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 作者:蓝家三少   文案:   她无名无分的跟着他,成为所有人口中不知廉耻的女人。   却换来一把火,将曾经的爱恨烧得干干净净。   初遇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在皇位厮杀中隐忍保身。   那一夜的大火,终将他的软肋——连皮带骨的削去。   佛说,七年一轮回。   七年后再遇,是谁先红了眼。   纵江山如画,不及你一颦一笑一嫣然……   ————————————————————   山有木兮木有枝,君悦卿兮卿可知?——薄云岫   ★咸吃萝卜淡操心,架得很空莫考据! 第1章 你负了我   府里的人都知道,二殿下在后院藏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无名无分,连二殿下的妾室都算不上。所有人都说,一个女子连名节都不要,简直是不知羞耻,难怪二殿下连正眼都不肯瞧她。   房间里摆着一壶红花,是主院那头特意派人送来的,二殿下亲口吩咐,他不需要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他只要一个魏仙儿。   好美的名字——魏仙儿!   “主子,不要喝!”阿落哭着摇头。   门口有家丁堵着,她出不去了,这一壶红花下去,她就再也不会有孩子。   “阿落,谢谢你!”整个王府只有阿落真的可怜她,可现在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出去吧,我会想清楚的。”   “不,主子,阿落不会离开你的!”阿落想把那壶红花砸了,却被人拖出了房间。   恶奴狠狠的说,“如果你不喝,就永远别想走出这道门。殿下说了,若是你不肯喝,咱们就是灌也得给你灌下去!夏姑娘,别逼咱们动手!”   她看着渐渐合上的房门,启唇微笑,“你说的我都会照做,但这是最后一次!”   你说过,会照顾我一生一世。   你也说过,会和我从红衣到白头。   你还说过,此生唯有我一个妻。   薄云岫,你没有遵守诺言,你负了我……   “火?起火了!着火了!”   熊熊烈火在寒风中呈燎原之势,整整两日不灭不息,将整个屋舍烧得一干二净。即便数年后有人提起,还清楚的记得,王府那一夜大火,烧红了东都的半片天。   …………   七年后。   近来村子附近一直有蛇群出没,弄得村子里人心惶惶的。   春秀挥着杀猪刀,“啪”的一刀下去刚好半斤,“小沈大夫,你住的药庐那么偏,可得注意点,有什么事招呼一声。”   沈木兮点点头,“你的腿好些了吗?”   “亏了你的药,早就好利索了。”春秀咧着嘴笑,把一旁的骨头包好递给沈木兮,“拿回去给孩子炖汤喝。”   沈木兮刚要拒绝,身后猛地被人用力撞击,若非她眼疾手快扶住了,估计是要趴地上了。   春秀操着杀猪刀冲出来,扯着嗓门怒喝,“哪个不长眼的,横冲直撞赶着投胎啊?”   可不,真的是赶着投胎!   撞人的是一辆木板车,车夫坐在前头,惊慌失措的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哪知这一撞,竟从车上滑露出一条青紫色的胳膊。   沈木兮目光陡沉,快速掀开板车上的席子,只见车上排排躺着三人,皆是生面孔,肯定不是本村人,但他们的症状却是一模一样。   三人皆是面色发青,唇色发紫,双眸紧闭,双手紧握成拳。   “要死啊,你杀人了!”春秀捏紧杀猪刀。   这一喊,附近的村民都围拢了上来,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议论,说是要扭送官府。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车夫当场就给众人跪下了,拼命的磕头,“是蛇!蛇咬的,我正赶着送去找穆大夫,人还没死呢!”   沈木兮一探三人的颈动脉,“的确还活着。”   穆氏医馆。   大夫穆中州面色凝重,赶紧给三人喂了解毒丹,“这三人的确是中了蛇毒,但是这蛇毒好诡异,不知是什么蛇咬的?”   车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是前头芙蓉村的,他们三个从氓北逃难过来的,说是讨碗水喝。我也是好心,想着给他们点水喝,谁知道他们喝完就喊有蛇,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奇怪!”穆中州抚着长须,陷入深思,“明明是中了蛇毒,为何身上没有蛇咬的伤口?”   沈木兮一愣,快速翻看三人露在外头的肌肤,疤痕倒是不少,但是新鲜的蛇咬伤痕确实没有,没有被蛇咬又怎么会中蛇毒?   难道是投毒?   可是投毒都具有目的性,看这三人衣衫破烂,身无长物,一个瘦骨伶仃,一个面黄肌瘦,还有一个连身子都没长开,最多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为什么要对三个难民下手?   “师父,还有救吗?”沈木兮问。   穆中州面色沉沉,“解毒丹只能暂缓毒性攻心,治标不治本。我得知道是什么蛇,才能对症下药!”   外头忽然传来杂乱之声,一大帮衙役呼呼冲进来。 第2章 冷血的男人   穆中州一愣,当即拱手迎上,“刘捕头?”   来的是知县衙门的刘捕头,往日倒是和气,今日不知为何却是面色铁青,“穆大夫,请跟我走一趟!”   “出了何事?”穆中州惶然。   病床上还有病人,医者岂能离开?   刘捕头面色骤变,快速查看病床上的三人,“怎么,也是被蛇咬的?”   “也?”沈木兮一愣。   “蛇进了县衙,以至小公子昏迷不醒,知县大人召集县内所有大夫前往府衙救治。”刘捕头重重一叹,“穆大夫,走吧!”   “师父这几日腿脚不便,怕是不能跟刘捕头前往县衙。不如这样,我随你去!”沈木兮自告奋勇,“即便我治不了,回来的时候也能跟师父描述一下症状。”   刘捕头原本不敢答应,可此去城中尚且有段距离,如今时辰不早,夜里出村更是山路难行。穆中州打了包票,说沈木兮得了他全部真传,大可放心一试。   “师父?”沈木兮面色微沉。   “放心,我会照顾好郅儿。”穆中州知道她担心什么。   沈木兮松了口气,带着药箱便跟刘捕头出了村。   蛇群咬人的事情必须尽快处理,不然伤患会越来越多,而解毒丹治标不治本,一旦蛇毒抗拒解毒丹的药效,便是回天乏术。   一行人赶到县衙的时候,只见县衙外头皆是重兵防守,县太爷好似把能用的衙役都给用上了,可见是真的怕死了这些蛇。   然则进了门,沈木兮突然生出几分忐忑不安的感觉。   院子里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黑釉金漆描绘,周遭以绸装饰,精工细雕,可见华贵非常。   她认得那描纹是双蟒戏珠,这是只有身份尊贵之人才配享用,须知帝王为尊,是为金龙,蟒次之……   “是来了什么贵客吗?”沈木兮试探的问。   刘捕头凑近她,低低的说,“是东都来的,其余的你别多问。”   见他这般神色,沈木兮便晓得自己的猜测怕是要成真了。脚下如同灌铅一般,她是打死都不愿再见东都之人,可已经到了县衙,自然没有抽身离去的可能。   好在今日来了不少大夫,沈木兮打定主意不出头。   床榻上躺着年幼的孩子,看年纪应该七八岁左右,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唇色发紫。   沈木兮看了一眼便大致确定,跟医馆里的那三个人病症一样。   刘捕头将一个瓷罐端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竟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蛇。   “呀,这蛇都生了冠子,是要成精了!”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这种蛇。”   “怪哉怪哉!”   待诸位大夫都去给孩子诊病,沈木兮才走到刘捕头跟前,低眉望着他怀中的罐子。   细看之下,她的面色愈发凝沉,这哪是什么蛇冠,分明是毒囊。蛇身色彩斑斓,其实是毒液蔓延至全身而造成的病变,所以只要沾着这些蛇,无需啃咬也会中毒。   山野之中怕是不可能孕出这样的蛇,除非是有人专门饲养。   什么人,如此狠毒?   “沈大夫?”刘捕头低低的说,“可看出什么来了?”   沈木兮抿唇,“恕我无能为力。”   刘捕头正想说点什么,外头已有沉重的脚步声进来,紧接着是一声高呼,“离王到!”   脑子里忽然有东西绷断,沈木兮率先跪在地上,将头垂得很低。   有风从耳畔掠过,带着熟悉的气息,金丝绣蟒纹的黑靴在她跟前驻足,那人好似就这样站住了,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治不好小公子,本王让你们陪葬!”   老大夫们都是一把年纪了,行医救人一辈子,哪成想临了还不得好死。   “王爷恕罪!”知县也吓着了。   谁能想到,王爷带着小公子路过,竟被这该死的蛇钻进了马车咬一口,这下倒好,乌纱帽要丢了不说,自个的项上人头都会保不住!   离王是谁?   离王——薄云岫,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年先太子谋反,是离王领兵平叛,才有了圣上的皇位永固。,谁不知道离王最得圣宠,只要他跺跺脚,天下都得抖三抖!   老大夫们束手无策,他们都是头一回见到这蛇,哪里会解这蛇毒?即便一一试毒过去,小公子也未必等得及。   “王爷,草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暂缓毒发倒是可行,但要祛毒,草头大夫们哪有这能力。   “拉出去,杀!”音色冷冽,与噩梦中的并无差别。   大夫们哭喊着跪地求饶,沈木兮心寒如冰,她知道他是不会心软的。   因为他是薄云岫啊!   那个冷血无情,说一不二的薄云岫!   “王爷!”沈木兮磕头,“民女或许可以一试。”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所有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重重的合上眉眼,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王爷,民女可以一试!” 第3章 这是他的孩子   知县大人认得沈木兮,她是穆中州的关门弟子,一直赠医施药,造福乡里,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薄云岫低头,视线从她头顶掠过,迈开步子走到了床前坐着,“治不好,一并拖出去。”   “是!”沈木兮磕头。   大抵之前有些紧张,起身的时候她未能站稳,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好在一旁的刘捕头快速搀了她一把,“沈大夫,没事吧?”   沈木兮摇摇头,骤见薄云岫正冷着脸打量着自己,她当下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内心的平静。   稳住自己的情绪,沈木兮挺直脊背走到了床前,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小公子的腕脉,柳眉略略蹙起,这孩子的毒比医馆里的那三人要烈得多。   她掰看孩子的手脚,在孩子左脚的脚腕上发现了血痕。   蛇咬的位置,伤口已经发黑流脓,但是小腿位置并没有肿胀,这种毒最能伤可怕。   一抬头,忽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沈木兮的呼吸瞬时乱了,只得快速避开视线,恭敬的躬身,“王爷,民女有一草头方,但药性甚烈,若是王爷允准,民女才敢一试。”   “若本王不允,你便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字字冷冽,周身寒戾。   沈木兮不敢靠他太近,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若是成了,请王爷放过诸位大夫,若是不成,王爷只管杀了民女便罢!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原就没什么大夫,若是都杀尽了,以后乡亲们怕是要受苦了!”   “你倒是心怀天下。”谁都听得出,他口吻中咬牙切齿的嘲讽。   沈木兮不在意,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不管他如今说什么话,她都不会在乎。   临了,他掷地有声,“好!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端坐在一旁的薄云岫。   沈木兮提笔写药方,不过她用的是左手,字迹工整而娟秀。   薄云岫眯起眼,幽邃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光泽,像极了万丈深渊,似乎只一眼便会坠入,从此万劫不复。他就这么半靠着椅子,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俊美无暇的脸上落着斑驳的光影。   “王爷,药方写好了。”沈木兮躬身呈递。   “黍离!”他一声喊,冷随扈黍离赶紧进门,“煎好端上来。”   黍离不二话,领了方子就往外走。   他冷漠得压根不愿碰触,权当她是空气一般。   沈木兮端坐床前,以银针杜绝毒性蔓延,银针刺穴决不能马虎,稍有差池便是一条人命。是以她不敢分神,额头有薄汗渗出,全神贯注的为孩子施针。   待施针完毕,她取出师父特制的解毒丹给孩子喂下,用锋利的刀刃划开被蛇咬出的伤口,能让脓血流得更快些。   做完这一切,沈木兮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抬手拭去额头的汗,凝眸望着昏迷不醒的孩子。   他们都叫他小公子?   看薄云岫那么紧张,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细看孩子的眉眼,还真的跟那人很像,都属于那种很柔和的美丽,让人看着就喜欢。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薄云岫一眼。   过了许久,黍离才端着汤药进门,沈木兮当即伸手接过,“我来喂!”   闻言,黍离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没吭声,只得快速退出去。   沈木兮的眉心狠狠蹙了一下,舌尖被咬破出血,然后将汤匙在唇边轻轻碰了碰,瞧着似在吹凉,实则是将舌尖的血悄悄渗入了汤药中,再慢慢喂孩子服下。   如是重复,直到一碗汤药喝完。   “王爷!”她行礼,将空药碗搁在床头,“民女已经尽力,接下来请王爷稍待!”   “出去!”薄云岫下令。   沈木兮有些犹豫,想着把汤药碗拿走,却惹来他冷冷的一记眼刀子,吓得她赶紧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恨不能有多远跑多远。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捂着慌乱的心口,脊背一片寒凉。   屋内,薄云岫端起空药碗轻嗅,俊眉微拧。 第4章 随我回东都   足足有半个时辰,屋内毫无动静。   黍离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沈木兮身上,总觉得这个女大夫有些怪异,说是紧张又不像紧张,说不紧张又表现得很局促。   “沈大夫,你有几分把握?”刘捕头悄悄的问。   沈木兮没说话,不是她不回答,只是舌头又麻又疼,她怕万一自己说话异样,会被人瞧出端倪。薄云岫身边的个个都是人精,她不得不防。   门“吱呀”一声打开,薄云岫出现在门口。   沈木兮还来不及跪下,身子已被提起,胳膊上一阵剧痛,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骤然在她的视线里放大,她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   薄云岫捏着她的胳膊,目光如刃般剜过她的眉眼,“你给钰儿吃了什么?”   众人骇然,难道小公子……   沈木兮身子绷得僵硬,只觉得寒意从他掌心渗入她的肌体,让她遍体生凉。   “民女是按照古方记载下药,有七分把握可以治好小公子。王爷一言九鼎,若小公子有什么好歹,只管拿民女问罪,切莫牵连他人。”她倔强的回望着他。   薄云岫的瞳仁微微一缩,避开了她的视线,约莫觉得无趣,如丢破布般丢开她。   沈木兮未防备,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手肘不慎抵在地上,疼得她低哼了声,然后死死的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   “你能治好钰儿,说明有点本事。”薄云岫居高临下,目光冰凉的扫过眼前众人,“随本王回东都。”   沈木兮的眉睫骤然扬起,他要带她回东都?回离王府?   不,她不会跟他走!   她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头,“恕民女不能跟王爷去东都!”   “放肆,你敢违抗王爷的命令!”黍离呵斥。   “请王爷恕罪!”她伏跪在地,极尽恭敬,却也字字清晰,足见此心坚决。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介草民胆敢违拗离王之意,杀了亦不足为惜,谁敢求情,不怕被牵连?   “给你两日时间收拾。”不容置喙的口吻,是薄云岫的专属。他不是在跟她商量,是在下达命令,没人能违拗他的意思,谁都不能。   房门合上,众人面面相觑。   知县让诸位大夫赶紧散了,忙不迭搀起失神的沈木兮,好声宽慰,“沈大夫,得王爷重用,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你赶紧回去跟穆大夫商量,去东都未尝不是好事!”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从王爷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条,哪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沈木兮没说话,抬步就走。   他为什么还要执意留下她?   认出来了?   不可能!她现在这张脸怕是亲爹都不认得,何况是他。她连声音都不似从前清亮,哪里还有半点旧时模样?   沈木兮心乱如麻,留在这里只会觉得压抑,不如先回去找师父商量再说。   须臾,黍离推门而入,却见自家主子一动不动的杵在窗口,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主子这般凝神之色。   “王爷!”黍离行礼。   薄云岫负手而立,背对着光,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她可有说什么?”   “她?”黍离一愣,“王爷是在问,沈大夫?”   “沈?”薄云岫敛眸。   “是!”黍离颔首,“沈大夫,沈木兮!”   他幽幽转身,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薄唇微启,如意犹未尽般咂摸着她的名字,“沈……木……兮!” 第5章 诡异的东西   沈木兮连夜往回赶,县太爷担心她一个女子走夜路不安全,万一出了事没办法跟离王交代,派刘捕头送她回村。   出了县府,沈木兮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时不时的回头看。   刘捕头提着灯笼,满是疑惑,“沈大夫,你怎么了?”   他站住脚步回头看,身后除了黑漆漆的林子,什么都没有。   沈木兮皱眉,“刘捕头,你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这一带林子里没什么大型猛兽,安全得很。你是不是听到夜鸟叫?”刘捕头笑了笑。   山里常有夜鸟出没,着实不足为奇。   沈木兮觉得那声音不像是夜鸟,是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断断续续的,难道是山间猛兽?可猛兽会一路跟着这么久吗?   “我们快走!”沈木兮扶了扶肩头的箱带,加快了脚步。   身为大夫,半夜出诊是常有的事,这条路沈木兮走了不止多少次,闭着眼睛也能走回村子。可今日不知什么缘故,好似走得很慢。   穿过乱葬岗的时候,激起夜鸟哗啦啦的成片飞,连刘捕头都吓了一跳,“沈大夫,你没吓着吧?”   “比起死人,我更怕活人!”沈木兮拭去额头的汗,忽然绷直了身子,“你听!”   刘捕头禁声,这次他也听到了,是一阵奇怪的“沙沙”声,这声音稍纵即逝,辨不清到底从哪个位置传来的。   沈木兮捏紧手中的灯笼,忽的眉心微蹙,“我好似踩到了什么?”   闻言,刘捕头忙弯腰,用灯火照亮,只见厚厚的落叶堆上,有一根白灿灿的长条状物什,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是何物?”刘捕头随即用刀鞘将这东西挑起。   待二人看明白,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是蛇蜕!”沈木兮快速环顾四周,“这蛇蜕足足三指宽,说明这条蛇很大,而且还在成长中。蛇蜕出现在这个位置,说明附近就是这条蛇的活动范围,我们必须小心。”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刘捕头脊背发凉,干脆抽刀在手。   沈木兮用树枝将蛇蜕铺开,“尾部骤小而细长,头部位置……嗯?”   “怎么了?”刘捕头不解。   沈木兮急忙拽了刘捕头一把,“离远点,这蛇蜕不正常!”   “为何?”刘捕头不解。   饶是毒蛇,褪下来的蛇皮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也不可能有再带有毒性,何况蛇毒在齿,不在皮!   “蛇头有冠?”她想起了在县衙里看到的蛇,“刘捕头,像不像你们抓住的那条蛇?”沈木兮这一说,刘捕头也觉出味儿来,“还真的有几分相似!”   “你们抓住的是小蛇!”沈木兮呼吸微促,“大的这条,可能在附近。这蛇能长大这么大,肯定异与寻常的毒蛇!”回忆起方才的沙沙声,刘捕头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该死的东西!沈大夫,你跟紧我!”   沈木兮点点头,紧跟在刘捕头身后,她觉得那沙沙声还在附近,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靠近,一直隔了段距离,断断续续的响着。这种感觉就像是猫吃老鼠前的戏耍,让人的心七上八下。   此处距离村子不太远,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随时有可能进村伤人,所以这东西留不得。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进了村。   村子里很安静,这个时辰,村民们应该都睡了。   “医馆就在前面,我可以……”   还不待她说完,刘捕头拔腿就往前冲。   沈木兮愕然,但见前方火光冲天,那个方向——医馆!   “师父!”沈木兮大惊失色,“郅儿!”   只是从村口跑到医馆的这么点功夫,原本的黑烟已经成了熊熊烈火,火势包围了整个穆氏医馆。   “师父?郅儿!”沈木兮歇斯底里的喊着,丢了药箱就往里冲。   “你在外头等着!”刘捕头推开她,快速冲进火海。   村里的人被喊声惊醒,一个个披了衣裳走出门,乍见医馆起火,旋即跑来救火,大家接水的接水,泼水的泼水,可这火却怎么都扑不灭。   沈木兮浑身剧颤,双目通红,脑子里满满都是当年的那把火,也曾这样的熊熊不息。   “快,搭把手!”刘捕头扯着干哑的嗓子,满脸碳灰的从火场里背出了穆中州。   春秀气喘吁吁的赶来,帮着刘捕头,将穆中州平放在草垛旁边。   “师父!”沈木兮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师父,郅儿呢?郅儿呢!”   “地、地窖……”穆中州一张嘴,黑血快速匍出唇。   “沈大夫你赶紧救人,我去找郅儿!”春秀夺过村民手中的水桶,哗啦从头上浇下,撒腿就往火场里冲。   沈木兮快速搭上穆中州的腕脉,却被穆中州摁住了手。   “给……”穆中州颤颤巍巍的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中,艰难的张了张嘴,鲜血染满衣襟,“活、活下去!”   “师父!”沈木兮歇斯底里,瞬时泪如雨下,掌心里死死攥着师父给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6章 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暗处忽然窜出几个黑影。   “什么人?”刘捕头厉喝,旋即拔刀相迎。   沈木兮来不及反应,肩头猛地挨了一脚,身上骤然一轻,已被踢出去甚远。重重落地的那一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摔碎了,血腥味顿时弥漫口腔。   “师……”她张了张嘴,肩胛处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数名黑衣人挟起穆中州的尸体,快速隐入黑暗中,村民们拿着锄头、钉耙却来不及追赶,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捕头慌忙收刀归鞘,把沈木兮抱到一旁的平阔处靠着,“沈大夫,你怎么样?”   沈木兮小心的喘口气,咬着牙摸上自己的肩胛骨,“伤及筋脉,但未伤及骨头,没什么大碍!”   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巨响,医馆在大火中彻底坍塌。   “郅儿!”沈木兮嘶喊,心上的那根弦忽然间彻底绷断,眼前一黑,耳畔的声音都已彻底消失。   黑夜终会过去,清晨的光,代表着新的开始。   “沈大夫?”   似有人在喊她。   “沈大夫?”   沈木兮幽幽的睁开眼,视线很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但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她闭了闭眼睛,心头微叹:还好还好!   方才做了场噩梦,梦到师父死了,梦到郅儿身陷火海,春秀冲了进去,却再也没能出来。   “沈大夫!”黍离凑上前,“你终于醒了!”   身子猛地坐起,沈木兮面色惨白的环顾四周,这不是医馆,是她建在山下的药庐。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黍离,一动不动的看了半晌。   黍离浑身发毛,“沈大夫,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原本平缓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沈木兮疯似的掀开被褥,趿着鞋就跑了出去。   外头阳光很好,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身长如玉,负手而立。   “沈大夫!”黍离追出来,“小心你的伤!”   薄云岫幽然转身,熹光里俊容冷冽,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带丝毫温度。她站在幽暗的屋檐下,他站在明艳的阳光下,如同各自的身份和处境。   四目相对,沈木兮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沈大夫,昨夜穆氏医馆大火,你受伤晕厥,刘捕头回县衙禀报,王爷连夜赶到此处稳住了众人。”黍离解释,“沈大夫,你身上还有伤,应该好好休息!”   “春秀呢?”沈木兮声音沙哑,“春秀呢?”   “医馆坍塌,里面找到几具尸体……”   还不待黍离说完,沈木兮拔腿就跑。   尸体?   她的郅儿不会死!不会,绝对不会!   “去哪?”薄云岫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重,险些将她的腕骨捏碎。   沈木兮披头散发,面上还留着昨晚的碳灰,“放手!”   “人都死了,去了又有何用?”他冷然。   沈木兮双目猩红,“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朋友,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人一出生就知道会老会死,那为什么还要努力活着?”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银牙微咬,“当然,冷血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王爷?”望着沈木兮的背影,黍离有些担虑,“卑职这就去把人追回来。”   薄云岫目色幽邃,口吻却极是笃定,“本王就在这里等,她会回来的!”   等?   黍离心头诧异,这些年王爷出入朝堂,得圣上恩宠,多少人仰其鼻息,谁敢让王爷等?自然也没有人,有资格让王爷等,此番倒是怪哉!   沈木兮跑回医馆的时候,村民们还在议论昨晚的大火,以及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连穆大夫的尸体都要抢走?   曾经的穆氏医馆,唯剩下焚烧过后的焦炭。   “看到春秀了吗?看到我的郅儿了吗?”沈木兮慌乱的抓住一旁的村民,“一共找到几具尸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有没有看到春秀?我、我……”   她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眶中蓄满泪水,却始终没有落出来。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告诉她,官府在火场里找到了三具尸体,至于是不是春秀和郅儿谁也说不好,都烧成了焦炭,着实分辨不出谁是谁。   沈木兮蹲在医馆门前的空地上,胳膊环抱着双膝,用力的抱紧了自己。   蓦地,她眉心微蹙,起身就往村外跑。 第7章 想要?自己来拿!   一直到太阳落山,沈木兮才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药庐,和走的时候一样,依旧披头散发,依旧面染碳灰。这副样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院子里没有薄云岫的身影,但他那辆华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篱笆墙外。   沈木兮面无表情的推门进去,身子愕然僵直,房间里的桌椅板凳、柜子、床悉数消失,就跟被打劫了一般,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沈大夫!”黍离出现在她身后,“王爷说,为了让沈大夫能尽快启程去东都,除了这间药庐,药庐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全部搬走!”   沈木兮愤然转身,“王爷在哪?”   “车里!”黍离躬身,“请!”   她是真的想要问问薄云岫,为何非要强人所难?整个东都,不差她一个大夫,论医术高明,太医院多得是,他的离王府犯不着非她不可吧!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进了马车。   薄云岫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车内四角饰以夜明珠,光亮胜过烛火,又不似烛火灼眼。温柔的光,落在冷峻的脸上,说不清楚是谁糅合了谁。   见她进来,他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王爷!”沈木兮磕头。   “本王已下令,三日内找到蛇穴剿之。”他似乎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谢王爷!”她仍是跪着。   他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视线仍是落在黄卷上,“还有事?”   “民女问过刘捕头,民女师父的遗物在王爷手里,请王爷归还。”沈木兮音色微沉。   回来之前碰到刘捕头,刘捕头说她晕厥之后,手中的东西掉了,后来王爷赶到并问起,刘捕头便把东西交给了王爷,所以师父的遗物在薄云岫的手里。   她不确定,薄云岫会不会以此作为要挟?!   “这个东西?”薄云岫终于放下手中黄卷。   微光里,一把青铜钥匙散着暗哑的光泽,夹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他的手生得格外好看,骨节分明,修长而净白,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手握生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沈木兮绷直了身子,“谢王爷!”   然则薄云岫却当着她的面将钥匙放在自己的怀里,“要从本王这里拿东西,得用等价之物来换。”   “这本来就是我的!”沈木兮切齿。   他周身寒戾,单手抵着太阳穴,眼神里满是轻蔑,“幼稚!”   东西在离王身上,就算她喊破喉咙,上东都告御状,也没人会相信她,反倒会觉得她是个疯子,连离王都敢讹诈!   “东都众才云集,宫内太医无数,王爷高高在上,何苦以势压人?沈木兮一介女流之辈,只想安于一隅,不图荣华富贵,求王爷高抬贵手,放民女一条生路!”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   薄云岫居高临下的冷睨,她的额头抵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随着她一记又一记的磕头,他的眼神越渐冰凉。   “想要也可以!”他说,“自己来拿!”   沈木兮磕得太用力,抬头的时候脑袋有些发晕,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薄云岫竟然会松口?   可是钥匙在他怀里,她要如何取?   “本王给你机会,一数到三!”他向来说到做到。   沈木兮觉得,他的神情像极了猫吃老鼠的前奏,可她也知道,他若不想给,有的是手段扣下,所以不管他是戏弄还是真心,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   思及此处,沈木兮快速起身,越靠近他,她就越紧张。既怕薄云岫反悔,又怕这是另一个圈套,薄云岫的手段她不是没领教过。   这男人看似容颜倾世,实则心狠手辣!“一!”他数,“二!”   纤细的手快速伸进他的怀里,大概是因为紧张,第一次的时候,她没能抓住钥匙,冰凉的柔荑在他怀里胡乱摸了两下,终于握住了钥匙。   缩手的同时,沈木兮慌乱的退后,却因为脚跟磕到了桌子,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肩胛骨钻心的疼,脊背上阵阵发凉,她握着钥匙的手止不住颤抖,但还是倔强的抬头看他。   薄云岫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慵懒之姿,面上无悲无喜,不着半点情绪,“明日本王会来接你,你若要跑就最好跑远点,否则被本王抓到,后果自负!”   呼吸微促,沈木兮爬起来就冲出了马车。   薄云岫重新拿起了黄卷,若无其事的继续翻阅,只是怀里凉凉的,好似那冰凉的手还在。   须臾,黍离在车外行礼,“王爷,村里有人请沈大夫看病,沈大夫已经赶了过去,卑职担心……”   车内传出温凉的声音,“不急。” 第8章 逃离   村子距离药庐有点距离,不过也不算太远。   沈木兮回到村里的时候,天都黑了,好在她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对于周围的环境都很熟悉。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她快速跑进一户农家,最后换了身衣裳,背着包袱从后门悄悄离开。   村子依山傍水,山路四通八达,饶是官府的人堵住村口的路也没什么用。   沈木兮捂着生疼的肩胛,从后山隐蔽的山道离开,夜色浓烈,丛杂的树木与蔓草将她很好的遮蔽起来。   沿着熟悉的山路走了好一会,沈木兮停下来环顾四周。   四下无人,唯有夜鸟和虫鸣声。   “咕咕!咕咕!”沈木兮学着鸟叫,“咕咕……咕咕!”   “沈大夫,在这里!”草丛里钻出一大一小两个黑影。   沈木兮大喜,当即迎上,“春秀!郅儿!”   “娘!”单薄瘦小的身影快速扑进沈木兮的怀中,“娘,我害怕!”   “春秀,谢谢你!”沈木兮抱紧了怀中的沈郅。   许是担心早晚有这一日,在沈郅很小的时候,沈木兮便带着孩子上山采药,借此熟悉地形,两人还有过约定,若是出现什么意外绝对不要跑回村里,要在此处等候!   当村民说,火场里只有三具尸体,沈木兮便想到了当日中了蛇毒的三个病患。所以后来她在村口绕了大半日,确定没人盯着她,便敢摸上山来。   幸好春秀和沈郅够聪明,真的躲在这里。   可惜当时师父的遗物在薄云岫手里,她不得不回来跟薄云岫周旋,否则她早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沈大夫,我的东西呢?”春秀问。   沈木兮放开沈郅,将包袱递给春秀,“连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是你让我娘多活了几年,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报答沈大夫的恩情。”春秀打开包袱,里头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一个钱袋以及一把杀猪刀。   春秀将杀猪刀别在腰后,“这是祖传的东西,丢不得!”   沈木兮摸着儿子稚嫩的脸,又低头亲了亲,充满了辛酸无奈,“是娘没保护好你,娘没什么用!”   “娘,郅儿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沈郅牵着她的手,“只要能和娘在一起,郅儿什么都不怕!”   “乖!”沈木兮一声叹,“春秀,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春秀嘿嘿一笑,背起了包袱,“我正有此意!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你继续给人看病,我继续杀猪,肯定不愁没饭吃。”   “走!”沈木兮握紧儿子的手。   山路不好走,尤其是夜里,坑坑洼洼的,还得避开村里人设下的捕兽陷阱。好在这一带,沈木兮还算熟悉,知道出村的方向。   “郅儿,娘走之后,医馆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沈木兮边走边问。   沈郅回忆,“当时天很黑,我在后院的草屋里帮师公煎药,突然听到师公一声尖叫,我趴在窗户里看到师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但还没跑到院子里就倒下了。好几个黑乎乎的人不知道在找什么,我吓得赶紧跑进了地窖。”   春秀颇为壮实,力气大得惊人村里的男人也怕她三分。怕沈郅走累了,干脆背起他,“上来,春秀姑姑背着你走!”   “谢姑姑!”沈郅又累又困,伏在春秀的肩头便直打瞌睡。   “后来呢?”沈木兮问。   沈郅犯困,声音越发孱弱,“后来我怕他们找到地窖,又跑出来爬进了药缸里,在他们去搜地窖的时候,春秀姑姑就进来了,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躲在师公的药缸里……”   肩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春秀“嘘”了一声,“沈大夫,郅儿累了,让他睡吧!”   “辛苦你了!”沈木兮满心感激,她自身也有伤,若非春秀帮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天渐亮的时候,二人也走累了,看地势应该已经出了村,再往前走就是芙蓉村,到时候请芙蓉村的乡亲送他们离开,自此山高水阔再见无期!   “春秀,歇会吧!”沈木兮面色惨白,肩胛处的伤疼得厉害,她左半边胳膊已经全麻了。   春秀背着沈郅走了一夜,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慢慢的将沈郅放在树下,“那我们歇会再走!”   二人喘着气,刚刚坐下,甚至连水都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哒哒的马蹄声就像阎王殿上的冥曲,惊得山鸟齐飞,惊得沈木兮面如死灰,满心绝望。 第9章 沈郅的来历   萧萧马鸣,惊得沈郅快速爬起,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陌生人,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每脸上都是同样冷漠的表情。   年幼的孩子,飞扑着抱紧了自己的母亲。马队分开一条道,黍离策马行至前,然后翻身下马,“沈大夫!”   薄云岫说过,如果她想跑,最好跑远点,否则被他抓到,后果自负!   沈木兮面色惨白如纸,抱紧了孩子,眸中满是苍凉之色,“东都无人了吗?王爷非得强人所难?”   “马车在前面村子里等着,沈大夫,请!”黍离躬身示敬。   春秀拎着杀猪刀,狠狠瞪着这帮人,“有我在,看谁敢动沈大夫!”   “春秀!”沈木兮摁住春秀,又低头看了看儿子,“好汉不吃眼前亏。”   薄云岫算无遗策,是最精明的猎人,饶是沈木兮使劲浑身解数,不过是困兽之斗,他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算到了,她终是无处可逃。   青布马车,像极了囚笼。   沈木兮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歪着头靠在车窗处,沈郅枕着她的腿,懂事而乖顺的不敢吭声。   “沈大夫,这王爷是不是跟你有过节?”春秀终是忍不住。   “大概是前世有仇!”沈木兮耷拉着眼皮,如同了无生趣的木头人。   春秀摸了摸别在后腰的杀猪刀,拍着胸脯道,“沈大夫,你且放心。若他敢对你毛手毛脚,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得逞!”   事到如今,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木兮一声叹,重重合上眼,她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就算让她跑,她也没力气再跑了……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车里猛地响起一大一小的惊呼。   “娘?”   “沈大夫?”   “娘!”   黍离快速撩开车帘,只见沈木兮面如死灰的靠在车壁上,双眸紧闭,任凭孩子哭喊,亦一动不动。心中暗叫不好,黍离迅速将沈木兮抱下马车,“快,找大夫!”   又悲又痛又受伤,又累又困又绝望,沈木兮早已体力不支,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刘捕头站在病房外,瞧着大夫在里头为沈木兮诊治,狐疑的摸着下巴,眉心皱成川字,“大人,王爷为何这般执着?”   县太爷扯了唇角,“你为什么不问,沈木兮为何这般刚烈?”   “不都一回事吗?”刘捕头愁啊,愁得直叹气,“如今,咱们连湖里村这场大火是怎么回事还没闹明白呢!”“这穆中州瞧着挺老实的,怎么就惹了那么大的仇家?”县太爷哀叹的摇头,背着手缓缓离开,“杀人放火,还把尸体抢走,这是要挫骨扬灰啊!”   刘捕头正欲再开口,却见着春秀正蹲在院子里宽慰沈郅。   沈郅今年六岁,自小跟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倒下了,他自然急红了眼,直勾勾的盯着房门,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大半个时辰没有挪动分毫。   “沈郅!”刘捕头上前,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你娘会没事的,别担心!”   沈郅没说话,母亲是个刚烈女子,他自然也是个倔脾气。这些人不许他进去,那他就在这里等,一直等到母亲出来为止!   见状,刘捕头嘱咐春秀好好照顾沈郅,离开去给他们弄点吃的。听说他们跑了一夜,也没能跑出离王设下的包围圈,想必没吃什么东西!   回廊尽处,薄云岫无温伫立。   “王爷!”黍离行礼,“大夫说,沈姑娘肩上的伤未能及时处理,现下有些恶化,怕是不适合长途跋涉,如今上了药暂时止住疼,但需要静养数日。”   薄云岫没吭声,目不转瞬的盯着院子里的孩子。   黍离心领神会,“那孩子叫沈郅,听村里的人说,沈郅是穆大夫出诊的时候,在山里捡回来交给沈姑娘抚养的,今年六岁!”   有侍卫快速跑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小公子醒了!”   薄云岫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沈郅。   阳光下,小东西把脊背挺得笔直,如泥塑木桩般立在院子。虽然是捡回来的,但这脾性真是随了沈木兮,一模一样的又臭又硬! 第10章 你叫沈郅?   县太爷可算是松了口气,离王府的小公子终于醒了!彼时诸大夫束手无策,可把他吓坏了,所幸沈木兮医术高明,难怪离王求贤若渴,非要强求。   病床前,薄钰爬了起来,小脸虽然苍白,但可以吃下半碗粥,可见没什么大碍了。   见着薄云岫进来,稚嫩的小脸上旋即绽开欢喜的颜色,“爹!”   薄云岫坐在床边,面色稍缓,不似平素的严肃,“没事就好。”   “爹!”薄钰靠过来,眸中扑闪着晶亮的光芒,“钰儿没事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东都?好久没看到娘,钰儿想娘了!”   薄云岫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身子刚好,需要休息几天,不然长途跋涉的会吃不消。听话,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是!”薄钰点头,将头枕在父亲的腿上,乖顺的享受着父亲的宠爱。   娘说,离王府就他一个孩子,父亲不疼他又能疼谁?可从小到大,父亲对他总是若即若离,连抱都很少抱他。每每问及缘由,娘总推说是父亲太忙,顾不上他!   如今见着父亲脸上的凝重之色,他更相信父亲是担心他的,只不过父亲是尊贵的王爷,自然不像寻常人家,轻易表露对儿女的疼爱。   薄云岫低眉,薄钰的五官像极了他母亲,性子亦是如他母亲般的温和。不过这次出行,薄钰是悄悄跟来的,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所以才会出这么多的状况。   “好好休息,爹晚上再来看你。”薄云岫推开孩子,起身往外走。   “爹!”薄钰抿唇,不舍的看着他,“这就要走了吗?”   这口吻,同他母亲如出一辙。   薄云岫回头看他,“有事?”   “晚上能不能陪爹一起吃饭?”薄钰满脸期许,“钰儿知道,此次是钰儿闯了祸,拖累了爹的行程。现在钰儿好多了,想下去走走,这样能早点痊愈,早点跟爹回东都见娘亲!”   临了,薄钰试探着低问,“爹,可以吗?”   薄云岫点头,拂袖出门。   “孙贤?”薄钰坐直了身子,面色微沉,“你说爹看中了一个女子,非要带回东都?”   孙贤是薄钰的贴身护卫,当即行礼应声,“是!那女子叫沈木兮,是个大夫。公子的性命,也是沈大夫救回来的,所以王爷带她回东都,大概是出于求才之意!”   “什么样的女子?”薄钰忙问。   孙贤想了想,“五官端正,不怎么说话,很是斯文得体。方才听人说,沈大夫还有个儿子,年纪与您相仿,这会都在厢房那头待着,说是沈大夫病倒了!”“去看看!”薄钰掀开被褥下床。   “公子,您的身子还没好……”   “少废话!”薄钰瞪了他一眼。   孙贤只得快速给薄钰更衣,伺候着这位离王府的小祖宗出门。   薄钰很想知道,父亲到底看中那女子什么?医术还是容貌?若只是医术倒也罢了,否则娘可就要有劲敌了,他不会让别人抢了他和娘的位置。   这些年,王府后院进来不少女人,娘经常抱着他哭,他最见不得母亲伤心的样子。娘还说,若是其他女子生下父亲的孩子,他就不可能再坐上王府世子之位。   薄钰赶到厢房的时候,沈郅还站在院子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   “你叫沈郅?”薄钰走到沈郅面前,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脾性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个盛气凌人,一个冷若冰霜。   沈郅瞥了薄钰一眼,便当他是空气。   薄钰自小便被人捧在掌心里,王府上下哪个不是对他卑躬屈膝,如今却被一个乡野小子蔑视,自然是气不过的,“问你话呢,你聋了?没听到吗?”   春秀双手叉腰,毫不客气的喊道,“哪来的野孩子跑这儿嚷嚷?一边呆着去!”   “放肆,这是王爷的小公子,还不快向公子行礼!”孙贤冷喝。   “呦呦呦!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可不是什么王府,有脾气回你的王府撒去,少在这儿摆威风。”春秀捋起袖子,拍了拍后腰别着的杀猪刀,“姑奶奶不吃你这套!”   她就是一杀猪的,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懂什么礼数礼貌礼节。她只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护着沈郅,这可是沈大夫的命根子,谁都不能碰!   薄钰咬着牙,“你敢对我无礼!”   春秀嗤鼻,这小子个头不大,嗓门倒挺大,官威十足!   沈郅瞧了薄钰一眼,“我是沈郅,有事?” 第11章 白莲娃   薄钰端起了王府小公子的架子,上下打量着沈郅。   沈郅身子偏瘦,穿着粗衣麻布,但不掩其五官精致,小小年纪便生得一副好面孔,只是平素风吹日晒,不似薄钰肤白。他个头跟薄钰差不多,迎上薄钰时,目光坚毅,不退不避。   这般不卑不吭,让薄钰的心里不太舒服,“你母亲没教过你,何为礼数吗?”   “我们小老百姓家,没有你们王府那么多规矩!”春秀生怕沈郅吃亏,“再说了,如果没有沈大夫,你这会还不定在哪呢!”   薄钰理亏,连父亲都说,多亏沈木兮救了他。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碍眼,该干嘛干嘛去!”春秀像赶苍蝇一样摆手,“这儿忙着呢,没空理你。”   “你母亲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她,整个离王府都会记得她的大恩。”薄钰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郅,心里却气恼,眼前这小子听得他的身份,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这是藐视?还是自己开的条件不够动人?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薄钰说。   沈郅凉凉的看他,“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   薄钰瞪大眼睛,“你!”   连一旁的孙贤亦不免吃惊,旁人听得离王府,巴结还来不及,这孩子竟然没有半点动容?想来是乡野的孩子,不晓得离王府的厉害。   “沈公子,咱家小公子的许诺,您可以好好考虑。”孙贤善意的提醒。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我的要求就是,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和我娘。”沈郅冷着脸,视线轻飘飘的掠过两人,继续盯着房门。   薄钰愤然,“不识好歹!”   “诶诶诶,是你自己让郅儿提条件的,现在怎么骂人?”春秀虽然不识字,可她知道这四个字不是什么好意思,捋起袖子就上前,“我家郅儿不高兴,你们赶紧滚!”   薄钰正要开口,却听得孙贤身子一转,“王爷!”   眼一翻,薄钰登时往地上摔去。   薄云岫眼疾手快,快速将薄钰抱在怀里,面色微沉的冷睨众人,“怎么回事?”   孙贤忙不迭行礼,“是卑职没伺候好小公子,卑职不该带着小公子出来,请王爷恕罪!”   “爹!”薄钰的睁开眼,虚弱的靠在薄云岫肩头,“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是不是钰儿做得不好?娘说钰儿嘴不够甜,不懂的怎么讨好人。”   这副温和顺从的模样,差点闪瞎春秀的眼,小东西成精了,原以为是刚苏醒所以身子虚弱,谁知道竟是变相的告状。   春秀真想看看,这小子的娘是个什么德行,能把自己的孩子教成这样?小小年纪,心机手段真是一等一的好,稍不防备就会着了他的道!   薄云岫无温的望着春秀,转而盯着沈郅。   这小子,还站着一动不动!   “跟郅儿没关系,是我骂的他。”春秀挡住了薄云岫的视线,生怕这黑心的王爷会伤害沈郅,“别看他现在虚虚弱弱的,方才活灵活现得很!指着我家郅儿说什么什么歹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这才让他滚的。”   薄钰不说话,眨着大眼睛窝在父亲的怀里,胆小怯懦的模样与方才大相径庭。这般境况不管是谁见着,都会以为是春秀以大欺小,惹得孩子都不敢说话了。   黍离皱眉,王府就这么一位小公子,若真的被人欺负,就如同打了王爷的脸。   “放肆!”县太爷匆匆赶来,听得下人来报,说是小公子和沈家的吵起来了,他赶紧跑来看看,否则惹恼了离王殿下,怕是要出大事。   县太爷赶紧行礼,转头就冲春秀怒斥,“王爷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快给王爷和小公子行礼!做错了事还敢犟嘴,快跟小公子道歉,求小公子宽恕。”   春秀憋了一口气,“行礼可以,但我没错,为何要道歉?”   “你!”县太爷满头冷汗,见着薄云岫眉心微蹙,更是吓得魂儿都没了,“王爷恕罪,乡野村妇不知礼数,您和小公子大人有大量,还请宽恕无知妇人!”   “方才那股劲呢?”春秀哼哼两声,“还装!王爷一来就晕倒,之前怎么不晕?”   薄云岫低眉看着怀中的孩子,目光幽邃。   被父亲这么一看,薄钰瞬时乱了呼吸,眼泪汪汪的摇头,“爹,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看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春秀双手叉腰,狠狠盯着薄钰。   