说不像是庄子里头养出来的小姑娘。   反而像是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阿芙的杏眸澄澈,像是含了一汪清水,黑漉漉地望着沈雅,“小雅姐姐,你除了点心,可会做饭食?”   “自然是会做一些的。”沈雅似初春柳叶的眉梢弯了弯,轻声道,“阿芙吃腻了庄子里的饭食么?那我给你开小灶。”   “不是噢,庄子里的厨子大伯和厨子大娘都做饭很好吃哩!”阿芙拍拍鼓鼓囊囊的小肚子,“只是少爷每回只吃两三口,不知道小雅姐姐这样好的手艺,是不是能让少爷多吃几口哩?!”   阿芙说着说着,就皱起小眉头,愁得不得了。   庄子里的厨子包括小南哥哥带来的那五个厨子都想尽了法子,但少爷就是只吃两三口,再多吃一口都没可能。   阿芙原本还高兴少爷吃剩下的都归她。   但如今看着少爷吃得那么少,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才渐渐开始意识到吃饭对少爷的重要性。   宋辛在旁直憋笑,听到阿芙对他的关心,心里真是怎么想怎么甜。   他睁开眼睛,轻声道:“阿芙,过来。”   “好的,少爷。”阿芙乖巧地走过去,凑到宋辛跟前。   宋辛抬手,习惯性地戳戳她的小梨涡,“我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来担心。”   “怎么轮不着?!”阿芙杏儿眼一瞪,双手插起腰来,“少爷的事情就是阿芙的事情!”   只是说话漏风,说起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但还是成功把宋辛逗笑了。   他拍拍阿芙的小脑袋,“行,那我就听你的试试。”   如果能好好活着,谁不想呢?   宋辛看起来的丧,也只是为了伪装无数次尝试后的绝望。   但这一次,他还是想为了阿芙。   好好试一试。   试一试能不能,好好活着。   沈雅也曾有过想要帮宋辛的想法,但一直不好提出来,怕他反倒不高兴。   这次阿芙说了,她便全心全意地帮忙。   沈雅特意找了食谱,寻些清爽下口的小菜做。   毕竟宋辛一闻到肉味就想吐,总不能一上来就给他吃肉,那太过自信。   只是简单的将上好的豆腐压干,再用盐腌一番,然后便趁午后日头正好,洗净晒干。   再在豆腐干的六面都涂上香油,放到柴火上头熏烤。   光是闻着味儿,就已经很香了。   沈雅还将用精细的刀工将它们雕成了各式的图案,有小星星,还有小瓜果。   沈雅又给宋辛做了道雪青蒸饺。   用的是鸡蛋和紫甘蓝调出来的馅儿,加些米醋一块煮,就成了偏浅的雪青色。   再将面团小剂子擀平成星星的形状后,就可以将素菜馅儿揉进去,用一双巧手捏出牡丹花的形状来。   沈雅没做太多,只简单的两道。   她始终认为,精致美丽的吃食能勾起人的食欲。   宋辛能多吃一口,便算是胜利。   待沈雅忙活完,将这两碟菜都端到桌上时,阿芙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夸了。   “哇,小雅姐姐你的菜和点心做得一样好看哩!”   沈雅擦了手笑笑,看向宋辛,“宋少爷试试。”   宋辛耷着眉眼,勉强自个儿拿起筷子咬了一口,又放下。   “吃不下。”   沈雅:......   “没关系,我吃!”阿芙已经拿起竹箸,夹了一个蒸饺,吧唧完抹抹嘴角,“真好吃!”   沈雅无奈,看来她这儿是行不通了。   没把宋少爷的馋虫勾出来,反倒是阿芙的馋虫全跑出来了。   阿芙把沈雅给宋辛做的两碟菜全吃得精光。   沈雅以为一切都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宋辛睡下后,阿芙又溜了过来。   她紧紧皱着小眉头,杏子似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小雅姐姐,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少爷多吃几口饭呀?”   原来她之前的兴奋和无忧无虑都是装出来的。   只是为了不让宋辛担心。   实际上,阿芙现在比谁都要担心宋辛的身体。   沈雅轻轻蹙起眉尖,思索了一阵,还是无奈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   阿芙睁着画一样的杏眼,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沈雅又想起什么,转身从桌上的红木小盒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在宫中所抄录的食谱,你更了解宋少爷,可以瞧瞧,有没有什么对他胃口的菜肴。”   阿芙的眸光又亮起来,像揉碎了今晚的星辰在里头。   她笑着,梨涡浅浅,真心道:“谢谢小雅姐姐。”   说话唇齿间漏出来的风,都是欢欣的味道。   这一夜,阿芙趴在床上,翻了一整夜的小本子。   可惜,烛光昏暗,熬红了双眼,仍毫无所获。   但阿芙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她每日睡前都会捧着那小本子看一会儿,仔细琢磨,绞尽脑汁,替少爷寻着那一抹渺茫的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桑桑:不是说和他们置气不至于嘛?故意雇人去欺负这么小的小朋友,你幼不幼稚?闲不闲?钱是不是烧得慌?   宋辛:我不管,反正谁都不能笑话我媳妇儿。 第29章   秋风卷着落叶, 总是步履匆匆。   海棠芙蓉开始争奇斗艳,眼瞧着就到了秋末时分。   天儿渐渐冷起来,阿芙的个头又往上窜了不少。   因要入冬了, 去年的短袄阿芙试过,已经完全穿不下了的, 宋辛便决定带阿芙去县里裁几件新衣裳。   沈雅也跟着他们一起去, 她爱打扮,季节变换时总要置办几身新衣裳, 将心情都收拾好。   正是秋雨淅沥, 他们几乎是伴着雨点打在马车车壁上的滴答声到了江淮县。   阿芙先跳下马车,撑开油纸伞, 抿唇笑着等宋辛下来。   宋辛的眉头轻蹙, 身子有些不爽利。   后悔选了今日来江淮县, 这雨下得太刺骨。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宋辛还是带着阿芙还有沈雅去县里最好的成衣铺子挑衣裳。   即便是县里最好的, 也比不上京城随便一间。   宋辛眼高于顶, 自然看不上这儿的衣裳。   但阿芙倒是选得很开心。   因为随便一件都比她从前穿的衣裳要好。   王婆子再疼她,也拿不出这么多银钱去给她买成衣。   只能裁些好布料回去自个儿缝,自家的手艺如何能比得上专门做这项生意的成衣铺子。   沈雅是宫里出来的, 不过她也只是平民身份, 所以虽然见过世面, 却不像宋辛那般挑剔, 只是挑选的过程精细复杂了些。   连老板娘都夸她眼睛毒,只好将店里最好的那些都拿出来供她细细挑。   成衣铺子正对面是江淮县最好的酒楼。   宋辛正在问阿芙待会儿是想在县里吃好吃的还是回庄子里再吃。   酒楼二层的某雅间, 正好对着大开的成衣铺子。   葛才抖着腿坐在桌旁吃饭, 一抬眼,就看到了半俯下身挑选衣裳的沈雅。   能看到她精致的面庞,雪白的脖颈, 还有那婀娜的身段,随着俯身拉长的姿势而显得越发出挑勾.人。   一身白衣裳宛如一朵开得正俏的白莲,散发着纯然的美感。   啧啧。   许多日不见,这小娘们儿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   之前她消失了,他还以为是她害怕不得已离开了江淮县。   求而不得的滋味,当真难受,他还费了些力气去寻她到底去了哪里。   没想到,还是有缘分。   如今又重新遇上。   葛才发誓,他再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更何况。   他听可靠消息称那个烦死人的戚县令就快要升去京城了,这意味着他父亲就要上位当县令了。   以后这江淮县他还不是横着走?   就没再怕的。   葛才筷子一扔,心一横,下巴一挑,冲他后面站着的几个家丁道:“看见了没?那个穿白衣裳的,把她给我弄过来。”   身后四五个家丁顺着葛才下巴的方向看过去。   然而葛才是坐着的,他们是站着的。   屋檐遮掩下,他们没有看到更里面一些的沈雅,反而是看到了懒懒散散倚在门边一身白衣的宋辛。   家丁们对视一眼,目光渐渐变得怪异。   公子的口味……又变了么?   不过这样漂亮的小少年,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确实很惊艳,不过也忒纤弱了些。   若是被公子折腾起来,只怕要出人命吧……   家丁们不敢再想下去。   只知道拿了钱,就要替主家分忧解难。   ……   秋雨绵绵,直到阿芙她们回容庄的时候也没停。   半道上,必经的岔路口被淹了,她们被迫在路边的小茶亭里坐着喝茶,等县衙派来的官兵将这淹了的土坑填好。   宋辛的脸色不太好,只觉今儿实在是不宜出门的日子。   阿芙哄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才勉强有了一丝笑意。   茶亭里三教九流的人很多。   熙熙攘攘,有股子聒噪的杂音钻得脑仁儿疼。   宋辛并不喜欢坐在这里,只一会儿就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问:“还有多久能好?”   上来给他斟茶的小二打着笑脸,“这位爷,您莫急,先喝完热茶暖暖身子。官爷们喊了乡亲们在那儿填坑呢,过个一时三刻就差不多该好了。”   宋辛眉头皱得更深,看阿芙捧着那热茶呵着热气抿着,便抬手拿起那茶碗也跟着抿了一口。   呸,什么破玩意儿。   宋辛的舅舅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向来给他们宋府送去的都是御贡的茶。   哪里是这乡野间的小茶亭比得了的。   宋辛嘴挑,自然吃不惯这些。   被这儿的冷风吹着,再被这茶叶渣子泡出来的茶一激,便坐不住了。   他起身,扯了扯阿芙的小揪揪,“和我过去瞧瞧。”   “好的少爷。”阿芙乖巧地放下茶碗,留沈雅一人坐在茶亭内。   “少爷,等等我,莫淋湿了。”阿芙见宋辛已经踏出去了半个身子,忙撑起油纸伞小跑过去。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顺着伞沿往下落,几乎连成了串线的珠子。   水汽十足,绵延出一小片茫茫的白雾来。   那水坑离茶亭十来步远,走近了才越发看清楚,里头皆是脏兮兮的黄泥水,深不可测。   宋辛不悦地深皱着眉头,下雨的地泥泞不堪,踩得他脚底一片黏腻,还有些泥污不知何时漫上了鞋尖。   这身都不能要了。   阿芙也看出来了宋辛的不高兴,垂在身侧的小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   “少爷,外头脏,不如去马车里等吧?”   “也好。”宋辛抿紧唇,点点头,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异变突起。   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几匹马,朝宋辛和阿芙的方向疾驰而来。   阿芙还未反应过来,身前的少爷就被马背上的人弯腰提了上去。   马蹄溅起的泥点全洒在了她的裙摆上。   “少爷!!!”   阿芙尖叫,眼睁睁看着那马蹄仰起,踏入了那偌大的水坑中。   谁料,那水坑看起来深不可测。   实际才刚刚没过马蹄。   阿芙捂着嘴,连伞都顾不上打了,也顾不上自个儿的安危,追着马跑。   一边跑一边尖叫,“少爷!少爷!”   她只叫了两声,就被后面跟上来的马背上的人以同样的方式提着衣领,提上马去。   他们嫌她太吵,又做贼心虚,怕被不远处茶亭的人看到了这儿的变故。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马跑得快,来去匆匆,待人们反应过来,已经只能看见茫茫雨雾中的背影。   ......   身上好冷,好湿。   脑袋好重,好疼。   阿芙嘤咛一声醒过来,眼前是少爷昏睡着,惨白的脸。   “呜呜!呜呜呜!”阿芙扑过去,才发觉自个儿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像扭动的蚕蛹。   且嘴巴也被布塞住了,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来不及打量周围的环境,阿芙艰难地扭动过去,直到能紧紧挨着宋辛。   她的手脚都不能用,只能用脸去蹭他的脸。   虽然她也极冷,身子都冷。   但当她的小脸贴到宋辛的脸颊旁,才惊觉宋辛整个人都如同冰块似的,冷得吓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阿芙更急了,一边用小脸蹭着宋辛,一边拿脑袋去抵他。   小脸蹭着,慢慢就热了。   宋辛身上渐渐因为阿芙回了温,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睁开了眼。   灰灰色的瞳眸,眼皮微微耷拉着,还是那万事不经心的冷淡厌世。   但阿芙慌乱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阿芙继续用小脸蹭了蹭他。   她的脸温热柔软,蹭得宋辛瞳眸微闪,打量周围一圈后,眼底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宋辛对她摇了摇头。   静默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隐隐约约的打骂声。   阿芙皱起眉,好似有道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又想不起来是谁。   阿芙紧紧贴着宋辛,身子微微颤着。   忽然,宋辛蹭了蹭她的脸颊。   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将脑袋埋在宋辛的脖颈,阿芙又小声呜咽了几句。   虽然只是这样,宋辛仍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她问他,难不难受。   她说,阿芙好害怕。   还有。   她在祈祷,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宋辛稍稍抬起脑袋,将下巴抵在阿芙头顶。   毛绒绒的,互相汲取着温暖。   还有勇气。   这时,柴门开了。   走进来两个身材健壮的人,蒙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阿芙朝他们呜呜呜,急得小脸都红了。   一个人弯下腰来,扯出她嘴里的布,让她说话。   阿芙可怜巴巴地仰起小脸,泪眼婆娑。   “叔叔你行行好,不要杀我和少爷。”   她像只无辜可爱的小兔子,哭得眼眶微红。   饶是不喜欢小孩的人,也起了怜悯之心。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弯下腰来将他们俩手脚的绳子都解开,粗着嗓子道:“放心吧,我们不杀你们,你们可以走了。”   说罢,两人就飞快地离开了。   仿佛怕阿芙两人立刻跟着他们下山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改成18点更新咯!!   感谢在2020-08-22 16:28:35~2020-08-23 20:0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宋辛的嘴巴里还塞着布, 所以阿芙等手脚自由了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少爷的布扯了。   “少爷,你难不难受?”   “我没事。”宋辛嗓音沙哑,脸色也苍白到了极致, “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虽然从表面看起来,阿芙只是衣裳脏一点, 狼狈一点。   但宋辛仍不放心, 要亲口问她。   阿芙摇着头,眼泪珠子像连成线似的往下砸。   看到宋辛这个样子, 她心里乱糟糟的像锅粥, 生怕他再撑一会儿就要一命呜呼了。   “......我还死不了。”宋辛像是看出阿芙在想什么,艰难地抬起手, 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   可是越擦, 阿芙的眼泪越凶。   阿芙并不怎么爱哭。   但只要是和少爷安危有关的事情, 她好像就特别容易哭。   宋辛轻皱起眉, 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长睫狠狠颤了一下。   “阿芙,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   他这样说完, 阿芙便咬住唇, 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只是眼眶憋得通红, 腮帮子又微微发鼓, 活像了只小兔子。   宋辛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筋疲力尽的笑容, “阿芙, 走吧。”   阿芙抱住宋辛的胳膊,应声道:“少爷,阿芙扶你起来。”   “不必了。”宋辛淡淡瞥了一眼门外。   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扰得人心烦意乱。   刚刚听那人说“下山”。   这里在山上,山路必定泥泞。   以他这身子骨,就是山路好走也未必走得下去。   宋辛哑声,眼眸垂下来,神色安静得有些可怕,“你一个人下山吧。”   “那怎么行!”阿芙瞪圆了一双杏儿眼,紧紧抱着宋辛的胳膊。   生怕宋辛要扔下她似的。   “天就要黑了。”宋辛削瘦的身子倚在墙边,头微微仰着,望着外头白茫茫的云雾雨水,还有黑沉沉快要压下来的天色。   阿芙咬了咬唇,似乎有些害怕,又贴得宋辛更紧了些。   “所以少爷要和阿芙快些下山,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我走不下去的。”宋辛挑了挑眉梢,双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侧。   “少爷……”阿芙清清亮亮的眸子像是泡了一汪潭水。   有水光在熠熠而动,却不敢落下来。   少爷说过,她一哭,他就会难受。   所以她不能哭。   阿芙紧紧掐着宋辛的衣角,小声呜咽着,“少爷,那怎么办嘛……”   “你一个人下去。”宋辛的声音很薄,像山上吹着的风,“或许,还能搬到救兵上来救我呢?”   阿芙默了默,可还是不情不愿。   将额头抵在宋辛的肩膀上,抽抽搭搭地偷偷掉眼泪,“可是少爷,你独自在山上会害怕的。”   “你以为我是你么?”宋辛轻嗤了一声,抬起手掌抵住阿芙的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哭,不许哭了。”   阿芙收了声,紧咬住唇,晶澈得似水洗过的眸子里,满是固执和担忧,“可是少爷,婆婆说山上有很多妖魔鬼怪的,尤其是天黑后,他们会吃小孩的!”   “那是王婆婆为了不让你上山偷玩,骗你的。”宋辛垂眸,浅浅笑了下,“你跟着先生读的那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阿芙又被宋辛堵住了一个借口。   她嘟起嘴角,擦了把脸颊上的泪痕,“可是少爷,那若是那些坏人又回来了怎么办?”   “他们都下山了,且目标也不是咱们,何必再来?”宋辛压低了声,垂下的眸角勾出几点不着痕迹的阴翳。   阿芙仍不放心宋辛。   她作为丫鬟,理应什么都跟着少爷,不离不弃。   可如今遭了难,她一人跑下山去,算什么?   阿芙站起来,半弯着腰,“少爷,不如阿芙背你!”   宋辛脸色一黑,冷哼一声。   要这小丫鬟背?   丢不丢人?   “阿芙,你若再不下山,今日我俩都得死在这山上。”   宋辛取下腰间的香囊给她,“这个你拿着,下了山再打开。”   阿芙点点头。   少爷的命令,她不能违抗。   已耽误了许久,想的法子都被少爷否了。   她只有下山这一条路。   阿芙想,自己一定要跑快一些,这样少爷,就能快一些得救。   捏着宋辛给她的香囊,阿芙跑进了雨中。   她自小都是无忧无虑的长大,人生漫漫,也才七载,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   如今,也只是强撑着勇气,为了救少爷而冒雨奔走。   这座山应当是人烟罕至,就连山路都鲜有人走,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丛。   幸好之前那两个壮汉下山开了路,但下着雨,又湿又滑全是烂泥,实在难免。   阿芙没走几步,就被绊倒了。   恰好被坚硬的树枝划破了娇嫩的小脸,顾不上疼,她又站起来提着裙角继续走。   一边跑,一边哭。   也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是泪水,还是血。   只知道若是视线模糊了,就在脸上随便摸一把,再继续走。   偶尔打滑几步,摔个大屁股墩子,也只是揉一揉摔疼的地方,明明再抿紧唇,往前走。   无论荆棘,还是风雨,都阻挡不了她要下山的脚步。   她只知道一件事情,救少爷。   后来,阿芙的手脚好像都不听自个儿的使唤了。   只是不断重复着摆动,往前的动作,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浑身都被雨浇透了,衣裳也划破了,鞋底也磨破了。   更数不清自个儿摔了多少跤。   也已经失去了痛觉。   她恍恍惚惚,竟然走到了山脚下。   山下是一条岔路,山连着山。   阿芙没来过这里,自然不认识这里,更看不到一个人。   “呜呜呜!!有人吗?!救命呀!!!”阿芙扯着嗓子喊,才发觉喉咙里头像是有火在烧。   声音太小,全被雨声盖了过去。   阿芙身子僵直,木木然往前走。   只走了几步,便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眼前的雨幕渐渐消失,归于一片漆黑......   ……   “阿芙,醒醒。”   阿芙睡着,好像听到了少爷的声音。   少爷!   她要救少爷!   阿芙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来,“少爷,救少爷!”   温凉的手掌贴上阿芙的额头,是宋辛的手。   他坐在阿芙的床边,压低声音道:“阿芙,没事了。”   阿芙仰起脸,恍恍惚惚地看着他。   然后便有泪珠从浓密的眼睫间滴落下来。   “说了不许哭的。”宋辛的手掌下移。   贴住她温热的眼皮,将所有湿热的泪珠都盈于掌心。   阿芙咬着下唇,却憋不住眼泪了。   她抱着衾被,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自个儿在瓢泼大雨间跑下山。   庄子里知道这事儿的人都惊叹阿芙的厉害。   只有宋辛心疼她,知道其中的辛酸。   她两截白藕似的小腿上已满是划痕,还有脚底的血泡,一个连着一个……   宋辛叹口气。   其实她不必走得那么快,那么急的。   他死了无所谓,不过是多活几年少活几年而已。   但她不一样。   阿芙哭得没声了,泪眼朦胧地看着宋辛。   “少爷,你没事了。”   “嗯。”宋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然后便捏着袖角,开始给她擦眼泪。   全亏了阿芙。   若不是她跑下山,寻找他的队伍还在几座山的山脚下像无头苍蝇似的碰运气。   因发现了她,才找到了山顶上的宋辛。   宋辛没什么事,只是一顿饭没吃。   他本来就每顿饭只吃一两口,所以压根也没饿着。   倒是阿芙,淋雨后便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让宋辛揪心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才退了烧。   再等到她醒来和他说话,宋辛这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宋辛整夜都没睡,眼下一片青黑。   却奇怪的并不困。   “还拿着它做什么?”宋辛指了指他给她的香囊。   阿芙昏睡不醒的时候,还紧紧捏着他送的香囊。   直到现在都没撒手。   阿芙愣了愣,傻傻一笑,举起那香囊,“少爷,还给你。”   虽唇色还未恢复红润,却也有了几分往日的活泼生机。   到底是皮实,她昨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受了诸多小伤,竟到现在都恢复了几分。   宋辛心底羡慕,却没接她的香囊,反道:“打开看看吧。”   “嗯……”阿芙听话地打开,低头一看。   里头除了搁的香料,还有一把小钥匙。   “这是我的全部身家。”宋辛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像是在说着玩笑话,“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我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   阿芙脸色立刻就变了。   将香囊扔到宋辛的怀里,小脸一板,澄澈的双眸颇气愤地看着宋辛。   因为生气,又显得格外亮晶晶。   “少爷说的是什么话?少爷才不会出事!”   “救主有功所以胆儿肥了?敢对少爷我发脾气了?”宋辛挑起眉梢,捏了捏阿芙气鼓鼓的腮帮子。   阿芙顿时就泄了气。   她垂着脑袋,白嫩的小手指在衾被上画着圈儿,“我哪敢……只是……只是不喜欢听到少爷说这样的话……”   “行,知道你忠心。”宋辛轻轻笑了笑,拿出香囊里那把小钥匙,“既是这样,就给你一点奖励吧。”   他站起来,慢悠悠走到窗边的八宝箱旁,打开,“这里头的东西,你随便挑一样。”   阿芙偏头看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是少爷的屋子!   她正睡在少爷的床上!!!   阿芙的心肝狠狠一颤。   要是让婆婆知道,定要批评她不懂规矩了。   阿芙也顾不上身子的酸软了,忙掀开衾被下床。   宋辛看她一眼,神色有些怪异,“你也不必如此急切,既答应了你,便少不了你的。”   阿芙:......其实我不是急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3 20:06:43~2020-08-24 16: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渊 10瓶;A.loser、知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既然都到了八宝箱跟前了, 那......   不选白不选。   阿芙踮起脚尖,探着脑袋,开始细细查看宋辛的私藏。   阿芙一边看一边想, 要是能有吃的就好了。   这些金银珠宝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吸引人。   虽然它们都能换好多好多好吃的, 但在脑袋里换算起来要转几个弯儿。   阿芙嫌累得慌。   忽然, 阿芙看到了一片嫩绿的小茶叶。   用玉做的,很别致。   她眼睛一亮, 捏起来。   透过窗牖的日光正好落在上头, 里面像是有光华在流转,漂亮得很。   这是玉做的, 雕工也特别惊喜, 就好像是片真正的茶叶嫩芽儿, 能泡出极好的茶。   阿芙半眯起眸子, 将这小玩意儿放在手心里。   衬得手心越发白嫩, 只是那些被枝桠划出的一道道血痕也越发触目惊心。   只是些细小的伤口,阿芙虽是王婆子宠大的,却并不娇生惯养, 醒来后也没嚷嚷着哪儿疼。   如今摆弄起手心里的小玩意儿, 便更投入了。   欣赏了一会儿, 阿芙才抬头道:“少爷, 我想要这个。”   “......”宋辛默了默,沉沉的嗓音漫开, “你倒是会选。”   “少爷, 这是什么?”阿芙歪着脑袋,澄澈双眸落在宋辛脸上。   宋辛嘴角勾出一丝弧度,“这是我舅舅送我的。”   阿芙很少看到少爷这样笑, 是很真实的笑容,还有一点悄悄藏起来的柔软。   少爷的舅舅,一定是少爷放在心上的人。   阿芙吐了吐舌头,将那片玉放回去。   “我又不喜欢这个了,我要换一个。”   “胡说。”宋辛轻嗤,弯腰将那片小茶叶拿起来,又取了条小红绳,从尖端茶柄的那一个小孔穿过去。   做成了一个简单的吊坠,然后亲手给阿芙戴上。   “既然喜欢,就拿着,舅舅送我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不差这一个。”   给阿芙戴完,宋辛垂下眸,藏住里头的宠溺,还有对那小茶叶的喜欢。   他没有告诉阿芙的是......   舅舅送他的东西很多,但他最喜欢而且最贵重的只有这片茶叶。   这不止是一片简单的玉,而是一把钥匙,一个象征。   阿芙是真心喜欢这小玉片。   本来是想着不夺少爷所爱。   但少爷既然这样说,且还亲手给她编成了吊坠......   那她就美滋滋地戴上了。   亮晶晶的眸子都弯成了月牙儿,笑得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唯独缺了一粒门牙。   她是真的很高兴。   高兴到平时都捂着嘴不让人看到她的缺牙齿的,这会儿全忘了。   宋辛也乐了,跟着抿起唇角。   要是有人知道他送的这小玉片给阿芙有多贵重,定要骂他昏了头。   但是宋辛想,昏就昏吧。   反正这条命,都是她救的了。   所有一切。   他都给她。   ......   阿芙以为收完少爷的奖励就可以走了。   没想到宋辛又把她按回了他的床上。   这下把她吓坏了,总觉得躺着的地方都在烧似的,让她心神不宁。   可是少爷说,她受了伤,要好好歇息。   她的床太硬太小,比不上他的。   所以,命令她睡在他的床上。   等养好了伤才可以走。   “那……那少爷睡在哪里呢?”阿芙很愧疚地问出口。   她是个丫鬟,居然占了少爷的床,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可偏偏少爷刚刚一说,一命令,她全身就跟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酸酸软软地瘫在这里,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整个身子都窝在又香又软的被褥里,舒坦得不得了。   阿芙终于理解,平日里少爷躺在这儿是什么心情。   难怪懒懒的,只稀得动一下眼皮子,说几个字。   她现在,已经舒服得一个字眼儿都不想说了呢   只想眯着眼睛睡觉。   但阿芙还是放心不下少爷。   她睡了少爷的床,那少爷就没地方躺了。   要是坐上一整日,少爷一定很难受吧?   宋辛轻轻一笑,忽然掀开阿芙的衾被一角,坐到了床上。   “我的床这么宽敞,你还怕我没地方躺?”   阿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少……少爷!男女授受不亲!”阿芙前两日学了这个,此刻慌张得不行。   小小年纪,只要读了书明了礼,就足以让她刚刚还毫无血色的小脸现在变成一个红番茄。   宋辛垂眸,浅笑,直接平躺下去。   就在阿芙的身边。   咫尺的距离。   可是仿佛他早已算计过似的,连两人看似散乱的衣角都没碰到一块儿。   宋辛勾唇,望着头顶帐幔上金线勾出来的缠枝莲纹,笑容散漫,“这不保持着距离么?更何况,这都什么朝代了,谁还拘泥于那些封建礼教?先生不也抨击了这句话说得不对么?”   “可……”   明明前些时日你还警告了我来着……   阿芙涨红了小脸,急得攥住了衾被一角,想坐起来。   谁料宋辛直接抬手,把她压得死死的。   “阿芙,我困了,别闹。”   宋辛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阿芙才默了一瞬,就听到了他绵长的呼吸。   很轻,好像比外头的鸟鸣声还要轻一些。   阿芙后知后觉地想到,她一直霸占着少爷的床。   他不会是一夜的没睡吧……?   阿芙没了声,不敢吵醒少爷睡觉。   渐渐的,她也眯了眼,一起沉沉睡着了。   ……   阿芙再醒过来的时候,却不敢睁眼。   怕看到少爷的脸,就在她旁边。   僭越了。   实在是僭越了。   阿芙紧紧闭着眼睛。   半晌,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也听不到方才睡着前少爷在她耳侧的呼吸声,这才鼓起勇气悄悄睁开半只眼睛。   眯了条缝儿。   发现静悄悄的确实只有她一个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两只眼睛都放心地睁开来。   咕叽。   肚子饿了,在响。   阿芙连忙捂住肚子,正想着怎么去寻些东西吃,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   阿芙赶紧侧过身子,重新把眼睛闭起来。   她没醒。   她现在还在睡觉。   呼噜噜……   是少爷走进来了,脚步很轻。   又有些飘,仿佛踩不稳似的。   阿芙很熟悉宋辛的脚步声。   只觉得躺在这样软的被褥里,霸占着少爷的床,越发不好意思了。   她紧紧闭着双眼,只是浓密的眼睫因紧张而不自觉的轻轻颤着。   像蝴蝶的羽翼,生动而漂亮。   宋辛瞧着她的后脑勺,微微勾了勾唇,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不必装睡了,起来吧。”   阿芙:……我睡着了,听不见少爷说话的。   打呼噜怎么打来着?   明明之前经常听见婆婆打呼噜,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看来是没醒,既然这样的话,那沈雅新做的芙蓉糕就送给阿薇吃吧。”宋辛似乎在自言自语,提起桌上的食盒要走了。   “!!!”阿芙转过身子,假装撑了个懒腰,然后将衾被一踢,“少爷,阿芙醒来了!”   宋辛回身,似笑非笑,灰瞳映着阿芙那双晶亮明澈的杏儿眼,“吃吧。”   阿芙坐起来,想要下床,却被宋辛按住。   “在你伤好之前,都在床上歇着。”   “少爷,阿芙的伤已经好了。”阿芙信誓旦旦地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晃晃的手臂。   上头白嫩的肌肤被树枝划破了不少,但大多都已经结了痂,一点儿都不疼了。   起码她自个儿,觉得除了看上去吓人一些,实际上已无大碍。   宋辛不由分说,只是把食盒打开,又让熊薇搬了个红木小几来放在床榻上。   阿芙不必动,就这样坐着吃。   宋辛么,就坐在她对面。   托腮撑在小几上,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吃。   从来没这样“享受”过的阿芙,实在有些消受不来。   她才吃了三块芙蓉糕,竟然就撑了。   “吃饱了……”阿芙有些遗憾地放下竹箸,神色恹恹。   还有这么多没吃完,真可惜。   宋辛抿了口茶,声音幽幽的,“只吃了这么一点点就饱了,还说你没受伤?”   阿芙:……我只吃三块真不是因为这个。   不过,宋辛是不会听她解释的。   既然食量还没恢复,那就是人还没恢复。   阿芙委屈巴巴地扁着小嘴,拉住宋辛的衣角,“少爷,真的不必......”   “好了,你不用再说。戚县令来了,我还要去前头看看。”宋辛拨开阿芙的小手,站起身来。   “戚县令?是小南哥哥的父亲?”阿芙眨了眨眼,好奇地仰着小脸问道。   “嗯。”宋辛轻声应着,弯腰掖了掖阿芙身下的衾被,“你好生睡着,晚饭我让厨子做你最爱的菜。”   阿芙咽了咽口水,但也不忘自个儿的好奇心。   “少爷,小南哥哥的父亲来做什么?是不是小南哥哥出了什么事?”   宋辛原本脸上还挂着清浅的笑意,瞬时就消失了,“你还挺关心他?”   明明自个儿都出了事,还多管闲事。   真逗。   阿芙却不明所以,轻皱着眉头说道:“小南哥哥是我和少爷的同窗,我们关心他是应该的呀。不会真是小南哥哥出了事吧?”   行,这小丫鬟还把他也搭进去了。   不过大可不必,他可从来没关心过戚嘉南那等纨绔公子哥儿。   “他好得很。”宋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   阿芙怔了怔,杏眼盈盈地直望着他。   这小丫鬟好奇心重,宋辛十分了解。   眼见着她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原来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是那葛才色.欲.熏心,让人绑了沈雅。   不料他手底下那群蠢货却绑错了人,错将宋辛连带着阿芙一块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加一更吧,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本文不会有男男情节请放心~   感谢在2020-08-24 16:59:40~2020-08-24 17:5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辣眼夺命螺蛳粉 6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后来。   葛才来山上的时候, 才发现绑错了人。   幸好,当时阿芙和宋辛还在昏睡着,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葛才知道宋辛来头不小, 自然不敢轻易杀人灭口。   便让家丁们放他们走。   当然,要不着痕迹地放他们走。   不能让他们猜出来是谁干的。   不过他们猜不出来。   沈雅却能猜出来。   当时有人勒马绑走宋辛和阿芙的时候, 她就已经察觉到一二了。   宋少爷被人绑走,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戚县令自然不敢怠慢。   尽管是沈雅的一面之词, 他还是去寻了葛才对质。   葛才到底是个草包, 又不经事。   敲打几下,他就全招了。   不过他却记不住到底将宋辛绑到了哪个山头上, 而他派去绑人的那几个壮汉又早早被他心虚地遣散了, 不知踪影。   最后, 还是只能由着葛才根据模糊的记忆带人到了一片山岭之中。   若不是寻人的队伍遇到了跑下山的阿芙, 天黑之后, 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不。   戚县令这会儿来,就是带着葛县丞还有他儿子来谢罪的。   幸好宋辛没出什么大罪。   不然别说是葛县丞,就连他戚县令, 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宋辛拍了拍阿芙的脑袋, 似笑非笑地问道:“故事听完了, 可以睡觉了?”   阿芙点点头, 又摇摇头。   “少爷……你会原谅他们吗?”   宋辛捏了捏阿芙的小脸,“你一个小孩打听这么多作甚?还不如好好睡觉。”   阿芙扁扁嘴, 又问:“小雅姐姐呢?”   “我已经下了令, 在你恢复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但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让她去做。”   阿芙:……少爷我真不是瓷娃娃做的。   这句话,阿芙没说出口。   因为宋辛已经把她按进了衾被中, 转身离开。   直到很久以后,阿芙都不知道宋辛有没有原谅他们。   她只知道,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葛县丞还有葛才的名字。   ……   到了晚饭时分,宋辛特意让厨子给阿芙熬了补汤。   还有几样阿芙爱吃的菜,譬如红烧狮子头金丝酥雀一类。   阿芙依旧坐在宋辛的床上吃。   在他的注视下。   都是些汤汁多或是易掉渣的菜。   阿芙生怕弄脏了少爷的床褥,要是溅上了油点……   阿芙不敢再想象下去。   于是,又是食不知味。   阿芙的胃口,竟变得跟猫儿一样小。   宋辛认定她的伤还没完全恢复。   命令她今晚依旧在他的床上休息。   乖乖。   阿芙的一颗心几乎拧成了麻花。   她要是睡了少爷的床,那少爷……   又睡她旁边?   阿芙想想。   若是这样的话,好像有点儿睡不着。   “想什么呢?”   阿芙正发呆,忽然脑门儿被宋辛戳了一下。   她回过神,少爷正拿着个白瓷小罐站在她跟前。   “少爷,这是什么?”阿芙脸色有些白,不会是让她吃药吧?   平日里看到少爷吃这些瓶瓶罐罐的药丸她就觉得噎得慌。   从未想到也有轮到她自个儿的这一日。   宋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没出息,吃个药怕成这样?”   阿芙小鸡啄米点点头,紧紧抱着宋辛的衾被,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不是吃的,是给你涂的。”宋辛被她逗乐了,见她害怕,也不逗她,只是捏住她的手腕,将袖管卷起来,给她上药。   阿芙的手密密麻麻都被树枝割破了。   女孩子都爱美,若是长了疤,以后有她哭的。   “少爷,这是什么药?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呀。”阿芙本来是紧闭着眼皱着眉以上刑场般的姿势伸着双手让宋辛涂药的。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就不怕了。   杏眼睁得圆圆,好奇地看着宋辛。   宋辛虽然还没长大,但也已是手长脚长,就连手指也修长得漂亮。   冷白的指尖贴着她的手腕,将药膏一寸寸抹匀,清凉又舒服。   阿芙好像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惬意地弯了弯眸子。   等宋辛帮她的手腕和手心都涂完药,还有些小失落。   怎的这么快就涂完了。   “少爷,这药能不能送我一瓶?”阿芙歪着脑袋,腆着脸问。   婆婆也经常干活受伤,要是有这样舒服的药,就最好不过了。   宋辛按了按眉心,又戳了戳她的厚脸皮,气得发笑,“你倒是会要东西,这药金贵得很,只此一瓶,要给你涂上几日,若还有剩下的便都送你。”   “少爷你可真好!”阿芙满意地笑笑,乖巧地弯着眸子,象征性地抬起小手替宋辛捶了捶背。   宋辛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的衾被掖紧,“行了,不必再拍马屁,你好好歇息吧。”   “少爷你呢?”阿芙忽然有些紧张,又想起先生念“男女授受不亲”时那严肃的表情。   “瞧你这出息。”宋辛又嗤了一声,“你睡这里,我睡外间。”   阿芙瞪圆了眼,抓着宋辛的衣角不肯撒手,“少爷,这怎么可以!”   要是如此僭越,她还能不能有点儿丫鬟的样子了?   “怎么?”宋辛垂首低眉,“要不我也睡这里?”   “……”阿芙撒了手,指了指外面,小心翼翼道:“少爷,我睡外面就好,我睡惯了的。”   “不行。”宋辛只用两个字拒绝阿芙。   干净利落,简单明了。   不容阿芙再多说什么,宋辛便去了外间。   又让熊薇进来给阿芙的腿还有身上都上药,免得以后留疤。   这一晚,阿芙又没睡得踏实。   做丫鬟的敢睡少爷的床,把少爷赶去外间睡。   可能她是头一个……   会不会因为表现太差,以后不让她当少爷的丫鬟了呀……   阿芙小小的脑袋里,好多要担忧的事儿。   真是辗转难眠。   宋辛睡的是阿芙的床。   嗅着被窝里淡淡的香甜味,他倒是一夜无梦,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甚至想着不如多睡几晚。   然而,在看到阿芙好像一夜没睡好,非常憔悴的小脸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并且同意阿芙回她的床榻上去养病。   阿芙简直高兴坏了。   头一回觉得自个儿的床榻虽然又硬又小,但是舒服多了。   不是身体上的舒服,而是心理上的舒坦。   阿芙的身上许多细小伤口,宋辛担心她下床活动容易导致伤口裂开。   不仅不让她轻易下床,而且还在学堂给她请了假,说是干脆等过完年开了春再去听课。   而他,由于要照顾阿芙。   所以也停了课。   阿芙怀疑少爷就是自个儿为了逃课才拿她当借口。   但是她不敢大声说。   既然正主都停了课,匡正也没理由再给郑松和戚嘉南两个单独上课。   于是便留了厚厚一大堆的书还有要做的功课,然后就北上回老家过年去了。   说是等开了春再来,还要看看他们四个有没有在他不在的时候躲懒。   躲懒是肯定要躲懒的。   戚嘉南的父亲过完年开春便要去京城赴任,于是她撒了欢儿似的跑了。   反正明年开春都不用来这里的学堂了,自然功课也是不必做了。   宋辛也跟没听到他说的似的,那厚厚的一摞书连正眼都没瞧过。   阿芙倒是想瞧,但是被宋辛守着,下不了床。   比起让她看书,宋辛似乎更宁愿和她大眼瞪小眼。   唯独郑松的功课做得最认真。   因宋辛不允许他去看望照顾阿芙,他便只好看书。   先生留下的厚厚一摞书,他先是全部看了一遍。   后又全部抄了一遍。   最后又全部默写了一遍。   最后实在无聊了,还针对每本书都做了文章,诸如论策一类,摞起来竟也挺厚的。   等到这时候,阿芙身上的伤才全养好。   终于可以活蹦乱跳下床了。   不过也已经只差一月就要过新年了。   阿芙一直惦记着先生留下的功课,所以一能自由活动,她就迫不及待地去寻郑松。   宋辛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   郑松的父亲老郑就在庄子里的果园做事,所以他们家也住在庄子里,只是比较偏僻。   阿芙蹦跶着过去的时候,只有郑松一个人在家。   捧着卷书,坐在窗边读着。   “小郑哥哥!”阿芙欢快地跳进去,“蹬蹬蹬蹬!看看是谁来了!”   郑松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这么多日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他弯起唇角,清俊的小脸浮现出温柔的神色,拿起手边的竹篮子,就起了身。   “阿芙,你跑慢点,仔细摔着。”郑松特意加快了脚步。   每回阿芙跑向他的时候,他都想走得更快些,这样阿芙便能少走几步。   阿芙在他跟前站定,笑嘻嘻的眸光却落在了他手里提着的竹篮子上头。   “冬枣!好大呀!一看就特别甜!”阿芙的嗓音甜丝丝的,和郑松多日未见,却没有生疏,依旧熟稔得不像话。   也是。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连她的尿布他都帮忙洗过呢。   郑松唇角勾得更深,忽然觉得东边宁院里躺着的那位少爷也不算什么了。   “特意给你留的,最甜最大的枣儿。”郑松从竹篮里将冬枣全掏出来,满满一把又一把,塞进阿芙的袖袋里。   阿芙捡了一个,在郑松的袖子上擦了擦,然后笑盈盈地咬一口。   呀,真甜的哩!   郑松哭笑不得,无奈摇摇头。   这小妮子还是这样的习惯,吃什么果子都要拿他的袖子擦,说是他的袖子比较干净。   阿芙吐吐舌头,又拿了一个冬枣在郑松袖子上擦擦,递到他嘴边,“小郑哥哥,吃!”   郑松就着咬一口。   真的很甜。   比他这个冬天吃过的任何枣儿都要甜。   “阿芙,这么些日子不见,你……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呀。”阿芙摇摇头,又啃了个冬枣。   脆生生的,甜得她眸子都眯了起来。   也是。   郑松瞧着她的小脸又圆润白嫩了不少,想必在宁院过的日子是很滋润的。   只是不知为何,按理阿芙过得好他是该开心的。   可心里却总不是滋味儿。   “小郑哥哥,先生留的书你都看完了吗?”阿芙啃完冬枣,这才想起正经事儿来。   “嗯。”郑松回屋,拿出几本书和一叠厚厚的纸。   “知道你会要这个,我特意做了些笔记,你照着我的笔记学,会容易许多。”   “谢谢小郑哥哥。”阿芙笑得甜甜的,将郑松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望着阿芙晶澈天真的眸子,郑松忍不住提醒。   “阿芙,你要小心一些。”   “小心?”阿芙抬起脑袋,不解地看向他。   “我是说,在少爷身边当丫鬟,你要小心一些。”郑松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了拳。   “小郑哥哥不用担心,少爷是很好的人呢。”阿芙眨了眨眼,开始替宋辛说好话。   郑松心里那股子不是滋味的劲儿,越来越强烈了。   从小到大,阿芙的身边都只有他一个同龄人。   她什么都听他的,像小蝴蝶一样,一见到他就围着他转,从来都没看过旁的风景。   可是现在,自从那位宋少爷来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阿芙成了宋少爷的丫鬟,与宋少爷形影不离。   如今,竟也为了那位宋少爷说话,反而对他说的话开始质疑了。   郑松涨红了脸,目光灼灼地看着阿芙,音量大了些。   “阿芙,那位宋少爷可不是什么好人!”   阿芙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尖去捂郑松的嘴。   “小郑哥哥,你可不要瞎说话哩!不然被人听到,你和郑伯伯都要被赶出庄子里的!”   郑松垂眸,阿芙白白软软的掌心正贴着他的嘴唇。   好像许多燃烧着的火焰又这样慢慢熄了下去。   郑松冷静下来,后退一步,淡声道:“阿芙,你要相信我,宋少爷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阿芙紧紧皱着眉,仍不相信郑松的话,“少爷明明是个极好的人,他给我好吃的,教我读书认字,还送了我漂亮的宝贝。”   她把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小茶叶拿出来,嫩绿的青玉在日光照耀下,越发神秘漂亮。   “小郑哥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阿芙又视若珍宝地放回去,继续为宋辛说着话,“而且少爷还花了很多银钱给我买贵重的药,给我治伤,一点儿疤都没有留的,你瞧......”   阿芙将袖管稍稍挽起,露出莹白的手腕。   之前那些伤口全不见了,肌肤反倒比之前更加柔嫩细腻。   郑松听她说一句话,眸子里的暗光就多了一寸。   最后,他抬起头,好像从没认识过阿芙似的,认真地看着她,“阿芙,你变了许多。”   一个七岁的小孩,哪能理解这样的话。   阿芙疑惑地看着他,又听到他说:“你瞧瞧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是银钱就是贵重,如今你都变成这样爱慕虚荣的人了么?”   阿芙瞪圆了杏眼看着郑松,她从来没想过,小郑哥哥会这样训斥她。   顿时眼泪就包了一汪,像清澈见底的湖水,映着漆黑的瞳眸,“小郑哥哥,我没有......”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郑松这样说阿芙,她不生气,只是委屈。   甜糯的嗓音里带了哭腔,软得人心头发酸。   郑松一下便慌了神,有些后悔懊恼地掐了自个儿一把。   他怎么能气昏了头,这样说阿芙?   “阿芙,你别哭。”郑松上前一步,捏起袖角擦了擦阿芙微红的眼角。   从小到大,阿芙在他身边哭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给她抹眼泪的。   阿芙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没有落下来。   郑松心想,大概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他立刻改口,嗓音比之前温和许多,“阿芙,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气极,才说茬了。”   阿芙扁起嘴,听到郑松的语气恢复如常,这才委屈巴巴地落下泪来。   金豆子砸在郑松的袖口,晕溅出一朵小小的泪花。   阿芙抽抽搭搭,自个儿也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晶澈的眸子被水洗过似的。   “没关系,小郑哥哥,我不会生你气的。”   郑松眸色稍缓,继续替阿芙擦着泪,“嗯,你别哭,要怪便都怪宋少爷,他不是个好人,就是想带坏你,毕竟由俭入奢易,他给你那么多好东西,却没想过你——”   “小郑哥哥。”阿芙打断了郑松的话,皱起小眉头,眸子晶亮像是簇着不高兴的小火苗,“你莫要再说少爷的坏话了!少爷不是坏人,他真的很好的!”   “阿芙,你被他骗了。”郑松见到阿芙为宋辛争论的这副样子,心里头又似被马蹄践踏而过,乱得不是滋味,“他为了骗人,自然装得伪善,但是你可知他——”   “小郑哥哥,你怎么总是说少爷的坏话呀?!阿芙要生气了!”阿芙跺了跺脚,又一次急急地打断了郑松的话。   这一次,她没有再继续与郑松争论,陷入死循环。   只是咬着下唇,淌着眼泪,转身跑了。   郑松怔在原地。   想伸手去拉她,却只有握不住的风。   郑松默默将手收回来,哂笑一声,眼尾发红。   他说她爱慕虚荣,她不生气。   可他只要说宋辛一个字的坏话,她就生气成这样。   阿芙......   你可知他在你生病的时候,将我拒在你的门外多少回?   他能有多好?   ......   阿芙和郑松,就这样冷战起来。   她读书的时候有看不懂的,也只能翻更多的书去找答案,却拧着性子,不愿意去问郑松一句。   郑松也没来寻她。   往年冬日里隔三差五就给她送的甜果子、烤红薯还有烟花爆竹,也全没了踪影。   阿芙心里有些难受。   可是又觉得小郑哥哥好奇怪,为什么总把少爷想象出可怕的大妖怪呢?   少爷明明那样好。   阿芙偷瞄了一眼靠在窗边暖炕上,正优哉游哉剥瓜子的宋辛。   宋辛觉察到她的目光,懒懒抬眸,“看我做什么?不读书了?”   阿芙又赶紧垂下脑袋,将注意力都放到书本上。   可是才看了两行,又看不下去了。   心里堵得慌。   从小到大,她从没和小郑哥哥红过脸。   小郑哥哥待她好,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紧着她,像对亲妹妹一样。   这是她头一回,和小郑哥哥吵架。   而且,前几日擦肩而过都没说话,反而被小郑哥哥冷冷看了一眼。   小郑哥哥肯定也生她的气了。   不过阿芙的气倒是已经消了。   毕竟她不是爱生气的人,且打心底觉得小郑哥哥一定是不够了解少爷,才会那样说少爷的。   要是他和少爷彼此了解,一定能成好朋友。   只是......   阿芙烦恼地搔了搔头,不知道怎么和小郑哥哥重归于好。   那日她走,可是对他大吼大叫了的......   宋辛望着阿芙苦恼的神色,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小丫鬟和那郑松似乎闹了什么不愉快。   自打那日找完郑松回来,就时不时露出现在的表情。   但宋辛是乐见她们吵架的,所以自然不会去当什么和事佬劝解。   他下了炕,将装在粉彩莲花纹小碟里的剥了壳儿的瓜子放到阿芙跟前。   “吃吧,补补脑子。”   “这......这是给我的?”阿芙惊讶地抬起小脸。   “除了你还有别人?”宋辛站着,抬手揉了揉阿芙的脑袋,手腕削瘦冷白,“你知道我吃不下这些东西的。”   阿芙受宠若惊,恍恍惚惚拿了几颗瓜子放进嘴里。   很香,好像还是热的。   她咂巴了几下,心里偷偷想。   少爷真的很好很好,她一定要让小郑哥哥改变对少爷的误解!   只是有点难。   阿芙心里琢磨着事儿,一碟瓜子就吃得飞快。   宋辛剥了小半个时辰,而她这么一小会就快吃没了。   