薄云岫目光如刃,狠狠剜了春秀一眼,周身寒戾,“离王府的人,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音落刹那间,黍离的剑已出鞘,不偏不倚落在了春秀的脖颈上,出剑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不要!”沈郅疾呼。 第12章 倔孩子不好惹   沈郅倔强的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黍离,“把剑挪开!”   黍离是离王府的护卫,自然不会听他的,“出言无状,冒犯王爷和小公子就该死!你让开!”   “郅儿,你赶紧走开,别伤着你!”春秀不怕死,她一个杀猪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娘也走了,她来也一人去也一人,有什么好怕的?   沈郅想了想,真的走开了,就在众人以为这孩子胆怯之时,他却突然冲着春秀下跪,“春秀姑姑,你对郅儿有大恩,今日你为郅儿死,郅儿和娘一定不会忘了你,若有机会,必当为你报仇,不会让你枉死!”   说着,他认认真真的磕个头。   黍离愕然,剑架在春秀的脖颈上,却不敢下手。这女人是跟着沈大夫一起来的,若是她死了,依着沈大夫这刚烈的性子,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有郅儿这番话,春秀姑姑死得瞑目!”春秀笑了,继而横了黍离一眼,“小子,你姑奶奶不怕死,有种就下刀子!”   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若有所思的盯着沈郅,之前只觉得这孩子脾气倔,如今才晓得他很聪明,知道怎么抓住别人的软肋,以退为进。   屋内,传来沈木兮的低唤,“郅儿?春秀?!”   薄云岫抱紧怀中的薄钰,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爷?”县太爷愕然,这、这就没事了?   黍离收剑归鞘,扫了一眼沈郅,说不上是警告还是劝诫,“别再招惹小公子,王爷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众人离去,春秀摸了摸自个的脖子。   沈郅已经率先冲进了房间,“娘!娘!”   沈木兮靠着床柱,面色惨白,“你们都没事吧?”   大夫收好银针,叹息道,“老夫已经用银针为你疏通经脉,这两日可能会特别疼。不过我给你开了两副活血化瘀的药,加了点止疼的,将淤血散去就没事了!你也别再倔了,咱小老百姓还能跟王府对着干吗?吃亏的终究是你。”   这十里八乡就这么几个大夫,大家也都是认得的,自然要劝两句。   “多谢廖大夫。”沈木兮垂下眉眼,“我不跑了。”   她要是再跑,万一真的惹怒了薄云岫,受苦的会是她身边的人,师父和穆氏医馆已经没了,她不能再失去郅儿和春秀。   老大夫拎着药箱出去,刘捕头提着食盒进来。   “你们都饿了吧!”刘捕头打开食盒,“厨房刚做好的,正热乎着,赶紧趁热吃!”   “谢谢!”沈木兮道谢。   刘捕头笑了笑,“那我不打扰了!”   合上房门,春秀端起碗就开始大口吞咽,“快把我饿死了!”   沈郅伏在母亲的腿上,“娘,你没事真好!”   “娘还要陪着郅儿长大,怎么会让自己有事呢?”沈木兮抚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什么都别怕,不管去哪,娘和郅儿都会在一起!”   “你两赶紧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腻歪!”春秀满嘴油花,“郅儿快来吃,刘捕头真客气,有只大烧鸡!”   母子两会心一笑,只要母子连心,去哪都不怕。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鸡。”春秀感慨。   “有蜂蜜的味道。”沈郅说。   沈木兮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眉心微蹙盯住桌上的烧鸡,须臾哑着声音低声道,“赶紧吃,凉了会不好吃。”   扒拉几口饭,却是再也吃不下了,她干脆放下碗筷去睡觉。   为了让母亲好好休息,沈郅便坐在门前台阶上守着。   春秀大咧咧的躺在回廊的栏杆处,昨晚背着沈郅走了一夜,她的确累得不行,如今吃饱喝足倒头就睡,呼噜声此起彼伏。沈郅托腮,时不时回看紧闭的房门,耳畔是回廊里传来的呼噜声,心里很踏实。   然则屋子里的沈木兮,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的状态,反反复复都是前尘过往,宛若昨日重现。   她站在门后,看着一顶又一顶的花轿抬进后院,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美娇娘出现在他身边,她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窥探着、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颗心千疮百孔,冷了一遍又一遍,从天黑等到了天亮,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直到那一天,这颗心忽然死了……   眼角有泪徐徐落下,沈木兮才从梦中哭醒,捂着心口粗喘气,她有多少年不曾想起过这些旧事了?快速拭去脸上的泪,她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坚定的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   扭头去看虚掩着的窗户,外头,残阳如血!“沈大夫,你醒了吗?王爷有命,请沈大夫一道用晚膳。”黍离在外头说话。   她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得黍离又道,“沈公子已经先过去了!”   郅儿?! 第13章 杀人了   春秀陪着沈木兮赶到大厅的时候,饭菜还未上齐。   薄云岫正襟危坐,身边坐着薄钰,而沈郅则远远的坐着,不依从不靠近,直到看见了母亲,僵冷的脸上瞬时绽开稚嫩的笑。   “娘!”沈郅跑过去握住沈木兮的手,搀着她慢慢走上前,“娘,你小心伤口。”   沈木兮含笑摸着沈郅的脸,“乖,你怎么先过来了?”   “怕吵着娘睡觉,所以没有拒绝。”沈郅抿唇,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极不友善的落在薄云岫身上。   “王爷!”沈木兮拽着春秀行礼。   “坐,家宴。”薄云岫言简意赅,看着她落座时眉梢微微抖动,应是扯动了伤口。   “王爷?”黍离蹙眉,不悦的看着大咧咧坐下的春秀,王爷是说请沈大夫母子一道用膳,可这乡野女子竟也跟着上桌!然则薄云岫没吭声,黍离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回去。   菜式繁多,可见县太爷是用了心的,把能端的、能上的都给摆上了。   “娘身上有伤,不可吃太荤腥的发物。”沈郅往沈木兮碗里夹了素菜,“明天早上,郅儿给娘熬点野菜粥!”   春秀啃着鸡腿,“郅儿,我帮你一起。”   沈郅乖顺的点头,“娘,你快吃。”   三个人其乐融融,薄云岫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不过他吃得很少,一旁的薄钰时不时的打量着父亲。   薄钰深吸一口气,“爹,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娘从小就这么教我的,为什么他们可以说话?”   闻言,沈木兮面上笑容微滞,沈郅眉心微皱,春秀满脸不解,三人齐刷刷的看着薄家父子。   薄云岫伸手抚过薄钰的小脑袋,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沈木兮望着沈郅时,眼睛里蓄满了星光。他低眉迎上薄钰淳澈的眼,并没有打算解释这个问题。   徐徐起身,薄云岫离开。   黍离躬身,“王爷还有要务处理,诸位自便!”语罢,紧随薄云岫而去。   薄钰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的,待薄云岫一走,当即翻脸掷了碗筷,“乡野村妇,你们惹我爹不高兴,早晚会为自己的无礼而付出代价!”   沈木兮瞥他一眼,“你大概忘了,我是个大夫。”   “你是救过我,但这世上能救我之人何其多,不差你一个!我不需要你救。”薄钰切齿,最恨别人威胁他。让这些贱民救了自己,他甚至觉得脏。   沈郅和春秀刚要开口,哪知都被沈木兮摁住,二人不解的望她。   只听得沈木兮笑靥温和的说道,“大夫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就是说我既然能解毒,必定也会下毒,小公子身份尊贵,没必要为了口舌之快,让自己身陷险境。”   薄钰愕然,下意识的离开饭桌,孙贤当即挡在他面前,“沈大夫,你……”   “我跟你家小公子说话,你插什么罪?”沈木兮往沈郅碗里夹菜,“郅儿,吃饭。”   沈郅点头,继续闷声不响的吃饭,他当然知道母亲的脾气,平素与人和善,但若是欺上门来,娘从不手软。   “爹娘都不在身边还这么嚣张,你也是个人才!”沈木兮笑得冷冽,“在此奉劝一句,离我儿子远点,我虽然奈何不了你爹,但对付你绰绰有余,就算你身边有护卫也没用。”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威胁我!”薄钰气呼呼的看着她。   沈木兮放下筷子,将头上的银簪拔下,轻轻碰了碰薄钰的饭碗,银簪瞬时发黑。   惊得孙贤慌忙推开薄钰,“有毒?!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沈木兮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下毒了都不知道,还敢留在这里,真是个不怕死的!”   “我要告诉我爹,让我爹杀了你!”薄钰哭着喊,“来人来人!快来人!”   饭厅内瞬时乱做一团,王府的小公子哭着喊着说沈木兮要毒死他。   毒杀离王的独子,罪名非同小可,一旦查实是要掉脑袋的。   春秀有些慌,“沈大夫,你……”   “别说话!”沈木兮慢条斯理的收回簪子,重新簪在发髻上。   一旁的沈郅倒是安静,冷眼看着哭闹不休的薄钰,就跟看戏似的。   门外是县太爷惊慌失措的尊呼,“王爷,王爷……”   冷风从耳畔掠过,沈木兮半垂着眉眼,压根没打算理他。 第14章 有人演戏,有人陪   薄云岫落座的时候,脸上凝了寒山雪,眼睛里藏着冰刀子,那神情像是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可在薄钰扑进他怀里的那一瞬,眼睛里的凉无声无息的化去。   世人皆知,离王府唯有一位小公子,闹不好是要授世子之位的,若有闪失,谁都吃罪不起。   “爹,她要毒死我!爹,我怕……”薄钰哭得眼睛都肿了,满面惊恐的抓着父亲的衣服,扑在薄云岫怀里时有些瑟瑟发抖。   “王爷!”孙贤行礼,“卑职的确看到沈大夫的银簪发黑,公子的碗里确实有毒!”   薄云岫狠狠剜了众人一眼,县太爷扑通跪地,“王爷,下官冤枉!下官让人准备的菜肴绝对没有问题,下官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你有何话说?”他盯着她。   淬了毒的眼神,可以见血封喉。   沈木兮唇角微扬,“无话可说。”   “你是大夫!”他周身寒戾,“大夫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拿来杀人的!”   她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一副任凭发落的姿态。   “爹,她承认了!”薄钰泣不成声,“你要为钰儿做主!”   “再验!”薄云岫敛眸。   谁都没料到离王会下令再验,黍离命人取来银针,然则不管他怎么试,薄钰碗里的东西没有半点下过毒的痕迹。许是不放心,黍离用银针试过桌上所有的菜肴,银针仍旧没有变色。   薄云岫难得皱了眉,幽邃的瞳仁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却在触及她唇角的冷笑时,渐化于无形。   她在笑,带着清晰的嘲讽之色,“要不要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桌上的菜都尝一遍?王爷,您觉得我还有必要跟您去东都吗?小公子并不欢迎我。”   行了礼,沈木兮牵起沈郅的手,“民女告辞!”   春秀哼哼两声,“小公子的戏演得不错,佩服佩服!”   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黍离手一挥,包括县太爷在内的所有人,皆快速退出,谁都看得出来离王脸上的雷霆之怒,即将掀起寒风骤雨。   沈木兮回到房间,春秀快速合上房门,“真痛快!不过,也真的快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秘诀在我这簪子上。”沈木兮取下簪子,“这是师父为了让我防身,特意给我做的簪子。转动簪子尾端,簪子的尖端就会变黑,如同沾了毒一般。”   “原来如此!”春秀恍然大悟,“难怪郅儿刚才一点都不担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木兮望着儿子,“娘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你,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在娘的眼里,郅儿才是最宝贝的。”   沈郅眼眶微红,“娘!”   “那小子之前耀武扬威的害了郅儿一次,这下算是给他一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春秀开始铺床,“沈大夫,你和郅儿晚上好好休息,我打地铺守着,免得那些人又动什么歪脑筋。”   “地上凉。”沈木兮忙道,“咱们三人挤一挤便罢!”   春秀拍着肚子上的肉憨笑,“你们这细胳膊细腿的,我这……怕睡迷糊了,把你们都压坏了!反正我皮糙肉厚,打地铺正合适。”   沈木兮拥着沈郅,三人看着看着便都笑了。   屋子里笑声不断,昏黄的光倒映在窗户上,温馨得令人嫉妒。   薄云岫负手而立,隐于暗处。   “王爷!”黍离行礼,“卑职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那就闭嘴!”薄云岫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黍离垂头,王爷罚小公子今晚不许睡,亲手抄佛经,以至于小公子边哭边写,让人瞧着极是不忍。又命人重则孙贤五十鞭子,打得孙贤皮开肉绽,没有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这样严厉的惩罚,在黍离看来有些不可思议。若说小公子看差了倒也罢,孙贤是什么人,黍离却是清楚的,孙贤不可能说谎,定是沈木兮做了什么手脚。   王爷慧眼如炬,不可能看不出来!   “穆氏医馆被烧之事,调查得如何?”薄云岫问,“穆中州的真实身份,只怕不是什么大夫吧?”   黍离回过神来,“如王爷所料,探子汇报,穆中州此前跟长生门的人有所瓜葛,但具体的关系还在追查!”   “长生门?”黑暗中,冷眸无温的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她怎么会和长生门的人扯上关系?” 第15章 男人的嫌弃   在黍离的认识里,但凡扯上长生门,都没有好下场,那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黎明时分,沈郅已经端出了热腾腾的野菜粥。   春秀欣喜,“郅儿,你做的野菜粥真香!”   “春秀姑姑,你帮我送去给娘,我把这些山楂去皮去核,做点蜜酿山楂给娘下药。”沈郅的脸上带着碳灰,小小年纪却显得格外老成。   “你行吗?”春秀不解。   沈郅用力的点头,“放心吧!”   春秀端起粥,“那你小心点,我马上就回来。”   “好!”沈郅小心的拿着刀剥了山楂,挑山楂核,这些山楂是他求了刘捕头很久才得来的。   蓦地,一双的金丝绣蟒纹黑靴停驻在他跟前,黑压压的身影笼着他。   沈郅顿住,蹲在地上仰望高不可攀的男人。他快速拢了纸包,将山楂悉数裹住,抱在怀里就想往外跑。   黍离堵住了去路,沈郅无路可退。   “这不是偷来的。”沈郅狠狠的盯着薄云岫,“是捕头伯伯给的!”   薄云岫不说话,抬步进了厨房。   “王爷,里面脏!”黍离急了。   “在外候着!”薄云岫环顾四周,厨房不大,锅里咕咚咕咚的响着,香味四溢,是沈郅没盛完的野菜粥。看得出来,野菜很新鲜,煮得恰当时辰,仍是青翠欲滴。   这小子真的不是说说而已,真的为沈木兮煮了野菜粥。   “拿出来。”薄云岫瞧着他抱在怀里的油纸。   沈郅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就是山楂而已。”   见薄云岫目色沉沉的盯着自己,沈郅担心他会没收,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每次我吃药,娘都会给我做蜜酿山楂。我娘最怕吃苦药,以前生了病也是死活不肯吃药,为了让娘快点好起来,我想给娘做点蜜酿山楂,让她快点好起来!”   薄云岫没说话,视线在他身上逡巡良久。   “我说的是实话!”沈郅最讨厌别人怀疑他。   “你和你娘的感情很好。”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有自己听得到。   沈郅蹙眉看他,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还不赶紧做?”他冷了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郅觉得现在的王爷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凶。不过,这不是他能想明白的事儿,眼下还是给娘做蜜酿山楂要紧,娘吃了早饭就该吃药了!   薄云岫没有走,只是站在那里,黑着脸看沈郅笨手笨脚的给山楂去核,好几次差点割到手,可见是个生手。饶是如此,沈郅还是做成了蜜酿山楂,虽然外观丑陋,一坨坨的压根不成球。   “成了!”沈郅欣喜若狂,扭头却看到薄云岫满脸嫌弃。   沈郅皱眉,外观是难看了点,味道也和娘做的相差甚远,可他今年才六岁,能做成这样已是不错。   药罐冒着热气,药味弥漫。   屋内。   沈木兮眉心微蹙,为难的看着黑漆漆的汤药,谁能相信,身为大夫的沈木兮最怕吃药,尤其是苦药,简直跟要她命似的。   “娘要乖乖吃药!”沈郅捧着一小碟蜜酿山楂。   “沈大夫?”春秀递上汤药,“闭上眼睛就不觉得苦了。”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鼓起最大的勇气端起汤药,仰头一饮而尽。难忍的苦涩味在舌尖蔓延,快速占领口腔里的每个角落。   “娘!”沈郅将一颗蜜酿山楂塞进她嘴里,“好吃吗?”   酸酸甜甜的滋味,马上化解了嘴里的苦涩,沈木兮惊喜的望着沈郅,“蜜糖的分量放得刚刚好,融温亦是如此,郅儿一学就会,真聪明!”   沈郅的眼神有些闪烁,又夹了一颗山楂塞进沈木兮的嘴里,“娘既然觉得好吃,那以后要乖乖吃药。”   沈木兮笑靥如花,“娘会为了郅儿快点好起来。”   只要娘能吃药,能快点好起来,沈郅便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有些事,就当是男人之间的秘密好了! 第16章 想找死?随便她!   沈木兮母子这几日倒是清静,伤口淤血尽除,虽然右肩还有些僵硬,但伤势已无大碍。   刘捕头火急火燎的进来,“沈大夫。”   沈木兮正在教春秀和沈郅,如何准确的找到穴位,听得动静,不禁皱了眉,“刘捕头,发生何事?”   “找到蛇穴了!”说这话的时候,刘捕头面有难色。   “派人一把火给烧了不就得了?”春秀摆摆手,“沈大夫又不会抓蛇,你跑这儿来干甚?”   沈木兮起身,“是怕中毒吧?”   刘捕头点头,“小公子的蛇毒是沈大夫解的,所以县太爷请我来问一问,您是否方便随行?万一有什么事,沈大夫好歹也能给个照应!”   “我收拾一下!”沈木兮也想替乡亲们铲除后患,否则毒蛇一直在村边游走,不定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娘?”   “沈大夫!”   沈木兮望着春秀和沈郅,二人目光焦灼,显然不想让她冒险。   “刘捕头你先去,我马上来!”沈木兮道。   刘捕头知道她有事要跟孩子交代,当即拱手,“我在前堂等你!”   待刘捕头离去之后,沈木兮矮下身子,伸手抚过沈郅的小脸,“郅儿,当年师公带我们来湖里村,若非乡亲们收留,咱们母子哪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如今乡亲们有难,娘不能置之不理,做人不能没良心,不能忘恩负义。”   沈郅不舍的望着她,终是乖巧的点头,“我会乖乖的等娘回来,娘一定要小心!”   “真乖!”沈木兮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叹着气冲春秀开口,“春秀……”   “什么都不用说,只要我春秀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孩子有任何闪失!”春秀拍着胸脯保证,“沈大夫,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若情形不对,你赶紧跑,千万别逞强”   沈木兮点点头,“为了你们,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此前薄云岫将药庐里的东西全部搬走,如今就在府衙的后院里搁着,就等着一道挪回东都。沈木兮找了些东西,放进随身小包里。   她也想知道,是谁在豢养这些害人的东西呢?   …………   黍离急急忙忙的叩门,“王爷,沈大夫跟着衙役去山里剿蛇穴!”   薄云岫笔尖一顿,墨色滴落在纸上,快速晕开一圈墨渍。他未抬头,继续提笔批阅公文,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她想找死就随便她。”   黍离应声,未敢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有些诧异。那些蛇满身剧毒,男子尚且没有这般勇气,沈木兮一介女流之辈,竟敢以身犯险,倒是令人钦佩!   只是王爷此前执意要带沈木兮回东都,怎么现在撒手不管了?是因为小公子的事儿,所以记恨着沈木兮?还是想借此机会试探沈木兮与长生门的关系?   不过,薄云岫的心思那么沉,黍离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明白。   一转身,薄钰就在身后站着。   “公子!”黍离行礼。   薄钰满脸稚气,“你方才说谁去山里了?”   “是……沈大夫!”黍离垂眸。   “她竟敢进山!”薄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快速进了房,“爹,沈大夫进山,您就不担心吗?”   “放肆!”薄云岫冷着脸。   薄钰当即行礼,“给爹请安!”   “王府的规矩,全忘了?”薄云岫搁下笔杆子,将公文收拢置于一旁,“这里虽然不是王府,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记在心里。”   临了,他冷声呵斥,“出去!”   薄钰心惊,慌忙退出去,方才是情绪激动,以至忘了王府的规矩。   王府上下不管是谁,包括薄钰这位小公子在内,未经允许,谁都不得踏入王爷的办公之地,否则严惩不贷!   薄钰清楚的记得,那次因为他发烧,娘火急火燎的闯入书房,虽然最后请到了父亲,但娘也因此禁足三个月,还挨了二十鞭子,打得娘皮开肉绽。   “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这几日公文成堆,王爷怕是无暇处理其他事。”黍离劝说。   “好!”薄钰耷拉着小脑袋,心里却是高兴的。爹没有在意那个女人的死活,这是不是说明爹其实没有纳她为侧妃的心思?如此,甚好。   房门紧闭,薄云岫始终没有出来。   而那头山上却是气氛紧张,衙役们打足了精神,生怕一不留神便有来无回。   “沈大夫,就在前面那个山坳里。”刘捕头将水袋递给沈木兮,“若是累了就吱一声,咱们随时可以停下来休息。”   “不妨事!”沈木兮喘口气,“往日里采药走山头,早就习惯了。不过这片山林我都甚少过来,你们又是如何找到蛇穴的?”   刘捕头笑了笑,“我们把那条蛇放了,循着它的痕迹才找到了蛇穴。”   沈木兮皱眉,“蛇归巢?”忽然间山鸟齐飞,成片的“沙沙”声突然响起,似有东西从四面八方而来,快速朝他们汇拢。   所有人的心,骇然提到了嗓子眼。 第17章 危险!   衙役们的刀全部出鞘,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这种惊恐对于精神的冲撞,简直无法想象,连一惯沉稳的刘捕头也跟着呼吸急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木兮快速从小包中掏出小瓷瓶,拂袖间黄色的粉末悉数洒出。五根银针分别扎在地上,呈五芒星状,一根红线自她指尖划过,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人圈在红线内。   做完这一切,沈木兮冷着脸起身,“大家都别动,千万别走出这个圈。”   “沈大夫?”刘捕头不解,“这个可行吗?”   “我撒的是雄黄粉,而这些红线浸泡在雄黄酒里有些年头了,蛇虽然生了毒囊,但本性终究是本性。”沈木兮眯起锐利的眸,视线在林子里逡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为今之计,也只能一试。   沙沙声竟真的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须臾竟有逃窜之意。   沈木兮松口气,“动物的本性是护巢,看样子,我们越来越靠近蛇穴了。”   她看了刘捕头一眼,刘捕头点头,“那我们再等等,万一那些东西去而复返就麻烦了。”   这点,沈木兮表示认同。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烈日晒得人口干舌燥,刘捕头才领着所有人继续前行。   蛇本喜阴,正午烈日炎炎,蛇类这等冷血动物一般不太敢在外头晃悠,这个时候去蛇穴正是好时机。   额头热汗涔涔,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沈木兮揉着微疼的肩头,目光微恙的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好似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可细细看去,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山坳里倒是风大,凉爽的山风中透着难掩的腥臭味。   沈木兮环顾四周,“腥味很重,要小心。”   刘捕头点头,领着众人走进一个阴凉的山洞。   石缝里有水渗出,滋养得岩壁上的青苔绵厚而色深,可见这山洞长年累月处于不见光且湿润的状态,从洞内透出来的风中能嗅出浓烈的腥臭味。   越往里走,味道越重。   蓦地,刘捕头顿住脚步,示意所有人不要动。   沈木兮就跟在刘捕头身后,正好能看到前方的动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心都快跳出来了。   有蛇在偌大的血池里翻涌,血池旁边的沙地上,已有不少色彩斑斓的蛇蛋,还有些母蛇正在沙地里生蛋。如果说第一批被训化的毒蛇只是被养出了毒囊,那么由这批毒蛇孕育出的小蛇,会将毒性融合得更好,然后一代代的传下去,会成为新的蛇种,一旦把这些蛇放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撤!”刘捕头挥手,所有人原路退出。   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他们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   “三人一组,分开找蛇穴附近的出口。”刘捕头吩咐,“堵住那些退路,才能彻底清剿这些毒蛇。”   “我这里有些雄黄粉,每组领一点,撒在可见的洞口附近。”沈木兮将带来的雄黄粉悉数拿出,一组一个小瓷瓶,还好她准备充分,将药庐里所有的雄黄粉提前装瓶。   她给自己留了一瓶备用,现在这种情况,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沈大夫,你在这里等,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大声尖叫。”刘捕头叮嘱,递给她一把短刀,“留着防身!”   沈木兮接过,“我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你们快去快回!”   一帮人快速散去,必须将所有的蛇洞堵住,才能一网打尽,否则跑出漏网之蛇,谁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这事不能有任何的疏漏,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沈木兮蹲在树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蛇洞门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会有蛇逃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怪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木兮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紧张的盯着传来声音的方向,是、是蛇吗? 第18章 生死一线   待刘捕头带着人赶回来,只看到蛇洞门前的雄黄粉,却没见着沈木兮的踪影,一颗心当即提起。沈木兮是跟着他们过来,不可能不告而别,除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这附近没见着血色,也没见着搏斗痕迹,不像是被野兽袭击或者被人掳走。沈木兮是个沉稳之人,这荒山野岭的,按理说不会乱走才是。“捕头,怎么没瞧见沈大夫?”底下人问起。   “你们马上准备,我去找找看!”刘捕头沉着脸快速离开,毕竟是他把沈木兮请上了山,如果沈木兮出事,他会愧疚一生。   再者若离王府怪罪下来,只怕……   然则没走两步,刘捕头顿住脚步,快速隐匿树后,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两人。   女的是沈木兮无疑,这男的嘛……   少年人眉眼风,流,目光温润,举手投足间一身书卷气。他含笑望着沈木兮,微微一笑间,俨如清风明月,让人见之便觉五内舒爽。   “这陆归舟什么时候回来的?”刘捕头顾自呢喃,松了口气走出去,“沈大夫,你这一声不吭的就跑出去,可把咱们吓死了,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呢!”   沈木兮吓了一跳,陆归舟上前拱手,“回村途中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听镇上的百姓说你们上山了,我就跟了来,所幸路上有你们撒的雄黄粉,这才找到了此处。”   “陆公子这般情深义重,倒是难得!”刘捕头横了沈木兮一眼,欲言又止。   难得又如何?沈木兮是离王府要带走的人。   陆归舟经商,祖籍何地倒是不得而知,只是他这些年往来湖里村,跟县太爷有不少交道,出手颇为阔绰。说起来陆归舟和穆氏医馆是先后脚出现的,到底是有缘还是刻意安排,那就不好说了。   但陆归舟再有钱,也不可能斗得过离王府。   “沈大夫,你千万别走开,我先处理完蛇穴的事情。”刘捕头拱手,“烦劳陆公子照顾沈大夫。”   “放心!”陆归舟颔首。   目送刘捕头离去的背影,沈木兮忍俊不禁,“你这突然冒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窝蛇都是你养的,着急忙慌的赶回来吃蛇肉!”   知她在开玩笑,陆归舟目光温柔的冲她笑,“毒蛇的事我听说了,且交给公门中人便罢,你一个大夫凑什么热闹?万一伤着你自己,让郅儿以后怎么办?”   “陆大哥教训得是。”沈木兮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陆归舟伸手拂过她鬓间散发,略带无奈的轻叹,“罢了,你怎样都好。”   刘捕头那头开始动手,哔哔啵啵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焦臭味。   陆归舟当即握住沈木兮的手,拽着她往后退,“味儿太烈,我们退……”   还来不及尖叫,沈木兮顿觉身子一轻,紧接着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快速抓住了洞壁上的藤蔓,可她终究是个女子,右肩又受过伤,根本承受不住陆归舟的重量。   “兮儿,放手!不然我们会一起摔下去的!”陆归舟仰着头,身子全部悬空,底下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不知道下面到底有多深。   沈木兮咬着牙,死死抓着藤蔓,掌心和虎口处已被藤蔓磨得鲜血淋漓,“抓紧……”她力气都用来悬挂,压根喊不出声来。   “兮儿,快点放开,放手……”陆归舟无力的仰着头,开始掰沈木兮的手,“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儿要好!好好活着!”   忽然间,藤蔓绷断,死亡的恐惧瞬时席卷而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似乎是回光返照,模糊的视线里有暗影遮挡,身子好像被托起,可紧随而来的失重感又让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刹那间意识全无。   恍惚间,好像有淡淡的墨香涌入鼻间。   郅儿……   也不知隔了多久,沈木兮骇然睁开眼,惊觉自己竟然完好无损的躺在平整的大石头上,她忙摸了摸自个的身子,没缺胳膊没缺腿。   “哈,竟然没事?”沈木兮痴笑两声,然则下一刻,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虎口处的伤竟然已被包扎妥当,泛着极为舒适的凉意,显然是有人给她上过药了。   难道是陆大哥?   “陆大哥?”沈木兮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陆归舟,一颗心旋即揪起,“陆大哥?”   没有回声,难道这里除了她和陆归舟,还有别人?   “兮、兮儿……”低哑的呻吟从黑暗中传来。   沈木兮手忙脚乱的跑过去,“陆大哥?”   陆归舟无力的靠在石壁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陆大哥?”沈木兮慌忙检查他的伤口,脊背上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或者凸起的岩石刮到,好在都是皮外伤。   随身的小包还在,包里的药都没有丢失,沈木兮手脚麻利的为陆归舟清理伤口,止血包扎。待做完这一切,她才心惊胆战的望着自己的手。   陆归舟压根不能动弹,那她的伤又是谁给包扎的?   远远的,有火光葳蕤。   沈木兮咻的站起,心中警铃大作,“谁?谁在那?” 第19章 山洞里的秘密   “兮儿?”陆归舟咬着牙想要站起。   沈木兮忙不迭搀起陆归舟,“能走吗?”   “能!”陆归舟喘着气,每走一步便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好在有沈木兮搀着他,两人慢慢悠悠的往光亮处走去。   四下黑漆漆的,脚下满是乱石,沈木兮觉得此处应该是石窟之类的地方,但具体的地势地貌,肉眼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靠着感觉往前走。   直到走近光亮处,沈木兮才发现有个人坐在那里,旁边有个火堆,火光不是太亮,但在这阴冷的地方,足以暖和一下冻麻的身子。   “你是谁?”沈木兮问。   那人坐在火堆旁,低着头将柴枝丢进火中,听得发问,他终是抬了头。   沈木兮吓了一跳,这人戴着一张枯木色的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火光里露出一对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在这黑暗森冷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而恐怖。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肝,沈木兮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陆归舟第一时间挡在沈木兮跟前,出于礼数,对那人拱手作揖,“我等不慎从上面跌落,不知阁下是否知道出路?若能指点一二,必当感激涕零。”   男人没有说话,依旧重复着将柴枝丢进火堆的动作,权当旁人是空气。   见状,沈木兮和陆归舟面面相觑,气氛颇为尴尬。   “这位大侠?”沈木兮看他这身打扮,一袭长褂,布带束腰,身上无半点饰物,唯有旁边搁着一柄剑,应该是个江湖中人。   男人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仍是没有开口。   “敢问大侠,该如何出去?”沈木兮慎慎的开口,“我这位朋友受了伤,急需送往医馆救治,还请大侠行个方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不知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男人抓起剑就走,临了凉凉的丢下一句,“跟上!”   “谢谢大侠!”沈木兮搀起陆归舟,紧跟在男人身后。   可男人走得太快,陆归舟身上有伤,走了一段距离便已大汗淋漓,实在走不动了。   “大侠!”沈木兮急了,“你能不能慢点?”   男人置若罔闻,转眼便不知去了何处。   “兮儿,你先走吧!出去之后再找人来救我,我这厢实在是走不动了!”陆归舟气息奄奄,连说话都费力,“赶紧跟上他,出去……”   “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若是把你一个人丢在此处,万一遇见危险怎么办?”沈木兮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你莫慌,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她搀着陆归舟在石壁处坐下,自己则用手摸索着石壁前行,想探一探这里的地势到底如何?   忽然,黑暗中传出陆归舟的闷哼。   “陆大哥?”沈木兮骇然转回。   猝不及防的光亮,惊得沈木兮快速闭上了眼睛。待她终于做好准备适应,慢慢睁开眼睛,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陆归舟无意间打开了一道石门,这厚厚的石壁原来内里中空,藏着另一方天地。如同一间密室,室内的石台窜着火苗,亮堂得恍如白昼。   “这是……什么地方?”沈木兮扶起陆归舟。   上面是蛇穴,下面是密室?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开了这样一个地方?   墙壁上绘满了诡异的图纹:五芒星的外轮,内里佐以不知名的花卉图案,最中央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你是怎么打开的?”沈木兮问。   陆归舟摇头,“我只是靠了一下,也不知道触及了什么机关,可能就是这样打开的。这些到底是什么图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看着不像是佛印。”   沈木兮只觉得邪门,拽着陆归舟就往外走,“别看了,我们马上离开,快走!”   哪知刚退回到门口,陆归舟“哇”的一声,直接把沈木兮吓得脸都白了。也不晓得是哪来的力气,沈木兮推着陆归舟就跑出了密室,二人刚出去,身后的石门旋即重重合上。   “快走!快走!”顾不得伤痛,二人逃命似的摸黑前行。   身后,有东西快速窜入石缝中,消失不见。   前面终于出现了亮光,隐隐还夹杂着衙役们的喊声。   “刘捕头!”沈木兮高声回应,“刘捕头,我们在这里!”   微光从洞外泄进来,陆归舟凝望着她微笑的脸,不自觉的扬起唇角,目光极尽柔和。 第20章 恩公?   最终,陆归舟体力不支晕厥,刘捕头做了个临时的担架,让衙役们抬着陆归舟。这样他们才能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府衙,山里的夜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一路上,沈木兮都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的回头看。   “沈大夫,你们是怎么掉下去的?那山洞……”刘捕头忍不住,走到沈木兮身边低低的问。   回过神来,沈木兮瞧了一眼虎口的伤,没有正面回答刘捕头的话,反而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找来的?”   “有个戴面具来报信,所以我们才会赶过来,大家都没料到你们会在山洞里。”刘捕头想了想,“不对啊,我们听到了动静就过来找,便是你们当时站的位置,地面很结实,没看到什么石窟入口。”   沈木兮仲怔,半晌没开口,若有所思的盯着昏迷中的陆归舟。   “沈大夫,那个戴面具的是什么人?”刘捕头问。   沈木兮摇头,“大概是过路的侠客,不知名不知姓。”   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是失礼,竟忘了问恩公的姓名。当时火光晃眼,她好似看到了那人手背上的红印,可惜看得并不是太清楚。   “山洞里有什么?”刘捕头追问。   沈木兮摇摇头,“都是乱石,阴森森的,特别可怕!”   刘捕头笑了笑,“这一带是有些石窟,老一辈也说不清楚这些石窟是哪儿来的,胆大的人也进去探过,没探出什么来,久而久之再无人理会。年头长了洞口乱草丛生,就很难再找到入口了!”   “这些阴森森的地方,还是少进去为好。”沈木兮想起了跑出密室时,看到的场景。   一具惨白的骸骨,分不清是男是女,看姿势应该是坐靠在门后死去的。至于为什么死去,便不得而知了,大概也是误入密室,想要逃离时却发现石门已经关上,所以就死在了里头。   如今想想,如果不是他们跑得及时,估计也会被关在密室里,最后死在里面变成白骨。那地方太诡异太可怕,沈木兮不希望任何人再步后尘。   尘封,未尝不是件好事。   刘捕头是个知情识趣的,看得出沈木兮不想说,便叮嘱底下人,此事不许对外声张,权当是个意外。   好在剿灭蛇穴这事进行得颇为顺利,回到府衙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一进门,沈木兮便发现府衙的院子里多了一辆精致的马车。   “娘!”沈郅就在院子里等着,见着沈木兮便扑了上来。   “沈大夫,没事吧?”春秀松了口气,旋即又瞪大眼睛,“沈大夫,你这手是怎么了?脖子上怎么也有道血痕。你是摔着了?”   沈木兮笑了笑,“无妨。”   “陆叔叔?”沈郅皱眉,瞧着双眸紧闭躺在担架上的陆归舟,当即拽住母亲的衣袖,“娘,陆叔叔怎么了?”   春秀诧异,“这小子怎么跟你们一起回来?”   “说来话长,先进去。”沈木兮道,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停在院子里的马车,她很确定这不是陆归舟的马车,难道是东都又来人了?   给陆归舟开了药,衙役便去拿去客栈,交给陆归舟的小厮。   确定陆归舟并无大碍,沈木兮这才转回自己的房间。   合上房门,春秀忙不迭拉住沈木兮,“沈大夫,我看看你的伤!”   “摔了一跤,不妨事。”沈木兮若无其事的搪塞,起身走到梳妆镜前,脖子上这道伤不深,应该是掉下去的时候被树枝划的。脖子上和手上的伤都是掉下去之前所伤,陆归舟都摔成那样,自己为什么没有受伤?   春秀和沈郅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沈木兮这次回来,有点不太对,似乎很喜欢发呆发愣。   “对了,是不是有谁来了?”沈木兮回过神,“院子里的马车……”   闻言,春秀冷笑两声,“还说呢,又是个麻烦精!”   沈木兮蹙眉望着二人,“东都来的?”   沈郅定定的看她,重重点头。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沈大夫!” 第21章 魏仙儿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春秀示意沈木兮别动,大摇大摆的去开门。   “干啥?”春秀平地一声吼。   惊得外头的衙役,愣是半晌没敢吭声。   沈郅在后面偷笑,沈木兮不做声,有时候就得让春秀去治一治,免得都以为自己好欺负。   “木桩子似的杵着干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话没屁就给老娘滚蛋,见着你们这帮怂蛋就来气!上个山还非带着我家小沈大夫,完事还让人受了伤,我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倒是先找上门了是吧?”春秀怒气冲冲的捋起袖子,“来!”   衙役腿一软,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堪堪站住才怂着声音道,“离、离王有、有请!”   “哎我这暴脾气,我……”春秀前脚出门,衙役后脚撒腿就跑。   春秀双手叉腰,回头看着捂着肚子笑的沈郅,“我又不吃人,跑那么快干什么?”   “春秀姑姑不吃人,可是春秀姑姑有杀猪刀啊!”沈郅笑说。   “可不!”春秀拍着腰后别着的杀猪刀,“祖传的!”   沈木兮蹙眉,薄云岫让她过去作甚?   “娘?”沈郅担心,“别去。”   “只要郅儿能保护好自己,娘就什么都不怕。”沈木兮亲了亲孩子的额头,“郅儿是娘的软肋,除此之外,娘无所畏惧。”   她换了身衣服,擦了把脸,至少得整整齐齐的,不能让人看笑话。   只是沈木兮没想到,等待她的并不是薄云岫。   偌大的院子里,有美如仙,粉衣罗裙,玉带萦绕。   沈木兮驻足回廊里,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婀娜的背影,曲线妖娆,纤秾合度,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她想着,这世上大概真的有一种人,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让人败下阵来。有婢女低语两句,女子优雅的转过身来,望着回廊里的沈木兮笑了。   她一笑,沈木兮却如晴天霹雳,再也迈不开步子。   这女子,她是见过的!   很多年前,在薄云岫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绘影,她悄悄打开看过,里面的女子容颜倾城,旁边写着她的名字——魏仙儿!   袖中的手有些微微的抖,沈木兮狠狠的捏紧了拳头,前尘往事如潮般涌动,她忽然就红了眼眶。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也不知该把视线归于何处,她只能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这道落寞的影子竟是那样的可悲。   多年前用命跳出来的恩怨情仇,多年后还要再次被迫面对,世上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沈大夫?”魏仙儿温柔浅唤。   沈木兮猛地从回忆中惊醒,骤见眼前之人眉如远黛,明眸善睐,举手投足间极尽端庄优雅之姿。现在的魏仙儿,应该是离王妃了吧?   “大胆,见到王妃还不行礼!”婢女宜珠冷声训斥。   沈木兮折不下腰,只能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微微点头道了一句,“王妃娘娘。”   魏仙儿莞尔,“沈大夫莫见怪,我一得知钰儿中了毒,便连夜从东都赶来。到了这儿才知道,王爷看中了一位女大夫,执意要带回东都。原是不放心,可眼下见着沈大夫,我这颗心倒是放下了!沈大夫举止得体,想来是个识大体懂礼数之人。”“王妃谬赞!”沈木兮绷直了身子,“民女出身乡野,不懂什么规矩礼数,也不懂得伺候王孙公子,东都之行乃是王爷执意而为,绝非民女心之所向。王妃温柔贤淑,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王妃成全!”   魏仙儿倒是有些诧异,但诧异之余还是颇为耐心的问道,“不知沈大夫有什么为难之处,我若能帮得上忙,必定竭尽全力。”   “请王妃规劝王爷,撤回东都之诺,民女不愿背井离乡,请王爷放民女继续留在此处造福乡邻。”沈木兮躬身,言辞恳切,“何况民女医术浅薄,实在当不得王爷的重望,请王爷高抬贵手!”   魏仙儿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你这话,可与王爷说过?”   沈木兮面上满是颓败,微微点头。   也不知在想什么,魏仙儿的目光开始在她身上逡巡,继而慢慢悠悠的走到她身侧,盯着她的下颚处许久。玉手交叠在腰间,魏仙儿娇眉微蹙,似乎不太像……   “此事,我且一试。”魏仙儿保持微笑,“你先回去吧!”   “谢王妃!”沈木兮抬步就走。   哪知身后的魏仙儿,忽然又开口道,“对了,听说沈大夫有个儿子,今年六岁?”   沈木兮呼吸一窒,眉心陡然拧起。 第22章 薄云岫,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沈木兮转过身,抬眼望着始终保持微笑的魏仙儿,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记忆里磨灭不去的,是当年那一碗红花,那一场大火,她断然不敢让这一切覆辙重蹈。   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沈木兮绝对相信,每个人女人的心里都藏着沉睡的豺狼虎豹。   “你们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低喝,竟让沈木兮如释重负。   薄云岫面无表情的走来,魏仙儿率先行礼,“王爷!”   “民女告退!”沈木兮行礼,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   “沈大夫走得这样着急,妾身还未来得及留她一道用晚膳呢!”魏仙儿无奈的笑了笑,“王爷……”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薄云岫幽邃的眸,轻飘飘的掠过她,转而落在沈木兮离去的方向,“钰儿在找你,你来此处作甚?又为何和沈木兮在一起?”   魏仙儿忙解释道,“妾身听说沈大夫救了钰儿,身为母亲自然要第一时间向儿子的救命恩人,致以感谢之情。妾身自作主张邀约沈大夫,请王爷恕罪!”   “以后没事别找她。”薄云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听明白了吗?”   “是!”魏仙儿行礼。   “钰儿在找你!”薄云岫步下台阶,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魏仙儿深吸一口气,忽然眉心微蹙,“王爷,您不和钰儿一道用晚膳吗?”   薄云岫停下脚步,灯影摇曳,在他身上落着斑驳之色。他侧过脸,勾勒得脸部轮廓愈发冷峻,临了,不温不火的横她一眼,没有半句答复,淡漠的走出她的视线。   “王爷?”连黍离都看出来了,魏仙儿想留王爷,所以拿小公子作借口。   薄云岫冷眼看他,黍离当即闭嘴。   主子们的事,岂是奴才可以置喙。   “沈大夫?”黍离皱眉。   薄云岫旋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沈木兮独自一人站在墙下,望着当空明月。   “你退下!”薄云岫只身上前。   黍离行礼,悄然退去。   “沈大夫倒是颇有闲情,竟独自一人在此赏月,怎么不去关心关心,白日里抬回来的那位?”薄云岫冷嘲热讽,因为身高优势,颇有盛气凌人之势。   沈木兮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的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宁静,她何至于心烦意燥至此?不该见的不该遇的,接踵而至,她不得不去面对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回首的过去。   有时候,她宁愿前尘不记。   “多谢王爷提醒,民女这就去!”沈木兮不愿纠缠,行了礼转身就走。   腕上颓然一紧,回头却是他冷冽无温的眸,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月色清冷,有那么一瞬,她看到了他眼底掠过的杀气,仿佛稍有不慎,就会万箭齐发,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沈木兮吃痛却没有喊出声,皱了眉冷冷的笑着,“不知王爷还有何交代?”   “不要挑战本王的耐心。”他盯着她,眸光狠戾,“否则本王随时会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包括你在乎的所有人,你的儿子,还有……”   “你别动郅儿!”儿子是她的软肋,谁都不能动,沈木兮红着眼,呼吸变得格外急促,“敢问王爷,我到底是罪大恶极还是罄竹难书?为何您非揪着我不放?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以至这般不依不饶,不死不休!”   四目相对,她气得浑身发抖,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仿佛要将全身气力都用上,“又或者王爷看上我了?若是如此,敢问王爷到底看上我什么?你说,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薄云岫的眸中有不知名的东西在涌动,却在她的怒吼之后,尽数化于无形,“你这女人……”   “王爷尊贵无比,沈木兮贱命一条,想必也不屑沾染分毫吧!”她用力挣扎,奈何手腕被他捏得紧紧的,压根无法脱手,“王妃雍容华贵,倾城貌美,王爷应该……”   薄云岫快速抬手,沈木兮骇然心惊,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她头微撇,毫不犹豫的闭上眼睛。   这一巴掌落下,该断的应该都能断了吧! 第23章 把她抓起来   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沈木兮惶然的睁开眼,却见薄云岫挡在她跟前,手里正掐着一条色彩斑斓的细蛇,那蛇龇牙咧嘴,正在快速吐着信子。   沈木兮倒吸一口气,他方才——是在救她?   “一帮废物!”薄云岫咬牙低喝,将蛇活撕成两截,随手掷在地上。   蛇落地的时候,蛇头和蛇尾虽然分开,却还在不断挣扎,沈木兮下意识的拽了薄云岫一把,拉着他离远点,蛇的报复心很强,不离得远点,这蛇终是不死心,定是要咬一口才肯罢休。   胳膊微微垂下,有殷红之色沿着他的手背缓缓坠落。   “你的手!”沈木兮面色发青,快速捧起他手上的手,蛇咬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发紫,她慌了,抬头却只看到他猩红的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沈木兮低头,温热的唇已经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将伤口表面的残毒吸出,一口污血吐在地上,她极是不屑的冲他翻个白眼,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因着这边的动静,黍离快速跑来,乍见沈木兮吻着自家主子的手背,眼神里满是不明所以的问号。待回过神来,他慌忙转身,心头默念: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还不快滚过来!”薄云岫低斥。   黍离心惊,王爷是在叫他?回头,骤见沈木兮扭头吐了一口污血在地,正面色凝重的盯着薄云岫的手背,黍离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王爷的手背上有血污?!   原来沈大夫和他家王爷,并非是在卿卿我我。   坏了!   黍离当即跪在薄云岫跟前,“卑职该死,没有保护好王爷!”   “马上召集所有人,府衙里有……”话音未落,薄云岫一头栽倒在地。   “王爷!”黍离骇然惊呼。   “薄……”沈木兮张了张嘴,可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终是没能匍出唇。她看着黍离唤人,快速将薄云岫抬走,然后县太爷气急败坏的追过去,刘捕头手忙脚乱的将死蛇收进罐子里,免得到时候再惹出乱子。   春秀带着沈郅赶来的时候,只看到站在院子里,两眼发愣的沈木兮。   “娘?”沈郅快速检查,“娘,他们说王爷被蛇咬了,娘,你的嘴上怎么有血?娘,你伤着哪儿了?”   春秀也急了,“沈大夫,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沈木兮擦去唇角的血渍,音色低沉,“是离王的血。”   “真的被蛇咬了?”春秀讶异,颇有点大快人心的神态,想笑又憋着笑,“活该……”   沈郅皱眉,娘的手好冷,是在担心那个坏王爷?   “娘,你怎么了?”沈郅扬起头,担心的望着母亲。   “他是为了救我,才被蛇咬的。”沈木兮蹲下身子,握住沈郅的双肩,“郅儿,不要乱走,府衙进了蛇,这就说明我们剿蛇失败了,跑出了漏网之鱼,到底跑了多少条,谁都不知道。娘必须尽快将解药研制出来,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沈郅点头,乖顺的牵起春秀的手,“我会跟着春秀姑姑,不会乱跑,娘放心就是!”   “乖!”沈木兮起身,“春秀,拜托了。”   “放心!”春秀握紧孩子的手,“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在房间里等你回来。”   沈木兮直奔薄云岫住的院子,这蛇毒除了她,怕也无第二人能解。可是院子门口的侍卫压根不许她靠近,更何况是进薄云岫的房间。   “沈大夫!”魏仙儿站在院门口。   “王妃娘娘!”沈木兮躬身,“民女……”   还不待她说完,魏仙儿忽然冷下脸,“把她抓起来!”   侍卫快速上前,一左一右,不容分手扣住了沈木兮的双肩,直将她摁跪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地,疼得沈木兮脸都白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力有不逮,只能倔强的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魏仙儿。   “你想怎样?”沈木兮愤然。 第24章 她可不是吃素的   魏仙儿轻叹,一脸的为难之相,外人还真以为她此举乃是迫不得已,“沈大夫,我也不想这么对你,可此番王爷中毒皆是因你而起,你别怪我!”   “哼,他中毒难道是我咬的吗?”沈木兮冷然,“王妃说得大仁大义,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怕也只有你自己明白。我沈木兮行医多年,这双眼睛不只是用来看病的,也看心!”   魏仙儿眉心微皱,“你、你误会我不要紧,但若是王爷真的出了事,我必须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给朝廷一个交代,还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你心知肚明!”沈木兮咬着牙,“松开我,再不松手别怪我不客气。只要薄云岫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我沈木兮一介平头百姓,死了也就罢了,你们都是拖家带口,不怕被朝廷诛九族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皇帝如此宠爱离王殿下,若是离王有事,他们这些随行伺候的,的确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沈木兮所言,诛九族也不为过。   肩上的力道一轻,沈木兮快速起身。   侍卫们瞬时低哼了两声,快速瘫跪在地,无法动弹。   魏仙儿诧然,只见侍卫的手背上扎了一根针,便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沈木兮的银针已经抵在她的脖颈处,细长的针尖已经刺破了她的肌肤。   “别动!”沈木兮微微一笑,悠然环顾四周涌上来的侍卫,“不想让你们的王妃娘娘生不如死,就别轻举妄动。我是大夫,只救人,不屑杀人。但如果逼急了,那就不一定了!”   “别动!”宜珠骇然,“若伤着主子,都不要命了?”   侍卫投鼠忌器,没敢上前。   “这就对了!”沈木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捏住魏仙儿的嘴,将一颗药丸塞进去,银针就着她的胸口穴位狠狠扎上去。   魏仙儿吃痛,喉间“咕咚”一声,药丸滑入咽喉,那双璀璨的明眸瞬时浮现惊恐的神色,她捂着自己的脖子,险些哭出来,“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大夫开的药是得好好吃,但是大夫研制的毒,可不敢随便吃。”沈木兮拍去膝上的灰尘,真是够倒霉的,方才这么一跪,怕是都膝盖都跪青了吧!   不是谁,都当得起她这一跪的。   “你给我下毒?”魏仙儿眸中带泪,“好狠毒的心肠,你害了王爷还要害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了他?无凭无据,红口白牙,也不觉得脸上臊得慌?”沈木兮抬步就往里头走,奈何魏仙儿中毒,侍卫们都不敢拦着沈木兮,否则……魏仙儿出事,王爷怪罪下来,谁都吃罪不起。“解药呢?”魏仙儿娇弱的跟上,她不想死,不想死!   “怕死就别吭声,等我救了王爷,再来救你!”沈木兮走到了院子里,一眼就看到火急火燎往外冲的黍离。   “沈大夫!”黍离欣喜若狂,“快,快救王爷!小公子的毒是你解的,你定然也能解王爷的毒。”   沈木兮双手环胸,“我是能解,但是有人想让王爷死,这可怎么办?”   黍离怒目,“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但凡王爷有所闪失,我定第一个不饶她!”   “简单!”沈木兮二话不说抽出黍离的佩剑,在黍离一脸懵逼的瞬间,将剑柄塞进他手里,再将剑锋指向身后的魏仙儿,“诺,这位专吃熊心豹子胆,补得快要流鼻血了!”   魏仙儿吓得脸都白了,当下连退数步,慌乱的捂住心口。   “沈大夫?”黍离握着剑发愣。   沈木兮大步进门,“别让人进来打扰我,否则出了事,自己负责!”   “沈……”魏仙儿刚要上前。   哪知黍离剑锋一抖,剑刃上寒光四溅,“魏侧妃,不管方才门外发生何事,卑职都不会告诉王爷。但如果现在您敢上前半步,让王爷身陷险境,就别怪卑职剑下无情!”   “你!”魏仙儿红了眼眶,娇滴滴的泣诉,“若是王爷出了事,我亦不会苟活于世!”   黍离收剑,如门神一般立在台阶下,“如此,最好不过!”   房间内。   沈木兮已经坐在了薄云岫的病床边,面色凝重的扣住了他的腕脉,脉象沉浮不定,气息若即若离,似乎比当时的薄钰更凶险。   明明她当场为他祛了不少毒,为何反而更严重?   她俯身查看薄云岫的眼睛,所幸瞳孔未散,眼结膜也没有浑浊的迹象,“还有救!”   走到桌案前拿了个茶杯,倒上一点水,沈木兮拿出了小刀,快速划开自己的指尖。血珠子落进水中,瞬时晕开殷红之色。   却不知,身后目光幽深。 第25章 沈氏掐掐乐   血溶于水,沈木兮小心的端着杯盏回到床前,想把血水给薄云岫灌下去,可这家伙唇齿紧闭,别说是灌水,连嘴都掰不开。   “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喘着粗气,沈木兮将杯盏搁在床头,干脆左右手齐上阵,可薄云岫却纹丝不动,依旧唇齿紧咬,面色却越发青白。   见状,沈木兮眉心紧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难道让黍离进来帮着掰开薄云岫的嘴?不行,黍离是薄云岫的随扈,不敢伤着薄云岫,若是让他进来,保不齐还得阻止她,不能让他进来添乱。   一伸手,沈木兮狠狠掐着薄云岫的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力的毫不留情的拧下去,但凡能让他有点反应,她就能把水灌下去。   一次不行?   再来一次!   反正这男人没心,她用不着跟他客气,此番救他纯粹是为了还他人情,毕竟他躺在这里,是因为替她受过,否则被咬的就该是她了。   尽管,她丝毫不惧这些蛇毒。   当沈木兮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第几次上手掐,薄云岫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好机会!”沈木兮一手端着水,一手去掰他的嘴。   冰凉的指尖抚过他滚烫的唇瓣,那指尖的凉快速渗入他的肌里,带着淡淡的药香,涌入他的唇齿间。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熟悉的感觉侵占所有的理智,却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涌入咽喉。   眼见着手中的水已经灌进薄云岫的嘴里,沈木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顺手为他掖好被角,临走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撩起了他的被子,将手伸进了被窝里。   嗯,薄云岫的被窝很温暖,不似他的凉薄秉性。   食指和大拇指配合得极好,这些年拿捏银针,让她练就了极好的准头和抓力,不偏不倚正好是腰间最软的位置。掐住,用力,毫不犹豫的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连沈木兮都不禁佩服自己,这力道把握得真是又稳又狠!缩了手,她吹一口拧得发烫的指尖,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间,出去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衣袂带风,心旷神怡。   “沈大夫?”黍离当即迎上,“王爷……”   “放心吧,死不了。”沈木兮捋起衣袖,也不抬头看他,“我会开一张药方,到时候你记得每日一帖药吃着,排排余毒便也罢了!”   黍离松了口气,“谢沈大夫!”   魏仙儿拦住了她的去路,眼眶红得厉害,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这眼神看得沈木兮汗毛直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干什么?”沈木兮继续往外走。   “解药呢?”魏仙儿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沈木兮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什么解药?王妃娘娘,您莫非也被蛇咬了,否则为何要胡言乱语?”   “你明明给我下了毒!”魏仙儿泣不成声,“沈大夫,你是大夫,怎么能伤害无辜?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你竟要我不得好死。”   沈木兮眉心突突的跳,恶人先告状?不知情的,真的会以为她欺负了魏仙儿,看看美人垂泪的娇弱之态,她一个女人尚且心有不忍,何况是男人,也难怪薄云岫钟情至此,一生只要魏仙儿的孩子。   时至今日,沈木兮回忆起来,仍觉得格外讽刺。   黍离原已走上台阶,听得这话,诧异的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沈木兮,“下了毒?”“补肾益气丸!”沈木兮冲着黍离翻个白眼,“你要不要?”   黍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快速进了房间。   “你!”魏仙儿止住哭泣,“你给我吃的……”   “王妃娘娘莫不是真的以为,我一个大夫会随身携带毒药吧?”沈木兮有感她的智商,颇为同情的轻叹,“你都说了,我是大夫,银针、解药、益气补气丸倒是多得是,毒药嘛……那是需要炼制的。当然,如果王妃需要,民女不介意为您炼制一瓶专属的穿肠毒药!”   语罢,沈木兮头也不回的离开,她可没工夫在这里跟魏仙儿耗着。   蛇已入府,万一再出来伤人,后果不堪设想,她得在蛇再次发动袭击之前,把解药做出来。尽管,很冒险,生命危险……   黍离瞪大眼睛,床榻上的王爷面色青白,眉头紧皱,沈大夫明明是来为王爷解毒的,可怎么看着……王爷的脸色好像比之前更难看了? 第26章 娘,你在哪?   好在王爷无恙,县太爷才算稍稍放心,否则薄云岫在这里出事,他这个县太爷脑袋搬家不说,连一家老小都得在阎王殿团聚。   “沈大夫,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刘捕头的神色最凝重,等王爷醒来,怕是要治一个办事不利之罪了。毕竟剿蛇穴是他带的头,结果事儿没办好,还让王爷身陷险境。   沈木兮点头,缓步朝着后院走去,“我知道!”   刘捕头追上来,“沈大夫,你能解蛇毒,是否可以将解药……”   “我正有此意。”沈木兮开始在后院里翻找,“帮我找找看,是不是有个丹炉,这丹炉是师父……”提起师父的时候,沈木兮眼睛里的光明显暗淡下去。   刘捕头当然知道,他们师徒的关系有多好,不敢多问,赶紧帮忙找。在一堆药材底下,有一个紫金铜的丹炉,模样很是精致,但内容并不大,拿这个炼丹似乎也太小了点,瞧着像是香炉。   “沈大夫,这要做什么?”刘捕头将丹炉递过去,“炼丹吗?”   “我又不是方士,哪会炼丹?这玩意做药丸都嫌小。”沈木兮神神秘秘的笑着,“你很快就会知道!对了,那条被离王扯断的蛇还在吗?”   刘捕头点头,“还在,我不敢随便丢,怕万一这蛇没死完,又把人给咬了便糟了。”   “你给我找个干净的房间,带上那蛇的尸体,不许告诉任何人。”沈木兮抱紧了怀中的丹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沈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刘捕头不放心,“此事皆是我不小心,未能赶尽杀绝,但若是太过危险,我并不赞成你冒险。来日离王府若是问起你来,你……”   沈木兮抬步就走,夜色沉沉,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赶紧照办就好,我不会有事。”   刘捕头一声叹,终是应了她。   后院的僻静处有一个小院子,平时就没什么人,到了夜里更是安静得连鬼影子都没有半个。   刘捕头领着沈木兮进去,将瓷罐搁在桌上,“此处原是柴房,后来县太爷嫌此处潮湿,就把柴房挪了位置,这里便空置了,不会有人过来,你且放心便是。”   沈木兮环顾四周,除了一张桌子四条板凳,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虽然空荡荡的,但也足够宽敞,“行吧,刘捕头你先出去,如果天亮之前,不管屋子里有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闻言,刘捕头还想说点什么,奈何沈木兮已把他赶了出去,快速关上了房门。   至于里头会发生什么,刘捕头委实猜不到,也想不到。不过,既然沈木兮这么说了,他自然要相信她,毕竟所有大夫都解不开的蛇毒,只有沈木兮能解。   如果能一劳永逸,自然是最好不过。   屋子里的灯点了一夜,刘捕头在门外守了一夜。   事实上,春秀陪着沈郅,也在房门口坐了一夜,这孩子倔得很,母亲没回来,死活不肯闭眼。春秀一晚上都在小鸡啄米,脑门磕在门框上不知多少次。   “郅儿,你娘怎么还没回来?”春秀打着哈欠,软绵绵的靠在门框上,“天都亮了。”   沈郅再也坐不住了,撒腿就往外跑。   惊得春秀一脸懵逼,待醒过神来,瞌睡虫当即跑得没影。当然,沈郅也跑得没影了!狠狠一拍大腿,春秀抬腿就追,别看她长得胖,但跑起路来还是很利索的。   沈郅喘着气冲向薄云岫的院子,侍卫都认得这是沈大夫的儿子,在拦与不拦之间挣扎了一会,孩子已经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进去。   “郅儿!”春秀扯着嗓门大喊,“你别乱来!”   “娘!”沈郅站在院子里喊,“娘!”   侍卫拦不住沈郅,自然得拦住春秀,否则上头怪罪下来,谁都吃罪不起。   可春秀不好惹,二话不说就拔出了别在腰后的杀猪刀,平地一声大吼,“都给老娘滚开,谁要是敢动我、动郅儿一下,老娘就把他当猪一样卸咯!”   “春秀姑姑,我娘、我娘为什么不回答我?”沈郅急了,声音里带着恐惧,谁知道他们把他母亲怎样了?一夜了,若真的出什么事,只怕……只怕为时已晚。   思及此处,沈郅眼眶发红,更是扯了嗓子喊,“娘,你在哪?娘,我是郅儿,你应我一声,娘……”   春秀一听沈郅情绪不对,当即跟着沈郅大喊,“沈大夫,你吭一声啊!我是春秀!”   “吵什么?”一声低喝,四下骤然寂静无声。 第27章 老娘是杀猪的   美人皱眉,眸中带嗔,却仍不掩端庄之姿,款款而行,格外优雅。   雍容华贵的魏仙儿立在台阶上,目光微冷的在沈郅和春秀的身上来回游走,身边还跟着趾高气扬的薄钰。   “你们吵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魏仙儿面色凝重,“王爷刚刚有所好转,若是再被你们惊着,谁敢担当?又拿什么来担当?”   薄钰大摇大摆的走到沈郅面前,忽然一拳打在沈郅的胸口。   沈郅没防备,登时被打了个屁股蹲,跌坐在地上,疼得他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当下皱起眉头。   “郅儿!”春秀呼呼往上冲,快速将沈郅从地上抱起,“疼不疼?要不要紧?”   沈郅揉着屁股,龇牙咧嘴的瞪着薄钰,哑着嗓子摇头,“不疼!”   “你这个死孩子!”春秀一把揪住薄钰的耳朵。   “啊啊啊,娘、娘、娘,好疼好疼……”薄钰被揪得吱哇乱叫,“娘,快救我!”   魏仙儿急了,“快放开钰儿,来人来人!”   春秀可不跟你客气,捏着明晃晃的杀猪刀狠狠剜了魏仙儿一眼,“老娘没读过书都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欺负别人的时候,你怎么一句都不说?现在看到儿子被欺负,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沈郅掸去身上的灰尘,冷眼看着一众围拢上来的侍卫,一个个亮着刀剑,却没人敢往上冲。   “你快放开钰儿!”魏仙儿疾步走下台阶,但也不敢靠太近。   “都给我闪开。”春秀不耐烦,扯着大嗓门高喊,“我可不是知书达理的沈大夫,老娘是杀猪的!再跟老娘玩虚的,一刀子下去,能把这小子连皮带骨削得干干净净。让你们的王爷滚出来,他要是敢害了沈大夫,老娘就是拼上这条命都不会放过他!”   魏仙儿是真的被吓着了,天底下哪个不惧离王府?哪个不巴结离王府?偏偏这乡野村妇,蛮横无理,还、还持刀行凶,欲对她儿子不利。   “你放肆!”宜珠厉喝。   “见不着沈大夫,你就算放五六七都没用!”春秀哼哼两声,“我知道,你不就是离王妃吗?王妃娘娘,咱是粗人,不懂什么王府规矩,但咱也是个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娘!”薄钰满脸是泪,斜眼望着春秀手中锋利的杀猪刀,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沈、沈弟弟,你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你帮帮我,我害怕!你帮我说说情……”   沈郅看了春秀一眼,春秀登时摇头,“别开口,我不听我不听。”   闻言,沈郅点点头,“春秀姑姑,你抓紧他,我去找娘!”   “好小子,快去!这儿有你春秀姑姑顶着,看谁敢动!”春秀的手劲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沈郅撒腿就跑,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过去。   “哎呦,我的妈呀!”县太爷一进院子,直接吓晕过去,刘捕头赶紧让人把县太爷抬回去。   “春秀,你知道这是谁吗?”刘捕头呵斥,“离王府的小公子若是有什么损伤,你有几条命啊?还得搭上那么多人,你于心何忍?沈大夫不在这儿,你别瞎折腾。”   话是这样说,但刘捕头也不敢轻易上前。   一则是担心春秀万一失手,真的伤着薄钰,二则……别看春秀是个女的,可这女人劲儿忒大,两百多斤的猪说扛就扛,尤其是这把祖传的杀猪刀,你让她剁三两肉,她绝不会给你多一分少一厘,那准头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刘捕头,知道你有啥优点不?”春秀问。   刘捕头被问懵了,“秉持公义,大义凛然?”   春秀摇头,“睁眼说瞎话。”   刘捕头:“……”   “沈大夫昨儿就是来个王爷看病的,一夜没回去,不在这儿能在哪?沈大夫疼郅儿,不可能一个人悄悄走了。”春秀可不信,这些穿着官服的,一个护着一个,以为她是傻子这么好糊弄?   “真的!”刘捕头轻叹,“沈大夫已经回自己房间了!不过……她脸色不太好,你还是早点带着郅儿回去看看吧!”   春秀摇头,打死不信。   “春秀姑姑。”沈郅跑回来,黍离就跟在他身后。   “请放开小公子,沈大夫昨夜就已经回去了,真的不在此处,在下可以用性命担保!”黍离躬身抱拳。   沈郅冲春秀摇头,“娘真的不在。”   “沈大夫真的回房了?”春秀皱眉,将信将疑的盯着刘捕头,甩手就把哭哭啼啼的薄钰丢出去。   所幸黍离眼疾手快稳稳接住,魏仙儿吓得脸都白了。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刘捕头拍着胸脯保证。   “走!”春秀收了杀猪刀,牵起沈郅就往外走。   “把他们抓起来!”魏仙儿咬牙切齿。   侍卫登时将春秀和沈郅团团围住,春秀旋即攥紧了沈郅的手。 第28章 魏氏阿莲   “你们想干什么?”春秀忽然后悔了,要是方才没有甩开薄钰那小子,这会郅儿肯定能跑出去。完了完了,竟然连累了郅儿。   刘捕头也急了,当即冲着魏仙儿行礼,“王妃娘娘,春秀不懂礼数,不知道规矩,以下犯上着实罪无可恕,但您念在她也是担心沈大夫,是救人心切的份上,宽恕她这一回吧!”魏仙儿摸着儿子满是泪痕的脸,“若是旁的事儿,我大可不必与乡野村妇计较,可她伤了钰儿,我岂能饶她!身为母亲,孩子便是自己的命根子,她敢动我的命根子,我就要她的命!”   语罢,魏仙儿长长吐出一口气,“挟持离王府小公子,罪不容赦,按罪当诛!杀了她。”   黍离愕然,魏仙儿一惯温柔贤淑,从不说狠话,但眼下春秀挟持小公子,着实是触了她的逆鳞。护犊,大概是每个母亲的本能吧!   侍卫拎着剑就往上冲,沈郅急了,“不许碰我春秀姑姑!”   “郅儿,闪开!”春秀拔刀。   “住手!”黍离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春秀跟前,剑鞘快速挡去了锋利的剑刃,“都给我退下!”   音落,侍卫忙不迭躬身行礼,旋即退出院子,各回各位。   “黍离,你要造反吗?”魏仙儿气得眼眶发红,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是风情万种,“难道你没看到,她方才是如何对待钰儿的吗?”   黍离躬身行礼,“卑职看到了,但卑职也记得王爷说过,请侧妃离沈大夫远点,自然也得离沈大夫身边的人远点!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侧妃宽恕。”   春秀还在发愣,沈郅却听出了门道,赶紧拉着春秀跑出了院门。   “这个时候还不走,留着被人宰吗?”沈郅跑得飞快。   春秀喘着气,紧跟着沈郅跑。   眼见着二人离开,刘捕头便也悄悄退下,黍离终是松了口气。然则他刚躬身想要行礼退下,却被薄钰一脚踹在了小腿肚上,当即跪地,“小公子恕罪!”   “他们挟持我,拿刀子要剁了我,你竟然敢放走他们,别以为你是我爹的亲随,就可以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薄钰狠狠拭泪,“是不是要等他们杀了我才行?”   黍离低着头,“卑职不敢!”   许是这次真的气急了,薄钰忽然伸手去拔黍离的佩剑。   “钰儿!”魏仙儿惶然摁住,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目光微寒,“你想干什么?这东西是你能动的?你才多大,就敢拔剑杀人?”   薄钰愣了,痴痴的望着母亲许久,待回过神来当即缩了手,快速将小脑袋垂下,耷拉着头等着母亲教训。   “黍离,你起来!”魏仙儿的变脸速度,让黍离心内诧异。   黍离起身,“谢侧妃!”   听得侧妃这两个字,魏仙儿神色稍稍一顿,眸中不改温柔之色,“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我不希望王爷养病期间,再惹出任何的事端,惹得王爷烦心不悦。”   这意思,黍离是听出来了,“卑职明白!”   见着黍离远去,薄钰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娘,你为什么拦我?”   “你是王府的小公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离王府的颜面,若你今日动了手,来日你爹该如何看待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何以承当世子之位?”魏仙儿蹲下身子,轻轻抚过孩子发红而滚烫的耳朵,“你身份尊贵,生来便是离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岂能跟那些人计较?他们不配。”   薄钰点点头,“钰儿记住了。”   “不要自贱身份。”魏仙儿起身,美丽无双的脸上,温柔得能拧出水来,“今日你伤了黍离,那便等同于伤了你爹的心。平素娘怎么教你的,可都还记得?”   薄钰眨着眼睛,“记住了,我会亲自登门向他们道歉。”   魏仙儿笑了笑,“钰儿真乖,此事不许跟你爹提起。”   “可是娘,这事儿闹那么大,肯定瞒不住爹爹的。”薄钰牵着母亲的手,小脑袋终是没转过弯。   魏仙儿牵着他往前走,“自然是瞒不住,但娘也告诉过你,解释就是掩饰,在你爹面前你所有的解释,都比不上沉默的分量。你爹便是这样的性子,钰儿该好好学一学,才能越来越像你爹的孩子!”   薄钰似懂非懂的颔首,“钰儿谨记!”   昂起头,魏仙儿目光凉薄,看样子她真的来对了,这个沈木兮——不简单!   沈木兮到底是什么人?   莫非跟夏问曦有关?否则王爷为何如此执着?   “宜珠!”魏仙儿忽然道,“马上派人回东都,帮我办件事!” 第29章 伤得不轻   待春秀和沈郅急急忙忙推开房门,果然见着沈木兮正靠着床柱坐着,一张脸煞白煞白,额头上还有细汗微微渗出,整个人好似虚脱了一般。   “娘?”沈郅愣住,一时间竟也不敢上前,“娘,你、你怎么了?”   “沈大夫,你脸色怎么……”春秀眨了眨眼睛,“你的嘴唇都发紫了,是不是中毒了?”   她听人说过,中毒的人都会发青发紫,此前她也见过几回,如今看着沈木兮的样子,倒跟中毒症状有几分相似,但春秀不懂医,自然也不知真假。   沈木兮合上眼睛无力的点了一下头,“是、是有点!”   “娘,你中毒了?”沈郅扑上去,“娘,你……”   “蛇毒!”沈木兮轻轻捂住了沈郅的嘴,“嘘,你们不要说出去,我告诉你们,是希望若我出了什么事,你们能心里有底。我不怕毒,只是需要时间解毒,所以不要担心!”   春秀骇然,蹲在沈木兮跟前,仰望着奄奄一息的沈木兮,“你昨晚不是去给王爷看病吗?怎么自己招了一身的蛇毒?难道你遇见了毒蛇?”   “不是!”沈木兮无力的摇头,“我是自己心甘情愿被咬的,若非如此,炼不出解药。这只是刚刚开始,你们切莫吱声,我让刘捕头替我保密,也是希望——不要惊动养蛇人。”   养蛇人?   沈郅把母亲的手从自己的嘴巴上掰开,“娘的意思是,这些蛇……是有人特意饲养的,可是目的何在啊?”   “对啊?目的何在?”春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是为了吃?”   蛇不就是拿来吃的吗?除此之外,春秀想不出第二种用途。   “这不是扑通的蛇毒,是蛊!有人给蛇下了蛊毒,所以这蛊毒在蛇体内慢慢的囤积,再一代代的传下去,到最后遴选出最毒的毒蛇。不过从目前来看,这人并未达到目的。”沈木兮捋起自己的袖管,皓腕上两点清晰的青紫咬痕,显然是被蛇所咬。   春秀不解,“你如何知道?”   “我昨晚试过了,这些蛊毒都不成熟,显然蛇和蛊暂时做不到完美融合,甚至还出现了排斥现象,导致有些蛇不能完全听从于养蛇人的召唤,还保留了蛇的天性。”沈木兮低低的咳嗽两声,额头的汗出得更厉害了些。   “娘,那你现在怎么办?”沈郅担虑。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我让刘捕头帮我煎药了,待午后时分,蛇毒就会被解,对我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如此,春秀和沈郅才算放了心,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沈木兮的身边,双双耷拉着肩头。没事就好,也不枉费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闯了一次龙潭虎穴。   “你们方才去哪了?”沈木兮问。   春秀张了张嘴,忽然站起身,“我有点饿了!”   沈郅紧跟着起身,“春秀姑姑,我也饿!”   “我们一起去厨房找点吃的。”春秀忙不迭牵起沈郅,“沈大夫,你饿不饿?”   沈木兮摇摇头,二人的脸上分明写着心虚,却还要用这么烂的借口,真拿这一大一小没办法。   待二人离去,安静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沈木兮一人,她微微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扯开自己的衣襟,眉心紧蹙的盯着血迹斑驳的绷带,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还好……没被看出来!”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沈木兮骇然站起身,却因站得太着急,登时弯腰扶住了床柱,疼得她死死捂住了胸口,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她在原地足足站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稍稍平复下来,慢慢挪动身子走到了窗前。   推开窗,窗外风影摇动,树木葱郁,除了一只被打碎在地的花盆,没有任何异常。   “猫?”沈木兮蹙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暗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第30章 沈大夫,小心!   沈木兮合上窗户,眉心皱得更紧了些,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等春秀和沈郅回来的时候,沈木兮正准备出门。   “娘,你要去哪?”沈郅快速牵起她的手,生怕被母亲丢下。   “娘去街上抓药。”沈木兮握了握儿子的手,“你乖乖听春秀姑姑的话,娘很快就会回来。”   春秀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不行,绝对不行,要不我去找刘捕头,让他陪你走一趟。”   沈木兮想了想便点点头,自己身上有伤,若有人在旁跟着也算有个照应。   刘捕头知道沈木兮在研制蛇毒的解药,自己能帮得上忙,当然求之不得。   “娘,你早点回来!”沈郅和春秀坐在府衙门口的台阶上。   “知道!”沈木兮报之一笑,转过身时,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刘捕头紧跟其后,“沈大夫,你身上的伤没事吧?”想起她那血淋淋的样子,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无妨,你别说出去便是!”沈木兮面无血色,看上去格外倦怠,“对了,那些蛇……”   “没找到!”刘捕头轻叹,“整个府衙都搜遍了,没有任何的踪迹,唯一的一条便是袭击你和王爷的。好在你解了王爷的毒,否则就要尸横遍野了!”   沈木兮轻咳两声,下意识的回头看。   “怎么了?”刘捕头问。   “不知道为何,打从山上回来,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沈木兮抿唇,心中满是狐疑。街上人来人往的,没瞧出什么异样,可怎么都不踏实。   “光天化日的,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吧?”刘捕头环顾四周,握紧手中的佩剑,一回头,却见沈木兮好似发现了什么,竟走开了一段路,“沈大夫?”   “嘘,知书?”沈木兮示意他别出声。   “陆归舟的小厮?”刘捕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厮正从药铺里出来,探着脑袋在街上环视一圈,然后快速离去。因为这小厮成日跟着陆归舟,刘捕头对他亦算熟识,“是来给陆归舟抓药的吧?”   陆归舟抬下山之后,原是要在府衙待一夜,但县太爷怕出事,在陆归舟苏醒之后,便派人将他送回了客栈。知书来给主子抓药,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方才的神情却很怪异。   进了药铺,沈木兮将药方递过去,“廖大夫。”   “哦,沈大夫,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之前廖大夫去府衙给沈木兮诊治,如今见着沈木兮亲自来药铺,不免有些诧异。   “好些了!”沈木兮勉强一笑,随手将药方递过去,“帮我抓点药!”   廖大夫接过,转身递给小徒,“沈大夫,你稍等!”   “对了廖大夫,我方才好像看到知书了。”沈木兮与刘捕头一起在旁坐下。   廖大夫打开柜板,从里头走出来,“你没看错,是他。”   刘捕头笑道,“陆归舟摔伤了,知书身为随仆,自然是来抓药疗伤的。”   “不像!”廖大夫沏上两杯茶,若有所思的搁在二人的手边位置,“知书说那药方是沈大夫你开的,但老夫瞧着都是虎狼之药。许是老夫年纪大了,竟不知虎狼之药可以治疗摔伤?敢问沈大夫,此方可有出处,或者有什么说头吗?”   沈木兮皱眉,杯盏端在半空,她愣是盯着廖大夫瞧了半晌,“我没开虎狼之药!”   廖大夫有些发懵,一时半会没捋清头绪。   “你们在说什么?”刘捕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廖大夫,方子还在吗?”沈木兮忙放下杯盏。   廖大夫摇头,“知书抓了药执意把药方带走,因为说是你开的方子,所以老夫信得过,便也随他去了。不过老夫还记得几味药,且给你写出来,你自己看看!”   “好!”沈木兮点头。   随着廖大夫笔下的药名一个个落下,沈木兮的脸色越发难看,最后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   “老夫就记得这么多!”廖大夫将白纸黑字递上。   统共十多个药名,沈木兮却觉得字字诛心,这哪是她开的治伤方子,分明都是剧毒之物。她依稀能猜到,这些药掺杂在一起会起到什么效用!   “廖大夫,请帮忙把我的药送去府衙,我有事先走一步。谢谢!”沈木兮交代了一声,急急忙忙的离开药铺。   刘捕头在后面追,“沈大夫,你去哪?”   “客栈!”沈木兮忍着伤口的刺痛,疾步朝着客栈奔去。   镇上就两家客栈,一家在东一家在西,陆归舟这么多年来,一直习惯住在靠西边的客栈里。   今日的客栈有些不太一样,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   “往日里没这么冷清啊!”刘捕头皱眉。   “上楼看看!”沈木兮直奔二楼,快速推开房门。   身后,猛地响起刘捕头的惊呼,“小心!”   沈木兮骇然仰起头,眸子骤然睁大…… 第31章 丢的不止沈大夫一个   脑袋似要炸开,沈木兮努力睁眼,可是眼前黑乎乎的,有布带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人影晃动,不辨男女,不知敌友。   “你是谁?”鼻尖还有淡淡的杏仁味,沈木兮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身子虽然没被绑着,但是酥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自身可解任何剧毒的毒物,唯有这些算下三滥的东西,解化起来需要比毒物更花时间。   “你发现了!”   这声音像是知书的?   “你不是知书!”沈木兮想要挪动身子,奈何实在使不上劲儿。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子阴测测的感觉,“不过这也不重要,只要你配合,什么都好说。”   沈木兮没说话,配合?配合什么?   “你有个儿子!”   音落,沈木兮猛地昂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将脸扭过去,“你想干什么?”   “穆氏医馆里丢了东西,是不是在你手里?”   “是你们杀了我师父?”沈木兮咬牙切齿,“是不是你们?”   “穆中州是死了,可你还活着,有些东西自然要从你手里讨回来。”男人好似蹲下了身子,说话的声音与她隔得很近,滚烫的呼吸正喷薄在她脸上,“那老东西没交给你什么东西吗?”   “没有!”沈木兮一口回绝,师父的死没那么简单,连尸体都抢走了,可见这些人对那把钥匙觊觎甚深。只不过,一把青铜钥匙,为什么会让师父招来杀身之祸?   眼下的局面,她得拖……   拖延得时间越长,她就越安全!   “刘捕头呢?”沈木兮忙问。   “那家伙对我们没用,我们要的是你……手里的东西。”男人忽然攫起她的下颚。   力道之大,疼得沈木兮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更是扯动了胸口的伤,疼得她身上直冒冷汗,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只要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就不会杀她。更关键的是,他方才说“我们”,这就意味着他不是单独行动,应该是有组织,也就是说在府衙周围,他还有帮凶。   “你就不怕你儿子……”他伏在她耳畔低语,“那孩子我见过,叫沈郅,很乖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沈大夫,你要不要猜一猜,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穆中州?”   “那也得你有本事才行!”她冷声回应。   男人显然一怔,四周静默如冰窖。   沈木兮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一阵风掠过面颊,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觉得有个离王府,便奈何你不得了吗?我就不信,高高在上的王爷,会护着一个大夫的儿子。”   “蛇是你养的?”沈木兮昂起头,“你的那些方子出卖了你。”   “你、你什么意思?”他冷然。   沈木兮笑了,却因伤痛而导致面无血色,“你本来接近成功了,但是蛇穴被毁,心血付诸东流。不是所有的蛇,都能适应毒物反应的,你特意留在府衙的那条蛇,就是最好的证明!那条蛇的毒性比起原来的那些蛇,简直差了太多!”   原来的毒蛇浑身是毒,并且毒性极烈,就算是她的血,也要解化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薄钰为什么服了药,还需要那么久才能苏醒的原因。   薄云岫当时虽然中了毒,但是这厮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体内混杂了其他的毒,所以看上去比较严重。若非这蛇毒着实无药可解,沈木兮不会冒着被拆穿身份的危险用血救他。   有句话薄云岫说对了,她是大夫,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当然,沈木兮也没跟他客气,他不是要装死装病吗?得,成全你,有本事别喊疼!   男人大概是气急,呼吸都便得沉重起来,脚步声一直在沈木兮周边徘徊。   “你的虎狼之药,失效了!”沈木兮又补刀。   男人忽然掐住沈木兮的脖颈,将她死死抵在墙壁上,鲜血从伤处涌出,渐渐的染红了她的衣襟,她只觉得衣襟位置湿冷得厉害。脖颈上一松,大概这男人没料到她身上有伤。   “你受了伤?”男人退后。   “我要是死了,你们就什么都别想得到!”她喘着粗气,无力的靠在墙壁上,伤口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渗。意识愈发模糊,她努力的想保持清醒,可是……   脑子里,只剩下男人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沈木兮脑子昏昏沉沉的,心里只剩下一个牵挂——郅儿!   沈郅一直等在府衙门口等着母亲回来,可一直到午后,母亲都没有回来。反而是刘捕头,捂着血淋淋的脑袋,跌跌撞撞的跑来,还没到他们跟前,便已一头栽在了地上。   “刘捕头?”春秀慌忙冲上去,守门的衙役也跟着乱了神。   “快!沈大夫……”刘捕头勉力撑起身子,“去禀报大人,禀报王爷,沈大夫遇袭!”沈郅站在原地,小小的身板止不住颤抖,他睁大眼睛,看着春秀将刘捕头抱进府衙,稚嫩的小脸逐渐惨白失色。仰头看着天上的日头,白灿灿的,明晃晃的光从上面落下,身子竟冷得直发抖。   有关于沈木兮出事的消息,很快在府衙内传开。   魏仙儿正哄了薄钰睡午觉,吩咐底下人合上房门,悄然走出了房间,“消息是否属实?”   宜珠颔首,“错不了!刘捕头被人血淋淋的抬回来,此事整个府衙都传开了,县太爷已经派人赶去了客栈,只是不知是否已经传到了王爷耳朵里?”   “无端端的,怎么会被抓走?”魏仙儿百思不得其解,“身为大夫,按理说不可能得罪人,甚至不畏府衙的捕头,这是公然与朝廷作对。”   “如此岂非正好?”宜珠笑道,“只剩下那个小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魏仙儿却不这么想,若有所思的瞧了宜珠一眼,抬步便朝着薄云岫的院子走去。   “主子,您这是……”宜珠想说,这不是自找苦吃吗?王爷若是不知情,正好放任沈木兮生死,到时候主子少个对手,还不用亲自动手,简直是两全其美。可奴才到底是奴才,岂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何况魏仙儿的心思,着实非常人可比。   “去告诉王爷!”魏仙儿温柔端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瞧着倒是真的担心沈木兮的安危。及至薄云岫房门外,魏仙儿面色凝重的盯着黍离,“我要求见王爷!”   黍离躬身行礼,“王爷吩咐,这两日公务繁忙,天塌了也不许任何人进入!请侧妃恕罪,卑职不能放您进去!”   “沈大夫出了事,难道王爷也不管吗?”魏仙儿蹙眉,“这是死生大事,岂能儿戏?我今日定要见王爷。”   黍离挡在门前,面不改色,“请侧妃恕罪!”   这意思,不言而喻。   “今日见不到王爷,我是不会走的。”魏仙儿绷直了身子,站在原地不肯挪步,这般煞有其事的模样,好似真的心存仁善,定要为沈木兮求得一线生机。   至少在黍离看来,魏仙儿又动了恻隐之心,毕竟之前魏仙儿和沈郅闹得不愉快,甚至一度要杀了春秀,如今却执意不肯走,自然是心软。   “王爷!”魏仙儿字正腔圆,“妾身知道此刻不该扰了王爷休息,可是事关生死,妾身不能置之不理。沈大夫有难,还望王爷能施以援手。”   屋内毫无动静,黍离下意识的侧脸往身后瞄了一眼。   房门依旧紧闭,全无开门的迹象。   魏仙儿不罢休,仍是高声道,“求王爷看在沈大夫救过钰儿的份上,救救沈大夫,派人去找一找吧!妾身为人母,很是明白幼子无依是怎样的可怜,沈大夫的儿子年幼,就算王爷不看在妾身的面上,也得看在钰儿的面上,救命之恩大如天,岂可不还?”   许是觉得还不够,魏仙儿忽然跪在了门前,惊得黍离和宜珠赶紧去搀。   “侧妃不必如此!”黍离忙道。   魏仙儿推开他,绷直了身子跪地不起,“王爷若不答应妾身去救沈大夫,妾身就跪地不起,一直等到王爷答应为止!”   “侧妃,您这是在威胁王爷!”黍离皱眉,面带为难之色。   “我不是在为难王爷,我只是想还沈木兮一个人情,她到底也是钰儿的救命之恩。钰儿是我的命根子,我魏仙儿恩怨分明,有恩不报何以为人?”魏仙儿打定主意,便再也没有开口,一直跪在门前。   黍离在侧等着,皱眉望着紧闭的房门,终是没说什么。对于沈木兮的事情,黍离心中也是着急,但没有王爷吩咐,所有人的生死都与离王府无关。身为离王府的护卫,他的职责是保护王爷,再无其他!   府衙里的衙役全体出动,将整个客栈包围得严严实实,谁知却在客栈的后院厨房里,找到了掌柜的和伙计的尸体,皆是一刀毙命,可见对方下手之狠辣。   刘捕头脑门打着绷带,恨得咬牙切齿,“这帮混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当时只顾着沈木兮的安全,没料到身边的房门忽然打开,一道黑影猛地窜出,几乎是电闪火石间,脑子就“嗡”的一声炸开,便是什么知觉都没了。   待醒来,再无沈木兮踪迹。   “这个陆归舟!”县太爷恨得直跺脚,“本官怎么早前没看出来,这厮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气煞我也!”   “大人,后面发现个地窖!”衙役匆匆跑来。   地窖?   县太爷冲着刘捕头眨眼,地窖?家家户户都有地窖,这是客栈,用地窖藏酒也没什么稀罕的,也不知这些蠢货大惊小怪作甚?   “地窖里好像藏着人!”衙役压着嗓子说。   县太爷一巴掌就拍人脑门上,“有话不会一次性说完?废物!闪开!”   地窖在后院,衙役们正费力的想把地窖打开。之所以说费力,是因为这地窖上头的铁板都用铁水浇死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给留了拳头大点的缺口,衙役们是斧子一点点劈开的。   等着拉开地窖的盖子,天都已经黑了。   “什么情况?”县太爷问。   衙役举着火把,探了头往里头看,可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楚,只能慢慢的沿着木梯往下爬。   须臾,地窖里传来衙役的尖叫,“大人,地窖里有人!”   “人?”刘捕头赶紧上前,“还活着吗?”   “还有一口气!”里头回应。   “快,把人捞出来!”刘捕头一挥手,大家一拥而上,快速将地窖里的人捞出来,放平地上躺着。   火光里,饿得形如枯槁的知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满是脏秽的脸上,尽显狼狈与绝望。许是火光刺眼,他无力的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陆归舟在哪?”刘捕头快速揪起知书的衣襟,“你们把沈大夫抓到哪儿去了?她人呢?”   “公子……”知书虚弱的眨眼,“救、救公子!”   县太爷蹲下身子,“陆归舟有危险?”   知书无力的点头,“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被、被抓,公子被带、带……”视线越发模糊,话还没说完,知书脑袋一歪,便再无知觉。   “喂,把话说清楚!”刘捕头急得火烧眉毛,沈大夫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的,他责无旁贷,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线索,怎么能就这样断了?   “我看他这是饿的吧?”县太爷嫌恶的掩着口鼻,“闻闻这一身的臭味,估摸着在里头没少遭罪!先送医馆让大夫瞧瞧,让他能开口再说!”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好在廖大夫的医馆不是太远,衙役们抬着昏迷的知书等在医馆门外。   “平素这个时候,不都开着门吗?”刘捕头砰砰砰砸门,“廖大夫?廖大夫!”   门内没动静,似乎没人。   “出诊了?”县太爷瞧着门旁挂着的牌子,“也不知道出哪儿去了!”   “上午的时候,我跟沈大夫一道来的,没听廖大夫说要出门啊!”刘捕头皱眉,忽然问众衙役,“今儿廖大夫可有来府衙送药?又或者是小徒弟来的?”   众人摇头,纷纷议论,今儿在门口守职的衙役着实没瞧见廖氏医馆的人来过。   一咬牙,刘捕头抬腿就登门。   可他身上有伤,一脚下去,门没开,脑门上的伤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闪开!”一声高呵,刘捕头顿觉得身子一轻,竟被人四两拨千斤一般推开,要不是衙役们接了一把,估摸着他会被这猝不及防的力量摔个狗啃泥。   “砰”的一声响,不带一丝犹豫。   春秀大阔步走进医馆,里头黑乎乎的,好在衙役随即进门,火把照亮了整个医馆,可是搜遍了里里外外,都没见到廖大夫和小徒弟的踪影。   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亦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出诊了?”县太爷皱眉,“出哪儿去了?”   附近村子多,相隔也甚远,若是真的出诊,一时半会绝对回不来,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好在镇上的医馆不止廖大夫一家。   “春秀,你怎么来了?”刘捕头担虑的看她,“郅儿呢?”   “我让他去王爷的院门口待着了!”春秀虽然鲁莽冲动,但也不是傻子,既然歹人连沈木兮都抓,就说明不惧怕府衙之人,怕也只有京城来的王爷能护住沈郅,干脆就让沈郅坐在王爷的院子外头等,好歹有侍卫守着。若是真的出了事,王爷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刘捕头点点头,回头望着躺在担架上的知书,冷静下来想想,这个知书与上午看到的那个“知书”,似乎很不一样,虽然容貌一样,可这身段的确有所差距,不至于几个时辰内就把人饿成这样才对!   蓦地,刘捕头骇然瞪大眼睛,“早上我和沈大夫看到的那个知书,是假冒的!难道是他们挟持了真的陆归舟主仆,然后假装成他们,借此行不轨之事?!”   县太爷差点咬到舌头,“你此话当真?”   “早上,知书来廖氏医馆抓药,廖大夫还问及了沈大夫,为何用虎狼之药为陆归舟治伤?沈大夫就是看了那方子才怀疑了知书。”刘捕头咬咬牙,“这帮混蛋!”   “这就是说,不止是沈大夫被抓,陆归舟也在那些人手里?”春秀喃喃自语。   唉呀妈呀……   县太爷差点背过气去,这一查一个坑,他在任期间,哪里出过这档子事儿?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这要是捅到王爷那里,可怎么得了哦?   “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县太爷急得直跺脚,“打哪儿冒出来的混账东西,竟然跑到本官的领地作威作福,简直是、是……气煞我也!”   一时间,谁都没有头绪。眼下先救人,只有知书醒来,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更多的线索,所以衙役们抬着知书,直奔别家医馆。   待众人散去后,有个小小的身影悄悄溜进了医馆。   蜡烛被点亮,烛光里,沈郅狐疑的打量着周遭,方才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躲在外头的角落里,因为个头小,所以谁都没发现他。   娘是在这里发现了异常,如今这里空荡荡的,大夫都不见了,没鬼才怪!   沈郅举着蜡烛,将医馆内外走了个遍,最后停驻在药柜前,眉心微微皱起。他是在师公的医馆里长大的,从小就熟识医馆里的一草一木,包括药柜里的药材摆设,有些药是不能放在一起的,毕竟容易混淆。可眼前的药柜虽然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可有些药的摆放顺序……   爬上凳子,沈郅抽出药柜,翻看了几个药柜之后才慢悠悠的爬下凳子,一脸凝重的坐在凳子上,“红花和藏红花都分不清楚,摆在一个柜子里?”   柜台外边的地面缝隙里,嵌着一点东西,沈郅用指甲剔出来,凑到鼻尖轻嗅,认出这是金银花。他站在原地,找到了写着金银花的药柜,是在最旁边的位置上,就算是抓药,也只会搁在柜台上,不可能搁在柜台外边。   “出事了!”沈郅抿唇,抓了陆叔叔,又抓了娘,现在连廖大夫都被抓走,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吹灭蜡烛,沈郅快速跑出医馆,这个时候似乎真的只有那个坏男人能救娘了。   入了夜的街头,人越来越少,沈郅跑得飞快,春秀姑姑帮着刘捕头去找娘的踪迹,他也不能闲着,得尽快求那个坏男人帮忙,没什么能比得上娘的性命更重要!   可离王府的侍卫将这院子包围得严严实实,上次是春秀姑姑带着他闯进去,现在他孤身一人,怎么可能闯得过这些侍卫?