不过宋辛倒是不介意她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吃掉了他剥的瓜子,反而问:“还吃么?我再给你剥。”   阿芙差点生吞了一颗瓜子。   开始思索,最近少爷是不是待她太好了。   丫鬟吃少爷剥的瓜子,好像有点僭越,失了本分。   阿芙正要拒绝,忽然有人敲门。   是传话的刘婆子,笑脸团团地说道:“少爷,老爷和夫人来庄子里了,说是要接您回京城去过年哩!这会儿就在前头等着呢!”   说罢,又朝阿芙道:“阿芙,你还不快伺候少爷更衣?”   “啊?”阿芙反应过来,忙站起来,“好,我这就——”   “坐着。”宋辛一把将阿芙按回了软凳上,睨她一眼,“不许动。”   随后,他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剥起瓜子,往阿芙面前的小碟里放。   “少爷你......”阿芙试探性地歪着脑袋看他,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宋辛垂眸瞥她一眼,目光好似比今日的风还要凉,“少爷我都不去,你动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呀~和男主撒点儿狗粮,再和男二吵吵架。   完美!!!   抽奖有个中了154晋江币的欧皇,不知是哪位,让我吸吸!!!   我可爱抽奖了哈哈哈~下次能抽了就继续发抽奖!抽奖可真令人开心!虽然我是非酋QAQ   感谢在2020-08-24 17:51:08~2020-08-24 21: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可——”阿芙的一个字还没说完, 宋辛冷冷的目光就飘向候在门口的王婆子。   “你去复命吧。”   “是......”王婆子低头离开。   阿芙拍拍胸口,心砰砰直跳。   怎的主家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容庄了呢?   她也没听婆婆说。   脑子一转,忽然又想起来, 前几日京城又送了信来。   但还是和寻常的每封信一样,都被少爷拿去垫桌脚了。   每一封信, 少爷都没打开过。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自然就更不敢打开了。   想必是上回那封信,老爷和夫人说了要来吧......   前厅。   宋老爷和宋夫人正坐着喝茶。   时值寒冬腊月, 宋夫人穿了件羽鹤大氅, 贵气逼人,将一张清雅淡丽的脸庞衬得才巴掌大。   只是美眸之中, 含着一抹忧色。   宋老爷正襟危坐, 板着脸, 皱着眉, 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婆子带着一众下人站在下首, 大气都不敢出。   厅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直到去传话的刘婆子过来,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刘婆子跪在地上,埋着脑袋, “奴才无能, 没能将少爷请过来......”   宋夫人好像料到了是这样, 叹了一口气, 指尖轻颤搭在红木扶手上,似在喃喃自语。   “辛儿还是在怪我们......”   宋老爷眉头皱得更深, 开口, 嗓音沉重蕴着怒意。   “他为什么不来?”   “少爷......少爷他......”刘婆子被宋老爷的威压吓到,脑袋埋得更低,“少爷说他还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宋老爷将袖子一甩, 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茶杯里的水溅出来一串。   刘婆子将脑袋贴在地面上,身子发颤道:“少爷他......他在忙着给阿芙姑娘剥瓜子呢。”   一旁的王婆子脸色骤变,死死盯着刘婆子。   宋老爷却是表情一滞,连宋夫人也抬起眸子来,“阿芙?阿芙是谁?”   王婆子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忙道:“回禀老爷夫人,阿芙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懂事又听话,得少爷看重,选了她在身边贴身伺候。”   宋老爷和宋夫人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这与他们印象中那个对什么人都不上心的儿子大相径庭。   不过自宋辛来了容庄后,一封信都没给他们回。   而宋辛在容庄的近况也都是王婆子差人给他们送去的。   宋辛新添了个贴身丫鬟这样的小事,压根儿就没写进去。   也可能,是那王婆子刻意不让人写进去的。   宋夫人幽幽看了王婆子一眼。   她正跪着,紧紧低着头,似乎还想辩驳什么,但是也懂规矩,知道主子没有问话,是不能擅自开口的。   倒也不像个刁奴。   这容庄的管事是当时老夫人还在的时候选的。   老夫人一向眼光毒辣,应当不会看错人。   宋夫人的脸色稍缓了缓,但却没给王婆子说话的机会,只对着刘婆子说道:“关于少爷和阿芙的事情,你再仔细说说。”   刘婆子直起身子,瞥了王婆子一眼,然后便清清嗓子道:“夫人,阿芙是少爷身边最有脸面的丫鬟,很是得少爷宠爱,甚至......”   “甚至什么?”宋夫人轻蹙起眉尖,嗓音也轻飘飘地落下来。   刘婆子重新跪伏在地,“有些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宋夫人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清然。   刘婆子道:“甚至少爷还为阿芙添置了笔墨纸砚,将自个儿的桌椅分她一半,两人一同听匡老先生讲学。后来,阿芙受伤了,少爷为了照顾阿芙,少爷甚至提前两月便停了学。”   “......竟还有这样的事。”宋夫人远山含黛般的眉眼挑着讶然。   “不止这样呢,阿芙很得少爷的喜爱,如今都是和少爷同桌而食,同......同塌而眠。上回少爷差点被人绑去遭了难,就是为了去县里给阿芙添置新衣裳。”刘婆子声音发颤,将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件抖落出来。   “刘翠花!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我的阿芙!”   王婆子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上她最讲究的那些规矩,狠狠推了刘婆子一把。   在王婆子心底,阿芙不止是她收养的一个孤儿。   那是她的命!   哪能容得旁人这样的来作践。   纵使是被主家打骂发卖了去,她也要保住阿芙。   刘婆子被推了下,踉跄地坐在地上,冷笑道:“王桂花,我方才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难道有一个字有假?!”   “呸!”王婆子啐她一口,发狠骂道:“你这是颠倒黑白!”   刘婆子冷冷发笑,擦了擦脸,又朝坐在上位的宋老爷宋夫人磕了个头。   “老爷夫人,我也是为主子们着想。阿芙那丫头成日毛毛躁躁的爱蹦跶,也没个正形,要是不小心连带着少爷一块儿磕着碰着了,那老爷夫人得多担心呐......”   “你倒是忠心耿耿。”宋夫人轻轻一笑,眸色动人,“去叫那阿芙过来吧,我想见见她。”   王婆子急了,连滚带爬地凑到宋夫人跟前,“夫人明鉴啊!阿芙年纪小,她——”   “不要说了。”良久没开口的宋老爷说话了,他瞪了王婆子一眼,扶起宋夫人,“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来插嘴?以后若再有不懂规矩的,就直接发卖出去!”   王婆子脸都白了,身子止不住地伏在地上颤抖。   她不该让阿芙去伺候少爷博个好前程的......   是她害了阿芙......   ......   自刘婆子走后,阿芙总有些心神不宁。   时不时就偷偷瞥一眼旁边正在一脸认真剥瓜子的宋辛。   ......从前可没见少爷对剥瓜子这么热忱的。   “少爷,你——”阿芙才说了三个字,就被宋辛塞了一嘴瓜子。   “唔唔!”阿芙抗议,但是连话都说不清了。   “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了?”宋辛挑着眉梢,灰瞳深处浮出一抹戾气。   阿芙知道那不是冲她。   但还是有些心悸。   她想问少爷,真的不去前厅看看嘛?   明明,少爷也挺想去的。   只是嘴硬。   门又响了。   还是那传话的刘婆子,探出个脑袋,笑容比方才灿烂多了。   宋辛不悦地看过去,冲其他人,他此刻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直接摔了个青花釉的茶杯。   “滚出去!”   “少爷,夫人让奴才来传话,请——”刘婆子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是耳朵聋了?”宋辛又摔了个花瓶,吓得刘婆子差点跳起来的。   “哎呦少爷,您可别这么大的脾气。夫人知道您有事,就让您先忙着,只是想请阿芙姑娘过去坐坐呢。”刘婆子掏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少爷的脾气真大,真不知阿芙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独独对阿芙好得不得了。   宋辛冰凉的目光扫了刘婆子一眼。   她方才刚擦干净的汗又全冒了出来。   阿芙奇怪道:“夫人找我做什么?”   刘婆子胆战心惊地看了宋辛一眼,“许是想问些少爷起居之事,也只有阿芙姑娘你知道得清楚。”   阿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起来,忽然被宋辛拦在了身后。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才道。   “我陪你一块去。”   阿芙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宋辛闹了这一出,她忽然觉得夫人那儿成了龙潭虎穴似的。   被刘婆子带着多走一步,心肝儿就狠狠颤一步。   若不是宋辛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她定然要害怕得打退堂鼓了。   在前厅坐了那么久,宋老爷和宋夫人已经移步王婆子为他们安排好的住处。   就挨着宋辛的宁院,若走偏门,只消走几十步穿过一道小小的垂花门,也就到了。   在京城的时候即便是这样的距离,宋辛也是要熊薇背着走的。   但到了容庄后,宋辛嫌到哪儿都要熊薇背有些丢人,每次都强撑着。   如今能走的距离也远了不少,起码眼前这条路,不在话下。   宋老爷和宋夫人正坐在院内的亭子里闲聊,顺带等着刘婆子把人带来这里。   见到走在最前面的宋辛,他们已是讶然。   再看到宋辛是自个儿慢悠悠走过来的,脸上的惊讶之色便越发明显。   “辛儿......”宋夫人放下手中茶盏,美眸中露出星星点点的激动。   许久未见她的孩子,发觉好似高了不少,又瘦了不少。   想来在这容庄,是受苦了。   宋夫人蹙着眉,眼尾已是微红。   抬起纤白的指尖,想要去摸宋辛的脸,却被他侧过脸,冷冷躲开。   宋辛往他们对面一坐,神色不耐,眉头紧皱,嗓音带着嘲讽的嗤意。   “有什么要问我家丫鬟的便赶紧问,问完我们还有事。”   阿芙:......?她好像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哩?   宋老爷拍了拍桌子,蕴着重重怒火,呵斥道:“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和你母亲说话的?”   宋辛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地笑笑。   好像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要说。   久别的一家人重逢,竟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   阿芙紧紧埋着脑袋,努力降低自个儿的存在感。   谁料眼前压下一片黑影,有道清雅的嗓音在她头顶漫开。   “你就是阿芙?”   很温柔的声音。   阿芙心底的害怕驱散不少。   她扬起脑袋,清亮的眸子露出来,脆生生地应道:“夫人,我就是阿芙。”   对上她晶澈如洗的一双杏儿眼,宋夫人微微一怔,“你才多大?”   “七岁。”阿芙弯起嘴角,显得乖巧又十分懂事。   “比辛儿还小上许多......”宋夫人轻叹口气,玉音婉转,“让你伺候他,倒是为难了。”   阿芙摇摇头,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能伺候少爷,是阿芙的福分,少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宋夫人好像还是第一回 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她的儿子。   她听得嘴角微微上翘,又用帕子捂住,不想叫人瞧见她的失态。   大家闺秀,仪态万千,看得阿芙有些傻眼。   宋老爷宋正初向来是只要夫人开心了,他就开心了。   所以看到宋夫人笑,他也就跟着抿起嘴角,看阿芙的神色都柔和许多。   宋夫人楚甄招了招手,气质清贵华然,却不显得遥远。   她说:“你再走过来些。”   阿芙乖巧地要走过去,却被宋辛拦着。   他声音很冷,薄唇似乎天生便不会笑,“走那么近做什么?又不是看不清楚。”   阿芙知道,少爷会笑,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可是他面对父母的时候,却好像多了一层铠甲,将所有的柔软都包裹起来,只有硬邦邦冷冰冰的外表露出来。   宋正初瞥一眼妻子殷红的眼尾,就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随手操个东西就把宋辛往死里打。   “你这混账东西,居然敢这么对父母说话?真不知养你到处——”   楚甄扯住宋正初的衣袖,他就顿时没了声。   只是依旧憋得眼眸里都是怒意。   阿芙害怕地往宋辛身后躲了一步。   宋辛护住她,冷冷道:“若没什么要问的,我们就走了。”   楚甄白皙清透的脸庞上,露出几抹疲惫之色。   她没有再做声,按住眉心,低眸垂首,仿佛方才与宋辛说这么几句,就已经累极。   宋正初顾不上再骂宋辛,挥手斥道:“快滚!”   随后便扶着楚甄嘘寒问暖去了。   宋辛撇撇嘴,目光从楚甄微微发白的面庞移到宋正初一脸关切的神情上。   而后挥挥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阿芙小心翼翼地给宋辛斟了一杯茶。   少爷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她能察觉出来。   所以,还是不给少爷添乱了。   让他静静。   阿芙刚这样想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   她忙捂住肚子,无辜地看向宋辛。   真的不怪她,今日吃饭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了......   是肚子自个儿要响的。   宋辛本来心情很不好,但对上阿芙眉头都拧到一块儿去了的小表情,他又被她气乐了。   “瞧你那出息。”宋辛轻嗤一声,让人给她开始摆菜。   吃饭的时候,阿芙发现,少爷的心情是真的真的极不好。   比如往日他都能吃三口饭了。   但今儿只吃了一口就把玉箸扔了。   好生生的玉箸,还被他摔断了一根。   真可惜。   阿芙每吃一口饭,都要不放心地看宋辛一眼。   被宋辛发现后,他又气笑了。   “你吃你的饭,看我做什么?”   “少爷,您多吃两口吧?”阿芙迟疑着,给他夹了一根小白菜。   宋辛吃饭实在太少,平日里都是靠各种补药汤水吊着这条命。   阿芙伺候他的日子越多,就越心惊,担心他的身子。   人不吃饭哪儿能行呢?   阿芙心里战战兢兢地又扒了一口饭吃。   宋辛果然丝毫不领她的情,嫌弃地看了一眼,“不吃。”   “少爷,那老爷和夫人——”   “别提他们。”   “可是今天老爷夫人叫我去——”   “有我在,你怕什么?”   阿芙埋着脑袋,又扒了一口饭。   不管她想说什么,只消半句就要被少爷堵回去。   她还说什么?   不如吃饭。   吃过饭,阿芙就被宋辛赶回她自个儿的屋子读书去了。   还不许她乱走。   虽然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但阿芙一拿起书,就想起再过一两月先生就要回来了,而她的书才看了两本......   这种迫切感让她暂时忘了其他一切,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   所以她不知道晚饭过后,宁院来来去去许多人。   先是王婆子神色凝重的过来,在宋辛的屋子里待了许久,然后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神色不如来时凝重,但还是没有太多的轻松之色。   后来,又是刘婆子。   忐忑不安地过来,面如死灰地离开。   再后来,宋辛又脸色十分不好地往宋正初和楚甄住的院子里去了。   再回来时,天色已是大黑。   阿芙已经熄灯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宋辛在她的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发觉凉意沁骨,才翘了翘嘴角,回屋睡觉去了。   翌日,阿芙打着哈欠走进宋辛的屋里。   他已经醒了,正抬手理着领口。   见到阿芙,他便起身道:“跟我出去。”   阿芙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到隔壁院里,阿芙才反应过来。   !   这不是老爷夫人住的地方吗?   宋辛抬了抬下巴,目光示意那扇紧闭的房门。   “你进去吧。”   阿芙两腿直打颤,这里头住的可是老爷和夫人。   就让她一个人这么直接进去?   QAQ   昨天少爷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还说有他在她不用怕的。   可是现在,她怕得两腿都快抖成筛子了。   少爷没有其他半点表示,只是命令她进那鬼门关。   阿芙想起昨日老爷发的好大一场火。   欲哭无泪。   完了。   老爷夫人奈何不了少爷,要拿她出气了......   但是她身为贴身丫鬟,少爷说的话,她不得不从。   阿芙硬着头皮,像是上刑场一般,敲开了那扇房门。   给她开门的似乎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面庞清秀,举止有礼,比她不知优雅温婉到哪里去了。   阿芙羡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福身道:“谢谢漂亮姐姐。”   嘴儿真甜。   给她开门的大丫鬟细秋“噗嗤”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快进去吧,老爷夫人都等着你呢。”   阿芙勉强笑笑,又回望了宋辛一眼。   他正站在树下,神色轻淡,摆摆手,让她快些进去。   QAQ   阿芙咬着下唇,几乎是一步步悠进去。   老爷夫人住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要经过好几道帘子。   但尽管屋子再大,还是有走到头的这一刻。   细秋朝着宋老爷宋夫人行了个标标准准的万福礼,嗓音又柔又轻,“老爷夫人,阿芙姑娘过来了。”   阿芙这才知道她平日里行的福身礼有多敷衍。   不过她也不蠢,连忙有样学样地跟着行礼,“阿芙见过老爷夫人。”   宋夫人清丽娟雅的声音又飘过来。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不必多礼。”   “细秋,给她搬条矮些的软凳坐着。”   楚甄这时候还体贴地想到阿芙太矮,爬不上高椅子。   阿芙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却想——   夫人听起来也是个极好的人呢,和少爷一样的好。   细秋给阿芙搬来了合适高矮的椅子。   楚甄让她坐下。   阿芙不安地坐上去,小身子想扭扭,却又有些害怕,不敢乱动。   “阿芙,你不必害怕,抬头看看。”   阿芙埋着脑袋,听到宋夫人似乎走过来一些,在她的桌子对面坐下。   可她还是不敢抬头。   其实宋夫人这么温柔,阿芙并不怎么害怕。   主要是宋老爷。   昨日发火时给阿芙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但听到夫人的宽慰,阿芙还是鼓起勇气,慢悠悠抬起了脑袋。   一抬眼,就看到了老爷那张黑沉沉的脸,臭得不能再臭。   目露凶光似的,好像想把她撕成两半。   阿芙吓了一跳,又把脑袋埋下去。   埋得更低,身子微微发颤。   有些人天生就是长得很凶,而宋正初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楚甄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似嗔似娇地回眸睨了宋正初一眼,“平日便让你多笑笑,瞧瞧你都吓哭过多少小孩了?阿芙好歹还算勇敢的,没有哭出来。”   “......你还是出去走走吧。”   楚甄虽是在埋怨,但轻轻软软的语气却像是在撒娇,听得宋正初酥了半边。   但表面的威严还是要有的,怎么能在两个小丫鬟前被妻子白白训斥?   宋正初轻哼一声,脚步极听话地往外走。   嘴上却骂骂咧咧,小声比比道:“我做什么要对旁人笑?我只对你一人笑不行么?”   楚甄坐在桌边,白玉无瑕似的面庞悄悄红了。   都这个年纪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丫鬟们的面说这些,也不怕被人笑话......   细秋是陪嫁丫鬟,早就习惯了夫人和老爷的“打情骂俏”。   这会儿也是见怪不怪,捂着嘴偷笑着关门去了。   至于阿芙么......   她则因为害怕,什么都听不清。   就算听得清,她也不一定听得懂。   毕竟年纪还小。   “阿芙,他们都出去了,只剩下我和你了,你还怕不怕......?”楚甄走到阿芙身边,拉起她的小手。   楚甄的手像上好的冰瓷。   细腻,冰凉,纤细。   和少爷牵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新了。因为待会儿还要加更~   你们爱不爱我,嘻嘻。 第34章   这样的感觉, 就让阿芙觉得,好像少爷在身边一样......   她身子没那么抖了,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   慢慢抬起头来, 对上楚甄一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   “夫人,您真好看。”阿芙情不自禁地说出口。   难怪少爷长得那么好看, 原来是继承了夫人的美貌。   楚甄莞尔, 拉着阿芙的手,轻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阿芙身子一颤, 想起早上阿薇姐姐偷偷过来告诉她。   说是刘婆子当着老爷夫人的面说了她许多坏话, 显得她像个祸害。   少爷知道后,雷霆大怒, 已经叫人把刘婆子发卖了出去, 还绞了舌头。   可阿薇不知道, 若是老爷夫人执意要处理阿芙, 少爷能否保住她。   因此阿芙又怕又惊。   不仅仅是怕老爷夫人也要发卖掉她, 而且她也想不明白,刘婆婆为何要这样。   去岁的时候,刘婆婆还在过年的时候给她封了压岁钱呢。   那张笑得满是褶子的脸好像还活生生的在跟前。   这人怎就说变就变呢......   阿芙抖了抖, 紧紧咬着下唇。   楚甄察觉出她的恐惧, 将她的手拢得更紧了些。   “你莫怕, 只是同你说说辛儿的事。”   阿芙点点头, 神色依旧不安。   楚甄用掌心摩挲了几下她的头顶,“你可用了早饭......?”   “......”阿芙摇头, 仿佛不会说话了。   楚甄唤人端了各样的早餐进来, 几乎摆满了一桌。   还有许多阿芙没见过的,是楚甄新带过来的厨子做的。   阿芙瞧得眼睛有些直,竟连心底的最后一丝害怕都抛掉了。   听到夫人叫她吃饭, 迫不及待地便拿起竹箸,夹起一个圆滚滚的丸子吃起来。   也不知道叫什么,只吃出是用红薯泥做的,怪好吃的。   楚甄瞧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温婉柔美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黯淡。   要是辛儿也能这样大口吃饭就好了......   “阿芙,如今辛儿每顿饭能吃几口?”楚甄垂眸凝着面前丰盛的一桌,想起她的孩子,却没了胃口。   阿芙拿着竹箸的手一顿,歪着脑袋想了想,“少爷若心情好时,便吃三四口,不好时,就只吃一口了。”   楚甄意外地挑了挑眉,竟比在宋府时多吃了不少。   是因为眼前的阿芙吧......   楚甄瞧着阿芙晶澈透亮的眼眸,吃得红润油亮的嘴唇,还有白嫩嫩软乎乎的小脸。   当真是极可爱极单纯的孩子。   只是可惜了......   楚甄纤长的鸦睫因遗憾而轻轻颤动了几下,又道:“听说你陪着辛儿在一块读书?”   阿芙连忙放下碗筷解释,“夫人,阿芙没有打扰少爷读书的!”   “我知道。”楚甄弯起唇角,给阿芙夹了一小块雀儿糕。   她还知道,辛儿给家中唯一寄的一封信,想要请先生过来教书,只怕也是为了这小丫鬟。   毕竟她已经问过几个下人,辛儿听课时一直在睡觉,对此仍不上心,倒是阿芙学得极为努力。   楚甄也不在意这些。   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过得快乐,没有遗憾地度过这最后的几年。   所以他既然想宠着这丫鬟,那她也就一块宠着吧。   楚甄问道:“阿芙,你还喜欢吃什么?午饭时分我再让人给你做。”   “不......不用,阿芙吃什么都随便的。”阿芙忽然有些撑了,望着楚甄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功不受禄”的神情。   这小丫鬟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一双鹿儿似的杏眼让人能看穿她心底去。   楚甄在京城见惯了带各种面具的人,就连那些世家的小姑娘也是从小被教导得滴水不漏,小小年纪就善于伪装。   像阿芙这样干净纯粹的小丫鬟,她确实也好久没见过了。   她忽然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辛儿这样喜欢这个小丫鬟。   漂亮,单纯,心地美好。   换了她,她也会十分喜欢的。   楚甄娇白的面庞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叹气道:“没法子,我也是想请阿芙帮个忙。”   阿芙紧张兮兮地站起来,小脸认真,“夫人别这样说,您有什么事,阿芙一定会帮忙的!”   末了,又加一句,“就算不给阿芙吃好吃的,阿芙也会帮忙的!”   楚甄莞尔一笑,被阿芙有趣的小表情逗乐。   “你既会读书写字,又是最了解辛儿的丫鬟,以后能每月都写封信送到京城来,同我们说说辛儿的事么?”   阿芙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揉了星辰在里面,点点头毫不迟疑,“自然是可以的。”   说实话,她真羡慕少爷,能有这样关心他的母亲哩!   而她的母亲......   阿芙忽然有些黯然,都说她是被父母抛弃才被婆婆捡到的。   可她总不愿意相信父母会是那般狠心的人。   “还有一件事......”楚甄好像有些难开口,轻轻蹙起眉尖。   美眸里蕴着愁云淡雾,饶是阿芙这样小的年纪,也有了怜香惜玉之心。   她拉住楚甄的衣角,软声安慰道:“夫人莫急,有什么事阿芙帮你想法子。”   楚甄听着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心头忽然有些感慨。   辛儿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要是有个女儿该多好。   果然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呀......   楚甄眼尾微微有些红,她拿起帕子抹了抹,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这趟来,你应当也是知道的,是要接辛儿回京城过新年。但你也知道那孩子,脾气太倔,不肯和我们回去......”   “在他那儿,或许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你了,所以还想你去劝劝他。”   阿芙有些奇怪,歪着脑袋看楚甄,“夫人,京城不是很大很热闹么?少爷为什么不肯回去呀?”   “是啊,过年的时候更热闹。”楚甄有些难过地咬着唇,“而且今年恰好是他祖父八十大寿,可他却不愿意回去......”   阿芙听着有些羡慕,少爷的家人好多。   她暗自捏了捏小拳头,保证道:“夫人放心,我会劝劝少爷的。”   “那就拜托你了,阿芙。”楚甄总算有了一丝笑意,眸色潋滟起几分动人的波澜,“若是辛儿肯回去,定会带上你一起。到了京城,我再带你到处去玩玩。”   阿芙听着,也有些期待。   那可是京城呀......得多热闹呀......   阿芙这么爱热闹的人,想想就喜欢。   楚甄也没什么再要同她说的了,她便扶着楚甄一块走出来。   刚到门口,就发觉宋辛还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阿芙出来。   在他面对,是气得火冒三丈的宋正初,指着宋辛的鼻子不知在骂他什么。   总之宋辛是云淡风轻,好像聋了一般,那些骂他的字眼,一个都没蹦进他的耳朵里。   反而把宋正初气得更甚,恨不得拿出条鞭子抽他。   但以宋辛的身子骨,估计被抽一顿,就没命了。   宋正初气得牙痒痒,也不能拿他怎么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辛带着阿芙扬长而去,狠狠砸了个花瓶。   若不是楚甄劝着,只怕还要多砸几个花瓶才能解气。   ......   宋辛走路很慢。   阿芙跟在他身后走着,听着后头老爷摔花瓶的动静,又是一阵心惊胆颤。   夫人总说少爷的脾气不好。   在她看来,老爷的脾气可比少爷的可怕多了。   “瞧你那出息。”宋辛回头瞧她埋着脑袋微微发抖的样子,扬唇轻笑,提了提她的衣领。   把阿芙提到他跟前,又忍不住戳了戳她软嫩嫩的小脸,“你怕什么?”   “......”阿芙不作声,紧紧攥着衣角。   宋辛回眸。   不知楚甄说了什么,已经让宋正初消了气,但是又觉得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能丢,所以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还是宋辛见惯了的纠结样子。   他撇了撇嘴,略带了几丝讥讽,“他就是个纸老虎,不用怕他。”   “嗯......”阿芙点点头,被宋辛拉着去吃早饭。   “少爷,我已经吃过了......”阿芙望着满桌子她爱吃的早点,又是遗憾可惜。   “那你看着我吃。”宋辛就喜欢看她这样的表情,好像胃口都好些,能多吃一口。   “......”阿芙在宋辛对面坐着,看着他夹了个奶香小馒头咬了个角儿,忍不住问道,“少爷,京城是什么样子的?”   宋辛一顿,挑起眼尾看了她一眼,“是母亲让你劝我回京城的?”   阿芙咬着唇,不作声。   却已经是答案。   “你想去看看?”   “想去。”   “那你自个儿去吧。”宋辛来了脾气,玉箸一扔,又摔断了一根。   “少爷为什么不想回京城?”阿芙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也只是小住一段时日,还会回容庄的。”   宋辛气盛,按着眉心道:“你得了什么好处?这么快就一颗心全贴着别人了?”   “没......没有的......”阿芙慌张地摇摇头,站起身来,老实说道,“夫人只是给阿芙吃了些好吃的。”   这可不就是莫大的好处么?   宋辛笑得讽刺,眼尾挑起,轻嗤道:“真不知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过来的,一点吃的就让你出卖我?”   说这话的时候。   宋辛忽然胸口一阵钝痛。   也不知因何而起,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痛感。   猛烈而深刻。   他脸色一白,捂住心口的位置,伏在了桌上。   阿芙忙过去扶着他,紧张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   最后一点力气,宋辛将她推开,“你既然什么都听我母亲的,那你便去当她的丫鬟吧,不要再来我这里了!”   阿芙一个踉跄,站在离宋辛两步远的地方。   泪眼盈盈地看着他。   以往哭起来的时候,她眼睛里也会有小星星的。   但是现在,全都不见了。   阿芙知道少爷心里有气,不敢再多说什么。   包了一汪眼泪出去找阿薇来照顾少爷。   宋辛不许阿芙再进他的屋子。   阿芙无处可去,也不想待在自个儿的屋子里憋得慌。   索性就去找婆婆,她被少爷留在房里强行养病的时候,婆婆只能隔十日见她一回。   如今病好了,少爷也不让她待这里了,干脆就去婆婆那儿住几日再说。   阿芙背着小包袱回到王婆子的院里,把她吓了一跳。   “阿芙,这是怎的了?少爷不是说了要保你么?”王婆子蹲下来,拍了拍阿芙周身上下,生怕她缺胳膊少腿似的。   “婆婆,我被少爷赶出来了......”阿芙耷拉着脑袋,腮帮子微微鼓起。   她给婆婆丢脸了。   王婆子一怔,拉着阿芙坐下,“你和婆婆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王婆子听完,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呀,说你笨吧你平日又挺机灵,哄得少爷那么喜欢你,怎的到了这事儿上就犯蠢了?”   阿芙晶晶亮亮的眼睛眨呀眨,懵里懵懂地看着王婆子。   “你为什么要劝少爷去京城?”王婆子叉腰,问她。   阿芙忽然心里就有点儿怂,她小声道:“因......因为夫人特别好,我想帮帮她。”   “还有呢?”王婆子一听就知道阿芙没把话说全,继续叉腰问。   阿芙垂下脑袋,盯着地上的缝儿,小小声道:“还......还有,阿芙也想跟着少爷去京城玩......听说京城可好玩了。”   “你这小脑袋瓜子,最近怕是读书读傻了。”王婆子戳了戳阿芙的脑袋,动作却很轻。   一点儿都不疼,跟挠痒痒似的,“你伺候少爷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你劝得动他?”   “我......我只是想试试嘛......”阿芙委屈巴巴地撅起嘴。   没想到少爷平日里对她那么好,要什么给什么。   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   “行了。”王婆子捏捏她的小脸,就不喜欢看她哭丧脸的样子,“上回不是想吃我做的葱花饼么?我去给你做。”   阿芙顿时就笑开了花,“还是婆婆待我最好!”   原来方才的委屈可怜都是装给王婆子看的。   王婆子轻哼一声,脸上的褶子泛滥着止不住的笑意,“你知道就好!”   阿芙手背在身后,蹦跶着跟王婆子往小厨房走。   她在少爷身边吃过了那么多美食,但婆婆做的葱花饼,永远是她最喜欢最忘不了的味道。   因为那是家,是爱的味道。   是婆婆让她有了家。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王婆子站在灶台旁边捏面团,阿芙就倚在她腿上,抱着她的粗腰。   “婆婆,你今日怎的一点儿都不忙了?”   按理说老爷夫人来了,王婆子作为庄中管事的,那是最忙的。   王婆子手上的动作一顿,又恢复如常,轻巧地说道:“小孩子问那么多作甚?去帮我瞧瞧水烧开没有?”   阿芙站直了身子,仰起小脸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婆子,“婆婆,我已经七岁啦!”   “婆婆我都五十七了!”王婆子哭笑不得,戳戳她的脑门儿,“你这小不点算什么?”   阿芙无奈地撅起嘴,抱着王婆子的腰又晃着脑袋撒娇,“不嘛......不嘛婆婆,阿芙已经懂事了!你告诉阿芙发生了什么事嘛!”   “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老爷夫人看我辛苦了,让我歇息几日。”王婆子将面团翻个面儿往桌案上一甩,那双蒲扇似的粗糙大手继续揉搓着,“什么活儿都不用干,老婆子我好久都没这么轻松了,多舒服!”   阿芙不信,紧紧盯着王婆子。   半晌,她轻声问道:“婆婆,是不是因为我?”   “你这小花猫,瞎说什么呢?”王婆子半弯下腰,在阿芙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她的手上还沾着面粉,阿芙的脸顿时就真成了个小花猫。   鼻子上白白的一小团,衬得小脸愈发莹润可爱了。   阿芙皱了皱眉,还要拉着王婆子的衣角在问。   外头却传来了呼喊声,“王婆婆在吗?”   “哟,是小郑来了。”王婆子用膝盖踢了踢阿芙,“阿芙,你过去瞧瞧,该是你小郑哥哥送东西来了。”   王婆子不知道阿芙和郑松闹了矛盾,两人已经好久没说话了。   她这会儿揉面团走不开,自然要吩咐阿芙出去看。   更何况,若换了平时,阿芙听到郑松的声音,早就欢天喜地跑出去迎接他了。   哪会和现在这样,好像没听到似的,还杵在原地。   不过王婆子心里也横着事儿,所以没发现阿芙的异常。   只是见她不动,才催促道:“阿芙?还愣着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加更了一个大肥章哈~   想了想还是把更新时间改成0点,这样方便白天再加更,嘿嘿嘿。   不过你们不要熬夜,可以早上起来再看!!!   感谢在2020-08-25 17:03:45~2020-08-26 13: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岁念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瑟兰迪尔 5瓶;陈陈爱宝宝、暮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噢......”阿芙知道婆婆肯定有事瞒着她。   这会儿婆婆吩咐她出去, 她就不敢拒绝,怕又给婆婆添什么堵,只好乖巧地出去迎客。   不过想到那日的争吵, 还有后来擦肩而过的冷漠......   阿芙的头皮都是硬的,不知待会该同小郑哥哥说什么话, 做什么表情。   再一细想, 走路时手脚都同边了也没发现。   就这样呆呆愣愣地走到了院子里。   郑松穿着身青灰衣裳,站在门边, 已经有了翩翩少年的风度。   看到是阿芙出来, 他愣了愣。   又发现阿芙走路的姿势好生奇怪,还以为她被打了, 心里狠狠一跳。   再一仔细瞧, 原是她太心不在焉, 走路同手同脚了。   郑松原本还想板着脸, 表现得与她刻意疏离的。   谁想她这副样子太过可爱滑稽, 他一下就绷不住了,弯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即便唇角紧紧抿起,眼里的笑也藏不住。   阿芙一抬头, 就对上郑松含着笑意的眸子。   里面有风, 有温柔, 还有她的身影。   阿芙隐有一愣, 旋即又恢复过来。   在没见到郑松前心里那些横七竖八一团团乱糟糟的东西好像全消失了。   她走近一些,怯生生喊了声, “小郑哥哥。”   郑松也上前一步, 从袖袋里拿出两颗冬枣,很自然地放到她手心。   尽管之前还在生她的气,想着不理她, 但随身带些好吃的却成了他的习惯。   从小就是这样,只要见到阿芙,她总要缠着他要好吃的。   所以他只要在庄子里,都会贴身带一些。   到后来,阿芙不主动说,他见到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吃的掏出来。   阿芙握着掌心里的大冬枣,硬邦邦的有些凉,可心里却又暖又软。   小郑哥哥没生她的气了。   真好。   “宋老爷和夫人把你从宋少爷身边赶走了?”郑松见阿芙出现在这里,再结合他听他父亲说的事情,就忍不住开始臆测。   阿芙摇摇头,表情显得无比失落。   “是少爷把我赶走的......”   郑松垂下眸,神色难测地沉默半晌,这才想起来意。   “这是我爹让我给王婆婆拿过来的柿子饼。”他将竹篮往地上一放,转身便走了。   阿芙的眸子里慢慢又蓄了些泪光,望着郑松离开的背影。   ......小郑哥哥还在生她的气。   现在少爷赶她走,小郑哥哥也不理她,她阿芙可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之一了QAQ   不过幸好,阿芙还有婆婆陪她。   虽然婆婆不肯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老爷夫人才让她在院里歇着。   但她和婆婆倒好像回到了从前少爷都还没来容庄的时候。   那时的容庄很安静,只住着几个下人。   婆婆管庄子里的一切琐事,刘婆子负责洒扫,郑伯伯负责园子,张伯伯负责做饭,还有些佃户在农闲的时候会过来帮忙清理温泉池子。   婆婆有大把的空闲,会陪阿芙一起吃饭,一起玩耍。   冬日的时候,她们俩就一块窝在炭盆边,数着火星子噼啪,吃着烤红薯,然后听婆婆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日子仿佛过得很慢。   就连开心的感受也被划拉得无比漫长,在心头盘亘着,以至于好多年后阿芙都还记得。   那种简单的幸福。   ......   阿芙在这儿住了三五日。   宋辛没来寻她,就好像彻底消失了,对她不闻不问。   忽然,早上刚睡醒便有人来传话,说是主家要见她。   阿芙高兴坏了,连忙打理好身上的衣裳跟着去。   却没料到不是少爷,而是夫人。   楚甄要回京城了。   然而宋辛还是不理会她们,也不愿意跟着回京城为祖父贺寿,一大家子过新年。   见到阿芙,楚甄温和的面庞眉心轻轻蹙起,摸着她的头顶道:“阿芙,倒是为难你了。辛儿他......劝不动吧......?”   阿芙咬着下唇,有些难受地点点头,“少爷把我赶出来了。”   “不怪你,是他脾气太大。”楚甄纤长的指尖拂过阿芙扎的两个小揪揪,“辛儿祖父的大寿快要到了,我们不能再耽搁,得回京了。”   “少爷他......”阿芙迟疑着问出声,晶亮的眸子盯着楚甄略显伤感的神情,也跟着有些难过。   “实在没法子了,就让他在这儿过新年吧。”楚甄知道,辛儿还在怪她。   所以在这儿住的这些时日,无论三请四请,他都不肯过来见她们。   唯一见面说话的那次,聊的还都是关于眼前的阿芙,其他事一概没聊。   楚甄想起这回来容庄的来意。   一是为了瞧瞧宋辛在这儿过得如何,与他说说话,陪他几日。   二是为了带他一道回京城。   只是可惜,竟一件事儿都没办得好。   楚甄叹了口气,弯下腰替阿芙理了理领口,“阿芙,你要陪着辛儿,让他热热闹闹地过新年,好吗?”   可是少爷都不理她了。   阿芙微怔,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想让夫人伤心,只能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了。   楚甄听到她的回答,美眸中露出点点满意的笑。   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要记得,给我和老爷写信。”   “阿芙记得的。”阿芙小鸡啄米点点头,杏儿眼中一片清朗澄澈,“夫人,您和老爷这就要走了么?”   “嗯,再不走就要下大雪了,路不好走。”楚甄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鹤白大氅,又想了想,将一直抱着的那个绣玲珑梅花手炉塞到阿芙怀里,“这个送给你,冬天冷,莫要冻坏了。”   阿芙怀里顿时暖烘烘的。   好暖和呀。   连带着心里都暖和许多。   夫人这样好。   阿芙即便知道不能得寸进尺,可还是忍不住道:“夫人,阿芙也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这是为了婆婆。   阿芙想,即便再腆着脸,她也要求出口。   “什么事?”楚甄待阿芙的态度极平和,既不因她年纪小而敷衍,也不因她地位低而轻视,反而半弯下腰来,认认真真听她说。   “是......是关于我婆婆的事情。”阿芙莹白如玉的小脸微微抬着,认真而恳切地看着楚甄,“婆婆若做了错事,那便都是因为阿芙,夫人能不能不要罚婆婆?阿芙愿意受罚的。”   楚甄抿唇笑笑,看阿芙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喜爱,“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紧张。”   “......你瞧瞧你婆婆站在哪里?”楚甄拉着阿芙的手指给她看。   王婆子正站在一众下人的最前面,在门口围着,摆出一副恭送老爷夫人的姿态来。   王婆子笑得春风得意,还朝阿芙眨了下眼。   瞧起来,是已经恢复了容庄管事的身份,全无大碍。   阿芙长长松了一口气,盈盈朝楚甄道谢。   楚甄被她这小大人似的表情逗得莞尔,摸摸她的额头,“果果昨儿夜里该吩咐王婆子的事情我都已经吩咐好了,以后你有什么缺的想要的,也只管写信来京城。”   阿芙吐吐舌头,眸子已经似月牙儿似的弯起来,“阿芙什么都不缺!每天都开心!”   “那就希望阿芙一直这样开心。”楚甄笑得柔柔,一面与阿芙说话,一面往门口走。   宋正初已经在门口的马车等着楚甄了。   见她空着手出来,就觉得她白润的脸庞也是被风吹冻的。   他立刻狠狠瞪了跟在楚甄身后抱着梅花手炉的阿芙一眼。   这什么小丫鬟?跟她主子那个兔崽子一个样,都没一点儿眼力劲儿!   没看见夫人都冻成这样了么?!   阿芙被他瞪得脚一软,差点没迈过门槛摔一跤。   乖乖,夫人和少爷都那么好,怎的老爷就这样可怕呀......   宋正初才不管阿芙看他怯怯的眼神,只自顾自大步走过去,握住楚甄的手,“夫人,你冷不冷?”   楚甄忽然被他这样亲昵地拉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小孩呢!   她顿时雪腮泛红,似羞似嗔地睨了宋正初一眼,“我不冷,你快些松开我,这么多人瞧着呢......”   “胡说!”宋正初才不信,脸一板,将楚甄柔若无骨的手握得更紧,“明明这样凉,还说你不冷?!”   楚甄:......   她的手脚一年四季,天生便凉。   但每年的冬日,他只要一有机会,便用这一模一样的说辞和理由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明明该习惯的,但总还是容易脸红......   楚甄羞恼难当,可宋正初却好像看不到她的表情。   拉着她的手,想要扶她上马车。   踩在踏脚小凳上,楚甄回望了一眼不远处空荡荡的庭院回廊。   给他们送行的下人都挤到了跟前,那来路就更显空旷。   大家都在。   唯独宋辛,没有露脸。   明明已经去送过几道口信,说他们此刻便要走的。   楚甄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眼尾又开始泛红,酸胀得想落泪。   宋正初一见这架势,连忙将她往马车里拉。   哪能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要哭也是将她圈在怀里哄着她哭啊......   在马车帘子合上之前,阿芙好像听到夫人在说。   “他还是在怪我们......”   ......   宋正初和楚甄离开之后,容庄好像一下子空了不少。   原本紧张忙碌的下人们也松了口气,都欢天喜地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眼瞅着,也只有十来日就是除夕了。   这是头一年庄子里这么多人过新年,且还有主子在,是该热闹起来。 第36章   王婆子刚过完几日战战兢兢心里没底的日子, 好不容易恢复了管事的身份,自然是喜上眉梢,更加有精神头地指使着下头的人开始忙活。   有的去采买年货, 有的搭梯子开始挂红灯笼,都忙得不可开交, 但也都喜洋洋的。   毕竟过年嘛, 谁不喜欢呢。   唯独宋辛的宁院,像是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因宋辛不准下人们在他的院子里挂红灯笼, 嫌刺眼。   所以他的院里, 一点儿年味都没有。   下人们也不在其中随意走动,怕惊扰到他。   就更显得安静。   静到有一丝可怕。   阿芙日日都来宁院门口徘徊。   转几个圈儿跺跺脚, 却不敢走进去。   阿薇倒是每回都来陪她, 给她被风吹冷了的梅花小手炉重新装上银丝炭。   阿芙也壮着胆子跟阿薇打探, 想知道少爷如今怎么样了。   可阿薇却闭口不提。   反倒是告诉了她另外一件事儿。   原来她的婆婆和刘婆子曾是一对极好的姐妹花。   一同进了容庄做事。   可王婆子样样都更出色一些。   某一次被来巡庄的主家看重, 点着她做了容庄的管事。   而刘婆子, 屈于她婆婆手底下打下手。   这一干,就是大半辈子。   原本刘婆子倒没什么,也和王婆子照样感情好。   毕竟王婆子不会仗着比她高一级就颐指气使, 反而什么事两人都是一块干的。   直到后来, 刘婆子在村里找人嫁了, 而王婆子却一直没相中人家就这么慢慢耽误了。   可刘婆子嫁了人之后, 才发现对方的原形毕露。   竟是个滥赌的酒鬼。   不仅把她辛辛苦苦积攒了多年的钱财全昧下了,还时常把她打个半死。   甚至有一回, 还把她怀的孩子给打掉了。   再后来, 那酒鬼有一回吃醉了酒,淹死在了河里。   刘婆子这才重新搬回了庄子里住,却留下了莫大的阴影。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儿, 依旧无儿无女,晚景凄凉。   而这时,王婆子却捡到了阿芙。   起初,刘婆子也贴心贴意地帮着王婆子一起照顾阿芙。   后来,眼见着阿芙越来越大,越来越可爱,十分体贴人,简直一件暖得不能再暖的小棉袄。   刘婆子那个羡慕呀眼红呀。   世上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小丫头?   小嘴呀笑起来呀都甜得不像话。   刘婆子只恨捡到阿芙的不是她,不然她也要将阿芙疼到骨子里去的。   可惜,她没这样的福分。   还是王婆子有福分呀。   既是容庄的管事,又有个这样听话懂事又可爱的小丫头承欢膝下,又是个极孝顺的,老了也有人照顾。   不像她刘婆子,这日子一眼望到头,除了孤独便是苦。   不过刘婆子也知道,这都是个人的命。   见到阿芙时,她也喜欢得紧。   只是对着阿芙的笑容里,藏着多少的苦涩和叹息,只有她心里知晓。   再再后来,少爷来了。   阿芙渐渐的那个受宠呀,庄子里的下人都知道羡慕不来。   将阿芙一手带大的王婆子那个得意呀,尾巴快翘到了天上去。   逢人就要夸,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刘婆子彻底红了眼。   多年的情分,竟一时烧不过那熊熊的妒忌之火了。   事情差不离就是这样。   阿芙坐在门边,垂着脑袋,拽着自个儿的衣角小声道:“婆婆做得也不对,我会提醒她的......”   得意不能忘形的道理,阿芙已经听先生讲过许多回了。   她暗自懊恼,怎的就没在婆婆耳边念叨几句。   王婆子这一生,除了阿芙,便没有别的骄傲。   难免爱炫耀了一些,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看看她的乖阿芙,这也无可厚非。   阿薇能理解王婆子,她揽住阿芙,想给予阿芙一些力量。   毕竟她粗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人的话。   阿芙依偎在阿薇的怀里,忽然又想起来昨日婆婆在她耳边念叨的话。   念叨的是关于夫人如何如何好。   原是之前和刘婆子闹了这么一场。   刘婆子不服气,将王婆子做假账的事情都抖落给了夫人听。   不过王婆子并不是胆大包天之人。   她所贪墨的,都是些细碎银两,占了采买之类的小便宜,对于宋老爷和宋夫人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而且那些小钱,都是给阿芙做了衣裳鞋袜或是买了点心果子。   换而言之,王婆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芙能过得更好一些。   所以夫人念在王婆子也并无坏心,便只罚了她几日闭门思过。   不痛不痒的,也就过了。   临走之前还吩咐了王婆子,以后给阿芙的吃穿用度都按最好的来,也不必她王婆子掏银子,都从庄子里的公账走。   这下让王婆子感激涕零。   这不,宋夫人走了好几日了,王婆子还在念叨着她的好。   不过阿芙知道自个儿以前那些漂亮衣裳和好吃的都是婆婆占了庄子里的便宜私藏下来的之后,也吓了一跳。   还同婆婆苦口婆心说了好一番。   换来的是王婆子乐呵呵的一句——   阿芙读了书果然是不一样了,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婆婆听了都觉得厉害呢!   具体听没听进去,阿芙就不知道了。   只知道以后还是要多盯着婆婆一些,免得婆婆又做些自以为对她好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对的事情。   总之这些事都是告一段落了。   阿芙将脑袋倚在阿薇的肩膀上,长长吐了一口气,又叹气道:“阿薇姐姐,只是少爷还在生我的气吧?可如何是好呀?”   “少爷没生你的气。”阿薇直着身子,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阿芙一愣,“阿薇姐姐,你说什么?”   “这几日都是少爷让我出来给你灌手炉的。”阿薇指了指阿芙怀里抱着的梅花小手炉,一五一十地说道。   “!”阿芙怔怔看着阿薇,“阿薇姐姐你怎么不早说?”   “少爷不让。”阿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实际上,今天少爷也嘱咐过不准她说的。   但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以前没有阿芙不觉得,现在发现一个人照顾少爷真的好辛苦QAQ   还是阿芙在的时候比较好。   少爷什么都听阿芙的,最省心了。   阿芙已顾不上说这些,提起裙角就往宋辛的屋里跑。   “少爷,阿芙可以进来么?”阿芙跑得气喘吁吁,立在帘子边,小脸红润,抿着唇角。   问完,阿芙便屏着呼吸等着。   眸子亮晶晶的,爬满了小星星,期待着宋辛的回答。   良久。   阿芙快等得花都谢了,才听到一句轻飘飘的——   “进来吧。”   阿芙高兴坏了。   眸子立刻弯成了小月牙,打起帘子冲进去,差点儿撞到了宋辛的身上。   宋辛正倚在榻上,斜眼瞧着她。   灰瞳里情绪浅浅,看不出什么。   阿芙在他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点东西。   “少爷,我......”   “知错了么?”   “知。”阿芙小鸡啄米式点头。   “错在哪儿了?”   “......”阿芙默了默,小声道,“不......不该劝少爷去京城......”   “错。”宋辛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她一眼,抬起手来。   阿芙知道他想做什么,主动将小脸凑过去。   白白软软的腮肉,被他冷白的指尖捏住。   “你错在不该胳膊肘儿往外拐。”   阿芙想点头,可是脸蛋儿被捏住了。   只能用澄澈透亮的眸子盯着宋辛,然后眨了眨。   她靠得很近。   纤长浓密的乌睫像是宋辛的脸上扫过去。   痒痒的。   心里早就没了气,只是装样子给她看而已。   这样被拂几下,心头更软。   宋辛提着她的衣领在他榻边坐下。   “你是我的人,以后一颗心该向着谁,可明白?”   阿芙继续小鸡啄米式点头,嗓音甜糯,“少爷,阿芙明白!”   这还差不多。   宋辛习惯性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颗糖。   阿芙馋得舔舔嘴角,却发现宋辛又将那糖收回去,放到了一个青花小罐里。   “先替你收着,等你的牙齿长全了再吃。”   阿芙郁闷地瞥了眼那装得快满了一半的青花小罐,委屈巴巴地乖巧坐着。   宋辛放好糖,又挑眉看她,“真那么想去京城玩?”   阿芙一愣,连连点头。   她好想知道京城到底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热闹哩!   宋辛细细打量着她生动活泼的眸子,忽而轻笑道:“以后我带你去,不拘着跟他们去。”   他暗暗发誓,在他有生之年,要实现对阿芙的所有承诺。   阿芙听出宋辛提及“他们”时掩着的情绪,抬眸小心地看着他。   “少爷,为何您不愿意和老爷夫人去京城......?”   许是宋辛今日心情好。   她问这些,他也没有生气。   反而捻着她耳边的小碎发,神情清冷地说道:“是他们将我扔来这儿自生自灭,又想接我回去过年?真当我是他们养的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儿猫儿么?”   宋辛一句话让阿芙的脑子懵得很。   捕捉到的几个词渐渐让她的目光变得疑惑而迷离。   扔来这里。   自生自灭。   ??? 第37章   阿芙晃了晃脑袋, 总觉得不大可能。   老爷她不太熟悉,但夫人那样温柔心善的人,怎可能扔少爷一个人自生自灭呢?   更何况。   容庄多好呀。   哪里像自生自灭的地方......   “你不信我说的话?”宋辛半眯起眸子, 蕴着一丝危险神色看她。   阿芙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就算少爷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 阿芙也会信的!”   宋辛:......   就你嘴甜。   阿芙一句话就哄得宋辛心底乐开了花。   明知这小丫鬟是在拍马屁献殷勤, 可他还是止不住地仰起唇角。   只是目光落到阿芙怀里露出的那梅花手炉的半边,又凝固了。   阿芙见少爷死死盯着她的梅花小手炉, 默默将手炉往怀里收了收。   这是夫人送她的, 又漂亮又小巧,她可宝贝了。   要是被少爷瞧上了, 她就得忍痛割爱送给少爷......   “哼。”宋辛见她这小气样儿, 又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腮帮子, “瞧你那出息, 我会抢你的?”   阿芙摇摇头, 笑吟吟道:“少爷大方阔气又善良,才不会抢我这小丫鬟的东西呢!”   宋辛被气笑,指尖转戳为捏, 夹住她小脸蛋儿上那块软肉, “看来这读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如今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   阿芙捂住嘴, 半边脸也被白白嫩嫩的小手遮住了。   露出那双晶澈莹润的眸子像水洗过似的干净,“少爷说笑了, 阿芙只是特别真心地夸少爷哩!”   宋辛轻嗤, 也不再和她耍嘴皮子功夫。   反而别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她,“以后在我跟前, 把那手炉收好了,别让我瞧见。”   “?”阿芙水汪汪的杏儿眼里,满是疑惑。   宋辛装作没看到,指尖敲敲桌子,“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阿芙一听“午饭”这个词,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唇角。   但同样的,好奇心重也是阿芙的一个小缺点。   这时,她既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想知道少爷为什么不喜欢瞧见这个手炉,但是又扛不住吃饭的诱惑,想要出去叫人上菜。   因为纠结,她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小脸也皱成了一团。   进退两难的表情十分生动。   宋辛见到她这样,又被气乐了。   捏了捏她的小揪揪,实在是今日心情太好,便索性告诉她,“是我瞧见这手炉就想起送你手炉的人,所以不开心,行了吧?”   阿芙得了答案,可爱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   点点头,将宋辛的话奉为圣旨一般,立刻就把手炉塞到了袄子的最里面,一个小角儿都不让少爷瞧见。   然后蹦跶着出去了。   蹦到院子里,被凉风一吹,阿芙忽然想起来。   不对呀!   少爷是怎么知道这手炉是谁送给她的呢?   正巧阿薇也在,似乎要出去办什么事儿。   阿芙赶紧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从怀里掏出那把梅花小手炉,“阿薇姐姐,你可曾见夫人用过这个手炉?”   阿薇认真地接过去察看,掂量几下,摇头,“看这成色和做工,应当是今年新制的。老爷极宠夫人,若非夫人极喜欢的物件,每年都要换全新的一批,不会有旧。”   阿芙啧舌,仿佛有无数白花花的银两在眼前闪过。   她将梅花小手炉重新揣进怀里,猜到少爷是如何知道这手炉是谁送她的了。   她抿起唇角,忍不住笑,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小星星在眨呀眨,“阿薇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阿薇嘴唇蠕动几下,既然少爷没吩咐不能说出去,那......   面对可爱的阿芙,阿薇忍不住全告诉了她。   “是给少爷祖父的寿辰贺礼,少爷让我托人送去京城。”阿薇捂紧袖袋里的东西,生怕掉了。   与阿芙随意说了几句后,阿薇便匆匆离开了。   ......   回到屋子里后,阿芙总忍不住抿起嘴角看着宋辛。   笑容里藏着那种“我看穿了一切但是我都不说”的鸡贼。   宋辛被她笑得莫名,问了句,“你笑什么?”   阿芙摇摇头,背着手仰起小脑袋,“阿芙没笑什么!阿芙每天都这么开心!”   宋辛一个字都不信。   他被阿芙弄得心里毛毛的,干脆拉下帐幔开始睡午觉。   阿芙则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屋子。   经过桌子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蹲下来细细打量那些从京城送过来但是少爷从不肯拆开都只是用来垫桌脚的信。   这样蹲下来细看才发现。   呀,每一封信上头的滴蜡似乎都有一条裂缝呢!   阿芙的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少爷蹲在这儿悄悄拆信的样子。   也浮现出少爷躲在垂花门后偷听她和夫人说话的样子。   还有少爷板着脸说不去参加祖父的寿辰却暗地里给祖父挑选寿礼的样子。   阿芙捂住小嘴,笑得眸子都弯了。   嘻嘻嘻,她好像发现了少爷不得了的小秘密呢!   ......   除夕将近,一场大雪在夜里无声而至。   阿芙早上一睁眼,推开门,就发觉院子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屋檐上、树梢上,还有水井旁,都是皑皑无暇的雪。   阿芙高兴极了,忙跑去少爷的房里。   一路上哈出来的气变成了白雾,缓缓升到半空中。   “少爷!下雪了!”阿芙冻得鼻尖有些红,但浑然不在意。   白白嫩嫩的小脸衬得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宋辛刚坐起来,就被帘子打起时吹进来的一缕风弄得开始咳起来。   阿芙吓坏了,没料到这下雪天的风霜这样寒凉,忙走过来帮宋辛顺着后背。   “无事。”宋辛的咳嗽缓下来,目光却忍不住往外瞟。   他也喜欢下雪,可从来都不敢多看。   光是那飘摇的风雪,就足以让他病一场。   “少爷,大夫说了,您千万不能在下雪的时候出去,若着了凉,要吃很多很多很苦的药的!”   阿芙伺候宋辛这么久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板着小脸煞有其事地劝他,把宋辛遗憾的心情吹散不少。   他轻笑一声,戳戳她的小脸蛋,“我自个儿的事我还不清楚?都轮到你这小丫鬟来说教我了?”   “阿芙不敢。”阿芙垂下脑袋,乖巧认错。   视线却与后面的阿薇对上,于是便冲她吐了吐舌头。   两人相视一笑,又轻轻松松把少爷搞定了!   但阿芙这样的一打岔,也只是拖延了小半日。   宋辛午后小憩起来,听到外头簌簌的落雪声,忍不住坐到了窗边,“外头的雪还没停?”   阿芙正好端了东西从外头进来,拍落了肩头积的一些薄雪,给宋辛斟了杯热茶。   “是呀少爷,今年的雪下得大,果子们明年一定长得好呢!”   果然,还是离不了一个“吃”字。   宋辛弯起唇角,望着阿芙拍落到地上的那几颗小雪粒。   屋内烧着炭,温暖如春。   是以那些雪一落地便化了,成了微微湿润的一小点,很快消失不见。   宋辛眸光微闪,偏头看向窗外。   紧闭的窗牖有些扎眼,他垂下眸,轻声道:“阿芙,把窗打开吧。”   阿芙正在倒茶的动作一顿,立刻摇头道:“这怎么行,少爷,外头冷得很。风一吹,您会着凉的。”   她还记得走之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说少爷身子弱,每年冬日只要犯了风寒就得大病一场,命都要去半条,所以一定要小心照顾。   因此,渐渐变冷的这些日子里,阿芙真是将少爷当易碎的瓷花瓶那样小心伺候着。   这会儿“宋花瓶”说要吹吹外头的风雪?   那自然是不行的!   阿芙目光灼灼的与宋辛对视着。   平日里还是乖巧听话的小丫鬟,这会儿眸光里却透着分毫不让的气势,像燃着一簇旺盛的小火苗。   宋辛很少看到她这个样子,颇为稀奇。   暂且那想看雪的冲动又没了,还是逗阿芙比较好玩一些。   ......   雪又下了一夜。   到第二日,总算停了。   正是晴好,太阳映在雪上,竟有几分熠熠生辉的晃眼。   吃过早饭,宋辛又想开窗看雪,却被阿芙拦住了。   依旧是同样的理由,还有她紧张兮兮呵护花瓶般的小眼神。   宋辛无奈,揉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   “如今雪都停了,看几眼也算不得什么,从前在宋府的时候,雪后我也会开窗赏雪景的。”   “......所以少爷就得了风寒,在病床上躺了数日。”阿芙鼓着腮帮子,振振有词地辩驳,黑漉漉的眸子紧紧盯着宋辛,仿佛怕他趁她不留神便去偷偷开窗户似的。   宋辛被她气笑,报复似的将她鼓起来的腮帮子戳扁,“你对我从前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是自然。”阿芙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梢,“是夫人亲口告诉我哒!”   提到这个名字,宋辛脸上原本还挂着的清浅笑意瞬间消失。   他揉了揉眉心,“好了,你下去吧,我想睡会儿......”   “那少爷不许偷偷开窗户。”阿芙防备地看着他。   “知道了。”宋辛好像有些不耐烦,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阿芙将帘子打下,不大放心地走了出去。   似乎只要提到老爷夫人,少爷就会变得有些奇怪。   阿芙想,要不要下月给夫人写信的时候问一问,少爷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呢......?   阿芙刚关上门,回过身,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院子里堆得高高的雪人。   这是什么时候堆的?   阿芙惊讶地睁圆了杏眸,然后......   便看到了从雪人后头缓缓走出来的郑松。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男二又来给男主添堵啦!   感谢在2020-08-26 21:53:54~2020-08-27 20: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10瓶;橙皮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小......小郑哥哥?”阿芙走过去, 踩着雪的声音咯吱咯吱,留下一长串的脚印,打破了院里的寂静。   郑松还是穿着那身青灰衣裳, 站在雪人旁边。   他把雪人堆得和他一样高,插着树枝做手, 鼻尖是用的是烧剩下的柴火, 长长一截,还戴着顶草帽, 憨态可掬。   阿芙望着雪人, 脸上的表情仿佛呆住了。   郑松把雪人的树枝手臂调整了一下角度,而后看向阿芙。   他的声音很轻, 压抑着久违的激动情绪在里面。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这样喊我了。”   阿芙回神, 浓密的长睫扑簌着, 澄澈雪亮的眸子浸在一汪清潭中。   “我......我也还以为, 小郑哥哥再也不会理我了。”   “......”郑松在她身前站得笔直, 神色微微一愣,而后哂笑,“怎么会。”   他侧过头, 目光落在一直在旁边静默的雪人身上, “你记得么?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我们都会一起堆雪人的。”   只是今年, 是他一个人堆完的。   阿芙点着头,望着比她还高的雪人。   “这个雪人比以前的每一个都高好多呀。”   那是当然。   郑松垂眸, 以前都是照着阿芙的身高做的, 而今年......   当他想照着阿芙的身高做时,却想起来好久没见她了,而这段时日她长得飞快, 所以他索性照自个儿的身高做了一个。   “和小郑哥哥一样高呢!”阿芙踮起脚尖,和雪人齐头比高矮。   比完,又笑盈盈地看向郑松。   唇角绽着的浅浅梨涡,好像能把脚下所有的雪都融化。   明亮暖和得不得了。   她好像完全忘记和他吵架的那些画面了。   也是,她年纪小,忘性大,哪里会记仇。   郑松掐了掐掌心,是他狭隘记仇,枉做小人了。   “小郑哥哥,我们再堆一个雪人吧!”阿芙拉了拉郑松的衣角,仰起小脸问他。   她的小脸在雪地里衬得依旧莹润似白玉,一点儿也不输雪色无双。   不知为何,郑松只是有段时日不见她。   却总觉得,好像两人之间有了陌生感。   他游离着点点头,任由阿芙拉着他蹲下来,开始一块刨雪。   阿芙倒似没觉得两人有什么,她一向都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简单快乐。   郑松正发着呆,忽然觉得脖颈一凉。   再一抬头,阿芙正抿着唇偷笑,眸子亮晶晶的,又和小时候的她并无二异了。   他反应过来,阿芙往他的衣领里扔了小雪球。   但是她怕冻到他,所以只捏了指甲大小的,一扔进来就全化了,但又不觉太冰凉刺骨,只有湿润的凉意。   既过了打雪仗的瘾,又不至于冻得打颤。   这是阿芙从小一贯打雪仗的风格。   郑松反应过来的时候,阿芙已经做好了准备,捂住自个儿的衣领开始往更远的地方跑。   郑松捏了个雪球砸过去。   松松一团,在她的后背上散成了花,再落到雪地里,归于无声。   院子里只剩下咯吱咯吱的轻碎跑动声,还有阿芙隐忍着的笑声。   她不敢笑得太响亮,怕把少爷吵醒。   郑松没听到她往年那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整个雪地,像日光熠熠,让人也跟着忍不住仰起笑容。   他心底着实有些遗憾,一面扔着小雪球,一面眸光复杂地追随着阿芙跑动的身影。   自从那宋辛来了,阿芙真的变了。   似乎比从前开心,又似乎没从前开心。   阿芙以为,自个儿的小动静是不会吵醒少爷的。   毕竟平日里少爷都睡得熟。   可是她没想到,宋辛今日压根就没睡着。   一闭眼,他就想起去岁在京城时见过的雪景......   世间天地,似都由粉妆玉砌。   茸茸雪片,若柳絮,因风起。   折磨他的病痛就像是轻了一截,眼前空明,心胆澄澈。   当时他甚至有一种就这样走进雪里就能羽化登仙去的错觉。   能这样解脱,也挺好的。   那时宋辛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踏进了一片雪色中。   然后晕倒,病重,从鬼门关里被拉回来......   宋辛讥诮地勾勾唇角,又一次不知死活,作死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半。   阿薇听到屋里的响动,走进来时,已来不及阻止。   宋辛已经站在窗边,定定地望着院子里。   院子里,阿芙正和郑松一块堆着雪人,打着雪仗。   笑容比雪色明亮,张扬肆意,与屋里苟延残喘的药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薇看到,少爷就站在那儿。   良久未动,仿佛成了一桩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特别不舒服,脑袋特别晕。   暂且只能写这么多,先睡一觉,如果明天好了,就会加更的。   抱歉QAQ   感谢在2020-08-27 20:59:35~2020-08-28 22: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巴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少......”阿薇想走过去, 劝宋辛将窗关了,免得又重蹈覆辙。   可宋辛却抬起手,目光定定地望着不远处。   他的侧脸孤独, 淡漠,仿佛笼罩在一层让人不易靠近的疏离里。   就像整个世间的一切与他, 站在悬崖相隔的两段。   阿薇收了声, 只是静静站在宋辛身后。   默默希望所有的风都吹到她这里,能让少爷少受些罪。   但她没有再做旁的, 因为她知道。   她不是阿芙, 她说的一个字,少爷都听不进去。   阿薇也望着正玩得欢的阿芙, 盼着她能回头瞧一瞧。   这样就能瞧见站在窗边的少爷。   那样的话, 阿芙一定会立刻跑回来, 奶凶奶凶地把窗户关了, 然后把少爷推到床上躺着。   少爷一定不会生阿芙的气, 反而会笑。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阿薇的幻想。   阿芙没有回头,也没有发现。   她蹲着, 在做一个新的雪人。   而郑松也蹲着帮忙, 团好雪球, 再递给她, 一块拼凑出雪人的四肢和身体。   两人都背对着宋辛。   只有阿薇看到了,少爷渐渐发红的眼角, 还有灰瞳里慢慢升起的那一缕暗深色。   不知过了多久。   连身子强壮的阿薇都被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得手脚有些发凉。   更何况, 是虚弱的宋辛。   阿薇看他的侧影已是摇摇欲坠,只消再刮一阵寒风,就能将他似纸般吹倒。   却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少爷, 您......”这次阿薇说了三个字,才被宋辛打断。   只是因为宋辛已经反应有些迟钝,手脚看起来都是僵的。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阿薇一眼。   瞳眸深深,唇色苍白。   他说:“我没事。”   可无论怎样看,阿薇瞧着,他都是有事的样子。   阿薇皱起眉,想要抬手将他劈晕。   即便少爷醒来后雷霆大怒要将她发卖掉,也得先让少爷留着这条小命有机会再雷霆大怒才行。   阿薇正要动作,不远处的阿芙站起来了。   她捧着一个手臂高的小雪人,与郑松笑着说了什么,两人挥手再见。   然后,阿芙便捧着小雪人往回走。   她的目光全落在了手里的小雪人上,笑意莹然,并未注意到窗边的动静。   直到宋辛的视线一直随着她到了屋子里。   阿芙耸了耸冻得通红的鼻尖,这才发觉宋辛竟站在窗边。   窗牖大开,带着凉意的风直往里灌。   阿芙脸色一变,忙加快脚步走进来,将雪人放在桌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去关了窗。   “少爷,您怎的站在这儿吹风?”阿芙紧紧皱起小眉头,语气里似带了些埋怨。   埋怨宋辛不听她的话,明知身子不行还硬要开窗看雪。   宋辛勾勾唇,脸色惨白。   他吹风吹了这么久了,她现在才说,是不是有些晚了?   说实话。   风吹在身上确实很冷。   但没心冷。   阿芙想起什么,转身又将那雪人端到宋辛眼前。   “少爷,你瞧。少爷想看雪,所以阿芙特意给少爷堆了个雪人,可以放在屋里赏玩。少爷以后千万不要再偷偷开窗了喔!”   原来她堆这个雪人,是全心全意为了他。   宋辛抿起唇角,还未来得及说话。   只知心神一松,眼前一黑,便重重地栽倒下去。   意识弥留之际。   听到的最后声音,便是阿芙在他耳边着急地唤他名字。   ......   宋辛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长到几乎以为自己快要醒不来。   若不是总听到阿芙在叫他的名字。   他应该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睁眼的这个动作,很累很累。   几乎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来努力。   可他想,若是他不应阿芙,她会有多伤心啊......   这样一着急,他便睁开了眼。   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将明未明。   雾白的光打进来,烛影还在微微摇晃。   阿芙趴在他的床榻边睡着,莹润白嫩的半张脸被照得更显细腻,一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原来阿芙没有叫他啊......   宋辛微微皱眉,心头莫名闪过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少爷,你醒啦!”   宋辛一点点动静,阿芙就醒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胆地守在宋辛身边,期待着他快些醒来,又怕他再也醒不来。   对上宋辛有些恍惚的眸光,阿芙澄澈透亮的杏儿眼顿时就变得水汪汪的。   所有的后怕和担心全涌上来,化成晶莹熠熠,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差一点点。   真的只差一点点。   就连大夫都说,少爷有一半的几率醒不过来了......   阿芙特别自责。   她怎么那般不小心,都不好好守着少爷,去给他堆什么雪人......   “不准哭。”   宋辛虚弱得手都抬不起来,本来想捏捏她的脸,却力不从心。   只能嗓音喑哑地威胁着她。   阿芙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好想抱着少爷的胳膊告诉他,她差点吓死了,因为少爷差点就没了。   “要哭的样子很丑的。”宋辛状似嫌弃地看她一眼。   因为一直在照顾他,她休息得很少,眼下青黑,小脸憔悴,还包着一汪眼泪。   他心里感动,却说不出什么感动感激的话。   只能用旁的情绪来伪装他的动容。   阿芙将小脸埋到他的被褥上,瓮声瓮气说道:“阿芙不哭,阿芙只是高兴!”   高兴啊。   他也高兴。   他又挺过了一次鬼门关。   还能和阿芙多说说话。   还能和她聊聊她堆的那个雪人。   宋辛的目光移向桌上。   他昏倒前,阿芙摆着雪人的地方。   然而那儿只有一套白瓷茶具,再无其他。   宋辛目光沉了几分,在屋内打量了一圈。   一应俱全,锦绣繁华,独独少了她堆的那个雪人。   宋辛睡了许久,反应迟钝。   良久才想起来,他昏迷了那么久,雪人只怕是早就化了。   好可惜。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看她给他堆的雪人一眼,就这么没了。   就好像是预示着他的人生。   尽管阿芙曾对他全心全意认真过,但也会迅速消融,然后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等我好了就恢复双更!!!感谢在2020-08-28 22:40:48~2020-08-29 21:4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瞬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少爷, 您在看什么?”阿芙凑过来,顺着宋辛的视线看过去。   桌上空空如也,明明和往常的摆设没什么两样呀?   宋辛收回目光, 垂眸淡淡道:“......没什么。”   尽管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阿芙还是能听出来里面的怅然若失。   阿芙眨了眨眼, 正要再说什么, 阿薇已经端了药进来了。   “少爷,喝药。”   宋辛眼皮都懒得抬, 哑声道:“不想喝。”   阿薇:......   平日里少爷再怎么心情不好, 都会乖乖喝药的。   头疼。   阿芙看出来阿薇的踌躇,从她手上把青玉药碗接过来, “阿薇姐姐, 我来伺候少爷喝药吧。”   “好。”阿薇不放心地看了宋辛好几眼, 然后转身走了。   阿芙眉眼弯弯, 凑到宋辛的眼前, 嗓音甜甜糯糯地哄道:“少爷,把药喝了吧,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呀!”   “好起来......”宋辛勾勾唇, 默念着这几个字, 再挑眉看阿芙, “好起来, 然后呢?”   阿芙一怔,指了指窗牖。   “等少爷好起来, 就能去外头看雪了呀!”   宋辛嗤笑。   他心底清楚得很。   就算吃了药, 好起来,他也不过还是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不喝。”宋辛转过身子侧躺着,将后脑勺对着阿芙。   无论她再说什么, 他打定了的主意,就难以再改变了。   阿芙在他身后劝着,说得口干舌燥。   可宋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   阿芙叹了一口气。   再然后,宋辛听到了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她终于放弃了。   他僵直的身子也终于可以松懈了。   宋辛将侧得有些发酸的身子仰卧躺着,盯着头顶帐幔的花纹发呆。   正常人都该嫌弃药的苦味,喝不下去。   可是他早已习惯,舌尖麻木,尝不出苦和甜。   他不愿意喝药,只是因为他不想好起来。   这样混混沌沌浑浑噩噩的头脑发晕,反倒让他好受一些。   不至于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和这个鲜活的人世间,有天堑般的距离。   宋辛不知自个儿发了多久的呆。   脑袋很疼。   却不想睡。   直到他又听到开门的响动,是阿芙的脚步声。   “少爷,我回来啦!”   阿芙明快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好像驱散不少屋子里的沉闷和阴郁。   宋辛轻轻蹙眉,视野里出现了一只雪人。   还有阿芙明亮的笑脸,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小手。   “少爷,阿芙又给你堆了个雪人!”阿芙捧着雪人,献宝似的半蹲在他床前,“少爷,你喜欢吗?”   宋辛努力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抿起嘴角。   就算说不喜欢,可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笑意都无法说谎。   “少爷,这雪人太凉,阿芙还是将它放到桌上吧。”阿芙捧着雪人,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摆到桌上。   正好在宋辛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本是想靠在宋辛床榻边的,但雪人依旧散发着寒意。   光是方才靠近几分,就已经侵扰得宋辛咳了几声,所以阿芙不敢放得太近。   真可惜。   宋辛本来想亲手摸一摸的。   他还是七岁的时候摸过雪。   看起来像软软的棉花,指尖真正碰到,却是沁骨的寒,很快便在肌肤上化成了水滴。   很奇妙的感觉,可那次摸过雪之后,宋辛便大病一场,接下来的那半年都过得迷迷糊糊的,差点不起。   从那以后,宋辛便只敢过过眼瘾,而不敢碰了。   望着阿芙堆得十分可爱的小雪人,宋辛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要是以后,能和阿芙一起堆雪人就好了。   “少爷,你要是喜欢,阿芙明天再给你堆雪人!只要下雪,阿芙都给你堆!”阿芙掰着指头数,“今年堆,明年也堆!还有后年,也要给少爷堆!每年都堆!”   宋辛失笑,摇摇头,没有回她。   什么以后,什么明年后年后年。   他真的不知道,他还有几个以后。   阿芙见少爷是真的开心了,便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那你现在愿意喝药了嘛?”   宋辛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   难不成她以为他不肯喝药就是因为雪人融化了,所以闹脾气么?   不过对上阿芙那双黑漉漉又像是燃着小星子的眸子,宋辛说不出别的话。   他点点头,乖乖开始喝药。   阿芙也眯起眼,满足地看着宋辛喝药。   等少爷喝了药,快快好起来。   再一块过新年,多好!   ......   然而阿芙还是高估了宋辛的康复速度。   直到除夕这日,宋辛也还没好。   时不时就咳得让人心惊胆战,再望着他咳得潮红的脸,就更提心吊胆。   容庄除了宁院,已是到处都张灯结彩的除夕气氛。   早三日前王婆子就给大家都放了假,成了家的就自个儿一家人欢欢喜喜过个新年,那些没成家以及父母相隔太远的便聚在一块过新年图个热闹。   往年阿芙都是和婆婆还有寥寥几个人守在庄子里过新年的。   虽然也挂了红灯笼,放了烟花爆竹,但因为人少,还是未免冷清。   但今年不同,庄子里多了好多人。   喜欢热闹的阿芙欢喜得不得了,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唯独宁院还没有过年的气氛。   宋辛不准,所以什么都没张罗布置,就连宁院里的洒扫婆子也得了假。   就只剩下阿薇和阿芙两个陪着宋辛,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寂寥。   到了下午,宋辛就看出来阿芙有些心不在焉。   她打扫屋子的时候,宋辛望着她的后脑勺出声道:“今儿是除夕,你可以去陪你婆婆团年守岁了。”   “......那少爷呢?”阿芙回过头,精致白嫩的小脸上满是对他的不放心。   宋辛勾勾唇,满不在乎道:“我怎么了?除夕对我来说,从来都不算是什么值得庆贺的节日。”   “可是......”阿芙想再辩驳,却找不到理由。   本想邀少爷和她一块去婆婆的院子里过除夕守岁,又觉得降了少爷的身份。   “行了,快去吧,今儿庄里的人都去团圆守岁了,我总不能拘着你一个。”宋辛扯扯嘴角,仿佛有些嫌她似的摆摆手,“......我要打盹儿了,你赶紧走,别在这儿吵我。”   “......”阿芙再不放心,但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听宋辛的命令回了王婆子的院里。   阿芙走后,宋辛便觉得住处又空荡了不少。   明明只走了她一个,却像是空了大半。   他睡得也不安心,翻来覆去,要么是觉得外头的光太晃人,要么就嫌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太旺。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也就更没了睡意。   索性倚在床榻上盯着阿芙上午给他做的那个小雪人瞧。   不得不说,阿芙确实心灵手巧。   即便是这样一个小雪人,也精致玲珑,鼻子眼睛都很像那么回事儿。   而且有积雪的这些日子,阿芙每日都给他堆个模样姿势不同的小雪人,只为哄着他吃药开心,也着实难为她了。   宋辛望着那小雪人,不知不觉就抿起唇角。   忽然听到外头的响动,阿薇在问:“阿芙,你怎么回来了?”   宋辛一愣,立刻躺下去,装成还在睡觉的样子。   待到阿芙的脚步声靠近,几乎是站在他跟前了。   他才睁开眼,状似睡眼惺忪地哑声嫌弃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来了?”   阿芙拍了拍她挎着的鼓鼓囊囊的小包袱,笑得极甜,梨涡像是开着一朵朵小花,十分可爱精致。   “阿芙来陪少爷守岁团年呀!还带了许多消夜果子和烟花爆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应该能二更了!   争取慢慢把之前没更的都补上!感谢在2020-08-29 21:40:39~2020-08-30 22:0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becca软软好饿 10瓶;咚咚巴拉 5瓶;暮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你带这些做什么?”宋辛眼皮倦倦地抬着, 有些困顿地看着她。   阿芙答得响亮,十分热情,“少爷, 阿芙陪你一块守岁呐!”   “守什么岁?我早早就睡了,不需要守岁。”宋辛轻哼, 语调却是上扬着的。   事实上, 这么多年。   宋辛从来没守过岁,他身子骨弱, 根本熬不了一整晚。   噢, 不对。   他曾在六岁时熬过一次的。   熬到最后眼睛红了,还听到了父亲同母亲说的那般扎心的话。   他还记得那时他已熬得迷迷糊糊的, 正想去同父亲母亲说要回屋里睡觉。   走到门边, 却听到父母在外头说话。   父亲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听在耳朵里却格外陌生。   他说:“你便当他是只猫儿狗儿, 只能活十几年就是, 莫要太过在意,徒添烦恼。”   明明屋子里还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可宋辛却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 如坠冰窟。   他趴在门边, 看到母亲依偎在父亲的怀里。   肩头微微耸动, 没有作声, 想必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漫天风雪,吹得父亲母亲像是白了头。   母亲的背影依旧美丽娉婷, 站在风雪下, 显得飘飘渺渺。   宋辛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跌跌撞撞冲进雪地里,第一回 知道,原来皑皑的雪踩进去, 是会塌的。   他还想回头看看父母的表情。   可却摔倒在了雪地里。   眼前一黑,再然后的事,便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起,宋辛再也不肯和父母一起守岁。   只是敷衍着吃了年夜饭,便借口困了,回屋睡觉。   其实烟花爆竹声他都听得分明。   可就是不愿意再去那锦绣温暖的屋子里,去看那一张张名为家人的脸。   ......   思绪回到现在,宋辛的眼前被阿芙放大的小脸占据了。   她的长睫很翘,覆着一双晶亮透澈的杏儿眼。   含着笑意和期待,亮晶晶地望着他。   她是真心与他守岁团年的。   也不会将他当成猫儿狗儿。   宋辛心头很暖,手脚也被屋内的炭烘得暖洋洋的。   他抬起手,揪了下她的脸颊。   比雪还软,还白。   “行,那就一块守岁吧。”   “好诶!”阿芙得了宋辛的同意,笑盈盈的,立刻就去收拾她的小包袱了。   她带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过来,一一摆在桌子上。   很快,就摆满了。   宋辛打眼一瞧,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带过来的吃食就占了大半张桌子,点心糕饼,瓜果蜜饯,应有尽有。   还有一块小小的地方,可怜巴巴地躺着几个小玩意儿,大抵是守夜时无聊要玩的。   宋辛已经可以想象出阿芙一边晃着小腿儿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瓜子一边玩那九连环的模样了。   “少爷,你笑什么?”阿芙局促地捉住衣襟的下摆,以为是自个儿不该放这么多东西占了少爷的地方。   宋辛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语气轻快不少。   “你还想吃些什么,吩咐厨房做了送来便是。”   阿芙抿起唇摇头,眸光晶亮。   “不用了少爷,今儿是除夕,大家都好不容易放假,就不劳烦他们了,阿芙早就都准备好了哩!”她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桌子,骄傲地昂起小脑袋。   也是。   宋辛的视线在满桌吃食上划过,这么多,估计她这小肚子今儿是撑不下的。   阿芙搬了条软凳,守在宋辛身边,乖巧地翻起书来。   这样的日子还不忘读书......   宋辛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又闭起眼。   屋子里太静,除了阿芙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再没有其他。   宋辛睁开眼,看向阿芙。   他知道她最喜欢热闹,可除夕却过成这样,一点声响都没有,是不是委屈她了。   宋辛垂目,低声问道:“阿芙,你怎么不陪你婆婆去守岁团年?”   阿芙正看书看得认真,冷不丁被宋辛一打断,抬起的眸子里些许迷离。   愣了一瞬,她才道:“陪着婆婆的人可多哩!而且阿芙都和婆婆过了好多次除夕了,也想和少爷过一回!”   自打庄子里来了这么多人,原本就性子好吃得开的王婆子也有了更多的好友。   这会子院子里正摆了一大桌。   虽然有些遗憾阿芙不在,但是想到少爷孤苦伶仃一个人,还是让阿芙陪着能开心一些。   主家能开心,她们做下人的也就很开心了。   阿芙笑得轻松自然,宋辛心底的负罪感也少了许多。   他抬手揉了揉阿芙的小脑袋,轻声道:“让阿薇去把院里的红灯笼都挂上吧。”   有阿芙在。   这个新年,好像也像个新年了。   阿芙欢欢喜喜地应了,连忙去找阿薇一块去布置院里。   宋辛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就知她前些日子虽然嘴上不说,可还是嫌院子里太冷清的。   夜色渐浓,阿芙帮着阿薇刚好挂起红灯笼。   一点亮,就照得整个院子都有了红彤彤的色彩,是新年喜庆的红。   宋辛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多了一丝红润。   他让阿芙阿薇都坐着,一块吃年夜饭。   虽然才三个人,可宋辛的心里却满满的。   好像比以往在宋府时吃得任何一回年夜饭都要热闹。   今儿是过年,阿芙一直就吃得停不下来。   所以一大桌年夜饭她倒是没吃下多少,却已经撑得肚子都圆滚滚了,不住地瘫在椅子上叹气可惜,把宋辛和阿薇都逗笑了。   吃完饭,把桌子收拾完,阿芙又将她的瓜果点心全摆了上来。   宋辛掏出两个小红包,给阿薇和阿芙一人一个。   阿薇的小红包每年都一样,她没拆开看。   阿芙倒是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居然有张一千两的银票。   乖乖。   阿芙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钱,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半晌没说话。   “瞧你那出息。”宋辛戳戳她的小脸,拿过她还呆呆举着的银票,替她塞到怀里,“好好收着。”   还没你那玉茶叶一个角儿值钱呢。   宋辛没有告诉她。   怕她知道以后,就不敢戴着了。   阿薇倒是不在乎阿芙比她得的压岁钱多了多少。   虽然少爷偏心,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心理失衡,反倒觉得正常。   阿芙这样可爱,谁不愿意多宠一些呢?   而且阿薇也掏出个小红包给阿芙做压岁钱。   她比阿芙大了这么多,把阿芙看成小辈,给她压岁钱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阿薇的红包给的小,反倒阿芙笑得更开心一些。   大抵是被宋辛给的压岁钱吓到了。   阿芙也给阿薇送了新年的贺礼,是阿芙自个儿做的一对护膝。   阿薇练过些拳脚功夫,膝盖受过伤,一到天冷的时候就容易酸痛,所以阿芙送的这对护膝格外合她的心意,收到的时候便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宋辛在一旁瞧着,挑眉看着阿芙,忍不住抬手道:“我的呢?”   阿芙笑盈盈的,从怀里又掏出个小布偶,“阿芙才不会忘记少爷哩!”   是一个缝制的雪人布偶,活灵活现的,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傻傻发笑。   阿芙一连给宋辛做了许多日的雪人。   阿芙记得这个拿着冰糖葫芦的雪人是少爷最喜欢的,看得最久,而且多夸了好几句。   所以她便照着那回的样子,给少爷缝了个布偶,这样就不会消失融化,可以一直留在身边了。   宋辛没有告诉阿芙。   他最喜欢这个,是因为这个雪人有些像她。   此刻,他也没说。   只是将那雪人放到了袖袋里,刚好装满。   心里,也刚好满满的。   ......   过完除夕,阿芙便开始忙起来。   先生留下的书还没看完,可先生的归期却只有半月了。   她开始成日成日的看书。   而宋辛的病也慢慢好起来。   只是他对看书依旧不感兴趣,懒懒倚在床上。   阿芙看一日的书,他便睡一日。   当然,阿芙去找郑松请教问题的时候,他是睡不着的。   但看书亲自替阿芙解答疑问么......   宋辛一看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觉头晕,实在是看不下去。   ......   天气渐渐暖和,宋辛开始偶尔去院子里走动。   并且有了一项新的乐趣,就是去院子对面的竹溪湖喂鱼。   那儿湖水清澈,鱼儿的颜色也多,喂起来赏心悦目,颇为怡然自得。   阿芙的书也快看完了,只是她到底不如郑松有天赋,所以掰着指头数着先生回来的日子,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这日。   阿芙坐在廊下大声读书,宋辛忽然走过来扯了扯她的小揪揪。   “少爷?”宋辛扯得不疼,只是阿芙忽然被一打断,方才读到哪里就全忘了。   “走,出去喂鱼去。”宋辛喊她一起。   虽然阿芙每回都望着他喂的那些鱼咽口水,让人很不放心。   但宋辛还是喜欢每回都叫她一块去,才有意思。   少爷叫她,不敢不从。   阿芙有些不舍地放下手里的书,跟在宋辛身后一起去了门口的竹溪湖。   那些鱼儿这些日子被宋辛喂惯了,仿佛已经会认人似的。   只要宋辛的脚步声响起,它们就撒了欢儿的游过来,挤成一块,将嘴露出水面,等着投食。   宋辛自己不爱吃东西,却爱看它们吃。   阿芙捧了些鱼食,宋辛抓起一把,便往水里头扔。   像下雨似的,鱼儿们争先恐后地张着嘴去抢。   挤得尾巴直拍水面,泛起一道道水波。   这竹溪湖里都是养的锦鲤,颜色却各异。   有白的,有红的,还有罕见的金黄色。   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灿烂无比。   阿芙在一旁瞧着发了呆。   这些鱼儿的颜色和她平日里吃的鱼都不一样哩!   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啦!感谢在2020-08-30 22:02:17~2020-08-31 12: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雷狗子 10瓶;咚咚巴拉、直捣黄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阿芙又默默咽了口水。   自以为是偷偷摸摸, 落到宋辛耳朵里却无比响亮。   他本来喂鱼也是心不在焉的。   这会儿侧过头来,眼神莫名,“你又在打这些鱼的主意?这些鱼这么可爱, 你怎么舍得吃它们?”   “阿芙没有。”阿芙使劲儿摇头,打死地不愿意承认。   一边摇头, 一边把剩下的口水全咽下去。   她明明没有想吃少爷的爱鱼的!   怎么就忍不住流口水呢!   QAQ   宋辛被她这纠结又想要表忠心的表情逗乐。   戳戳她急得鼓起来的腮帮子, 淡声道:“行了,我相信你, 再给我点鱼食。”   “嗯!”阿芙没有被冤枉, 小脸酡红,脆生生地应了声, 然后把装着鱼食的青玉小口罐举得高高的。   宋辛勾勾唇角, 余光瞥到不远处走了一堆人。   身上还背着弓箭, 是庄上养的猎户。   “少爷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过来, 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嗯。”宋辛微抬下巴, 就算是和他们打过招呼。   他一向性子冷,大家都习惯这样,也不觉得什么。   倒是阿芙很不一样, 她捧着鱼食罐站得笔直, 声音软软甜甜的和他们问好, “叔叔伯伯好!你们辛苦啦!”   阿芙吃过好多好吃的都是来自他们之手, 所以这声问好也特别真诚而且热情。   “阿芙好呀。”几个壮汉与阿芙说话的时候,流露出比方才还要盛极的笑容, 而且温柔, 声音还故意掐尖儿了说。   极不符合壮汉形象。   宋辛眼角抽抽,很不习惯。   阿芙却看到了他们手上提着的野兔。   “呀!是小兔几!”阿芙眉眼弯弯,稀奇地打量着, “小兔几好可爱呀!”   “是呀是呀。”壮汉们在一边附和着阿芙,一边拎着兔子们的耳朵。   这是他们在山上打的野兔,两只灰的,两只白的。   一路下山折腾了许久,野兔们再桀骜不驯也没了力气,这会儿正生无可恋地被提着,萎靡不振。   阿芙试图摸了摸一只白兔的小脑袋。   毛茸茸的,软绒绒的。   好可爱呀!   阿芙小声惊呼,然后抬起眼,水汪汪湿漉漉的眸子晃着光。   “叔叔,小兔几这么可爱,怎么舍得吃它们?”   “这......”提着兔子的壮汉被阿芙的眼神一瞧,顿时就觉得自个儿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身后的其他猎户一眼。   他们也在搔着头,不知怎么回答阿芙的问题。   关键在他们眼里,这玩意儿除了能吃,也不可爱啊!   家里的小孩也曾抱着他们的腿说过,小兔子好可爱,想要养着,不想吃掉。   当时他们都是直接对着自家小孩屁股来一脚,轻喝道:“边儿去!别耽误老子杀兔子!”   可是......   阿芙这小丫头这么可爱,怎么舍得对她凶?   更何况,少爷也在呢。   可这兔子是厨房要的,晚上的菜不能缺。   可如何好交差......   “行了,你们把兔子放去我院里,且养着吧。”宋辛看出了他们的为难,主动发话。   主家发了话,这事情就好办了。   壮汉猎户们赶紧将兔子都放去了宁院,还格外细心地给弄了几只草笼子过来,把兔子都关好。   这下阿芙再陪着宋辛喂鱼就极其心不在焉了。   宋辛索性就陪她回院里看兔子去。   阿芙第一回 养这么毛茸茸的小动物,喜欢得不得了。   蹲在草笼子旁一看就是小半日。   蹲得腿酸了麻了,就换个姿势继续看。   若非宋辛喊她,只怕她再看多久都不觉累。   吃晚饭的时候,宋辛还逗她。   “今儿少了道菜,听说那个胭脂兔脯很好吃的。”   阿芙咽了咽口水,却斩钉截铁地拒绝,“小兔几那么可爱,我才不要吃小兔几!”   吃完饭,阿芙又去喂兔子了。   夜色深了又提着灯看着兔子玩。   若不是宋辛催她去睡,只怕是不想睡了。   接下来两三日,阿芙都是如此。   连看书都要守在兔子旁边看。   宋辛本来还挺支持她养小兔子的,这会儿也不高兴了。   小兔几小兔几小兔几。   张口闭口就是小兔几,她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少爷了?   正好先生回来就是这两日了。   宋辛便带阿芙去县里买些新的笔墨纸砚,还有春日要穿的裙裳。   也好让她的注意力分散分散,不要成日惦记她那几只破兔子。   阿芙毕竟年纪小。   去的路上还惦记了几句,后来在县里玩得开心,就暂时把兔子全忘了。   宋辛把县里新出的吃食都带她吃了一通,又买了些她喜欢的书,还有好用的笔墨纸砚。   然后又带她挑选了几身新衣裳,都是又轻又软的上好料子。   因为太贵,阿芙走出店门后就拉着宋辛的衣角郑重其事地说:“少爷,以后阿芙不要再来这儿买衣裳了!”   宋辛点头,表示同意。   但他不是嫌这儿贵,而是嫌这儿的料子不够好,而且式样也不够新。   以后还是京城给他做衣裳的那间成衣铺子给他送衣裳时,顺带给阿芙也送几身吧。   宋辛带阿芙出来玩了一趟,以为在她心中那些小兔子的分量能轻一些。   没想到一回去,不是轻了,而是直接没了。   放在院里的四只小兔子,全部不见了踪影。   阿薇跟着她们一起去了县里,而洒扫的婆子也不知道是谁拿走了。   阿芙包着一汪眼泪,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四个空空的草笼子发呆。   宋辛蹙起眉尖,按理说庄子里的下人不会这么大胆,敢动他院子里的东西。   大家正杵在院子里的时候,郑松过来了。   他望着阿芙眼泪盈盈的小脸,欲言又止,只道:“阿芙,先生回来了。”   “啊?”阿芙沉浸在小兔子消失了不能自拔的悲伤里,听到郑松说完一阵后,才反应过来。   她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先生那儿。”   走了两步,又止不住的悲伤,拉着郑松的衣角问道:“小郑哥哥,你看见我的小兔几了吗?它们全都不见了。”   郑松微怔,身形也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   “你先去见先生吧。”   阿芙吸了吸鼻子,往回瞧,“少爷,你去么?”   宋辛本是不打算去的。   他一页书都没看,去做什么。   去挨骂么?   可是见到阿芙这个样子,他又有些不放心。   其实郑松来之后,宋辛就已经隐约猜到始作俑者是谁了。   阿芙问他,他便应道:“去吧。”   阿芙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少爷居然跟着她一起去。   她又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少爷,待会见完先生,我能去找小兔几么?”   宋辛其实想说,等你见完就不用去找小兔子了。   但是他却不忍心。   只好戳戳阿芙的小脸,淡声道:“我陪你去找,但是你不许哭。”   阿芙响亮地吸溜了一下鼻子,点头道:“我知道的少爷。阿芙哭起来很丑,所以阿芙不哭。”   虽是这样说,而且也在努力的憋着眼泪。   但阿芙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让人一听就心疼得不得了。   宋辛暗自咒骂几声。   这个糟老头子,一回来就不做好事!   宋辛同阿芙刚踏进匡正的院子里,就闻到了极香的肉味。   阿芙咽了咽口水,抬起发红的眼尾看着宋辛。   “先生在吃什么,好香。”   “......”宋辛默不作声,拉着阿芙的袖角,“跟我进去。”   “好的少爷。”阿芙不明就里地点点头,还在馋匡正不知吃的什么,碎碎念着。   宋辛心想,也不知她等会儿走进去会不会哭出来。   要是哭了,他又该怎么哄。   啧,头疼。   都怪这个糟老头子。   宋辛又在心底默默骂了一百遍。   “哟!阿芙和宋辛来了。”匡正吃得满嘴流油,见到宋辛和阿芙过来,也没起身,只是招手道,“阿芙,过来一块吃。”   “先生在吃什么好东西呀?”阿芙凑过去,满脸期待,刚润过眼泪的眸子像是被洗过,越发显得亮晶晶。   她一头扎过去,宋辛拉都拉不住。   然后便听到匡正随口道:“我在路边捡了几只兔子,特意让厨房做了红烧兔肉煲,你尝尝味道如何?”   “兔......小兔几?!”阿芙的嗓音颤着,慢慢反应过来,“这是我养的小兔几?!”   “什么兔叽?”匡正模仿着阿芙的发音,但因为他不像阿芙那样缺了颗牙齿,所以说出来不伦不类。   宋辛在旁边不耐烦地啧了声,这老头能不能好好说话。   阿芙的眼泪又全部盈然于眶,委委屈屈带着哭腔说道:“我养的四只小兔几不见了!原来是被先生拿来吃了!”   “......”匡正怔住,看着阿芙委屈吧啦的小脸,这嘴里正咬着的兔肉它突然就不香了,而且还差点噎住了。   这可咋整。   匡正生平头一回向他的学生投去了求助似的目光。   宋辛置若罔闻,目光始终落在阿芙身上,紧紧皱着眉。   匡正搔了搔头,小声憋出句,“阿芙,这几只兔子是先生我在路边捡到的。”   这个匡正没撒谎。   确实是他在回自个儿院里的路边捡到的。   具体是庄子哪个地方么......   匡正一想,心里一咯噔。   坏了,好像就是在宁院门口。   那可不就是阿芙养的兔子么?   而且也是四只,全对上了。   阿芙水汪汪的眸子望着,匡正一脑门的汗。   他这哑口无言的样子,坐实了他就是吃的阿芙养的小兔子。   阿芙扁扁嘴,委屈极了。   她相信先生没有说谎,但她也不知道自个儿的几只小兔子是怎么跑出去的。   所以她也不能指责先生什么,因为先生不是故意吃掉她养的兔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来啦。   争取晚上再补更一章,明天继续三更哈!   爱你们~ 第43章   阿芙吸吸鼻子, 嗓音软软带着哭腔,心头发酸地问道:“小兔几那么可爱,先生为什么要吃掉它们?”   匡正被问得一愣。   忽然想到什么, 立刻捋着胡须,有了底气, “阿芙, 我留的《世说新语》,方正第五之五十九, 看诸门生樗蒲, 你背一背。”   阿芙正伤心着,突然开始考察功课, 顿时一懵。   但她很尊敬师长, 所以虽然还特别难过, 仍旧老老实实地背了出来。   