万一他们动刀,他又没有春秀姑姑的杀猪刀……   蓦地,眼前忽然一亮。   沈郅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趁着侍卫转身的功夫,一溜烟的跑到了墙下,拨开厚重的藤蔓,露出黑黝黝的洞口,这是早前他和陆叔叔一起发现的,没有告诉过第三个人。   洞口很小,只能容纳瘦弱的孩子进去,毕竟这原就是个狗洞,好在这些侍卫没有发现这个缺口,否则就糟了。沈郅快速爬进狗洞,外头都是侍卫,院子里却很清静,毕竟那个坏男人冷冰冰的,自然喜欢安静。   喘口气,沈郅站起身来,拍拍膝上的脏污。   后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简直是天助我也!   沈郅沿着黑漆漆的墙角,循着记忆里薄云岫的房间摸去,他不敢走光亮的地方,小小年纪也懂得猫着腰躲在黑暗里往前挪步,否则被这些侍卫抓住,轻则一顿打,重则怕是又要像上次那样被喊打喊杀了!   薄云岫的窗户关着,沈郅舔了舔手指头,在窗户纸上戳个洞,里头黑漆漆的,竟没有半点烛火。难道这坏男人睡得这么早?   娘失踪这么大的事儿,府衙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坏男人不可能不知道,娘救了他,他竟然无动于衷,真是坏透了。既然坏透了,那自己还要不要去求他?   沈郅有些犹豫,最后想了想,娘生死不明,就算明知没有结果,自己也该努力,万一能为娘求得一线生机呢?   思及此处,沈郅把头上的束簪取下,拧开顶端,里头藏着一根针。这是陆叔叔当年送他的生辰大礼,别小看这跟针,非金非银,乃是用玄铁所制。   玄铁针纤细非常,轻易的穿过窗户缝隙,刚好抵在窗栓上。   沈郅扒拉着窗口,左右摇晃着手中银针,不消片刻就已经打开了窗户爬了进去。进去的时候因为没站稳,沈郅身子一晃便摔在了地上,疼得一声闷哼。   外头,黍离猛地皱眉,推门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想起了跪地的魏仙儿,他便生生缩了手,继续若无其事的跟魏仙儿对峙。   可魏仙儿何其精明,尽管她跪得发蒙,倒也没听到什么,但见着黍离伸手又缩手,动作幅度很小,显然是屋子里有了什么动静。   “王爷!”魏仙儿已经疲乏,声音不似之前的清脆,却也音量不小。   这一声喊,惊得屋子里的沈郅慌忙爬起来蹲在窗下,捂住了口鼻,连气都不敢喘。   只听得外头的魏仙儿继续说道,“王爷若是执意不肯见妾身,妾身不会怪王爷,只怪妾身无能,不能为沈大夫争取一线生机。王爷,妾身会一直跪到您愿意见妾身为止!”   沈郅皱眉,瞪大眼睛环顾屋子,屋子里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他刻意屏住呼吸,半晌之后才大口大口的换气,真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快速起身,沈郅借着窗外的月光,在屋子里小心翼翼的走着。   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铺得好好的,但是伸手去摸,被窝内凉凉的,没有半点温度。可见这坏男人压根不在房间里,而且不是突然离开的。   那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王爷!”魏仙儿又喊。   沈郅撇撇嘴,这女人真麻烦!   “王爷,您若是醒着,求您见见妾身吧!”魏仙儿哽咽,说着说着竟泪如雨下。   沈郅想着,既然坏男人不在,自己还是赶紧开溜吧,否则被抓住就惨了。   哪知下一刻,薄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爹!爹,我要见你!爹!”   接下来是黍离拦阻的声音,魏仙儿不敢失了身份,自然不会擅闯,可薄钰是离王府的小公子,饶是黍离有心要拦着,奈何薄钰身份尊贵,动不得碰不得,万一伤着薄钰,黍离更是吃罪不起!   “滚开,我要见我爹!”薄钰一脚踹在黍离的小腿上,“你一直拦着,莫非是我爹出了什么事?今日,我一定要进去见我爹!”   沈郅倒吸一口冷气,瞬时有些心慌,慌忙往窗口跑去。回头看时,黍离的身影已经贴在门面上,可见是被薄钰逼到了绝境。   一咬牙,沈郅跑到桌边,快速拿起桌上的杯盏,狠狠朝着门口摔去,然后撒腿就跑回窗口,以最快的速度爬出窗户。   杯盏被掼碎的声音,惊得魏仙儿忙不迭拽住薄钰,生怕儿子真的惹怒薄云岫,“钰儿,不许无礼,你怎能在王爷面前胡闹?娘平素是怎么教你的?”   薄钰也被吓得愣愣的,之前他怀疑屋子里没人,没想到……手心凉凉的,想起父亲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薄钰缩了缩脖子,连退数步,再也不敢造次。   “侧妃,王爷生气了,您还是先回去吧!”黍离面色微沉,“若是王爷怪罪下来,只怕后果非您所能承受!”   “主子,先回去吧!”宜珠恰当时机的规劝。   魏仙儿早就跪得腿麻了,再跪下去只怕腿都要瘸了,为了一个沈木兮委实不值得!她咬咬牙,只得由宜珠搀着,带着薄钰颤颤巍巍的离开。   待目送魏仙儿离开,黍离慌忙推门而入。   屋子里明明没有人,为什么会有杯盏砸碎的声音?刚才是谁在里头?“王爷?”黍离握紧手中剑,“到底去哪了?” 第32章 狠毒的孩子 为 Silvia 马车加更1!   沈郅也想知道,那个坏人去哪了?门外的亲随拦着,坏女人和坏孩子似乎也不是装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间发生这么多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师公的医馆被烧开始的。   托腮蹲在墙角,沈郅摸了摸脖子上的绳子,难道那些人绑走娘亲,是冲这东西来的?如果是这样反而好办,只要他护住这东西,娘就不会有事。   可是,娘到底在哪?   “郅儿!”一声闷哼,沈木兮睁开眼,眼前的遮眼布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揭开,她极不适应的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唯有窗户上漏进来一点微光,应该是晚上了!   身边传来异动,惊得沈木兮忙眯起眼睛去看,黑暗中有人影靠在角落里,那痛苦的低吟便是从那人嘴里发出来的。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而且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   “陆大哥?”沈木兮试探着喊了声。   “兮儿……”   是陆归舟没错。   沈木兮心头百转,知书是假的,那陆归舟……想起之前刘捕头说的那些话,他们当初掉下石窟的位置很隐秘,刘捕头和众衙役根本没找到洞口,可见当时的陆归舟极有可能也是他人假扮。   真假难辨,细思极恐。   “兮儿,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归舟呼吸沉重,但他好像受了伤,几乎是手脚并用从那头爬过来的。一直爬到了沈木兮身边,无力的挨着她坐起来,“他们把你也抓起来了?这帮畜生,到底想干什么?”   “陆大哥,知书是假的。”沈木兮道,“你可晓得?”   陆归舟苦笑,“自然晓得,否则我也不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他们抓你,到底是为什么?”沈木兮在黑暗中捏了捏掌心,身上的余毒业已化解,酥软的感觉彻底消失。碍于身上有伤,贸贸然行动容易功亏一篑,她只能暂时按捺不动。   “他们要我交出地契房契,还有铺子,应该是求财。”陆归舟叹息,“如今也不知道,知书怎样了?落在他们的手里,不定会受怎样的折磨。兮儿,那你为何会被抓起来?莫非是因为我的缘故?”   沈木兮想了想,黑暗中吃力的挪动身子,奈何只能挪动分毫,“我使不上劲,说话都没力气,你靠过来点!”   陆归舟似乎力有不逮,费了老大劲才靠到身边。   然则下一刻,沈木兮忽然身子一歪,直挺挺的撞进了他的怀里,直撞得陆归舟猝不及防,身子重重撞在墙壁处。   顶上传来吃痛的闷哼,沈木兮喘着粗气,无力的撑起身子,仿佛累到了极点,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他胸前,“对不起,我身子使不上劲,没坐稳。陆大哥,你没事吧?”   “无妨!”陆归舟呼吸沉重,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别怕!我们都会没事的。”   蓦地,陆归舟忽然身子僵直,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竟是一动也不能动。   沈木兮笑了笑,慢慢推开他圈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动不了了?别担心,我只是用牛毛针封了你的奇经八脉。你身上有伤,脉象虚浮,牛毛针进入身体的速度自然更快。”   就在方才,她扑在他怀里的那一瞬,她出手了!   “兮儿,你这是干什么?”陆归舟不能动,口吻有些着急,“你快把牛毛针取出来!现在我们都在别人手里,若是你再轻举妄动,岂非遂了歹人的心意?”   “你背上有伤,是那天跟我一起掉下石窟,故意而为之的,为的就是不让我怀疑你。”沈木兮冷笑,“刘捕头的一番话,让你有些慌了神,但你并未露出马脚,虚虚假假的瞒过了所有人。当时你们以为蛇出现了问题,因为蛇毒被我解了,所以那些蛇被杀并不足以惹来你们的惊慌失措。可没想到,你们的虎狼之药失效了!”   陆归舟挣扎着,气息奄奄,“兮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点松开我,我是陆归舟,你陆大哥啊!”   “陆大哥从不趁人之危,是个正人君子,可不是你这样的。”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你若不承认也无妨,我撕开你的衣裳看看你的脊背,便可知真假!”   “你!”陆归舟切齿,然则下一刻,喉间骤痛,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木兮站起身来,“我懒得同你废话,问来问去都是那么几句,真是没意思!既然你得不到我的答案,我也得不到你的答案,那便不必再说!”   在他错愕的眼神中,沈木兮走到了窗前,这地方破破烂烂的,外头竟无人把守。大概是觉得她跑不了,又为了增加她对假“陆归舟”的信任,所以刻意把人都撤离了。   “你就好好待着吧!”沈木兮推开后窗,小心翼翼的爬出去。   她方才就观察过了,后窗外头树影摇曳,显然是林子,能遮蔽躲藏的地方最适合逃跑,跑出去的机会也大很多。是以现在,沈木兮捂着疼痛的伤,一刻都不敢停下。哪怕精疲力尽,哪怕眼皮子撑不住了,闭着眼睛也得继续往前跑。   偌大的山林,她不辨方向,也不知要逃往何处,只知道不能停……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不断的回头,恍惚间看到火光撩乱,是他们追来了!   “郅儿!”沈木兮咬着牙,血已经渗出了指缝,意识越来越浅薄。   天,好黑!   “快,在前面!”   “别让她跑了!”   “快、快快!”   ……   刺眼的光从头顶上落下,沈郅下意识的伸手去挡,直到慢慢适应了指缝间的微光。没想到他竟然在墙角蹲了一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糟了!”沈郅撒腿就跑,春秀姑姑若是回来没找到他,估计会发疯吧!   谁知房间里空荡荡的,春秀姑姑压根没回来。   衙役们告诉他,昨天晚上刘捕头和春秀一直守在医馆里,等着知书醒来,这样便能第一时间获得沈大夫和陆归舟的消息,能及时赶去救人。   听得这话,沈郅问了医馆的位置,撒丫子往府衙外头冲。   回廊里,薄钰负手而立,“一大早就疯疯癫癫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孙贤躬身,“小公子,沈大夫出了事,侧妃娘娘因此而伤了膝盖正在休息,您可千万不要再惹……”   “怎么,还要你来教训我?”薄钰黑着脸,提起这事就心中愤懑,娘为了求爹去救人,膝盖都伤着了,也没见着爹派人来看看。而沈郅连句谢谢都没有,如此毫无教养,果然是没爹娘的野孩子!   “不敢!”孙贤闭嘴。   “去看看!”薄钰赶紧追上去。   不过沈郅跑得飞快,薄钰养尊处优惯了,自然追不上,远远的就看到沈郅跑到巷子里去了。这鬼地方巷子多,到处都是小路,不认得路的压根绕不出去。   薄钰不认得路,孙贤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初来乍到,能找到原路返回都算好的。   “真是没用!”薄钰瞪了孙贤一眼,小脸气得铁青。   孙贤半低着头,没敢吭声。   拐弯处,沈郅心头冷笑,打从薄钰跑出来,沈郅就知道了。这小子没安好心,沈郅当然得防着点,故意绕了一圈,绕到了他们的后头,看着薄钰和孙贤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巷子里乱转。   “就你还想跟着我?这地方,你先绕得出去再说吧!”沈郅顾自嘀咕,“今儿没空陪你们玩!”   他还得赶去医馆,看看是否有娘的下落。   深吸一口气,沈郅压着脚步声,一溜烟的窜进另一条深巷里,打算抄近路离开。   忽然间,脚踝骇然一紧,沈郅猝不及防,身子重重扑在地上。他吃痛的翻个身,仰躺在地面上,骤见脚踝上那只血淋淋的手,竟是从墙角的垃圾筐里伸出来的,瞬时本能的尖叫,“啊……”   尖锐的叫声,惊得孙贤猛地上前一步挡在了薄钰跟前,待反应过来,面色骤变,“好像是沈公子的声音!”   “你去哪!”薄钰一把拽住他。   孙贤忙道,“沈公子出事,卑职……”   “我说,不许去!”薄钰冷然,“听明白了吗?”   “可是沈公子?”孙贤微微攥紧了袖中拳头。   “你看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你的职责是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沈郅那个野孩子!”薄钰狠狠剜了他一眼,“如果因为沈郅而连累了我,你可知后果?”   孙贤退缩了,面色沉沉的立在一旁,身子微微绷直。   薄钰面带微笑,负手而立。   哼,沈郅?   沈木兮该死,沈郅更该死,母子两个要是都死了才算清静!   孙贤喉间滚动,皱眉望着自家小公子,真的要见死不救?且看他如此神情,貌似是在等着什么?沈公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第33章 看够了吗?不够就靠近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薄钰才领着孙贤慢悠悠的朝着声源地走去。这么长时间过去,即便当时沈郅遇袭还剩下一口气,估计这会身子都该硬了。这便是薄钰打的如意算盘,就算要杀人也不能脏了自己的手,贱了自己的身份,毕竟他得双手干净,如此才好继承偌大的离王府。   地面上残留着腥秽的血迹,一旁的垃圾筐被打翻得乱七八糟,里头的那些烂菜叶子上,也沾着不少血迹,可见当时绝对有人受伤。   按照沈郅的年纪和反抗力,受伤的可能比较大,换言之,逃出生天的机会并不大。   孙贤有些愧疚,走上前想要查看痕迹,谁知薄钰冷冷的开口,“回来!这件事权当没发生过,你没看到过,我也不知内情。”   “沈公子出事了。”孙贤心生不忍,“小公子,若是沈公子还活着,咱们这样等于断了他的生路。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小公子不施以援手,也该请府衙的人搜查。”   “混账!”薄钰瞪着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因为沈氏母子,我母亲膝盖受伤。沈郅算什么东西,他一个野孩子能跟我比吗?我是离王府的小公子,父亲唯一的儿子,他和那些乡野村妇联手欺负我们母子,这笔账我岂能就此作罢?”   孙贤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规劝。薄钰所言不是没有道理,离王府只有一个孩子,早晚是要由他继承的,孙贤只是个奴才,若是把主子惹急了,只怕帮不上沈氏母子的忙,反而把自个都搭进去。   “记住了吗?”薄钰仰着头问。   孙贤躬身,“记住了!”   “那就好!”薄钰抬步就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嫌恶的瞥一眼腥臭的垃圾筐,在他眼里,沈郅和这些烂菜叶子烂菜梗,没什么两样。   这个时候府衙里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查找沈木兮的事儿上,肯定想不到沈郅出了事,等到他们发现,只怕沈郅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一想到这些,薄钰只觉得脚下轻快,浑身舒畅。   孙贤心头喟叹,只能暗暗祈求沈郅福大命大,再无其他法子。   ……   “郅儿!”一声惊呼,沈木兮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刺眼的光激得她下意识伸手去挡,直到眼睛适应了指缝里漏出来的微光,她才彻底的清醒。   此刻,她正靠在石头上,一条小溪从身边经过,溪水潺潺而清澈。她慌忙站起身来,周遭未见可疑人,自己竟没被抓回去?意识停留在昨夜没命般的狂奔之中,昏倒之前她好似没听到溪水声,难道是被人救了?   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沈木兮忙捡起地上的石头,猫着腰慢慢走过去。只见有个男人蹲着,正把一只刚打下来的野鸡往木架上搁,大概是准备烤来吃。   沈木兮眉心微蹙,一眼就看到了男人放在树下的那柄剑,转而细细观察着这男人。一袭长褂,身无长物,还有那张熟悉的枯木色面具,不正是此前在山洞里救过她的江湖侠士?   “是你?”沈木兮想了想,悄悄背手在身后,将石头丢下。   “怎样?”他头也不抬,只顾着将柴枝丢进火堆里。   沈木兮缓步走到他近旁,“是你救了我?”   “有事?”他在火堆旁坐下。   沈木兮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好似多说几个字会要他命似的,真是惜字如金。不过他救了她,算起来是第二次了,说明这人外冷内热,的确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士。   “谢谢!”她拱手,“我叫沈木兮,家住湖里村,此番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机会,一定厚报。我现在还有点要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山水有相逢,有缘再会!”   语罢,她转身就走。   “站住!”他起身。   沈木兮不明所以的看他,“恩公可有什么吩咐?”   “饿吗?”他问。   饿?   自然是饿的。   她都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能不饿吗?走两步都脚软,恨不能不顾一切冲上去,把他那只死鸡生吞活剥了。但她实在挂念孩子,如今业已脱险,只想着赶紧回去,免得儿子和春秀担心。   “吃了,再走!”面具下,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这眼神有些犀利,看得沈木兮脊背发凉,竟不由自主的坐了回去,许是为了感激,又或者……是冲着这只鸡来的。香味弥漫的时候,沈木兮不断的吞咽口水,人的本能驱使她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这上头,天知道她也不想这么丢人,可……她现在就是饿死鬼投胎。   五脏庙咕咕作响,每响一次,她就把头低下去一点,最后干脆捂着肚子蜷起身子。即便这样,也阻止不了她身体的诚实反应。   “等着!”男人好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只在鸡快要烤熟之时起身离开。   沈木兮嘴里泛酸,这是饿到了极致的表现。   须臾,男人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蜂窝。他的动作很是娴熟,似乎是极为老练的厨子,快速掰开蜂窝取出里面的蜂蜜,极为均匀的滴落在烤鸡上,刹那间的烤香混合着蜂蜜的甜味,丝丝绕绕的撩着人心。   沈木兮只觉得更饿了,前胸贴后背,饿得能一口吞下这只鸡。   他把鸡腿递过来的时候,沈木兮连句谢谢都没力气说,抓了鸡腿便往嘴里送,三下五除二便将鸡腿啃得只剩下鸡骨头。不得不说,这人手艺不错,做的味道很合她的心意。   最后,除了那个鸡脑袋,整只鸡都落进了沈木兮的肚子里。饿得慌了,果然吃什么都是人间美味,没吃饱是真的,恢复了不少体力也是真的。   “不好意思!”沈木兮嘬了一下嘴,“忘了给你留点。”   男人不说话,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吧!”   “去哪?”沈木兮皱眉。   “送你!”他顾自往前走,掠过她身边的时候,自带冷风。   沈木兮低眉,望着他手背上若隐若现的红印,一点点的像是被针扎过似的,这明显就是……眸色微恙,沈木兮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   许是察觉她没跟上来,男人站住脚步,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不走?”   “你对蜂蜜有反应?”她使了个眼色,看着他的手背。   “多事!”他继续往前走。   沈木兮追上去,他迈的步子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着。好在有只鸡填肚子,不然她哪有气力走路,饶是如此,也是颇为吃力,“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隔着枯木色的面具,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我该如何谢你?”她又问。   男人似乎没打算理睬,只顾着往前走,不回应也不回答,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不存在。   可他走得太快,沈木兮渐渐的便跟不上了,胸口上的伤因为反复开裂,此刻疼得她浑身冒冷汗。终于,她走不动了,靠在树干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虽然现在伤口没有出血,但是身子忽冷忽热,伤势正在恶化。   沈木兮颤颤巍巍的取出袖中针包,无论如何先止住疼,回去之后才能好好处理这伤口。   握着银针的手有些发抖,沈木兮无奈的叹口气。   蓦地,手背一暖,竟是那双布满红疹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男人的皮肤有些白,显得这些密密麻麻的红疹愈发清晰,比她刚才看到的红点,又多了许多,可见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掌心滚烫,这是典型的过敏症状,此时此刻他正用这滚烫的掌心温度,裹住她颤抖而冰凉的手,微微用力,距离那么近那么近!   沈木兮心惊,下意识的要缩手,然则下一刻,却是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身子赫然悬空,竟被他打横抱起,她心慌,一针扎在他的肩头。   听到他“嗤”的倒吸一口冷气,沈木兮才意识到,快速将银针拔出。   “别动!”他说。   沈木兮躺在他怀里,仰头时正好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轮廓线条极好的侧颚骨,阳光倾泻下来,点点微芒笼罩着他。原本丑陋的枯木色面具,竟也跟着生动起来,阳光里恰似镀了一层金色。她皱眉,看着他脖颈上刚起的红疹,不自觉的扯了扯唇角。   “我认识一个人,他对蜂蜜也很是敏感,或者说是压根碰不得。虽然不会致命,但是会起一片片的红疹,并且奇痒无比。”沈木兮温吞的开口,“就跟现在你身上的一样。”   男人置若罔闻,大步往前走,走得飞快。   “你很痒吗?”她问,“我有药。”   他没理她。   “你……”沈木兮伏在他肩头,想透过面具与脸的缝隙,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殊不知她这姿势,如同相依相偎,竟是那样的温柔缱绻。   突然间,有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窜出,一个个像极了令人厌恶的跳蚤。   “先走!”他慢慢放下她,指了指左手的方向,“有我!”   沈木兮摇头,谁知他忽然在她后腰上推了一掌,强大的气劲猛地将她推上半空,以最快最安稳的力道,让她落在了包围圈外。   一个踉跄,沈木兮捂着胸口站定,望着独自立于包围圈内的男人。冷剑在手,面具下那双眼睛,如同死神之眸,无温而凄寒,叫人只一眼便觉汗毛直立,满心畏惧。   “快走!”他冷睨她一眼,旋身便划开了一名黑衣人的脖颈,登时鲜血喷溅。   这种状况,沈木兮是帮不上忙的,并且会越帮越忙。   思及此处,沈木兮撒腿就跑,要么去叫人来帮忙,要么那些黑衣人会跟着她跑,毕竟现在真正有危险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她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除了跑,她什么都做不了!   殊不知身后,有目光灼灼,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手起剑落,血色如花一般绽放。   现如今,整个府衙的人都在找她,只要她能跑出这林子便是安全了。   医馆里。   知书幽幽的睁开眼,入目是春秀焦灼的眼神,“醒了醒了,总算是醒了!”   春秀力气大,直接将知书揪起来,“小子,你家公子是什么时候被抓的,抓哪儿去了?抓他的人到底是谁?你快说快说,十万火急!”   “他刚醒,你轻点!”刘捕头慌忙推开春秀,“这牛劲,非得弄死他不可!撒手撒手快撒手,就他这小身板,一会得折了!”   春秀赶紧撒手,真怕把知书给掰折了,顺带抚了抚知书的衣襟,“我就是有点着急!”   “知书,你喝口水,把话说清楚!”刘捕头递上一杯水。   知书无力的喘着气,“能给我点吃的吗?”   “有有有!”大夫赶紧将一碗热粥递上,“小米粥,能暖胃,你饿了太久,只能吃流食!慢点喝!”   知书连连点头,就着小米粥哗哗的喝个干净,大概是身子暖了些,也有点气力,“我们是在来的路上忽然被人劫持的,半道上跑出一帮黑衣人,闹不明白是哪路的,直接一人一个黑麻袋装上。公子和我是关在一起的,其他人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咽了口气,知书继续说,“后来我和公子才知道,是关在客栈的后院地窖里,那时候还没有被铁水浇筑,还是可以打开的。他们拿走了我们所有的衣物和带来的东西,有一次他们在院子里交谈,我和公子听到,他们说什么千面郎君的,也不知要做什么。”   “千面郎君是什么玩意?”春秀挠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捕头为知书掖好被角,“是用来假扮你们骗沈大夫的?可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劫财?不像啊!”   “不,劫财是其次的。”知书低低的咳嗽着,春秀赶紧递上一杯水,让他能继续说下去。   知书喝口水,身子疲惫到了极点,可他知道,若是现在不说出来,再耽搁下去——公子会没命的,“他们让公子把七省的生意都交到他们手里,还让公子与他们合作,说是要拿什么、什么花?我没听清楚,反正但是公子没同意,被打了一顿就昏迷了。”   “什么?”刘捕头与春秀面面相觑,“那陆归舟还活着吗?”   “被抬走的时候还活着!”知书猛地拽住刘捕头的手,“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刘捕头,你们一定要救救公子,他们说要带着公子上山!”   刘捕头为难,山头连绵,谁知道这帮人抽了东南西北哪路风?府衙人力有限,找个沈木兮尚且束手无策,还要找许久之前被带走的陆归舟,简直是难上加难。   “上那座山?”春秀捋起袖子,“你只管告诉我,老娘第一个上山去找。”   知书摇摇头,“不知道。”   春秀嘴角直抽抽,“不知道?不知道你说个屁啊!说了等于没说。”   “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刘捕头忙问。   知书皱眉。   “你再想想,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一点点暗示都成!”刘捕头急了,“要不然这漫山遍野的,我就算让人掘地三尺,也得掘到子孙十八代了!”   “那时候你家公子早就化成灰了!”春秀补上一句。   知书盯着配合默契的二人,陷入了沉思,在地窖里关了那么久,脑子的确有些迟钝了,但他还不傻,有些东西还是能想起来的,“对了,他们说要去找穆大夫!”   “穆大夫死了!”春秀白了他一眼,“尸体都被人抢走了!”   “啊?”知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春秀。   刘捕头摸着下巴,恍然大悟,“那就是说,绑了你们和烧医馆、杀穆大夫的是同一伙人!”   春秀眨了眨眼睛,脑子急转弯,忽然厉声尖叫,“他们连穆大夫都杀了,会不会把沈大夫也杀了?”   这平地一声吼,惊得在场众人皆是身躯一震,但不得不说,春秀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伙人是冲着穆氏医馆来的,能杀了穆中州自然也能杀了沈木兮。   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无所谓!   四周一片死寂,谁都没敢吭声。   “对了,他们好像是从东都来的。”知书呢喃了一句。   刘捕头和春秀齐刷刷的盯着他,异口同声道,“你再说一遍!”   “他们好像是从东都来的。”知书望着二人,“之前听他们说了一句,马上飞鸽传书回东都,禀报背后的什么人?具体是谁,没人提过。”   “东都?”刘捕头皱眉,“离王殿下就是东都来的。”   春秀咬唇,“我就知道这狗屁王爷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混蛋玩意八成是跟着他来的,要不然怎么他一来,穆氏医馆就出事了呢?现在轮到了沈大夫头上,肯定跟王爷脱不了关系!”   “这话可不敢乱说!”刘捕头低斥,转身跟大夫交代了两句,留下几个人在这里保护知书,自己则准备回府衙跟县太爷复命去。   哪知还没到府衙,就有衙役急急忙忙的跑来,说是沈木兮回来了。   春秀撒腿就跑,跑得飞快。   沈木兮的确是回来了,春秀推门进来的时候,沈木兮已经处理完伤口,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乍见春秀眼眶红红的,微微愣了一下。   “沈大夫?”春秀扑上来,“你可算回来了!”   沈木兮倒吸一口冷气,轻轻推开了春秀一把,“我没事,你别担心。”   “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春秀皱眉,慌忙拭去眼角的泪,见沈木兮捂着胸口位置,当下瞪大眼睛,“伤在这个位置?”   “别说出去!”沈木兮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郅儿呢?”   “你失踪的这些天,大家到处找你,我也跟着出去找了。但我放心不下郅儿,又怕他也出事,就让他去王爷的院子外头坐着,好歹有王府的侍卫看着,闹不出大事来。”春秀一回来就直奔这里,却不知沈郅早已不在府衙。   沈木兮松了口气,只要儿子没事,她吃再多的苦头受再多的罪亦无所谓,“我们先去把郅儿带回来,我有话要跟你们交代。”   “你的伤……”春秀担虑。   “不打紧,处理过了!”说话间,沈木兮已经走出房门。   然而,薄云岫的院子外头压根就没有沈郅的踪影,沈木兮和春秀在院墙外足足找了三遍,侍卫也摇头,说昨天夜里压根没见着沈郅。   春秀慌了,“我明明让郅儿在这里等,我、我……沈大夫?我……”   “怎么了?”魏仙儿面色青白的站在门口,乍见沈木兮回来,猛地瞪大眼,但这不敢置信的神色稍瞬即逝,转而是欣喜宽慰之色,“沈大夫,你没事啊?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魏仙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沈木兮只担心儿子的安危,哪有空理她,在魏仙儿伸手过来的瞬间,直接拂开她的手,准备去别的地方找。哪知下一刻,魏仙儿“哎呦”一声惊呼,竟已经伏在地上,绝美的脸上瞬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身子轻颤的揉着双膝,好似伤得不轻。   沈木兮愣了愣,“我、我没用力!”   “八成装的,别理她!”春秀拽着沈木兮就走,“上回就这样,回回都是豆腐做的,看都看腻了!”   “你这人好没良心,我家主子为了求王爷派人去救你,足足跪了一日,双膝跪得发青发紫,如今还肿着不便于行,你们倒好,果然是乡野村妇,蛮横泼辣没有礼数!”宜珠指着沈木兮破口大骂。   春秀捋起袖子就要上去,却被沈木兮拉住。   “你拉我干啥?”春秀愤懑,“没听见她骂咱们没教养吗?”   “她好像真的膝盖有伤!”沈木兮走过去,伸手想将魏仙儿搀起,谁知魏仙儿猛地退了一下,竟用兢兢的眼神盯着她。   沈木兮的心里真的不痛快,魏仙儿这眼神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沈木兮真的会欺负这位离王妃。既然如此,这好人她亦不稀罕去做,何必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的娇弱?   站直了身子,沈木兮直奔院门。   侍卫们却好像泥塑木桩一般,竟没有一个人去拦,换做平日,擅闯王爷的居所,轻则一顿板子打出来,重则杀无赦。   魏仙儿忽然慌了,待回过神来,挣扎着快速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往院子里走,急得满头是汗。   黍离还守在门外,乍见沈木兮直奔而来,慌忙以身堵在门口,“沈大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要见王爷!”沈木兮道,“我救他一命,他必须还我一命,帮我把儿子找回来。”   “啊?”黍离一时没明白。   春秀急了,“还没听明白吗?郅儿丢了,让王爷派人去找。”   “哦!”黍离明白了。   “哦什么?让开啊!”春秀急红了眼,“郅儿是沈大夫的命根子,若是他出事……”   “王爷!”沈木兮在外头喊,“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儿子,我就答应你,乖乖跟你回东都,决不食言!”   黍离心里咯噔咯噔,王爷一夜未归,压根不在房内,要王爷如何答应?深吸一口气,黍离仍是堵在门口,“沈大夫,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是王爷有公务在身,暂时不便……”   “让开!”沈木兮咬着牙,要是沈郅出事,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府衙的人,未必能对付得了那帮凶神恶煞,也只有离王府精挑细选的侍卫,方可应对。   “沈大夫,这是王爷的卧房,岂可造次!”魏仙儿上前,额头已是冷汗密布,“王爷早前下过一道令,不管是谁,擅闯王爷的……”   还不等魏仙儿说完,沈木兮横了春秀一眼,春秀当下拔出了腰后的杀猪刀,直劈黍离而去。   黍离眼疾手快,当即闪身。   沈木兮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开了薄云岫的房门,疾步进门。   魏仙儿忙不迭跟上,视线在屋内快速逡巡。   然则下一刻,魏仙儿惶然行礼,“王爷!”   书案前,薄云岫正襟危坐,正在执笔书写,听得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极尽清冷矜贵,大有拒人千里的凉薄,“黍离,你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他音量不重,口吻却狠戾。黍离骇然,王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顾不得细想,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卑职该死,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笔尖蘸墨,执笔挥墨。   薄云岫似乎很忙,案头积着厚厚的文牒,都是接二连三从东都送来的,他没说降罪也没说免罪,亦无视连膝盖都未曾弯曲的沈木兮,“去领罚。”   沈木兮没吭声是因为她的注意力都在薄云岫的肌肤上游离,看看他的脸,看看他执笔的手,再稍稍歪着头,盯着他的脖颈。这人书写的时候将身子绷得笔直,她知道这是他的习惯,看过多回便也不觉得他是端着身份的缘故。   蓦地,他忽然停下笔,冷不丁抬头看她,刚好撞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沈木兮的猛地漏跳半拍。   薄云岫薄唇微启,磁音绕耳,“看够了吗?不够就靠近点。” 第34章 薄云岫?欸! 为Silvia 马车加更2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沈木兮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这人能把流氓耍得这般淡然自若,真不愧是王爷之尊,若说不曾游走花丛,何来这般经验丰富?   “还不滚!”薄云岫冷睨黍离。   黍离原是要滚的,此刻却在发愣,着实是被薄云岫方才那句话给震住了,往日里王爷话不多,但都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为主,从不说废话,几乎可以用惜字如金来形容。   可是今儿……   直到退出房间,黍离还在发蒙,走到院子里瞅了瞅日头,今儿的太阳不是从西边上来的吧?再看一道退出来的魏仙儿,脸色更是难看,那神情就跟被雷劈了一般,站在院子里,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好似随时会倒在地上。   黍离想,魏仙儿应该是被吓着了,她在王府这么多年,怕也不曾听过王爷如此言语。   望着紧闭的房门,魏仙儿红了眼眶,身子止不住的颤,不知是因为激动,抑或是害怕!   房外,春秀如门神般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房内,沈木兮松了口气,方才的尴尬之色渐渐消散。   薄云岫却依旧执笔书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眉眼如初,神情专注。他素来忙碌,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众所皆知的。   “儿子丢了不去找,却要找本王,你还敢说对本王没意思?”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却说着先声夺人的话。   沈木兮皱眉,“王爷对自己,很有自信!”   他挑眉看了她一眼,“这点自信,还是要有的。”   她翻个白眼,“一句话,肯?还是不肯?”   “你说的话作数吗?”他放下手中的笔,温吞的站起来,缓步走向她。   沈木兮自知与他的身高差,站在一处总有种被他压一头的感觉,是以不想同他站在一起,下意识的往圆桌旁便退去,然则某人长腿一迈,直接没给她机会。   “腿短,就不要丢人现眼。”他居高临下。   沈木兮心里挂着沈郅安危,可有些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冷着脸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本王会在东都给你重建医馆。”他说,在心里退了一步,“你到时候可以继续行医救人,至于你的儿子,本王会帮你找回来,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他们想干甚,还你一个囫囵个的儿子。”   她抿唇,眉心微蹙。   “如果这都不能答应……”他忽的上前一步。   惊得沈木兮猛地后退,却被身后的凳子绊了一下,冷不丁跌坐在地上,脊背上惊出一身冷汗,更是扯疼了胸口的伤,当即闷哼一声捂着伤蜷起了身子。   下一刻,她倔强的抬起头。   薄云岫的两只手已经伸到了她头顶上,那姿势好似要去抱她,骤然间的目光相接,他神情猛地一怔,当即满脸怒色的甩袖,冷然背过身不去看她,音色微冽,“沈木兮,你别得寸进尺!”   因着伤口疼痛,沈木兮在地上坐了坐,想着等疼痛稍缓,确定伤口没有开裂再起身。   “分明是你要强人所难,如今却成了我的得寸进尺?王爷扪心自问,是不是这个理儿?”她仰头看他。   许是听着声源的位置不对,薄云岫转身,见她还坐在地上,脸上的寒意愈发浓烈,眼里仿佛淬了毒一般,弥漫着阵阵杀气,“起来!”   沈木兮揉了揉伤口,没察觉出血,便咬咬牙站起身。   薄云岫神色稍缓,“沈郅是怎么丢的?”   “之前春秀让他在院子外头候着,可现在院子内外没见到人影,府衙之内亦无踪迹,情况不同往日,我不敢冒险。”她直言不讳,在她心里,儿子比什么都重要,“我遇见过什么,你未必知道,但我心里明白,王府的侍卫比府衙的捕快更有用。”   “说不定是去找他爹了!”薄云岫冷哼。   沈木兮气急,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转念一想,又冷笑道,“是啊,说不定是去找他爹了!既是如此,不敢劳王爷大驾!”   她掉头就走。   腕上颓然一紧,疼得沈木兮吃痛惊呼,“薄云岫!”   他眦目欲裂,狠狠盯着她,舌尖却不听使唤,竟不争气的低应,“欸!”   那一瞬,沈木兮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忽青忽白,最后乍然红到了耳根。距离很近,呼吸滚烫,他掌心的热,惊得她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眨了眨眼,他有些发蒙,最后还是沈木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否则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腕上清晰的红指印,就是力量的见证!   薄云岫垂下胳膊,长袖遮住了手掌,指尖摩挲着指尖,掌心余热犹存。   “黍离!”他一声冷喝。   因为距离近,仿佛就在沈木兮的耳畔作响,惊得她猛地迈开一步,闪到了桌子那头。   两个人隔着一张圆桌对视,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黍离急急忙忙的推门进来,扑通就跪地了地上,“王爷!”   春秀探着脑袋在外头张望,也不知沈大夫和王爷谈得怎么样了?   “调集所有人,去找沈郅的下落。”说这话的时候,薄云岫的视线,凉凉的扫过沈木兮。   沈木兮拢了拢衣襟,只觉寒意入骨,下意识瞄了他一眼,转而挺直身板,不卑不吭的走出房间,走出他的视线。然则自己给自己的底气,总归是有些心虚的,就算走出了院子,她还是觉得背后有道灼灼之光,如影随形!   “沈大夫?”春秀忙问,“成了?”   “刘捕头呢?”沈木兮问。   春秀忙道,“满大街找孩子呢!”   “如果郅儿只是随处乱走倒也罢了,他对这地方熟,不会走丢!只怕遇见那帮人,如果……”沈木兮晃了晃脑袋,不敢想下去,真的一点都不敢想。   那不是一个母亲,能承担的后果。   离王殿下的侍卫全部出动,连县太爷都差点没站住,手脚发抖了老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般阵仗,是来真的!   不过薄钰并不担心,他知道沈郅出了什么事,只要孙贤管住舌头,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娘从父亲的院中回来,虽然未受惩处,却一直躺在床榻上不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薄钰坐在床边。   “钰儿!”魏仙儿坐起身来,轻轻抱住了薄钰,面色痛苦而凝重。   宜珠赶紧在她身后塞了软垫子,让主子能靠得舒服点。   薄钰愣了愣,“娘很少有这般不淡定的时候,是爹和那个女人的问题吗?娘,你别担心,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有我,钰儿会永远陪着娘,不会让娘吃亏的。”   魏仙儿点头,示意宜珠和孙贤都退下。   房门合上,娘两说说体己话。   “钰儿,娘只有你了。”魏仙儿哽咽,眼眶发红,伸手轻轻拂过儿子稚嫩的小脸,“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命根子,娘一直在为你努力,可有时候娘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可会怪娘?”   薄钰摇头,“不会!钰儿会永远站在娘这一边,那个女人觊觎爹的权势,觊觎娘的位置,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还有她的儿子!”   “嘘!”魏仙儿惊慌失措的捂住他的嘴,“可不敢乱说,没看到你爹出动了侍卫,都去找沈郅了吗?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就生在这乡野之间,跟着那样的母亲不曾享受过安稳的日子,成日在山野里跑,性子惯得野了点。但这不是他造成的,怪只怪他母亲未尽到教养之责。”   薄钰半知半解的点头,“钰儿明白,不过娘不必再担心,那个沈郅,回不来了!”   魏仙儿错愕,“钰儿,你在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薄钰伏在母亲的耳畔低语,“沈郅被人抓走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地上有血,他应该活不成了!所以,娘您别担心,只要沈郅死了,沈木兮就不会再答应爹,跟爹回东都了。”   闻言,魏仙儿久久未曾言语。   “娘,你别怕!”薄钰低低的说。   魏仙儿面色凝重,“钰儿,这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和孙贤,但我已经让孙贤闭嘴了,他不敢说出去。尤其是现在,爹派人去找沈郅,孙贤再敢开口,爹一定不会饶了他!”薄钰窝在母亲的怀里,笑盈盈的扬起头,“娘,我是不是很聪明?”   魏仙儿眸色复杂,“娘的钰儿是最聪明的孩子,可是钰儿,有些事情不是你该做的。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昨儿没跟上沈郅,不知道他发生了何事,若然真的有人看到,也只是孙贤一人。”   薄钰眉心微皱,转而重重点头,“钰儿记住了!”找到血迹又如何?   爱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惩罚!   一直到天黑,沈郅仍不见踪影。   春秀按刘捕头的吩咐,在房中看着沈木兮,毕竟沈木兮刚逃出来,若是再出去再遇见什么事,真是不好说。   可事不搁在自己身上,远不知道束手无策是什么滋味,慌乱中的母亲,想不出任何的对策,比面对疑难杂症更惶恐不安,谁都知道,时间越长,孩子存活的机会就越小。   “沈大夫,你先别着……”   “嘘!”还不等春秀说完,沈木兮忽然面色凝重的起身,“春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春秀憋着一口气,却见沈木兮快速推开了后窗。   外头响起了低低的鸟叫声,“咕咕”、“咕咕”。 第35章 东都醋王上线   这次春秀也听清楚了,略带欣喜的望着沈木兮,“沈大夫,这……”   “这声音,你听过的。”沈木兮不着急,“你帮我看着点。”   春秀连连点头,率先出门,左左右右都查看了一遍,确定周遭没什么人盯着,这才喊了一声“沈大夫”。   沈木兮走出门,轻轻的回应了两声,“咕咕!咕咕!”   灌木丛里冒出个小脑袋,昏暗中冲着沈木兮招了招手,极力压着嗓门低语,“娘,我在这里!”   “沈大夫,我给你把风!”春秀忙道。   沈木兮点点头,快速跑到灌木丛前,沈郅登时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沈木兮“嗤”了一声,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死死抱紧了儿子,“娘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娘的郅儿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落在那些人手里?”   话是这么说,可方才急得在屋里直打转的还是她。   “娘,你快跟我走!”沈郅扬起小脑袋。   “怎么了?”沈木兮轻嗅,“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沈郅好似顾忌什么,勾着母亲的脖子,伏在她耳畔小心的说,“我把陆叔叔藏起来了,他不让我告诉官府的人,怕隔墙有耳。”   沈木兮愕然,“陆归舟?”这个陆归舟到底是真是假?又是一个假冒的?可春秀之前告诉她,知书和陆归舟被人绑走了,陆归舟生死不明。   “是!”沈郅点点头。   “伤着哪个位置?”沈木兮问,“背上吗?”   “背上也有,是鞭子打的。”沈郅想了想,“特别是手脚位置。”   羽睫骇然扬起,沈木兮让沈郅蹲回灌木丛,“娘去拿药,你在这里等着,咱们一起离开。”   “嗯!”沈郅乖乖蹲回灌木丛里,将自个藏得严严实实的。   见沈木兮在收拾瓶瓶罐罐,还有纱布剪刀之类,春秀满心诧异,“沈大夫,这是要走吗?”   “郅儿可能找到了真的陆归舟,但是陆归舟不敢露面,怕那些人在找他,所以被郅儿藏起来了。”沈木兮已经收拾完毕,背着小包裹就走出了房间,“屋子里留一盏暗灯,不要明灯。”   春秀点头,“放心吧!”   沈郅是从后院边上的断墙处溜进来的,这会巡逻的衙役还没过来,三人趁着夜色爬墙出去。春秀爬得挺吃力的,缺口太小,她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挤出去,不跟着又不成,万一母子两个再出事怎么办?   西边城隍庙的后面,又两间废弃的草屋,平素也没什么人,最多是路过的行脚客没钱住客栈,会在这里窝一晚,庙祝早习以为常,并不会赶人。   一张木板床,一张破烂的席子,屋子里透着浓浓的霉烂味,室内无灯,伸手不见五指。   沈郅带着沈木兮和春秀赶来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春秀摁住沈木兮母子,率先冲进屋子,地上匐着一个人,瞧着一动不动。   “郅儿点灯,春秀把人弄上床去!”沈木兮干脆利落的吩咐。   “是!”   “好嘞!”   蜡烛燃起,火光葳蕤,好歹能看清楚屋内的情景。   木板床上,少年人奄奄一息,周身血痕斑驳,哪里还能看出最初的模样。   “好像是陆归舟!”春秀细细的看了两眼,“就是……瘦了!”   沈木兮没吭声,快速打开包袱,将脉诊抵在陆归舟的腕部,面色凝重的为其诊脉,“这帮混账东西!”   “要死了吗?”春秀眨着眼睛问。   沈木兮白了她一眼,“不可胡说,你先帮把那个白瓷瓶拿过来。”   春秀赶紧递上,“还能救?”   这小瓷瓶,沈郅是认得的,里面装着解毒丸。乍见母亲倒了两颗药丸塞进陆归舟的嘴里,沈郅忙不迭倒了杯水送上,“娘,陆叔叔是中毒了吗?”   “嗯!”沈木兮接过杯盏,用水把药丸一点点的推灌进陆归舟的嗓子里,“还好,还能吞咽。不是什么剧毒,所以他才能有机会跑出来,但这毒有些棘手,一时半会的祛不了,先保住性命要紧。”   语罢,沈木兮将杯盏递还沈郅,转头冲春秀道,“春秀,先帮我一起把他衣服剥了。”   春秀眨了眨眼睛,“剥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合适吧?”   “都什么时候了?是你看他又不是他看你,你害羞什么劲儿?”沈郅撇撇嘴,“春秀姑姑,你不会这么怂吧?这胆量都没有?”   春秀双手叉腰,“谁说我怂了?你去问问,整个湖里村,谁的胆子最大?”   “吃亏的是我陆叔叔,又不是你。”沈郅一脸嫌弃,“说不定陆叔叔秀色可餐呢!你就不想看看?”   春秀想了想,“也是,提前看看也好,以后万一我嫁人了,也能对男人的身体有点了解。”   “就是嘛!”沈郅赶紧推着她,“快点,迟了怕是陆叔叔性命难保!”   喘口气,春秀捋起袖子,直接把昏迷中的陆归舟抱了起来,如此一来,沈木兮能省不少力,三下五除二就把陆归舟的衣裳扒得只剩下一条中裤。   当然,沈木兮也得给陆归舟留点脸面,中裤慢慢往上卷起,正好卷到膝盖上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两腿膝盖处的瘀青肿胀,脚踝处是被硬物勒过之后留下的血痕,因为没有上药,又因为被脏秽侵染,已经化脓流水。   在陆归舟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有鞭痕也有棍棒的痕迹,从四肢到手指,几乎都有伤痕。   “这是糟了多少罪?”春秀瞪大眼睛,“简直就跟死牢里跑出来似的,还有烙印!这帮丧心病狂的,到底想干什么?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犯得着下手这么狠吗?”   陆归舟本就生得白嫩,衬得身上的伤痕愈发刺目惊心。   沈木兮不忍,用药水一点点擦去陆归舟身上已经开始腐败的伤口,再上金疮药,包扎。她动作很快,很是麻利,但陆归舟还是疼醒了。   他满脸狼狈,见着是她,先是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转而快速挤出一丝虚弱的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郅儿别告诉你,给我找个大夫就成吗?”   顿了顿,似乎怕她担心,他伸手想去拽被子,可想起这不是客栈,木板床上就这么一张席子,他也没力气用席子把自个卷藏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泛着显而易见的焦灼,“我不疼,就是难看了点!”   沈木兮不吭声,上身的伤口业已包扎妥当,她坐在床位,为他擦去脚踝上的血污,温热的指尖将药粉轻轻抹在他的伤口。   见状,陆归舟吃力的撑起身子,“我、我可以自己来的。”   “既然是找大夫,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回答他方才的话,沈木兮用纱布将他脚踝包扎妥当,这才起身取了膏药,准备为他的膝盖上药。   皮破出血的位置都处理好了,剩下的便是淤青的位置,得用膏药擦一擦,帮助活血化瘀。   “我自己来!”