王子敬数岁时, 尝看诸门生樗蒲, 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门生辈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 时见一斑。”子敬曰:“远惭荀奉倩, 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①   “不错。”匡正夸道, “看来这段时日你不曾躲懒, 有好好做功课。”   说完,还轻飘飘看了宋辛一眼,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但宋辛却不在乎匡正骂不骂他, 反而一脸不悦地回瞪了过去。   谁让阿芙伤心,他就看不惯谁,甚至想蒙个麻布袋将人打一顿。   匡正也理亏, 心虚地收回目光,又看向阿芙懵懂天真的小脸。   阿芙的功课被先生夸了,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想到她的小兔几,伤心之情又溢出来。   匡正捋着胡须,继续问道:“你说说,这‘管中窥豹,时见一斑’是什么意思?”   阿芙扁起嘴,虽然伤心但还是只能继续乖乖地回答先生的问题。   “意思就是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事物的本质呢。”   阿芙自知理解得有些浅显,所以说罢,便埋下脑袋,怕先生说她。   谁料先生反倒为她鼓起掌来。   “阿芙说得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阿芙被他夸得一愣一愣的,重新抬起脑袋,眼睛里漉漉的泪意也没那么明显了。   匡正踱着步,走到阿芙跟前,“所以这兔子,咳咳,也是这么个理儿。”   阿芙歪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看着匡正。   他继续解释道:“你瞧着这兔子很可爱是不是?”   阿芙重重点头。   “其实它们坏得很!”匡正板着脸,指着地上一堆兔子的骨头开始骂,“这些野兔子桀骜不驯,狡猾贪吃,最爱去农田里糟蹋作物!走!我带你去看看!”   匡正住的小院正好离庄子的一片农田很近。   因为他颇向往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所以也就把住处选在了这一块,体会一下先人的心境。   阿芙跟着走了一圈,一下子就不委屈了。   “你瞧,方才那些作物,都是被这些野兔子作践的!你还要用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去养它们,是不是很浪费?”匡正谆谆善诱,讲得十分有道理。   阿芙脸上有些烧得慌,忽然就心底愧疚,感觉对不起辛辛苦苦种地施肥的大伯大娘们。   她惭愧地埋着脑袋,点点头,耳尖微红,“先生说得对,阿芙不该养那些坏兔几!”   “没事没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匡正欣慰地摸了摸阿芙的脑袋,给她挪了条小凳过来,“我们一起把这些坏兔几消灭掉!”   阿芙乖巧地坐在小凳上,夹了一小坨兔肉,放到嘴里。   砸吧几下,她又皱起小眉头。   落在阿芙身上的两道目光都顿时紧张起来。   匡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顾不上吃,生怕小阿芙想起她养的小兔子又悲从中来。   没想到阿芙想说的只是——   “先生,我觉得还要多放些辣才好吃。”   宋辛:......合着他在旁边担心了这么久,她居然就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加辣?   匡正彻底松了一口气,忙点头道:“阿芙说得不错,下次我们再抓些坏兔子来,做成麻辣味儿的!”   “好呀。”阿芙眯起眸子,看着模样,是彻底忘了她养的小兔子。   匡正吃得酣畅淋漓,余光一瞥,才注意到还杵在身后的宋辛。   他客气了一句,“你这臭小子,过来一块吃口小兔几?”   “不吃。”宋辛脸色还是黑着,只想知道这老头什么时候能改掉学阿芙说话的毛病。   人家说话是可可爱爱,他说话就是腻腻歪歪了。   本来就没胃口。   再听到这老头装嫩的声音,就更没胃口了。   呕。   不过幸好,担心了一场。   阿芙没有哭,他也可以彻底安心,回去睡个好觉了。   ......   自匡正回来后,宋辛和阿芙的生活都重新步入了正轨。   早上用过早饭便去听课,依旧是阿芙认真听课,宋辛趴在她旁边睡觉。   郑松则坐在他们后面。   不过戚嘉南去了京城过新年后,就没有回来了。   阿芙收到了戚嘉南从京城寄来的信,鸡爪样的字,阿芙认了好久才认出来。   戚嘉南说他在京城吃得好玩得好,就是开了春要去书院了,想想便头疼。   还有沈雅。   也是开了春才回来的。   她过年回了家乡和家中亲人团年。   不过回来的时候,阿芙发觉她的脸色似乎有些憔悴。   阿芙问她,她也不说。   反倒做了几样新研制出来的点心给阿芙吃。   阿芙一吃点心,就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好吃到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日子就这样快乐又平淡地往前走。   阿芙既能读书,又能吃好吃的,简直快活得像神仙。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   因郑松快要参加科举,所以匡正开始讲课的内容也更偏向做文章一些。   毕竟匡正给宋辛也报了名,想让他去试一试,也好给京城的宋府交个差,免得说他教了宋辛许久,却没一点儿成绩。   宋辛反正还是那副老样子,对什么都提不劲来。   知道匡正让他去参加童试,他也毫无兴趣,懒洋洋说了声“不去”,就又趴到桌上睡觉去了。   气得匡正胡子直吹,毕竟还要给宋辛的父母一些面子,所以不能直接骂他吧。   只好又将郑松狠狠夸了一顿,以此来显示和宋辛的鲜明对比。   不过宋辛完全不在乎,依旧睡得香,反正天塌地陷都吵不醒他。   阿芙最近也学会了躲懒。   她只爱听先生谈古论今,说些有趣的事。   做文章之类的,她也容易犯困。   这日。   阿芙正坐在书桌前,眼皮子直打架。   头一点一点的打盹儿,却不敢睡着,怕先生说她。   谁料宋辛直接扔了他的披风过来,低声道:“垫着睡,能舒服些。”   宋辛身子不好,所以从他屋子走到书房的这段路都要披一件轻.薄的披风,免得料峭春寒吹得着了凉。   这披风用的是极好的料子,又暖和又轻便,摸起来像湖水一般滑顺。   绣工也精巧,阿芙细细瞧着,都瞧不出用的是什么绣法,总之是她在江淮县成衣铺子里都没见过的复杂。   这样好的披风,就这样压着睡觉,似乎有些暴殄天物了一些。   阿芙心疼。   而且就在先生眼皮子底下睡,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阿芙有许多理由。   可宋辛看着她,瞳眸深深,就像一座看不见的山压过来。   她不敢再作声,老老实实趴在桌上,垫着那披风。   趴在上头,确实很软又舒服。   还有宋辛身上淡淡的药味。   阿芙伺候宋辛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这股子味道。   反倒觉得那苦味悠长,闻久了便有些沁人心脾的清明。   阿芙胆战心惊地闭着眼等了许久。   先生还在抑扬顿挫地说话,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睡觉,甚至还替她拉了拉披风,免得她着凉。   阿芙这会放心了。   长长松口气。   好像听到了身侧宋辛的清浅呼吸声,很轻,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就这样渐渐的,困意打败了一切。   阿芙进入了梦想,伴着先生的说话声还有少爷的呼吸声,睡得又香又沉。   作者有话要说:  昂,爆更啦! 第44章   阿芙睡醒的时候, 还未到午后听课的时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间有些迟钝。   外头的天光很亮,书房里静悄悄的。   只有她一个。   阿芙再一低头。   !   坏了。   宋辛给阿芙的披风上, 留下了一个深色的印子。   是阿芙的口水流的。   她抬起头时,口水还拉出一条晶莹的细丝。   阿芙小脸一红, 赶紧擦擦嘴角, 再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披风上的口水印。   好像已经没用了。   阿芙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名贵的披风。   她平日睡觉似乎不流口水的呀?   都怪方才做梦梦到的点心太馋人了!   阿芙跺跺脚,想偷偷摸摸拿着宋辛的披风出去擦掉。   可门口已经出现了一道人影。   是宋辛。   他慢悠悠走进来, 在阿芙身边坐定。   鬓角还有些湿, 好看的脸颊比刚出水的芙蓉花还要嫩。   阿芙咽了咽口水,虽然知道这样形容少爷不太对。   但是少爷每回洗完脸的时候, 都让她脑海里蹦出来这样的形容词。   少爷真的很好看。   是阿芙见过最好看的人。   可惜就是有些像花瓶, 虽然漂亮, 却太脆弱, 一碰就要碎。   阿芙对上宋辛的目光, 脑子有些混乱。   也不知怎的,就开始胡思乱想,手脚不受控制, 企图将那披风藏起来。   可实在无处可藏。   宋辛一双灰瞳轧过阿芙的视线, 落在她手上团成一团的披风上。   忽然, 他勾了勾唇, 带着了然的笑意,抬手道:“给我吧。”   “?”阿芙装作没听懂, 明明拿着他的披风, 还要无辜地歪起脑袋看他。   “没事,我不嫌弃你,披风给我吧。”宋辛低垂了眼帘, 掩着笑意,从阿芙手上把那披风拿过来。   “!”阿芙心里头怦然一跳,越发慌张了。   少爷居然不嫌弃她的口水?   不对!   少爷怎么可以不嫌弃她的口水呢?   连她自个儿都嫌弃呢!   阿芙的脑子里更混乱了。   这时,宋辛已经穿好了披风,右肩前一点深色印子,阿芙瞧着脸上有些烧得慌。   宋辛却真的如他所说,浑然不在意,自个儿将前头的系带绑好,这才道:“戚嘉南来了,带了些好吃的,先生说今日下午不讲课了。”   “!!!”阿芙原本还乱七八糟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三个字。   好吃的。   “早知道就不睡了......”阿芙小声念叨着,提起裙摆就想往外跑。   当然,没跑出去,又想起宋辛。   她回过身,朝宋辛眨着眼,软声请求道:“少爷,阿芙可以去吃好吃的吗?”   她的嗓音软得很。   眸子又亮得像星星。   小脸白皙精致,挂着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冲他撒娇的时候,是不可能说出一个“不”字的。   宋辛没出息地点了头。   虽然不想她去,却硬不下心肠拒绝她。   毕竟戚嘉南带的都是京城的好东西,她应当从来没吃过的,一定会很喜欢。   宋辛望着阿芙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抿起唇角。   算了,她开心就好吧。   ......   宋辛一个人吃过晚饭,再等了一会儿。   阿芙就回来了。   眸子亮晶晶的,一脸餍足。   想必是在戚嘉南那儿吃了许多好吃的。   果然,宋辛随口一问。   阿芙就掰着指头开始数,把她方才吃过的全数了一遍。   本来宋辛只是问她喜欢什么。   不过她的回答也在宋辛的意料之中。   只要是吃的,她就没有不喜欢吃的。   阿芙还告诉宋辛,这次戚嘉南是回容庄读书的。   戚嘉南在京城的书院里读得十分不开心,便惹了个小祸。   正好戚县令在京城当官人微言轻,一直谨小慎微,生怕戚嘉南再给他闯什么大祸。   所以给戚嘉南擦干净屁.股就把戚嘉南送回这里了。   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戚嘉南通过童试。   如若不然,就得重新回京城,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阿芙半眯着眼,告诉宋辛,戚嘉南是拍着胸脯表示自个儿一定会顺利通过童试的。   宋辛轻哼一声,不感兴趣。   反正考不考得上,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只要不打扰他上课睡觉就行了。   阿芙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儿,仰着脑袋开始畅想。   “小郑哥哥也要参加童试了,为了庆祝小南哥哥和小郑哥哥都顺利通过童试,阿芙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大的贺礼!”   为了表示那贺礼很大,阿芙将双臂张得很开,画了个大大的圆。   “什么贺礼?”宋辛不动声色地问。   阿芙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一个秘密哩!就算是少爷,阿芙也不能提前告诉你喔!”   宋辛轻嗤一声,抿了口茶。   但放下茶杯,又还是忍不住挑起眉梢问她,“我的呢?”   “......”阿芙一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少爷也要去参加童试吗?”   “不去。”   “阿芙只给要去参加童试的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准备了喔!”阿芙懵懵懂懂地看着宋辛,杏儿眼像含着一汪清水。   “去。”   阿芙画儿似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少爷也去呀!那阿芙得快些去给少爷也备一份贺礼了!”   她拍拍小脑袋,急急忙忙出去了。   也不知道准备的是什么贺礼,神秘兮兮的。   宋辛心有些痒。   阿芙的贺礼,旁人有,他没有,那是万万不可的。   只是......   如果连个小小的童试都没通过,会不会很丢人......?   ......   第二天。   宋辛一反常态,竟然没有睡觉。   反而拿着书本,跟着匡正一页一页地翻读。   弄得匡正时不时就瞟他一眼,不知道这位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是睡糊涂了呢?还是没睡醒呢?   ......   第三天。   宋辛仍是这样。   ......   第四天。   宋辛仍是这样。   匡正憋不住了,某日下学后,叫住了宋辛问他。   “宋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要参加童试。”宋辛说得十分轻巧。   阿芙在一旁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宋辛,露出一脸“少爷好厉害”的崇拜目光。   宋辛便也觉得自个儿发着光似的,厉害得很。   遂挺直腰杆,在匡正怀疑自个儿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的眼神下,又重复了一遍。   匡正的眼神从怀疑到迷惑再到不置可否,想要直接浇灭他这不切实际的热情,轻嗤一声道。   “......你以为童试是你这几日用功就能考上的?”   “是。”宋辛站得笔直,下巴微抬。   回答得亦十分自信。   无论是不是。   总之......   阿芙在旁边瞧着。   他就绝不能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17:12:18~2020-08-31 21:4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64288、雷狗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所有人都不相信宋辛能通过童试。   包括先生匡正。   唯独阿芙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不仅相信, 还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宋辛。   每回宋辛看完书,阿芙都要凑过来给他捏捏肩捶捶腿,眸子亮晶晶地问他。   “少爷累不累?阿芙给你按按。”   宋辛每次都会一本正经地抬起手腕, “手酸,你给我吹吹。”   阿芙每回都不怀疑, 凑过小脸就开始使劲呼呼。   腮帮子鼓鼓的, 杏儿眼里含着清水,满心满眼的认真, 不带半点含糊。   这时候, 宋辛心里总是软软的,情不自禁地去戳戳她的腮帮子。   他本只是随口说说, 没想到阿芙这般上心。   那他如果没考过的话, 是不是会很丢人......   不止是这样。   阿芙还每晚都让厨房熬些补脑的汤水送过来。   虽然宋辛只能被她强迫着喝下一小口, 剩下的都全进了她的肚子里。   但宋辛还是不大好意思, 总觉得若真考不过, 那就白费了阿芙的一片苦心了。   其实阿芙不止对宋辛一个人嘘寒问暖的照顾。   她对郑松和戚嘉南,也同样关心。   只是因为和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太短,所以她的关心只能全落在了宋辛身上。   毕竟婆婆说了。   科举是他们读书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这等重要, 阿芙当然不敢懈怠。   即便她不用上场去考试, 她也替他们操碎了心。   郑松见阿芙忙前忙后的, 每日早晨都要亲自端着三碗汤水来给他们喝,还日日都不同。   他生怕她洒了, 摔了, 或是累着了。   终于有一日,郑松忍不住提醒道:“阿芙,你不必如此, 童试不过是场小儿科,闭眼进闭眼出的,不需费这般多心神。”   阿芙一愣,杏儿眼睁得圆圆地看着他。   小......小儿科?   可是少爷每日都学到三更半夜才睡呀!   一旁的宋辛正在写字,也是手中狼毫笔一顿。   什么东西?   小儿科?   姓郑的这是明里暗里在讽刺谁呢?   那他若是连这小儿科的童试都过不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宋辛本只是随口说说要参加童试,只为了得到阿芙说的那一份贺礼。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觉已渐渐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认真起来,好好对待这一次的童试。   免得丢人。   一时间,学习氛围极好。   不仅是宋辛听课的时候不睡觉了,就连戚嘉南,也开始认真听课。   没别的,她怕通不过童试被叫回京城读书啊......   阿芙没别的事,就每日挥着小拳头给大家加油打气。   转眼,就到了童试的前一日。   宋辛期待已久的贺礼,也终于可以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了。   阿芙先去给郑松和戚嘉南送了之后,才回来给宋辛拿。   宋辛也不急,反而觉得留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他收到的贺礼,一定比郑松和戚嘉南都要好。   宋辛问阿芙的时候,阿芙点头承认。   “少爷,阿芙给你备的贺礼是最大的喔!”   宋辛勾起唇角,笑容里暗藏了一丝得意。   果然,他在阿芙心底才是最重要的。   嘻嘻。   宋辛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望着阿芙从柜子里拿出一副画卷。   足足由她人那么高,果然是一份大礼。   阿芙笑盈盈的,梨涡浅浅,骄傲地昂着小脑袋,“少爷,这是阿芙亲手画的哩!”   “你会画画?”宋辛倒是有些意外。   “嗯!是先生教我的!”阿芙眨了眨眼,解释了之前为何那般神秘,“所以阿芙才说准备了什么贺礼,要让少爷感到惊喜哩!”   宋辛但笑不语,将那画卷接过去,缓缓摊开。   “......”   喜倒是不喜了,惊倒是惊的。   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一只猪蹄?   “少爷,阿芙给你画的猪蹄是最大的哩!”阿芙凑过来,喜滋滋地邀功。   少爷一定喜欢极了,看得眼睛都不眨哩!   阿芙的话印证了宋辛的猜想。   他呕心沥血勤勤恳恳啃了这么多书,期待了这么久阿芙送的贺礼,结果......   就只是一只猪蹄?   这。   这。   宋辛一时有些语塞,表情复杂地看着那幅画,还有阿芙在耳朵旁边凑热闹。   “少爷你看,这个猪蹄是不是看起来很好吃?”阿芙指着红彤彤的猪蹄,默默咽了咽口水。   其实她是想听少爷夸她画功好,再吩咐厨房给她晚上做猪蹄吃。   然而宋辛被打击得不轻,半晌反应不过来。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精心准备的贺礼?”   “是呀。”阿芙澄澈的杏儿眼含着清水似的,亮晶晶的笑,“少爷,阿芙可练了好多张,才画出这样的好的呢!”   确实......   画得很逼真。   但是......   宋辛脑子里好像有团乱麻。   “少爷,你不喜欢吗?”阿芙好像看出来了,怯生生地问他。   眸子浸在一汪清潭里,还有摇摇欲坠的星辰。   若他回答得不好,那这双漂亮的眼睛只怕是要黯淡无光了。   宋辛目光闪烁,将那画卷收起来,回答道:“喜欢,很喜欢。”   阿芙灿然笑开,帮着宋辛一起收,解释道:“少爷,收了阿芙的猪蹄,你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原来是这么个寓意。   宋辛恍然,然后暗自庆幸。   幸好阿芙没有给他送个真的猪蹄。   还好,这只是画。   宋辛看穿了阿芙的小心思,在晚饭的时候,特意吩咐厨房给阿芙做了黄豆焖猪蹄。   阿芙吃得极开心,唇瓣泛着光,举着猪蹄昂首,“阿芙预祝少爷顺利通过童试!”   “放心吧。”宋辛戳戳她笑出来的小梨涡,“等少爷我通过了,你得再给我送份贺礼。”   阿芙愣住,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宋辛。   “怎么,不乐意?”宋辛挑起眼尾,眯着眸子审视她。   阿芙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等少爷通过了,阿芙再给少爷送贺礼!”   “嗯。”宋辛轻声应了,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抿起,高兴得多吃了一口饭。   ......   童试在各个州县都会举行。   江淮县也不例外,宋辛、郑松、戚嘉南都是去江淮县参加的童试,由新来的县令主持。   不过要连着考三日,阿芙有些担心宋辛的身子能不能撑住。   京城宋府得了宋辛要参加童试的信,早就给江淮县的县令打过招呼。   因宋辛身体状况特殊,所以特允许他每日考完可以出考场,就在县衙指定的客栈歇息。   为了关照这位大少爷,县衙指定的是县里最好的客栈,而且清了场,只有宋辛一个人住着。   既宽敞也清静,没有闲杂人等打扰。   阿芙和阿薇都陪着宋辛一块来了。   第一日进考场之前,阿薇给宋辛打着伞,阿芙则嘘寒问暖问他各种东西都备齐没有。   戚嘉南在旁边瞧着,不由发笑道:“小阿芙,你这么紧张,不如跟着你家少爷一块进考场得了。”   阿芙竟然认真地笑了笑,然后为难地看了一眼考场门口的官兵,“阿芙也想进去,可是好像不准呢......”   这么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站在考场门口,露出这样有趣的表情,把旁边路过的考生们都逗笑了。   好像即将考试的紧张情绪也都驱散不少。   宋辛揉揉阿芙的小脑袋,淡声道:“行了,客栈等我便是。”   “好的少爷。”阿芙乖巧点点头,“少爷,你不要紧张喔!”   “这话该留着对你自个儿说。”宋辛无奈地轻嗤一声,将阿芙往阿薇怀里推,“此处人多,你多看着她些。”   阿芙又捏捏小拳头,朝着郑松和戚嘉南说道:“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也是,不要紧张!你们收了阿芙的画,都能考好的!”   戚嘉南“噗嗤”一笑,摸摸肚子道:“别说,你那猪蹄画得看起来真好吃,光是想想,我就好像饿了。”   阿芙“呀”的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懊恼地摇了摇脑袋,“小雅姐姐给你们做了点心,让我带着给你们留在考场里吃的,我竟然忘记了......”   “没关系,我带了好吃的。”戚嘉南朝阿芙眨了眨眼,拍拍背着的包袱,浑然不在意地摆摆手,进考场去了。   郑松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得极近的阿芙和宋辛,欲言又止,只道:“等我出来了再给我拿来吃吧。”   宋辛:......呸!   他记得郑松明明也不爱吃点心的!不就是想多和阿芙说说话?   阿芙眨巴眼,点点头,“好的小郑哥哥。”   说完,她又偏过头看向宋辛,“少爷,你的那一份阿芙也留着,等你出来吃。”   “不必,送你吃了。”宋辛气呼呼的,一个人走进考场。   这些日子读书又苦又累,消耗极大,所以他吃得比往常多了几口,力气也长了些。   起码可以一个人从这门口走到考场的座位里都不用人扶了。   阿芙一想到又可以多吃份点心了,望着宋辛的背影笑得更合不拢嘴。   郑松也打算进去了,看到阿芙的傻笑,又在临走前还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阿芙,你和宋少爷在客栈住,要小心一些......”   阿芙点点头,乖巧应下。   只是等郑松走远了,她也没搞懂。   小郑哥哥到底要她小心什么?   ......   是在客栈住要小心......?   还是和少爷住要小心......?   -----------   注:童试过程没有参照古代,是作者自行捏造的考试规则,大家看文就行,不必太细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21:41:26~2020-09-01 16:2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nwin 9瓶;咚咚巴拉、春暖木棉、0.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童试的这三日。   过得极快。   新来的县令对宋辛礼遇有加, 不仅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住处,且每日还换着花样送好吃的,殷勤得很。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巴结宋辛的长辈, 所以宋辛对他并没什么好脸色。   倒是阿芙,将郑松要她小心之类的话早就抛到了脑后。   跟着少爷混吃混喝地过了三日, 小肚子都肥了一圈儿。   在少爷身边明明安全得很嘛。   她还要小心什么呢?   把最后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的阿芙如是想。   ......   童试放榜是在十日后。   江淮县的县令提前将结果遣人送来了容庄。   大家围在桌子旁, 阿芙迫不及待地打开。   榜首是郑松的名字。   毫不让人意外。   而榜尾么......   是戚嘉南。   也在情理之中。   阿芙一眼就瞧见了他们俩的,因为位置实在太过显眼。   戚嘉南已经开始拍着胸口大快朵颐以示庆贺了。   阿芙却还埋着脑袋, 在仔仔细细地找宋辛的名字。   宋辛瞥见她急得有些发红的耳尖, 心头一软。   他走上前,指尖指着, “我在这里。”   “少爷的眼力真好!”   看到宋辛名字的这一刻, 阿芙眼睛都亮了许多。   她把榜抱在怀里, 欢喜得眼睛成了小月牙。   宋辛微微抬着下巴, 被阿芙夸得有些骄傲。   他虽然比不上郑松, 但这些日子的努力还是有收获。   再加上在京城的时候他也上过学,是有底子在的,因此也拿了前十的佳绩。   阿芙已经小迷妹上身, 使劲儿为宋辛拍手。   “少爷, 你真厉害!顺利通过了呢!”   “为了庆贺我得了头名, 今日请大家都去我家中吃饭。”郑松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原本还有些小骄傲的宋辛脸顿时黑了。   阿芙刚还在夸他顺利通过, 这郑松就开始说自个儿考了第一。   不就是在明里暗里地炫耀么?   宋辛黑着脸,拒绝道:“不去, 今日我早就吩咐了厨房做满汉全席来庆贺。”   满汉全席诶。   阿芙在旁边听得偷偷咽了咽口水。   宋辛侧过头, 胸有成竹地看着阿芙,“想吃么?”   阿芙小鸡啄米式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辛, 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于是宋辛看向郑松,带了些示威的笑容,“我和阿芙就不去了,你请其他人去吧。”   戚嘉南不明状况地凑过来,讨好似的看向宋辛。   “宋少爷,这满汉全席......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一份啊?”   “你想吃,来便是。”宋辛倒是应得爽快,又示威性地淡淡瞥了郑松一眼。   郑松的眼神从容平静,不慌不忙地看着阿芙道:“阿芙,我爹做了你最爱吃的嫩豆腐。”   郑松他爹做的豆腐是十里八乡的一绝,但他平日里太忙,且做豆腐的过程太过繁琐,所以他很难得才会做一次。   阿芙特别喜欢吃这一口,光是想想,就已经馋了。   阿芙默默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郑松。   郑松还在问她,“阿芙,你来么?”   阿芙小鸡啄米式点点头,忙不迭地应道:“想吃!来!”   “嗯?”宋辛蹙着眉,灰瞳深邃地看着她,“阿芙,你不是要吃满汉全席么?”   “是......是啊。”阿芙纠结地拧起小眉毛。   正好宋辛和郑松站在她一左一右。   阿芙往左看看,往右看看,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办......?   好难办......   “阿芙你去哪边?”郑松不咸不淡地问。   “阿芙?”宋辛半眯着眼唤她。   阿芙跺跺脚,向同样两个都想吃的戚嘉南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嗨,这有何难?”戚嘉南吐掉了嘴里衔着的野草,“咱们中午去郑松家里吃,晚上再吃满汉全席不就得了?”   郑松:......   宋辛:......   “好主意!”阿芙一拍手,笑眯眯地说道,“还是小南哥哥聪明,阿芙怎么就没想到呢?!”   “没关系,嘿嘿,我想得到就行了!”戚嘉南勾住阿芙的肩膀,“走,咱们吃好吃的去咯!”   “走咯!”阿芙脆生生地应声,也学着戚嘉南的样子晃脑袋。   “戚嘉南!”郑松快步走上去,握住了戚嘉南的手,“你怎么能将手这样搭在阿芙身上,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么?”   戚嘉南脸色微变,甩开郑松的手,忽然跑走了。   宋辛慢慢走到阿芙身边,戳了戳她的小脑袋,“不学好样。”   阿芙抬起精致的小脸,疑惑道:“少爷,小南哥哥怎么了?”   宋辛不在乎地抬了抬眼,“不知道,或许是郑松用的劲大了,把他捏疼了吧。”   站在原地有些发怔的郑松:......他明明用的力气很小好吧?   ......   春天过去,很快又到了一年的盛夏。   宋辛的生辰要到了。   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在为宋辛庆贺。   可宋辛却不大高兴。   原因无他。   阿芙和他吵架了。   许是因为太惯着阿芙,所以纵得她越来越没个丫鬟的样子,反而成了他的小祖宗似的。   她竟然敢开始生他的气。   事情发生在昨日。   阿芙说她的牙齿长好了,所以想要吃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床边的糖罐。   之前他时不时赏糖给她吃。   但是又念及她还在换牙,所以便替她将糖全收在了小罐里,等她的牙全换完了再吃。   一转眼,糖罐都快满了。   但是昨日,宋辛却还是拒绝了阿芙。   他说:“你的牙齿还没换好,不能吃糖。”   阿芙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竭力证明给他看。   “少爷,阿芙的牙齿全部都好好的在呢!”   宋辛是过来人,知道牙齿不可能这么快全部换完,便揉了揉眉心,一口回绝,“不行,你不能吃。”   阿芙顿时包了一汪眼泪,跺跺脚埋怨道:“少爷说话不算话!少爷说过牙齿长好了就能吃糖的!”   也怪宋辛,当时答应阿芙的时候没有将话说清楚。   不是牙齿长好,而是将乳牙全部换掉。   阿芙哪里知道这么多。   她只知道自个儿的牙齿已经长齐了,但少爷却不给她糖吃,宁愿让那糖罐里的糖都热化。   阿芙心疼糖,也心疼拼命长牙却吃不到糖的自个儿。   是以最终委屈巴巴地跑走了。   第三天。   宋辛收到了阿芙送他的生辰贺礼。   还是一只乌龟布偶。   宋辛有些意外,原以为阿芙在生他气,不会给他送贺礼的。   没想到居然还是给他精心缝制了一只小布偶。   这下宋辛又得意了,将那布偶挂在腰间,当即就出去走了一圈显摆。   主要是显摆给郑松看。   谁让前段时日郑松生辰得了阿芙送的一个小布偶就尾巴翘到了天上去呢?!   宋辛要让郑松看看,阿芙送他的乌龟布偶比之前送郑松的那只狼毫笔布偶大多了!   然而,郑松却只是冷眼看着他挂着的布偶,说了句——   “宋少爷,你挂只王八做什么?”   宋辛:???   阿芙送给他的不是乌龟,是一只王八???   这小丫鬟如今是越发胆大包天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惯出来的这胆子。   准备兴师问罪的宋辛黑着脸踢开了房门,神色一僵。   他看到阿芙趴在床边,脸埋在他的被褥之上,姿势有些奇怪。   “阿芙?”宋辛走过去,看到阿芙胀红的耳尖还有脖子。   阿芙听到他喊她,回正身子。   露出肿了的小半边脸,“少爷,阿芙啊呜啊呜......”   她说话含糊不清,宋辛除了听见她喊他,别的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但是看到她旁边半开的糖罐,还有阿芙捂着的肿着的半边脸。   宋辛又什么都明白了。   这小丫鬟。   偷吃糖了!   宋辛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   阿芙牙痛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宋辛也不嫌弃,反而扯着自个儿的衾被给她擦着,“说你不能吃糖,你还不信,还生气给我送王八,如今知道我说得没错了吧?”   阿芙雪腮微露,肿着的小半边还留着几道泪痕。   她怔怔地看着宋辛,点点头,黑白分明的杏儿眼里全是湿漉漉的水气。   宋辛捏捏她的后脖颈,淡声道:“你再撑一会儿,阿薇马上就请大夫过来了。”   阿芙疼得哼哼唧唧,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只能紧紧攥着宋辛的衣角,呜呜呜的像小猫一样蜷缩着。   宋辛见她这样,实在是又好笑又好气。   一边替她拍着后背,一边将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   “你要是疼,就咬我。”   阿芙嗷呜一口,咬住了宋辛的食指。   没敢用力,像小狗在啃噬骨头。   宋辛被她啃得很痒,忍不住抽回了手,皱着眉头告诉她,“阿芙,不是这样咬的,我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1 16:20:05~2020-09-01 22:2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stsos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阿芙继续嗷呜嗷呜啃着宋辛的手掌。   虽然咬少爷这件事好像并不能减轻疼痛, 但是宋辛身上的药香味倒是可以镇痛。   好在阿薇很快就叫来了大夫,给阿芙扎了几针,牙就没那么疼了。   阿芙可怜兮兮蜷在角落里, 表示再也不敢偷吃糖。   宋辛无奈地揉揉她小脑袋,“放心吧, 等你牙齿全换完了, 就可以随便吃了。”   “那阿芙什么时候才能全换完呀......”阿芙吸吸微红的鼻子,捂着微肿的半张脸, 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十二岁就差不多了。”宋辛刚来容庄的时候就是十二岁, 那会儿才刚换完牙,所以很是清楚。   没想到一晃眼, 就过了一年多了。   阿芙眨眨杏儿眼, 开始盼望着她的十二岁。   事实上, 光阴如白驹过隙。   等阿芙十二岁的时候, 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   转眼已是四年后。   四年过去, 大家都还在。   匡先生本只与宋辛父母约定了两年之期,却仍留在了容庄教他们四个。   原因无它,容庄的吃食不错, 且也有趣, 看着他们四个便觉得热热闹闹的。   宋辛阿芙还有郑松和戚嘉南也都留在了容庄里。   四个人的关系倒随着时间推移而越发紧密了些。   童试过后, 郑松又轻而易举摘得了乡试的解元, 正在准备着去京城参加会试。   戚嘉南又勉勉强强挂了个榜尾,也打算跟郑松一块去。   至于宋辛, 他在莫名的激励下, 也过了乡试。   不过他不打算去参加会试了。   因为他已经快满十七岁,再过一年多就到他的死期了。   这几年来,他明里暗里也找过不少法子, 旧时光却都无济于事。   他治不好,活不长。   那何必再折腾什么读书考试?   还不如好好珍惜最后的时日。   阿芙么,继续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子。   读书练字,吃好吃的,除了偶尔因为宋辛咳血晕倒而担心,别的烦恼就再没有了。   不过最数让人惊讶的还是沈雅。   她消失了一年。   再回来时,竟然怀了个孩子。   也不知生父是谁,总之是生了下来,跟着沈雅姓,叫沈自安。   沈雅说,希望他一生自由自在,平平无奇最好。   未婚先孕总归要让人指指点点的,可沈雅仍旧顶着压力,把孩子照顾得极好。   阿芙喜欢小孩子,时常去陪小安安玩。   所以整个庄子里,小安安除了自己的娘,最喜欢的便是阿芙了。   一切都十分的好,只可惜宋辛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差。   这日,不过是寻常的午后。   匡先生又和好友去吃酒了,给他们放了半月的假。   宋辛懒懒倚在榻上,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天不如一天。   他咳了两声,阿芙就紧张兮兮地冲进来,杏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少爷,你哪里不舒服?”   阿芙今年十二,眉眼已经长开许多,越发精致漂亮。   也因为一直好吃好喝的过着,身段高挑,苗条细长。   宋辛耷拉着眉眼,已是少年的宋辛一张脸比十二三岁时更加惊艳。   虽苍白,仍耀眼,好看得令人摄人心魄。   长年吃得太少,宋辛已经极瘦。   但尚有衣裳撑着,所以并不可怖,只显得颀长纤细。   只有阿芙知道,少爷的手脚已经骨瘦如柴。   风一吹,就能刮倒。   宋辛咳得脸色惨白,咳完后便扔了帕子,很没力气地倚在阑干上。   阿芙瞧见地上帕子一角的鲜血,眼皮子一跳。   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收起来。   头顶飘来宋辛淡淡的声音。   “阿芙,我又咳血了吧。”   “没......”阿芙偷偷将帕子往身后收。   宋辛没有看过来,只是唇角勾出一抹极苦涩的笑意,“没关系的阿芙,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阿芙雪亮的眸子浸在一片复杂的情绪里。   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不允许少爷这样自暴自弃。   吃晚饭的时候。   宋辛依旧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玉箸,看阿芙吃。   阿芙却往他碗里又夹了块嫩豆腐。   “少爷,你尝尝这个,很爽口,一点儿都不腻的。”   “我吃不下了。”宋辛脸上稍有倦容,单手托腮,按着眉心。   “少爷,你头疼么?”阿芙关心地看着宋辛,连自个儿的竹箸都放下了。   “无妨,你先吃。”宋辛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刀片在刮。   他头一回撑不住,在阿芙吃饭的时候没有陪着她,而是让阿薇扶着他去了床上躺着。   这具破身子骨......   宋辛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   可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芙。   宋辛的目光侧过去,正好与阿芙望过来的目光对上。   他不舒服,所以她吃东西时也很不安心。   时不时便要望他一眼。   阿芙吃得腮边飞起两抹酡红,漂亮精致的脸庞多了几分明丽。   阿芙长大了。   越来越好看了。   宋辛心里泛起一丝满足。   仿佛这其中有他的一份功劳。   ......   这一晚,宋辛又没有睡好。   他如今睡眠越来越浅,半夜总要不爽利地醒来好几回。   一身都黏黏腻腻的,醒来又要沐浴。   可沐浴的时候,又得费许多力气。   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宋辛辗转反侧,脑子里走马灯闪过许多光景。   他忽然想起京城里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许多都会在成婚之前,都会给贴身丫鬟安排个好去处。   那他,是不是也该阿芙定个好人家呢?   毕竟,阿芙也已经十二,是可以相看人家早些定亲的年纪了。   只不过。   别人是喜事之前。   而他,是死之前......   宋辛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竟真的开始帮阿芙留意。   又是辗转难眠的好几个晚上。   看来看去。   宋辛找到最合适的人,居然是郑松。   阿芙无父无母,还当过她的贴身丫鬟,他想直接将她塞到高门大户里头去是不可能的。   且阿芙心思单纯,也应付不来那些复杂腌臜的环境。   但郑松不一样。   他和阿芙青梅竹马长大,对阿芙的喜好了如指掌,也对阿芙一直很好。   而且家世清白简单,家里头绝没那些糟心事儿。   更何况,宋辛不得不承认。   郑松确实有些厉害,以后会试高中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今后入京城为官,荣华富贵也绝对少不了。   阿芙若和郑松在一块,不会吃亏,反而有福可享。   只是宋辛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下了这样的决定后,心里总不是滋味。   可是宋辛来不及细想,因为他已时日无多。   虽然大夫们都说他的时限是十八岁,可他已经只差一年余两个月,谁知道能不能掐那么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长大啦!宋辛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阿芙噢!   因为不能恋童哈哈哈 所以小时候只是单纯的可可爱爱的关系,没有那些复杂的男女之情!   但是古代十二岁就可以开始商量婚嫁了,所以也是时候情窦初开了!   昨天我麻麻生日,所以没有二更。   今天争取补回来!QAQ感谢在2020-09-01 22:20:30~2020-09-02 21:2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这日, 风清气和,万物复苏。   宋辛已经做好了盘算,让阿芙将郑松叫来宁院, 说是有事同他商量,一块吃顿饭。   戚嘉南也跟了过来, 主要是听说沈雅下厨, 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所以便厚着脸皮,即使宋辛没有邀请她, 她也过来蹭饭。   戚嘉南和阿芙一致觉得, 沈雅做的饭菜比庄子里的大厨还要好吃。   但下厨本就是一件劳心劳神的事儿,再加上沈雅还要带孩子, 所以下厨的次数很少。   吃货戚嘉南和阿芙都很是珍惜这次的机会, 浑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儿。   四四方方的红木食桌, 他们四个各坐了一边, 心思各异。   宋辛望着阿芙和戚嘉南鬼鬼祟祟的眼神, 就知道他们俩都憋不住,想要在开饭之前先去厨房偷吃几口。   “......”宋辛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   这俩对“吃”的爱好, 倒是出奇的一致。   其实宋辛也考虑过戚嘉南, 毕竟戚嘉南的家世比郑松好了许多, 且家中人口也简单。   但很快, 宋辛就将这个考虑给否了。   戚嘉南实在是太不靠谱,而且有些娘里娘气的, 像个小白脸。   反观郑松。   宋辛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郑松。   郑松坐在桌边, 脊背挺得笔直,眉目清隽,神情淡然。   若郑松再白一些, 就也像个小白脸了。   但他没有。   他很孝顺,趁着读书的闲暇,还会去帮他爹施肥种树修剪杂草。   所以晒得皮肤有些黝黑,但却依旧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阿芙和戚嘉南两人悉悉索索不知埋着脑袋在聊什么。   沈雅端着碟子走进来,笑容沉静温柔。   她的孩子沈自安已经两岁半,会走路了,跌跌撞撞捏着她的裙角跟着她走进来,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阿芙朝他张开双臂,笑得眼睛成了小月牙儿,“安安,抱!”   沈自安也张开小胖手,扑进阿芙的怀里,“阿芙姐姐,安安喜欢!”   “好臭啊!”戚嘉南的关注点却不在沈自安身上,沈雅端着碟子她就马上凑过去看。   然后一闻,差点被熏晕。   “小雅姐,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臭?”戚嘉南捏着鼻子,表情奇怪地问。   安安转过小脑袋看了他娘亲一眼,又把小脑袋埋回阿芙怀里。   “阿芙姐姐,香!”   阿芙弯起唇角,牵着沈自安胖乎乎的小手走到沈雅旁边,踮起脚尖一闻,果然挺臭的。   沈雅笑着,柔声道:“这是我新学的菜,臭豆腐,你们尝尝?”   “......”戚嘉南的眼神逐渐变得怀疑人生,“这玩意儿能吃吗?”   没办法,实在是太臭了。   戚嘉南后退了好几步,才敢开口说话。   与戚嘉南不同,阿芙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夹了块吃。   她吃东西就是这样,来者不拒,既然小雅姐姐做了,那肯定就是能吃的。   “好吃!”阿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将一大块全部细嚼慢咽地吃完,吧唧了一下小嘴,甚至还想再来一块。   沈雅弯弯唇,也吃了一块,“我也觉得不错,才学来做的。”   阿芙点点头,吃得极香。   大家闻着屋里臭味望着她们两个:......   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怎么爱好就如此独特呢......?   尽管阿芙吃得很香,但戚嘉南还是不敢过去尝试。   阿芙将小碟子捧过去,舔舔嘴角,“小南哥哥,这个很好吃喔!要蘸着这个辣酱吃,外焦里嫩的。”   戚嘉南努力了几息功夫,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摆摆手逃了。   阿芙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好吃的臭豆腐,小南哥哥居然不懂欣赏。   她又捧着到了宋辛跟前,“少爷,你要不要尝尝?”   宋辛:......山珍海味我都吃不下,你觉得我能吃这臭东西?   虽然宋辛没说出声,但伺候他这么久的阿芙当然能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的意思。   阿芙讪讪地收回小碟子,坐到了郑松右手边。   但她还是有些不死心,将碟子推到郑松面前,“小郑哥哥,你吃不吃?”   “......”郑松沉默片刻,还是拿起了竹箸,在阿芙殷切的目光下,夹了一块放到嘴边。   屏着呼吸,塞到嘴里,再一口咽下,不带嚼的。   “小郑哥哥,好吃吗?”阿芙这种想要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分享给所有人的心情,郑松十分明白。   虽然没有尝出味道,但郑松还是脸色轻淡地点点头,“好吃。”   “可是小郑哥哥,你刚刚都没蘸这个酱诶。”阿芙又将小碟子推过去一些,“要不你再尝尝蘸酱吃的,会更好吃哩!”   郑松:......   “行了阿芙。”宋辛出声,救了郑松一把,“你先带小安出去玩,我有话和郑松说。”   阿芙的视线在宋辛和郑松之间来回逡巡。   她有些奇怪,少爷有什么话要和郑松单独说的?   阿芙留了个心眼,拉着沈自安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刻意靠近了窗牖。   可惜,只能听到里头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却不知在说什么。   “小雅姐姐,你笑什么?”阿芙刚贴在窗牖边偷听完,就被发现了,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衣裳的下摆,站在廊下。   沈自安还学着阿芙方才的动作。   但他实在太矮,连窗牖的最底部都碰不到,只能趴在墙上,听了个寂寞。   沈雅抿唇浅笑,温柔和煦,“阿芙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许多人都这样夸阿芙。   阿芙即便听了很多回,但还是立马昂起小脑袋,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   最后还是谦虚地回捧道:“小雅姐姐也很漂亮呢。”   “娘漂亮!阿芙姐姐也漂亮!”沈自安钻到她们俩人中间,一手牵一个,摇头晃脑地美着。   阿芙翘起唇角,将袖袋里的栗子糖拿出一颗,“安安嘴最甜了,给你吃。”   沈自安立刻接过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月牙儿似的缝,“安安吃了糖糖,嘴嘴更甜甜!”   这小机灵鬼。   阿芙揉揉他软软的小脑袋,不经意间发现沈雅看安安的眼神中,除了宠爱,仿佛还多了一丝落寞难过。   应该,是与安安的爹有关吧。   但沈雅绝口不提,阿芙也很体恤的从没问过。   阿芙又与安安在院子里玩了会儿。   郑松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阿芙,脸色微红,温润的眸底有几分异色。   “小郑哥哥,你怎么了?”阿芙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没......”郑松逃也是的走了,脚底生风。   阿芙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屋子里收拾的时候,宋辛目光灼灼,倚在榻上。   良久,他忽然开口。   “阿芙,你愿意和郑松定亲么?”   “定亲?”阿芙放下手里的帕子,不解地看向宋辛,“少爷,定亲是什么?”   阿芙一直跟在宋辛身边,只一心读书练字吃好吃的,对人情世故的这些规矩并不了解。   “就是......把一门亲事提前定下来,等到了年纪,就成亲。”宋辛皱着眉头解释,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的脸有多臭。   “成亲......”阿芙蹙起眉尖,这她倒是懂,“少爷,成亲就是以后一辈子都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了么?”   “嗯。”宋辛眉头皱得更深,不知为何,在回答阿芙的这句话时,他心口莫名疼。   “可是少爷。”阿芙耷拉着眉眼,声音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阿芙更想一辈子都和少爷在一起。”   宋辛心口一震,本来钝重的痛觉全部消失,一颗心像泡在了一汪软绵绵的春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2 21:23:22~2020-09-03 18:0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巴拉 5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宋辛若无其事地垂眸, 放在膝盖的上攥成了拳。   “阿芙,我没有一辈子,我只能活到十八岁。”   “少爷不许瞎说!”阿芙一听, 立刻就不高兴了。   嘟着嘴,假装生气。   宋辛也没有急着劝她。   翌日。   阿芙过来伺候宋辛起床, 却发觉宋辛的脸颊有些潮红。   她一颤, 再摸摸宋辛的额头。   果然是滚烫的。   宋辛一年四季长年累月的生病。   这病好了又起那病,阿芙几乎见他什么模样就知道他是怎的了, 立刻就叫阿薇去请大夫来。   宋辛修长苍白的指尖攥着她的衣角, 叫她在他的床榻边坐着。   “阿芙,你听我的。”宋辛咳得有气无力, 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在说话, “我只是想给你寻个好人家。”   阿芙低垂了眼帘, 望着宋辛泛白的指尖, 红了眼圈, “少爷,阿芙知道你是为了阿芙好,只要少爷能好起来, 阿芙什么都听少爷的。”   为了不惹少爷生气, 阿芙没有再和少爷犟嘴。   她委屈得睫毛轻颤, 眼尾微红, “少爷,只是阿芙成亲之后, 还能伺候你么?”   宋辛勾勾唇, 忍住心中莫名的钝痛,点头道:“可以的。”   只是怕......他应该撑不到看阿芙成亲的那一天了。   没想到过了一晚,劝说阿芙就变得如此简单。   或许是昨晚她自个儿也想明白了。   宋辛想, 这是好事,他倒省了一番力气,不必再费唇舌。   只是在看到阿芙点头的那一刻。   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过。   阿芙和郑松定亲的事,很快就敲定下来。   王婆子本就十分中意郑松,早就与郑松他爹私下里开玩笑似的说过好多次两家结亲的事了。   郑松他爹也喜欢阿芙,看到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郑松更是心甘情愿。   定亲那日,他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来过。   阿芙么,懵懵懂懂的,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反倒定亲那日也还跟在宋辛旁边忙前忙后的,完全没意识到她才是那日的重头戏。   总之成亲么。   少爷让她和谁成亲就和谁成亲好了,听少爷的准没错!   更何况是她一直很信任很喜欢的小郑哥哥。   匡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阿芙和郑松定亲后的第三日了。   不过阿芙和郑松两人相处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阿芙完全没意识到她多了一重身份是小郑哥哥的未婚妻,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含义。   倒是戚嘉南老是对着他们俩挤眉弄眼的,意味不明地笑着。   匡正知道以后,对着他们的笑容也变得和戚嘉南一样,并且摸着胡须道:“那个......阿芙和小戚你们俩的位置是不是该换一换?”   戚嘉南立马很识相的起身,还擦了擦自个儿的椅子,“小阿芙,我给你擦干净了,快过来坐。”   阿芙却一头雾水地看着戚嘉南,“小南哥哥,我不过来坐,我要坐在少爷身边,照顾少爷。”   宋辛正趴在桌上睡觉,没人看到,他的嘴角悄悄勾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听到阿芙这样说,他心里就好像除夕那晚的烟花,绚烂地升起。   可烟花易逝,转瞬又是黑暗。   宋辛更不知为何,他不仅身子愈来愈差。   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差。   总觉得胸口处像是塞了团棉花,成日堵着。   可又找不到不开心的缘由。   明明已经将后事都安排好,就连他最放心不下的阿芙他也给她挑了户最合适的好人家。   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这样的烦闷,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宋辛趴在阿芙身边睡着,正迷迷糊糊。   忽然听到阿芙在他耳边小声唤他,“少爷?”   她的嗓音很软很轻,又甜又糯,落在耳朵里,像羽毛轻轻拂过。   宋辛睁开眼,几乎看到阿芙近在咫尺的长睫,细密卷翘,似把小刷子。   她说:“少爷,先生说待会要叫我们轮流解释这篇文章,你看了么?”   “没......你给我念念。”宋辛昨晚胸口又堵了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现在累得眼皮也不想抬,又重新半眯着,听阿芙给他念。   他的视线正好落在阿芙的脸上,清晰得连她脸蛋上的小绒毛都可以瞧见,像刚成熟的水蜜桃。   再往外看,正是纷纷扬扬的雪,落满庭院。   和着明煦的日光,交织在他伏着的紫檀木长桌上。   宋辛一刹那,就好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听不到落雪的声音,听不到身后戚嘉南的吵闹,也听不到前方匡正的呼噜声。   只有阿芙在他耳边,轻轻的,一句一句,念着文章的声音。   她穿着雪狐小斗篷,雪腮微露,梨涡可爱,领口一圈雪白绒毛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毛茸茸的。   似乎是察觉到宋辛的注意力并不在她念的文章上头,阿芙停下来,小脸颇有些严肃地看着宋辛,“少爷,你要认真听阿芙读呀。”   “好。”宋辛开口,嗓音颇有些沙哑,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   阿芙继续神色极其认真地念书,眸子亮晶晶的,唇角上翘,声线甜糯。   宋辛又一刹那,好像连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在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了这段时日的心塞和烦闷来自哪里。   他喜欢阿芙。   不是从小到大对她宠溺的那种喜欢。   而是想要和她成亲的那种喜欢。   喜欢到他不想把她轻易交给别人。   喜欢到他只相信自己才能给她幸福。   宋辛曾经一直在等死。   可现在,他不想死了。   他想为了阿芙,好好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3 18:08:35~2020-09-03 22:3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这是宋辛第一回 , 有了强烈的求生欲。   他以前没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现在有了。   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毕竟他只是想,却不信自己可以。   太渺茫的事情,没必要让大家都跟着他瞎折腾一场。   燃起希望又浇灭比从来都没有希望要难得多。   宋辛只是默默的, 在吃饭的时候,开始强迫自己多吃两口。   可当天, 生活就给了宋辛重重一击。   把他心底那簇悄悄燃起的小火苗, 浇灭得彻彻底底。   他吃不下。   多一口都吃不下。   尽管宋辛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为了阿芙, 为了活下去, 他要多吃两口。   尽管他能逼迫着自己将那块肉放到嘴里。   可马上,就会吐掉。   吐到连之前吃下的那两口都出来。   难以呼吸, 脸色惨白。   然后心力交瘁地躺到床上, 眼睁睁地等大夫过来替他把脉施针。   不止一回。   宋辛尝试了好几次。   都以失败告终。   宋辛倚在床上, 露出一个惨白又自嘲的笑容。   连天底下最有名的神医都给他诊断过, 说他活不过十八。   他又一个人在这里挣扎什么呢?   还真信书上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成?   这句话即便成真, 可他就连吃什么,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阿芙踏进来的脚步一顿,正好看到宋辛泛红的眼尾, 还有灰瞳里浮浮沉沉的复杂情绪。   她已经意识到少爷这几日在尝试什么。   看到少爷这样痛苦, 阿芙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进去撞见这一幕。   阿芙犹疑的时候, 宋辛已经听到她的脚步。   他垂下眼帘, 低声道:“阿芙,进来吧。”   “少爷, 阿芙给你熬了一碗白米粥。”阿芙端着青釉小碗, 杏儿眼中孕育着春水般,明丽灿然。   看到她的笑容,宋辛原本心底像下着绵绵阴雨的阴翳, 很快就多了一道裂缝,照进来明朗的阳光。   他招招手,“阿芙,过来。”   没看那白米粥,视线全落在阿芙娇俏的小脸上。   阿芙乖巧地走过来,柔润乌黑的发挽成垂鬟分肖髻。   垂在肩上的那一抹黑发像是燕子的小尾巴,生动而漂亮,衬得她一双杏儿眼愈发黑白分明。   她舀起一勺白玉粥,递到宋辛嘴边。   “少爷,啊~~~~”   宋辛没理会她,反而道:“阿芙,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带你去京城么?”   既然求生无望,迟早要死。   还是趁早兑换了答应过她的事情,不留遗憾。   阿芙漆黑的双瞳里映着宋辛过分苍白的脸。   她顿了顿,轻声道:“少爷,阿芙记得的。等少爷好了,再带阿芙去。”   “阿芙,你看我这样子,早就心知肚明,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宋辛只轻轻咳了一声,泛白的唇便染上了鲜红的血,艳丽得惊人心魄。   他浑然不知,只是笑笑,抬手揉揉阿芙的脑袋,“你应当知道,我好不了的。”   他抬手的时候,露出一截手腕,是久病的苍白,骨瘦如柴。   阿芙垂下脸,眼眶泛红,鼻尖更是红通通的。   她吸吸鼻子,没说话。   因为开口定是哭腔。   少爷不会喜欢她哭的。   “阿芙,我带你去京城。”宋辛低低地说,“你不是想看看,过年时候的京城么?”   阿芙拼命摇头。   怕摇得太慢,少爷就看到了她快要溢出眼眶的泪。   “少爷,阿芙不去,阿芙不想看了,阿芙只想待在容庄。”   宋辛身子骨已经衰弱成这样。   哪里还能受得了舟车劳顿。   阿芙担心他。   不愿意他去冒这个险。   宋辛望着她白嫩精致的小脸,胸口又是一阵钝痛。   他知道,她跟着郑松,迟早能去京城。   能见到京城除夕时的万家灯火,漫天烟花。   可是那不一样。   那时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是郑松。   那时候的他,已化为一抔黄土。   宋辛不愿意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落幕收场。   至少答应过阿芙的,他得做到。   宋辛的声音很薄,撑在床围上,更像是一副干骨架。   他问:“阿芙,我说过丫鬟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   “无论什么,都要听少爷的......”阿芙回答的声音渐小,头埋得更低。   仿佛是快要哭出声。   宋辛弯起唇角,白衣乌发,眉眼如画,脆弱而纤瘦。   “所以阿芙,你乖一点,我没力气说太多话。”   门外是呜呜咽咽的风声,裹着风雪,不放过任何缝隙。   阿芙埋着脑袋,黑漉漉的眼底,写满了难过。   ......   最终,阿芙熬的那一碗白米粥,宋辛分毫未动。   反倒敲定了隔日便启程,去京城过新年的行程。   自宋辛来容庄之后,他便再未回过京城。   头先两年,宋辛父母都还亲自来接过他。   可他都不愿意回京城过年。   再后来,宋辛父母便再没有来过了。   阿芙悄悄给宋夫人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他们要去京城。   然后,便收拾着小包袱和阿薇还有宋辛一块出发去京城。   郑松原本也想陪着去的。   他是阿芙的未婚夫,阿芙出远门,宋辛实在没有理由拒绝郑松。   可好巧不巧,一场大雪,郑松他爹感染了风寒。   郑松只得留下来照顾他,就此耽搁了行程。   其实阿芙也不想去京城。   比起京城的热闹,她更在乎少爷的身子。   可偏偏宋辛是个守诺的人。   又脾气倔,无人劝得动他。   出发前,阿薇也很是担心。   去庙里把所有的菩萨都拜了一通,求了许多个平安符在马车上挂着。   阿芙也眉头皱得紧紧的,坐在马车上,就从未舒展过。   他们坐的这辆马车已是所有马车中最好的。   铺着又软又厚的垫子,可宋辛仍觉骨头都快颠得散架了。   整个人在马车里颠了两个时辰以后,脸色比上车前还白了三分。   简直不像个人样。   阿芙吓得不轻,时刻关注着宋辛的动向。   宋辛头昏脑涨,神情恍惚,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只靠在软垫上闭着眼,却像是在风浪里飘摇着,几欲作呕。   阿芙则坐在他身边,提心吊胆的没个安宁。   最后,将宋辛送给她的那片玉茶叶放在手心里摩挲着,尖尖的一角儿不住划过手心,好像才能些许减轻她心里的忐忑。   所幸容庄离京城也不算太远,若日夜兼程,两三日便到了。   但宋辛不一样,他撑不住。   所以只赶路到了黄昏,就寻了个驿站住着。   宋辛又人事不省地睡了一整晚。   直到天色大亮,他睁开眼,才有了一丝清明。   阿芙扶着他,感觉他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轻到几乎没有重量,心里那股子担心就更深了。   “少爷,不然你再睡半日,咱们再——”   “扶我下去。”   阿芙的话只说了半句,就被宋辛硬生生打断。   他灰瞳里带着决绝和坚韧的意志,也还燃着生的渴望。   他好像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他不愿意再耽误一分一毫的功夫。   阿芙咬咬下唇,眼尾泛红,扶着他下去。   没想到驿站门口堵着,还有另外一队人马。   “这是谁家的马车,竟敢这样摆在驿站门口挡路?知道挡了谁的路么?”有带刀的侍卫站在宋府马车旁边,趾高气昂的训斥着。   宋府的老车夫一个劲儿地道歉,沧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害怕,“这位官爷,实在是抱歉,我家少爷身子弱,老奴就想着让马车在这门口等他,能让他少走几步。”   “......”弱成这样的少爷,也是离谱。   为首的官兵审视地看着老车夫,觉得他可能是在扯谎。   阿芙扶着宋辛的指尖悄悄攥紧,小脸微白。   宋辛却偏过头,几乎是用着气音在她耳边说道:“别怕。”   阿芙咬着下唇,有少爷在,她不怕。   可她从小就生在庄子里,过惯了风平浪静的日子,从没见过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官兵。   那挎在腰间的刀剑都是明晃晃的危险。   “这是宋府的马车?”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阿芙寻声看去,是一位穿着雪狐长斗篷红底虎皮靴的小姑娘。   头戴帷帽,背着手,站在马车前面仰头帘子上挂着的刻“宋”字的蝠纹铃铛。   官兵们众心捧月似的围着她,生怕她掉了一根头发丝儿似的宝贝。   “下去吧,阿芙。”宋辛单薄的身子站在木楼梯上,更像是摇摇欲坠。   阿芙提心吊胆地扶着宋辛往下走,觉得自个儿好像是听到少爷叹了一口气。   那小姑娘回过头来,怔了怔。   然后掀开帷帽,阿芙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虽才十四五岁,却已打扮得十分精致,绾着干净利落的发髻,娇俏而不失可爱。   一张娇嫩的脸,眉中心点了花钿,贵气不可逼视。   和宋夫人一样的气质。   是常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人才会有的气质。   阿芙垂了眸,不再失礼地盯着她瞧,扶着少爷往前走。   而那小姑娘的目光实在落在宋辛的身上,并未察觉到阿芙的失礼。   她说:“果然是你,宋辛?”   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未能将眼底的情绪全部藏好。   阿芙看到了她眸底的惊艳,转为失望,再然后还有可惜等一系列的复杂。   宋辛走过去,虽脸色苍白,但依旧不减半分清俊好看。   他不失礼地颔首,道:“宋辛见过舒容郡主。”   是郡主。   阿芙心里惊讶,面上却是绷住了,像模像样地给舒容郡主行了个万福礼。   不过她却依旧没瞧阿芙一眼,只静静地看着宋辛。   良久,挑眉轻哂,语气里带了三分娇蛮,“上回见你,我才八岁吧,你居然能认出我?”   “舒容郡主也认得出我。”宋辛不卑不亢地站着,淡淡一笑。   他眉骨分明,鼻梁高挺,笑起来时,虽然病容仍在,却又好看了几分。   是那种你明知道他脆弱易碎便更想将他捧在手上好好护着的感觉。   舒容郡主垂眸,心道这是自然。   宋辛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小时候是,如今长大了再见他,发现仍旧是。   只是可惜......   舒容侧过身,抬手道:“让他先走。”   宋辛唇角上扬,笑得意味不明,“多谢郡主。”   “以前的事,你......”舒容想问他,他还怪不怪她,恨不恨她。   可是她终究说不出口,咬了咬唇,眸子里闪过几缕歉疚。   “以前?以前有什么事?”宋辛有些不明地看向她。   舒容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好像失了许多力气。   她摇摇头,跌坐到椅子上,“没事。”   阿芙扶着宋辛,正要踏出驿站的门槛,忽然又听到后头舒容郡主有些急的声音。   “宋辛,你可是要回京?不若我们一起同路?”   “不必了。”宋辛脚步微顿,忽然抬手拍了拍阿芙的脑袋,“我这丫鬟怕生,我怕你们吓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人无完人。   宋辛会做一些对不起小郑的事,爱情自私,宋辛除了对阿芙,对别人都不会太好。   后面小郑也会黑化,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但小说人物三观不代表这本小说想要传递的三观!毕竟小说嘛,就是要有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性格才能构建出来。   ps:京城副本要揭开一点点啦,大家猜猜舒容郡主和宋辛是什么关系?答案下一章揭晓,超过三个人答对我就加更!!! 第51章   舒容郡主的目光第一次落到了宋辛旁边的那个丫鬟身上。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 这丫鬟穿的竟然也是上好的雪狐斗篷。   日光映照下,隐隐有光华流转,竟似比她的用料还要好上一截。   一个丫鬟, 怎么会用这么好的料子?   舒容轻皱起眉,正巧看到阿芙侧过脸与宋辛说话。   雪腮微露, 长睫卷翘, 肤如凝脂胜雪白。   光是一个侧脸,舒容就看出来, 这丫鬟长得好生漂亮。   穿同样的斗篷, 她竟是硬生生被比下去了。   显得黯然失色。   舒容眸底闪过一抹深色。   想起方才宋辛语气里的宠溺,那抹深色又变成了一丝妒忌。   宋辛何曾对她有过那样的语气......   即便是她不要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捡的。   ......   阿芙上了马车后, 总觉得刚刚背后有些寒意。   可少爷又混混沌沌地眯着眼, 难受到了极致。   阿芙不敢去吵他, 只好在下车打水的时候, 与阿薇八卦了一耳朵。   “阿薇姐姐, 方才那个舒容郡主,她是谁呀?”   阿薇有些忌惮地抬眼看了下马车。   没有丝毫动静,宋辛难受得紧, 估计是没空管其他的。   她压低了声音, 凑到阿芙耳边, “她曾是少爷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阿芙眨眨眼, 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我和小郑哥哥那样么?”   阿薇点点头,又摇摇头, 将声音压得更低, “你和郑松是长大以后定的亲,少爷和舒容郡主是在各自母亲的肚子里就定亲了。”   “噢......”阿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想再问, 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宋辛似有若无的声音。   “阿芙......”   还有他的咳嗽声。   少爷在喊她,阿芙不能耽搁,忙上去听宋辛吩咐。   幸好宋辛似乎没听到她和阿薇聊了什么,只是难受地眯着眼,抹了抹睡得黏糊糊的脸,“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阿芙连忙去做,又重新给宋辛灌了两个汤婆婆,塞到他的被褥里。   宋辛继续昏昏沉沉睡着,阿芙却再没找到机会向阿薇打听。   黄昏渐近,暮色四合。   马车又停在了新的驿站,不打算再往前走了。   原本三日的路程,本来就打算走五日的。   为了宋辛的身子,再慢也得慢下来。   宋辛依旧吃不下任何东西,且精神比第一日还要差。   阿芙给他灌了两口白米粥,他睡得半梦半醒,竟然也没什么知觉。   阿芙有些担心。   毕竟昨日下了马车后,少爷还能同她说几句话的。   可现在......   容庄没有大夫跟过来,一是马车坐不下,二是他们也要回家过新年了。   阿芙有些担心,去寻阿薇商量。   最终决定让阿薇先行,去最近的镇上请个厉害些的大夫过来替宋辛看一看。   阿芙则留在驿站里照顾宋辛。   果然阿芙担心得没有错。   阿薇刚出发,宋辛就发起了低烧。   阿芙担心极了,跑上跑下,打水给宋辛擦脸擦手。   可又不敢用太冷的水,毕竟这是寒冬,怕冻坏了宋辛。   情况艰难无比。   阿芙忙得额间沁出了薄薄的汗,却不敢停下来。   她奔走着上楼梯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精致漂亮的裙角。   阿芙抬头,居然又碰上了舒容郡主。   或许因为都是要去京城,落脚的驿站都是这个,所以才碰上了。   阿芙没有多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民女见过舒容郡主。”   舒容郡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玉手搭在楼梯的阑干上,“你叫什么?”   “我叫阿芙。”阿芙抬起眸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以示亲近。   舒容郡主却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后退两步,站得更高,“你该自称奴婢才是。”   阿芙微怔。   少爷从来不让她自称奴婢。   她以前还学着阿薇姐姐自称过几回,少爷无一例外地都生气了。   “怎的,你嫌我说得不对?”舒容郡主皱起眉头,又上下打量着阿芙,“你只是个小小的丫鬟,怎能穿这样名贵的衣裳?是宋辛赏你的?”   阿芙咬着下唇,也皱起眉,意识到这个舒容郡主虽然长得好看,可实际上心地却不怎么好,十分的盛气凌人。   阿芙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并没有答舒容郡主的话,反而抿紧了唇。   舒容郡主从来没见过阿芙这样的丫鬟。   竟敢抿着嘴不回答她的问题。   而且看穿着打扮,跟京城里那些世家千金并无二异。   她还从来没见过哪家的丫鬟像阿芙这样有脸面的。   简直像当丫鬟当成了主子。   怕不是已经爬过宋辛的床。   可宋辛那身子骨,能做那等事么?   舒容郡主嫌恶鄙夷的目光从阿芙身上划过。   “怎的了,你哑巴了不成?没见我问你话么?”   阿芙白白嫩嫩的小脸上不知不觉罩了一层薄霜。   她端着小盆,正要抬脸说话,楼梯右拐的那张门却开了。   宋辛咳着走出来,清俊得让人惊艳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是烧出来的。   舒容郡主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气势莫名矮了一截儿。   “阿芙,过来。”宋辛没有看舒容郡主一眼,目光灼灼落在阿芙身上。   阿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蹭蹭蹭端着小盆跑上去。   在宋辛身边站定,闻着他身上浅浅的药香味,心头总算安定。   舒容郡主讪笑着,走过去,声若黄鹂道:“宋辛,莫怪我多嘴,你这丫鬟着实太不懂规矩了一些。”   宋辛原本看着阿芙还有些宠溺的目光陡然变冷,落到舒容郡主脸上。   如寒霜,如冰雪。   他说:“既然你知道是多嘴,又何必当那长舌妇?”   舒容郡主脸上的表情凝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辛。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对她这样说过话。   寒夜灯火点点,映在宋辛苍白的俊脸上,纤弱而极有美感。   他将阿芙拦在身后,睨着舒容郡主,继续说道:“她是我惯出来的,有没有规矩,只我说了算,容不上任何人来多嘴。”   “你你你......”舒容郡主气极,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宋辛却再没多看她一眼,拉着阿芙,回了屋子。   阿芙有些担心地看了外头一眼,然后将宋辛扶上床,替他将被角掖好。   或许是她的愁眉苦脸全表露在了脸上。   宋辛躺下后,忽然出声,“不必担心。”   “可少爷,她......她是郡主。”   阿芙睫羽轻轻颤着,烛火辉映,像是在扑簌着光。   宋辛笑笑,半阖上眼,“那又如何?”   阿芙有些着急。   她知道郡主的身份有多尊贵那还是听阿薇姐姐说的。   听说这舒容郡主本是一亲王所出,却也可怜,自小没了爹娘。   太后瞧她乖巧伶俐,便带在身边长大,比一些公主还要受宠。   “阿芙,你知道我母亲是谁么?”   宋辛轻飘飘的声音,在屋子里复又响起。   “宋......宋夫人?”阿芙不知少爷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宋辛略带讽刺的勾起唇,拿指尖攥了攥被角,“青梅竹马的表妹。”   “你还怕么?”   阿芙已震得说不出话来。   杏儿眼瞪得圆圆的。   她从来不知道,那个每月都和她往来书信,温柔得不像话,给她娘亲感觉的夫人。   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阿芙愣了半晌,木木地问:“那......那皇上应当更偏袒夫人一些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阿芙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皇上偏袒谁,谁就比较厉害。   她只能用这样简单的法子来判断是给她撑腰的夫人厉害还是方才那个眼睛长到了天上去的舒容郡主厉害。   宋辛笑笑,眼底倦色难掩,却仍强撑着回答阿芙,“自然,皇上很宠我母亲的。”   “所以......以后见到舒容郡主,你不必怕。”   “无论怎样,都有我给你撑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很多小天使都猜对啦,所以加更!   大家都超聪明啊! 第52章   半夜, 阿薇硬生生请来了一位大夫。   宋辛喝了药,睡了半日,烧总算退了。   阿芙心里越发愧疚, 若不是小时候她闹着想来京城,少爷也不必吃这份苦。   宋辛睁开眼的时候, 就看到阿芙趴在他床边。   眼眶微微泛红, 像是刚哭过。   他轻叹了一口气,更觉得自个儿没用。   眸中情绪翻涌, 最终都化为虚无。   阿芙扶着宋辛走的时候, 舒容郡主的车马已经走了。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怕又和她对上。   虽然少爷说夫人比舒容郡主更厉害, 但阿芙还是不想给少爷添麻烦。   毕竟舒容郡主好像只是不喜欢她, 对少爷仍旧是客客气气。   离京城只有一日的路程。   宋辛催促着车夫快一些, 好在天黑之前赶到京城。   可阿芙却让车夫慢些, 不要将少爷颠得太难受。   宁愿再在驿站多住一晚就是。   老车夫明知道要听少爷的, 可也和阿芙一样,担心少爷的身子。   所以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到京城, 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站停了下来。   他们到的时候, 驿站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又遇上了护送舒容郡主的兵马。   宋辛掀开帘子, 看到这一幕, 微不可查的皱皱眉。   忽然,马车里又钻进来一个人。   宋辛正要呵斥是何人这般大胆, 但看清来人之后, 竟是一怔。   阿芙也怔怔望着钻进来的人。   约莫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模样清俊,眉眼细长。   青丝被蓝色发带束着, 身形清瘦挺拔,笑容十分亲和。   阿芙还瞧着,他似乎与少爷有几分眉眼之间的相似。   听到宋辛喊他“舅舅”之后,阿芙就更笃定了。   这是少爷的亲人。   来人正是宋夫人楚甄的亲弟弟楚沐。   他笑起来脸部轮廓更显分明,那双细长的眼眸含着几分活泼。   “辛儿,好久不见,你真是长大了啊。”   宋辛弯弯唇,苍白的脸因那抹真诚的笑意而显得生动,“舅舅倒是没怎么变,只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竟也不去容庄看我。”   楚沐耸耸肩,伸出手来揪宋辛的耳朵,“你这臭小子,谁让你惹你母亲伤心的?我怕我去容庄找你,会忍不住揍你!”   宋辛无奈地撇撇唇,知道他在说笑。   也知道楚沐没去看他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他被当今圣上禁足在江南一带。   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竟又允许他重回京城了。   “这位大人,你莫要再揪少爷的耳朵了,都揪红了!”阿芙在旁边急得不行,终于插进了两人之间,小手抱住楚沐的胳膊,十分担心地看着宋辛。   “我没事。”宋辛抬手,揉揉阿芙的脑袋。   楚沐也松了手,这才注意到阿芙。   虽然阿芙的小半张脸都被斗篷白绒绒的毛挡住了,但楚沐却看得怔住。   他整个人就像是愣在原地,如晴天霹雳般,呆若木鸡。   “舅舅?”   若不是宋辛唤他,只怕他还缓不过神来。   但即便是这样,楚沐仍然直勾勾地看着阿芙,嘴里小声呢喃着。   “像......实在是太像了......”   阿芙圆润的小脸露出疑惑,不解地看着楚沐。   “舅舅,像什么?”宋辛目光微颤,富有深意地看着楚沐。   楚沐终于彻底缓过来,立刻收回视线,垂着眼帘。   “没、没什么。”   “这位大人,你......”阿芙察觉到了,咬着下唇,犹疑着说道,“您是不是认识我的父母?”   阿芙一直就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抛下她。   而方才少爷的舅舅这般失态,又呢喃着说她像谁。   虽然这个猜测有些天方夜谭,但阿芙问出口后,心里还是有小鼓猛地捶了起来。   说不定......说不定他真的认识呢?   “不、我怎么可能认识你父母?”楚沐立刻摇摇头,反而朝宋辛说道:“走,我送你去驿站歇息,饭菜我都准备好了。”   宋辛瞥了阿芙一眼,拉拉她的衣角,“阿芙,走,上去,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阿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第一回 对吃饭这件事,没了热忱。   宋辛瞧她一整晚都跟魂丢了似的,就知道阿芙若不从他舅舅口中问出点什么,是不能善罢甘休的了。   他只好朝楚沐使了使眼色。   楚沐也立马会意,轻咳几声。   阿芙的注意力立马就被他拉了回来。   “阿芙,我真不认识你父母。”楚沐轻叹一口气,眼神真挚。   楚沐是江南首富,骗起人来自然是一套一套的。   不需要他撒太多的慌,光是这样说,单纯的阿芙看着他的眼睛,就相信了。   她有些遗憾地垂下眼帘,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那......那您之前说太像了是什么?”   虽然相信楚沐,可阿芙心里仍存着疑点。   若弄不明白,她铁定是睡不着的。   “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姑娘。”楚沐仿佛陷入了回忆,露出些许温柔的表情,“你和她那时候,很像。”   他顿了顿,看向阿芙,“算起来,她若是有女儿,或许也有你这么大了,只不过......后来我们就再没联系,我也不知她在何处。”   阿芙的眸底又生出小小的希冀,她抿着唇,眼睛亮晶晶的问,“那......那大人您是在哪儿认识她的呢?”   “好像就是这里啊......”楚沐侧头看向窗外,“但她现在,应当在京城。”   天空又在下雪,驿站灯火通明。   因新年近了,所以门首全都挂了红彤彤的灯笼,层层叠叠绕成一圈,洒下火红的光芒。   很浅,却映亮了楚沐眼底,那深不可露的落寞和孤独。   阿芙心头一震,双瞳澄澈,也跟着楚沐的目光,看向窗外。   冬日寒雪不断,可她心里全燃起了希望。   她若和她娘亲小时候生得很像,那她娘亲指不定如今还在京城。   她心里莫名有一份笃定。   她一定会见到她娘亲的。   ......   翌日出发。   冤家路窄,竟又遇上了舒容郡主。   阿芙一直低着头专心看路,并未注意前面来了什么人。   也并不在意。   她扶着宋辛往外走,满心满眼都只有将少爷安全无虞送到马车上这件事。   可舒容郡主却不乐意了。   她手一伸,拦在宋辛和阿芙的跟前。   舒容郡主旁边伺候的宫女很懂看她的脸色,立刻就装腔作势地骂了一句,“你这小丫鬟,当真是大胆,竟然见了郡主都不行礼。”   “那是见了才行礼。”宋辛挑挑眉,满不在乎地说道,“她既没看见,又何必行礼?”   “我就站在她面前,她怎么可能瞧不见我?”舒容郡主瞪圆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辛。   她从不知道,宋辛偏袒维护一个人的时候,竟是这般强词夺理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能偏心眼到这个地步。   她一直以为,宋辛是云淡风轻,万事万物皆不在乎的人。   可今日......   宋辛哂笑着,斜瞥了舒容郡主一眼,“你知道我身子不好,她若不仔细看着路扶着我,我摔倒了你担待得起么?”   阿芙有些懊恼地垂下眼,她方才该多上心些,明明看到了精致华丽的裙角,就该想到舒容郡主也在这儿。   才不至于又让少爷与人起了冲突。   少爷本就身子不好,若再心情也不好,那便对他的身子更不好了。   阿芙咬着下唇,想要回过身给舒容郡主行礼道歉。   可宋辛却拉住了她的臂弯,不许她弯腰行礼。   最后,阿芙几乎是被宋辛拽着走了。   留下舒容郡主站在原地,眸光莫名地望着他们消失的马车。   楚沐已经在马车里等着宋辛和阿芙了,见宋辛脸色不大好,他了然。   “撞上舒容郡主了?”   “嗯。”宋辛轻轻应了一声,似乎不大想提及这个名字。   将脑袋靠在车壁上,半眯起眼。   楚沐却像是自言自语般,露出些兴味的表情。   “我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追在你屁股后面跑的。”   宋辛轻嗤着移了移脑袋,并不怎么想理会楚沐。   但还有阿芙这个听众在。   她眨着眼,颇好奇地看着楚沐。   楚沐瞥着阿芙的神情,就浑身是劲,继续讲:“只不过听说,她后来在宋府哭着闹着要退婚,还把太后都搬出来了?”   宋辛自嘲地笑道:“还不是看我活不长,不想以后做寡妇?”   “你又说瞎话!”楚沐原本还在逗笑的神色垮下来,揪住了宋辛的耳朵,“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忘了?我可是请得道高人算过,你只要撑过十八岁之前的大劫,就能长命百岁的!”   “那有没有算出我儿孙满堂?”宋辛的眸光不经意地掠过阿芙,竟似笑非笑地开起玩笑来。   楚沐微怔,然后又变了脸,嘻嘻哈哈搂着宋辛的肩膀挤眉弄眼的,“呦,我家辛儿果真是长大了!放心吧,给你算了,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洪福齐天,一个都少不了!”   阿芙在旁边僵直起身子,小脸酡红。   她是不是不该坐在这里,好像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话。   楚沐在宋辛面前,不像长辈,更像是他的好友。   自他来了后,宋辛也好像精神状态好了不少,还能在马车上时不时与他插科打诨几句。   就这样,马车总算慢慢悠悠到了京城。   一进城门,阿芙就迫不及待地挑起帘子,好奇地往外张望。   “哇!少爷!京城的街好宽呀!”   “哇!少爷!京城好吃的好多呀!”   “哇!少爷!京城好热闹呀!”   “哇!少爷!那个酒楼看起来也太漂亮太大了!那真的是酒楼吗?!”   “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日万,开不开心?爱不爱我?   另外两更在白天,12点,18点。   感谢在2020-09-04 19:37:25~2020-09-04 22:2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阿芙一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实在太惊讶太震撼。   宋辛和楚沐都没笑她, 反而看着她的笑容里,都带着宠溺。   甚至楚沐还表示,“这些日子我也在京城, 有空的话就来寻我,我带你去吃喝玩乐!”   阿芙有些受宠若惊, 小脸红扑扑地看着他, “谢谢你,楚大人, 你真好!”   楚沐摆摆手, 有些自嘲地笑,“我不是什么大人, 一介商贾, 你就跟着宋辛, 唤我舅舅吧。”   阿芙更加受宠若惊, 小嘴微张地看着楚沐, 有些合不拢。   宋辛也颇诧异地打量起楚沐,半眯起眼。   他这舅舅虽然很宠他,但也不见得会卖他的面子。   对阿芙这么好, 难道全因为阿芙可爱乖巧嘴甜?   宋辛有些不相信。   总觉得不止是这样, 或许, 还和阿芙的母亲有关。   楚沐骗得过阿芙, 却骗不过宋辛。   宋辛知道,楚沐一定知道阿芙的生母是谁。   只是可惜阿芙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 他还找不到机会问一问舅舅。   阿芙一直掀着帘子, 宋辛也得以看到马车外的景色。   京城里,长街上,一如既往的熙攘繁华。   好像阔别几年, 也没有什么不同。   宋辛认出了正在走的路,立刻叫马车停了下来。   “辛儿,你不回宋府?”楚沐看出他的意图,轻轻皱起眉。   “......舅舅不是要带我们吃喝玩乐么?”宋辛灰瞳里泛起深邃,“就去舅舅府上吧。”   楚沐一怔,眸底掠过几抹苦涩,“辛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那事,我的王位和府邸都已经被抄了。”   阿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和她一起在马车里坐了这么久的,还曾经是位王爷?   好像也是。   夫人是皇上的表妹,而楚舅舅是夫人的亲弟弟。   那楚舅舅不就是皇上的表弟么?有个王位也很正常。   只不过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芙忽然有些局促,紧紧攥着衣角,有些不安地坐在马车里。   她一介小小的平民和皇亲贵胄坐在一处,紧张是免不了的。   宋辛的目光落在阿芙的指尖,抬起手拍拍她的后背,不着痕迹地替她缓解了些许的紧张。   然后,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没关系舅舅,我现在就去买个宅子。”   楚沐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是那种“你这个败家玩意儿”的复杂。   良久,他才说,“......我之前就不该给你这么多的银钱。”   “舅舅疼外甥,这不是天经地义么?”宋辛翘起唇角,推推阿芙,“走,陪少爷我买宅子去,你喜欢什么样的?......是三进的五进的?院子里想栽什么花?”   楚沐在后边眼神渐渐幽怨:......拿我的银钱去哄人家小姑娘?我外甥可真行!   阿芙感觉到,宋辛这会儿似乎特别高兴。   但她不知道的,宋辛高兴是因为——   光是与阿芙这样商量着该买什么宅子,就好像已经经历过一把和阿芙安置后宅的快乐。   就像是到了很多年之后,他们儿孙满堂的时候。   因为他活不了那么久。   所以这样过过干瘾,也足够让他满足。   楚沐长臂一伸,按住宋辛的肩膀,“真就这么不想回家?”   宋辛勾勾唇,无谓地笑道:“这趟回京,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回家。”   “哦?”楚沐挑眉,等着他解释。   “我只是带这小丫鬟来京城玩玩,见见世面而已。”宋辛拍拍阿芙的小脑袋,示意她下马车。   阿芙很乖地站起身,半弯着腰跳下马车。   动作幅度比较大,不小心将她脖子上系着的玉茶叶甩了出来。   楚沐看到那片茶叶,目光一定。   旋即,又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他外甥。   连挑人的眼光,都和他如出一辙。   ......   宋辛是真的没打算回府。   反倒是大手笔地买了个宅子,全凭阿芙的喜好挑的。   阿芙初来乍到,自然是兴奋得很。   可是又念及少爷的身子不好,所以并未吵着出去玩,而是非说自个儿不舒服,想要留在宅子里休息。   宋辛知道她是因为他才故意这样说的。   他叹口气,戳戳阿芙只要笑起来就会有的小梨涡,淡声道:“让阿薇带你出去逛逛吧。”   “不行,不能留少爷一个人在府里。”阿芙小脸板正,斩钉截铁地拒绝。   宋辛低垂了眼帘,懒懒散散倚在床榻上。   “我不过是在这儿睡觉罢了,又不需要你伺候。”宋辛挑眼瞧着她,“你去吧,快去快回,买些东西回来吃,正巧我也饿了。”   这宅子里除了宋辛他们三个,就只有楚沐。   并没有请其他下人,所以连厨子也没有。   宋辛想着不待太久,就懒得请,直接上街去吃或买回来吃便是。   阿芙想到自个儿不是出去玩,而是去给少爷买吃的,就没有负罪感了。   她笑弯了眸子,挽着阿薇的胳膊就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她眸子亮晶晶的,比出去时还亮。   宋辛本来换了地方就睡不着,一听她的动静,便倦倦地睁开眼。   看到阿芙长长的睫毛就在眼前小幅度的颤动着,小脸微红,是激动的。   她说:“少爷,我瞧许多人都去京郊的普安寺祈福呢!咱们也去吧!”   宋辛听到普安寺的名号,微微一怔。   他知道不止是老百姓,就连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也会在一些重要的日子去普安寺祈福。   很是灵验。   还有位得道高僧,就连当今圣上都十分尊重,若能得他指点一二,那就万事大吉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衾被,淡声道:“想去便去吧,都依你。”   其实,宋辛对阿芙想要祈什么福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他不信神佛,药石无医的病,去求神拜佛也是无济于事。   可既然阿芙喜欢,那他便去。   只要能让她心安几分,都算值得。   年关将至。   来普安寺祈福的人是一年里头最多的。   香火旺盛,就是隔了很远,也能看到那缥缈虚无的烟雾。   幸好这寺庙是建在一片平地之上,而不是山顶。   不然它就是再灵验,阿芙也不敢拉着宋辛来爬山。   还是清晨,来烧香拜佛的人就已经非常多了。   若排队,估计还要一两个时辰。   不过宋辛有钱有背景。   在普安寺,也是行得通的。   他享受了贵客待遇,直接被僧人引进了后边的小佛堂烧香进贡。   阿芙很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小脸煞是认真地许着愿。   希望少爷的身子能好起来。   希望她喜欢的大家都能万事平安顺遂。   宋辛不信这些,也懒得许愿。   在一旁看着雪腮微露的阿芙,唇角勾勒出几抹宠溺的笑意。   待到阿芙站起身,宋辛揉揉她的脑袋,随口问道:“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阿芙神秘兮兮地抿着唇,摇头。   宋辛轻笑,一副看透了阿芙的眼神,“你不说我也知道。”   “少爷也不许说出来!”阿芙着急地拦住他,“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知道。”宋辛笑起来,眼尾微挑,好像脸上病态的白都去了几分。   “少爷,我们去后山喂鱼!”   阿芙早就打听了这普福寺的后面有锦鲤,便想着去施施善缘。   再者,她也记着宋辛很爱喂鱼,估计出来这么一阵时日,有些想庄子里的鱼儿们了。   后山不如前头热闹,颇有几分空幽。   阿芙扶着宋辛走到湖边的时候,只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僧人在钓鱼。   他看到宋辛和阿芙,忽然露出几分了然的笑容。   喃喃自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呐......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阿芙和宋辛都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可宋辛却有些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这老僧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老僧人放下他的鱼竿,走过来,双手合十,“老衲见两位小施主是有缘人,不知可愿意过去一叙?”   阿芙看向宋辛。   宋辛看着老僧人,若有所思道:“不知您如何称呼?”   “老衲法号弘法。”   宋辛惊诧地看着他。   这位,不就是普安寺那位鼎鼎大名的得道高僧么?   竟然就这样平易近人的站在他面前,而且主动要与他一叙?   宋辛可是知道,连皇帝来了,这位弘法大师都不一定卖他的面子,愿意见他的。   弘法似乎看出宋辛在想什么,他淡笑道:“老衲与两位小施主前生有缘,今生相逢,便想多说两句。”   “......”宋辛想起曾梦见过的一些画面,玄乎得很。   情不自禁跟着弘法,一块进了凉亭。   弘法的目光落到阿芙身上,又飘回来,毫不顾忌地说道:“宋施主看起来时日不多了。”   宋辛脸色没怎么变,阿芙却气呼呼地站起来。   “弘法大师你错了,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非好,是好也不好。”弘法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这全靠二位的造化。”   阿芙眸光微闪,忽然想到什么,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的看着弘法大师,“弘法大师,您知道如何能救我家少爷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救他。”弘法大师望着宋辛和阿芙,眼底挂着浅浅的笑容。   “谁?”阿芙紧张起来。   宋辛也不动声色地悬起一颗心。   “你。”弘法大师对着阿芙,目光坚定。   “我?”阿芙怔然。   这怎么可能?   她若是知道,早就拼命救少爷了呀!   “是。”弘法大师的语气悠悠,像一阵渺茫的风,“这世上只有你知道如何救他,就只有你能救他。这是命定。”   弘法大师越说越玄乎,阿芙的脑子里也越来越迷糊。   弘法大师说完,却站起了身,打算离去。   “老衲今日的使命已完成,亦已是尽了老衲的力,接下来如何,需要你们自行去勘破了。”   “弘法大师,还有一件事。”阿芙挡在他面前,有些疑惑地问道,“您说的什么前世,是真的么?”   “你可知老衲活了多久?”   阿芙摇头。   “老衲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弘法大师笑得高深莫测,“你说,一百二十岁,能经历多少人的前世今生了?”   阿芙怔怔地望着弘法大师,“那......我和少爷的前世是怎样的?”   弘法大师回答阿芙。   “前世,你为他而死......今生,他为你而活。”   阿芙和宋辛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震。   阿芙不太明白这些,或许不信。   但宋辛却是知道有前世的,果然,他那次梦见的,是阿芙的前世。   再多问,弘法大师就只有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不愿再吐露一个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4 22:26:21~2020-09-05 11:4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云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在京城过完年, 阿芙就和宋辛启程回了容庄。   除夕晚上,宋辛的父母想接他回去团年,却依旧被拒之门外。   阿芙瞧见宋夫人掉的眼泪, 说了许多宽慰人的话,才将她送出去。   回来时, 发现少爷躲在门缝里看。   她知道, 少爷还是在乎他父母的。   可是又不知为何,心里那道坎总是迈不过去。   回到容庄。   王婆子看到阿芙抱着她不愿撒手, 泪眼汪汪地说阿芙瘦了。   其实阿芙哪里瘦了。   在京城好吃好喝玩着, 她本就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越发圆润了一些。   但王婆子自捡到她之后,从未和她分开过这么久。   太想她, 才会这样。   与众人叙完, 阿芙悄悄找到了沈雅。   她说, 想跟沈雅学做菜。   沈雅有些惊讶, 阿芙既要读书, 又要照顾宋辛,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   阿芙说,她不读书了。   宋辛去学堂的时候, 她就来厨房学着做菜。   那个得道高僧的话, 阿芙虽然觉得神神道道的, 但她宁可信其有。   若她真的能救少爷, 或许她做的饭菜,少爷能多吃一些。   之前, 宋辛回京城的时候, 宋夫人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宋辛把脉。   原以为去容庄养了这么几年,宋辛能多撑几年。   可御医还是唉声叹气,只说宋辛依旧撑不过十八。   阿芙默默垂泪, 拉着御医问了个仔细。   到底少爷为何会这样。   御医说,一切都是因少爷吃东西太少引起的。   人哪能不吃饭,像宋辛这样每顿只吃一两口,身体早已亏空,能活到今时今日,已是全靠名贵汤药吊起来的。   若想要好起来,宋辛必须得和正常人一样,不能少吃,甚至还得多吃。   沈雅当下便教了阿芙一道很简单的牛肉豆腐汤羹。   阿芙初学厨艺,刀法生疏,光是将牛肉和豆腐全部切碎,额间就紧张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但她素来心灵手巧,沈雅相信她很快就能掌握娴熟的刀法。   随后,沈雅又教阿芙取了两个鸡蛋的蛋清,全部打散。   再将水烧开,稍微晾凉成热水后,便慢慢倒入装着牛肉的盆里。   第一道加水,泡出来的全是血水的浮末。   要倒掉,然后再加热水搅一遍。   全搅开了,再和豆腐一块倒到烧开水的锅里用小火煮。   煮到熟透了,再添把柴,火势转旺,加些淀粉搅拌,这样吃起来就会有更粘稠的口感。   等汤已经粘稠,就只消把之前准备好的蛋清倒到锅里,用竹箸搅出漂亮的蛋花,再撒些调味料便是了。   做好后,阿芙自个儿先尝了一口。   豆腐滑嫩,牛肉软弹,味道那个鲜呀。   眉毛都能掉了。   阿芙想,若是将米饭泡到这个汤里面吃,她能吃三碗。 第一回 做饭就能做出这样好的味道,阿芙内心喜滋滋的,看来在厨艺上,她还是颇有天赋的。   沈雅虽然也一直在旁边看着,但调料的多少还有火候都是阿芙自个儿决定的。   所以沈雅尝了一口后也夸阿芙,赞不绝口。   阿芙欢喜极了,以后她自个儿就能给自个儿做好多好吃的了。   说不定还能治好少爷。   她真是太厉害了!   阿芙迫不及待地端着这碗牛肉汤羹去寻宋辛。   宋辛正倚在床上发呆。   听到阿芙进来,还端着碗汤羹,有些意外。   “你饿了?”宋辛以为,阿芙是给她自个儿准备的。   “少爷,你尝一口。”阿芙凑过来,眸子亮晶晶的,还带着期待的笑意。   宋辛很快反应过来,接过白玉汤匙,淡声问:“这是你做的?”   “嗯。”阿芙指了指碗里,“这是阿芙第一回 下厨喔!少爷你看,有豆腐,还有牛肉,搭在一起可可可可好吃啦!”   宋辛眼尖地看到她指尖的红,脸色微变,“你手怎么了?”   “没......”阿芙没想到少爷的眼睛这么毒,立刻将手背到身后去。   宋辛脸色一沉,放下手中的汤匙,“你不给我看,我就不吃了。”   “......”阿芙垂着脸,纠结片刻,还是不得不把手伸出来。   指尖红红的,还起了一个小水泡。   是她今日用刀的时候磨的。   “少爷,我不疼的。”阿芙已经抢先一步,回答了宋辛想要问的问题。   宋辛:......骗鬼呢这是?   这么大的水泡说不疼?   宋辛叫来阿薇给阿芙涂药。   可阿芙却抿着唇,眸光灼灼地看着他,“少爷,你若不吃,我就不涂药。”   宋辛:......真是越发胆肥了,这小丫头学他的样也着实学得太快了一些。   宋辛没辙,只好在阿芙期待的目光下,重新拿起那白玉汤匙,舀了一小口,放到嘴里。   味道不错。   而且,不知为何,仿佛是因为知道这是阿芙做的,他竟一点儿恶心反胃的感觉都没有。   也或许,是因为心里被满满的暖意和欢喜填满了。   所以暂时感受不到其他。   “少爷,如何?”阿芙晶晶亮亮的杏儿眼看着宋辛。   宋辛又舀了一勺,代表了他的答案。   阿芙眸子里蹦出无尽的欢喜,看着宋辛一勺勺的吃。   一勺,两勺,三勺......   吃完第五勺,宋辛吃不下了。   他放下汤匙,已经尽力。   其实吃完第三口,他就已经不想吃了,习惯了起初的欢喜和愉悦后,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但是因为实在不忍心让阿芙失望,所以他才强撑着又吃了两口。   现在看到阿芙亮晶晶的眸子。   宋辛捂着肚子,忍着难受,勾起唇角。   一切都值得。   阿芙受到了莫名的鼓舞。   翌日,她向匡先生告了假。   这段时日就不去学堂听课了,她要去厨房研究给少爷做好吃的。   阿芙不去,宋辛也不打算去学堂了。   他每日睡觉的地点由书房搬到了厨房。   阿芙本来就爱吃,所以成日在厨房鼓捣着各式吃食也不觉累。   一边做,一边吃,简直比读书时候还要开心。   只是宋辛睡得并不安稳。   几乎每隔一个时辰,阿芙就学会了一样新菜式,要他品尝。   也幸好阿芙不是一股脑给他端到餐桌上让他每样都吃。   阿芙做好一样菜,他就尝。   每次尝五六口,阿芙就开心得不像样子了,然后就继续去鼓捣新菜式。   而宋辛,则倚在厨房里刻意给他安置的一张软靠上,一边强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佯装淡定,一边看着阿芙为他欢欢喜喜的忙碌着。   好像再难受,只要看到阿芙的笑脸,也就能撑过来了。   更何况,他强迫自个儿吃这些东西,也是为了让阿芙开心,更是为了救自己。   阿芙也不知道这是误打误撞,让宋辛开始少吃多餐地治疗厌食的毛病。 第55章   就这样, 过了一段时日,宋辛和阿芙惊喜地发现,他每餐竟然已经能吃十口饭了。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突破。   毕竟那些饭量小的人, 也就这个食量,顶多是清瘦些, 身子倒不会出什么大毛病。   宋辛慢慢养了一月有余, 发觉自个儿已经不再咳血,而且咳嗽也少了许多。   连走路, 也比往常有力气。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 对生的渴望又大了一些。   阿芙果真是能救他的人。   他要好好活着,然后娶阿芙。   和她白头偕老, 儿孙满堂。   宋辛很快便想到了郑松和阿芙的婚约。   虽说这样有些不厚道, 但他还是腆着脸, 去同王婆子和郑松他爹说了解除婚约的事。   