陆归舟双手交叉在胸前,迎上春秀不断眨眼的神情,陆归舟想了想便背过身去,默默的留了一个脊背给她们。   沈木兮和沈郅不约而同的转头,看着春秀一脸傻笑的模样,皆是无奈的摇头。   “春秀姑姑,擦擦口水吧!”沈郅说。   春秀愣了一下,慌忙伸手擦嘴,“哪有?哪有!”   “你这样看着人家这白花花的大闺男,良心不会痛吗?”沈郅撇撇嘴,“刚才是谁矫情,说自个是黄花大闺女,死活不肯帮忙来着?”   “谁?谁说的?谁矫情了?”春秀扯了扯唇角,将一旁倒地的凳子扶正,“我春秀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吗?不过说真的,这世道是怎么了?你们招谁惹谁了,那些人为什么揪着你们不放?”   陆归舟猛地转身,“兮儿,你……”   “我没事!”沈木兮将他的裤管放了下来,“他们抓我,与我师父穆中州有关,并不是真的冲着我来的,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沈郅看了母亲一眼,下意识的摸着自己胸前,幸好还在!   “他们抓你,是为了求财?”沈木兮问,“可世间富贵者不计其数,为何偏偏选择你呢?”这才是关键所在,若不解开这缘由,只怕在以后的日子里,类似的事情会源源不断而来。   陆归舟若有所思的点头,却没有回答,仿佛也是在想着什么。   烛火摇曳,春秀去弄了一套衣服给陆归舟换上,又给陆归舟弄了点吃的。事毕,四个人窝在茅屋里,风吹着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愈显得屋内静谧异常。   “我其实不是自己逃出来的。”陆归舟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木兮诧异的望着他,“是有人救了你?”   陆归舟点点头,“是,那人穿着黑衣服,遮着脸,但是眼神很犀利,他速度很快,我当时受了伤,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他声音,好似有些年纪了。”   沈木兮皱眉,“可是你熟识的人?”   “不知道。”陆归舟也不肯定,“我不担心我自己,我只担心你和郅儿,若是因为我而受到牵连,我到宁愿没跑出来。这些人胆大妄为,他们要的不只是钱财,有组织有目的,人力物力财力,恐怕非同一般宵小之辈。”   这点,沈木兮倒是赞同,“你们说的千面郎君是江湖中人?”   陆归舟走南闯北做生意,对江湖人亦有不少接触,“我知道他,不过早在很多年前,这千面郎君就失踪了,没想到却躲在这里养蛇?养这些蛇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们在制蛇蛊。”沈木兮起身,目色沉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用蛇来炼蛊,但他们的方子似乎并不成熟,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虽为虎狼之药,但是分量不对,所以蛇的本身对药的接受能力有差别,导致最后的结果根本不能保证。”陆归舟眯起眸子,“蛇蛊?”   “我也是偶然间从师父的书上看到的,就是把毒蛊虫养在蛇的体内,每日喂以虎狼之药,让毒蛊虫在蛇的体内生长,最后稳定下来,控制蛇的行动,并借此把蛊毒传下去。蛇蛊代代相传,毒素越积越多,最后就会变成无药可解的剧毒。”沈木兮咬咬牙,“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   “且不管做什么,咱们问心无愧便是。”陆归舟想了想又道,“对了,他们之前问我要冥花。”   “冥花?”春秀不解,说话时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昏欲睡的沈郅,“那是什么花?”   “应该是一种药材。”陆归舟道,“左不过用来作甚,着实不知。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药材生意,没听过这种药材,想来是个稀罕物。”   沈木兮唇线紧抿,眸色微恙的瞧着倦怠的三人,“你们都累了,此事暂且搁着,先好好休息,待养足了精神再说。”   陆归舟一声叹,“此处是留不得了!”   留不得?   那是自然。   下半夜的时候,春秀和沈郅都睡着了,沈木兮将外衣披在他们身上,孤身坐在茅屋外的台阶上。满天繁星闪烁,暖风习习,夜里没有日间的烦躁,倒也舒坦。   “睡不着吗?”陆归舟恹恹的在她身边坐下。   “你还没恢复,回去歇着吧!”沈木兮道,“我守着你们,若是有什么事,也能发现得及时!”   “这是男人干的事儿。”星光下,陆归舟温柔如旧,“兮儿,你去睡会吧!你的事情,郅儿跟我说了大概,我隐约能猜到你经历了什么。我还知道,离王府的人就在这里,他要带你回东都。”   “我原本就没打算跟他走。”沈木兮笑了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需要的时候不在,现在就更不需要了。当年如果不是你和师父,也许……我真的会死。”   “说什么胡话!”陆归舟轻咳,他余毒未清,身上都是伤,他说话都觉得费劲,却还是清了一下嗓子表示抗议,“童言无忌!”   沈木兮笑出声来,“我不是小孩子。”   “以后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陆归舟口中腥甜,他颤了颤身子,喉间滚动,又生生压制下去,“别忘了,你还有郅儿!”   “嗯!”沈木兮点头,“天亮之后,我们接了知书就走,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陆归舟张了张嘴,其实想问一句“舍得吗?”,可话到了嘴边终是未能匍出口。戳心肝的话,何必问?有些答案,不知道远比知道更幸福!   是以,他冲她温和一笑,“都依你!”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沈木兮犹豫了半晌,“比如说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比如他有没有认出我?”   “你不是说要走吗?”陆归舟笑了,“那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回忆,既然是回忆,又何必多问?兮儿,别把什么事都搁在心里,放下那些值得或者不值得的,一辈子长着呢,别太累了!”沈木兮点点头,仰望着漫天繁星,虽然心有挂碍,虽然还有事情没办完,但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有过一定的经历之后,必须学会断舍离,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天还没亮,沈木兮和沈郅便搀着陆归舟快速离开,待春秀把知书带出来,再去十里坡的茶棚处会和。   春秀深吸一口气,趁着衙役们在旁交谈,一溜烟的跑进了医馆,上次刘捕头带着她来看过知书,所以她晓得知书在哪个房间。   轻车熟路的摸进去,春秀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知书背对着门口躺着,瞧着好像还没睡醒。   天还没亮,人还在睡倒也情有可原,但自家主子生死不明,身为奴才还能睡得这么熟,在春秀看来这小子挺没良心的。   “知书?”春秀轻轻的喊了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沈木兮给的,说是要留给刘捕头的。因为不方便去府衙,到时候就放在医馆里,等人发现知书不见了,这封信会被送到刘捕头手里。   知书没反应?   春秀咬咬牙,登时一巴掌拍下去,“臭小子,还睡呢?”   知书猛地翻过身,春秀骇然瞪大眼睛,“你?”   ……   天大亮的时候,沈木兮已经带着儿子,和陆归舟一道坐在了茶棚里,只待春秀救了知书出来,跟他们会合便罢!   可是过了许久,春秀都没回来,沈木兮便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站起来,走到路口查看,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会出什么事。   “你别着急!”陆归舟给她倒了杯热水,“春秀力气大,衙役奈何不得她,她能把知书带回来。你稍安勿躁,再等等!”   沈木兮哪里能静得下心,耽搁的时辰越久,她心里越不踏实,那些人还在府衙周围晃悠,谁知道会不会抓走春秀?再者,若薄云岫知道她又跑了,不知会不会迁怒别人?那厮心性凉薄,保不齐要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   “郅儿,你多吃点,待会若是情况不对头,带着你娘先走。”陆归舟摸了摸沈郅的小脑袋,“陆叔叔跟你说的那些东西,你可都记得?”   沈郅点点头,嘴里吃着馒头,“记着呢!”   “那就好!”陆归舟不怕别的,就怕会拖累他们母子。他身上有伤,若真的有什么事,压根跑不动,是以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们在说什么?”沈木兮不解,“你跟郅儿说了什么?”   陆归舟将馒头递过去,“吃了就告诉你!”   沈木兮翻个白眼,伸手接过,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可以说了吧?”   “吃完再说!”一大一小异口同声,二人对视一眼,笑得颇为默契。   “真拿你们没办法!”沈木兮无奈的叹口气,温吞的坐回去,哪知一口水还没咽下,便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惊得茶棚里的过客都跟着慌了神,一个个抱紧了包袱,生怕是哪路盗匪山寇。   待沈木兮回过神来,赶紧搀起陆归舟,“郅儿,我们快走!”可惜,为时已晚。   离王府的侍卫已经将整个茶棚团团包围,薄云岫骑着高头大马,清脆的马蹄声如同踏在她的心头,一下复一下,沉重而可怕。   沈木兮还搀着陆归舟,仰头望着逆光里的人,她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变化,那隐匿在逆光里的黑暗,将所有的暗影投射在她头顶上,居高临下,冰冷无温。   那似乎是她内心深处,最阴暗的存在。   她想了想,这才是真正的薄云岫,永远没有阳光般的和煦与温暖,所给予的只有暗影和冰凉,就像是现在,他像极了阎王殿前的修罗使,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和儿子,还有陆归舟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身子绷得笔直,冷眼看着沈木兮挽着陆归舟的胳膊,那样的亲密无间,抬头看她时,明眸中的璀璨彻底暗淡下去,成了难言的晦涩。她在害怕,也在绝望,甚至于更想逃离!   “王爷?”黍离低唤。   勒紧马缰,薄云岫俯睨着她,“过来!”   沈木兮站着不动,过不过去都是死路一条,何必还要委屈自己?她搀紧了陆归舟的胳膊,脸上竟浮现出英勇就义的慷慨之色。   黍离见着情形不对,心下犹豫,转而又好似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忽然翻身下马,直奔三人而去。黍离的速度很快,在沈木兮反应过来的那一瞬,他已经抱起了沈郅,快速折返回马背。   “放开我!娘!娘!”沈郅挣扎,奈何身子被横在马背上,压根动弹不得。   薄云岫一个眼神,黍离心领神会,当即策马返程。   “郅儿!”沈木兮急红了眼,快速松开了陆归舟,直奔薄云岫马下,“你到底想怎样?”   薄云岫目光狠戾,无温的剜了陆归舟一眼,猛地俯身,几乎是用了蛮力,冷不丁托住她的后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人横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一声马鸣,策马扬长。   “兮儿!”陆归舟歇斯底里的疾呼。   奈何他脚上有伤,要只身走回去,免不得要话费更长的时间。可即便如此,他也得咬着牙回去,不能放任兮儿孤立无援。   快马加鞭,颠得沈木兮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最后“哇”的一声,吐了!   所有人都愣住,这女人竟敢吐在王爷的靴上?   薄云岫眸中火光艳烈,却在那一瞬漾开异样的慌乱,快速将她抱坐在自己身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是她惨白失色的脸,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整个人气息奄奄。   他任由她靠着,勒着马缰的两手慢慢并拢,看似很不经意的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马队放缓了进城,就这么慢悠悠的往回赶。   黍离等了很久,一直等到了正午时分,才看到远远策马而来的王爷。沈大夫靠在王爷的怀里,脑袋歪着,任由王爷锁她在怀,两个人好似有点亲密无间?!   魏仙儿站在府衙门口,刹那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全然变了,旁人不知,还以为她被日头晒得狠了的缘故。自打来人禀报,说是沈木兮和春秀失踪,王爷便坐不住了,亲自带着人去找。   不,与其说是去找,还不如说是去追。   若是此前魏仙儿还抱有一线希望,那么此刻,已被打回原形。且看薄云岫拥着那虚弱的人,连马都不敢驱使,只缓缓而行,魏仙儿便知道,薄云岫这次是来真的。   可魏仙儿不明白,为什么?沈木兮生得清秀,但王府不缺美貌的女子,何况沈木兮又是这般的刚烈,难道说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喜欢征服?又或者,他真的在沈木兮身上,找到了当年那个女人的影子?   “娘?”薄钰握紧母亲的手,却是呼吸都乱了,目光带怒的盯着正前方。之前黍离带回了沈郅,现在爹又带回了沈木兮,这沈氏母子为何这般阴魂不散?   “你爹求才心切!”魏仙儿眼眶发红,“你别乱说话。”   薄钰望着她,小脸愤愤的别开,下唇紧咬。   黍离疾步上前,伸手想把沈木兮接下来,却换来自家主子防贼般的眼刀子,吓得他赶紧缩了手,二话不说便躬身跪在地上,用脊背充当马镫。   “你想靠着本王到何时?”薄云岫冷着声音问。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目光微沉,薄云岫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沈木兮,“就算你装死,这笔账,本王还是要跟你算的!”   沈木兮仍是没动静,连平素生气时的哼哼声都没有。   薄云岫快速扶住她的双肩,想着跟她理论,哪知沈木兮身子一歪,瞬时朝着马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快速揽住她的腰肢,借着她落下的力,自个也翻身下马,正好将她稳稳的抱在怀里。   面颊往她额上一贴,脑子里嗡的炸开,薄云岫眸色陡沉,“快叫大夫!”   他谁也没理,径自抱着沈木兮进门。   薄钰气得直跺脚,爹进去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看都不看他一下,就因为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小手紧攥成拳,薄钰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被侍卫摁住双肩,无法动弹的沈郅。   沈郅胸前起伏,亦是气急,看着薄钰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己走来,“你们到底想……”   “啪”的一声脆响,四下骤然寂静无声。   殷红的血从沈郅的唇角溢出,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上。 第36章 距离太近,以便下手 为 纳兰雪儿 马车加更1   魏仙儿震住,仿佛是有些发懵,竟也没有阻止,只是愣愣站在原地,急喊了一声,“钰儿!”   薄钰冷笑,愈发得意,看着沈郅以肉眼可见,快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我只是让你看清楚,别以为你娘耍了手段,你就会飞上枝头。你不过是个野孩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才是离王府的小公子,只要我一句话,谁都救不了你!”   “小……”孙贤张了张嘴,又生生压住了,没敢开口劝阻。侧妃都不开口,他一个奴才又有什么资格拦阻?只怕把小公子惹急了,那才是真的害了沈郅。   “呸!”沈郅忽然一口血水吐在薄钰脸上。   惊得薄钰登时吱哇乱叫,“啊!好脏!娘!娘!这贱人吐我口水,快杀了他……”   魏仙儿慌忙上前,宜珠递了帕子过来。   血腥味刺得薄钰很不舒服,尤其是看着沈郅吐过来,薄钰只觉得腑内作呕,当下弯着腰“哇”的吐了。这下,可把魏仙儿给惹急了,早上吃的中午吃的,薄钰皆吐得干净,再抬头时,一张小脸惨白失色。   “放肆!”宜珠厉斥,“你敢吐小公子口水,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快把他……”   “你们干什么?”春秀一声吼,惊得所有人皆是条件反射的抖了抖。   春秀是被刘捕头带回来的,之前被离王府的人扣在了医馆里,哪知刚到府衙门口,就看到一帮人指着沈郅开口大骂,这心里的邪火蹭蹭蹭的就往脑门上冲,春秀撒丫子冲上去。   吓得宜珠赶紧靠边,哪敢惹这乡野泼妇。   魏仙儿护着薄钰连连后退,一旁的侍卫见状,紧忙上前护着侧妃和小公子。   “郅儿?”春秀瞪大眼睛,鼻子一酸,满脸难过,“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流血了?”   想了想,春秀好似明白了,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什么都不懂的地步,刚才这帮人凶神恶煞的,沈郅脸上的伤一定是他们搞的鬼!   “谁干的!”春秀拎着杀猪刀,咬着牙怒喝,“敢作敢当,给我老娘站出来!”   薄钰吓得直往魏仙儿怀里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郅,生怕沈郅把他供出来,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毕竟这女人好凶好可怕,眼神好似要杀人!   刘捕头紧跟着上前行礼,“侧妃,小公子!”   “把她弄走!”魏仙儿能不怕吗?这些人没有教养,不懂尊卑,若是真的动手,吃亏的是他们母子。万一磕着碰着,更划不来!   “春秀,别闹了!”刘捕头抱起沈郅,“郅儿,我们先回去再说。”   春秀是不管不顾的性格,但沈郅小小年纪却分得清轻重,这一巴掌他迟早会要回来,但不是现在。眼下人那么多,如果真的打起来,春秀姑姑一定会吃亏,得不偿失!   “春秀姑姑!”沈郅声音哽咽,“你去给我煮个鸡蛋消消肿,万一待会娘看到了,会心疼死的。”   春秀乖乖收刀,“行,刘捕头,你帮忙照看郅儿,我去厨房给他煮个鸡蛋。”回头又冲着魏仙儿母子恶狠狠的瞪一眼,“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老娘一准卸了他!”   眼见着三人离开,薄钰还窝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打人的时候不觉得害怕,这会倒是吓个半死。   “孙贤,看好小公子,我去看看王爷那头!”魏仙儿不顾儿子的瑟瑟发抖,快速推开薄钰,头也不回的离开。   “娘?”薄钰张了张嘴,自知留不住母亲。   娘的心里,只有爹!   沈木兮有些高热,她此前吃了药,原是已经压住,但又急着离开,这才导致伤势反复,不过并没什么大碍,略有些急怒攻心而已。   薄云岫坐在床沿,看着床榻上的沈木兮,双眸紧闭,听她呼吸匀成,仿佛睡得很熟,想来昨夜根本没休息好。什么急怒攻心,分明是累的!   送走了大夫,黍离进门行礼,“王爷!”   薄云岫抬手,示意他禁声,遂起身走到了门外,“何事?”   黍离压着声音低低的说了一番,薄云岫的脸色稍变,若有所思的侧了一下脸,倒也没说什么。   “还有那个廖氏医馆,卑职已经派人彻查,的确有些问题。”黍离低着头,“廖大夫迄今为止没有回来,连他的小徒弟亦是不知所踪。不过在炭盆里,卑职找到了奇怪之物!”   说着,黍离将一角白纸递上,“都被烧毁了,只剩下这么一角,但上面的字……”   薄云岫伸手接过,眉心蹙得更紧了点。   “卑职瞧着这字迹,跟王爷您的很像,所以没敢声张,悄悄捡了回来。”黍离道。   “继续查!”薄云岫转身回房,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声,“药煎好就端来,不许耽搁!”   “是!”黍离行礼。   房门轻轻合上,黍离略有不解,这字迹为何这么像王爷的亲笔呢?   薄云岫站在床前,“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开门的时候,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只不过听他们在门口说话,所以她才继续假寐。在此之前她是真的睡熟了,然则睡眠很浅,动辄便醒!   沈木兮慢慢坐起身,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你想怎样?”   “先回答本王,这上面是什么东西?”他抬手,亮了亮被焚烧得只剩下一角的白纸。   沈木兮接过,赫然睁大眼睛,“你为何有这个?”   “你写的?”他记得她第一次来府衙,是给薄钰祛毒,当时写字用的是左手,字迹工整而娟秀,不知道的人定是以为她是个左撇子。可事实证明,她并不是左撇子,只是那一日刻意用了左手写字。   至于是为了什么,现在想想也就明白了。   沈木兮跳过这个问题,转了话锋,“你把廖大夫怎么样了?”   “你的字迹和本王的亲笔很像!”他忽然俯下身,以至她忙不迭躺了回去,快速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想转移话题,也得看他愿不愿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字是本王亲自教的。”   “你把廖大夫怎样了?”她不死心,不想让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薄云岫在床沿坐下,“廖氏医馆的人说是去出诊了,但至今没回来,至于是生是死,那可就不好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完了,回答本王之前的问题。”   沈木兮银牙微咬,这人怎么这么轴呢?非得咬死在这个问题上吗?   “人有相似,字迹也有相似,普天之下巧合之事多了去,王爷没听过一句话吗?无巧不成书!”她别开头,脸向着床内侧,打定主意不想纠缠。   他定定的看着她光洁的脖颈,低下头时能清楚的看到她颈部纤细的静脉,还有因为呼吸而导致的轻微起伏,有那么一瞬,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脖颈上热热的,沈木兮缩了缩脖子,往被窝里钻了钻,但还是没回头。不是不想回头,是不敢,这男人的眼神太过凌厉毒辣,她素来不太会说谎,若跟他面对面说话,她怕自己会被戳得千疮百孔。   “你是想让本王和你,共谱一本书?”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不吭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有任凭处置之意。   薄云岫冷着脸,忽然伸手抵在她的脸颊两侧,正好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里,但并没有碰到她,只是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范围内。   沈木兮呼吸一窒,保持不动。   “你曲解本王的意思,刻意跟本王绕弯子,不回答本王的问题,莫非真的对本王动了心思?”他伏在她上方,温热的呼吸刚好落在她的耳鬓间,滚烫而撩人,吹得她的鬓发微起微落,“或者,本王可以重申一下方才的问题。”   说到这儿,他刻意低下头,唇瓣距离她的耳朵只有毫厘之距。没有肌肤相触,却比肌肤相触更让人血液逆流。磁音绕耳,抑扬顿挫,恰似喁喁私语,“本王问的是,这上面写了什么,可你这一门心思都在字迹上,难道是做贼心虚吗?”   羽睫骇然扬起,沈木兮足足愣了半晌,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好像是……上面写了什么。蠢呢,她怎么就自己想偏了呢?否则也不至于在字迹的问题上纠缠半天。   “是解毒方!”她冷不丁转过头。   温热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般从她脸上划过,沈木兮顿时僵在当场。   薄云岫也愣了,冲着她微微拧起眉头,对上她错愕的目光,心跳略略加快。   四目相对,谁都不敢用力呼吸,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对方,而他的双手还抵在她的面颊两侧,两人的姿势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王爷!”魏仙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屋内旋即响起一声清晰的脆响。 第37章 吵成一锅粥   魏仙儿和黍离就在门口站着,自然听得见里头的动静,黍离下意识的抬了手,顾自笔画了一下,怎么听都像是甩耳光的声音。不过转念一想,王爷素来冷戾,怎么着也不会动手打女人吧?   “砰”的一声,是杯盏掼碎在地的声音。   黍离愕然,“王爷?”   “滚!”是薄云岫的声音没错,带着清晰的薄怒。   “是!”黍离行礼,掉头就走,却见魏仙儿一动不动,当即行礼道,“王爷有令,是以请侧妃马上离开!”   魏仙儿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转身离开。   及至魏仙儿走出小院,黍离这才放心的走开。   王爷让滚,谁敢不滚?   小厨房内。   沈郅疼得龇牙咧嘴,薄钰那一巴掌打得狠,沈郅完全没防备,是以牙齿磕破了口腔内皮,以至嘴里出血,好在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大碍。   “郅儿,还伤着哪儿了?”春秀控制力量,剥了壳的鸡蛋在孩子脸上慢慢滚动,看着这鲜红的五指印,春秀说不出的心疼,恨不能替他受伤。   “就是耳朵有些嗡嗡的,其他倒也没什么。”沈郅缩了缩脖子,疼得厉害了想拿过鸡蛋自个滚,却被春秀制止,他只能歪着头疼得直眨眼。   刘捕头在旁坐着,看得也是直皱眉头,“这离王妃瞧着温柔端庄,怎么生出这么狠的孩子来?”   “呵呵,你都会说是瞧着温柔,鬼知道背地里是怎么教孩子的?我跟你说,这孩子啊就是爹妈的镜子,孩子什么德行,跟爹妈怎么教有关。你看沈大夫教出来的孩子,再看看那什么妃!”春秀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压根不能比较!”   刘捕头点点头,春秀这话倒是说得在理。   “再说了,那也不是什么离王妃,是侧妃!”春秀让沈郅自个拿着鸡蛋滚着,转身又去剥了个鸡蛋,“我可都问清楚了。侧妃是什么玩意?说白了,那就是妾!我还以为多大来头,原来就是个猪鼻子插大葱!”   装相!   刘捕头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点头。   春秀又开始拿着鸡蛋在沈郅脸上滚,沈郅疼得叫唤,“姑姑,轻点轻点!疼……”   “知道疼,下次就避开,这一巴掌落下,那小王八犊子老得意了!”春秀想起薄钰那小子,小小年纪总是一脸鄙夷,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心里不痛快。再看看自家的沈郅,真是哪哪都好,就是这性子不好,太像沈大夫,凡事都是一个忍字,免不得让人心疼。   “我也想避开,这不没料到嘛!”沈郅摸着自个滚烫而疼痛的脸,“好点没?万一被娘知道,娘那脾气还不定杀上门去?”   “你娘什么都能忍,唯独你的事儿,一点就爆。”刘捕头轻叹,“回头又得整治那小公子了!上次,吓得县太爷躺床上两天没敢下来,可不敢再来一回。”   “那是他活该,小小年纪就满嘴喷粪,还什么王府小公子,嫌弃咱们乡野出身。咱老百姓不种地,他吃个屁!”春秀啐一口,“这笔账,我早晚得算回来。”   “你可别给沈大夫惹麻烦!”刘捕头没法子,只能拿沈木兮去压她,毕竟能制住春秀的也就只有沈木兮。   果不其然,这招好使。   沈郅走到水缸前,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摸了摸自个依旧红肿的面颊,“好像消退了点,但还是能看出来!”   “这一时半会的消不了,不过你娘有药,擦一擦许是比这鸡蛋好使!”春秀道,“我去悄悄拿点?上次你娘给陆归舟上药,我都看着呢,知道放哪儿!”   “也行!”沈郅点头。   刘捕头起身,“你们别出去乱走,我去看看情况,现在真是一团糟!”语罢,疾步出门,他是捕头,不能总在这里待着。   春秀摸了摸沈郅的脸,“当时一定疼死了!”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被人甩耳刮子。”沈郅撇撇嘴,许是扯动了面部肌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可恶至极!”   “不怕,以后有的是机会!”春秀轻叹,“我们先去看看你娘。”   “陆叔叔会怎样?”沈郅乖顺的牵着春秀的手。   春秀摇摇头,“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听刘捕头说,他们把知书放了,但知书去了何处确实不知道。咱先管好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呢!”这个点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沈郅是饿了,春秀却攒了一肚子的气。   突然,春秀眉心微蹙,拽着沈郅倒退了几步,瞧见不远处站在墙下的薄钰,这小子好似在找什么。难道是丢了什么东西?四周没什么人,就薄钰一个人,之前那个如影随形的孙贤也不在?春秀低头看了沈郅一眼,一大一小嘿嘿一笑。   薄钰一抬头,乍见春秀在前,转身就想跑,哪知一转身,沈郅双手环胸站在那里。两人将薄钰堵在了墙根,与他大眼瞪小眼。   “你们想干什么?”薄钰不敢粗喘气,其实他想喊来着,又怕一张嘴,春秀腰后的杀猪刀直接劈下来。尽管他不太相信春秀真的会杀了他,但是他之前打了沈郅,万一他们揍他一顿,就算喊人也是来不及的,还不如拖延时间,等着孙贤回来。   “你身边的奴才呢?”春秀问。   薄钰抿唇不说话,视线落在沈郅的脸上,红肿消退了些许,但是指印还是隐约可见,毕竟当时他下的狠手,用了全身的力气,自己的手尚且打麻了,何况是沈郅的脸。   “哟,狗腿子们都不在呢?”春秀咧嘴一笑,弯腰冲着他眨眼,“落单咯?真是好倒霉!”   “我是离王府小公子,我爹是离王,你们敢……”   “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春秀捋起了袖子,“离王府的小公子是吧?落单了还这么嚣张,你最好站着别动,也别出声,不然我这砂锅般的拳头会控制不住打死你!”   薄钰抖了抖身子,小脸铁青,“你们别乱来,我娘……”   春秀毫不客气,“水仙不开花,你搁这儿装蒜呢!打量着我们什么都不懂?你娘不是什么离王妃,是侧妃,说白了就是妾!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玩手段玩阴招,还动手欺负人!”眼见着春秀就要招呼上了,沈郅一把拽住春秀,“姑姑,你力气大,会把人打死的!”   春秀不明所以,“郅儿,他欺负你,你怎么还心软?”   “姑姑,我说的是实话!”沈郅揉着自己的脸,“既然是我挨的打,自然是要由我打回来的。姑姑,你觉得呢?”   春秀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当下让开,“来,你来!”   沈郅是聪慧的,他不敢让春秀掺合进来,如果今日自己打了薄钰,有什么事可以一力承担。那个离王惦记着娘亲,多少会顾忌着,但如果是春秀动手,后果便不可预计,谁也不能保证,那个王爷会不会放过春秀。   “你敢!”薄钰快速捂住脸。   春秀箭步上前,“小样,该还债了!”   沈郅旋即抬手,左右开弓,反正打一个是打,多打几个也是打,这梁子是结下了,今日他不找个痛快,来日薄钰也不会放过他,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压根没必要再客气。   薄钰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身为离王府唯一的小公子,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底下人也得毕恭毕敬的奉上。可现在呢?   其实沈郅还是手下留情了,他没薄钰那么狠,用的不是全力,他知道在薄钰的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贱民,所以被贱民欺负已经是薄钰所受的奇耻大辱,这对薄钰来说,比痛打一顿更残忍。   “你们干什么?”孙贤一声吼。   春秀手一松,满面通红的薄钰“吧嗒”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   事闹得比前几次都大,这会算是证据确凿。恰是晚膳时分,魏仙儿放下筷子就直奔薄云岫的院子,人都被扭送到了院子里,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沈木兮拖着病体,沉着脸和春秀肩并肩站在一起,将沈郅藏在身后,冷眼看着满地打滚的薄钰,以及拼命哄劝的孙贤。   “娘?”沈郅探出头来。   看到儿子脸上的伤,沈木兮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从小到大她尚且不舍得碰儿子一下,谁知三番四次的被离王府的人欺负,这伤那伤,看着就心疼。   “别吭声!”沈木兮承认,打人是不对的,从小也是这么教育沈郅的,但是春秀插手了,这件事就不能怪沈郅。自己的孩子什么脾性,当娘的还不清楚吗?   何况沈木兮身为大夫,且看儿子脸上的伤,再看薄钰脸上的伤,轻重痕迹一比了然。   “王爷!”魏仙儿哭着跪在院子里。   薄钰听得母亲的声音,当即哭着爬起来,直接扑在了母亲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   “跟号丧似的,他娘不还活着吗?”春秀嘀咕。   沈木兮用手肘忖了春秀一下,示意她别添乱。若是在东都,打伤离王府的小公子是重罪,一旦追究下来是要受到重罚的,好在这穷乡僻壤的,若真有什么事,只要薄云岫不追究,这事儿便不会继续发酵。   “王爷!”魏仙儿声声泣诉,“妾身再不济,那也是为人母,今日爱子受辱,妾身生不如死!请王爷看在妾身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将离王府打理得还算井井有条的份上,一定要为妾身做主!”   黍离面色凝重,一时半会的不知该如何处置。王爷说牙疼,连晚膳都是让人送进房间去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不是给王爷添堵吗?不过折辱离王府小公子,的确非同小可,这事儿是沈郅和春秀做过头了。只怕王爷此次,不会善罢甘休!   然则房门紧闭,薄云岫似乎没有要出来主持大局的意思。沈木兮撇撇嘴,轻轻捂着胸口的伤处,不明所以的咳嗽两声,他会出来才怪!   “王爷!”魏仙儿泣不成声,“王爷,您难道真的不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吗?爱子受辱,钰儿他离王府唯一的孩子,是薄家的子嗣,身为皇室宗亲,却被这些乡野蛮妇这般凌辱,让皇室颜面何存?又要置离王府和王爷您的颜面于何地啊?”   黍离咽了口口水,哎呦,这罪名可大了……他挠了挠脖子,凌辱皇室,那是要沙头的。想了想,黍离赶紧去敲门,“王爷,您看……”   再让魏仙儿说下去,沈木兮母子和春秀三人,就得冠上谋逆之罪了。   门被用力打开,薄云岫黑着脸站在门口,单手捂着面颊,细看之下,似有些脸肿。   “王爷,您的牙疼好些了吗?”黍离问。   牙疼?   沈木兮翻个白眼,去他的牙疼,有本事把手放下来,让大家看看脸上的手指印,晾他也不敢。心里这样腹诽,然则下一刻,薄云岫便放下了手,露出了微微红肿的半张脸。   惊得沈木兮猛地被口水呛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黍离讶异,王爷牙疼捂着脸,竟捂出了五指印,可见真的疼得厉害。   “王爷的脸怎么肿了?”春秀压着声音问。   沈木兮尴尬一笑,“牙疼。”   “王爷!”魏仙儿亦是一愣,转而哭得梨花带雨,让薄钰跪在自己身边,“求王爷做主!”   母子两个哭声凄厉,让人闻之心酸,只觉得好可怜。   薄云岫的视线在掠过薄钰面颊时,稍稍一滞,继而快速望着沈木兮,他冷着脸走下台阶,周遭寒戾无温,吓得众人跪地不敢抬头,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谁干的?”他目光狠戾。   春秀站出来,“我!”   薄云岫冷哼,“真是个不怕死的!来人。”   “等等,是我!”沈郅甩开沈木兮的手,张开双臂挡在了春秀身前,“是我打的,不信的话,你问他!”   薄钰指着沈郅,“爹,就是他!他打了我,还说压根不怕离王府,不把你放在眼里,他们还想打死我,如果不是孙贤赶到,我就被他们打死了!爹,他们这是蓄意杀人,是要杀死我啊!爹,你一定要为我做主,要不然他们以后还会找机会杀了我的!”   “我儿子不会杀人,你别添油加醋!”沈木兮气不过,“是你先动的手,怎么就怪别人以牙还牙呢?你知道疼,当初为何要先下手?难道你是爹娘生的,旁人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钰儿还小,当时出手太快,是我没拦住,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儿子如今把钰儿打成这样,你还要强词夺理,难道不是你这个做母亲未尽职责的缘故吗?”魏仙儿愤然。   “强词夺理,那也得有理才行!你儿子仗着是离王府的小公子,欺负别人不是头一回了,你敢说回回都能拿孩子还小做借口吗?孩子是还小,那我儿子还比你儿子小一岁,你儿子不懂事,那我儿子就更不懂事了!”沈木兮可不是好惹的。   正因为孩子小,才要父母去教。   魏仙儿流着泪,竟一时答不上来,没想到沈木兮这般伶牙俐齿。   “爹!”薄钰嘶喊,快速跑到薄云岫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爹,当着你的面,她都敢这样欺负我和我娘,可想而知爹不在的时候,我们受了她多少气,她不过就是仗着爹求才若渴,所以就想弄死我们,免得我们碍了他们母子的富贵路。”   “哎,你这死孩子,你说什么呢?越说越离谱,沈大夫什么时候想要荣华富贵了?如果想要荣华富贵,我们跑什么?”春秀都听不下去了,“小小年纪,这胡编乱造的功夫到底是传了谁的?”   “放肆!”薄云岫冷喝。   有侍卫旋即上前,二话不说就把春秀摁在了地上,好几个人死死压着春秀,春秀力气大,却也是挣扎不过的,毕竟这些人都是会武功的。薄云岫带出门的亲随,自然是武艺高强,非一般男人可以比拟。   “春秀!”沈木兮和沈郅双双上前。   奈何下一刻,刀刃架在了沈郅的脖颈上,春秀和沈木兮当下不敢动弹,两人皆是投鼠忌器。   眼见着薄云岫是真的动了气,魏仙儿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快速高举过头顶,“王爷!”   只一眼,沈木兮脸上血色尽失,这玉佩,她认得。   鸳鸯好成双,玉佩亦如此。   鸳鸯佩!   魏仙儿虽为妾,可离王府无正妃,她主持离王府内务多年,可见在薄云岫的心里,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连鸳鸯佩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在魏仙儿手里,沈木兮已无话可说。   犹记得当年薄云岫说过,只留给此生唯一的妻。   沈木兮面如死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会,忽然又想通了,都过了那么多年,不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吗?现在,又计较什么呢?   罢了罢了,随风去吧!   思及此处,沈木兮再也不肯多看薄云岫一眼,这帮子离王府的人,都是戏精上身,她不想搭理也不想再说什么,只要能放了沈郅放了春秀,她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王爷当年说过,不会让我们母子受一点点委屈,现如今这话可还作数?”魏仙儿泪流满面。   薄云岫眉心微皱,“自然作数。”   “请王爷为钰儿做主!”魏仙儿捏紧手中的鸳鸯佩。   “来人!”薄云岫音色冰凉,昏暗中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把……”   沈木兮忽然就跪了下来,“此事皆因我而起,请王爷杀了我,彻底斩断根源,如此便无需离王妃母子再担惊受怕!”说完,她狠狠的磕了个头。   沈郅瞪大眼睛,他没想到自己闯的祸,竟会关乎母亲的性命,“此事是我一人所为,跟母亲和春秀姑姑都没有关系,求王爷放过我娘和春秀姑姑,所有罪责沈郅一人承担!”   黍离投来赞许的目光,小小年纪颇有担当,着实不错。   “不对,这事是我闯的祸!”春秀被压得死死的,喘着粗气扯着脖子高喊,“你们要杀就杀我,否则……小子,老娘早晚要报仇的!”   “爹!”薄钰哭嚎,“你听听,她还要杀了我!爹,我好怕,爹你救救我!”   薄云岫面黑如墨,登时冷喝,“都给本王闭嘴!”   四下登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夜风呼啦啦的垂着,这样的季节,竟好似有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吓得众人皆缩了缩身子,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呵,都觉得死能解决一切是吗?”薄云岫眸光利利,视线无温的掠过跟前众人,吵得他脑仁疼,恨不能都一棍子打死作罢,“好,本王成全你们!”   只听得“咣当”一声,冷剑被丢在地上。   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微光烛火摇曳,那双幽邃的瞳仁里,未有半点光泽,凌厉得让人心惊胆战,拂袖间负手而立,音色沉沉如刃,“谁先来?”   黍离急了,这可闹大了,要见血吗?   魏仙儿自然是不敢的,做戏归做戏,要来真的她可不敢。这条命还得留着,岂敢就这样抹脖子,太不值得。何况沈木兮对她的威胁,还不到假戏真做的地步,谁知道王爷是什么心思?!   春秀被摁着,沈郅被扣着,当然拿捏不得。   “我来!”沈木兮爬起来就去抓剑。   薄云岫杀气腾腾,一脚踹飞她手中的剑,二话不说便将她扛在了肩头,在众人一脸懵逼,不知剧情为何突然逆转的情况下,沈木兮被扛进了房间。   魏仙儿咬着后槽牙,捏着鸳鸯佩的手,骨关节都咯咯作响。   屋子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房门被用力打开,沈木兮气冲冲的从屋里跑出来,发了狠的冲向挟持沈郅的侍卫,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沈郅趁势身子一蹲,从剑下钻了出来。   母子两个就这地上死压着春秀的侍卫好一顿胖揍,将春秀拉了出来。   沈木兮喘着粗气,“我多少年没打过架,但不代表我就好欺负!你们是达官贵人又怎样?我沈木兮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们就来真格的。”   “好!”魏仙儿站起身,薄钰一下子窜到她身边。   母子对母子,也算是势均力敌。   “这件事,是孩子之间的打闹,我身为王爷的女人,理该大度,不该与你们这等身份之人计较。”魏仙儿退了一步,事到如今,她若是再步步紧逼,势必会惹薄云岫难堪,到时候生出厌恶,就不好收拾了,“但是她呢?这女人可不是孩子,仗势欺人,这怎么算?”   春秀哑然,沈郅也说不出话。   却听得沈木兮干笑两声,凉飕飕的盯着魏仙儿,“我家春秀只是看着块头大了点,实际上年纪还小。她母亲离世之前委托我多加照顾,我当她是自己的孩子,侧妃娘娘难道真的要跟孩子计较吗?”   黍离一口咬到舌头,这么大块头还是个孩子?也亏得沈大夫说得出来。想了想,连自家王爷都不管了,他这当奴才的应该离得远点,免得到时候邪火烧身,把自个栽进去。   思及此处,黍离不动神色的往后退,手轻轻挥了挥,一干侍卫皆压着脚步,悄悄退下。   魏仙儿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指着春秀,“沈木兮,你当我眼瞎吗?她是孩子吗?”   “秀儿?”沈木兮温柔轻唤。   沈郅悄悄扯了扯春秀的袖口,压着嗓子道,“快喊娘。”   春秀瞪大眼眸,又见着魏仙儿气得半死的样子,忽然绷直了身子,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娘!”   喉间登时浮起难掩的咸腥味,魏仙儿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好在有宜珠快速搀扶,这才稳住了身形,却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里不是东都,只要薄云岫不管,她魏仙儿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魏仙儿只能忍,忍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娘?”薄钰跺着脚,眼眶通红,看着沈木兮三人安然离开,“难道就这么算了?为什么爹不疼我?为什么爹不护着我?我不是爹唯一的孩子吗?难道沈木兮真的比我重要?娘?为什么?”   魏仙儿低眉望着手中的鸳鸯佩,嘴角里挤出一丝冷笑,“钰儿乖,从今天起你不许跟他们起冲突,必须躲着避着,看到他们就会很害怕,知道吗?娘的钰儿,一定能做到的。”   薄钰愣愣的盯着她,“娘?”   “这儿不是东都,皇奶奶不能为你做主,皇伯伯也不能为你做主,但如果沈木兮跟着我们回到了东都,你觉得皇奶奶和皇伯伯是疼你呢?还是疼她沈木兮?”魏仙儿抚过儿子红肿的面颊,目光狠戾,“记住这疼痛的感觉,一定要记住了!”   薄钰恍然大悟,“钰儿明白了!”   忽然间,有信鸽落下,魏仙儿大喜。 第38章 不要脸的蹭吃 为 纳兰雪儿 马车加更2   信鸽传递了什么消息,谁都不知道,不过薄钰知道,能让娘如此高兴,定然是好消息。至于是什么好消息,宜珠倒是清楚,只是事关重大,不敢开口罢了!   房内。   黍离蹙眉望着王爷脖颈上的抓痕,不由的提了一口气,慎慎的低问,“王爷,要不要卑职去问沈大夫拿点药?您这伤……”   薄云岫一个眼刀子横过来,惊得黍离当下闭嘴不敢言,只道还好没伤在脸上,毕竟脸还肿着,再来点抓痕,那可就热闹了!   “你真是愈发出息了!”薄云岫冷然,“长生门的事查出来了?”   黍离扑通跪地,满心委屈,“请王爷恕罪。”   “那还杵着作甚?”饶是最贴身的亲随,薄云岫若是翻起脸来,亦是不留情面。   “卑职这就去!”黍离慌忙退出去。   房门合上,薄云岫摸了摸自个脖颈上的伤,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脸上的伤还没好,脖子上又添三道血痕,再下去估计要把他挠成筛子了。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枚药丸塞进嘴里,虽然不能消痕,但不至于让伤口发炎红肿,能好得更快点。   不然他一介王爷,让人看见身上带伤,来日如何律下?   只是有件事,他应该早作防范了!   一屋子,除了春秀,皆是身上带伤。   “还疼吗?”沈木兮摸着儿子的小脸,心疼得眼眶都红了,赶紧取了膏药轻轻擦着,“这膏药清凉止痛,过会就彻底消肿了,你莫怕!”   “有娘和春秀姑姑在,郅儿什么都不怕!”沈郅吃吃的笑着,“娘,你刚才好威武!”   “霸气!”春秀笑道,“对了,陆公子呢?”   “不知道!”沈木兮摇摇头,随手放下膏药,“我被抓回来的时候,薄云岫没有对陆大哥下手,不过以我对陆大哥的了解,他不会甘休的,一定会回来。只希望他不要再来找我,离王府这深坑,我一人坠入便罢,无谓再添他受连累!”   这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刘捕头的声音,“沈大夫,沈大夫!”   春秀赶紧去开门,愕然愣在原地,怔怔的回望着沈木兮,“来不及了!”她身子一闪,陆归舟一瘸一拐的进门,瞧着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一路瘸着腿追回来的。   “你怎么回来了?”沈木兮骇然,“不知道这是龙潭虎穴吗?那些人可能还在找你,你这不是自投罗网?”   “你都能回来,我为何不能?”陆归舟坐下,“请我喝杯水吧,我走得急,渴了!”   沈郅忙不迭倒了杯水递上,“陆叔叔,你的脚……”   陆归舟眉眼温和,“无妨,只要你们能安然无恙,就算废了我这双腿又能如何?”   他脚上有伤,回来的路上不敢停留,早已伤口开裂,鲜血染红了鞋袜,此刻真真是触目惊心。可即便如此,迎上沈木兮微红的眸,他依旧满是温暖之色,如清风朗月,如春风和煦,没有半点陈杂,“男人身上带点伤是很正常的事,出门在外的,哪能没有磕着碰着?小事!”   “刘捕头,帮个忙!”陆归舟笑了笑,身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浸湿,他伸手掸去额头的汗,“帮我打盆水,我洗一洗再上点药。兮儿和春秀都是女儿家,恐多有不便!”   “好!”刘捕头点头,“我让人把知书给你叫回来,晚上你就住隔壁,也能跟沈大夫有个照应!”   “多谢!”陆归舟抱拳作谢,无论何时,礼数不可废。   一盆温水洗脚,鲜血在水中蔓延开来,陆归舟疼得眼睛都红了,身子绷得生紧,紧抓着双膝的指关节泛着骇然的青白之色。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沈木兮,生怕自己忽然会疼得叫出来,只能死死的撑着。   “如果疼,你就叫出来!”沈木兮不忍,手中拿着膏药,“我是大夫,我知道……”   “没事!”陆归舟打断她的话,冷汗涔涔而下,笑得唇瓣轻颤,“这点疼,忍得住!我这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过,你不知道,早些年没遇见的时候,我还摔断过胳膊,疼了好几日才找到了镇子里的大夫,那时候伤口都愈合了,大夫只能重新掰断骨头,再重新接续,那滋味才真的终身难忘!眼下,这、这算什么!”   她知道,他是在刻意让她分心,也是在让她放心。   相处这么多年,陆归舟是什么性子,她当然很清楚,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温润得如同璞玉,让人相处起来格外的舒服。   知书从外头进来,乍见脚盆里的血,“哇”的一声就哭了。   惊得春秀捂着心肝跳了一下,“哎呦,你要吓死我啊!哭都不打声招呼?你家公子没事,但你这么一哭,反而弄得大家都不好受,赶紧擦掉眼泪,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你公子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   “就因为公子弄成这样,我才伤心嘛!”知书蹲在地上,捋起袖子就轻轻擦拭陆归舟的脚,看着斑驳的血痕,这厮便哭得更加伤心了,眼泪吧嗒吧嗒往脚盆里掉。   “别哭了!”陆归舟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你这一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不行了呢!”   知书愣了愣,狠狠擦去眼泪,“公子会长命百岁!”   陆归舟面色苍白的笑了笑,“真是没出息,动不动就掉眼泪。”   “知书,这是膏药,待会你帮陆大哥上药,等膏药干了再缠绷带固定。”沈木兮将膏药放在桌上,“我去开个方子,到时候内服外敷,能好得更快点。顺带,给你做点吃的!”   陆归舟喘着气,“不用麻烦了,弄点馒头什么的填一填肚子便罢,你身上也不痛快呢!我不打紧的,别忙了!”   “你歇着吧!”沈木兮掉头出门。   “陆叔叔,我去给娘搭把手。”沈郅道。   陆归舟点头,“郅儿长大了,真懂事!快去!”   春秀自然是要跟着沈郅的,转身也跟着去了,屋子里只留下陆归舟主仆二人,死里逃生,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场历练。   “公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书问。   陆归舟面色微沉,“可能是那些人找来了,都躲到了这儿,竟还是没能躲过,难道真的时也命也?”   “公子,您在说什么?”知书不解。   陆归舟轻叹,“知书,我叮嘱你一些事,你务必要记在心里,顺便帮我给东都送封信,该交代的该安排的,我都会写清楚。以目前的情形看,躲是绝对躲不过去了!”   “公子?”知书眨了眨眼睛,“我怎么觉得有点害怕呢?”   “有什么好怕的?”陆归舟将双腿抬起,咬着牙搁在凳子上。   知书快速取了帕子慢慢擦干水,转而将膏药一点点涂抹在陆归舟的脚踝处,这血淋淋的脚踝,皮开肉绽,有些位置业已血肉模糊,若是要痊愈,怕是得很长一段时间。   “哭什么?”见着知书又掉眼泪,陆归舟无奈的摇头,“腿废了死不了人,但若是脑子坏了,那才要命!”   知书愣了愣,“公子,你是在说我脑子坏了吗?”   陆归舟张了张嘴,一口气憋在心窝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过了半晌,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知书手上一紧,绷带猛地用力,疼得陆归舟登时浑身剧颤,差点没被这小子整死,身上的冷汗旋即又落了下来。   待看清楚来人是谁,陆归舟只觉得伤口——更疼了!   是真的疼!   厨房里有一锅鸭汤,沈木兮择了点香蕈、青菜,下了一把细面,起锅时给春秀和沈郅一人盛了一碗,“你们在这儿吃吧,趁热!面凉了就糊了,我先给陆大哥和知书送去!”   “好!”春秀和沈郅端着面碗大口的吃,“沈大夫的厨艺真好,好吃!”   “我待会就回来!”沈木兮将两碗面搁在木托盘上,快速往回赶。   这会,知书应该给陆归舟上完药了,正好能赶上。   哪知她一推门竟愣在了那里,屋子里还多了个人……她下意识的望着自己手中的托盘,只有两碗面! 第39章 论心计,她不是对手   “哇,我都饿了!”知书不明所以,毕竟沈大夫此前去小厨房,原就是为公子做点饭食,往日里沈大夫也会多做几份,给知书留一份。   