他既然有了活下来的可能, 那就不会有阿芙嫁给旁人的可能。   王婆子起初不同意。   后来宋辛在她跟前表明了对阿芙的心意, 更是惊得王婆子合不拢嘴。   幸好阿芙不在,王婆子一副护犊子的表情,暂时忘了宋辛少爷的身份, 叉腰说道:“我家阿芙可是不会与人做妾的!”   “等我好了, 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阿芙进门, 绝不委屈了她。”   夜色微寒, 灯盏里的灯芯烧得噼啪一声,在晚风里几度摇曳。   宋辛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还带着清浅的笑意, 极淡的温柔。   王婆子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她还是摇头。   “可这样对小郑太不公平,他若知道, 要伤心的。”   “我会补偿他。”宋辛轻蹙起眉尖,又道,“重点是,我已同阿芙说过,她也同意解除婚约。”   阿芙就是王婆子的命根子。   她说什么,王婆子没有不从的。   既然都这样,王婆子也不再执意拒绝,点头答应去找郑松他爹商量。   宋辛原以为郑松还要闹一场,已经做好了应付他的准备。   谁料郑松根本就不在家中。   赶巧不巧,郑松前几日便提前赴京城去参加会试了。   或许这就是缘分使然。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所以郑松不在,这婚约仍然解除了。   阿芙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定了亲,又懵懵懂懂地退了亲。   全由宋辛做了主,她半点都没影响到。   反正少爷说什么她都听,毕竟她还没开窍,男女之事一概不懂,也不明白定亲退亲到底对郑松和宋辛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的注意力全在为宋辛治病上面。   只一心一意想要宋辛快些好起来。   或许是上天被她的诚意所感动。   她做的饭食越来越美味,宋辛的食量也渐大了起来。   已经能吃小半碗饭和半碟菜。   只不过吃果蔬多一些,肉类还是只能吃一两口。   尽管宋辛极力憋着,阿芙也能看出来他恶心反胃的状态。   阿芙觉得是自个儿的肉菜做得太油腻,所以牟足了劲儿研究各种菜谱,想着如何改善。   距退婚又过了一月有余。   阿芙收到了郑松从京城托人送来的信。   郑松对退婚的事一概不知,还在信中对阿芙以未婚妻相称。   同她说了进京赶考路上的一路见闻,有趣的,好玩的,还有他觉得不错的吃食都记了下来。   一字一句,仿佛有浅浅的思念流露其中。   阿芙咬着笔杆给他回信的时候,被宋辛瞧见了。   他沉着脸将那信夺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按着阿芙的信纸,让她在第一句便写明两人已经退婚,澄清关系。   阿芙双瞳澄澈地看着宋辛,正要说话。   谁料宋辛又将她的信纸抽走,狼毫笔也抽走,自顾自写了起来。   让阿芙回,还不如他回。   趁早绝了郑松的心思,不要陷得太深。   宋辛想,黄金千两,应当够补偿他几辈子了吧。   于是,又挥霍了一笔楚沐给的银钱。   楚沐无妻无子,却是江南首富,早说过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他最疼的外甥宋辛继承。   所以他曾给过宋辛楚氏钱庄的信物钥匙,只要拿着去楚氏的任意一个钱庄,都能取到任意银钱。   能给郑松这么大一笔补偿,宋辛自觉也已经仁至义尽。   信寄出去后,再没了回音。   直到会试放榜。   戚嘉南回了容庄,带来两个消息。   一是郑松中了会试的会元,留在京中准备参加殿试,已有不少朝官青睐于他,早早就对他抛出了橄榄枝,并断言他极可能会连中三元。   郑松他爹激动得脸都红了,掏出积蓄大摆宴席,请十里八庄的乡亲们都来吃酒。   第二个消息则是戚嘉南落榜后,故意逃到了这里,怕被父亲责骂。   这两个消息对宋辛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他懒懒散散地听了,就去竹溪湖边散步喂鱼去了。   宋辛最近发现,散一场步虽然累得慌,但是他能多吃两口饭。   所以他坚持每日都去散步,顺便能排出些虚汗。   阿芙则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给戚嘉南做了一大桌吃食,安慰戚嘉南落榜的受伤心灵。   戚嘉南坐上桌后,惊讶地看着这一大桌,不断咽口水。   “小阿芙,这当真都是你做的?”   “自然。”阿芙骄傲地昂起精致白嫩的小脸,神气扬扬地说道,“就连少爷都喜欢吃,如今每顿饭都能吃十来口了呢!”   戚嘉南啧啧称奇,“宋少爷都能吃这么多?那可真是稀罕!”   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入口即化,纤细滑嫩。   火候和调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戚嘉南吃完还啧了下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芙。   “你这是什么做饭小天才?”   阿芙被戚嘉南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眼角含了几分羞涩。   戚嘉南感叹道:“可惜先生已经走了,不然他要是尝了你做的,估计就要赖在这里了。”   匡先生自郑松和戚嘉南都上京赶考去之后,就彻底偃旗息鼓,不再去学堂讲课了。   反正阿芙和宋辛都成日泡在厨房里,也没他什么事。   所以他就收拾行囊又去找好友喝酒作诗去了,不知何时归来。   阿芙弯了弯眉眼,软声道:“等先生回来,我的厨艺就更进步了,到时候做一顿更好吃的给你们吃。”   “不用不用,我已经难以想象还能怎样更好吃了。”戚嘉南摆摆手,又嘬了一口浓汤,发出满足的喟叹,“宋少爷可真爽啊,有你在他身边。”   阿芙眸子里亮晶晶的,泛着笑意。   “阿芙能在少爷身边伺候,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阿芙始终清楚,若不是少爷来了,她不会有机会跟着先生读书练字,更不会有机会跟着小雅姐姐学习宫中流传下来的厨艺。   “你们俩真好。”戚嘉南看着阿芙满足的神色,也跟着弯起唇,不知想到什么,眸底多了几分涌动的哀戚。   阿芙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连忙给戚嘉南夹了一个香酥芋球,“小南哥哥,你怎的了?可是因为落榜伤心?吃点儿甜的,就会开心哩!”   戚嘉南叹口气,她向来不大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所以索性拍拍旁边的长椅,“来,阿芙,坐到这儿来。”   阿芙乖巧地坐过去,那双潋滟澄澈的杏儿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戚嘉南。   戚嘉南凑到阿芙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阿芙的杏儿眼顿时瞪得圆圆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不可思议地看着戚嘉南。   戚嘉南却抬手,勾住阿芙的肩膀,重新凑到她耳边,继续又说了几句。   阿芙呆若木鸡,听清楚戚嘉南说的话之后,连动都不敢动。   薄颊透红,像极了天边那道绯色的晚霞。   宋辛踏着夕阳余晖进门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戚嘉南回正身子,像是薄唇刚掠过阿芙的耳尖。   而阿芙,脸红得不像话。   不知是被戚嘉南怎么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5 17:55:56~2020-09-05 23:1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瑟兰迪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宋辛原本还轻淡的表情顿时全垮下来, 心里头泛起无边无际的酸意。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在说话。   “戚、嘉、南!你对阿芙做了什么?”   原本凑得极近的阿芙和戚嘉南忽然分开。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就是那种干坏事忽然被戳破了的慌张无措。   宋辛见她俩都埋着脑袋, 一脸心虚的样子,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阿芙, 你说, 方才你们在做什么?”宋辛喉咙发紧,胸口处堵得不像话。   “我、我们在说悄悄话……”阿芙白白嫩嫩的脸颊上那抹透红的晚霞还未褪去。   瞧这模样, 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褪掉了。   “什么悄悄话?”宋辛半眯着眼, 眸色深邃地瞥了戚嘉南一眼。   戚嘉南神色紧张地拉了拉阿芙的衣袖。   阿芙回眸,示意戚嘉南放心, 然后垂着脑袋答道:“少爷, 这是阿芙和小南、小南哥哥的秘密, 不能告诉你。”   好啊。   都和他有秘密了。   宋辛气极, 胸口微微起伏着。   若他记得没错, 这是阿芙第一次违抗他说的话,反而帮着果果另外一个人。   宋辛咬牙切齿地走了。   阿芙愣在原地,望着他颀长瘦削的背影, 有些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小阿芙, 对不起啊, 让你和宋辛吵架了……”戚嘉南露出歉疚的神色, 长叹一口气,“可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能同你说说这些了。”   戚嘉南原本是有很多狐朋狗友的, 但来了容庄以后,那些也都渐渐生疏。   更何况,这些事, 她也只能说给嘴严的阿芙听。   旁人,她都不信任。   阿芙摇摇头,杏眸里一片清然,“没关系的,小南……或许我该私下里叫你小南姐姐?”   “还是不了。”戚嘉南摆摆手,细长的指尖搭上阿芙的肩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再传到我祖母耳朵里惹她生了病,那就闯大祸了……且我爹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轻饶了我和我娘。”   阿芙望着戚嘉南眸底的苦涩,善解人意地没有再多说,歪着脑袋问她另一件事,“那……小南哥哥,你会和小郑哥哥定亲么?”   现在阿芙倒是对“定亲”这事儿挺敏锐。   阿芙以为,这是件好事。   谁料戚嘉南眸底的苦涩更深了些。   她理理袖角,低垂下眼帘,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那日他收到你寄来的信后,脸色沉得可怕,就连放榜高中会元也没个笑容。后来我拉着他去吃酒,他喝得烂醉,只怕和他……做那事的是谁都不清楚。”   “……”阿芙不知再怎么劝戚嘉南。   又听到戚嘉南说:“况且,是我逼他的。是我吹熄了灯盏,扒了他的衣裳,还把屋子里的熏香换成了合欢散……”   阿芙的脸更红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戚嘉南。   戚嘉南笑容苦涩,却又有一种大无畏的豁然。   “阿芙,我怕我再不努力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郑松那样冷静理智的人,若非遭受巨大打击,他绝不会自暴自弃喝成那样。”   “那你打算同他说么?”阿芙画一样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戚嘉南。   戚嘉南从小就是胆大妄为,想一出是一出的主。   但阿芙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没想过戚嘉南能胆大成这样。   戚嘉南无谓地笑了笑,耸耸肩,“不打算同他说,说了只会让他更讨厌我。”   像郑松那样一本正经还带些迂腐书生气的人,要是知道她做的这些,只会嗤她浪.荡,然后距她千里之外。   还不如像从前那样。   至少,能当个同窗好友。   阿芙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抱了抱戚嘉南,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脑袋,轻软的声音几不可闻。   “小郑哥哥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他会看见你的好,也对你好的。”   “你说我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戚嘉南叹着气,下巴抵着阿芙枕在她颈窝的小脑袋。   气呼呼离开的宋辛因为发现阿芙没有追出来,于是又气冲冲地走了回来。   然后就看到了这让他更加气愤,胸口处像是翻江倒海的一幕。   “阿芙,你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声,灰瞳里燃着怒火。   脑袋都靠到人家怀里了,女孩子家家的,还要不要点脸?   阿芙吓了一跳,立马和戚嘉南分开,耷拉着脑袋,一副心虚的模样。   其实,她是怕宋辛听到了刚才她和戚嘉南说的话。   看到她这做错了事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样子,宋辛心里头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狠狠瞪了戚嘉南一眼,然后扣住阿芙的手腕冷冷道:“跟我走。”   宋辛身子好了些,所以力气也跟着大了。   阿芙竟被他捏得手腕有些疼,走了好远,终于忍不住道:“少爷,疼。”   宋辛回过头,眸光微凝。   手稍稍松了些,发觉阿芙的手腕竟被他失态地箍得微微发红。   望着她湿漉漉的杏儿眼,宋辛又开始心疼。   他沉着脸,目光冷如深潭。   “方才你们在做什么?”   “说……说悄悄话。”   “什么悄悄话?”   “这是我答应小南哥哥要保守的秘密。”   还是这套说辞。   宋辛站在原地,静默半晌,忽而发笑。   “阿芙,你现在和少爷我,都有秘密了是不是?”   阿芙呆呆愣愣地抬眼看他。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染红了浮云,赤光染红了宋辛的眉眼。   好看又惊艳,她看得有些呆,然后恍恍惚惚地摇摇头。   宋辛本是捏着她的手腕,这会儿也温柔起来,转为摩挲几下。   “那你是不是该乖一些,全告诉我?”   阿芙咬着下唇,眸子里清凌凌的满是挣扎和纠结。   “少爷,是小南哥哥的秘密,阿芙不能背叛他。”   宋辛灰瞳里带着一丝深色,定定的看着她,“他的秘密和你有关么?”   阿芙摇头。   “那你们方才凑那么近是为何?可知男女授受不亲?”宋辛半眯着眼,不悦地瞥了一眼戚嘉南所在的方向。   眸光似刀,眼深如潭。   阿芙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杏儿眼圆溜溜的,澄澈不染尘埃。   她心里没鬼,明显也与戚嘉南没有什么。   宋辛忽然笑起来。   看来这小丫鬟是什么都不懂。   那他是不是该……教教她?   “罢了。”宋辛笑起来,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全变得柔和,在晚霞浮光的映衬下,如晨光微熹,似锦霞流彩,有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力。   阿芙垂下眼,不敢直视。   少爷生气的时候可怕,笑起来时更是让她心里头一突一突的。   奇怪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5 23:11:02~2020-09-06 19:0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巴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宋辛对这事再没有提一句。   还像往常一样, 吃饭,漱口。   似乎心情不错,还多吃了两口。   只是他挂着浅笑偶尔不经意掠过阿芙身上的目光, 总让阿芙身子僵直。   连下颌都不经意绷紧。   茶足饭饱,宋辛倚在茉莉软榻上看月亮。   看到走进来的阿芙, 他弯起唇角, 拍拍旁边的空处,唤道:“阿芙, 过来。”   阿芙心头莫名, 但还是乖巧地走过去坐下,把刚用枣儿熬好的粳米粥放到小几上。   “少爷, 这是阿芙刚做的, 您趁热吃。”   宋辛却未置一词, 也没看那粥一眼。   反倒是半眯起眼, 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过来些, 我有悄悄话同你说。”   阿芙不疑有他,小脸凑过去。   宋辛垂下眼帘,望着小姑娘又白又嫩的小脸儿近在咫尺, 水灵得能掐出甜汁儿来。   他喉咙蓦然有些发紧, 痒痒的, 轻咳一声, 才道:“你再凑近些。”   “已经很近了,少爷。”   阿芙不知为何, 忽然有些紧张, 咽了咽口水,细白的指尖惶然地攥紧了衣裳下摆。   “不对。”宋辛哑着嗓子,状似从容不迫的声音多了几分强行按捺着的汹涌。   “方才你与戚嘉南说悄悄话时, 好像不是这样的。”   “那、那是哪样。”阿芙颤了颤指尖儿,双瞳澄澈地看着宋辛。   宋辛抬手,捏住她的下颌。   嫩得似块豆腐,若力气轻了,便像捏不住要滑出去一般。   可若捏得重了,又怕她疼。   宋辛摩挲几下,道:“你似乎……是枕在他身上的。”   “少……少爷或许是看错了。”阿芙心头一突,怦怦直跳。   “你意思是我眼睛瞎了?”宋辛狭长的眸子眯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没……”   阿芙咬咬唇角,今晚的少爷好不讲理。   人也变得奇奇怪怪的。   “那放上来。”宋辛仿佛在跟什么较劲儿似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阿芙只好依他,将下巴放在他颈窝处,长睫扑簌几下。   “少爷,您要同阿芙说什么悄悄话呀?”   阿芙的嗓音又轻又软,细密浓长的鸦睫更像把小刷子,挠得人心里头痒痒的。   宋辛喉咙发紧,手心竟漫出丢人的濡湿来。   胸腔内是狂跳不止的心,宋辛努力控制着声线不那么颤抖,佯装平静道:“我知道一个偏方,可以治我的病。”   “什么偏方?”阿芙的眸子霎时便亮了,坐直身子,无比惊喜地看着宋辛。   只要与宋辛治病有关,阿芙都特别上心。   宋辛冷白削瘦的指尖在唇角捻过,声音极轻。   “这里。”   灯火熹微,宋辛半边惊艳的脸都隐在摇曳的昏暗之中。   所以看不到他脸上浮起的薄薄红晕,只是奇怪地也摸了摸唇角,然后问:“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宋辛藏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握,在强烈的心跳声中,俯身向前。   薄薄冰凉的唇角掠过阿芙的唇瓣,似蜻蜓点水。   阿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宋辛又像无事发生,转手舀了一勺摆在小几上的粳米粥,若无其事地吞下。   “阿芙,你亲我一下,我就能多吃一口。”   阿芙:?   “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试试。”宋辛眸色深深,复又半倚回软靠上,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阿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可她又向来最信宋辛的话。   说一不二。   “怎么?少爷我还会骗你不成?”宋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汤匙,碰撞到碗壁的清脆声,叮当作响。   阿芙老实地摇摇头,踮起脚尖。   吧唧一口,懵懵懂懂印在宋辛唇角。   宋辛心脏都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先短小一更,白天再补长的QAQ 第58章   偏偏阿芙风轻云淡地坐直, 丝毫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要歪起脑袋看他。   “少爷,是这样做吗?”   宋辛的心完完全全炸了。   好像被阿芙轻轻软软的一句话, 捏得稀巴烂。   脸颊发烫,宋辛抿住唇角, 有些慌张地移开目光。   真是笑话, 明明是他刻意为之,可怎么就慌了神呢?   宋辛手脚僵硬地拿起小几上的白玉碗, 豪饮了一口粳米粥。   用行动来告诉阿芙这个偏方有多有效。   阿芙顿时就“哇”了一声。   凑上来, 又吧唧一口。   “少爷,再喝!”阿芙双瞳澄澈, 一动不动地盯着宋辛, 乖乖地等着他的反应。   砰!   宋辛刚刚复原了一些的心, 又炸了。   他指尖微颤, 克制着拿起那碗粳米粥。   索性一饮而尽。   吃不吃得下, 会不会反胃,腻不腻。   好像都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宋辛慌不择路地喝完最后一口,脸上仍烧得慌。   阿芙刚准备凑上来又亲他一口的, 猝不及防地愣住, 长睫扑簌几下, 定定地看着他。   “少爷, 还要吗?”阿芙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辛,“厨房还有一锅。”   宋辛微颤着的长指蜷缩起来, 嗓音沙哑, “不用了……”   再吃。   他怕他真的要当场去世。   不是这粥撑的。   是被阿芙亲的。   她的唇瓣贴上来,心口就像要爆.炸。   一瞬填满,然后轰然裂开。   反反复复, 折磨,又痛快。   阿芙有些可惜地点点头,给宋辛斟了杯清茶,“那明日阿芙再帮少爷亲亲治病。”   这么暧.昧的词语,她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像吃个点心这样简单地说出来。   宋辛已感觉不到自己的脸颊存在,好像烧得快成灰。   再想到明日。   明日复明日。   他怕是以后每晚都因为期待明日,夜夜再难入眠了。   ……   翌日。   阿芙怀着轻快的步伐去寻宋辛,却在门口被戚嘉南拦住。   戚嘉南咬着唇,脸红得像滴血。   “阿芙,完了,我彻底完了。”   阿芙奇怪地看她,“小南哥哥,你怎么了?”   戚嘉南垂头丧气,脸上的红晕仍未褪去,“阿芙,好像郑松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阿芙向来善良,从来不说人一句重话。   更何况,这俩都是她的朋友。   她皱紧眉,思忖片刻,只是软乎乎说了一句,“或许这样对小郑哥哥是不太好……”   她的语气很轻,好像是怕伤了戚嘉南的心。   饶是这样,戚嘉南的脸色仍没好起来。   还是带着难堪的红晕。   阿芙咬咬下唇,正要说话。   身后又传来宋辛含着愠怒的声音。   “阿芙,你们在做什么?!”   “没……”阿芙下意识地站直,后背发凉。   宋辛瞥了一眼戚嘉南红得滴血的脸,心口无名火熊熊燃起。   他不知道为何戚嘉南的脸这样红,但随便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   宋辛捏着拳,冷冷盯着戚嘉南,“容庄不欢迎你。”   阿芙在宋辛身侧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宋辛不为所动,甚至反扣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往回走。   “阿芙,从前与你说过的丫鬟职责,你可是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回到屋子里,宋辛目光幽深如海,盯着阿芙发问。   阿芙摇头,小声道:“没,阿芙没忘的。”   “那你为何没守在我身边?”宋辛眯起眼,审视着阿芙。   “阿芙是要过来的,只是路上被小南哥哥拦住了。”   阿芙埋着脑袋,心虚地回。   这小鹌鹑的模样,落在宋辛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南哥哥,喊得倒是亲热。   “既然是他拦住的你,那边不怪你了。以后他不会再有机会进容庄,也就不会打扰到你了。”宋辛勾了勾唇角,转眸看向阿薇,“你吩咐下去,以后不准戚嘉南踏进容庄一步。”   “那小南哥哥住到哪里去?”   “他又不是穷光蛋,住县里去不行么?”宋辛不以为意地挑挑眉。   “可……可他还要等小郑哥哥回来,跟他道歉的。”阿芙喃喃着,眉头皱紧。   “道歉?什么道歉?”宋辛蹙起眉尖,好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阿芙跺跺脚,为了宋辛不把戚嘉南赶出去,只好跑到外头将戚嘉南拖进来,小声道:“少爷说不许你进容庄一步了,要不要将真相说与他听,你自个儿决定吧……”   说罢,阿芙又拖着阿薇往外走,只留戚嘉南和宋辛两人在里头说话。   清晨的熹光自垂花门照进来,映得阿芙袖摆上的玉兰暗纹栩栩如生。   她担心得额角出了层薄汗,正要抬袖擦擦,忽然看到戚嘉南走了出来。   戚嘉南一身轻松,拍拍阿芙的肩膀,“都搞定了,不必担心。”   “少爷同意你留下了么?”阿芙白生生的小脸被光照着,空灵到有些透明。   戚嘉南掐掐她的小脸,“放心吧,我只说了我是女扮男装的,他便同意了。”   阿芙扑簌长睫,懵懵懂懂地看着戚嘉南。   戚嘉南笑得意味深长,“你家少爷为何只在乎我是男是女,你难道不清楚?”   阿芙眨两下眼,依旧茫然。   “罢了罢了,你还小,不懂也好。”戚嘉南忽然惆怅起来,望着远日淼淼,“不懂才不会伤心啊……”   “戚嘉南,放开你的手。”宋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着戚嘉南掐着阿芙小脸的手,火气又冒上来。   若不是怕阿芙难过,怪他不近人情,他就应该将戚嘉南赶出容庄。   管她是男是女。   戚嘉南吐吐舌头,朝宋辛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阿芙望着站定的宋辛,蹭蹭蹭跑过去,扯扯他的衣袖,软声道:“少爷不气噢,阿芙给你备了好吃的早点,水晶蒸饺、白糖油糕、鸡丝面……”   数一个菜名儿,阿芙就要咽咽口水。   毕竟是她做的,味道真真是极好的。   虽然是阿芙做的,极美味。   但宋辛始终对“吃”不怎么上心,所以只是懒懒抬了抬眼皮,倚在廊下,“不急。”   “阿芙还要给少爷亲亲治病呢!今日多备了几道菜,说不定少爷能多吃几口!”   阿芙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认真又清澈的眸光始终不离开他。   宋辛忽然站直了身子,往屋子里走去。   “说起来,还挺饿的。”   阿芙真开心。   亲亲真的能给少爷治病。   她真厉害!   ……   数日后。   传来郑松连中三元,金榜题名的消息。   还听说,皇上在殿试上连夸他五句,龙颜大悦。   又打听了他是否婚配,想让他尚公主。   堰下村出了个状元郎,人人都引以为荣。   直说郑家祖坟冒了青烟,连带着他们也都沾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实在搞不赢。   今天开了一天的会QAQ   大家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可以经常投喂肥章了!   感谢在2020-09-06 22:03:43~2020-09-07 16: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4瓶;咚咚巴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更别提郑松他爹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满面红光,见人就邀他三日后来吃席面。   阿芙也欢喜得不得了。   衣袖一卷,承接了状元宴的主厨。   宋辛知道后, 眼神就跟掉刀子似的落在她身上。   阿芙脖颈一缩,战战兢兢地问他, “少爷, 您不开心吗?”   宋辛:……你看我像半点开心的样子吗?   他抬手,揉揉阿芙的脑袋, “阿芙乖, 做宴席太累,推了去。”   阿芙摇摇头, 软声道:“阿芙不嫌累, 小郑哥哥科举辛苦, 这是阿芙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宋辛脸上罩了一层霜, 眸色沉沉, “可是阿芙,你忙着做宴席,我吃什么?”   “少爷也去吃宴席呀!”阿芙眨眨眼, 瞳眸漆黑, 闪着星辰。   无懈可击的回答。   宋辛紧绷起唇角, 望着阿芙清凌凌的眸子, 若没找到更好的理由打消她的心思,便只好由着她去了。   ……   三日后。   郑松衣锦还乡, 爆竹声如鸣雷, 响彻十里。   状元宴上,人头攒动,吃的是流水席。   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来凑热闹, 场面十分喧嚣。   阿芙最爱看这样的热闹,她穿梭在席面之间上菜,听着大家对郑松的祝福,还有夸这席面酒菜美味的。   她一并听着,嘴角的微笑渐渐放大。   宋辛却嫌熙熙攘攘,半眯着眼,手撑在椅背上。   阿芙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伸手一捞,拉着她坐下。   “忙了这么久,你先吃点。”   阿芙窥见他眸底的不耐,没再说什么,乖巧地坐在他旁边开始埋头吃起来。   忙了这么久,她也确实饿了。   且后厨也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可以放心。   不远处郑松一袭青衣,身如玉树,眉眼清俊。   满足了所有说书人对翩翩状元郎的描述。   他端着酒杯,敬了一桌又一桌。   直到阿芙和宋辛这一桌跟前,站定。   他举杯,对着宋辛。   “这一杯,敬宋少爷,要感谢宋少爷这么些年对郑某的帮助。”   宋辛抬眸,不冷不淡地道:“我倒也没帮你什么,是你自个儿发奋。”   阿芙倒在旁边凑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郑松,小声道:“小郑哥哥,还有阿芙!别忘了阿芙!”   郑松没接这话,宠溺地瞥了她一眼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后又满了一杯,依旧直勾勾看着宋辛。   “最感谢宋少爷的,便是给我和阿芙定了这门好亲事。”   宋辛眼神凉得可怕。   “你和阿芙的亲,已经退了。”   郑松盯着宋辛,半晌,从怀里取出一张婚约。   “退婚时我不在场,也算得数么?”   宋辛瞳眸微缩,落在那张婚约上。   这是阿芙和郑松定亲时的婚约,明明只有两张,都在退婚时烧毁了。   可……   郑松这儿为何还有一张?   “这是我誊的一张。”郑松将那纸婚约小心翼翼地叠起来,“赶考路上,风餐露宿,艰苦重重,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望一眼这婚约,就不苦了。”   “是么?”宋辛忽然发笑,伸手将那婚约从郑松手里抢了过来,“郑松,你也不必自欺欺人了,婚约已毁,你拿张算不得数的废纸做什么?”   说罢,宋辛便抬手将这纸撕成稀碎。   郑松目眦欲裂地看着他,眼眶发红。   周边人都意识到有些不对,纷纷来劝。   郑松捏着拳,一字一顿地盯着宋辛,“阿芙与我有婚约,只要我没同意退婚,便算不得数。”   宋辛轻嗤一声,“你不同意又如何?”   “状元郎?朝廷新贵?在我宋家面前,算得了什么?”宋辛冷笑,扣住阿芙的手腕起身离桌,又回眸警告了郑松一眼,“劝你识相些,好好入朝为官尚公主去,莫要再纠缠阿芙。黄金千两,还不满足么?”   阿芙被拽着走,想回头与郑松好好说说话,却已渐行渐远。   郑松身子僵直,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沉。   黄金千两哪里能和阿芙比。   宋辛,是你逼我的。   状元宴后。   郑松回到茅草屋里,提笔写信。   第一句是——   经查,宋辛确已痊愈大半。   ……   几日后。   容庄又来了位贵客,舒容郡主。   宋府早早就让人来传了话,要好生招待。   王婆子紧锣密鼓地布置了一番,给舒容郡主安排得十分妥当。   饶是这样,舒容郡主依旧嫌弃。   这乡野粗鄙的破落地方,也不知宋辛是怎样待了四年的。   宋辛知道舒容郡主来容庄后,眉头皱得死紧。   又知道她不是为了他而来,而是那位春风正得意的新状元郎后,又意味复杂地笑了。   舒容郡主他从小就认识,再熟悉她不过。   恐她小时候学的第一个词便是“趋炎附势”。   那时他和她定了娃娃亲,而众人只知他体弱多病,却不知他活不过十八岁。   舒容郡主一见他便跟在他身后,像条可爱的小尾巴,塞各种好吃点心的给他,说是能给他治病。   每回,她都奶声奶气地说:“宋辛哥哥的病一定会好的!我要嫁给宋辛哥哥,当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后来。   他活不过十八岁的消息传遍全京城。   她见他的第一句话是——“宋辛,你这样的,就别耽误我了吧。”   第二句是——“你主动退婚,还能在死前留个温柔体恤的好名声。”   那时她不过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般话。   字字诛心。   退婚之后,宋辛便被父母送来了容庄。   再无舒容郡主的音讯。   直到前不久遇见。   宋辛目光幽深如海,勾起的唇角充斥着讽意。   听到阿芙问他穿哪件衣裳出去时,他懒懒散散倚着,冷笑道:“出去做什么?”   阿芙手里的动作一顿,软声道:“少爷,舒容郡主来了,您是庄子的主人,理应去招待一下的。”   “她?”宋辛极不耐地轻嗤一声,“凭她也配?”   “……”阿芙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若是凭大皇子呢?”   大皇子是舒容郡主的表亲。   他的母妃端妃和舒容郡主的生母乃是一对双生姐妹花。   大皇子是当今圣上的长子,文武双全,能力卓绝。   尽管朝中已有太子的情况下,仍有不少“太子昏聩无能,宜废太子立长子”的呼声。   大皇子将舒容郡主视若亲生妹妹一般。   端妃也心疼舒容郡主从小没了父母,将其视若己出。   再加上舒容郡主在太后身边养大,被太后视为心尖肉,因此后台靠山不止一般的大。   阿芙望着夫人寄过来的信,点明了如今京中的局势。   太子犯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总惹得当今圣上不大高兴的情况下,大皇子风头越来越劲。   像宋家这样还没表明立场的,最好是两边都不要得罪。   阿芙常听先生高谈阔论讲天下大势,所以夫人一说,她心中也就清清楚楚。   只怕少爷嘴皮子太硬,她劝不动。   “谁让你拆我信的?”宋辛接过信,从头到尾看完,劈头盖脸只有这么一句话。   阿芙被问得有些懵,心中一惊。   “!”少爷不会知道她悄悄和夫人书信往来的事了吧?!   “要那件黑的,拿来。”宋辛捏捏阿芙的软嫩腮肉,忽然又换了个话题。   幸好阿芙在他身边久了,已经习惯了他如此迅速的转变。   宋辛换了一身纯黑拓金边的长衫,宽袖束腰,衬得人身姿颀长。   也多亏他身子日益康健起来,穿这一身黑才不像病秧子,只是显得有些冰冷。   正厅里,舒容郡主看到宋辛时,明显怔了怔。   他虽仍然消瘦,但脸色却不再似从前那般病态的白。   一双灰瞳深邃似海,让人不敢逼视。   宋辛小时候便很好看。   如今长大,更多了几分惊艳。   舒容郡主垂眸,有些可惜地想,若宋辛不是个短命鬼该多好。   她俩门当户对,前程似锦,她也不必非要来这里招揽新进状元郎。   不过......   舒容郡主的目光又落到一侧的郑松身上。   倒也是一表人才,腹有诗书。   听说郑松师从匡正,过目不忘,大智大谋。   嫁与这样的人,能助她表哥一臂之力,日后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的。   舒容郡主清清嗓子,眼波流转,与宋辛心不在焉地寒暄两句后,便说道:“听闻你这庄子上有一处极好的林子,不若带我去逛逛?”   “……”长久的静默。   舒容郡主说完后,没人回应,着实有些尴尬。   她脸色微变,但到底还是克制了下来。   宋辛向来喜怒无常,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去招惹宋辛,只是微愠着看向郑松。   “郑松,你不愿意带本郡主逛逛么?”   郑松回眸,似是有些诧异,拱手道:   “舒容郡主莫怪,郑某还以为您是在同宋少爷说话。这庄子上下都归宋家所有,您若想逛,该问宋少爷才是。”   “你们随意逛吧。”宋辛这回倒是很好说话,甚至不需要舒容郡主问,他就主动应下了。   随后,打了个哈欠,他转身道:“春困秋乏,我就不作陪了,你们俩随意啊,随意。”   阿芙快步跟上:......少爷等等我。   郑松:?   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舒容郡主得偿所愿,小脸微红,往郑松身边走了两步。   “郑松,那便烦你带我去逛逛了。”   虽然这郑松曾在御前拒绝过尚公主,可那是在他还以为自身有婚约的情况下。   如今,他的婚约已解。   她追他到破地方来,诚意也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了不是?   且,她条件也不必公主差啊。   舒容郡主含着笑,只等郑松说一个“好”字。   谁料他说的却是。   “抱歉,我还要去园子里给阿芙摘新鲜果子,没空奉陪。”   ???   舒容郡主气得肺都要炸了。 第60章   阿芙   又是那个阿芙。   方才舒容郡主看到那个阿芙的时候, 便心里莫名不爽。   再听到郑松的嘴里提到阿芙的名字,那股子不爽就跃升为嫉妒的火焰。   很隐秘,因为舒容郡主不愿意承认她会嫉妒一个小丫鬟。   可事实, 就是这样。   以前跟在宋辛身后追着跑的时候,宋辛从不会有多余的眼神给她。   视她若空气。   她以为宋辛生性就是如此寡淡, 对任何都不会上心。   直到她看清宋辛望向他身边那个丫鬟时的眼神, 宠溺,在意。   好像眸底只装得下那个丫鬟。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席卷全身, 可舒容郡主到底是养尊处优宠出来的。   她还不会拿自己和一个粗鄙的丫鬟去做比较。   但郑松的嘴里也念出阿芙的名字, 眸底的神色温柔宠溺,和那时她从宋辛眼里见到的并无二异。   舒容郡主很不爽。   她咬牙切齿, 气冲冲地走了。   ......   翌日。   阿芙迷迷糊糊打着哈欠去院子里倒热水, 又被戚嘉南揪住了。   “小阿芙, 陪我去个地方。”戚嘉南显得有些紧张兮兮的神经质。   “什么?”阿芙打了个哈欠, 眸子黑漉漉的, 迷茫地看着戚嘉南。   戚嘉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走,去林子里, 帮我撑场子!”   “林子里?”阿芙摆摆手, 后退一步, 略带歉意地看着戚嘉南, “不好意思啊小南哥哥,我不能去......我要照顾少爷的......”   “宋少爷也出去散散心呗?”戚嘉南往里屋里瞥, “宋少爷成日待在屋子里, 不嫌闷啊?”   阿芙也回眸望过去,正好看到宋辛走出来。   “阿芙,你们在做什么?”   这回倒是不凶, 因为戚嘉南对于他来说已经不算威胁。   只不过宋辛看到阿芙同旁人说话,就下意识地问。   戚嘉南勾着阿芙的脖子,先一步答道:“阿芙说要同我去后山林子玩。”   阿芙转眸看向戚嘉南。   后者朝她眨眨眼,“林子里的桃子全熟咯,一咬一口的汁儿,甜的哟......”   阿芙舔舔嘴角,眼巴巴看向宋辛。   宋辛了然,斜瞥了戚嘉南一眼,拍掉她的手。   “说话归说话,手别乱放。”   阿芙的肩膀,只有他能搭。   戚嘉南毫不在意地笑笑。   “行行行,以后没你宋少爷的允许,阿芙的一根头发丝儿我都不碰,行了吧?”   宋辛冷哼一声,抬脚往前走。   还不忘回头嘱咐阿薇一声,“带个大些的篓。”   他要亲手,给阿芙摘些最甜的桃儿。   阿芙欢欢喜喜地往前蹦跶,戚嘉南不知不觉凑到她身边,幽怨地说道:“阿芙,郑松和那位郡主也在林子里。”   阿芙脚步一滞,瞪圆了杏儿眼,“所以咱们不是去摘桃儿的?”   “......自然是摘桃的。”戚嘉南一顿,压低了声音,“顺便帮我捣捣乱,不能让旁人把我的饼叼走了!”   阿芙:......   原来小郑哥哥只是一块饼。   “阿芙,待会儿你要装出惊讶的样子,莫让郑松以为我们是故意去的。”   “好。”阿芙软软应了一声,看向她身后走得不紧不慢的宋辛,觉得与戚嘉南叽叽喳喳或许冷落了少爷,便软声道,“少爷,待会你要多吃两口桃子噢!”   这样身子才会好得快。   宋辛揉揉她脑袋,“好好看路,别回头。”   ......   容庄连着后山的林子里,正是桃子熟时,一个个沉甸甸挂满了枝头。   水色的红与极致的绿相衬,圆滚滚的可爱,光是远远瞧着,就让人情不自禁分泌了唾液。   阿芙远眺,已经可以想象那皮极薄的桃儿,咬一口便是甜甜的汁儿。   味道香浓,清甜满溢。   她在仰头咽着口水,戚嘉南却双眼喷火似的瞧着不远处。   不远处,郑松神色端正严肃,而他身旁,舒容郡主正娇滴滴地站在那儿。   舒容郡主这一位脚不沾地的主儿,竟来了这灰扑扑的林子里,存了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不过这会儿,她正捏着帕子,有些嫌弃地看着地上的黄土,似乎嫌没地儿放脚。   戚嘉南大喇喇走过去,给舒容郡主行了个礼,很不识相地插在了两人中间。   舒容郡主瞪她一眼,她恍若未觉,反而朝舒容郡主笑了笑。   舒容郡主脸莫名变得有些红,这人也忒胆大些,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她。   也不看看他自个儿是个什么样子,虽长得还算俊俏,可论相貌,哪里比得上宋辛一星半点,若论才学,更是拍马也比不上郑松。   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自信,敢来她面前显殷勤。   舒容郡主嫌弃地看了戚嘉南一眼,想要再往郑松身边凑。   可她走一步,戚嘉南便亦步亦趋跟着她走一步,实在烦人。   舒容郡主还是要些面子的,当即便指着阿芙道:“我要去更衣,你伺候我去。”   阿芙咬咬下唇,应道:“是。”   宋辛却眸光微凝,挡在她身前,“你身边既带了人,叫她们陪你去便是。”   “她们不熟路。”舒容郡主垂着眼,颊边一抹可疑的红,“且我......我就想去那边,等不及了......”   此处回庄里还有段距离,宋辛瞧着她倒真是憋得急了,这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不似作假。   舒容郡主身边伺候她的人是她从京城带来的,自然不熟路。   这儿唯一熟路的姑娘,就只有阿芙,还有戚嘉南了......   戚嘉南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所以能带舒容郡主去更衣的,就只剩下阿芙。   宋辛皱皱眉头,见舒容郡主一副不能再耽搁的样子,只好对阿芙道:“你陪她去,若有事便喊我。”   阿芙点点头,走到舒容郡主跟前行了礼,便在最前头领路了。   舒容郡主身后跟着伺候的两个则抬着竹篾帘,苦着脸跟上。   她们也是在宫里呆惯了的,哪做过这种力气活,真是嫌死。   宋辛仍有些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舒容郡主瞪了他好几眼,也恍若未觉。   直到阿芙她们翻过小山坡去另一边看不到身影,才停下,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瞧。   郑松皱着眉头看着宋辛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戚嘉南百无聊赖地倚在树下,叼了根草,盯着郑松的背影若有所思。   ......   宋辛等得有些焦灼难安。   阿芙不在他跟前,又是跟着舒容郡主去的,总有些不放心。   直到舒容郡主的身影出现在小山坡的上面,他立刻冲上去。   “怎的这么久?阿芙呢?”   “久吗?”舒容郡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明只一小会儿功夫啊。”   “我问你阿芙呢?”宋辛逼视着她,紧紧捏住她的手腕。   舒容郡主没想到宋辛力气这么大,一下子疼得嗷嗷乱叫。   “宋辛你怕是疯了吧?!你想捏断我的手?!”   “阿、芙、呢?”宋辛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不知何时眸子里已有血色。   舒容郡主被宋辛吓得眼皮子一跳,只怕下一瞬手腕就要被他折断了。   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连忙回答道:“她说那边的桃子更好吃一些,就去那儿摘桃子去了。”   宋辛撒了手,舒容郡主忙指了指东边。   极目远眺,那边一整片的桃子长势喜人,确实个头比这边的大了不少。   郑松悄悄松口气,大步往那边的桃子林走去。   他正好还有话要同阿芙说,趁宋辛身子没好全走得慢,他抢先一步过去再说。   舒容郡主掀开袖口一看,手腕竟被宋辛掐得红了。   她登时眼泪就来了,也顾不上去追郑松,只是咬着唇恨恨看着宋辛,半天憋出一句,“你竟敢这样对我,等我回宫,定要告诉太后去。”   “随便你。”宋辛冷冷瞥她一眼,又眯起眼看向郑松快步走去的方向。   或许郑松还以为阿芙是小时候那个小馋猫,看到吃的就不顾一切。   可阿芙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他却了解得很。   阿芙不是不靠谱的人,做事向来有着落。   她即便是想吃桃子,也会先来同他说一声,再叫他一块去摘桃子的。   宋辛轻蹙起眉尖,看向一旁龇牙咧嘴的舒容郡主,忽然又抬手掐住了她的手腕。   “说!阿芙到底去哪里了?!”   舒容郡主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紧紧咬着唇,红着眼看他,“宋辛,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个丫鬟,你就这么欺负我?”   她向来嘴硬。   宋辛懒得再同她废话,冷嗤一声道:“若阿芙出了事,我要你拿命偿!”   “阿薇,你留在这里,若我一盏茶的功夫还未回来,你便去庄子里叫人过来寻我和阿芙。”   宋辛又转头朝阿薇交代了一声。   说罢,他快步朝舒容郡主所指的相反方向走去。   越过山坡。   往东是桃子林,连着容庄的田地。   可西边,却是往后山绵延不绝的山岭去了。   眼见着日向西斜,晚霞渐渐染红浮云。   而后山的那片山岭,夜里偶尔能听见狼嚎声。   宋辛如何不急。   宋辛脚步极快。   这些时日他的身子养好不少,但仍承受不了这般几乎是跑起来的消耗。   久违的力竭感一寸寸蔓延至全身。   宋辛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可他仍咬牙,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可以往回走,叫上许多人一起来寻阿芙。   可他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他越晚找到她,她的伤心难过就多了一分。   那是他所害怕的事情。   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阿薇应当去搬救兵了。   宋辛刚想到这一点,忽然身后闪过一道黑影。   再下一瞬,便眼前一黑,被人敲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蠢作者又扔在存稿箱忘了设定发布时间!!!   感谢在2020-09-07 21:45:47~2020-09-08 21:4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14498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少爷......少爷......”   阿芙带着哭腔的嗓音又在耳边盘旋。   宋辛紧紧拧起眉头, 呢喃了一声“阿芙”,缓缓睁开眼。   阿芙唤他的时候,他总想能醒得更快一些。   不叫阿芙一个人守着闭着眼的他孤独无助。   “少爷, 你终于醒了......”阿芙吸了吸鼻子,杏眸里水汪汪的, 眼尾发红, 像是刚哭过。   宋辛费力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没事。”   只是骨头像散架了。   但护着你应当没有问题。   阿芙听到他出声,眼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少爷, 阿芙醒来的时候, 就看到你被扔了进来......”   宋辛揉揉发痛的眉心, 这才发觉他和阿芙在一个土坑之中, 往上十数尺都是光滑的土壁, 难以攀爬。   且极深,只有坑口一束微弱的光照进来。   正好照见那顶上虚掩着许多树枝和落叶。   只怕若不是正好踩到那上头,都难以发现此处。   宋辛眉头皱得极深, 但并没有很慌乱, 冷静地问道:“你可看清了扔我下来的是谁?”   阿芙虽然带着哭腔, 但也没有慌了神, 摇头道:“这洞太小,只看清了一截黑衣裳, 手腕很粗壮。”   宋辛半眯起眼, 淡声道:“我们可得罪了什么仇人?”   阿芙泪眼朦胧,看着宋辛,声音极轻地答道:“只......只有舒容郡主?”   “不。”宋辛摇头, 声音很低,有股莫名让阿芙心安的力量,“她虽然性子骄纵,被惯得无法无天,但绝没这个胆子敢对我下这样的手。”   阿芙怔了半晌,又听到宋辛说。   “还有一个人,郑松。”   阿芙眼角湿湿的,听到宋辛这样说,她呆愣一瞬,立刻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小郑哥哥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宋辛看向她,因为太暗,只能看到她眼角的晶莹,折射出的一小点熠熠。   他忽而轻笑一声,“也是,即便他有杀了我的心,也不舍得拉你下水。”   阿芙怔怔看着他。   宋辛捏了捏酸痛的手腕,开始慢条斯理地捋起来。   “你也是被人打晕扔下来的?”   “嗯。”阿芙点点头,摸摸后脖颈,仍有些痛。   她委屈得想哭,可是又不敢放肆,怕给少爷添堵。   如今这境况,哭是没有用的,得想法子快些出去才是。   宋辛脸色如同淬了寒冰,在这昏暗的地底,就显得更黑。   思及来龙去脉,他轻哼一声,“是有人拿你当陷阱,等着我往里跳呢。”   阿芙双瞳澄澈,含着泪光,“少......少爷,是谁要害你?”   宋辛敛下眸,亦想不太明白。“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会有什么仇人,除了郑松,再想不到。”   阿芙身形明显一僵,“少爷和小郑哥哥是仇人吗?”   宋辛没答她,捏捏想得酸痛的眉角,“或许是我父母的仇人。”   阿芙眼角一跳,更加紧张起来,“那夫人会有危险吗?”   “......”宋辛语气里颇有些无奈,“你倒是和她关系很好?”   “嗯,夫人又温柔又漂亮,阿芙最喜欢她了!”她叹口气,小声道,“要是夫人是我娘就好了。”   宋辛:......没关系,以后有的是你喊她娘的时候。   宋辛捏捏阿芙的脸,让她打起精神来,“行了,咱们先看看如何出去,想杀我们的人既然没敢下死手,那便是不敢留下蛛丝马迹,想伪装成我们失足跌落于此意外身亡的假象。”   阿芙眸子里雾濛濛的,只是眼前太昏暗,看不大清。   她扯着少爷的衣角,害怕地问:“少爷,会不会有人守在上头,只要我们出去了,就又把我们扔下来啊?”   宋辛凝眸想想,摇头。   “来之前我让阿薇去叫人了,我们失踪,庄子里几乎所有人都会来找我们,谅那动手之人也不敢在这儿明目张胆的守着。”   毕竟,这儿虽然靠近后山,可还没到后山的范围。   瞧着这坑是天然形成的,幸好是在这林子里,不然进了后山,就更难得救了。   阿芙杏眸潋滟,泛着水光,“少爷,那我们在这儿等婆婆带人救我们就成了?”   “不能坐以待毙。”宋辛抬眸望天。   暮色四合,残阳正一抹抹褪去。   再等得久些,天色全黑,就更难看清他们所在了。   “也不知道我们若是在这儿叫救命,上边能不能听到......”阿芙似乎有些冷,蜷坐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尽管很黑,宋辛还是看清了她的动作。   他把身上穿着的薄氅脱下,披在阿芙身上,淡声道:“只怕是听不到的,既然动手,就会有十足的把握让我们死。”   阿芙身子明显颤了一下,她紧紧攥着薄氅一角,瞥向宋辛的侧颜,“少爷,你冷不冷?”   宋辛正要回答不冷,话到嘴边,降低了好几度音量,“还挺冷的......”   阿芙嗓音轻软,带着丝颤音,“那把薄氅还给少爷。”   “不必。”宋辛坐到她身边,紧紧挨着,“阿芙,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抱团取暖?”   阿芙:?   此处寂静无声。   宋辛嗅着怀里软软一团的香味,好似能清晰可闻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要命。   都这个时候了。   能不能见到明日的朝阳还两说。   可他却居然还挺喜欢这时候。   宋辛轻咳一声,来掩饰自个儿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阿芙却挪了挪身子,陡然贴得他更近。   还问他,“少爷,你是不是冷?”   阿芙暖暖的一团,他怎么可能冷。   胸腔的血液似在燃烧,想要就这样守护着阿芙一辈子。   宋辛伸长手臂,摸了摸两侧的泥土。   “阿芙,你会爬树么?”   阿芙点头,软声道:“少爷,我常爬树摘果子,你忘了么?”   “......”宋辛好像记起来,有一回他看着她爬,心惊胆颤地担心她会掉下来。   结果她居然躺上去睡起觉来,把他气得不轻。   宋辛解恨似的捏捏她的软嫩腮肉,“这儿你能爬上去么?”   阿芙:......   “少爷,爬树和爬墙不一样。”阿芙幽幽地回答。   宋辛指尖忽然一颤。   他怎么就想着让阿芙爬墙了呢?   真是该死。   “罢了,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等天全黑了,再看到上头有亮光,那便是来寻我们的人来了,再想办法制造动静让他们知道,比如底下这些碎石,应当能扔上去。”   不过现在不能尝试,因为碎石头不多,扔一块少一块。   “噢。”阿芙一脸“听少爷的准没错”的表情,乖巧地点点头。   只要和少爷在一块,就连这么黑的地方,她待着都觉得安心。   静默了一会儿,阿芙歪着脑袋看宋辛。   “少爷,我好像听到了狼叫声......”   宋辛眸光在夜色中沉凝,“我也听到了,不过没关系,这洞这么小,狼进不来的。”   听到宋辛这样说,阿芙又安心许多。   