是以今日,知书亦是未想太多,紧赶着便去端。哪知他的手还没碰到面碗,便有一双手快于他,快速端走了一碗。   “王爷!”黍离将面碗放在桌案上,安然站在一旁,因着方才那么一闹,王爷压根没进晚膳,如今沈大夫都做好了,自然得王爷优先。   薄云岫面色黢冷,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   氛围有些尴尬,一桌两人,一个冷若霜寒,一个温润如玉。仿佛是两种极致,却又因为沈木兮而保持了平和,各自忍耐。   知书的肚子咕噜噜的叫,可面碗都端到了离王殿下面前,自个哪敢再去要回来,只得乖乖的把另一碗端到陆归舟跟前,“公子,你快趁热吃。”   陆归舟也不着急,抬眼望着面色黢冷的薄云岫,“没想到王爷竟也喜欢这等乡野之食?听说王爷的爱子似乎不怎么喜欢这山水乡野之地,尤其是乡野之人。”   对于此前种种,薄钰如何欺负沈郅的,陆归舟也听得一二,关于薄钰那孩子的品行,他自不必多说,别人的孩子,他管不着。但是对于沈郅,陆归舟是看着沈郅长大的,当初沈木兮是怎样一口饭一口水照顾孩子长大的,他也都在眼里。   捧在手心里的东西被人任意践踏,脾气再好的人,也有忍耐的极限。   薄云岫不是傻子,陆归舟的言外之意,他听得真切,眼睛里淬了刀子,从陆归舟到沈木兮,皆无放过,“你过来!”   这话,是冲着沈木兮说的。   陆归舟正要开口,却见沈木兮二话不说,疾步朝着薄云岫走去,见此情形,陆归舟话到了嘴边,也只能生生压住,她有她自己的主见,他甚少干涉。   然则沈木兮却不是冲着薄云岫去的,而是……   “知书,吃!”沈木兮将面碗从薄云岫的跟前端走,直接搁在了知书面前,“这两碗面本来就是为你们做的,有人山珍海味伺候着,不稀罕这些乡野之物,怕是吃了会烂舌头。”   知书求之不得,可又碍于薄云岫的身份,憋着笑慎慎的问,“我真的可以吃吗?”   “吃!”沈木兮抱着托盘,“这是我做的,我有资格决定给谁吃!何况我又不是开饭馆的,不打招呼就想蹭饭吃,门儿都没有!”   “沈大夫!”黍离急了,“今儿沈公子动手掌掴小公子,王爷未加惩处已然是宽厚以待,为此还误了晚膳时分,您怎么可以这样说王爷?”   再者,王爷还受伤了呢!   当然,这话黍离可不敢说出口,敢当众揭王爷的短,王爷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想吃是吗?行,等着!别走哈!”沈木兮掉头就走。   薄云岫眉心微皱,隐约觉得大事不好。   陆归舟不吭声,冲着知书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个当着薄云岫的面,默不作声的吃面,不得不说沈木兮的手艺真的是极好的,饶是最简单的素面,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厨房里的春秀正在捞面,准备开吃第二碗,却见着沈木兮风风火火的进门,二话不说就捞了半碗面,然后拼命的用筷子搅拌成糊糊,最后还捞了一把花椒撒在面糊上,看得春秀一愣一愣。   “沈大夫,你这是干啥呢?”春秀咽了口口水,万分不解的问,“陆归舟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沈郅“呼啦”吸了一口面,“娘,这能吃吗?”   “不能吃!喂狗!”沈木兮端着面碗就走。   “喂狗?”春秀眨了眨眼睛,“喂狗也别糟蹋这面嘛,这小半碗留给我吃多好!”   房内。   “砰”的一声响,半碗花椒半碗面糊糊摆在了薄云岫面前,某人的脸瞬时黑得能拧出墨来,抬头看她的眼神带枪夹棍,如有雷霆之怒,要将周遭的一切悉数焚灭。   “不是捂着脸牙疼吗?来,花椒止疼,面糊糊正好,吃起来都不用费劲!”沈木兮冷笑,“王爷,请用吧!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薄云岫起身就往外走,冷风过境,沈木兮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她宛若躲瘟疫一般快速闪到了一旁门边。   在薄云岫看来,她巴不得他快点滚出去。许是气恼,薄云岫忽然不走了,冷不丁朝她迈了一步,惊得沈木兮登时退撞在门板上。   陆归舟忙不迭站起身,知书快速抱住了自己的面碗。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氛围越渐尴尬。   “你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薄云岫咬着牙,仿佛要吃人,“沈大夫!”   最后那三个字,是从他的齿缝间蹦出来的,似乎只要她略加反驳,他便会做出了不得的事。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他的手已经抵在了门面上,摁在她的面颊旁,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那意思,就等着她服软!   沈木兮矮了身子,快速从他腋下钻出,疾步站在了陆归舟身边。   见状,陆归舟极为自然的挡在她跟前,“王爷,强扭的瓜不甜!”   “那就把藤拔了!”薄云岫狠狠剜了二人一眼,眼神格外冷戾,恨不能扒陆归舟几层皮。   即便躲在陆归舟身后,沈木兮犹能感觉到来自于某人的灼灼目光,就像是刀子,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刺穿人心,好在她这颗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焚为灰烬,麻木得不会再有重活的那一日。   拂袖而去,薄云岫没有再回头。   陆归舟转身,“没事吧?”   沈木兮摇头。   “其实你何必激怒他?”陆归舟无奈的笑了笑,“他留或者走,对谁都没有影响。”   沈木兮愕然一怔,眼神略显闪烁,“吃完了吗?吃完了我收碗!”   “吃完了!”知书快速将碗筷收拾一番,“沈大夫,我来吧!”   “无妨!”沈木兮端起空碗便走,脚下略显匆忙。   陆归舟站在原地,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渗入骨髓的东西,说拔除就能拔除吗?许是会,又或许终其一生都做不到,至于是前者还是后者,关键在于选择。   长夜漫漫,陆归舟住在隔壁,听了一夜的翻身声。   天刚亮,沈木兮就起了床,进了刘捕头之前为她安排的那间屋子,趁着四周无人,她从一旁的草垛里扒拉出丹炉。吹去盖上的灰尘,沈木兮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确定外头无人,这才慢慢打开丹炉。   丹炉里装着早前那条蛇,当然,隔了这么久,这条断蛇早就死了。   微光里,断成两截的蛇身上竟长出了好多菌类,一株株通体晶莹,但植株很小,显然还没长大。   “长出来就好!”沈木兮轻轻的将盖子盖了回去,将丹炉重新塞回草垛里,这才起身往外走。   合上房门,身后骤然响起刘捕头的声音,“沈大夫?!”   “你可吓死我了!”沈木兮捂着砰砰乱跳的心窝,呼吸微促,“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你之前叮嘱过,这屋子得小心守着,所以我有空就来这儿守着。”刘捕头诧异,“你干什么了?吓成这样?莫非这屋子里……”   “这几日,我就能把解毒丹研制出来,这屋子里的东西是药引,尤为重要,一定要小心看管!”沈木兮细细的叮嘱,“药方我一会再给你,你找个妥当的人去抓药。对了,郅儿告诉我,廖大夫失踪了?”   “是!”刘捕头和她并肩走着,幽然轻叹,“都找遍了,没找到痕迹,也不知道去哪了?你说若是那帮人所为,这廖大夫又是招他们什么了?以至于现在,生死不明。”   沈木兮想了想,“应该是害怕我的方子,否则不会把方子烧了。”   刘捕头点点头,“对了,我总觉得那个离王府的侧妃很是怪异,昨儿我看到有信鸽飞落在府衙屋顶上,就、就悄悄拦了下来。”   “你?”沈木兮愕然,刘捕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看了!”刘捕头压着声音,说话时悄悄环顾四周,“我是担心他们对你不利,得未雨绸缪,不过这上面写的东西好生怪异,我着实没看懂,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沈木兮不解,“怪异?”   “只有一行小字!”刘捕头神神秘秘的伏在沈木兮耳畔低语。   心,咯噔一声,沈木兮羽睫骤扬,“就这五个字?”   “对啊!”刘捕头点头,“我没瞧出什么问题来,就把信塞回信鸽腿上,把信鸽丢去了侧妃的院子。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人人都觉得她端庄大度,何以到了你这儿,她就成了魑魅魍魉?”沈木兮笑问。   刘捕头嗤鼻,“她若真的端庄大度,孩子能教成这样?那孩子一身戾气,看谁都像是欠了他似的。你再看看郅儿脸上的伤,说着就来气。”   沈木兮没说话,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谁都看出来了,唯有薄云岫还死命维护,说来还真是可笑。   “沈大夫,你真的要跟他们回东都?”刘捕头不免有些担心,“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在咱们地盘上,那小子尚且如此过分,若你去了东都,还不得任人鱼肉?你可得想清楚了。”   沈木兮点头,“我心里有数。”   “行!”刘捕头笑了笑,“那我先去干活,那些人一日没找到,咱们这帮人一日不得松懈。”   “好!”沈木兮站在原地,望着刘捕头疾步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却是他留给她的五个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肘。魏仙儿这是怀疑她了吗?   她缓步走到回廊尽头,看着荷缸的水面倒映着自己的脸,指尖轻轻抚过眉眼,哪里还有曾经的影子?曾经的夏问曦,早就死在了大火里,从皮相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早就不是最初的自己了。   可是薄云岫似乎认出来了,但没有说破,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她肆意妄为?又或者他是真的不肯定,想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   然后呢?   还想像当年那样,赶尽杀绝吗?   沈木兮不敢肯定,她只是想要过平静的日子,什么勾心斗角,什么争宠争权,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抬步进了厨房,捋起袖子,她得给孩子做点好吃的,这两日真是够闹心的,孩子都没好好吃一顿,她这个当娘的很是心疼。   好在县太爷为了讨薄云岫欢心,什么东西都往厨房里塞,是以厨房里什么都有,连新鲜的笋和蕨菜亦是每日都备着。如今这个时节,笋已经快过季了,蕨菜也是最后一季,估摸着是最后一批了。   揉绿豆粉皮,切成三角形,备用,挑最嫩的蕨菜,笋剥壳留嫩头,对半切开,焯水,沥水放凉;鳜鱼抹片切丁,青虾剥壳挑线切丁,鱼虾肉入锅蒸;加麻油、生抽、盐、胡椒末调匀成馅。   一勺馅料一片皮,蒸锅上桌,配一碟蘸醋。   新鲜美味的“山海兜”便算做好了,每人都有份。虽然数量不多,但材料足够新鲜,最适合一早起来吃,鱼虾佐鲜,野菜拌之,满嘴鲜滑。   因为托盘太小,每次只能装两碟,沈木兮只能先把沈郅和春秀的份儿送去。   沈郅最爱吃娘做的山海兜,闻着香味就眉开眼笑,来不及蘸醋就往嘴里送,却因为烫了舌头满屋子跳脚,把春秀逗得哈哈大笑。   “你们吃着,我去给隔壁送点!”沈木兮笑道。   “放心,我看着郅儿。”春秀塞了一嘴,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好吃!”   可是回到厨房,沈木兮却愣了一下。   “我的早点呢?”沈木兮快速翻找,长腿跑了?虽然厨房里也有厨娘,但是这些厨娘多数是拿了材料去离王的院子里打理,为的是保证菜肴的新鲜,万一菜凉了是要吃板子的,所以不太可能会动她的东西。   何况就算要动,也会跟她说一声,不至于偷偷摸摸的,就是两碗早点而已!   “真是奇了怪了!”沈木兮不悦,偌大的府衙,还跑出个偷吃的贼?没奈何,她只能重新做,好在她手脚麻利,倒也不费太多功夫。   刘捕头午饭后就把药送来了,叮嘱了他们几句,又急急忙忙的走了,好似是廖氏医馆有了动静,好像是有人看到廖大夫回来了。   “娘!”沈郅撇撇嘴,“我总觉得有问题,之前我去看过廖氏医馆,里面有打斗的痕迹,但是被人遮掩得很好,所以……”   言外之意,这廖大夫师徒,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如今说人回来了,多半有可疑。   “外头不安全,咱们没办法自保,所以得安安生生的待在这里,要不然大家一边得保护我们,还得腾出手去对付恶人,会手忙脚乱的。”沈木兮拍拍儿子的肩膀。   “郅儿记得!”沈郅点点头,然则下一刻神情骤变。   顺着沈郅的视线看去,沈木兮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宜珠,宜珠含笑往里头走。   春秀第一时间挡在了沈木兮跟前,这人是那侧妃的奴婢,春秀自然是满心防备,“你来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再敢使坏,别怪我不客气!”   “我家娘娘因为小公子的事情而跟沈大夫有所误会,是以今日娘娘备了茶点,想请沈大夫过去一叙,大家化解误会,握手言和!”宜珠行礼,言语间极尽恭敬。   握手言和?   沈木兮仿佛想到了什么,“沈木兮本不敢拂了侧妃娘娘的好意,但乡野女子不懂什么礼数,唯恐言语不慎惹怒侧妃娘娘,还望姑娘回了你家主子,就说沈木兮多谢她的美意!”   宜珠面上一僵,但还是好言相劝,“沈大夫还是在计较娘娘和小公子之事?大概沈大夫还不知道,娘娘为何会如此激动,尤其是在小公子身上。昔年娘娘身子不好,王爷倾尽全国之力才保住了娘娘腹中骨血,但生产时,娘娘还是血崩了。”   心,有些发闷。   沈木兮面色不改的站在原地,听着宜珠娓娓道来。   “当时娘娘命悬一线,得亏得了天材地宝才救了娘娘性命。”宜珠轻叹,“所以小公子是娘娘用命换来的,至此之后,娘娘身子虚弱,再也无法生育,是以王府之内再无子嗣,王爷膝下也唯有这么一个孩子。奴婢说这些,并非是炫耀,只是请沈大夫能体谅一个母亲护根的心思。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离王府!”   “她生孩子不容易,关我家郅儿什么事?她知道护根,难道就能拿别人的命根子出气?”春秀冷笑,“真是歪理处处有,就你们特别多!”   宜珠瞪了春秀一眼,冲着沈木兮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沈大夫,去不去是您的自由,但娘娘嘱咐过奴婢,若是您去不了,那奴婢也不必回去了!什么时候请到了您,奴婢就什么时候回去伺候,否则奴婢就跟在您身后,直到您点头为止!”   “哎,我这暴脾气!”春秀气得直捋袖子,“小丫头片子欺负人是不是?还威胁上了!”   “春秀!”沈木兮不想把事情闹大,“我去就是!”   “沈大夫?”   “娘?”   “我不是怕她威胁,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沈木兮目光微沉,冲宜珠道,“你去门外等我,我换身衣服再去!”   见沈木兮已经答应,宜珠自然高兴至极,快速退到了院门外头。   “沈大夫,真的去啊?”春秀不放心,“我陪你吧!万一那女人再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整你,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放心吧,帮我照看郅儿便是。”沈木兮转身回屋,换了身衣衫便跟着宜珠走了。   院内。   茶香四溢。   魏仙儿正在沏茶,绝美的脸上,洋溢着温柔浅笑,目光缱绻,神情专注,微光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这样的女子,不管搁在哪儿都是最光耀夺目的存在,英雄难过美人关,薄云岫亦不外如是。   宜珠悄悄退下,将这份安静留给这二人。   “来,坐!”魏仙儿热情的相迎。   沈木兮点头示敬,两个人隔着一张茶桌坐着。杯盏凝香,淡雅清新,茶是好茶,只不过一起饮茶的人并非同道中人,甚是索然无味,充其量也只是应付罢了!“沈大夫,小儿无知,此前多有得罪,还望沈大夫莫要计较!”魏仙儿端起杯盏,“我以茶代酒,谢沈大夫救命之恩,也请沈大夫宽宏大量,咱们以后便是要好的姐妹。”   义结金兰?   沈木兮杯盏在手,端起又放下,“我本就不愿跟孩子计较,此事也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所以要不要握手言和,我得回去跟儿子商量,并非我一人说了算。再者,侧妃娘娘的话着实怪异,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没有像侧妃娘娘这般尊贵的姐妹。”   面子里子被驳得一干二净,魏仙儿仍是面带微笑,缩了手顾自浅呷一口茶,“如此说来,沈大夫还是不愿原谅。倒也是我太着急了点,应该先……”   “侧妃娘娘这话又错了,我说了,这件事是两个孩子的事儿,咱们虽然当母亲,但无权替孩子做主。他们不是你我的附属,是活生生的人,应该有自己的心思和抉择。”沈木兮喝口茶,入口清新,舌尖略涩,但回味甘甜,应是今年的新茶。   出门还不忘带上今年的新茶,倒是颇有些派头,也足见魏仙儿在离王府的受宠程度。   魏仙儿似是接受了沈木兮的理论,竟跟着点头,“沈大夫所言甚是,自古慈母多败儿,是我太过骄纵孩子。终是头一回为人母,是以拿得起放不下!对了,沈大夫带着孩子,怎么不见你的夫婿?”   沈木兮抿唇,开始问家事了?   “当年师父将他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便当他是至亲骨肉。”沈木兮神色微暗,她还是不适合说谎,是以说这话的时候,她只能将视线抛向远方,“不管谁伤他辱他,我必不会放过!”   魏仙儿愕然,“怎么,沈公子不是你的……”   顿了顿,魏仙儿唇角微扬,眼睛里浮起一丝悦色,“沈大夫宅心仁厚,我佩服至极,真没想到,沈郅那孩子竟有如此悲惨的身世。”   “我不觉得悲惨,郅儿有我疼他,母子两个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知道多逍遥自在!”沈木兮最不喜欢别人展露出这般同情的神色,她儿子养得好好的,有什么好让外人同情的?!   魏仙儿自觉失言,旋即端起杯盏站立,“是我出言不慎,还望沈大夫莫要计较。”   一直让别人不要计较,却一直都在失言,沈木兮算是看透她了,果然是个虚伪的女人,偏偏男人都被这张脸迷惑了,竟还觉得这样的女子端庄大度。   骨子里,也不知是怎样的满腹城府!   她沈木兮不想惹,也不屑跟这种人打交道,旋即起身道,“侧妃娘娘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大夫!”魏仙儿急了,当下迈步想要拦住她。   然则下一刻,手中的杯盏忽然倾泻,滚烫的茶水,直扑沈木兮而去。   沈木兮早有防备,说时迟那时快,袖子快速甩去,滚烫的茶水倾泻在她袖子上的同时,也被反泼了一部分的热水,飞溅回魏仙儿身上。   对于力道的掌控,多年的施针下药,沈木兮玩得游刃有余。   刹那间,魏仙儿瞬时瘫软在地,捂脸尖叫,“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有风从耳畔掠过,是薄云岫恰当时机的冲进来,抱起了倒地的魏仙儿,直奔房间而去。他脚步匆忙,可见心里焦灼,甚至没有回头看沈木兮一眼,“黍离,叫大夫!快!”   沈木兮定定的站在原地,胳膊徐徐垂落,手背上一片猩红…… 第40章 怕黑是病,得治! 为◇隐ˇ逸雪〃 水晶鞋加更   院子里乱作一团,谁都没在意沈木兮是什么时候走的,似乎谁都没想起来,她原就是个大夫,而且是这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好大夫。   不过,都不重要了。   沈木兮回到自己的院子,也不进屋,只是坐在门前台阶上,陆归舟就在回廊里站着,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他岂会不晓得?   “沈……”   “下去吧!”还不待知书开口,陆归舟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知书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郅拽着春秀,站在门内不吭声,娘这个样子,让人看着有些害怕,但是他一个孩子,着实不该问太多,否则娘反而会担心他,让陆叔叔去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陆归舟示意沈郅去拿膏药,他早就看到了沈木兮手背上的猩红。   拿了膏药,陆归舟瘸着腿,吃力的扶着一旁的花坛,慢悠悠的坐在沈木兮身边,他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温柔的拾起她的手,搁在自个的膝上,取了膏药轻轻的擦着,“都已经起了水泡,若不好好处理,以后会留疤的,你自己就是大夫,这么浅显的道理还不懂吗?”   沁凉的感觉从手背上传来,沈木兮的脸上无悲无喜,她目不转睛的望着陆归舟。他正低着头,神情专注的为她上药,也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关心她的伤。   “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陆归舟轻轻吹着她手背上的膏药,期许膏药能快点吸收。   “没了!”她说,“都被我的衣服挡回去了,你没听见外头的声音吗?我伤了她,估计那个男人很快就会来找我算账。”   陆归舟眉心微蹙,与她对视,“她动手了?”   “我有准备。”她苦笑,“她方才喊眼睛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此瞎了。”   “她瞎了有什么打紧,就怕有些人会跟着瞎!”陆归舟面色微沉,眼见着大批的侍卫冲进来,快速包围了整个院子。   这会沈郅想冲出来,春秀也是不让了,赶紧抱住了孩子,把房门合上。如今春秀亦学得聪明了,只要沈郅没事,沈大夫就不会被人拿捏,可以想法子脱身。   薄云岫杀气腾腾的进来,周遭寒戾,他站在阳光里,可这光却怎么都暖不透这人,视线无温而冰凉,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沈木兮身上,“抓起来!”   “住手!”陆归舟忍着疼起身,挡在沈木兮跟前,“凡事有因才有果,那杯水到底是谁泼的,王爷应该好好查一查,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在这里乱冤枉好人!”   “好人?凭你?”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锐利的眼神直接掠过陆归舟,毫不遮掩的定格在沈木兮脸上,她亦不畏对视,甚至于眼神比他更冷,更绝。侍卫快速上前,二话不说便押了陆归舟。   “放手!”沈木兮步下台阶,“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跟你们走就是!放了无辜的人,这件事跟陆大哥没任何关系!”   “兮儿?”陆归舟咬咬牙,眼看着沈木兮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   沈木兮被关进了大牢里,原就住在府衙,大牢也近,走几步就到,倒也不费事。她没有争辩,也没有为自己求情,一个人坐在牢狱之中,安静得犹如空气。   薄云岫没跟着进来,大概是嫌这里晦气,倒是黍离站在了牢门外头,眉心微蹙的盯着沈木兮,“沈大夫难道不想知道,王爷为何如此动怒?”   “他动怒是因为我动了他的心头所爱,这还有什么可争议的?”沈木兮坐在木板床上,双手抱膝,抬头望着墙上的天窗,有光落下,满室斑驳。   “侧妃娘娘的眼睛被伤着,大夫说得将养一段时间,若是不恶化便能痊愈,若是其后伤势恶化,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到光亮了。”黍离轻叹。   沈木兮勾唇冷笑,“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谁?”   闻言,黍离无奈的摇头,“沈大夫,您是大夫……”   “大夫救人,但不救狼!”不待他说完,沈木兮已经接过话茬。   黍离的视线落在沈木兮的手背上,神情稍稍一滞,终是没再说什么,旋即转身离去。   “说狼都是抬举她了!”沈木兮低声嘀咕。   整个大牢都空空荡荡的,除了沈木兮再无一人。想来是这两年县太爷管理有方,以至于这大牢里都没有囚犯,可惜这般太平的日子,全让薄云岫那帮人毁了。   沈木兮叹息,狱卒送来晚饭,倒也还算丰盛,只不过她心里憋着气,吃了几口便没了兴致。脑子昏昏沉沉的,干脆阖眼小憩片刻。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脚步声,可眼皮子不听使唤,睡意愈发浓烈,只觉得胳膊处突然传来一阵清凉,真的好舒服……   院外。   县太爷带着陆归舟一并等着,可是离王府的侍卫压根没让他们进去,说是王爷已经歇下。   “要不,明儿再说?”县太爷与陆归舟也是老相识,按理说是该帮忙,可一想到离王殿下那副百年不化的冷脸,县太爷心生畏惧,哪敢轻易叨扰。   陆归舟沉着脸,“兮儿身上有伤,牢狱之地多潮冷,万一冻着或者伤势复发,又或者被人欺负,那该如何是好?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求王爷开恩,不管什么条件都无妨。”   “这你大可放心,牢狱里就沈木兮一个人!”县太爷脱口而出。   陆归舟一愣,“什么?”   意识到自己嘴快,县太爷嘿嘿一笑,“没什么,我的意思是,王爷把沈木兮当重犯,自然是严加看管。此番侧妃娘娘伤势不稳,王爷应该不会放人,至少要等侧妃伤势好转再说。”   见陆归舟不说话,刘捕头低低的开口,“陆公子,我看县太爷所言颇有道理,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看好沈郅。若被人拿住了沈郅,那才是沈大夫的劫数!”   陆归舟眉心陡蹙,此言有理,终是自己关心则乱,竟也忘了沈郅。思及此处,陆归舟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敢逗留。   县太爷松了口气,差点说漏嘴了,幸好!幸好!只是这次的事情,似乎真的有些棘手,侧妃伤了眼睛,沈大夫罪责颇重,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收场。   听说薄钰在侧妃床前哭了一下午,一直喊喊嚷嚷的要去找沈木兮算账,最后被魏仙儿拦住了,离王觉得心疼,便彻夜留在侧妃房中照顾。   薄云岫进门的时候,薄钰已经睡着了,孙贤正打算抱着回房。   “去吧!”薄云岫免了孙贤的礼,孙贤抱着薄钰快速离开。   房门合上,灯火葳蕤的房间里只剩下薄云岫和床上的魏仙儿。   魏仙儿的眼睛已经上了药,白色的纱布圈着,听得动静便坐了起来,双手摸着床沿位置,最后摸到了床柱,“王爷,是你吗?”   薄云岫坐定,在魏仙儿的手向他摸来的那一瞬,不动声色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极为自然的将她的手塞回被窝里,“觉得如何?”   “虽然看不到,但是妾身不害怕,妾身有王爷和钰儿照顾,心中甚安!”魏仙儿浅笑盈盈,端坐在被窝内,“王爷,沈大夫怎样?”   她看不见,所以只能靠听觉。   薄云岫半晌没吭声,魏仙儿心里有些发虚,“此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同沈大夫没什么关系,那杯水……沈大夫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本能的反应,请王爷莫要与沈大夫计较,横竖我这……”   说着,魏仙儿指尖轻颤的去摸自己的眼睛。   腕上一紧,是薄云岫扣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滚烫,她竟不由的红了脸,唇瓣微抿的低下头。   “会好的。”薄云岫老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大夫说,不要伸手去摸,你先忍忍吧!”   “王爷,那沈大夫呢?”魏仙儿追问。   “她在牢里思过。”薄云岫说。   魏仙儿听不出来,薄云岫这话里到底掺杂着怎样的情绪,是愤怒?是淡然?亦或者为难?看不见,果然是件很糟糕的事情。思及此处,她竟有些后悔了!   “你好好休息!”薄云岫起身就走。   “王爷这就要走了吗?”魏仙儿愕然伸手去抓,竟抓到了薄云岫的手,然则下一刻,他却快速抽手,长腿一迈,离床榻有段距离。   薄云岫脸上的神色变换,魏仙儿自然是看不到。他站在烛光里,幽邃的瞳仁里没有半点光泽,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盯着床榻上满面哀戚的女子,“还有事?”   “妾身害怕。”魏仙儿低着头,徐徐抱紧了自己,竟慢慢挪到床角,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胳膊紧紧环住双膝,身子微微的轻颤起来,“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好像被世间抛弃了一般。王爷,能不能陪妾身一晚,妾身真的……好怕黑!”   美人哽咽,我见犹怜。   “本王不是大夫,怕黑是病,得治!”薄云岫转身离开,“黍离,叫大夫!”   黍离当即躬身,“是!”   听得房门合上的声音,魏仙儿低头,愈发抱紧了自己,双手紧握成拳。   夜里的回廊,静谧而昏暗。   薄云岫负手而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抓住了吗?”   “是!”黍离应声,“人已经悄悄押起来了,不过据他所说,他并不是千面郎君,千面郎君应是另有他人,但如今蛰伏在何处,谁也说不清楚,只说此人行踪诡秘,便是同一门人,亦从不打招呼,一惯独来独往。”   “动机呢?”薄云岫问。   黍离道,“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原以为是沈大夫坏了蛇蛊之事,可后来发现并不是如此,千面郎君似乎有意要针对沈大夫。他们之中,唯一跟上峰联络的只有千面郎君,若不抓住他,无法获知真实的目的。不过王爷大可放心,大牢内已清空,离王府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经布防在牢房外,大牢安全得很!”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昏黄的光落在薄云岫冷峻的面上,倒映着眼底的凉,却在垂眸时,悄悄掩去眼底的无奈。   负手而立,无声轻叹。   脑子里是她光洁的胳膊,什么都没有! 第41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夜无事,谁都没有轻举妄动,沈木兮这一觉也睡得极好,睁开眼的时候,有光从天窗落下,阴暗的牢房都被照亮,这大概是整个大牢里,位置最好的一间房了吧?!   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也不知是谁送来的。沈木兮掀开被子下床,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伸手去探,水温犹热,可见刚送来没多久。   这么大的动静,她竟没有半点察觉?   眉心微蹙,沈木兮快速捋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的红肿早已消退,连手背上的水泡业已好多了。沈木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视线在牢房内逡巡,终于看到了床角搁着的那瓶药,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徐徐放下袖子,沈木兮端坐在床沿,难得可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近来发生的这些事。   早饭是春秀和沈郅送来的,狱卒开了门,放了二人进去。   “陆公子就在外头,但是王府的人不让他进来,好在我们能进来。”春秀将早点搁在桌案上,“沈大夫,你别担心,那谁还没死呢!既然没死,自然犯不着让你填命!”   沈木兮笑了笑,知道春秀说的是谁。   “娘?”沈郅眉心微皱。   “娘在这挺好的,你看,冻不着饿不着渴不着!”沈木兮倒上水,“你们吃了吗?没吃就一起!”   沈郅点点头,和春秀一道坐下。   春秀啃着馒头说道,“今儿一早,刘捕头就带着人包围了廖氏医馆,听说是人抓到了,但是不是之前绑你的那些人就不知道了。待刘捕头回来,我再去打听打听!”   “还有,王府的侍卫也出去了!”沈郅掰着馒头,细细的嚼着,“可是娘,那个坏人这么凶神恶煞的抓你进来,为什么又不对你加以惩罚,只是关着你呢?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好多侍卫呢!”   “对对对!”春秀连连点头,“听刘捕头说,王爷直接不让府衙的人插手,外头扎根的全是离王府的侍卫,早晚两班,日夜轮流守着。知道的,明白这是折磨,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狗屁王爷要派人保护你呢!这阵仗,比县太爷出行还热闹!”   沈木兮瞧了瞧春秀,又伸手抚了抚儿子的脸,心里满满都是疑惑,“你们是说……”思及此处,她忽然起身,视线掠过空荡荡的大牢,整个大牢该不会就她一个人关着吧?   “你看什么呢?”春秀不解,“赶紧吃,馒头冷了就硬,容易伤胃。沈大夫,你……”   “嘘!”沈郅示意春秀别说话,压着嗓子低低的开口,“我娘肯定想到了什么,别打扰她!”   春秀连连点头,快速塞了一口馒头,堵住了自己的嘴。   陆归舟一直在外头等着,见着春秀和沈郅出来,忙不迭迎上去,“如何?”   “没事,里头有吃有喝的。”春秀说,“王爷没让人动刑,所以沈大夫现在还算不错,她托我们带话给你,叫你莫要忧心,好好养伤便是。”   至此,陆归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看眼下大牢门前的阵仗,薄云岫是打定主意不会放人了,他只能继续等下去。没事就好!   黍离进门,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陆归舟去大牢探视沈大夫,但被咱们的人拦下了。”   薄云岫整在查看周遭的地形图,从湖里村到芙蓉村,再到此处,周遭群山连绵,山壑纵横,地势格外复杂,一时半会还真是无从下手。对于黍离的话,他似乎充耳不闻,压根就没有搭理的意思。   见状,黍离俯首不语,想想也是,王爷早就吩咐过,若沈木兮有什么要求必当竭力满足,唯一不能答应的便是有关于陆归舟的任何事宜。不管是她要见他,还是他要见她,一概不准!   仿佛想起了什么,黍离又道,“对了王爷,沈大夫刚刚问人要了文房四宝。”   薄云岫抬了一下眼皮,“要这个干什么?”   “不知!”黍离如实回答。   人都在牢里了,还有兴致附庸风雅?这不是沈木兮的性格。   莫非是想:花笺寄心事,托与鸿雁知?   “还不让人盯着?”薄云岫横了他一眼。   黍离急忙行礼,“卑职已经让人盯着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如此,薄云岫才收回心神,骨节分明的手,在地图上慢慢移动,半晌才停在一个位置,“这里有个山洞,此前让你派人去搜过,为什么还么消息?”   “山洞坍塌,底下的人还在清理之中,至于能不能清理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卑职确实不敢妄言!”黍离垂眸,王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个隐秘的山洞的。   那山洞格外阴森可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好在他们当时并没有贸贸然进去,只是派了两人当先锋,山洞坍塌的时候一人跑了出来,另一人则再也没有出来。因为山洞的坍塌,什么线索都被毁于一旦,但王爷不死心,派人继续挖掘。   此事并未惊动府衙,饶是府衙之人有所闻,王爷也没打算让他们参与。   “本王要听的不是这个!”薄云岫只要结果。   黍离俯首,“约莫就这两日。”   “爹!”薄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薄云岫直起身,瞧着快速迈进门来的薄钰,面上神色稍缓,“你不去陪你娘,跑这儿干什么?眼下不太平,不要乱跑。”   “娘不肯吃药。”薄钰急忙抓住薄云岫的手,“爹去帮我劝劝娘吧!”   “你去厨房拿点山楂,和上蜂蜜滚一滚送去,不肯吃药八成是嫌药太苦!”薄云岫瞥了黍离一眼,“还不快去!”   “是!”黍离撒腿就跑,再慢,只怕王爷回头会吃了他。   薄钰急了,“爹,娘如今双目受损,心内焦躁,你就不能陪钰儿去劝劝她吗?娘平素要强,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着,如今……娘眼睛看不见,又生性怕黑,大抵是要哭死了!”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冲他低语,“正因为你娘心内焦躁,大夫吩咐过不要让她太激动,所以我才更不能去看她。钰儿也想让你娘快点好起来吧?嗯?”   “爹?”薄钰张了张嘴,一时半会的真的不知该说什么,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你现在乖乖回去陪着你娘,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便带你们回东都。”薄云岫抚过薄钰的小脑袋,“不要胡闹,切莫任性。”   从小到大,爹都是用这四个字来教育他的。   不要胡闹,切莫任性。   就因为他是离王府的小公子,离王殿下唯一的儿子,在世人眼中他将来是要继承离王府的世子之位的。娘也是这么教育他的,所以薄钰打小就端起了世子该有的架子,不吵不闹,也不会胡作非为,免得爹到时候觉得他品行不端,又生出别的子嗣。   娘说,她不会再有孩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娘还说,爹心存愧疚,所以离王府暂时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但如果这份愧疚消失了,那这一切也许会成为泡影,是以母子两个必须小心谨慎,万万不能触怒爹爹。   “是!”薄钰低下小脑袋,虽然很是失落,娘都这样了,父亲竟不肯去看娘一眼,而那个女人虽然被关起来了,却未受任何刑罚,他怎么想都替母亲感到委屈。   瞧着薄钰出门,薄云岫略微轻叹,如今他最感兴趣的是,沈木兮要文房四宝做什么?   午饭时分,一张图纸就到了薄云岫的手里。   “五芒星?”薄云岫眉心微皱,幽邃的瞳仁里掠过一丝寒芒,“这是她画的?”   “是按照沈大夫所绘描摹的,并非沈大夫亲笔!”黍离回答。   薄云岫挑眉,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的怪异图纹。这自然不可能是亲笔,他还不知道她那画功?说画功都是抬举了,鬼画符还差不多。   “这是什么东西?”薄云岫隐约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黍离亦是如此,“卑职也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这些花纹。”   蓦地,薄云岫猛地捏紧手中图纸,手背上青筋微起,骨关节亦泛着骇人的青白之色,“五芒星,花纹?长生门!把那个东西拿来!”   “是!”黍离快速进了房间,从一个箱子底部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是一块骨头,虽不知这是人骨还是动物的骨头,但这骨头上面却有花纹图案。   刻有花纹图案的骨头被摆在图纸旁,两者相较,竟然格外相似,虽然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这花纹确实相差无几。差别只在一只眼睛!   沈木兮所画,中间有一只怪异的眼睛,而这块骨头上却没有眼睛的存在。   五芒星相似,内里花纹相似。   这是巧合吗?   “长生门的图案?”黍离诧异,“沈大夫怎么会知道这些?王爷,难道说沈大夫和长生门……”   “混账!”薄云岫骤然冷哼,“你当她是什么人?长生门杀人无数,她是个大夫,岂能与此等孽障为伍?”不过她是从何得知这图纹的?若不是见过,决计画不出这般细致。   可这只眼睛,又代表着什么呢?   黍离挨了训,哪敢再多说什么,不过他这些日子也算是摸出了一点门道,那就是不管什么事,但凡跟沈木兮挂钩的,最好别自作主张,也别多问,否则一准得挨骂。   夜里的时候,沈木兮安安分分的躺在木板床上睡觉。听得脚步声,她猛地坐起身来,冷眼看着站在大牢门口的薄云岫,“让人接连给我下蒙汗药,你也不怕把我药死!”   薄云岫负手而立,对于她的乍然坐起,似乎也没有半分诧异之色。牢门打开,他瞧了一眼低矮的牢门,只得矮了身子进去。   黍离点了灯,赶紧退出大牢,领着所有人在外头候着。   “那鬼画符,是特意留给本王看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嫌恶的打量着大牢四周,视线落在墙角的蜘蛛网上,不由的皱起眉头。   牢内,似乎更冷了几分。   沈木兮缩了缩身子,略带不屑的睨他一眼,“可见王爷见识浅薄,不识真章!”   想了想,薄云岫长腿一迈,瞧了一眼她身边的位置,“坐过去。”   沈木兮挪动身子,不信他真的敢坐,这厮不是嫌弃这里脏吗?又岂会……嗯,坐在了她之前的位置上,是觉得她坐过了,拿她当抹布?   “那东西是怎么来的?”薄云岫问。   沈木兮瞥他一眼,若有所思的开口,“在一个山洞里看到的,那个山洞很隐秘,就算让我现在去找,都未必能找到,若我告诉王爷,不知王爷能不能按图索骥?”   薄云岫面无表情,对于她这半死不活的语气,甚是不满。俊美无双的脸上,漾开一丝寒意,他凉凉的盯着她手背上的痕迹。   搓了搓胳膊,沈木兮觉得薄云岫应该是活人当中的冷血动物,饶是夏日里,也能让你近则生寒,止不住汗毛直立。许是到了夏日炎炎再靠近,那才叫透心凉浑身舒爽,如今——冷了点!   “其实那个山洞里还有一个密室,我便是在那里看到这图纹的。密室里有很多灯火,怪异得很,还有一副骸骨,不知是何人。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毕竟那也仅仅只是个密室,我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她的确没看仔细,只是对这个图纹很是印象深刻。   “密室?”薄云岫沉思,却见某人一溜烟又钻进了被窝,一张脸旋即黑沉下来,“本王允许你……”   “不允许也钻进来了,你还能怎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那侧妃还活着,拿我抵命未免太过草菅人命!”她用被子裹紧自身,独独留着脑袋在外,乍一看就跟裹了粽子般,滑稽而可笑。   这是怕他吃人?   “待本王查验你的消息是否属实之后,再来与你算账!”他抬步往外走,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牢门合上,沈木兮翻个白眼,躺下就睡。上次中药,委实是没防备,可她自身具备解化的能力,若非这药性格外的强烈,也不至于一觉睡到天亮才有感觉。   第一次是无知,第二次再上当那就是蠢了!不过看薄云岫的反应,似乎也不知道这图纹的真实用意,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着主子出来,黍离疾步跟上,心里却纳闷,王爷都知道这图纹可能与长生门有关,并且相信沈木兮许是不知情,那为何还要来大牢走一趟?   王爷往常最嫌弃的,便是这种晦气之地。   当然,黍离心头纳闷,终是不敢言说的,问出口——铁定会被扒层皮。   密室?骸骨?图纹?   薄云岫心头疑虑,这山野之地,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早前四处游走的毒蛇,如今一条都见不着,是刻意藏起来了,还是研制失败,以至于毒蛇再也无法为祸作乱?   此事迷雾重重,长生门是偶然蛰伏于此,还是早就将这里作为一个暗哨的存在?这些跳梁小丑,用尽卑劣的手段,一直想要东山再起,不择手段的滥杀无辜,简直是该死至极!   还没到院子里,就隐约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薄云岫下意识的顿住脚步。   “卑职去看看!”黍离行礼。   原是魏仙儿心内烦闷,所以四处走走,于是乎那么巧,便走到了他的院子里。谁都知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巧合的次数多了,便成了刻意。   “王爷?”黍离犹豫,“侧妃怕是想要见您!”   “钰儿呢?”薄云岫问。   黍离道,“在侧妃的身旁。”   “看样子,是本王说得还不够清楚!”薄云岫抬步往前走,进了门之后,瞧着脸上缠着纱布的魏仙儿,再看着满脸期许的薄钰,只得缓了缓面色,“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眼睛怎么能好?来日若是有什么闪失,你让钰儿怎么办?为人母,理该为子计深远。”   魏仙儿当下行礼,她听得出来,薄云岫当着孩子的面,声音低缓而压制,“王爷!大夫说妾身理该多走走,虽说是伤及眼睛,但是多活动活动有利于身子强健,对眼睛的恢复也是有所助益的。妾身不辨白天黑夜,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   “已近亥时。”薄云岫无温开口,在魏仙儿上前时,拂袖退后。她进几步,他便退几步,脸上的愈发黑沉,“这个时辰就算你不睡,孩子也该睡了!大半夜的四处晃悠,便是大夫所说的对眼睛好?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本王看你应该多喝点安神汤!”   魏仙儿张了张嘴,无言反驳,听得薄云岫又道,“回去吧!本王要休息了!”   “爹?”薄钰奶声奶气的低唤,“你要赶我们走吗?”   “你觉得该留下吗?”薄云岫反唇相问。   薄钰抿唇,在王府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规矩,毕竟他父亲是王爷,是处处受人礼敬的尊贵之人。方才他不过是想试一试,原以为出了王府,父亲就没那么在意礼数,但没想到……   魏仙儿行礼,“那妾身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你呢?”薄云岫居高临下。   薄钰行了礼,“钰儿告退!”   “钰儿先走,我与你娘还有几句话要交代!”薄云岫负手而立。   闻言,薄钰大喜,眼睛里瞬时绽放晶亮光芒,“好!钰儿马上就走,爹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娘!”说着,行了礼便跑出了院子。   魏仙儿心头略喜,但面上仍是恭敬之色,“王爷?”   “既然你都能下床了,那么有几句话,本王也该跟你说清楚。”薄云岫冷着脸,黍离心领神会,当即领着所有人包括宜珠在内,快速退下。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夏夜虫鸣,静谧中透着温馨,叫人只觉得岁月静好,安详惬意。   “王爷请吩咐!”魏仙儿行礼,循着声音的方向扭头去看。尽管,她压根看不见什么,脑子里浮现出薄云岫那张惊世绝艳的容脸,一如这么多年梦中反复。   “本王记得跟你说过,从一开始就让你离她远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试探什么?”薄云岫轻哼,音色冷冽,“你当本王是瞎子吗?”   “王爷!”魏仙儿骇然,扑通跪地,“妾身不敢!”   “不敢?”薄云岫深吸一口气,隔着夜的黑,那双眸愈发幽暗深邃,“在你泼水的那一刻,本王已经站在了门口,你以为本王什么都没看到吗?”   魏仙儿倒吸一口冷气,她的时辰惯来掐算得极准确,按理说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唯一的可能就是薄云岫在诈她。薄云岫这人很匆忙,但有个缺点,那就是重情,也是因为这样,这些年她在府中操持事务,饶是有所偏差,薄云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多说半句。   思及此处,魏仙儿磕头,“妾身知道,王爷对沈大夫生了情分,妾身也知道,王府后院那么多女人,王爷一个都看不上,是以今日不管王爷如何言说,妾身都会认下,只愿王爷能开心喜乐,妾身万死不辞!”   这一磕头,反倒显得薄云岫理亏,好似真的冤枉了她。   直起身,魏仙儿不卑不吭的继续开口,“妾身的身子不好,此生能有钰儿一个孩子,早已心满意足,从不奢望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许是妾身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让王爷误会了,若是真当如此,还望王爷海涵包容,妾身恰似浮萍,能得离王府遮蔽风雨,对王爷只有感激!不管王爷要对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毫无怨言!”   薄云岫没有吭声,只是周身愈冷,阴测测的盯着眼前的魏仙儿,此前怎么没发现,她竟如此会说话?一字一句,皆卡在刀刃上,让你重不得轻不得。   “王爷!”魏仙儿继续道,“若是哪日离王府容不下妾身与钰儿,王爷只管开口,妾身一定会离开,绝不会让王爷为难。”   “说什么胡话?”薄云岫伸手,作势要去搀她,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来,冷声道,“起来!”   魏仙儿依旧跪地不起,“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可以对天发誓!”   “老天爷很忙,顾不上每个人,本王不信赌咒发誓!”记忆里的某个人,也曾经赌咒发誓,后来呢?后来还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大火?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时隔多年,却是连孩子都有了,他还能说什么?能信什么?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以后别把鸳鸯佩拿出来,那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拿出来招摇的!”说这话的时候,薄云岫的语气颇重,带着显而易见的训斥意味。   魏仙儿心头一颤,自知这是触了他的逆鳞,也怪自己当时……太着急了!他,怀疑了? 第42章 非礼 为 兰怀恩 马车加更1   受了训斥,魏仙儿依旧面带温和,虽说有些委屈,但没有半分嗔怨之色,单单从这一点来看,她绝对是个称职的贤内助,至少这些年她操持离王府内务,着实井井有条。   “罢了,你回去吧!”薄云岫不愿再纠缠,话说清楚也就罢了,没必要三申五令。对于魏仙儿,他始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你不越距,她自然也没有理由靠近。   “是!”魏仙儿行礼,“妾身这就回去。”   没走两步,薄云岫又回头道,“不要在钰儿面前说那些又的没的,孩子始终是孩子,有些恩怨没必要落在他们身上。”   魏仙儿俯首,“妾身明白!”更明白的是,薄云岫说“他们”二字,这是否包含着沈木兮的儿子在内?他是个谨慎之人,虽然不怎么善于言辞,但若是开口必有深意。   出了门,宜珠在外头候着,魏仙儿幽幽吐出一口气。   黍离行了礼,抬步进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房内,魏仙儿端坐在桌案前,隔着厚重的纱布,她什么都看不到,即便烛台就搁在她眼前,亦唯有漆黑一片。   “主子,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宜珠诧异,“奴婢还以为……”   “以为什么?”魏仙儿回过神来,低低的冷笑着,“以为他留下我,哪怕是出于同情?可你别忘了,他是离王殿下,后院那么多女人,你看他在哪个女人身边留过夜?他永远都有批不完的折子,办不完的公务,这才是离王殿下的真面目。”   宜珠没说话,转身去铺床。   “人可到了?”魏仙儿问。   宜珠忙应声,“已经在路上,快马加鞭的,应是快了!最晚应该是明日午饭后。”   “好!”魏仙儿点头,伸手在桌案上摸了摸,却险些碰翻烛台。   “主子!”惊得宜珠慌忙惊叫着拦阻,堪堪握住烛台,宜珠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打翻了烛台,这天干物燥的是要出大事的!”   魏仙儿摸上了宜珠的手,慢慢握住了烛台,“是烛台!”   “是!”宜珠点头,“主子您别乱动,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洗漱。”   “好!”魏仙儿轻轻拍着宜珠的手背,“不用太着急,明白吗?”   “是!”宜珠眉心微蹙,略有会意。她跟着魏仙儿这么多年,多少有些默契,见着魏仙儿握着烛台,又说了这样的话,心下便略懂了几分。   魏仙儿素来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伺候,平日里没什么事,也都只有宜珠一人在侧,外人瞧着都觉得这位离王府侧妃,格外的勤俭持家,博了不少好名头。   宜珠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主子说——不用太着急,那自然不必着急了。   天近晓的时候,府衙内乱糟糟的,饶是沈木兮宿在大牢,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挪来了桌子,再将凳子搁在桌子上,攀着天窗的栅栏往外看,隐约能看到府衙内的火光缭乱。   “怎么起火了?”沈木兮愕然,一低头,墙下的侍卫仰着头,瞪大眼睛盯着她。面上尴尬,沈木兮扯了扯唇角,“敢问,是哪儿起火了?”   可别是春秀和儿子出事!   “我去问问!”侍卫撒腿就跑。   沈木兮愣了愣,离王府的侍卫这么好说话?这么古道热肠?不过,人家跑去打听了,她便不好意思从天窗下来,一直站在凳子上攀着天窗等待。   过了一会,那侍卫又屁颠颠的跑回来了,喘着气冲沈木兮道,“没事,不是沈公子,是侧妃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引起了火灾。”语罢,若无其事的站回原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话说得,好像魏仙儿不是他们主子,一副堂而皇之的漠不关心。   “哦!”沈木兮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跟地面的距离,只要不是儿子出事就好!喘口气,她有些怕高,爬上来的时候是因为着急,现在要爬下去便有些心慌慌。她伸出脚去惦桌面,可手却死死拽着天窗的栅栏。   脚一伸,桌椅便剧烈摇晃,惊得她赶紧抱紧了天窗栅栏,一颗心怦怦乱跳,差点没跳出嗓子眼。一扭头,底下的侍卫又在抬头看她,估摸着是觉得奇怪,她怎么爬上来就不肯下去了。   “沈大夫,你是不是下不来了?”侍卫问。   沈木兮张了张嘴,“我只是想在上头再看会。”   话虽然这么说,视线却落在了身后,这么高,要如何下去呢?关键是这桌子椅子因为老旧而格外不稳,站着不动倒也罢了,要是她放开抓着栅栏的手,估计就得摔个半死。   大牢里的天窗本就是为了让犯人透口气,但为了防止犯人逃跑,往往做得很高,尤其是攀着天窗往下看,视线距离还得加上自个的身高,看个特别的高。   沈木兮又试了几次,脚尖还没惦到桌面,身子就已经开始摇晃,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一声叹,难道要站在这里变成大牢里的一道风景?   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听着有些急促,这个时辰,狱卒送早点也太早了点,何况她的早饭应该是春秀和沈郅来送,不至于……   眼睛冷不丁瞪大,有人弯腰进了大牢,然后冷着脸仰望。   沈木兮的胳膊死死抱着天窗的栅栏,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薄云岫,这男人来得真够巧,好死不死的,正好是她最尴尬的时候。毕竟她一条腿伸了出去,身子呈现出拉伸的状态,怎么看都是极为丢人的,与她平素看病救人的正经模样相差甚远。   “你干什么?”他印堂发黑,一双眼睛就跟淬了毒一样,冷冷的盯着她,“想畏罪潜逃吗?”   “外头都是人,我怎么逃?”她收回脚,桌椅摇晃的刹那,愈发抱紧了天窗的栅栏,却还是硬着头皮用指关节敲着栅栏,“这东西如此结实,我能徒手掰开吗?王爷真是高看我了!”   “下来!”他低喝。   沈木兮满心鄙视,她若是能下来,还会挂在天窗上让他看笑话?真以为上面凉快?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真是能把人气死。   见她不为所动,薄云岫这下连脸都黑了,“滚下来!”   “就不下来!”沈木兮居高一声吼,站得高果真有优势,倔脾气上来的时候都格外有优越感,居高临下的感觉倒也不错,只不过这人……太冷,眼神太狠,盯得她脊背发凉,浑身汗毛直立。   她绷直了身子,抱着栅栏的胳膊有些略略发麻,“你家侧妃的院子都着火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挑我毛病?赶紧回吧!我这儿挺好!”   薄云岫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利利的盯着她。   沈木兮想着,若是他有红莲业火或者三昧真火什么的,估计能把她连同这大牢一块烧得干净。好在,他是人,不是神,也成不了神。   “不要考验本王的耐心。”他音色沉冷无温,长腿一迈,又往前走了两步,此刻就在桌子边上。   沈木兮慌了,他不是想要釜底抽薪?抽了她的凳子,摔她个半死?   然则下一刻,等来的不是他的釜底抽薪,而是一双缓缓伸出的胳膊。他微微扬起头,昏暗中那双幽邃的瞳仁,倒映着窗外的微光,如火苗窜动,又似晨曦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   薄云岫没再说话,只是伸着双臂,等她往下跳。   没有信任的跳跃,换来的是粉身碎骨,这个道理,沈木兮很多年前就亲身经历过,如今哪里还敢将信任轻易付出。对于薄云岫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从最初的猜不透,到如今的不想去猜,是扒过一层皮才而换来的涅槃。   “你让开吧,我能下去!”沈木兮伸出脚,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自己下去,哪怕摔个狗啃泥,也好过去猜他的心思,自己的事儿自己负责,这才是她如今的生活理念。   脚尖轻轻惦着桌面,刹那间身子摇晃,沈木兮把心很一横,大不了闭着眼睛跳下去,至少是都自己的选择,生死无悔!   脚腕突然被拽住,沈木兮一声尖叫,身子猛地腾空而起,狠狠飞扑出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猝不及防的拥抱,最容易让人窒息。屁股上托着一双手,她像个孩子般被他面对面的抱在怀里,腿就架在他精壮的腰肢上,左右分开,姿势极为不雅。属于男人的气息,就这么毫无阻碍的随她的呼吸,快速涌入口鼻。   倒吸一口冷气,沈木兮想要快速推开他,奈何滚烫的手快速挪动,直接扣住了她的腿根,将她牢牢的架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低头,目光深邃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四目相对,多少情愫压抑在内心深处,却再也找不到多年前的初衷。   就在薄云岫慢慢低下头的那一瞬,沈木兮忽然别开头,扯开嗓子尖叫,“来人啊,非礼啊、非礼……”   薄云岫的身子骇然僵直,一张脸霎时黑得彻底。   沈木兮趁势从他怀中下来,快速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来人,非礼,来人啊,非礼啊……”   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薄云岫转身便走,“把桌椅板凳都给本王撤掉,不许任何人进来探视!”   “薄云岫!”沈木兮气急,咬着后糟牙大喘气。   不许任何人进来探视,岂非见不到郅儿和春秀了?   简直可恶!   黍离在大牢外头尴尬的揉了揉鼻子,见着主子黑了脸出来,旋即慎慎的跟上,“王爷,大火已经扑灭,侧妃无恙!”   薄云岫一个眼刀子砸过来,惊得黍离慌忙又道,“坍塌的山洞内挖出了一副骸骨,已送到了府衙的停尸房!”   至此,薄云岫神色稍缓,但周身依旧寒戾,饶是黍离远远跟着,亦能察觉王爷身上的阵阵杀气,方才沈木兮的呼喊,牢外的人都听到了,也难怪王爷会……   思及此处,黍离下意识的喉间滚动,今日凶,诸事不宜!可得小心伺候! 第43章 故人不相识   关于骸骨的事儿,沈木兮此前亦提及,所以进停尸房之前,薄云岫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仵作正在查验,白骨已经有些年头了。白骨是人活在这世上,最后的见证。   负手而立,薄云岫冷然驻足。   黍离上前,“如何?”   仵作当即上前回话,“禀报王爷,小的已经查验清楚,这白骨形成年头颇长,起码在五六年以上,身上并无任何生前伤痕,骨头上的痕迹多数是死后造成。因为时隔太久,暂时无法查出死因。不过这死者的腿骨上,却刻了几个字,略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痕迹……”   说到这儿,仵作神情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状,黍离训道,“放肆,王爷面前还吞吞吐吐的,不要命了吗?”   仵作惶然,忙不迭跪地磕头,“骸骨的腿骨位置刻着依稀三字,好像是:穆中州!”   薄云岫目色陡沉,微微眯起了冷眸,“穆中州?”   “是!”仵作连连点头,“小的不敢欺瞒王爷,着实像穆中州三个字!”   黍离也被吓着了,这叫什么事?穆中州是沈木兮的师父,此前已经死在了医馆,连尸身都被人抢走了,虽然证实那些黑衣人是长生门的人,他们也怀疑穆中州跟长生门有关,但是……穆中州是刚死的,而这副白骨在山洞里已有数年之久。两个穆中州?   “这怎么回事?”黍离低头,看着仵作取出腿骨,在腿骨的位置有个很细微的刻痕,字迹还算清楚,大概是因为没人移动过,所以保持了原状。   那个山洞常年封闭,所以白骨才得以保存完好。山洞坍塌的时候,石门位置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为白骨腾出了一块保护角。   许是命中注定,时隔多年之后,死者以这样的机会重现人间。   “小的方才仔细认证过,这痕迹是生前所致。”仵作恭敬的开口,“如果是死后所刻,字迹不会向着上半身位置而行,且这骨头缝上展现出的是生前所伤之痕,应该是死者在临死之前,把名字刻在了自己的腿骨上。只是他没想到,竟是在多年后才被人发现。”   黍离瞪大眼睛,“或许是,穆中州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前些日子被杀的穆中州又是谁?”   没有答案,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薄云岫转身离开,黍离忙不迭叮嘱仵作,“此事不许对外人言说。”   “是!”仵作哪敢多说,万一王爷怪罪下来,铁定会脑袋搬家。   从停尸房出来,薄云岫脸上便乌云密布,黍离在后头战战兢兢,两个穆中州,两个都死了,死无对证。谁也不知道数年前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前不久究竟出了何事?   长生门的出现,让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穆中州?   蓦地,薄云岫停下了脚步。   黍离一愣,原是沈郅坐在井边上,一个人愣愣的在把玩着什么。   见着薄云岫前行,黍离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免得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亦防闲杂人靠近。   春秀去后院晒衣服,陆归舟在房中上药。   沈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手中把玩着草蚂蚱,神情格外专注,竟没注意到薄云岫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手很巧,草蚂蚱编得甚是漂亮。   “这是谁教你的?”薄云岫突然发问。   惊得沈郅猛地站起身,却因脚下一滑,险些扑井里去,所幸薄云岫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孩子的双肩,这才没出意外。   但是沈郅刚刚编好的草蚂蚱却掉进了井里,眼中的心疼一掠而过,沈郅的小脸瞬时垮了下来,略带不悦的瞪着薄云岫,若不是这人突然出现吓他一跳,他的东西怎么可能掉进水井里?   这下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捞回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薄云岫冷着脸。   “虽说你是王爷,可此事明明就是你不对,你吓了我一跳,把我的蚂蚱都给吓掉了!”沈郅据理力争,那般倔劲,简直跟沈木兮如出一辙,“该生气的是我,该说对不起的是你!”   薄云岫扫了他一眼,沈郅和薄钰不一样,薄钰从小娇生惯养,是以养得白白嫩嫩的,又随了他母亲的容貌,白净可爱,第一眼就能让人喜欢得爱不释手。   而沈郅呢?   沈郅没有那股子矫情劲,虽然也算得白净,但比之薄钰确实相差甚远。这孩子出生乡野,但五官很是精致,眼睛里有光,总透着一股拧劲儿,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少年老成的内敛和沉稳,对内倾心倾力,对外则生人勿近。他的聪明与乖巧,会让人很舒服,不是迁就也不是奉承,而是印在骨子里的坦荡与正直。薄云岫瞧了一眼井口,还是那句话,“谁教你的?”   沈郅没打算理他,自然也没打算去捞,娘说过,小孩子不能独自打水,万一不慎坠入,那便是万劫不复。思及此处,沈郅抬步就走。   黍离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小子的高冷劲,很是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回答!”薄云岫提了音量。   沈郅回头看他,“先道歉!”   薄云岫冷哼,但面上却未见愠色,“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   “儿子像娘,有什么问题吗?”沈郅反唇相讥。   淡淡然的一句,让薄云岫的脸色稍稍暗淡了些许,有些狐疑似乎正在被验证,这眉眼这性子,简直如出一辙,“你爹是谁?”   沈郅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当下愣住,应不上来。   “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想回答?”薄云岫问。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很残忍的问题,沈郅才六岁,很多事情他不曾参与,就连来到这个世间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关于他的身世,娘不曾瞒过他,但是对外却不解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传着传着,便越来越像是真的,有时候连沈郅自己都在怀疑,他到底是哪儿来的?   “郅儿!”春秀一声喊,疾步冲过来,快速将沈郅拽到自己身后藏着,“王爷,郅儿还小,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沈大夫已经在牢里了,无谓连这孩子也不放过吧?”   薄云岫收了视线,转身就走。可是没走两步,他又顿住脚步,回眸望着一大一小,“或许,你可以带着答案来找本王,本王很乐意听听你的故事!”   沈郅没吭声,目送薄云岫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忽然起了波澜。王爷为什么会对他的身世感兴趣?是因为好奇,还是另有所图?且不管目的为何,怕是都跟娘有关?!那他是不是能用这个秘密,把娘换出来?!   “郅儿?他跟你说什么?什么答案什么故事?”春秀担虑的问,“我告诉你,那离王府没一个好人,你可千万不要上当。若是你轻信了他,万一他给你娘下绊子,那可就糟了!想想院子里那可怕的女人和孩子,想想咱们之前吃的亏!”   沈郅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里有些犹豫。   “乖,咱们从长计议!”春秀拽着沈郅往屋里走。   沈郅回头看了一眼井口,他好不容易编好的草蚂蚱……   院内。   薄云岫站在空旷处甚久,一直若有所思的望着墙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底下人悄悄汇报了两句,黍离面色微沉的上前行礼,“王爷!”   “说!”薄云岫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黍离深吸一口气,“魏侧妃把阿落接来了。”   薄云岫神情微恙,目光沉冷,之前阿落一直在“问夏阁”里伺候,出事之后便自请去了“芳时阁”伺候魏仙儿,起初薄云岫也担心过,后来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他便也随着她们去了。女儿家的心思,终归是猜不透的。   “魏侧妃受伤之后,不喜欢他人靠近,又因着宜珠一人伺候不便,派人去了东都把阿落接来,说起来倒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何况阿落原就是伺候魏侧妃的。”黍离道。   薄云岫没吭声,负手立于院中,瞧着渐渐落下的日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过闻讯而来,在此稍作停留,谁知日复一日,竟停留了这么久。   这地方,不能再久留了!   夜里的时候,魏仙儿领着阿落和宜珠去探监,但被侍卫挡了回来,没有王爷点头,谁都不许进入大牢内。   “主子?”宜珠搀着魏仙儿往回走,“咱们先回去吧!”   阿落瞧着手中的食盒,眉心微微蹙起,“主子,您这眼睛都伤着了,为何还要……”   “烦劳诸位行个方便,我只是给沈大夫送些糕点,你们若是有所疑虑,可自行查看。”魏仙儿音色温和,“若有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定不推诿!阿落!”   “是!”阿落忙不迭打开食盒,“请诸位自行检查。”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手,最后还是去禀报了薄云岫,收到的回复是,只能一人进去。   “阿落,你帮我把东西拿进去。”魏仙儿勉强一笑,略显失落,“想来沈大夫此刻心里还在怪我,你且帮我劝劝,待她气消了我再来!宜珠,扶我回去!”   “是!”宜珠俯首,快速搀着魏仙儿离开。   阿落紧了紧手中的食盒,目送魏仙儿离去的背影,心头微恙。   “阿落姑娘,快进去吧!”侍卫开了门。   阿落点点头,拎着食盒往里头走,偌大的大牢里空空荡荡,唯有一间牢房里有光亮,里头坐着一个女子,看背影年纪尚轻,似乎正在提笔描画着什么。   “沈大夫?”阿落低低的开口。   沈木兮赫然身子一僵,手中的笔瞬时一抖,笔尖的墨无声无息的落在纸上,晕开漆黑的墨晕。这声音,好熟悉?!   记忆在倒灌,脑子里有声音在哭:主子,不要喝,阿落不会离开你……主子!主子!主子……   羽睫骇然扬起,沈木兮猛地转头去看,牢门打开的那一瞬,故人颜未变,阿落真的来了!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眼神,阿落……真的是她的阿落来了!   手中的笔“吧嗒”一声跌落在纸上,沈木兮身子微颤的站起,目不转睛的望着神色诧异的阿落。仿佛想起了什么,沈木兮快速垂下头,佯装收拾桌案上的纸张,眼角余光却始终飘荡在阿落身上。   她的阿落应该已经认不出她了,毕竟时隔多年,这张脸……早已不是曾经的样子。   “奉侧妃之命,奴婢给沈大夫送糕点!”阿落将食盒搁在桌案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听命令行事的榆木疙瘩,机械性的将食盒内的糕点慢慢取出,一碟一碟的摆在桌案上。   如今这张桌子已经不是此前的老旧之物,稳稳当当的,不怕沈木兮折腾。   “侧妃?”沈木兮有些发愣,“哪个侧妃?”   阿落连正眼都未曾看她,只是半垂着眼回道,“魏侧妃。”   “魏侧妃?”沈木兮深吸一口气,魏仙儿?没想到自己走后,阿落竟然去伺候魏仙儿,也不知道魏仙儿对阿落好不好?可这话,她又不敢问,阿落……不知是否还是曾经那个,哭着不要离开自己的阿落。   糕点业已摆好,阿落躬身,“请沈大夫慢用,奴婢……”   “你叫什么?”沈木兮问。   阿落垂着眼,“奴婢阿落!”   “阿落。”舌尖咂摸着这两个字,就像是品尝过往的回忆,那么疼那么伤,但又隔得那么远,沈木兮扬唇浅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刚从东都来。”阿落俯首,“主子宅心仁厚,温柔端庄,素来不予底下人计较。虽然是您先动手,但主子从未怪罪过您,此番还送了糕点过来,想必您也能了解其中深意!主子有心化解恩怨,还望沈大夫也能以心换心,莫再伤害主子!主子大度,但终是离王府侧妃,岂可受辱?”   数年不见,阿落已经向着魏仙儿了?可见这些年,魏仙儿待阿落不错。沈木兮笑了笑,阿落过得好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不然你也一起吃吧?”沈木兮道。   阿落摇头,“奴婢身份卑微,不配享用主子所赐之物。”   “算是我请你吃。”沈木兮忽然握住她的手,拽着她一道坐下。   阿落神情微恙,快速抽回手,略带诧异的盯着沈木兮,视线一转,竟直勾勾的盯着桌角的纸上,那是沈木兮的涂鸦之作。   说是涂鸦之作,还真的是够涂鸦的,黑乎乎的,一坨连一坨,鸟画得像鸭,荷叶画得跟煤饼似的,没有半点意境不说,连最基本的意思都表达不清楚。   “难看是难看了点,反正是打发时间罢了!”沈木兮快速拢了画纸,面上红了红,“来,一起吃糕点吧!”   阿落回过神来,终于肯正眼看她,可不管怎么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想了想,阿落又道,“沈大夫不是大夫吗?怎么喜欢画这些东西?”   “打发时间。”沈木兮瞧着桌案上的糕点,不是太甜就是太腻,还有些味道闻着便有些怪异,没一样是她喜欢吃的,“这些糕点都是你家主子给的?”   “是!”阿落颔首,“沈大夫慢慢享用,奴婢告退!”   “哎?”沈木兮伸手去拽她。   然则下一刻,阿落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捋起了沈木兮的衣袖,洁白的胳膊肘上,没有期许中的东西,阿落眼里的光瞬时暗淡下去,终归于平静。   沈木兮知道阿落在找什么,魏仙儿果然还是不死心,非要验一验她的身份,所以派阿落前来,真是费尽心机,不过……魏仙儿这次是要失望了。   “得罪了!”阿落收手。   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失望,沈木兮若无其事的笑问,“你是在找什么吗?我的胳膊?”说着,她故意捋起袖子,能让阿落看得更清楚点,如此阿落才能斩钉截铁的回复魏仙儿。   “沈大夫?”阿落有些尴尬,“奴婢……”   “你不是我的奴婢,无需一口一个奴婢,把桌上的东西都带回去吧,没一样是我爱吃的,搁着也浪费,还不如拿去喂狗!”沈木兮转身,面上冰凉的坐在木板床上,瞧着是动了气。   阿落进退两难,“沈大夫……”   “原话带回。”沈木兮不与她为难,但魏仙儿……我们走着瞧。   无奈之下,阿落将糕点归置回是食盒内,拎着食盒的手攥得生紧,许是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微起,“沈大夫,对不起!”   “你走吧!”沈木兮叹口气,没有再看她,知道听到脚步声,她才面色晦暗的垂下头,犹如斗败的公鸡,头一回觉得不知所措。   阿落低眉,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那些画,退出大牢的时候,她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疾步朝着魏仙儿的院子走去。   宜珠在院子里站着,似乎就是在等阿落。   “宜珠姑姑!”阿落行礼。   宜珠是魏仙儿的随笔,也是芳时阁的掌事姑姑,位份自然在阿落之上,是以此刻,宜珠睨着躬身的阿落,趾高气扬的冷问,“如何?”   “不是!”阿落答,“奴婢翻看了沈大夫的袖子,胳膊肘上没有朱砂痣。”   “你是如何翻看的?”宜珠问。   阿落抿唇,“奴婢……直接掀开来看的!”   音落瞬间,宜珠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阿落脸上,“蠢货,你这样不是惹人怀疑吗?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阿落只是撇了一下脸,仿佛早已习惯,依旧半低着头,“是奴婢办事不利,请姑姑责罚!”   “责罚你有什么用?”宜珠冷然盯着阿落手中的食盒,“东西,沈大夫可吃了?”   阿落身子微微绷直,“沈大夫说,她不喜欢……”   “那就是没吃!”宜珠冷哼,“阿落,你在离王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主子怎么待你,你心里该清楚。当初你的主子是怎么没的,你也很清楚,若非主子收留你,你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人应该感恩,否则要你何用?还不如养条狗!”   阿落行礼,“姑姑教训得是。”   “既然沈大夫不吃,那你吃吧!”宜珠轻哼,“必须全部吃掉,一块都不许剩下。”   阿落微怔,“姑姑,这是主子所赐,奴婢身份卑贱,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宜珠笑靥凉薄,“让你吃,你就吃吧!”   阿落不敢违拗,却也知道这怕是宜珠挖的另一个坑,可她不吃,也会有坑等着自己跳。在这离王府里,她身份卑微,没有任何的选择权利。明知是祸,也得低头承受!   糕点很甜,口味倒也是不赖。   宜珠目光狠戾,盯着阿落蹲在地上将食盒里的糕点全部吃完,甚好!至此,宜珠转身回房,魏仙儿靠在床柱处还未歇息。   “主子,没有!”宜珠低声回禀。   魏仙儿温柔的抚过掌心的鸳鸯佩,似乎有些诧异,指尖在鸳鸯佩上稍作停顿,“看清楚了吗?”   宜珠凑近两步,压着声音道,“阿落看清楚了,不过这丫头太蠢,怕是暴露了主子您的意图。”   “既然没有朱砂痣,那就说明她不是夏问曦,既然不是夏问曦,又如何知道我的意图?”魏仙儿捏紧掌心的鸳鸯佩,“世上再无夏问曦,何必畏惧沈木兮。”   “话虽这样说,只是奴婢担心,王爷似乎也有所怀疑。”宜珠道。   这点,魏仙儿亦想过。从薄钰飞鸽传书通知她,说薄云岫在此逗留,并且强留一名女大夫,非要带回东都,她便慌了,生怕当年那女人真的没死,更怕薄云岫真的把那女人找回来了。   好在如今证实,沈木兮就是沈木兮,不是曾经那个女人。当然,该有的防范还是要做的,离王府安静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因为沈木兮一人,横生枝节。   鸳鸯佩在手,魏仙儿唇线紧抿。   长夜漫漫,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心意难平。   第二天一早,春秀去小厨房准备早点,沈郅爬起来自己悉数,却在窗台上发现了一只草编蚂蚱,比他原来那只更大一些,颜色更鲜亮。   心下一怔,沈郅错愕的跑出去,院内空空荡荡的,什么痕迹都没有。紧了紧手中的蚂蚱,沈郅眉心紧蹙,若有所思的走到水井边,看了看蚂蚱,又看了看水井。   难道是……   门外有衙役经过,似在议论着什么。   “哎呀,真惨,竟然被打成这样,皮开肉绽的,瞧着都瘆得慌。”   “下手也是够重的,三十板子,男人都扛不住,何况是女人,估计没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要是身子弱,打死都有可能!”   “真惨!”   沈郅的身子抖了抖,谁挨了板子?女人?难道是在说娘吗?是离王府的人动了手,对娘施以惩罚,动了板子!思及此处,沈郅面色骤变,撒腿就往外跑,谁都不能欺负娘!一定是那个坏女人,为了报复,一定是她……   可恶!太可恶!都是坏人!   “砰”的一声闷响,薄云岫腰后一疼,险些被撞个踉跄,堪堪站住。他骤然转身,正欲大怒,却见着沈郅四脚朝天反摔在地上,小脸疼得拧在一起,那双眼睛却饱含怒意,狠狠盯着他。   “你说话不算话,你这个坏人!”沈郅指着薄云岫怒骂,“你敢动我娘,我不会放过你的!”   薄云岫面色黢冷,“一大早的胡言乱语什么?谁动你娘了?”   “就是你!你让人打我娘板子,还打得皮开肉绽,就是你!”沈郅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大概是真的摔疼了,一张脸青白交加。   事实上,薄云岫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一大早被屁大点的孩子指着鼻子骂,这滋味这酸爽。   黍离嘴角微抽,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想来仍是——诸事不宜!   下一刻,薄云岫忽然抓住沈郅的手腕,“走!”   “去哪?你这个坏人,你说话不算话,你还骗我,说想听我的故事,其实都是骗人的,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大骗子王八……”沈郅几乎是被薄云岫拖着走的,他年纪小又生得瘦弱,被拖进大牢的时候,胳膊都快被拽断了,疼得眼泪直流。   “自己去看!”薄云岫随手将他丢出去。   沈郅整个人在地面滑行了一小段,正好扑摔在大牢门口。   “郅儿!”沈木兮惊呼。   薄云岫抬脚便踹开了牢门,盛怒难抑,“看清楚,本王到底有没有对你娘下手?”   沈郅半晌才在地上坐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愣愣的看着沈木兮冲出来一把抱住他。娘好好的,没有受伤也没有受折磨,竟真的是自己冤枉了王爷?!   揉着生疼的胳膊,沈郅狠狠抽了两下脖子,下意识的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娘,我冤枉他了,怎么办?”   沈木兮原是要骂人的,听得怀里那脆生生的低语,登时心神一震,“到底……怎么回事?”   “去查!”薄云岫剜了黍离一眼。   黍离应声,撒腿就跑,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沈木兮抱着沈郅起身,“伤着哪儿了?”   沈郅揉着胳膊,伏在母亲的怀里,用胳膊圈住母亲的脖颈,“娘,我刚才撞了他一下,然后骂他……大骗子王八!娘,他会不会吃了我?”   “他敢!”沈木兮狠狠瞪着薄云岫。   薄云岫咬着后槽牙,眸色利利,“慈母多败儿!”   沈木兮回敬,“与你何干!”   沈郅撇撇嘴,既然被打的不是娘,那又是谁呢? 第44章 你爹是谁? 为兰怀恩 马车加更2   挨打的是阿落,从长凳滚落下来,浑身上下不是鞭痕就是板子所伤之痕,不只是一种伤。   宜珠冷冷的站在一旁,冲着底下人冷喝,“都看清楚了吧?以后谁敢偷窃主子之物,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这便是下场。”   底下人没敢吭声,只听说阿落偷吃了魏侧妃的糕点,而这糕点早前是为沈木兮准备的,谁知沈木兮没吃,阿落竟悄悄的独吞了,一大早的被宜珠发现,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当然,施刑是避开了魏仙儿的院子,毕竟谁都知道魏侧妃宅心仁厚,宽待下人,绝对不会为了这些糕点而计较,但宜珠身为芳时阁的掌事姑姑,自然是要秉持家法,否则乱了章法,又将置王府的规矩于何地?   阿落浑身是汗,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伏在地上只剩下无声的喘气。   薄云岫赶来的时候,宜珠是诧异的,旋即上前施礼,“王爷!”   瞧着浑身血淋淋的阿落,薄云岫的眉心不经意的拧起,目光无温的扫过宜珠,“闹什么?”   “婢子贪嘴,吃了主子给沈大夫准备的糕点,所以受了责罚!”宜珠一言以概之。   黍离快速上前查看,阿落已经奄奄一息,好在当下并无性命之忧,但若是不好好诊治,那就不一定了,“王爷,伤得有些重!”   薄云岫冷然,“阿落,属实吗?”   阿落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却没有力气,伏在地上张了张嘴,“回王爷的话,奴婢……”   还不待她说完,宜珠狠狠瞪了她一眼。   “奴婢……知罪!”阿落垂下眼帘,视线愈发模糊。   “王爷?”魏仙儿轻声低唤,被人搀着出现在回廊里,“怎么了?我怎么听着这里吵得厉害?发生何事?”   “你给沈木兮准备糕点?”薄云岫意味不明的问,视线上下打量着她。   魏仙儿先是一愣,转而轻轻点头,“沈大夫一个人在牢里,妾身怕她吃不好,所以给准备了糕点,想着既是误会,解开便罢,无谓再因为妾身一人,闹得王爷左右为难。”   话里话外,何其温恭柔和,处处为薄云岫着想。   周遭没有动静,魏仙儿扶着廊柱的手微微用力,她努力的尝试着,用耳朵去听声辩位,想要听清楚属于薄云岫的动静。   事实证明,若是薄云岫不想让你听到,你便什么都听不到。即便他此刻已经站在她面前,她仍是一无所获,盲目的侧着耳朵去听。   薄云岫靠近她,眼皮微敛,敛尽眼底锋芒,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伏在她耳畔低语,“你怕是忘了,本王对你的警告!”   魏仙儿的身子猛地僵直,面上掠过一闪即逝的慌乱。不用看也知道,周遭肯定有很多人盯着,否则薄云岫不会说得这么轻声。论反应能力,魏仙儿算得上拔尖,慌乱过后浮现在脸上的微微腼腆,看上去就像是两人说了什么亲昵的话语,惹得她这般娇羞。   “妾身,明白!”魏仙儿躬身行礼。   “别让她死了!”薄云岫冷着脸吩咐。   黍离会意,当下让人抬着几近晕厥的阿落离开。   伤在背部,又是女儿家,府衙内唯有沈木兮一个女大夫,自然是要把阿落抬进大牢里的。当然,黍离还自作主张的将春秀捎上,让春秀去给沈木兮帮忙,特别吩咐底下侍卫,允许春秀和沈郅随时进出大牢。   薄云岫本来就沉默寡言,在离王府的时候,魏仙儿跟他几乎说不上话,没想到来了这儿,三句不离沈木兮,若说魏仙儿不吃醋,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她大致上肯定,沈木兮不是当年那个女人,但……只要是个女人,早晚都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沈郅从大牢里回来,母亲和春秀姑姑在照顾阿落,他一个男孩子站在里头合适,所以便退出了大牢,也免得给母亲帮倒忙。捏着草编蚂蚱,沈郅等在薄云岫的院子外头,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你坐在这里作甚?”黍离受命去看看大牢里的情况,谁知一出门便看到小家伙坐在台阶上,“你是来找王爷的?”   沈郅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了身后,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黍离蹲下身子,“王爷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之前冤枉了王爷,他不也没把你怎么样吗?临了还被沈大夫一顿吼。换做是你,你受了冤枉,会不会生气?”   “那我去给他道歉,他会接受吗?”沈郅问。   黍离笑了笑,“会不会接受我不知道,但你若是能进去道歉,至少不会心存愧疚。现在我要去娘那里看看情况,你可以自己进去,王爷不是一直在等你的故事吗?”   说着,黍离拍拍沈郅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得堂堂正正的。”   沈郅点点头,一溜烟的跑进了院子。   见状,黍离抬步离开。   远远的,薄钰目光狠戾,“死野种!”   孙贤愕然,“小公子,沈公子他……”   “你给我闭嘴!”薄钰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他们母子,才惹得我娘受尽委屈,爹都越来越不喜欢我了!再这样下去,离王府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处?”   “小公子多虑了,您到底是王爷唯一的子嗣,怎么可能……”孙贤提着心,“您别这么想,王爷还是很疼您的,对于沈公子,王爷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王爷是爱才之人,绝非好色之徒!”   “你不必跟着,我自己一个人去。”薄钰缓缓朝着院子走去,他倒要看看沈郅想干什么?八成是想挑拨离间。他不会允许沈郅破坏爹娘的感情,更不会允许爹接受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孩子!   孙贤有些担心,可主子有命,他一个当奴才的岂能不遵从?只得看着薄钰一人,快速进了院子。   沈郅进的是书房,他并不晓得离王府的规矩,更不知道薄云岫的习惯,门是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进去。刹那间,薄云岫猛地抬头,那一瞬的眼神冰冷如刃,惊得沈郅猛地缩了一下身子,手中的草蚂蚱“吧嗒”落在脚边。   “我、我是来道歉的!”沈郅回过神来,慌忙捡起地上的草蚂蚱,心疼的吹了吹,又在衣角轻轻擦着,这才战战兢兢的抬头。   薄云岫没说话,眼睛里的光当下柔和了些许。他没想到来的会是沈郅,毕竟离王府的人都知道他的习惯,无人敢闯他的办公之处。沈郅,是个意外!   见薄云岫阴测测的盯着自己,沈郅心里发虚,只觉得这人的眼神好可怕,尤其是独处的时候,让人有种掉进陷阱随时都会被狼吃了恐怖感觉,“我冤枉了你,对、对不起!”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就不能应我一声?”沈郅半晌没收到薄云岫的“没关系”,心里不确定薄云岫是不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要不……我跟你说个秘密,就当是我道歉的诚意?”   “什么秘密?”薄云岫终于开口,手中的笔轻轻搁在一旁,幽幽的盯着沈郅。   沈郅嘟囔,“鸡贼!”   薄云岫其实听到了,但并未同沈郅计较,他要听的是沈郅口中的秘密。   “我不是娘捡来的孩子。”沈郅说,“师公对外说我是捡来的,其实是怕有人问我娘,关于我的身世,更怕有人追问娘,我爹是谁。娘不会撒谎,干脆避而不谈!”薄云岫眉心突突的跳,“你爹是谁?”   沈郅狠狠瞪了他一眼,“看吧,你都会这么问!”   “他现在在哪?”薄云岫又问。   在沈郅听来,这口吻像极了大堂上,县太爷审问犯人。心里不太痛快,沈郅站在原地,扭捏的翻个白眼,回他一句,“不知道!”   薄云岫印堂发黑,“你跟着你娘姓!”   “有问题吗?”沈郅回敬。   薄云岫面色发沉,“你的真实年纪是几岁?”   沈郅横了他一眼,淡淡然开口,“这是另一个秘密!”那一刻,他似乎看到薄云岫脑门上有火光腾起,那凶狠的眼神似要吃人。   最怕的是四周忽然安静下来,空气里流淌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各自较劲。   忽然,薄云岫起身朝着沈郅走来,惊得沈郅撒丫子跑到圆桌对面,梗着脖子盯着这样喜怒无常的男人,“你想干什么?”   薄云岫用食指轻点着唇瓣,做了个“嘘”的动作。   沈郅瞪大眼睛,会意的捂住了嘴。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猛地打开房门。   只听得“哎呦”一声,一道黑影毫无防备的从门外摔进来,直挺挺的扑在了薄云岫的脚下,简直就是标准的狗啃泥。   沈郅,“……”   薄钰疼得龇牙咧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裂了,顶上骤然响起凉薄之音,“不要命了?”心头一窒,薄钰骇然抬头,满面惊恐。 第45章 沈大夫穷得叮当响   偷听离王殿下的墙角,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管是谁,不论什么身份,这本就是离王府铁打的规矩。   “当场被抓包。”沈郅补刀,慢悠悠的走到薄云岫身边。一大一小,皆负手而立,低头望着坐在地上,面色发青的薄钰。“爹!”薄钰胆战心惊,眼睛里满是恐惧与慌乱,“我、我是路过,我不是故意要听、听你们说话的。爹,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没这个胆子,爹你信我!”   “你是不小心走到了门口。”沈郅笑得凉凉的,“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小心扑了进来,又不小心没找好理由,说谎都不做准备,可见你这是有多敷衍你爹哦!”   说着,沈郅仰头望着薄云岫,一脸的同情与悲悯,“王爷这个爹爹,着实不好当呢!这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先走咯!”   正好能有理由跑路,不用回答薄云岫的问题,沈郅何乐而不为?!   怪只怪,薄钰自己倒霉。   “哦对了!”沈郅已经走到了台阶上,又回头冲着薄云岫,语重心长的说,“我娘说孩子得自己教训,若是借了别人的手,那是起不到作用的。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薄云岫面黑如墨,临了临了的,还得一个小屁孩来教他怎么当爹?呵……沈木兮养的兔崽子,这张嘴皮子全随了他母亲,真是怼死人不偿命。眸光冷冽,低头望着脚下的薄钰,薄云岫周身寒戾。   从院子里跑出来,沈郅浑身舒坦,捏着草蚂蚱屁颠颠的往大牢里去。   这会,春秀已经帮着沈木兮为阿落上了药,现正蹲在大牢门口煎药。   “郅儿,你干什么呢?这么高兴!”春秀摇着蒲扇笑问。   沈郅晃了晃手中的草蚂蚱,一溜烟的跑进了大牢,临到之前,他压了脚步声,蹑手蹑脚的往里头走,想要吓唬一下母亲。谁知却听到了沈木兮哽咽的声音,娘的鼻音很重,又是谁欺负娘?   沈木兮倒是没哭,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阿落,如同百爪挠心般难受,“你来时,说你是魏仙儿的婢女,瞧着你的模样与往昔无二,我还以为你的日子过得还算将就,却没想到竟是这般艰难。当年,难受的时候是你陪我说话,痛苦的时候与我解闷,可我走的时候却留下了你!”   阿落是伏在床上的,背上横七竖八都是伤,有旧伤有新伤,非一日两日所造成,可见这些年阿落的日子并不好过。想想也是,阿落身为她的婢女,在主子死后又怎么可能受到善待?尤其是在魏仙儿手底下当差,有些账免不得会算在阿落头上。   “阿落,对不起!”沈木兮低语。   沈郅诧异,定定的站在原地,娘原来和阿落是认识的?当年是什么时候?是在他出生之前?可阿落是离王府的婢女,娘是阿落的主子,那娘……难道是从离王府出来的?   思及此处,沈郅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娘和王爷认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细想起来,王爷非要带娘去东都,娘死活不肯,百般怼上王爷,而那个坏女人则一直欺负娘。   手中的蚂蚱忽然落地,沈木兮猛地起身,快速走出牢房。   “郅儿?”沈木兮愣住,“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娘,你跟那个王爷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沈郅蹲下身,捡起了草蚂蚱。   骤见此物,沈木兮瞳仁微缩,“你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沈郅捏着草蚂蚱上前,递给沈木兮,“窗口捡的,很漂亮,所以我很喜欢。娘,这跟你编得很像,但是比你教我的编得更好!”   “郅儿!”沈木兮欲言又止,伸手摸了摸儿子稚嫩的小脸,“娘……”   “如果娘不好开口,郅儿不问就是。”沈郅抱着母亲的腰,将脸埋在母亲的怀里,“娘在哪,郅儿就在哪,其他的事情,郅儿一点都不关心。”   沈木兮抱紧了儿子,她知道儿子想问什么,可是她有她的顾虑,“郅儿,娘不希望你卷进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娘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喜乐,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你若是喜欢行医,娘就教你治病救人,你若是喜欢读书,娘就送你去学堂,无谓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迫不得已的迎合!”   沈郅乖顺的点点头,仰头望着母亲失去光亮的眼睛,“郅儿不想让娘担心,也不会让娘伤心,郅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   “乖!”沈木兮红了眼眶,“如果有一天,郅儿真的想知道真相,娘一定会告诉你的。”   “郅儿不想知道。”沈郅乖巧得让人心疼,踮着脚尖,白嫩的指尖轻轻擦去母亲眼角的泪,“娘别难过,郅儿长大了,可以保护娘!郅儿,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娘担心!”   沈木兮牵着沈郅进门,“阿落不认得娘了,所以她不知道娘是她原来认识的那个人。郅儿就当不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就喊她作姑姑,像对待春秀姑姑那样尊敬她,郅儿能做到吗?”   “能!”沈郅点头,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了阿落冰凉的手,低低的喊了声,“阿落姑姑!”   沈木兮笑了笑,眼角有泪盈动。   “娘,阿落姑姑什么时候能醒?”沈郅问。   “她伤得不轻,膏药里带着安神的效用,所以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沈木兮坐在床边,将儿子抱在膝上坐着,“你能跟娘讲一讲,外头的情况吗?”   沈郅点头,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只是当他提及了薄云岫问他那个问题,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沈郅隐隐有些担心。   “你陆叔叔呢?”沈木兮问。   沈郅想了想,“这两日,陆叔叔好似很忙,不是关在房间里写字,就是让知书去送信,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不过陆叔叔说,他不会放弃的。”   沈木兮皱眉,“这话是何意?”   “不知!”沈郅摇头,“娘被关在这里之后,我便很少看到陆叔叔笑了。”   “罢了!”沈木兮叹息,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吧!”   沈郅不解,“娘,王爷为什么派那么多人围着外头,他不是真的想惩罚你,是想保护你对吗?”   沈木兮没吭声,之前她觉得薄云岫是为了魏仙儿出气,现在看来好像真的是在派人保护她,且看看这大牢里一个人都没有,任她一人在里头待着,许是薄云岫察觉了什么吧!   “对了,刘捕头呢?”沈木兮问。   沈郅摇头,“这两日没看到!”   沈木兮面色微紧,“没看到?”按理说不太可能啊,难道说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数?进来之前,刘捕头知道她要做什么,这几日应该会格外仔细。   “郅儿,你去把春秀姑姑叫进来,就说我有事找她!”沈木兮放下沈郅。   沈郅应声,撒腿就往外跑。   须臾,春秀摇着蒲扇进门,“沈大夫,怎么了?”   “春秀,帮我办件事!”沈木兮伏在春秀的耳畔低语,“可都记住了?”   春秀有些紧张,“记住了!”   “郅儿!”沈木兮叮嘱沈郅,“接下来这几日,你跟着王爷,哪怕远远跟着也好,一定不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记住了吗?”   沈郅愣愣的点头,“娘,怎么了?”   沈木兮眯了眯眸子,呼吸微沉,“怕是要出事!”   春秀摇了摇蒲扇,心内躁得慌。   傍晚时分,阿落醒了,春秀给阿落喂了药,这才带着沈郅离开了大牢。   阿落定定的看着沈木兮许久,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沈木兮也不着急,只是在旁静静的陪着,阿落不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更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心中触动。   从牢房出来,春秀把沈郅送到了薄云岫的院子外头,瞧着杵在门口跟门神似的侍卫,春秀讨好般干笑两声,却惹得侍卫如同见鬼般盯着她。   春秀满面尴尬,“能劳烦诸位好汉一件事吗?我这厢有点事,又放不下我家小朋友,能搁在这儿,烦劳诸位操点心,帮着看会呗?”   “春秀姑姑,你去忙吧!”沈郅乖乖的坐在门前台阶上,“娘叮嘱过的事儿,我都记着呢!放心吧,这次我绝对不会自己跑掉的。娘还在牢里,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真乖!”春秀深吸一口气,“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嗯!”沈郅点点头,将草蚂蚱放在自己身边,如同好朋友一般与自己作伴。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闹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犹豫着要不要禀报王爷?可一想起王爷之前发的火,连小公子都加以惩罚,若是再去触王爷的霉头,不定要受怎样的责难。   不去不去,谁都不敢去!   许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无聊,过了一会,沈郅蔫蔫的有些发困,靠在了门口直打瞌睡。突然间身子一晃,一脑门往地上栽去,好在有人眼疾手快,急忙有双手捧住了孩子的脸。   沈郅睡意朦胧的嗯嗯了两声,揉了揉自个的眼睛,一脸的迷蒙。   黍离吐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沈公子,你要睡也该回房去睡,坐这儿干什么?”   “娘说让我跟着里面的人,确保自己的安全!”沈郅指了指院子。   黍离皱眉,“你娘让你跟着王爷?”   沈郅点了点自个的小脑袋,犯困的同时还不忘把草蚂蚱抓回来,紧紧攥在手里,“娘说,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我安全无虞。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不会碍着你们什么事,我就在这儿坐着,我很乖的,不会吵到你们的!”   “你等会,我去禀报王爷!”黍离起身就走。   沈郅也没打算薄云岫会收留他,反正娘说只要在附近就成,等着春秀姑姑办完事就会来接他的。挠了挠脖子,沈郅靠在门口,懒洋洋的合上了眼睛。   夜色静谧,春秀小心翼翼的推开李捕头的卧房,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所以李捕头并没有回家,横竖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干脆就住在府衙里。   床褥压根没有动过,枕头底下放着一个平安符。   按照沈木兮的吩咐,春秀又打开了柜子,搜寻一番之后,她便蹲下身子,查看着床底下的鞋子。指尖从鞋底掠过,凑到鼻尖轻嗅。临了,春秀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在屋子里慢悠悠的饶了一圈,这才疾步离开。   春秀回了大牢,气息有些微喘,“沈大夫!”   “如何?”沈木兮忙问。   春秀摇头,“枕头底下有一个平安符,柜子里没有衣服,床底下摆着一双鞋子,但是鞋子底部很干净。不过我在屋子里倒是闻到了你说的那股香味,就是淡淡的,说不清楚是什么花的味儿。”   沈木兮轻哼,“果然如此!”   “果然什么?”阿落开口。   二人齐刷刷盯着阿落。   “是你们帮我上药?”阿落坐在床角,双膝曲着,身子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说话的时候眼皮子也是半垂着,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很是没精打采。   春秀眉心微蹙,略带不解的望着沈木兮。   “你觉得好点吗?”沈木兮问。   阿落仍是低着头,但还是说了句,“谢谢!”见状,沈木兮和春秀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   “春秀!”沈木兮伏在春秀的耳畔低语。   “非要这样?”春秀皱着眉,“怕是不好请,他会信我吗?”   “会!”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他一心要回东都,这里的事情自然是越快完事越好。你只要说明意思,他一定会答应的。”   “好!”春秀转身,想了想又不太放心的回头望着沈木兮,“那你呢?”   “外头都是侍卫,我能有什么事?你赶紧去,记得帮我看好郅儿!”沈木兮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复杂,袖中双手微微蜷握,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之色。   待春秀离开,沈木兮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你是别有目的。”阿落说。   沈木兮回头看她,“你也该走了!”   阿落抬头看她,眉心皱得紧紧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总觉得好像是认识的。”   “许是一见如故!”沈木兮冲她微微一笑,心里却烟雨迷蒙。   阿落,阿落,我是——夏问曦啊!   可惜,阿落听不到她心里的声音,她也不敢让阿落知道,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世上早已没有了夏问曦此人,她现在是沈木兮。   阿落走了,大牢里又只剩下沈木兮一人。她粗略的估计丹炉里的花,应该已经长成,是制成蛇毒解药的唯一药引,那些人应该很想得到它!之前陆归舟不是说了吗?花!   是的,这就是那些人想要得到的花,开在死去的蛊虫载体身上,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死亡之花!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安静的夜,让人莫名的心悸。   沈木兮靠在墙壁上,疲倦的合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想起了一阵细碎的声响,伴随着令人厌恶的“沙沙”声!   房内。   薄云岫冷眼望着春秀,春秀梗着脖子,“你到底答不答应?”   “放肆!”黍离低斥,“尔等岂可对王爷无礼!”   “是她说的?”薄云岫幽然开口。   春秀连连点头,“是沈大夫交代的,她说刘捕头提过,那张平安符是他母亲留下的,所以出门时都会随身带着,但夜里睡觉必压在枕头底下,素来不离身。刘捕头不在房中,但是平安符却还在,所以刘捕头很可能是夜里睡觉的时候着了道!”   这么一听,的确有些道理,黍离问,“那柜子是怎么回事?”   “刘捕头孤家寡人一个,我们与他也算相熟,他家里没什么人,眼下自个住在府衙,按理说应该带上一两套衣裳替换,但是现在衣柜里空空如也,说明有人拿走了他的衣裳,至于为何拿走自然不需要多问,有真假陆归舟的先例!”春秀所说,皆是沈木兮所授,言语间有理有据。   黍离点点头,皱眉望着薄云岫,“王爷,看样子真的是有人冒充了刘捕头。”   “此前刘捕头经常走动,这两日倒是不怎么见着踪迹,不像是刘捕头古道热肠的性格。”春秀继续说,“刘捕头床前的鞋子是干净的,但是屋子里却有一股药香,那是沈大夫刻意在后院布下的,倒也不是小气,只是担心万一有人手脚不干净,拿了药庐里的好东西出去贩卖。”   黍离想了想,“你是说搁在后院的,沈大夫药庐里搬出来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是!”