但很快,她又往宋辛的怀里挪了挪,几乎是把自个儿挂在了他身上。   “少爷,你看到了吗?”   宋辛顺着她看的方向往上看去。   洞口有了亮光。   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着的亮光,但根本令人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不是提灯照出来的光,而是......狼眼睛。   绿油油的一对,在夜色中显得极为诡异。   本来身上就有些冷,这会子更像是如坠冰窟。   阿芙身子止不住的颤。   宋辛将手按在她肩膀上,轻声道:“莫怕,它进不来的。”   “可......”它好像看到我们了。   “嗯。”宋辛正要继续安慰阿芙,可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狼嚎。   然后,那双狼眼睛晃动起来,伴随着挠地的沙沙声。   那只狼竟然在洞口刨,仿佛想把这洞弄得大一些,它好钻进来,吃了宋辛和阿芙两个。   “少爷,我不怕。”在这种生死时刻,阿芙反而镇定下来,她抱住宋辛的腰,仰头道,“少爷,若是那只狼进来了,我挡在你前头,它吃我的时候,你就爬出去。”   想必狼不会直直地挖洞,它定会挖条斜的好进出。   宋辛轻笑一声,在寂静夜色里,嗓音变得有些哑。   “阿芙,别说这些,屏气凝神。”   “若这只狼真的下来了,我一定会让你活得更久一些。”   阿芙咬着下唇,没有再说话。   因为只要发出任何动静,那狼似乎就会变得兴奋一些,然后刨坑的速度快上不少。   但是她心里清楚。   若是那狼待会冲下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挡在少爷身前。   ......   良久。   那狼像是霍霍得累了,在洞口趴着直喘气。   可那绿油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一直盯着宋辛和阿芙。   这是它的猎物。   阿芙偷偷摸摸藏了好几个碎石块在身下。   即便是以卵击石,她也不会放过可以拖延为少爷争取更多生机的机会。   少爷的身子才刚刚好起来。   他还有锦绣前程,灿烂一生。   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死在一只狼的爪牙下。   阿芙吸吸鼻子,摸着身下碎石的棱角。   头一回发现,自个儿竟然这般有勇气。   宋辛也没做声,不知他在筹谋着什么。   没等多久,那只狼又动了。   为了吃到美味的猎物,它仿佛不知疲累。   越刨越快,直到可以钻进来。   腥热的风迎面扑来。   那双绿油油的狼眼越来越近,带着垂涎欲滴的贪婪光芒。   阿芙捏紧手中的石头,猛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止不住地发抖,可为了少爷豁出去的勇气,也从来没有消散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8 21:44:54~2020-09-09 10:4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紅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眼见着那只狼越来越近, 宋辛忽然凑到阿芙耳边,小声道:“若待会它过来,要张嘴时, 你便用尽最大的力气对着它喊叫。”   阿芙捏着石头,递到宋辛面前, “少爷, 我用这个打它。”   “好。”宋辛看不清阿芙的脸,便抬手摸了摸。   很好, 她还没哭, 脸颊是干的。   宋辛放心了些,声音极轻极低, “阿芙, 你躲在我身后。”   “不要。”阿芙声音脆生生的, 没有一丝犹豫, “少爷, 我在你前面用石头砸它,它定会生气冲我来,你便绕开逃出去。”   “......”宋辛沉默许久, 久到阿芙都以为他同意了。   他喑哑的声音再响起, 带着浓浓的叹息, “阿芙, 不知今日,你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阿芙咬着下唇, 到了生死关头, 竟没有一滴眼泪想流。   宋辛又说:“但我知晓,若我们都不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会让你活得比我久。”   他的嗓音笃定, 沉稳,在头顶漫开。   黑暗中,清晰可闻的狼爪刨地声,竟都好像变得小了许多。   阿芙心头微震,原本不想哭的。   这会儿不知怎的,鼻尖忽然酸酸的,眼眶也发胀。   “不要哭。”宋辛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到身后。   迎面,那只狼已经兴奋地冲过来,到了跟前。   它终于挖开了这个洞,而眼前两只弱小的猎物,终于能尝到他们的美味了!   阿芙见它冲过来,照着宋辛的指示,大叫一声。   她原本的嗓音是有些轻软的,凶不起来,可这时却因为陡然叫开,而破了嗓子。   宋辛听见她这样努力,心尖一颤,眸色也越发浓重起来。   无论如何,今日只能以命相搏。   宋辛双脚站开,掏出一把一直藏着的小匕首。   这还是他小时候,舅舅送他的。   每当出门的时候,宋辛都会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太平盛世,这匕首从未有过拿出来的时候。   但宋辛向来谨慎,所以仍然带着。   没想到今日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狼扑过来的时候,有道劲风。   宋辛立刻蹲下来,将匕首举高。   这洞里太黑,只有狼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可以照亮一小片地方。   宋辛也是借着微弱的光,判断出狼的肚子所在。   本来应该割它喉咙的。   但宋辛摸不准,也没试过。   就连划破狼的肚子,也是他铤而走险,在书上看过的一个法子。   他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他知道,若是不试,他就死了。   狼的哀叫声响起。   宋辛闻到了空气里滚热发烫的铁锈味。   还有些洒在了他的身上,脸上。   有些反胃。   宋辛抹了一把脸,感觉像是从水里过了一遭,浑身是汗。   阿芙的脚步声响起,她走过来,还朝那头狼砸了一块石头。   没有石头落地的响声,应当是砸到了这只狼的肚皮上。   又听到它哀嚎,却只是哀嚎。   阿芙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崇拜,“少爷,你好厉害!你杀了一只狼!”   宋辛的手到这会儿还是抖的,酸软得不像话。   他伸手,摸到阿芙的衣领,提住,急声道:“阿芙,我们快出去。”   之前,他记得这头狼嚎了几声。   狼是群居,他怕它引来了其他的狼。   阿芙拽着宋辛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少爷,路上暗,你小心些,仔细摔着。”   “嗯,你先爬,若没力气了,我在后面给你托着。”   “阿芙力气大,少爷先爬。”阿芙推推宋辛的腰,“我在后面。”   宋辛一想,外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境况,他若先出去,倒好一些。   更何况,他方才杀了那狼,手脚现在都是软的,确实没什么力气。   他便没再推辞,顺着那狼刨出来的坑往上爬。   这狼不蠢。   还给自个儿留了后路。   虽然难爬一些,但宋辛到底还是爬到了顶。   再把阿芙拉上来,两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月光皎皎,照进林子里。   两人皆看到了对方脸上脏兮兮的狼狈模样。   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阿芙和宋辛对视着笑起来。   然,这轻松不过片刻。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即便月光相照,林中仍然昏暗。   而忽然,多出了好几盏绿油油的灯,散着莹莹幽幽的光。   不,这不是灯。   这是狼的眼睛。   方才那只狼的同伴们都来了,正幽深而贪婪地盯着他们。   还有恨意,大抵是想替它们的同伴报仇。   “阿芙,我在,不用怕。”宋辛抿起唇角,目光坚毅而警醒地盯着那些狼,“你也盯着它们,不要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阿芙最听宋辛的话,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是学着宋辛的样子,狠狠瞪那些狼。   她一动不动,杏儿眼瞪得圆圆的,想着自己超凶!   虽然再怎么想凶起来,阿芙还是十分可爱。   但在狼群的眼睛里,却看不出眼前的两只猎物是否可爱。   只是有些奇怪,这两只弱小的猎物为何没吓得屁滚尿流抱头乱跑。   毕竟它们见过的猎物,都是另外一个样子。   生性多疑的狼,迟疑了。   宋辛找准机会,压低声音道:“阿芙,我们朝两个方向跑,你往左,我往右。”   右边,是后山,更危险的地方。   阿芙当然不会同意。   她一边狠狠瞪着那些狼,一边说道:“少爷,不行,我去右边!”   宋辛哪里舍得让她冒险,只得低声哄道:“乖,你跑得快些,去搬救兵。”   阿芙咬着下唇,上回是少爷身子不好跑不动,她才丢下少爷一个人跑下山搬救兵的。   可这回,少爷明明能靠自己跑掉。   两人仿佛争执不下,而狼的耐心也快告罄。   它们似乎在斟酌,这两个弱小的猎物到底是有底牌还是在狐假虎威。   宋辛有些着急,压低声音,“阿芙,乖,听话,待会我掏出匕首,你就往左边跑,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   “少爷去搬救兵,我朝它们扔石头!”   “胡说!这么多狼,你哪扔得过来!”   “少爷也在胡说!少爷只有一把匕首,就算像刚刚那样厉害,也杀不死所有的狼!”   两人压低了声音争执,可却一动不动,仿佛定在原地。   但眼见着这些狼群已经越发焦躁不安,按捺不住了。   这时,远方遥遥窥见几点火光。   有了人声。   是寻他们的人!   阿芙心头一颤,立马踮起脚尖叫喊,“我和少爷在这里!”   这冷不丁的一喊,竟把那些狼群唬得一惊,撒丫子后退几步。   阿芙见它们开始虚了,顿时胆向两边生,抄起她搜集的碎石头就往她们身上砸。   这些豺狼虎豹怕的就是比他们更凶的。   顿时认怂,仿佛在比谁跑得更快似的消失了。   阿芙见到火光越来越近,而这些狼群跑远,才松了口气。   倚着树干慢慢蹲下,全身都汗湿了。   宋辛脸色亦有些苍白,抿出一丝淡淡的笑,目光落在阿芙身上,总算安心一些。   ......   翌日,害他们的人找到了。   是舒容郡主带过来的侍卫,但动机却不明,因他留下一份家书后便畏罪自杀了。   舒容郡主吓得不轻,生怕这事儿和她扯上关系,急于解释的模样反倒让宋辛知道她不像是幕后指使之人。   只是宋辛想不明白,到底有谁要害他。   都殃及到他这里,只怕京城已经很不太平了。   宋辛差点又出了事。   他父母急急忙忙赶到容庄,说什么也要把他接回去。   本来送宋辛到容庄这里来,就是让他来养病的。   如今宋辛的病也快好了,他们想着也就没什么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宋辛完全不想回去,听到阿芙说夫人老爷来了,也只是懒懒抬下眼皮,不想搭理。   也不愿意出去见他们。   这回宋老爷硬气了些,直接带着宋夫人来势汹汹地冲到了他的屋子里。   “宋辛!你就是这么待你父母的?百事孝为先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辛正倚在榻上看书,听到宋老爷一进来就指名道姓开始骂他,顿时表情有些微妙。   宋夫人楚甄朝阿芙招招手,怕她被宋正初吓到,“阿芙,过来,到我身后来。”   阿芙担心地看了宋辛一眼,婉拒了她,“夫人,少爷在看书,我得给他斟茶。”   宋辛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   不错,阿芙越来越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了,没有再像上回那样,胳膊肘往外拐。   宋正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只差没过去把宋辛的书抢走。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回京城?”   宋辛没有回答他,只低眉看书。   阳光映在他的侧脸,虽病态的白已褪去许多,但仍显得冷淡苍白明明。   宋正初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已经耐心告罄。   正要说话,宋辛忽然抬头,有些不悦道:“你挡着我看书的光了。”   “嘿!这臭小子!”宋正初脱下鞋底,就想抽宋辛,“看来是我没揍过你,所以你不开心了是吧?”   “老爷,不要打少爷!”阿芙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了宋辛身前,双臂伸开,眸子颤颤儿地看着宋正初。   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宋正初的鞋底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仍然皱着眉,轻嗤道:“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护着他作甚?”   宋辛油盐不进。   阿芙又护着他,打不得,骂不得。   宋正初嘴上发了几句牢骚后,气鼓鼓地走了。   楚甄接着走过来,想要摸一摸宋辛的鬓角。   却被他皱着眉躲开,颇嫌弃道:“母亲这是做什么?许久不见你养的猫儿狗儿,所以觉得可爱想要摸一摸么?”   娇娇柔柔的楚甄睁大了一双美眸,眼尾泛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辛。   “辛儿,你怎会说这样的话?” 第63章   阿芙也不开心, 觉得少爷实在过分了些。   她叉着腰,倒戈相向,挡在楚甄身前对宋辛说:“少爷, 你怎么能这样说夫人?”   宋辛轻嗤一声,索性就将书卷放下, 把当年他的所见所闻全说了出来。   父亲当年说的话, 字字诛心。   他年纪尚小,却记得清清楚楚, 说出来的时候, 仿佛每个字都在往心里扎。   听罢,楚甄那双温柔明秀的眸子, 不可抑地泛出了水光。   “辛儿,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母亲, 你听到了这些?”   宋辛自嘲似的撇撇嘴, 嗤笑道:“我同你说了有什么用?同你说了, 你便会不拿我当猫儿狗儿?同你说了,你便会与我亲近许多?”   自那日起。   宋辛就寒了心。   再然后的每一日,便更寒得彻彻底底。   母亲高兴的时候, 对他温柔, 会同他说许多话。   可不高兴的时候, 从不与他说多话, 他去寻她,她便是困了累了的躲着, 不肯见他。   那时, 他就发觉,母亲真真是听父亲的话,将他当成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儿狗儿了。   他不是他们的儿子, 只是宠物。   楚甄颤着指尖,身子发软,在宋辛对面的榻上坐下。   宋辛偏过头,不愿再看她。   楚甄见宋辛这副嫌她至极的模样,忍不住落泪。   豆大的泪珠滚落,烫得她手背一缩。   美人垂泪,总是格外引人怜。   阿芙虽是个小姑娘,也心疼夫人纤弱娇柔的这副样子。   她轻蹙着眉尖,踮起脚用帕子给楚甄擦泪。   软声劝她,“夫人莫哭,您和少爷一定是有误会,或许那日只是少爷听岔了。”   楚甄摇摇头,面色哀戚,“没有误会,当时他父亲确实同我说了那样的话。”   宋辛身子一僵,狭长的眸里浮起意味不明的讽意。   楚甄又用帕子擦了擦眼尾,眼圈红红的,看向宋辛,“可你知道你父亲为何会那样说么?”   宋辛勾着嘴角,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可阿芙看得分明,少爷只是在遮掩而已。   其实他心里,特别在意,特别想问他们一句为什么。   楚甄咬唇看着宋辛,刚哭过的模样更衬得她纤弱娇美,叹气的时候,也分外惹人心疼。   “你自幼身子便弱,我以为养些日子便能渐渐好起来,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你反倒越来越消瘦多病。”   “那日,宫中来的御医断定你活不过十八,惊闻噩耗,我差点晕了过去。”   “我同你父亲说,若你活不过十八,那......我也绝不独活于世。”   “黄泉路上,母亲不忍你一人孤孤单单的走。”   “你父亲若不是担心郁郁寡欢,走在你前头,也不会说那般的话来劝慰我。”   “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人,惯是不太会说话的。”   宋辛怔怔地看着楚甄。   楚甄说着,眼泪已越来越多,往下淌出几道泪痕。   “你在母亲心中,怎会是什么猫儿狗儿......?”   “你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宋辛的唇抿得很紧。   良久,他才定定地看着楚甄问道,“若你们真那般在乎我,又为何要将我扔到这里来自生自灭?”   “辛儿,我们将你送来这里,并不是让你自生自灭,而是寻过一位得道高僧,他为你算了一卦,为你算出唯有在这儿,你方有一线生机,我是含了泪送你走的。”   “原本我也说要陪你一块住到庄子里来,可那高僧说了,要让你独自在这儿,才能得机缘。”   说罢,楚甄又破涕为笑,如雨后初晴,泪痕仍在,却挂着清浅的笑容。   “不过辛儿,你受的这些苦都值得,那位高僧算得没错,你果然渐渐好起来了。”   宋辛还没什么反应,阿芙就已经十分捧场地鼓起掌来,还扯扯宋辛的衣角小声道:“少爷,误会都解除啦!”   宋辛:......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偏过头去,揉着眉心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楚甄微怔,纤细的脖颈垂下,低低应道:“好,辛儿,那你先好生歇息,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她转身离去,宋辛却偷偷瞄了几眼她离去的背影。   全落在了阿芙眼睛里。   等楚甄走后,阿芙好奇地凑到宋辛跟前,“少爷,你为何不留夫人多坐一会儿?误会都解除了呀!”   解除是解除。   但消化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毕竟他曾心心念念记了那么久。   宋辛揉着发酸的眉心,不想解释,阖上双眸......   翌日清晨。   阿芙照旧端了早饭进来吃,一碗鸭子肉粥熬得十分黏稠,一碟螃蟹馅小饺儿炸得金黄酥脆,还有一碗桂花糖水,是用来饭后清口的。   宋辛和往常一样,各用了小半碗。   加起来也十分可观,算是不错的饭量了。   阿芙见宋辛吃完,黢黑的瞳眸里闪烁着明亮的笑意,“少爷觉得今日味道如何?”   “很不错,但似乎与以往的味道有些不一样。”宋辛轻蹙起眉尖,看向她,“可是你在尝试新的做法?”   阿芙抿起唇角,笑得灿烂,“不是哩少爷,这些都是夫人亲自下厨给少爷做的!”   宋辛一愣,目光复杂地看向桌上的残羹冷炙。   母亲做的啊......他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难怪没吃出来。   “少爷,好吃吗?”阿芙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嗯......”宋辛含糊地应了一声,反而问她,“阿芙,你愿意跟我一同回京城么?”   阿芙眼睛一亮,欢喜道:“少爷愿意回京城啦?”   “你呢?你想和我一起去么?”宋辛又问了一遍。   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阿芙高兴过后,拧紧眉头思索起来,“阿芙很想和少爷去,可是......可是阿芙舍不得婆婆。”   宋辛听到前半句心头还发紧,听到后面,就彻底放松了。   他轻笑着拍拍阿芙的脑袋,“这算什么事?带上你婆婆一块去京城便是,她也操劳了这么些年,给她在京城里置办个宅子,颐养天年如何?”   阿芙愣愣地看着宋辛,眼睛也不眨,有些懵,“可......可以吗?”   “有何不可?”宋辛弯起唇角,笑得眸子狭长,“京城可比这儿好多了,丫鬟仆从如云,你只需躺在榻上吃糖,旁的都不用你管。”   阿芙表情更呆,怔怔愣愣地看着宋辛,仿佛有些没反应过来。   “京城的糖也多,你若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能吃不同的糖。”   阿芙舔舔嘴角,再也按捺不住,小鸡啄米式点点头。   “少爷我去!我想去!”   宋辛笑得意味深长,捏了捏她软嫩的腮肉。   “好,那我们便一同去京城。”   ......   宋辛来容庄时声势浩大,走时,也一样。   王婆子沾了光,也能去京城,还不用再当下人,得了处新宅子,高兴得容光焕发。   逢人就眉飞色舞夸个不停,阿芙这孩子养着可真有出息。   宋老爷和宋夫人对宋辛的阔绰也没说什么。   宋辛愿意跟着他们回去,就已经很令他们高兴,至于这些丫鬟婆子想如何安置如何赏赐,都由他说了算。   反正银钱多得很。   沈雅没有和他们一块走,她带着小安安,打算回她的家乡去住。   阿芙最不喜欢分离,泪眼婆娑地拉着她,说好一定多通往来的书信。   他们启程时,正好遇上郑松也回京。   戚嘉南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宋老爷认识郑松,也知他连中三元,是个极有才华的状元郎。   可郑松已经受了大皇子招揽,而他向来在朝中保持中立,就只是寒暄两句,并未约他一同返程,免得让人以为他宋家也成了大皇子那边的。   ......   一路到京城,顺畅无比。   宋辛的身子好了许多,也不像上回来京城时,那般折腾痛苦,还能和阿芙一块挑起帘子看风景,心情好了许多。   这是阿芙头一回来宋府。   站在门前,就被那富贵大气的景象给晃了眼。   不过她也是读了书的,虽然惊讶,却没有太过失态。   宋辛的祖父祖母都在正厅里等着他们归来。   宋辛的祖父头发已花白,面容有些严肃,瞧见多年未见的亲孙子,也并未挤出一丝笑容。   反而是板着脸,冷着声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和宋老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古板,威严,沉默。   但宋辛的祖母却很是慈祥和蔼,从见到他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眼角几道细纹是岁月的痕迹。   但岁月也让她身上那股养尊处优的气质越发沉淀。   她笑吟吟的,说话也像和风细雨,“许久未见辛儿,倒是长高了许多,瞧着身子骨也硬朗了,祖母甚是欢喜,只是你离家这么些年,苦着你了。”   说着,她眼眶有些泛红,里头盛满了对宋辛的心疼和思念。   “你弟弟也想你,听说你要回来,连觉都不肯睡了,一直在等你。”   “哥哥!”忽然从侧边跑出了一个扎着小辫儿的小胖墩,他仰着头,抱住宋辛的腿,有些怯怯但是又依赖地看着他,“祖父祖母不许我乱跑没规矩,可我实在是忍不住,太想哥哥了!”   宋辛的祖母是他祖父的续弦,后来生了一子。   其子命苦早逝,留下遗腹子,而其妻也在生孩子时难产而去。   就只剩下刚生下来就没了父母的这个可怜弟弟。   宋辛去容庄时,他才两岁。   刚会认人,最喜欢的就是宋辛。   也不嫌宋辛身上的药味,见着他就要抱抱,胖乎乎的,时常像一坨牛皮糖瘫在他床榻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9 16:20:05~2020-09-10 11: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stsos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宋辛看着眼前这小胖墩, 终于把他和两岁时那胖乎乎的团子联系到了一块。   这么几年不见,这小胖墩倒是越发胖了,想必是在宋府山珍海味胡吃海塞养出来的。   小胖墩有名字, 叫宋祥,因他生下来就没了父母, 所以希望他以后都能吉祥顺遂。   宋祥抱着宋辛的腿不肯撒手, 还是祖母上前来将他抱起,“你辛哥哥才回, 舟车劳顿, 莫要打扰他歇息了。”   宋祥重得很,祖母也只是抱了他片刻就抱不动了, 又把他放到地上。   宋祥又蹭蹭蹭跑过来抱着宋辛的腿, 仰头看他, 大眼睛眨啊眨, “嗯!那等哥哥歇息好了, 我再来找哥哥玩儿!”   “嗯,去吧。”宋辛摸了摸他的小辫儿,拍拍。   宋祥高兴得不得了, 又去找宋老爷和宋夫人撒娇, 问他们可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宋辛站定, 和祖父祖母告退。   祖父一脸肃容地说:“你如今身子也好了, 是该奋进向上,想想以后如何撑起偌大一个宋府了。”   宋辛一怔, 幸好有祖母在一旁为他解围。   “辛儿才回来, 你怎的这么快就把担子往他身上压?他还小,是该多随心所欲做自个儿喜欢的事情,天塌下来还有你和正初顶着, 给他这般大的压力作甚?”   “你懂什么?”祖父冷着脸瞥了祖母一眼,又看向站得笔直的宋辛,“你身为宋家儿郎,从前身子弱我便不说什么,但如今,你也该有宋家儿郎的样子。回府后,你莫要再像在容庄那般惫懒,好好读书,早些考个功名回来,总之我是不会为你去讨个荫官,让京中其他人看我们宋家的笑话。”   “......是。”宋辛不想一回来就和祖父顶嘴,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祖父向来铁面,要求甚高,他曾听他父亲讲小时候的事情就已经知晓一二。   宋正初和楚甄又陪着说了会子话,大家终于都散了。   宋府偌大,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虽没有容庄那般占地广袤,但更加华丽大气。   宋辛住的小院自他离开后,就一直为他留着,日日让人打扫,摆设却被动过,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只偶尔楚甄会过来坐坐,默默流泪。   宋府上下皆是古色古香,听说宋家在这儿已经住了好几代人。   阿芙陪着宋辛去他住的小院时,一路上望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眼睛简直瞧不过来。   宋辛的小院也很漂亮。   屋子更是像锦绣堆起来的,比他在容庄住的明显云泥之别。   阿芙终于明白为何宋辛刚来容庄时那般嫌弃。   因为就像是从宫殿住到了猪圈里一样嘛......   屋内的香炉正熏着,烟雾袅袅,衬得屋子里更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奢华又缥缈。   阿芙嗅了嗅,惊叹道:“少爷,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宋辛看向那兽金小香炉氤氲着的雾气,缓声道:“这是祖母去请人专门为我制的香,天底下独一份。”   宋辛生来体弱,夜里总惊悸多梦,啼哭不止,众人都被折腾得不轻。   后来祖母请天底下最厉害的制香大家为他量身制了这款香。   从那以后,宋辛就能每晚安寝,睡得极香,再未做什么噩梦了。   后来,宋辛的屋子里就一直点着这香,正好他是个药罐子。   这香味清浅,正好盖过满屋子的药味,甚是好闻。   “少爷在容庄的时候,怎么不用这个?”阿芙有些奇怪,又猛吸了一大口。   真的很好闻,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宋辛捏捏她的脸颊,无奈道:“你哪来这么多问题?不饿么?”   阿芙摸摸肚子,“好像是饿了,阿芙这就做饭去!”   宋辛住的小院也有单独的小厨房,阿芙顿时就乒乒乓乓忙起来了。   宋辛叹口气,看向那熏得袅袅的烟雾。   这香味,于他而言,就是家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半眯起眼。   当时只不过是因为心灰意冷离开家中,所以不想带着这香。   因此去了容庄之后,他时不时便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惊醒,总是一身冷汗。   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与人说起。   反正痛苦已经够多,他也不差这一种。   回来宋府,重新点上熏香,宋辛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一觉到天明。   不过清晨时分,却被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了。   他皱起眉,睁开眼,阿芙正在他屋子里轻手轻脚的走动。   “阿芙,外头怎这样吵?”   阿芙停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少爷,是宋老太师让人搬了许多书来给你看哩!”   宋老太师,就是宋辛的祖父。   宋辛忽觉头有些疼,比做噩梦时醒来还疼。   “他来做什么?”   “宋老太师说你回府后怕你无聊,所以搬了些他的藏书过来给你看,还说……”   “说什么?”   “说让你一月之内看完,不然要打你手板心。”   宋辛不耐地啧了一声。   这老爷子,真不嫌累。   “少爷,阿芙已经瞧过了,只有百来本书,你每日看三四本,肯定不会被打手板心的!”   阿芙一面说,一面给宋辛递擦脸的帕子。   宋辛:……   宋辛祖父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读书。   不仅自个儿读,他的儿子孙子都要读。   在他眼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就连八岁的小胖墩宋祥也每日都要背诗词文章。   背出来有赏,背不出来要挨打。   别看宋祥吃得这么胖,但他每回都是挨打的份。   不过打完,心疼他的祖母就会偷偷给他塞更多好吃的。   宋祥化悲愤为食欲,所以才越吃越胖。   宋辛颇无语的是,他都快成年了,祖父竟还是管教他像管教几岁的小孩一样。   ……   回来宋府的第七日,宋辛又吃不下饭了。   明明是阿芙做的饭菜,可他没胃口。   闻着想吐,即便强忍着不让阿芙伤心,也是面如土色,难以下咽。   阿芙也瞧出来,长睫扑簌着问他,“少爷,是阿芙做得不够好吗?”   “……没有。”宋辛实在不想看到阿芙失望的眼神,于是屏着呼吸强行塞到了嘴里。   而后难受得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接下来一整日都没能下得来床。   宫中的御医被请来给宋辛诊脉。   脸色很不好看,说宋辛的病没有好,又复发了。   宋老太师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这几□□宋辛读书逼的。   连忙叫人把他送来的书全撤走了,还拍拍宋辛脑袋告诉他。   以后都不指着他光宗耀祖了,只要他好好活着就成。   宋正初和楚甄也愁得不行。   连夜便出京城去寻那位得道高僧,想请教他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宋辛。   大家都瞒着宋辛,但他却很轻易就从大家的神色里看出什么。   不过他问的时候,都说没事。   唯有阿芙不会骗他。   即便她想骗,发红的眼眶也骗不了人。   “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芙看出来宋辛已经猜到一切后,无力地安慰。   宋辛揉着发痛的眉心,苍白的脸倦色难掩。   他问:“阿芙,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阿芙本还在苦思冥想如何安慰他。   被这样一问,忽然反应过来。   眸子睁得圆圆的看着他。   宋辛半眯起眼,慢条斯理道,“为何我在容庄还好生生的,到了这里,却……”   阿芙吓了一跳,小手攥成拳,“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宋府里有人要害少爷?”   宋辛不置可否地挑眉轻笑,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可是……”阿芙眉头皱得更深,苦思冥想,“少爷的饭菜和汤药都是我和阿薇姐姐亲自过手的,不可能让旁人有可趁之机!”   宋辛垂眸凝视着手里药碗上蜿蜒的釉纹,喃喃道:“或许……不是在这些上头动的手脚。”   “那还有什么?”阿芙双眸澄澈,紧紧盯着宋辛,“能近身伺候少爷的也只有阿芙和阿薇姐姐。”   “嗯。”宋辛想得眉心发痛,掐了掐,声音极低,“阿芙,你先去忙,我好好想想。”   “好。”阿芙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少爷,你别怕,阿芙一定会保护你的!”   宋辛失笑。   他才不需要她保护。   只是这病,着实复发得奇怪。   虽然他祖父吓得把书都搬走了,但宋辛知道,绝不会是读书累出来的。   ……   宋辛一直想到大半夜才睡着。   幸好屋里燃着的香有助眠安神的功效,不然只怕他又要发梦魇,翌日起来更不得精神。   第二天。   阿芙正在清理那香炉的炉灰,宋辛醒了。   阿芙站在不远处,透过帐幔瞧着她的背影有些隐约,也十分曼妙。   宋辛望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阿芙好像察觉到那道灼然的目光,身子忽然变得僵直,慢慢回过头,“少……少爷,你怎的醒了?”   发觉宋辛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那香炉时,阿芙心底一突,不知为何,有些耳朵发热。   是她误会少爷了。   宋辛半眯起眼,淡声道:“这香太淡了,多拿几个香炉进来,全点上。”   阿芙怔怔地看着宋辛。   他又催促了一遍,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拿。   点上之前,还担心地问了一句会不会让屋子里味道太香太浓。   宋辛轻哼一声,告诉她不会。   就是怕不够香不够浓呢……   果然。   这香白日点了,到了晚上吃饭,宋辛那股恶心不适的感觉便更浓了。   比昨日那感觉难受了不止一星半点。   即便是病情恶化,也绝不会这般快。   宋辛笃定,这香绝对有问题。   这香是祖母送给他的,她耳根子软,管不住下人,指不定有人胆大妄为赶敢给她送的香动手脚。   只是……   谁这么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0 11:01:37~2020-09-10 18:0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禾苗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因为香熏得太多, 宋辛一整日都没吃得下饭。   越发无比确定,这香绝对有问题。   翌日起来,浑身骨头更似散了架, 完全动弹不得。   宫里的御医又被请来给宋辛把脉。   诊断完后,他一脸凝重, 脸色极差。   宋辛虽然状态不好, 但神情却很淡定。   他直问道:“秦爷爷,我的病如何?”   秦御医是与宋老太师一辈的, 也是太医院的院首, 他几乎是看着宋辛长大的,自宋辛小时候就给他看诊。   所以他是把宋辛当成了自个儿的孙子, 这会子心情难受得很。   宋辛见他不答, 反而笑道:“秦爷爷, 你只管说, 不必担心我受不住。”   “没什么好说的, 你好好歇息,别想太多。”秦御医想努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可他这遮遮掩掩的却让人心里更沉。   宋辛朝阿芙使了个眼色, 让她把还没烧过的香端过来, “秦爷爷, 你瞧瞧这香, 可能闻出其中的用料?”   秦御医犹疑着接过来,嗅了嗅, 脸色微变。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更认真地闻起来。   宋辛见状,便低声道:“秦爷爷,这香我是从小就一直用的, 有安神清心之效,但自容庄回来后我才发觉,这香若熏得越浓,我便越发食欲不振。”   秦御医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他脸色凝重,起身道:“这实在太过......我需得带回太医院中与同僚商议一番,才能确定。”   “好,那便劳烦秦爷爷了。”宋辛让阿芙送走了秦御医,又将屋子里的香全撤了。   虽然夜里会发梦魇,但总比病情加重要好得多。   下午时分,秦御医又过来了。   宋辛屋里点的熏香果然有问题。   里面有一味香料和宋辛每日要饮的汤药里的一味药相冲,会引起人食欲不振,恶心呕吐。   而且日积月累之后,即便他不点那熏香,后遗症也会留下,需将养多年才能褪去,   若不是宋辛调养身子的药方是秦御医亲手开的,只怕难以发现。   宋辛恍然。   难怪他刚去容庄的时候,即便没点这熏香,仍是恶心想吐,食欲不振。   后来时日久了,身子里积累的毒素褪去,才能勉强多吃一两口。   又幸亏有阿芙在......   阿芙好奇少爷会如何揪出幕后想对他下手的人。   没想到少爷直接带着秦御医去见了父母。   老爷夫人听得一脸惊诧,不可思议。   楚甄红着眼,“是谁要害我的辛儿......”   宋正初则拧紧眉,不知想些什么。   第二天。   正厅里,正好是每月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吃饭的这一日。   众人刚坐定,宋正初就直言不讳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看着宋辛的祖母,十分不委婉地问道:“母亲可是因为老二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想要辛儿偿命?”   宋正初的话音刚落,祖母就捏着帕子开始哭哭啼啼,一副委屈到极致的模样。   “你......你这孩子怎能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我不过是看辛儿小时候日日哭啼,喉咙都哑了,那般可怜,才费尽心思请人给他制了这香。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不通药理才让辛儿多受了这么多的苦。”   祖母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又歉疚又委屈。   楚甄咬着下唇,没有应声。   宋正初没有证据,也不好再说什么。   唯有祖父板着脸,训了几句,“正初,你真是太混账了!怎能这样对你母亲说话?这些年她温柔贤惠,操持这个家费了多少心血,可曾抱怨过一句?府上谁不夸她一句好?辛儿她更是比对祥儿还要好,怎么可能会害辛儿?”   “......还有老二的事情!老二她唯一的孩子,为了救辛儿而出了意外命丧黄泉,可她说什么了?她那段时日哭得眼泪都瞎了,可白日里仍要强颜欢笑,还要搭把手帮着照顾辛儿,可曾说过一句不愿?”   祖母在祖父身旁坐着,他说一句,她的眼泪便掉得更狠。   显然是伤心到了极致。   宋正初面带霁色,古板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尴尬。   他偷偷瞄了楚甄一眼,后者对他轻轻摇头。   顿时厅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没人敢再说话。   惹了祖父生气,惹了祖母伤心。   这顿饭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大家不欢而散。   宋辛把一旁站着的阿芙叫到桌旁坐着。   一桌子山珍海味,全便宜了她一个。   ......   祖母矢口否认,祖父力挺她。   这幕后真凶隐藏得极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   暂时寻不到证据,只能徐徐图之。   但至少宋辛的病没有再恶化,而且他的院子里也加强了人手。   宋辛的身子,又眼见着一天天地好起来。   ......   快到中秋。   正是一年中花好月圆的时节,宋府上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阿芙还是头一回在宋府过节,没想到居然这么隆重。   就连府中的每一棵树都绑上了红绸带,用的还是最好最贵的那种料子。   阿芙掰着指头在院子里数数,见到阿薇过来,便蹭蹭蹭跑过去表示自个儿的诧异。   “阿薇姐姐,宋府每个节日都要花销好大啊!”   阿薇身形一顿,方方正正的脸上有些莫名的神色。   “其实......这回不止是为了庆中秋。”   “还有什么好事吗?”阿芙歪着脑袋看她。   “是啊。”阿薇瞥了宋辛所在的屋子一眼,压低声音凑到阿芙耳边,“还有......少爷要定亲了。”   “定亲!”阿芙惊得杏眸圆溜溜的,小嘴张大,“是我同小郑哥哥曾经定过的那种亲吗?”   阿薇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那少爷要和哪家的千金小姐定亲?”阿芙莫名有些慌乱,不由咬着唇看着阿薇。   眼睛也不眨,等着她的回答。   可阿薇却愣住,摇摇头,有些茫然,“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同阿芙说完话,阿薇又急匆匆走了。   少爷要定亲,她要忙的事情极多。   阿芙怔怔地望着阿薇的背影,心里那股不是滋味的感觉越来越浓。   她是少爷身边最贴心的丫鬟,可是,就连少爷要定亲的消息,她也一无所知,还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少爷......为什么不告诉她?   阿芙将下唇咬得泛白,原本因为府里这般热闹的欢喜心情,好像刹那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明明少爷定亲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可她好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定是因为少爷瞒着她!   少爷太不仗义了!   她根本就不是他身边最信得过的丫鬟了!   ......   晚饭时分,红霞漫天,透过窗牖映得阿芙的小脸也红扑扑的。   她坐在桌边,给宋辛舀汤,却全都舀到了自个儿的碗里。   宋辛看出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眸中略显幽深,淡声问道:“阿芙,你今日怎的了?做事一直神游天外似的。”   阿芙回过神,怔怔然看着宋辛,神色渐渐变得复杂。   片刻,她又垂眸,吹吹碗里的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声音极轻极低,“没什么......”   “你若有事,直说便是。”宋辛放下玉箸,双手抱胸,认真地看着她。   阿芙抬起小脸,唇瓣沾了晶莹的汤汁,粉嘟嘟的水灵。   她舔了舔唇,总算是鼓起勇气,问道:“少爷,你......你要定亲了?”   “嗯。”宋辛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挑眉看她,“原来就是这事?值得你想一整日?”   “......”阿芙低眸抿唇,幽幽道,“少爷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把她当成外人了吗?   “你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宋辛好像不觉得有什么,复又拿起玉箸给她夹了块鱼肉,“吃完饭去把我的八宝箱收拾一下,我要把我的所有宝贝都送给我的未婚妻。”   “好......”阿芙埋头吃起饭,一脸很平静的样子。   只是吃饭的速度慢了许多,眸子里也没有因为美食而亮起的一颗颗小星星了。   ......   收拾八宝箱的时候,阿芙心底又莫名堵堵的。   不知道为何,就是很不高兴。   少爷要定亲了。   少爷却一个字都不告诉她。   少爷是不是打算有了未婚妻之后就把她赶走?   “发什么呆?好好收拾。”宋辛走过来,想抬头捏捏她的脸颊,又顿住,反手拿出个几张纸,“把里头的东西都登记起来,认真些,莫弄丢遗漏了什么。”   “好......”阿芙的目光从宋辛修长的指尖划过。   她分明感觉到少爷刚刚是想捏她的,但是又收回了手指。   也是,少爷都要有未婚妻了,是该避嫌。   阿芙往离宋辛更远的地方挪了几步。   即便是贴身丫鬟,也不该和少爷凑得太近,免得少爷的未婚妻看到心里不爽快,平白惹些事端。   收拾完东西,阿芙将抄得整整齐齐的两页纸递到宋辛跟前。   “少爷,你所有值钱的宝贝都在上面了。”   “嗯,给我吧。”宋辛叠起来,懒洋洋地揣进怀里,“到时我送给她,希望她会喜欢。”   “少爷,你自个儿什么都不留了吗?”阿芙怔怔地看着宋辛。   宋辛还未定亲,就已经有了宠妻狂魔的兆头,“我留什么?我的都是她的,我只有她便够了。”   “......”阿芙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夸了句,“少爷,你真好,少夫人定会与你很恩爱的。”   说罢,阿芙攥着衣角往外走,生平第一回 有了真真切切羡慕的对象。   少爷的未婚妻。   也不知是何等神仙人物。 第66章   厚重的珍珠帘前, 阿芙端着药碗站着,手臂微微抬起,却不大想进去。   自从知道少爷要定亲之后, 她就奇奇怪怪的,莫名有些抵触, 想离少爷远一些。   宋辛薄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阿芙么?进来。”   阿芙深吸一口气, 打起帘子进去。   强颜欢笑挤出来的笑意,未达眼底。   宋辛瘦削的下颌微微有些紧绷, 奇怪地看她一眼。   “你最近似乎不太对, 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少爷,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阿芙犹疑再三, 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她其实已经偷偷问过好几个人。   大家都只知道高兴少爷要定亲了, 却都不晓得是和谁。   阿芙实在想知道, 只好问宋辛。   宋辛轻笑, 灰瞳深深望着阿芙。   她被宋辛的目光弄得有些慌乱, 不自觉抿着唇低下眸,白嫩手指攥紧衣角。   “你为何这般想知道?”宋辛面上漾出清浅的笑意,“怕她以后苛待你?”   阿芙连忙摇头, 手足无措地盯着宋辛镶金边绣金丝的黑底足靴, 小声道:“我......我只是想知道少夫人喜欢吃什么, 好去准备。”   “哦, 这样啊。”宋辛抿起唇角,灰瞳里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她最喜欢吃糖, 不如你把你藏着的那些糖都拿出来孝敬她?”   阿芙微微一怔,然后吸了口气,仿佛是做了莫大的决定, 点头道:“好,阿芙这就去拿。”   宋辛望着她明明舍不得却打肿脸充胖子的背影,轻啧一声。   她还真舍得。   把糖拿过来之后,宋辛让阿芙站着听训。   “以后少爷我有了未婚妻,许多事就得要注意划清界限了。”   阿芙愣着,双瞳澄澈地听宋辛说。   “比如我吃药这件事,就不需要丫鬟伺候了,一概由我的未婚妻来喂。”   “好的少爷。”   “没我未婚妻的允许,所有下人都不得踏进我的屋子一步。”宋辛一顿,目光瞥向阿芙,“这一点主要是为了敲打那些仗着自个儿有几分姿色而对我心思目的不纯的丫鬟。”   阿芙悄悄攥着衣角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这是少爷在敲打她么......   她敢对天发誓,她绝对没对少爷存什么不该有不单纯的心思!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宋辛见她表情轻淡,终于抛出个杀手锏,“以后我吃饭时,旁边只需我的未婚妻陪同,旁人都不必再伺候。”   阿芙猛地抬眼,这会是真的慌了。   少爷这意思......以后好吃好喝都没她的一份啦?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宋辛忽然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他的手掌微凉,贴上来的时候吓得阿芙弹开。   她鼓起腮帮子,摇摇头。   可这气鼓鼓的模样,明显是不高兴了。   “不开心?”宋辛挑眉,眸底几缕笑意。   阿芙摇头。   又点点头。   有些委屈又有些心酸地说道:“有点.......”   “伤心什么?”   是伤心他有未婚妻了......还是伤心她没好吃好喝的了......?   宋辛似乎很有兴致,问个没完。   “不说实话?那以后好吃好喝的......”宋辛状似不经意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阿芙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紧张兮兮地挺直了背,如实道:“伤......伤心以后都不能在少爷身边蹭吃蹭喝了......!”   宋辛:......他就知道。   虽然早就知道了答案,但听到阿芙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小失望啊。   宋辛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洒金红帖,递到阿芙跟前,“打开看看。”   阿芙疑惑地打开,竟是她之前抄的那份八宝箱里的宝贝清单。   工工整整,是她的字,只是放到这洒金红帖上,就显得高贵了许多。   阿芙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宋辛揉揉她的脑袋,声音极轻,飘在耳边,“送你的,喜欢吗?”   阿芙怔怔地捧着那清单,“这、这不是少爷要送给未婚妻的吗?”   “......笨蛋。”宋辛捏了捏她软嫩的腮肉,“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阿芙长睫扑簌几下,双眸澄澈,懵懂又自然地看着他。   宋辛叹气的声音有些明显,带着宠溺,还有无奈。   “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啊,阿芙。”   阿芙杏眸瞪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辛。   “你不愿意?”宋辛眸底的笑意沉下去,半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芙。   阿芙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只是觉得这冲击太大,有点难以反应过来。   但她却是下意识的摇头。   因为她发觉。   她好像是愿意的。   和少爷定亲。   好像是和小郑哥哥定亲不一样的感觉。   有一点点的清晰。   有一点点的确定。   当然,还有更多更多的开心!   因为她是少爷的未婚妻。   以后少爷所有好吃好喝的,都只会留给她一个人哩!   ......   阿芙又做了个美梦。   梦到她躺在软软的榻上,身上堆满了小山似的糖,根本吃不过来。   她嗷呜嗷呜一口一大把,甜得眸子眯起来,完全不想打开。   梦快醒来的时候,阿芙在梦里打开眼睛才发觉,她不是躺在榻上,而是少爷身上。   !!!   从梦中惊醒,阿芙脸上有些臊得慌。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做了什么梦?脸红成这样?”   宋辛薄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芙顿时寒毛竖立。   少爷居然就坐在她的床边!   好像还一直在看着她睡觉!   阿芙赶紧擦擦嘴角。   还好,没流口水。   宋辛半眯着眼,笑容如沐春风,“阿芙可是梦见我了?”   阿芙埋着脑袋,极轻地吱了一声。   脸颊有些烧得慌是怎么一回事......   “快些起来,今日穿身好看的衣裳,带你去皇宫玩。”宋辛捏捏她的脸,起身站在帐幔边,瘦削高挺的身影投下来,把阿芙小小一团全笼在里面。   “皇宫?”阿芙的眸子一下就发了光。   她来京城以后,就一直对正中心那座巍峨磅礴的皇宫很感兴趣。   既好奇,又光是瞅着就有些紧张。   还曾问过少爷,皇宫里面是什么样子,当今圣上是何等威仪。   当时少爷回答她,以后会带她进去亲眼瞧瞧,面见圣上。   阿芙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天子威仪,不是她这样的小丫鬟就能亲眼瞧见的。   阿芙黑漉漉的眸子一转,“少爷,我们要见圣上么?”   “自然。在你成为我的未婚妻之前,需要给你安排个门当户对的名分。”宋辛一顿,弯起唇角,“当个郡主如何?和舒容郡主同等身份,即便我不在,她也不敢再对你颐指气使了。”   “我......郡主?”阿芙怔怔地看着宋辛,软糯的声音带着丝怯怯,“我可以吗?”   “你很可以。”宋辛温柔地拍拍她的小脑袋,语气无比笃定。   他的阿芙,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   这回进宫,是楚甄带着他们俩。   楚甄是皇上最宠爱最重视的表妹,无论在皇上面前说什么,都很有分量。   阿芙穿了身浅桃色小袄,一双杏眸似蕴着秋水,干净明朗,小脸团团梨涡浅浅,模样很是讨喜。   她跟在楚甄和宋辛身后,心情忐忑地进了宫。   皇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像庞然的巨物,透着无形的威压,宫墙重重,直让人喘不过气。   阿芙轻手轻脚,有点儿不敢呼吸。   尤其是跟着踏进当今圣上所居住的云霄殿后,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谨慎地埋着脑袋。   殿内很静,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忽然后背被人拍了拍,她侧过眸,对上宋辛的灰瞳。   深邃,平静,好像可以让她藏进去似的,害怕与恐惧渐渐退却。   她弯了弯唇角,正要说话,宋辛却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再然后,她就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阿芙又开始紧张。   马上要见到的,就是掌握这天下生杀予夺大权的皇上啊......   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听婆婆说过。   皇上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全天下的东西都是他的,而老百姓们的生死也都在他一念之间。   或者可以说,这世上除了那虚无缥缈的神仙之外。   唯有皇上,可以与神仙媲美。   阿芙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未想过自个儿也有面圣的这一天。   楚甄和宋辛开始行礼,阿芙也赶紧照着在府中楚甄教她的规矩,乖巧地跪在地上,磕头软声道:“民女阿芙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皇上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稍稍一顿,提了些兴致的问,“甄甄,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位你极喜欢的儿媳妇?”   阿芙微微一怔,没想到夫人已经私底下开始这样称呼她了?   耳尖又是一红,羞答答地埋着脑袋。   楚甄的声音温柔,带着笑意,“是啊,她叫阿芙,极好的孩子,很是得我心意。”   “哦?”皇上的尾音上挑,似乎也有些感兴趣,“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是个怎样的小姑娘,能让甄甄这么喜欢。”   阿芙乖巧地应了一声,抬起脑袋,对上皇上那双锐利的眸子。   皇上今年已经五十有加,眸子不似年轻时浑浊,却更多了几分常年掌权的冷漠和威严。   可看到阿芙时,他的眼底却多了几分意外,而后转为亲切柔和的笑意。   “确实是个不错的小姑娘,甄甄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错,不错。”   连道了三个“不错”,楚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在皇上这儿,阿芙这关算是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1 11:59:06~2020-09-14 15:1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皇上很疼楚甄这个表妹是真的。   他虽然还在咳嗽, 却硬要带着他们一块去御花园赏花,还要留他们吃饭。   阿芙听沈雅说过御膳房后,就一直极其向往御膳房的手艺, 如今有这个机会,黑黢黢的眸子里全是大写的期待。   皇上瞧到她这个馋样, 也被逗乐了, 笑得咳嗽起来。   阿芙一脸担忧地看着皇上,欲言又止。   皇上瞥她一眼, 带着笑意问她, “怎的了?阿芙有话同朕说?”   阿芙白生生的小脸抬起,郑重地点点头,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糖。   “皇上, 这个是百草梨膏糖, 您吃了就不会咳了。”   皇上接过来。   这块糖的糖纸已经皱巴巴的, 还软软的, 有些化了。   明显是小姑娘珍藏起来,想吃又舍不得吃的。   他杀伐果断这么多年,膝下也有不少公主。   可这是他头一回感觉到被治愈心软的冲动。   他收好糖, 笑意温柔地转头对楚甄说:“你同朕说, 想让朕给阿芙封个郡主?”   楚甄点点头, 纤细白嫩的手指牵起阿芙的小手。   “皇上觉得阿芙可当得?”   “不止当得。”皇上笑得嘴角一弯, 即便又咳了两声,也不甚在意了, “朕想给阿芙封个公主, 认她做女儿。”   阿芙吓了一跳。   楚甄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皇上这么喜欢阿芙。   宋辛却意料之中似的,唇角微勾, 拍拍阿芙的脑袋,“阿芙,还不快谢恩?”   阿芙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皇帝跟前,软声软语地道谢。   皇上喜欢极了,忍不住摸了摸阿芙的脑袋。   这样轻软乖巧的小姑娘啊,好像比他宫里所有的公主都要可爱。   要是她真是生在宫里长在宫里的小公主就好了。   他一定会把她放在心尖尖,宠到天上去。   ......   皇宫的御花园比宋府的还要大。   阿芙逛得眼花缭乱,彻底见了世面。   皇上忙里偷闲,一直陪着她们玩。   她混熟了之后,也没那么紧张了。   在她眼里,皇上一点儿都不可怕,既温柔,又和善,还叫人给她准备了好多好多的点心糖果。   皇上真是又厉害又好。   阿芙在心里夸了皇上好多句。   “皇上爹爹,这朵花居然是金色哒!”阿芙小手抓着皇上的手指,将他拉到花厅的前头看。   皇上爹爹是阿芙今日给皇上起的称呼,世上独一无二,只有她喊。   主要是皇上说封了她公主,要认她当女儿,问她该如何喊他。   阿芙黑溜溜的眸子转了一圈,想出这么个称呼来。   不伦不类的,可皇上听罢居然哈哈大笑,喜欢得很。   这也倒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要皇上他开心就好。   此刻皇上就很开心。   阿芙娇娇软软地唤他爹爹,他就更开心。   阿芙还不怕他,居然来牵他的手,带他一块看他最喜欢的花,他就更更更开心了。   这花是皇上从万里迢迢之外运回来的,细心呵护,全天下只此一朵,象征着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阿芙不知道,却不经意间把彩虹屁全吹到了这朵花上头,把皇上哄得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原本因为还在病中有些苍白的脸也红润不少。   而且阿芙牵着他,软软的小手又白又嫩,这样娇软的小姑娘,真是可爱治愈得让他心都化了。   又一次感叹,要是他的公主中,有阿芙这么漂亮可爱又懂事乖巧的小姑娘就好了。   这边儿正享着天伦之乐,那边又有人往花厅过来了。   来的是皇后和太子。   还有舒容郡主。   皇后看到皇上正拉着个小姑娘在赏花,眸光微变。   与楚甄和宋辛寒暄几句后,更是笑容复杂了许多。   太子庸碌平常,在朝中支持者并不多。   她一直想拉拢宋家,为太子助力。   若宋家愿意站在太子这边,那朝中许多还在观望的都会靠拢过来,毕竟宋老太师桃李遍天下,而宋尚书如今又很受皇上器重。   可惜,宋家油盐不进。   仗着有皇上的宠爱,还有家族的底蕴,对她不屑一顾。   比如现在,楚甄也只是朝她盈盈一笑,却没有过多的尊重和敬仰。   皇后心里郁闷了一瞬,但都按捺下来。   如今最重要的,是哄得皇上开心。   她笑着转眸看向皇上。   正巧皇上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回过头来,朝她盈盈施礼。   “起来吧,这是楚夫人挑中的儿媳妇儿?让我瞧瞧模样。”皇后知晓来龙去脉后,让对面的小姑娘站起来说话。   小姑娘抬起眸子,漉漉怯怯地看向她。   看清眼前小姑娘的长相,皇后心中一道惊雷劈下,怔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   皇后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亲不过是七品县令,能踏上如今的宝座也是皇上吸取了前朝的教训,恐外戚弄权。   是以她母家式微,并不能在如今的朝堂之上帮衬太子。   可现下,她无比庆幸自己出生在一个小县城。   是以无人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   简直......和眼前这小姑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后来,却是女大十八变,迥然不同了。   幸好。   幸好。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千滋百味。   当时偷龙转凤,将她的亲生女儿送出去时,从未想过还有能见到她的这一天。   可她的女儿,如今正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小脸红扑,眸子透亮,衣着打扮皆是上乘,看来是没受苦的。   一个小小的丫鬟出身,还能攀上枝头成为宋家独子的正妻。   皇后轻轻松了一口气,压在她心头这么多年的负罪感,总算减轻了一些。   阿芙。   她叫阿芙。   是她当时在金铃铛上刻下的名字。   捡到她的人竟然没有改,还是叫她阿芙。   是她曾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啊......   只能怪她们娘俩命都不好。   她怀着阿芙时,还不是皇后,与宫中的妃嫔们明里暗地里斗。   虽然斗赢了,可到底还是受了损。   她生产前被告知不可能再怀下一胎了。   所以她知道,这一胎必须是男胎,母凭子贵,这样才能保住她和家族荣华富贵不衰。   可惜,生了个女儿。   她也曾犹豫过,纠结过。   可那只是几瞬。   她很快就做了决定......   “皇后,你在发什么呆?”   皇上威严沉稳的声音将皇后的思绪拉回来。   她擦了擦泛酸的眼角,笑盈盈道:“没,只是瞧这孩子着实玉雪可爱,就连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皇后走上前,拉住阿芙的手,“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她也想,弥补一下,缺失的这十数年。   阿芙怯怯地看着皇后,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她说:“谢谢皇后娘娘,阿芙什么都不缺,而且皇上爹爹已经赏了阿芙许多东西了。”   皇上......爹爹?   皇后一顿,心头又五味陈杂起来。   命运何其有趣,这样千回百转,竟然还是绕了回去。   皇上的心情瞧起来是极好,病容褪去,红光满面,显然是因为阿芙来了而有的改变。   不过见到后边畏畏缩缩的太子之后,他又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呵了一口气,“怎么?都有空来逛御花园了?朕让你做的策论都写完了?”   太子心虚地垂下眸,很没底气地应道:“嗯......父皇随时可查儿臣的功课。”   “哼。”皇上恨铁不成钢地轻嗤一声,揉了揉酸痛的眉角,“朕不稀得去看你写的那些狗.屁,真不知你母后常说你用功,这用的功都用到什么上头去了!”   太子庸碌无为,在朝堂之上的名声也不好,都说他难担大任,且心思又都用在吃喝玩乐那一套上。   虽然皇后时常管束着他,但他年纪渐长,就越发翅膀硬了。   皇上仿佛看他一眼都觉烦,每回见面都要提点训斥他一番,才让他不至于太过松懈放纵。   但效果,似乎还是微乎其微。   渐渐,皇上也就懒得再多费心去管教他了。   只不过碍于祖制,还留着他太子的头衔。   不过朝中已有诸多议论之声,说太子只怕是迟早要被废了的。   皇上训完太子,转头对阿芙说话时,却骤然换了一副嘴脸。   和风细雨,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全起来了。   “阿芙啊,听说你好美食,你平日里爱吃些什么,朕让御膳房都做一遍给你尝尝?”   皇后在一边心情复杂:……到底是亲生的。   即使不知情,也比这抱来的要强上百倍。   阿芙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又甜又糯,“皇上爹爹,阿芙什么都喜欢吃!”   皇上一顿,忽然想到什么,“不知阿芙你可曾吃过一道菜,叫臭豆腐。”   太子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眉,赶紧捏着鼻子。   他最不喜欢那个臭味。   皇后和舒容郡主也用帕子捂了捂口鼻,眉尖轻蹙。   至于宋辛和楚甄么,虽然不大喜欢,但在皇上面前,也不好表现得太过。   唯独阿芙,眸子顿时亮晶晶的,笑得梨涡全显露出来。   “皇上爹爹,阿芙吃过臭豆腐!阿芙超喜欢吃臭豆腐的!”   皇上乐了。   他也爱吃臭豆腐。   可是和他臭味相投的人极少,甚至都很不喜欢那股子味道。   没想到阿芙这么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居然有和他一样的爱好!   知己难寻。   皇上看阿芙的目光又多了几道宠爱。   他是真喜欢这小姑娘。   又一次他要是有这么个小公主就好了,他一定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阿芙眉眼弯弯的样子,落在舒容郡主的眼里却是嫌恶。   她咬牙切齿地想——   这乡野来的小丫鬟只怕是连臭豆腐都不知道是什么。   装,让你装爱吃,到时候端上来了看你怎么哭!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大结局啦。 第68章   舒容郡主是真心很不爽。   总觉得这个阿芙哪哪都和她不对付。   她曾经喜欢的宋辛, 后来成了个活不长的短命鬼。   权衡利弊之下,她求着太后领着她去宋府退了婚。   还可惜郁闷了好一阵。   可人家转头就好了,还和这位出身乡野的丫鬟定了亲。   还让这丫鬟进宫面圣, 封了公主,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连身份都高了她一大截。   这也就罢了, 她看上的那位郑松也不错。   有谋有略,相貌俱佳。   可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数月, 人家心里除了那位阿芙就只有大皇子。   让她郁闷得可以。   现在, 她放弃郑松了,觉得和太子亲近亲近当个太子妃也不错。   虽然太子庸碌无为, 长相也完全没有继承皇后一星半点, 但只要她看好他不犯错, 她以后可是能当皇后的人。   可偏偏……   舒容郡主郁闷地瞥了太子一眼。   人家正时不时地打量阿芙, 对阿芙一脸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舒容郡主气得不行。   想着待会该找阿芙的什么麻烦才是。   又想到阿芙就要封公主, 瞧着皇上皇后对她的这个喜爱劲儿,只怕以后风头是要盖过她了……   舒容郡主顿时就蔫儿,灰溜溜地离开。   以前来给皇上皇后问安, 他们都会拉着她嘘寒问暖, 宠爱得很。   可现在, 他们连她离开都没发现, 眼里只有阿芙那个小宝贝。   舒容郡主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回宫里连砸花瓶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是傍着太后住的, 还要在太后跟前维持乖巧可爱单纯的形象。   ……   阿芙在皇宫里得了许多赏赐, 还吃了御膳。   原来御膳是一顿饭就能吃上百道菜的,阿芙又开了眼界。   皇上皇后都很喜欢她,让她有空就来宫里玩。   还赏了她一块令牌, 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阿芙高兴极了,笑得眉眼弯弯,直到回府睡觉的时候,都还没合拢嘴。   虽然又被少爷嘲笑了一句没出息,可她乐意。   噢,不对。   已经不能称呼少爷了。   要叫未来夫君。   阿芙想到宋辛叮嘱她的话,耳尖又有些红红,颊边泛起两团绯丽的红霞。   楚甄倒是有些奇怪,没想到皇上皇后会这样喜欢阿芙。   可宋正初却轻哼一声,道:“阿芙本来就很可爱,谁不喜欢?”   楚甄瞥了一眼宋正初不自在的神色,抿起嘴笑。   原来宋正初也很喜欢阿芙,只是为了他高大威严不苟言笑的形象,而深藏于心。   可惜了,想揉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都不可以。   宋正初在深夜陷入沉思,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装下去。   ……   第二天。   阿芙去了王婆子的宅子,告诉王婆子这个好消息。   她和少爷定亲啦。   王婆子却一点儿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只是眯着眼一边晒太阳一边叮嘱她。   “你要多听少爷的话。”   阿芙:……好像和婆婆以前每回叮嘱她的话并无二异。   她乖巧地点点头,又与婆婆闲话家常,还将带来的点心果子、银钱、布料都帮着婆婆收好。   还吃了婆婆亲手做的菜。   阿芙咬着又酸又甜的拍黄瓜,软声道:“婆婆做的菜和宫里的御膳一样好吃呢!”   “就你嘴甜。”王婆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捏捏阿芙的小脸,“你呀,如今是长大咯,转眼就快嫁人了,婆婆我也老了。”   “婆婆永远都不老!”阿芙嘟着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王婆子,“婆婆,阿芙以后要一直孝敬你的。”   “好好好。”王婆子蒲扇似的手掌挥了挥,“那婆婆我就等着你的孝敬咯!”   她看向阿芙的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欢喜和满足。   王婆子仍然这么觉得。   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捡到了阿芙,把她抚养长大。   ……   阿芙从王婆子的屋里出来时,猝不及防遇上了一个人。   郑松。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进到院子里来的,微微一怔,还是如小时候那样,唤了一声。   “小郑哥哥。”   不过许久未见,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和他毫无芥蒂。   而是带着丝怯意,还有陌生。   郑松穿着一身灰衣,神情倒比她自然。   只是嗓音却因抑制着什么情绪,而略显沙哑。   他问:“听说你和宋辛定亲了。”   “嗯……”阿芙点点头,望着郑松眼下的青黑,有些担心地问,“小郑哥哥,你昨儿是不是没睡好?”   郑松无谓地抿了抿唇。   何止是昨晚,自从那日过后,他与她彻底没了瓜葛,日日都再难成眠。   郑松看向阿芙。   她还是像从前那般,单纯,干净。   日光透过树梢缝隙,在她发间洒下晶莹的光。   他喉结一动,忍不住问她,“阿芙,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阿芙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小郑哥哥说的是什么机会?”   郑松刚张嘴,就被打断。   “阿芙,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宋辛忽然出现在门口,嘴角微抿,笑意温柔地看着阿芙,“我来接你回家。”   阿芙蹭蹭蹭跑过去,眸子弯弯,笑容比方才的日光还要亮。   “少爷,我遇上小郑哥哥了,好久没见,便与他多说几句话。”   宋辛敲敲她光洁的额头,“说过多少回了,还叫我少爷?”   阿芙耳尖微红,嗓音又轻又软地唤道:“未……未来夫君。”   宋辛轻笑一声,拍拍阿芙的手背,“走吧,回家。”   没多看郑松一眼。   倒是阿芙还不忘回头和他挥手说再见。   郑松没应声,垂下眸,清隽的俊脸全被冷冽的神色覆盖。   看见方才阿芙微红的耳尖,还有她自然而然挽着宋辛的胳膊。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有机会了。   郑松眸底萦绕着寒气,幽暗得如深不见底的冰潭。   他低声道:“宋辛,是你逼我的……”   ……   一月后。   阿芙坐在马车上,又准备进宫去玩儿。   皇上皇后都特别喜欢她,这一个月里,就叫她去玩了三四回了。   还次次都盛情款待,弄得阿芙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皇上下令让她去玩,又不好拒绝。   且她也特别喜欢皇上爹爹,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得亲近开心。   阿芙正坐在马车里想象着今日的御膳不知有些什么。   每回都是上百道,多得她根本吃不过来。   真是幸福的烦恼。   忽然,正在顺畅前行的马车陡然一停,阿芙差点磕到脑袋。   可是下一瞬,她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阿芙被人绑走了。   皇上知道此事后,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而宋府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是何人所为。   第三日。   宋辛的舅舅楚沐急急忙忙赶来,告诉他们,绑走阿芙的人,他手底下的伙计见过。   原来宋辛给阿芙的那片玉茶叶,并不只是个简单的小玩意儿。   而是楚沐手下钱庄的信物钥匙。   见那玉茶叶就等同于楚沐亲自来了,来人要提多少银票都只管给,不必问。   而昨日,恰有个身材精瘦的中年人过来,把钱庄里现有的银票全提空了。   虽然有玉茶叶在,钱庄的伙计把银票当场清点清楚全给了对方,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还是一层层报到了楚沐的耳朵里。   楚沐一听,那玉茶叶全天下就两片。   他一片,另一片给了他定的继承人,宋辛。   而宋辛,则把那玉茶叶给了阿芙,他上回见过,还仍在阿芙脖子上好生生挂着呢。   阿芙和宋辛都不可能是那种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他的钱庄搬空的人。   楚沐顿时就明白出了事,跑死了几匹马赶到宋府。   幸好那人取了那么多的银票,钱庄里的几个伙计都记得他的样子。   京城虽大,但有皇上帮忙,想找那人自然容易。   然而,找到那人的时候,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   不过世上既然存在过的东西,便都有蛛丝马迹可寻。   很快就寻到,这人是大皇子手下的人。   皇上雷霆震怒,当场就将大皇子叫过去痛骂一顿,并呵斥他立刻放人。   还有,拿了楚氏钱庄的银票全部一分不差地还回去。   大皇子当场就表示那人早就已经被他赶出府,不再是他的人了。   且和阿芙有关的事情一概不知,总之是一口咬得极死,就是不肯承认。   皇上有证据,大皇子也有反驳的理儿。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因那取钱的人是孤家寡人一个,明显背后有人指使,可如今已死无对证。   不知那些银票去了哪里,也不知阿芙如今在何处。   宋辛担心得紧,只恨那日为何不陪着阿芙一块去皇宫。   即便是皇上皇后没叫他去,他也该在宫门外等着才是。   阿芙消失的第五日。   宋辛心急如焚。   祖母红着眼给他送来一份信,是郑松寄过来的。   其实他早已经想到郑松,可苦于没有证据,郑松又是皇上青睐的状元郎,不能平白诬陷。   郑松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他恨他。   当年宋辛在容庄差点身死的事,就是他安排的。   而这回,阿芙,也是他撺掇着大皇子绑走的。   大皇子要钱财,他要阿芙。   不过阿芙哭哭啼啼不肯跟他,宁死不从。   既然这样,他便给宋辛一个机会。   今夜子时,城外白临坡外,不见不散。   郑松还说,不许让任何人跟着来。   不然他就拉着阿芙,一起下黄泉。   郑松已经不想活了。   阿芙如今恨他,他活着没意思。   他只是还想,再拉个垫背的人。   祖母担忧地看着宋辛,“辛儿,这明显是圈套,你……”   “我要去。”宋辛敛下眸,声音沙哑,低低地道。   即便是龙潭虎穴,为了阿芙,粉身碎骨他也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一口气把大结局发完噢~感谢在2020-09-14 17:36:58~2020-09-15 15:3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巴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五天前, 阿芙刚被绑走的时候,郑松还没有那般歇斯底里。   他只是高兴。   欣喜若狂。   指尖微微颤抖,挑开阿芙头顶上遮着的罩子。   就像是他曾幻想过的无数遍那样, 在洞房花烛夜,心口狂跳地掀开她的红盖头。   露出她的冰肌玉肤, 还有那双水漉漉的杏儿眼。   可此时。   阿芙是闭着眼的。   静静躺在床上, 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扯了扯嘴角,安心地坐在她身旁。   没关系, 再让她多睡睡。   他守着她, 等她醒来。   他和她还有一生可以挥霍,不差这一时半会。   傍晚时分, 阿芙醒了。   睁开了那双雪亮的眸子。   郑松递过来一盏杏仁茶, 笑得温柔, 掩住了眸底的几缕疯狂。   “小郑哥哥?”阿芙睡得有些懵, 眸子漉漉地看着他, 迷茫又可爱。   “想吃些什么?”郑松挽起袖口,露出冷白瘦削的手腕,似乎打算去做东西给她吃。   阿芙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微动, 反而左右环顾, 问道:“小郑哥哥, 我们这是在哪里?”   郑松弯起唇角, 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似的,替她将耳边的一缕碎发拢到白玉似的耳廓后面, “想吃八宝鸭?”   “……”阿芙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郑哥哥,少爷呢?”   郑松定定地看着她,清隽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冷硬, “阿芙,他不要你了。”   阿芙呼吸一滞,摇摇头直道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脖子上挂着的玉茶叶。   那是少爷的宝贝,无比贵重,可少爷送给了她,说她比这宝贝还要重要。   所以少爷怎么可能不要她。   可是阿芙却没有摸到习惯中那微凉的手感。   玉茶叶,不见了。   她慌乱地开始在被褥间翻找。   少爷叮嘱过,这东西很重要,不能弄丢的。   郑松在一旁表情淡淡的看着,说道:“你为何不信我说的话?他不要你了,连带着送你的东西,也拿走了。”   阿芙指尖顿住,眸子里的水光全涌上来。   “不可能的,即便少爷不要我了,也会同我说的。”   “他就是懒得跟你再废话,直接找人弄晕了你,把东西拿掉,再把你扔到了我这里。”郑松拍了拍阿芙的后背,她还怔怔的,任由他端起茶杯给她渡了一口,“你喝口茶,冷静冷静。”   这茶是温的,可阿芙却从嗓子眼凉到了心底。   她喃喃着,还是不肯相信。   郑松把她按着放下,让她躺着,去外头给她端好吃的。   有了好吃的,阿芙就会好起来。   很快就会忘了宋辛,和他好好在一起的。   然而。   郑松还是低估了宋辛在阿芙心里的地位。   满桌子阿芙爱吃的菜。   可阿芙却一筷子都不动。   “你不喜欢?”直到方才还无比笃定的郑松,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不安。   阿芙点头,目光幽幽地从满桌子山珍海味上飘过,“这些我以前爱吃,现在不喜欢。”   “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做。”   “我现在喜欢……和少爷一起吃饭。”阿芙咬咬下唇,垂下眼。   她还是不肯相信,少爷会轻易不要她。   小郑哥哥一定是骗她的。   郑松心底涌出一股子烦躁,腾地站起身。   阿芙抬起眸子看他,略带了乞求之意的眸子越发黑沉。   “小郑哥哥,能让我见见少爷吗?”   “不行。”郑松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转身离开。   他怕再待得久一些,就会忍不住想杀人。   ……   郑松走后,阿芙想去开门。   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她叫门,没人应。   她就这样被关在里面了。   到了后半夜,阿芙饿了。   桌上的饭菜都没撤,她勉强吃了一些就睡了。   第二日,郑松又来了。   阿芙好像已经明白是郑松将她关在这儿的,可怜兮兮地拽着郑松的衣角,“小郑哥哥,你能放我出去吗?”   “阿芙,和我在一起不好么?”郑松眸底幽暗得似一潭死水,捻着她的发尾,幽声问她。   阿芙轻轻颤了颤身子,总觉得小郑哥哥变得好不一样,她很害怕。   不善伪装的阿芙,眸底里涌现出来不加掩饰的恐惧,看得郑松的眸光暗了又暗。   他嗓音渐渐变得喑哑,一寸寸靠近阿芙,捏住她细白的脖颈。   “阿芙,你怕我?”   阿芙咬着唇,退了又退。   红润的小脸已是苍白血色。   郑松忽而笑起来,他还从未见过阿芙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当真可爱。   心底一阵阵的钝痛被郑松强行忽略,他抬起指尖,在阿芙的脸颊上摩挲几下。   “阿芙,你怕什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的。”   郑松明明在笑,阿芙却害怕得紧。   她蜷在床角,小声地求他。   “小郑哥哥,你能不能放了我……”   郑松笑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可阿芙瞧着却是陌生。   他说:“不行啊阿芙,你要跟我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阿芙几乎将下唇都咬破。   幸好郑松没有逼她做什么,只是时不时进来看她,给她带些好吃的吃食。   还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这些了。   阿芙一心只想离开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   短短两日,就饿得下巴都尖瘦了。   郑松瞧她这没了宋辛就活不了的样子,也是气得不轻。   他阴沉着脸色关上房门走出来,正巧一个方脸丫鬟走过来,埋着脑袋给他递了一张小纸条。   打开纸条一看,郑松的脸色更沉了。   夜凉如水,郑松换上一袭黑衣,去护城河边见给他留纸条之人。   今晚月亮很黯淡,正好护城河旁的柳条葱郁,将两人身形都遮掩得极难让人发现。   郑松双手负在身后,皱着眉发问:“太子殿下是何意思?”   “把阿芙交给我。”   郑松的眉头皱得更深,轻呵一声道:“当初说好,银钱归你,人归我,如今太子殿下已是盆满钵满,又不顾当初的承诺了?”   “……”那边太子也头疼,要不是母后逼着他,他也不愿来做这出尔反尔的小人。   郑松原本是大皇子的人,但他突然找上太子,说愿意背叛大皇子,为他效忠。   还为他带了个极好的消息,阿芙脖子上带着的那玉茶叶可以取光楚氏钱庄的所有银票。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票,不愁身后没人。   太子在朝堂上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而大皇子却如日中天。   有郑松这样能耐的人愿意辅佐他,太子欣喜若狂,也未细思郑松说因为“嫡庶有别”便愿意辅佐他是不是合理。   总之,太子求贤若渴。   有了郑松,更是如虎添翼。   他也知道郑松对阿芙的心思,自然不会阻拦他,还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等他以后继位大统,绝对会给阿芙封个诰命。   绑阿芙的人,去取钱的人,都是大皇子府上的。   郑松受大皇子看重,他的府邸郑松时常出入,牵线搭桥,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他们绑完人取完钱是什么死的,太子也不怎么清楚。   只知道这盆脏水,是往大皇子身上泼了个干净,就足够了。   太子有了银票,又有郑松暗中帮衬,一朝得势,春风得意。   但因为不能做得太明显,免得让人生疑,所以太子的得意劲儿根本没处宣发。   最终,他忍不住,告诉了皇后。   他想着皇后是他的生母,也是和他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会害他揭穿他。   就算她再喜欢那阿芙又如何。   总抵不过他这亲儿子。   他颇为得意地说完,没有等到期待之中母后的夸奖,却只有她皱着眉头的一句“混账”。   大皇子有些慌。   母后对那阿芙的喜爱,好像比他想象中多一些。   幸好,也没有太多。   因为母后只是让他安排好,她明日去城外祈福烧香,假装机缘巧合下救了阿芙,将她送回宋府。   若不这样,那他这太子也没必要当了。   德行有亏,不配。   太子实在没辙,只好来找郑松。   郑松拒绝他后,他更没辙,把来龙去脉都一应讲给了郑松听。   “不如就将阿芙先送回去吧,留在宋府也没什么的,只要那宋辛死了,她还能嫁给谁去?”太子拍胸脯表示,“你放心,等孤继位,马上给你俩赐婚!”   反正那老头子病是好不了活不长了,太子相信,自己很快就要继位。   郑松静静听完,淡声道:“好,全凭太子殿下做主。不过……今夜已深了,明日恐不能妥善安排好一切,要后日才能让皇后娘娘出宫祈福。”   “这没什么问题。”太子满口答应下来。   让那阿芙在郑松那多待一日又如何?郑松总不能吃了她。   他知道,郑松可对她宝贝着呢。   ……   郑松回到府中,直奔阿芙所在的屋子。   阿芙已经睡了,像是刚哭过,脸上仍有泪痕。   郑松俯下身,带着满身的寒气,一寸寸靠近。   阿芙惊醒,目露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折腾了几日,她都已经不喊他小郑哥哥了。   似乎对他的讨厌,与日俱增。   郑松努力温柔,可实在挤不出笑容。   罢,反正他对她笑,也只会让她更害怕。   他表情轻淡地将阿芙的衾被掀开。   阿芙越发恐惧,白生生的小脸爬满了慌张,双手抱胸,“你要做什么?”   “你怕我什么?”郑松手上动作一顿,眼底含着痛意。   他明明什么都没对她做,好吃好喝哄着她。   可她呢?   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可他偏偏,还想继续捂着。   “阿芙,你跟我走好不好?”   去天涯海角也好,去世外桃源也好。   还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5 15:39:01~2020-09-16 08: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大结局   阿芙给宋辛的回答, 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   “我不走。”   阿芙的脸上泪痕明显,却是不施粉黛而隐约有了国色天香的丽色。   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儿眼里满是湿漉漉的水气,瞧着让人有些心疼。   她看着郑松的眼神, 就像他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事情。   但郑松并不觉得他有多过分。   他明明只是......   喜欢她,想和她长相厮守而已。   郑松就着摇曳的烛光看着她嫩生生的小脸, 流露出几缕迷恋的神情。   “阿芙, 你跟我走,我们会过得很幸福的。”   “小郑哥哥, 你放我回去, 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们各自都会过得很幸福的。”阿芙眸底润上水色, 软着嗓子和郑松好好说。   难得, 她又喊了他一声小郑哥哥。   可说的每个字眼, 都像是拿着把刀在一下下扎郑松的心。   他要什么“各自”?   他要的, 是和她一起。   生也一起, 死也一起。   夜色微寒。   郑松面庞清隽,轮廓分明,忽然勾起唇角看她。   “阿芙,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阿芙略带惊慌恐惧的眸子浸在一汪清潭之中, 瑟缩成小小一团。   郑松面上笼着一层霜, 阴沉沉地说道:“我愿意为你去死, 他宋辛可以么?”   阿芙目光微颤,细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被角, 止不住地害怕。   “宋辛活不长了, 你跟着我,比跟他好。”郑松双瞳漆黑幽幽地看着她,伸出手, “走不走?我们连夜出城,逃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阿芙慢悠悠伸出手,然后......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掌。   用尽最大的力气,“你撒谎!少爷会长命百岁!会活很久很久的!”   郑松的目光越发阴沉。   “阿芙,你若是不肯跟我走,我就杀了宋辛,你信不信?”   阿芙气狠狠地看着他,小手攥成拳,“我不信!少爷那么厉害,才不可能被你摆布!”   郑松的脸色越发难看,像是淬了寒冰。   他已经没了耐心,伸手来拽阿芙,“听话,跟我走。”   “我不走!”阿芙侧过身子,想躲开郑松。   然而郑松手臂细长,一下就将她捞住了。   郑松似乎想要将阿芙抱在怀中,可阿芙哪里肯。   她直接咬了郑松一口。   咬得很狠,隔着衣裳都破了皮,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郑松疼得咬牙,倒吸一口凉气,挽起袖口,赫然一个深深的血印。   “阿芙,你就这样恨我?”   阿芙咬了人,自个儿眼眶里眼泪却全都涌了上来,水汪汪的,害怕得浑身颤抖,咬着下唇说:“你不是小郑哥哥,小郑哥哥不是你这样的......”   郑松微怔,站在阿芙身前,清瘦挺拔的身影压在帐幔上,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是啊,早在宋辛一遍遍扎他心的时候,阿芙不给他机会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他了。   人一旦有了权势,欲望就会膨胀。   郑松也并不例外。   他幽幽看着阿芙,手臂还淌着血,“阿芙,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阿芙小脸惊恐,泪眼朦胧,却说:“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呵,倒是极有骨气。   宁死也不肯跟他么......   郑松冷笑一声。   心底有多凉,只有他自己知道。   ......   阿芙最终抵死不从,郑松拿她实在没办法。   只是临走前留下句狠话,说后日带她去见宋辛的尸体。   等她见到尸体就死心了。   阿芙本不愿意相信郑松的话。   少爷那么厉害,连那么严重的病都治好了,怎可能说死就死。   可郑松语气里的笃定,又让阿芙浑身冰凉。   她害怕,比之前关在这里还要害怕。   日子仿佛越发难熬了。   阿芙不吃不喝,只守在窗边为宋辛默默祈祷。   若少爷能安全无虞,她愿意放弃所有好吃的。   郑松看她这样,也是越发生气。   直接就将好吃好喝的全撤了,饿了她一整日。   ......   终于熬到了清晨,郑松步伐轻快地走进来,似笑非笑地扔了件斗篷给她。   “披上跟我走,带你去看看你家少爷是不是如我所言,已经死了。”   阿芙听到这话,身子止不住地颤,小声喃喃道:“不......不可能的。”   “是不是真的,你跟我去宋府跟前瞧瞧便知。”郑松轻呵一声,眼角眉梢有止不住的得意,“宋府开的灵堂,门前挂的白布总不可能是假的。”   阿芙手脚冰凉,连系个斗篷的扣带都已经麻木了。   还是郑松伸手过来给她系的。   这回阿芙没有咬他,因为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然而直到她坐在马车上看到宋府门口挂着的椁头纸,还有门口下人们凝重沉痛的神色,才落下泪来。   “如何?死心了么?”郑松清隽的眉目带着几缕讽刺,“我带你走,离开京城这伤心地。”   阿芙回过神来,死死攥着郑松的袖角,“求求你,让我去祭拜一下少爷......”   “不行。”郑松直截了当的拒绝。   阿芙咬着下唇,杏眸水光潋滟,“求你,让我去祭拜少爷,之后,我心甘情愿跟着你走。”   郑松似乎有所松动,犹疑的目光看着她,“若你反悔怎么办?说出是谁绑走你的怎么办?”   阿芙双瞳澄澈,对上郑松的视线,声音极轻地喊他,“小郑哥哥,从我懂事起,就跟在你身后,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么?”   这声“小郑哥哥”喊得又轻又软,勾起了郑松不少回忆。   他眼神松动,转头吩咐车夫继续走。   阿芙紧紧攥着衣角,埋着头,豆大的泪珠儿滚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她低声问:“少爷......是你杀的吗?”   郑松没有答她,而是掀开帘子左右打量了车外无人,便坐正身子道。   “行了,你就在这后巷下去吧。”   阿芙站起,半掀开车帘,又听到郑松说:“等会我去接你离开宋府。”   阿芙身形微顿,声音极轻地应了个“好”字,很快便跳下马车,渐行渐远。   郑松弯起唇角,抚了抚袖口的褶皱。   没了宋辛,仿佛一身都轻松起来。   ……   阿芙几乎是跌跌撞撞跑进宋府。   门口的人都认识她,一脸惊讶她怎么自个儿跑回来了,可来不及多问,阿芙已经直奔灵堂而去。   棺材在,还刻着少爷的牌位。   不过是合着的,看不到躺在里面的人。   阿芙开始哭。   宋正初和楚甄都在,形容都有些憔悴。   见到阿芙,忙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被谁绑了,又是怎么回来的。   可阿芙什么都不说,就只是伏在棺材上哭个不停。   她哭得视线模糊,浑浑噩噩,差点昏倒过去。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上和皇后都来了。   楚甄扯了扯她,将帕子递给她擦擦,“阿芙,莫太伤心了,皇上和皇后来了,切记莫要御前失仪。”   阿芙有些失神,恍恍惚惚跟在楚甄身后行了礼。   皇后走过来,一脸关心地拉着她,看她被绑走了这么久可有没有受伤。   阿芙却回过头,红着眼睛问楚甄,“夫人,少爷为何会出事?”   楚甄眼眶因为红红的,低声道:“谁都不知,只听说辛儿接了封信,昨夜独自一人出去后便再没回来,到今日早上,就是这样……这样被抬回来的……”   说到伤心处,楚甄几度哽咽,差点没说下去。   阿芙一边听,一边跟着落泪。   宋正初过来,将楚甄拦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接着说道:“不知那信是谁写的,他没给任何人看,出去时也不准任何人跟着。”   阿芙紧紧咬着唇,正在这时,眼角余光瞄见远处走来的郑松,身子顿时变得僵直。   郑松谦和有礼地跟在场众人行完礼,这才看向阿芙道:“阿芙,婆婆让我来接你回去。”   大家都知道郑松和阿芙是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亲如兄妹,所以都未怀疑什么。   唯独皇后,默默朝阿芙那边走了小半步。   郑松的手伸过来,阿芙忽然一躲,恨恨地看着他,大声喊道:“别碰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边来。   阿芙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看向皇上,指着郑松说道:“皇上爹爹,就是他把我关起来的!”   郑松神情轻淡地看着她,“阿芙,你是不是伤心坏了,所以开始说胡话了。”   “那我说的话,算不算胡话?”遥远处,宋辛一袭白衣,身如玉树,仿佛踏着迷蒙的雾色而来。   在场不知道真相的,都惊得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你没死。”郑松倒是反应很快,彻底明白这是一个局。   他中计了。   郑松再也装不下去,露出阴沉至极的表情。   与此同时,原本在哭的阿芙脸色倒是从惊愕过后,再转为晴朗明媚了。   她破涕为笑,想飞奔去找宋辛,可却被郑松拽住了手臂。   她惊恐地回过头,看到郑松垂眸在笑。   “阿芙,我就知道你会骗我。”   “不过没关系,既然他没死,就该我了。”   阿芙意识到有些不对,想要挣脱郑松的手。   可郑松死死钳着她,虽是读书人,力气也到底比她一个小姑娘要大。   “阿芙啊,你陪我一起下黄泉吧。”郑松眸光平静,可眸底又有喧嚣的疯狂在涌动,“听说黄泉路上很冷,你陪陪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扬起匕首,朝阿芙扎过去。   得不到的,就毁掉,也比落入他人手里要好。   郑松到这时候仍然觉得,除了他,没人能给阿芙幸福。   成王败寇,他活不下去了,也要带阿芙一起走。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可郑松离阿芙实在太近,没有人救得过来。   阿芙长长的睫毛颤着,想要逃,却被郑松抓着,躲不开。   澄澈的眸底,那淬着寒光的匕首一寸寸放大。   忽然,眼角余光出现一道明黄色。   再然后,阿芙被推开了。   皇后替她挡了这一刀。   郑松的匕首稳稳插在皇后的胸膛,他脸色微变,想要拔出来再去扎阿芙。   这时护院们总算赶到,将他牢牢扣压住。   宋辛也已经走了过来,神色严肃,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人救治皇后,然后才垂眸看向被压倒在地上的郑松。   郑松狞笑着抬头看他,眼尾笑出了红色的痕。   “你赢了,宋辛。”   宋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极淡。   “你太过自作聪明,实则是作茧自缚。”   “你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郑松冷笑。   “你和谁勾结起来,要杀我?”宋辛睨着他,对于答案,其实已经成竹在胸。   只是,需要从郑松的嘴里说出来,才有信服力。   郑松是将死之人,只恨不得能将宋府搅得更加腥风血雨一些。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就是万般疼爱你的祖母啊。”   他咳了口血,继续说:“小时候给你下毒的就是她,在容庄派人来将你推到坑里的也是她,这次雇杀手在乱葬岗埋伏你的,也是她。”   约宋辛的不是郑松。   而是他祖母请郑松写的信,想趁乱解决了宋辛。   不过大皇子实在看不下去,一个两个都往他身上泼脏水想让他做嫁衣?   简直是做梦。   大皇子暗地里救下宋辛,并让他假死,做了这么一出戏。   果然,宋府里哭得最伤心的是他祖母。   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笑得癫狂的,也是他祖母。   宋府的众人包括皇上,听到这来龙去脉,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而不远处站着的祖母,原本还想出口辩驳,可郑松这样的将死之人,说出的话,大家都会相信。   更何况,她还有证据在郑松手上。   祖母痴笑几声,彻底疯了似的,指着宋辛破口大骂,“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啊!”   “他死了,我要你也不好过!”   “二叔是自愿救我的。”宋辛的眸子里,也有几分沉重和愧疚。   “那是他傻啊!我那孩子天生就傻啊!”祖母冷笑着,啐了一口,“你这丧门星的命,哪有我儿子的珍贵!他傻了要救你,我就要你死!要你去地底下陪他!”   祖母又哈哈哈大笑起来,形容癫狂。   像是已经疯了。   家门大辱,还被这么多人看了笑话,祖父哆嗦着身子,捂着胸口倒下,也气病了。   宋府顿时变成了一锅粥,乱得不行。   皇上也忙着护好皇后,让人将她抬去安静的屋子躺着,再催促着御医怎么还没过来。   郑松笑着看这一切,嘴角忽然溢出几缕鲜血。   宋辛脸色微变,弯下腰揪住他的衣领,“你吃了毒?”   郑松嘿嘿一笑,瞥向一旁红着眼睛抱着皇后着急的阿芙。   他的目光又渐渐暗淡下来。   他就快死了。   阿芙还是不肯看他一眼。   郑松的眸子渐渐泛红,“我可以为阿芙去死,你可以么?”   宋辛松开手,站直。   逆着光,他好看得过分的面庞有些看不清楚。   声音飘下来,也不大真切,像神对无知的世人在说话。   “郑松,我和你不一样,我以前缠绵病榻,一心等死,直到遇见阿芙以后,我才开始,因为她而好好活着。”   你为她死,我为她活。   说完这些,宋辛转身拉起阿芙。   阿芙擦擦眼角,来不及和宋辛说这些日的委屈,就踉踉跄跄地护着被抬着的皇后去屋子里。   郑松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融进了一片暖光里。   可他好痛,也好冷。   最终手也无力地耷拉下去,眸底的不甘难以褪去,那双眼始终都没阖上。   ……   阿芙哭着,扑在皇后的床边。   皇后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止不住。   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消失,唇色愈发苍白。   太医来了,一脸凝重地跪在地上直磕头。   给皇上磕,磕得头都破了也不敢起来。   因为皇后,救不活了。   皇上就算要砍掉他们所有人的脑袋,也救不活。   太医们只说,皇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便抓紧说吧。   皇后屏退了所有人,只留阿芙和皇上在屋子里。   她虚弱的呼吸,看着阿芙,还带着笑意。   阿芙不明白,皇后为何会帮她挡着,她如今已经傻得只会呜咽着哭,拼命地摇头。   皇后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她微湿的鬓角,“阿芙,你的金铃铛呢?”   阿芙一愣,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后。   皇后唇角上扬,笑容绝望而苍凉,“阿芙,你是我的女儿。我生下你却什么都没有给你,除了那金铃铛……如今,也算能弥补一二了。”   阿芙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明白了。   泪如雨下,哭得更狠。   “阿芙,你……恨我么?”皇后虚弱地问。   阿芙头摇成了拨浪鼓,哭成了泪人儿,“皇后娘、娘……娘!阿芙要你好起来!”   “我不该抛弃你的,阿芙。”皇后感觉如今的自己,像一盏油灯,即将油尽灯枯。   人到终了才发现,这所谓的荣华富贵又算什么。   唯有亲情可贵。   眼前的,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啊。   这样可爱,这样懂事。   像极了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   可偏偏,她们母女相逢,短短一月,就要生离死别。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她做错事的惩罚吧。   皇后牵唇笑了笑,遗憾绝望的目光看向旁侧守着的皇上。   皇上已经彻底懵了,正在喃喃着什么。   皇后乞求似的看着他,“皇上,臣妾求您最后一件事。”   “你说。”皇上的胡须都在抖,他该生气的。   可皇后已经是生死弥留之际,他亦难过得无以复加。   “求求你……留太子一条命。”   到底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还是有情分在。   皇上艰难地阖上双眼,复又睁开,声音沙哑道:“好。”   皇后满意地抿唇,眼底的生机在一寸寸流逝。   她重新看向阿芙,最后一次摸摸阿芙的脸,“若有来世,你还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会生你,养你,疼你,宠你,和你一直不分离,看你长大,送你出嫁的那种。   阿芙鼻子酸得不像话,哭着点头,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到皇后的脸。   她哭得小脸湿漉漉的,“娘,阿芙愿意的!阿芙愿意的!”   皇后心满意足,慢慢阖上双眼。   还好,母女缘分一场。   她给了阿芙这个名字,还有,两条命。   皇后断了气。   阿芙扑在她身上,哭得歇斯底里,一声声地喊她“娘”,嗓子都哑了也不让人拉开她。   好像要把她所缺失的这十几年都补上。   她曾幻想过无数回,若寻到了她的娘亲,要问娘亲为何将她扔掉,要多喊她几遍娘亲过过瘾。   可如今,她的娘亲,只听她喊了两声“娘”,就已撒手人寰。   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   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补。   阿芙和娘,只相认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已是人间黄泉,天人永隔。   阿芙哭得喘不上来气。   皇上过来轻轻拍她的后背,声音温柔而低沉,“阿芙莫哭,还有爹在。”   他没有自称父皇。   就像皇后也没有自称母后。   他们都想,若是和阿芙做这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家人,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   建熙十八年,秋。   皇后崩,举国哀吊。   太子被废,贬为庶民,改立大皇子。   同年,皇上认回流落民间一公主,宠若明珠至宝,心尖禁脔。   各样奇珍异宝,如流水般送入其宫中,就连那星星月亮也想摘下来挂在她的宝殿内。   民间传开,人人唏嘘,热衷谈之。   ……   又是一年春。   御花园内。   清风吹皱湖面,白鹤闲庭信步。   一袭白衣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一步步走向国色天香玉柔花娇的公主。   他倚在树下,牵唇浅笑,树影斑驳照得他每一寸棱角都好看。   他问:“不知公主殿下在宫中一切可都好?”   公主抬眼瞧他,剪水双瞳里多了几分光亮。   笑得梨涡浅浅,声线甜甜糯糯,晶澈透亮的眼底映着他的身形。   “在宫中很好,但比不上……在少爷身边呀。”   公子耳尖不着痕迹的微红,垂首抿唇,笑容不可克制。   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勾,他笑着说:“那我……早些来娶你。”   “好。”公主踢踢脚边的小石头,落入湖中起了一片涟漪。   她笑着说:“那我……等你早些来娶我。”   春色烂漫,丽日当空。   尽管如此,人间也本不值得让这位公子此般留恋。   他本是将死之人。   只是因为有了她,所以,才开始想要活得更久一些。   久到和她成亲生子,久到和她白发苍苍。   久到下辈子,还要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