春秀点头,“知道那是离王府搬出来的,试问谁敢轻易去碰?”   薄云岫面色陡沉,那便只有长生门的人!只不过,为什么要去翻找药庐里的东西?是在找那个青铜钥匙?又或者别的什么目的?横竖,是在找东西!   蓦地,薄云岫面色骤变,风似的冲出了房间,“去大牢!”   黍离骇然,旋即疾追,“快,保护王爷!”   春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紧赶着跑出来,想了想又缩了回去,“不行,沈大夫让我看好郅儿,我不能跟着去!”只是他们这么急急忙忙的,去大牢作甚?   大牢内外都是侍卫,会出什么事?   何止是出事,出的还是大事!   除了六年前,黍离便没再见过王爷这么疯狂的样子,直接纵身一跃,速度快如闪电,他们这些人还来不及追赶,王爷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牢内外的动静,打破了府衙原有的宁静。   大批的衙役,大批的离王府侍卫,不断的朝着大牢涌去,好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陆归舟瘸着腿跑出屋子,“大牢出事了!出事了!”   “公子!”知书一把拽住陆归舟,“你的脚伤还没好,去了不是添乱吗?公子,你安安稳稳的等着消息吧!若是出了什么事,不还有离王府担着,离王府的侍卫哪个不比你强?”   “放开!”陆归舟咬牙。   知书摇头,“不放不放,死也不放!”   陆归舟急了,抬腿想踹开知书,却被知书反抱住了腿,险些把他掰倒在地,“你松开!”   “不松!”知书干脆坐在地上,死赖着不肯撒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去找死!”   “放开,我去看看郅儿!”陆归舟不是冲动之人,知书的话提醒了他,有薄云岫在,定然不会让沈木兮有所损伤,但是郅儿就未必了!孩子是沈木兮的命根子,只要孩子没事,沈木兮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当年就是这样!   知书愣了愣,“哦!”赶紧松手,从地上爬起来。   可房间里既没有沈郅的踪影也未见春秀,两个人都不在。   “去哪了?”知书挠着头,“难道都去看热闹了?”   陆归舟静下心来想了想,须臾猜到,“我知道他们在哪,走!”   知书诧异,“公子什么时候学会算卦了?想一想都能猜到人在哪?公子,人在哪呢?”   对于沈木兮的心思,陆归舟多少能猜到一点,这丫头最重视的就是沈郅,她聪慧过人,若是察觉自己有危险,势必会提前安排沈郅去最安全的地方。所谓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薄云岫的身边。   薄云岫此人虽然狠戾无情,但格外自负,不允许旁人在自己眼前作祟,即便沈郅与他没什么关系,碍于颜面也会暂庇沈郅周全。   府衙动乱,回廊里到处都是奔跑的衙役或家仆,陆归舟和知书紧赶着朝薄云岫的院子跑去,然则跑着跑着,陆归舟忽然拽了知书一把,二人快速走下回廊的台阶,藏身在暗夜的灌木丛后。   “公……”   “嘘!”陆归舟示意他别出声。   顺着公子的视线看去,知书终于发现了缘由,这不是离王府的奴婢吗?知书皱眉,他记得这婢女是跟着那个瞎眼侧妃的,这府衙内闹哄哄的,她不陪着瞎眼的主子,跑这儿溜达什么?   “公子,她该不是跑出来偷东西吧?”知书低低的问。   陆归舟皱眉,“离王府什么没有?”   知书想想也是,“那她不伺候主子,跑这儿干什么?凑热闹啊?”   “废话少说!”陆归舟深吸一口气,“我们跟去看看。”   “不管小郅儿了?”知书不解。   “郅儿肯定有春秀陪着,不会有事的。”陆归舟咬咬牙,“这侧妃主仆总是针对兮儿,保不齐要趁乱作妖,跟着准没错!”   知书点点头,和陆归舟一道远远的跟着宜珠。   宜珠左顾右盼的,脚下飞快,一溜烟的跑到了后院,这会人都在大牢那头,后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趁这机会,宜珠开始翻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大概是没找到,宜珠跺了跺脚,又跑到了沈木兮原来居住的房间。   陆归舟和知书蹲在后窗外,趴在不合缝的窗户缝隙处往里头瞧,宜珠手持火折子,翻了床褥翻衣柜。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还真没看明白。   “我就不信找不到!”宜珠翻箱倒柜的,到了后头已是气急败坏,看样子是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须臾,宜珠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也不知倒了什么东西在被窝里,然后急急忙忙的离开。   陆归舟和知书一直跟着宜珠,确定宜珠回到了魏仙儿的院子,主仆两个这才折返回来,打开了沈木兮的房间,点亮了烛台。   “公子,你说她在这找什么呢?”知书环顾四周,“沈大夫穷得叮当响,要钱没钱要宝物没宝物的,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那瞎眼侧妃惦记?”   陆归舟摇头,“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缓步朝着床榻走去,方才他们都看得很清楚,那女人往被褥里倒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知书掀开了被子,不解的看着被褥上胡乱洒落的粉末,这粉末平淡无奇,就像是面粉一般细腻,颜色素白至极,“没事干拿点面粉戏弄郅儿和春秀?”   知书伸手想掸去这粉末,“这要是小郅儿和春秀回来,还不得沾一身?”   “别动!”陆归舟当下拽住知书,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那么阴狠的两个女人,会撒点面粉戏弄一个孩子?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你去柜子里找个空的瓷瓶。”   “好!”知书赶紧去找,沈木兮是大夫,多得是空瓷瓶。   陆归舟用剔子将一些粉末扫进了瓷瓶,“这里的暂且别动,都是证据!”   知书连连点头,“公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守在这哪里都别去,免得有人进来便糟了!我先去找郅儿和春秀,确定他们无恙就回来。”陆归舟将小瓷瓶收起,“记住,千万别走开!”   “知道!”知书搬了凳子,就守在门口。   陆归舟这才一瘸一拐的离开,心里有些不安,这些到底是什么粉末?也不知大牢那头怎么样了?   忽然间,有焰火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出绚烂的彩光,所有人都抬头仰望天空。   “这是……信号?”陆归舟骇然瞪大眼,坏了,兮儿有难!   大牢那头,蛇群蔓延,穿过牢门,爬过天窗,全部往大牢内涌去。吞吐信子的“嗤嗤”声连绵不断的响起,尖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46章 疼   薄云岫赶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画面,大牢内外到处都这该死的爬行动物,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掌风起,硬是将眼前的蛇掀在两旁。顾不得伤亡,薄云岫直奔大牢。   沈木兮已经点着了枕巾,带火的枕巾在地上拖行,跟满地的蛇对峙着。她倒是不着急,这些蛇压根不敢靠近她,她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但凡毒物,都惧怕与自己相生相克之物,沈木兮的血是解毒的药引,是以蛇群虽然围攻她,却没敢往上扑。   忽然间,风起。   她抬头,却见某人红了眼,面色黢冷至极,他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一掌拍开脚下的蛇群,二话不说就将她拽进了怀里,风风火火的冲出了大牢。   听得耳畔浓重的呼吸声,沈木兮有半晌的愣神,她其实想说她早就知道这些蛇会来,之所以不走是想把所有的蛇都引出来,到时候抓住操纵蛇群之人,至此一网打尽。   但现在,他显然没打算听她解释。   冲出大牢的时候,蛇再次围拢过来。   “王爷!”黍离一声怒喝,挥剑劈断了缠在廊柱上的蛇,毒血沿着剑刃快速坠落。侍卫快速涌上前,纷纷提剑冲向蛇群。好在如今的蛇毒已经不似第一批这般凶狠,饶是被咬了一口,亦不会立刻陷入昏迷,这也给了众人喘息的机会。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冲出大牢,脚下压根没停,直到光亮安全处,这才呼吸微沉的停下,目光冷冽的低头看她,“你是没长腿还是没长心,那种情况不知道跑?”   沈木兮想从他怀中挣出,奈何她挣扎得越厉害,他的手劲使得就越大,最后勒得她生疼,便没了力气挣扎,只得略带气恼的回望着他,“王爷眼盲心瞎,亲自尝过被蛇咬的痛楚,不照样脑子发热的往里冲?”   “白眼狼!”他咬着牙,死活不松手。   黍离上前,“王……”   却听得薄云岫眸色狠戾的剜了他一眼,“还不去剿蛇,若有漏网之蛇,为你是问!”   “是!”黍离撒腿就跑,心想着沈木兮能解蛇毒,王爷必是安全无虞。   沈木兮轻哼一声,别开头不去理他。   人都在他怀里,却还敢冷着脸,薄云岫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往脑门上冲,瞧着她别着头,露出光洁的脖颈,上头的动脉正轻快的跳动,他真想一口咬下去,教她疼一疼,看看她到底还有没有心。   “放我下去!”她别着头说。   他压着顶膛火,“再说一遍!”   “说几遍都是一样的,放我下去!”沈木兮瞪着他,“我可不想再被人当成箭靶子,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我等小老百姓一条活路!”   “是本王救了你!”他咬着牙。   “我又没让你救,为何要承你的救命之恩?”她理直气壮,“别跟我说上次,上次你救了我,但我也回救了你,你我之间早已扯平,不存在任何的良心问题。”   薄云岫被怼得无言以对,趁着他晃神,沈木兮快速从他怀里跳下,大概是有些着急,落地的时候险些扑在地上,好在他快速在她后腰处扶了一把。   沈木兮一屁股坐在栏杆处,捂着砰砰乱跳的心窝大喘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薄云岫冷问。   “这几日大牢内的腥味越来越浓烈,我便晓得迟早要动手。”沈木兮端坐,仰头望着面黑如墨的男人,“就在不久之前我问及了刘捕头,估摸着有耳朵听见了,自然再也耐不住。他们迫切的想要得到解药,否则毫无威胁的毒蛇,与寻常的蛇没什么区别!”   薄云岫眯起眼眸,神色稍缓。   沈木兮又道,“他们起了疑心,应该在府衙内外都找过了,可惜没找到他们想要的,再拖延下去,又怕王爷迟早把他们一锅端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找什么?”薄云岫问。   “药引!”沈木兮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解药的方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药引,可这药引必须用极为珍贵之物,寻常不可见!我悄悄藏起来了,他们未必能找到,所以就抓了刘捕头。”   “你怎么知道刘捕头没死?”薄云岫又问。   沈木兮送他个大白眼,“若是刘捕头死了,他们不得早早来找我逼供?就因为没能撬开刘捕头的嘴,又被我发现刘捕头被擒的秘密,这才狗急跳墙。”她满脸同情,俨然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   薄云岫冷冷的将视线抛向远处,不去看她这般幼稚的神情。   可某人还是不依不饶,颇有几分大夫对病患的关慰之情,“王爷,有时候人蠢不是天生,是病,得治!”   这话一出,薄云岫猛地捏住她的胳膊,直接将她从栏杆处捞起,狠狠压在了廊柱处。   沈木兮吃痛,脊背狠狠撞在坚硬的廊柱上,疼得她当即蜷起身子。哪知一弯腰,额头正好抵在他的胸膛上,浓烈而熟悉的气息快速涌入鼻尖,脑子里嗡的空白一片。   视线被遮挡,她看不见薄云岫的表情变化,却能清晰的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沉稳得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分毫。她身子往后,脊背紧贴在廊柱上,这才抬头望着那张绝世的容脸。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昏黄的光从顶上落下,他逆光站着,遮去了她所能见的所有光亮。   他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速度很快,就跟小贼似的,悄悄的,偷偷的,犹如蜻蜓点水。   “沈大夫医术高明,想必什么都能治,本王更得带你回去了!”他声色暗哑,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面颊上,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唇瓣间。   沈木兮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不言不语,明明近在咫尺,心却相隔天涯。下一刻,她狠狠推开他,快速迈开几步,用力拭去唇上的气息,“王爷客气了,治病救人乃是大夫的本分。眼下,王爷要做的是斩草除根,而不是在这里与我纠缠不休。”   薄云岫挑眉,仿佛心情大好,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此事无需你担心,刘捕头已经回来了,至于千面郎君嘛……本王知道他在哪!”   “在哪?”沈木兮骇然,脑子忽然一窒,人都在大牢,什么地方防卫最空虚?呼吸微促,沈木兮愤然盯着他,“你……你早就知道了?你……”   音未落,她撒腿就跑。   须臾,黍离转回,“王爷,蛇已经清理妥当,无放过一人。蛇尸全部收拢于瓷罐内,到时候一并焚化!”   “都安排好了吗?”薄云岫问。   “是!”黍离颔首,“全都照着王爷的计划进行着,只是沈大夫……”   薄云岫没说话,缓步朝着自个的院子方向走去,他之前就隐约觉得不对劲,连离王府的暗卫都找不到长生门的消息,假冒廖大夫的人被抓住,薄云岫便觉得事情严重了。   傻子都该明白,廖大夫可能凶多吉少,这个时候却突然回来,必是被人用来吸引注意的。事实证明,这招很有用,不管是府衙的人,还是离王府的人,都将精力放在逼供上,借此来揪住主谋。殊不知真的主谋,已经悄悄的潜入了府衙。   在春秀到来之前,薄云岫已经察觉了异样,是以早有安排,不过是在等某人来求他,可惜啊……喂不熟的白眼狼,始终没打算低头。院中。   魏仙儿蒙着双眼,唇瓣紧抿,“你们干什么?”   周遭围拢着侍卫,一个个已经拔剑相向,似乎早有准备,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魏仙儿看不见,但却听得见拔剑声,一时间满脸狐疑之色。   “宜珠,他们在干什么?”魏仙儿问,“王爷呢?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未见王爷?王爷在哪?”   宜珠道,“主子,您莫着急,王爷应该就在屋里,咱们这就进去!”   “王爷有令,任何闯入院中之人,一律拿下!”侍卫冷喝。   “放肆!”宜珠当即勃然大怒,厉声训斥,“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侧妃娘娘,你们竟敢动侧妃娘娘,就不怕王爷怪罪下来?”   可是这一次,侍卫却不吃这一套,他们是奉命行事,王爷亲自下达的命令,饶是侧妃也不能例外,“把她们抓起来,听候王爷发落!”   “混账!”宜珠惶然,“你们都瞎了眼吗?如果此事传到东都,传进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你们有几条命,敢捉拿魏侧妃?”   陆归舟就在墙外听着,觉得这动静似乎不太对,“窝里反?”奈何狗洞太小,奈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钻洞的钻洞,爬墙的爬墙,定然能看个究竟。   而现在,他只能贴着墙根听里头的动静。   吵闹声也惊动了春秀,沈郅睡在了薄云岫房间里的软榻上,春秀就在一旁守着,生怕一眨眼就被人钻了空子,可听得外头的动静,又心中好奇,便推了一下窗户,扒着缝隙往外看。   真是奇了怪了,那女人不是什么侧妃吗?怎么侍卫们好似要抓她?   蓦地,春秀快速揉了揉眼睛,赫然愣在那里,那个宜珠……想了想,春秀快速推搡着沈郅,“郅儿,郅儿?快醒醒,事情不太对头。”   沈郅睡得迷迷糊糊的,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春秀姑姑?”他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你说什么呢?春秀……”   “嘘!”春秀捂住他的嘴,“那个宜珠带着刀呢!”   沈郅一兜子的瞌睡虫瞬时全跑了,“什么?”   “就是那个侧妃身边的婢女,不太对头!”春秀说,拽着沈郅趴在窗口,二人眼巴巴的往外瞅,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宜珠脚踝上的绑带,“剔骨小刀不好带,我经常绑腿上,所以这宜珠肯定带着刀!”   沈郅扭头看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姑姑,你说她带刀干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这个婢女不太对吗?”春秀摸了摸自个的喉咙,“来,你摸摸。”   沈郅骇然,“她有喉结?”   “公猪母猪,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男人女人,我也一眼就能瞧明白。别看身材差不多,声音也差不多,可有些东西公的和母的,就是不一样。”春秀娓娓道来,“这瞎眼侧妃要倒大霉了!哎,待会如果不对劲,咱就从后窗跑,听见没?”   沈郅连连点头,“我听姑姑的。”   “乖!”二人继续趴在窗口往外瞄。   院子里的光亮很好,侍卫们举着火把,回廊里点满了灯笼,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恍如白昼的光亮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   侍卫们不让,魏仙儿也不动,毕竟她看不见。   宜珠再着急也没用,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她若轻举妄动,只会暴露得更快。眼见着耽搁得时辰太久,宜珠便搀起了魏仙儿,“主子,咱先回去吧!王爷不肯见您,那咱们再缓缓。”   魏仙儿皱眉,“不是你说,王爷有危险吗?”   “奴婢可能听岔了!”宜珠低着头,“咱们走吧!”   魏仙儿想了想,忽然推开了她,“宜珠,你不是这么不谨慎之人,你到底……”   “抓住她!”院门口一声低喝,黍离执剑而立。   侍卫们一拥而上,谁知寒光闪烁,短刃已经架在了魏仙儿的脖颈上,“都别过来,否则你们的侧妃娘娘,可就要血溅三尺了!”   春秀大喜,在房中暗暗的低喊,“下刀啊!赶紧的,别犹豫了!下啊……”   沈郅扶额,“春秀姑姑,人家这是保命符,能随便下刀吗?事情都败露了,说明这是假冒的婢女。而王爷回来得这么及时,显然是有所准备哦!”   “准备?”春秀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这个理儿,那王爷早就知道你娘的计划了?”   “娘的计划,他未必知道,不过他肯定有他自己的计划。”沈郅想了想,“所以他才等着坏人自投罗网,倒是便宜了那个坏女人,瞎了眼还玩得这么刺激!”   春秀若有所思,“要是能吓死她,也值!”   “坏人都是胆大的,吓不死!”沈郅泼了她一盆冷水,“春秀姑姑,我娘会怎样?”   后窗传来敲打声,“郅儿?郅儿?”   “好像是沈大夫的声音!”春秀慌忙去开窗户,乍见这沈木兮一身狼狈的扒拉着窗户,当即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沈木兮咬着牙,“哎呦,拉我一把!”   “哦哦哦!”春秀回过神,毫不费力的把沈木兮提进了房间。   “郅儿?”沈木兮喘着粗气,抱住了冲上来的沈郅,欣喜的瞧着毫发无伤的儿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我了!还以为他拿你当诱饵,差点把娘的魂儿都吓飞了!”   沈郅歪着头,“娘,什么诱饵?”   “没事!”沈木兮摇摇头,脑门上沾着青苔,身上也挂了彩,脸上满是黑乎乎的,不知是苔痕还是泥渍。   “咱们没事,外头可不一定了!”春秀又扒在窗口看热闹。   “娘!”沈郅道,“那个坏女人倒霉了!”   沈木兮不解,探着头往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够热闹!   宜珠持着明晃晃的刀,火光中目色狠戾,“都给我退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娘!”薄钰从外头冲进来,乍见着此情此景,一股脑往前冲。   薄云岫眼疾手快,快速拽住薄钰的肩头,直接将他带了回来,“不想让你娘死,就别乱动!”语罢,他抬头冷睨着宜珠。   “千面郎君!”黍离冷剑直指,“放开魏侧妃!”   魏仙儿流着泪,吓得浑身战栗,颤颤巍巍的抚上勒着自己脖子的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宜珠呢?你把宜珠怎样了?”   “都说离王府的侧妃,宅心仁厚,温柔善良,原来所言不虚,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自个的奴婢呢?”宜珠冷笑,声音却不再是宜珠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儿嗓音。   薄云岫松开薄钰,睨了孙贤一眼,“看住他!”   孙贤慌忙抱起了薄钰,免得薄钰再冲动,到时候伤及魏侧妃就糟了。   不过一张面皮的区别,却做得十足十的相像,若不是早有准备,他们也会跟魏仙儿一般蠢钝,连成日相处的人都辨不出真假。   薄云岫负手而立,竣冷的面上溢开难掩的寒戾,薄唇唯匍出四个字,“她活,你活。”   “看不出来,离王这般重情重义,听说离王府的后院,多得是美娇娘,虽然这个长得极好,可这恩宠数年,也该腻了吧?”千面郎君啧啧啧的摇头,“此情不渝,真是让人感动!”   刀子又往魏仙儿的脖颈近了些许,有殷红之色沿着她雪白的脖颈细细的流下。   “娘!”薄钰急了,哭着喊着,“爹,你快让他住手,我要娘。爹,你救救娘,不要让他伤害我娘,爹你快答应他,快点答应他!你放开我娘,我爹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沈木兮站在房内,隔着一条窗户缝隙,却能清晰的看到薄云岫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应该是愤怒到了极点吧?最爱的女人,被人拿捏住了生死,犹如拿住了他的软肋。千面郎君要的是什么,沈木兮心知肚明,她想着,薄云岫应该也是了解的。   他,会答应吗?   “你要什么?”薄云岫冷声问。   千面郎君低眉望着怀中低低啜泣的魏仙儿,笑得邪冷而阴狠,“我要沈木兮!”   眸色陡沉,薄云岫脱口,“休想!”   两个字,掷地有声,干脆利落,可见没有任何的犹豫。   “那就是说,没有商量的余地?”千面郎君一声叹,魏仙儿脖颈上的血流得更多了些,但他是习武之人,对于力道的掌控自然是极好的。出血不代表有性命之忧,只是破了皮而已,刀子完美的避开了魏仙儿的颈部血管和动脉,“看样子在王爷的心里,侧妃娘娘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答应你!”薄钰扯着嗓子喊,“放开我娘,我把沈木兮交给你!”   “哎呀这死孩子!”春秀气急,“真是心狠手辣,别人的命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简直气死我了!”   沈郅“嘘”了一声,“我娘是个大活人,他说给就能给吗?看下去再说。”   春秀憋着一口气,伸手摸上了腰后的杀猪刀,薄钰那小王八犊子再敢胡说八道,她不能保证压得住心中的火。   只听得千面郎君干笑两声,“倒是小公子情深义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爷,您说呢?”   “王爷!”魏仙儿忽然喊了声,音色哀戚,却掺杂着激动的情愫,“王爷尊贵无比岂能受制于人?妾身没什么本事,但妾身深爱着王爷,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王爷,让王爷为难!王爷,好好照顾钰儿,妾身先走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魏仙儿猛地扣住了千面郎君握刀的手。   “不要!”黍离惊呼。   千面郎君也是吓着,当下手一松,刀子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好在魏仙儿眼睛看不到,想自尽也没找着准头,这才避开鲜血四溅的结果。如果魏仙儿死了,那他可就没有筹码了,别说抓住沈木兮,便是自己脱身也成了问题。   可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薄云岫已经出手,谁都没看清楚薄云岫是怎么出手,待众人回过神来,千面郎君被一掌推开,身子重重摔在墙角。   拂袖间,薄云岫已夺下一侍卫的手中剑,横眉冷指千面郎君,“本王此生最恨被人威胁!”   千面郎君唇角溢着血,面色惨白,薄云岫这一掌实实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如今连呼吸都觉得疼痛难忍,“离王,好手段!”   魏仙儿跌坐在地,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身子渐渐的瘫下。   “娘!”薄钰挣开孙贤,飞奔至魏仙儿身边,瞬时嚎啕大哭,“娘?娘你怎么样?来人,快叫大夫,快叫大夫!娘,你别吓我,钰儿害怕……”   孩子歇斯底里的哭泣,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酸。   尤其是做母亲的,哪里能听得孩子哭。   沈木兮掸了掸头上的杂乱,拨了几缕青苔在地,终是一声长叹,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你要去救人吗?”春秀叉腰,“你忘了她之前怎么对你的?沈大夫,沈木兮,你脑子坏掉了?那女人一看就是、就是……郅儿,那话怎么说来着?”   沈郅慎慎的提醒,“城府很深,心思很重,特别心狠手辣!”   “对!”春秀斩钉截铁,快速堵在门口,死活不让沈木兮出去,“就那样的人,活该死翘翘。别看她现在要死要活的,等她真的好了,又得想法子折腾你和郅儿!今儿,你不许帮忙!”   “我要用她的命,换我和郅儿的自由之身!”沈木兮拍拍春秀的肩,“外头那么多人,只要薄云岫能点个头,他堂堂离王殿下,总不好再出尔反尔吧?”   春秀愣住,“还能这样啊?”   沈郅连连点头,“春秀姑姑,你快点让开,这样我和娘就可以留下来,不用再去东都了!”   “哎,成!”春秀赶紧闪开,抽出杀猪刀跟在沈木兮身后,“我们一块出去!”   沈木兮开门出去,看着黍离快速领人上前,直接将千面郎君绑缚,撕下了那张皮面,露出了千面郎君本来的面目,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容脸,五官寡淡得犹如平面,难怪装谁都像,皮面覆在他脸上,如同重塑五官一般服帖而契合。   她站在回廊里,薄云岫早已弃剑,此刻正打算走向魏仙儿。   “我是大夫!”沈木兮说,“我帮你救魏侧妃。”   薄云岫的脸上无悲无喜,极为平静的望着她,任谁都猜不出他此刻的心中所想。   “你放我自由,我还你囫囵个的侧妃,保管连半分伤痕都不会留下。”沈木兮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直勾勾的盯着他,心内有些复杂,仿佛有着浅浅的期许。   到底期许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好。   “沈大夫!”薄云岫没说话,魏仙儿倒是开了声。她捂着脖子,双眼还遮着纱布,声音格外的哀戚虚弱,好似一不留神就会断了气,“我敬你是个大夫,如今却对你很失望,我还是那句话,绝不会让自己成为王爷的威胁。你救我也好,不救也罢,王爷都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血,从她的指缝渗出,染满了她素白的双手,分明没那么严重,但在颜色对比之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薄云岫没说话,冷着脸走过去将奄奄一息的魏仙儿从地上抱起。   沈木兮想着,魏仙儿要在薄云岫面前博好感,自己又何必做坏人成全她?反正这伤没什么大碍,最多在脖子上留个疤而已,这样的出血量委实死不了人。   思及此处,她回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声,“郅儿,春秀,我们走!”既然没什么可谈的,那便无需浪费唇舌,到时候再想办法。   门开了,沈郅骇然瞪大眼睛,登时尖叫,“娘,小心!”   沈木兮猛地回头,一道黑影冷不丁扑来。   小腹骤然剧痛,是薄钰用尽全力撞过来,沈木兮完全没防备,正好站在台阶上,直接被猝不及防的力道撞翻,身后是坚硬而锐角锋利的青石台阶。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骨头断裂之音,剧烈的疼痛让人意识模糊,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回廊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得更厉害了。   “沈木兮!”   “娘!”   “沈大夫!”   疼…… 第47章 我会在东都等你   昏暗的世界里,唯有冰冷,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跌宕起伏中,沈木兮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看到了自家后院那棵高高的枣树,每年枣子成熟的时候,满树红彤彤的,让人瞧着就心内欢喜。枣树挨着墙根生长,仿佛刻意为她而生,连树梢弯曲的弧度,都是冲着墙头来的。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爬上梯子坐在墙头,吃得圆滚滚的,嘴巴里都破了皮才罢休。每当这时候,哥哥总是悄悄撤了她的梯子,恶作剧般将她留在墙头,然后转身就去请了爹过来。   爹最是严厉,对这个总爱爬墙头的女儿极是恨铁不成钢,按照家规罚她在祖宗祠堂前跪一夜。   不过她也知道,爹是疼她的,爹每次都说让人砍了这棵枣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枣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也未见得动它分毫,反而是墙根底下的草坪,年年都在加厚,连块小石头都未曾看到过。   回不去了……   “爹……”有泪沿着眼角悄悄滑落,有温暖的手轻轻试过她的眼角,带着一点点粗粝的感觉。   人果然不能犯错的,少不更事所犯的错,穷尽一生都未能再有机会弥补。   “爹,我改……”沈木兮哽咽着,梦中她跑遍了家中内外,爹没了,哥哥也没了,老管家也不见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哥,我后悔了,哥……”   没人回答她,只有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刮得她衣袂的呼啦呼啦响。   “沈大夫?”   “娘?”   是郅儿的声音,是郅儿!   沉重的眼皮徐徐睁开,然后又轻轻合上,仿佛很是吃力。沈木兮用尽了全身气力,脑子忽然清灵起来,是了,她被薄钰撞倒了,摔得脑袋发晕?!   “娘!”沈郅喜极而泣,望着母亲慢悠悠睁开双眼,“娘,你终于醒了,可真是吓死我了!娘,你觉得怎么样?娘?”   大夫拔了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醒了就好,所幸命大,要不然脊背磕着台阶,万一把脊椎骨摔坏了,就算是醒了,也得在床上躺一辈子。”   “多谢大夫!”春秀赶紧送了大夫出去,捏着药方的手有些微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郅儿,你守着你娘,我去取药煎药!”   “嗯!”沈郅擦着眼泪点头。   “有事叫我!”春秀又是叮嘱一声,见着沈木兮的确清醒了,这才抬步离开。   沈木兮面色惨白,背上刺辣辣的疼,瞧着儿子的小脸,只觉得活着真好。   沈郅在母亲的脸上亲了亲,眼泪汪汪的握住她的手,乖顺的模样让人瞧着好心疼,“娘,你饿吗?郅儿的野菜粥很好吃,郅儿可以照顾娘的。”   “郅儿乖,娘没事。”沈木兮鼻子发酸,别开头擦去眼泪,回头望着沈郅时,嘴角挤出一丝艰涩的笑,“只要郅儿好好的,娘什么苦什么难都能挺过来。郅儿莫怕!”   沈郅点头,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脸上,狠狠的吸了两下鼻子,“郅儿不怕,娘也别怕!”   沈木兮扬唇一笑,“对了,那小子呢?”   “不知道。”沈郅摇头,“娘晕倒之后,春秀姑姑直接把人丢出墙外了,估计不死也得摔个半死。那个坏人跑过来抱着娘就往屋里冲,大家都忙着请大夫救你,所以都没注意坏女人和坏孩子后来怎样。娘没醒,我和春秀姑姑也不敢走开!”   沈郅顿了顿,眼皮子微微垂着,面色微白,“娘,郅儿、郅儿当时、当时动过杀人的念头。”   “杀那个小子,为娘报仇?”沈木兮问。   沈郅点头,不语。   “郅儿,杀人会上瘾!娘是大夫,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沾血。”沈木兮想坐起来,奈何背上疼得厉害,虽说没伤筋动骨,但刮掉一层皮肉却是无可争议的,“娘没跟你讲过以前的事情,是因为不希望你学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不在乎后果,以至于后来恶果自尝。”   “娘是让我三思而行,莫要作恶?”沈郅望着她。   沈木兮面色苍白的浅笑,“郅儿最聪慧,莫作恶,做个有锋芒的善良之人。”   “是!”沈郅郑重的点头,却没告诉沈木兮,当时出事的时候,薄云岫简直跟疯了一样,可怕得吓人。他想着,娘不希望他插手大人的事情,那这件事……就不该由自己来说。免得到时候娘左右为难,不得已,说出一些不想说的秘密。   知子莫若母,儿子心里藏着事,沈木兮自然看的出来,孩子越是乖巧,她这当母亲的越是心疼。只是有些事一旦撕开旧伤口,换来的只能是鲜血淋漓,她不希望儿子走她的老路,掺合在那些令人嫌恶的尔虞我诈之中。   她的郅儿应该平安喜乐的长大,做普普通通的少年,过完最平凡的一生。   “娘,那你不追究了吗?”沈郅低低的问。   沈木兮疼得一身汗,咬着牙冷笑,“差点被人杀了,还不追究?你知道的,娘没这么大度,只是现在起不来而已。且等着娘身子好些,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沈郅咧嘴一笑,狠狠点头,“我帮你!”   “好!”沈木兮如今只想骂一句:真特么的疼!   薄云岫站在外头,始终没有进来,屋子里的说话声他都竖着耳朵听得真真的,一字都不敢漏。可沈木兮苏醒之后,压根没问及过他,一句都没有!   “王……”黍离刚要开口,却被薄云岫一记眼刀子给逼了回去,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及至僻静处,薄云岫负手而立。   黍离行礼,“王爷,刘捕头和宜珠都找到了,人都还活着。不过刘捕头伤得很重,现在还没苏醒,有些事还是要等刘捕头醒了才能问清楚。”   话音刚落,薄云岫已大步离去。   黍离心惊,自打沈木兮伤着,王爷就一直没说话,黑着一张脸,走哪都是冷飕飕的。不仅如此,他还一直守在房外也不进去,就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看王爷现在这阵势,怕是要去找魏侧妃和小公子算账了吧?!   果不其然,薄云岫黑着脸踏进了魏仙儿的院子,进去的时候还不忘夺了黍离手中的剑。   黍离心头砰砰直跳,王爷这是要杀了小公子吗?若王爷真的动手,那该如何跟太后与皇上交代?万一真的伤及小公子,此事当如何收场?脑子很乱,黍离不知所措,只能紧紧的跟着薄云岫。   宜珠大难不死,当时只是被打晕了,此刻已经回到魏仙儿的身边伺候。   因着主子受伤,阿落带伤跟着伺候,生怕一不留神又要挨一顿打。不得不说,沈木兮的药着实好用,否则阿落这会还在床上躺着呢!   骤见薄云岫握着剑进门,宜珠心神一震,吓得脸都白了,“主子?王爷拿着剑,他……”   魏仙儿的第一反应是扑通跪地,眼睛上缠着纱布,脖子上也绕着纱布,整个人就剩下半张脸在外头,这眼泪说掉就掉,好像真是水做的,“王爷!”   听得宜珠禀报,说薄云岫提着剑,她就已经知道薄云岫要干什么。魏仙儿是真的没想过,真的害怕了,一个沈木兮而已,即便音容相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竟惹得薄云岫百般庇护,不得不说那个女人委实好手段,便是死了也未曾放过所有人。   薄云岫的视线在屋内逡巡,未见薄钰踪迹。   见他转身要走,宜珠登时大喊,“王爷,小公子年少不懂事,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王爷,小公子毕竟是离王府唯一的孩子,若是有什么闪失,皇上和太后娘娘怪罪下来……”   还不待宜珠说完,魏仙儿疾言训斥,“住口!此事的确是钰儿有错在先,妾身这个当母亲的难辞其咎。古人有言,子不教父之过,妾身未能尽到做母亲的职责,王爷若有惩罚只管冲着妾身来。妾身绝无怨言!”   “孩子要杀人,你递了把刀子,最后告诉别人,错的是你这个当母亲而不是他。”薄云岫周身冷戾,“这就是你教的道理?今日若他不知何为对错,不学会承担责任,早晚会死在你手里!人呢?”   黍离喘着气,“王爷,小公子的房中无人,孙贤也不知去向。”   昨晚春秀把人丢出去墙外,幸亏孙贤飞扑去抢,虽然没受什么上,但着实被吓晕了,听说醒来后又哭又闹的被吓得不轻。按理说不可能不在,除非……   薄云岫冷剑出鞘,剑刃寒光利利,“薄钰呢?”   魏仙儿绷直了身子,“王爷要杀便杀,钰儿已经连夜赶回东都了!”   “你送走了他?”薄云岫冷哼,“好,极好!”   “王爷!”宜珠慌了,“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主子也是爱子心切,主子不是有意跟王爷作对,请王爷宽恕主子这一回。王爷,事情已经发生,小公子已经离开,您再计较也于事无补,何况当时小公子是因为沈大夫对侧妃出言不逊,且见死不救……”   “救不救是沈大夫的自由,何时轮到你来置喙!”黍离亦听不下去了,一个劲的推卸责任。连大夫都是活了,如果不是沈大夫命大,那一撞如果撞出个好歹,就算醒了也得在床上躺一辈子。若然如此,此生尽毁!   薄云岫不屑听她们废话,“子债母还。”   魏仙儿深吸一口气,“王爷要杀了妾身吗?”   话音刚落,宜珠骇然尖叫,叫声惊得屋顶的鸽子齐齐高飞,发出惊悚的响声。   一剑穿胸,鲜血沿着剑尖徐徐坠落,那一瞬的死寂,令人心惊胆战。   “本王不会杀了你,但这一剑你必须挨。”薄云岫面无表情的抽剑,冷眼看着魏仙儿倒地,鲜血从胸口涌出,快速染红了衣襟。   须臾,他扭头看阿落一眼,阿落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仍是半垂着眼皮子的和顺之态。   薄云岫随手将剑丢还黍离,拂袖转身,“杀人偿命,沈木兮没死,你也不用死!去找大夫,止血之后送她回东都。”   “王爷!”魏仙儿捂着血淋淋的伤口,额头满是冷汗,倔强的抬起头,望着薄云岫的背影,“为什么?她只是个大夫!”   “这话原就不是你该问的,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府的吗?承诺予与不予,全在本王一念之间,出尔反尔虽非本王所愿,但若本王真的作罢,你将一无所有!”薄云岫绷直了身子,始终没回头看她,“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他走得干脆,压根不管她死活。   在外人眼中,离王唯一宠爱的便是她这位魏侧妃,离王府后院那么多的女人,离王从不正眼去看,是以这么多年,离王府唯一的孩子薄钰,亦是这位魏侧妃所出。魏侧妃生子受创,此生再难生育,所以离王殿下疼爱薄钰如珍如宝,以至于不需要其他女人生育子嗣,怕分了他对魏侧妃母子的疼爱。   可现在,因为沈木兮的出现,所有的梦幻泡影朝夕之内被打破。   魏仙儿倒在血泊里,面色惨白的笑着,新伤旧伤倒不怕,怕的是心头伤,“我从来不知道,他狠心的时候,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半点情面都不顾!”   “主子,咱们回东都去吧!这儿,不能再待了!”宜珠哭着去拿纱布。   阿落还在一旁跪着,脑子里是薄云岫方才那一眼,只不过这些年她一直如行尸走肉般存在,别人欺负她,她也不会还手,直到进了芳时阁,因着魏仙儿的面子,除了宜珠便没人再敢欺负她。   屋子里手忙脚乱的,屋子外头有奴才们张望,大概都没想到,离王会因为一个乡野大夫,对宠爱多年的侧妃下手,而且下手如此之重,险些要了侧妃的性命。   果然人心易变,恩宠似水,不管是帝王家,还是皇亲贵胄,都逃不开这道理!   “王爷?”黍离慎慎的跟在薄云岫身后,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薄云岫对魏仙儿动手,毕竟之前那几年……   “想说什么?”薄云岫顿住脚步,瞧了一眼飞过天空的鸽子,面色愈发沉冷。   “王爷此举,太后娘娘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黍离有些犹豫,“您也是知道的,这些年太后娘娘身子不太好,可太后的母家却手握重兵。如果惹怒了太后娘娘,只怕王爷您以后会处处受制。”   “不惹怒便不受制了?”薄云岫反问。   黍离垂眸,不惹怒至少能相安无事,但是王爷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魏仙儿不走也得走。   “审问得如何?”薄云岫并不想在这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   黍离回过神,慌忙应声道,“嘴很硬,怎么都撬不开,还口口声声要见王爷您!”   大牢刑房。   各种刑罚皆以用遍,千面郎君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却依旧不肯吐露半句。见着薄云岫进来,他慢慢扬起满是血污的脸,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黍离冷喝。   “你们以为抓住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吗?”他被绑在木架上,鲜血沿着面颊不断滴落,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地儿,“你们错了,这只是开始。薄云岫,听清楚了吗?这只是开始!”   薄云岫倒也不恼,淡淡然望着他,“自己都要死了,还有心思说这些,可见长生门对你们着实是情深义重。到死,都得护着!”   千面郎君扬起头,鲜血滑落在眉睫,满目都是殷红之色,他低头嘲笑,“长生门不会放过你们!我、我不会死的,我还会回来的。”   “这次你就算有九条命,也休想活着离开。”黍离就不信了,都成了这副模样,还能逃出生天?这长生门,还能有这天大的本事!   “是吗?”千面郎君浑身是血,气息紊乱,“离王殿下,你是否觉得害怕了?你的软肋又生出来了,当年你竭尽全力想护着,拼命的守着,还是没能守住,如今就能守得住吗?再脱几层皮,怕是也不能了!虽然今非昔比,可是覆辙依旧会重蹈!”   黍离心惊胆战,谁不知道,多年前的事情是王爷最大的忌讳,谁都不能提,谁也不敢提。还记得数年前,有官员在王爷跟前说漏了嘴,被腰斩在菜市口,连同一家老小全部流放,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果不其然,薄云岫的面色全变了。最初的淡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无可遮掩的戾气,不过他不屑对一个将死之人动手,“当年薄云列造反被诛,你们这帮残党余孽如同丧家之犬,四处逃窜。薄云列盛时尚且杀不了本王,时至今日就凭你们这帮宵小之辈,也配与本王交手?”   千面郎君龇牙咧嘴,刹那间仰头长啸,痛苦的哀嚎响彻大牢内外。满是火炭的火盆,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灼烧着他的肌肤,灼烧着他的手掌,焦臭味快速弥漫开来。   头一歪,千面郎君已经晕死过去,眼见着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他什么都不肯招,就算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黍离道,“倒不如杀了算了,免得夜长梦多。”毕竟依着千面郎君如今的状态,未必能活着押解回东都,若是路上出什么意外,更是功亏一篑。   薄云岫没说话,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千面郎君说的话,似乎另有深意。还会回来的?为什么还会回来?人就一条命,难不成真的成了精?他不信!   “王爷?”黍离低唤。   拂袖转身,薄云岫大步流星走出大牢,剑眉微微拧起,“明日,斩!”   黍离先是一愣,转而又明白了,王爷是要引蛇出洞。若是有人来救,自然是一网打尽,若是无人来救,杀了也就杀了,反正这千面郎君都是要死的。   午饭后,沈木兮靠在床柱处,吃了药止住疼,便没那么难受,是以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好多了。   陆归舟拿着糖葫芦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搁着的蜜酿山楂,略显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怕吃药,还以为去给你……却原来你早就备下了。”   “郅儿做的,味道甚好!”沈木兮的脸色依旧苍白,“你怎么样?”   陆归舟将冰糖葫芦放在边上,“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走得太快,你呢?大夫说你伤得不轻,差一点就……”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许是觉得不吉利。   仿佛想起了什么,陆归舟忙不迭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对了,之前那个假冒的宜珠在郅儿的床上撒了点东西,我一直没能见着你,所以就没告诉你。我把粉末挑了些许装在这里,让知书守在房门外,免得到时候误伤旁人。你且看看,这是什么粉末?”   沈木兮坐直身子,慎慎的接过瓷瓶,鼻尖轻嗅,眉心微蹙,“你去给我拿一张纸。”   陆归舟取了纸,铺在凳子上,看着她小心的倒出粉末,细细的观察。   “陆大哥,你去给我弄一小片生肉,一片就好。”沈木兮吩咐。   见着她神色略显凝重,陆归舟点点头,赶紧找厨房找了一片肉,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满脸狐疑的春秀和沈郅,谁都不知道沈木兮要肉片做什么。   “娘,你是想吃肉了吗?”沈郅问。   “沈大夫,你想吃什么肉?”春秀问。   陆归舟端着碟子,碟子上摆着几片生肉,“猪肉行不行?”   “只肉就成!”沈木兮从他手中接过筷子,夹起一片生肉搁在粉末之上,刹那间刺耳“滋滋”声响起,肉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融,最后化为一滩黄水。   陆归舟骇然瞪大眼睛,冷不丁退开半步,喉间滚动,“这是……”   “尸毒。”沈木兮抬头望着众人,“皮脂相触,立化尸水。”   “春秀姑姑!”沈郅退后一步,目光微惧。   春秀赶紧抱住沈郅,“沈大夫,这东西哪儿来的?”   “让知书不要动,这东西一旦沾在身上,会腐化皮肤骨头,直到把人化为尸水。”沈木兮目光冰凉,面色格外凝重,“这原是异族所创之物,按理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异常狠毒,早已被禁使用。”   “竟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那这东西是哪儿来的?会不会……”春秀战战兢兢。   沈木兮摇头,“不可能大量存在,这东西的配方原就难得,要凑齐所有药材,更是难上加难。若然又,也只能极为少数,不过既然出现了,大家以后必须小心谨慎。还有若是沾上了,千万不要碰水,否则会适得其反,得用冰!都记住了吗?”   陆归舟面色发青,“太狠毒了!这是拿来对付……”他看了一眼沈郅和春秀,怕吓着二人,咬咬牙闭了嘴,简直是可恶至极!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王爷?”陆归舟试探着,征求她的意见。   沈木兮显然怔了一下,眼神略显犹豫。   “应该要说一下吧!”沈郅低低的开口,“万一他中了招,咱们会不会被牵连?”   “那,应该说一下的。”春秀附和,“我觉得郅儿说的在理,不然咱跟那个毒妇有什么区别?”   沈木兮垂下眼帘,“那便说一下吧,免得到时候出事还要给我扣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不过这东西的来源,的确需要细查,否则一旦为祸,后果难以预料。”   “既是如此,便让离王府的人来处置吧!”陆归舟想了想,“春秀,你去一趟。”   “好!”春秀点头,沈郅怕她说不清楚,便跟她一道同去。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陆大哥是有话要交代我?”   “我知道你东都之行身不由己,不过我不是来拦着你的,离王府权大势大,咱们不是对手。”陆归舟轻叹,“我会在东都等你!”   “你……”沈木兮身子微微僵直,“你大可不必搅合进来,跟离王府扯上关系,肯定不是好事。”   “我当然知道。”陆归舟笑了笑,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正因为知道,才会做这样的决定。你在东都也需要有人打点照顾,我不会打扰你,但你若需要我,我却能第一时间赶到。兮儿,我不劝你,你也别劝我!”   沈木兮话到了嘴边,终是无奈的一笑了之,“谢谢!”   “这才是我想听的。”陆归舟起身,“我会比你提前赶到东都,商户传信的信鸽一并留给你,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及时告知于我。”   “好!”沈木兮承。   陆归舟温柔轻笑,“你也要小心,有些事莫要逞强,保护好自己才是重中之重,毕竟你还有郅儿需要照顾,我明日就会启程,到时候就不来跟你道别了,免得薄云岫起疑,又要惹出什么事来。”   沈木兮一一记住,“路上小心。”   他一笑,将一旁的冰糖葫芦塞进她手中,“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直到陆归舟走远,沈木兮才放下手中的糖葫芦,用牙签戳了一颗蜜酿山楂塞进嘴里,这滋味最合她心意。她不去想薄云岫知道尸毒之事的反应,也不去想他会作何措施,横竖都不会拿魏仙儿怎样。既结果早就预料,又何必费心思去猜?   千面郎君即将被斩首的消息传出,沈木兮也只是一笑了之,关于尸毒的事情,她只字不问,春秀和沈郅仿佛说好了一般,亦是只字不提。   夜深人静,陆归舟孤身伫立,有暗影翩然落在身后。 第48章 浪费唇舌的感觉 为钻石过300加更   “你真的想好了?真的要去东都?”暗影匿于夜色之中,黑衣蒙面,唯剩下瞳仁里偶尔泛起的光亮。   陆归舟深吸一口气,“我不想离开,对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些事,我会替你解决,也希望你不会后悔!”暗影转身。   “你后悔吗?”陆归舟问。   气氛有些冷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幽幽的说,“不悔!”   陆归舟微微一笑,身后再也没了动静,他抬头望月,月色清冷,清辉洒落一身,后不后悔不是嘴上说的,真正的答案是在心里。掌心里捏着一块骨片,幽然轻叹,终是丢进了水井里,有些事到此为止吧!   天还没亮,陆归舟已经上了马车,直奔东都。   府衙门前的断头台,围拢着不少百姓,熙熙攘攘的都来看热闹。沈郅执意要来,沈木兮拗不过,便让春秀陪着他,残忍归残忍,现实始终是现实。   “春秀姑姑,你说会有人来救他吗?”沈郅问。   春秀撇撇嘴,“这种坏蛋,死了活该!何况那离王殿下不是把所有人都抓了吗?这会都在断头台上,谁还会来救他?”   沈郅眉心微皱,“希望如此!”他是真的怕极了这些人,这些人会伤害娘,会伤害陆叔叔,若是都杀了,倒是极好的。   “郅儿,你是不是有心事?”春秀蹲下身子问。   沈郅上前,轻轻抱住了春秀,“姑姑,我有点害怕,娘真的彻底安全了吗?他们真的会被杀光吗?如果他们还有同党,会不会再来找娘的麻烦?”   春秀轻叹,“春秀姑姑读书不多,没郅儿懂得多,所以有些事没办法回答你。但我知道,你娘做事很有分寸,我们应该相信她,支持她!她如今,只有我们了。”   “姑姑,你说得对!”沈郅点点头,“我不该让娘担心的。”   “真乖!”春秀何尝不是满心担忧。   薄钰那混账东西和满是城府的魏侧妃都在东都,沈大夫这一去就如同扎入了龙潭虎穴,怕只怕不死也得扒层皮,奈何谁也斗不过离王府。薄云岫连自个宠爱的侧妃都扎了一刀,万一真的惹毛了,也往沈大夫身上扎一刀,春秀简直不敢想。   监斩的是县太爷和黍离,薄云岫没有到场。   趁着大家都去看热闹,沈木兮撑着身子起身,她当然知道有些事在不做就没机会了,比如这后院里的药引,再不采摘就会消融,她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蛇群被斩杀,却不能确保,完完全全一条都不曾留下,为了以防万一,解药还是得备着。   “沈大夫?”刘捕头站在回廊里。   “你不是受重伤吗?”沈木兮压抑。   刘捕头脸色惨白,轻轻揉着胸口,“自然是伤重,不过我料想你也快上东都了,这儿的东西势必得用起来,否则你定然心有不甘,这不……紧赶着来了。”此事除了他们两个,无人知晓,当然得刘捕头亲自来一趟。   “谢谢!”沈木兮点头。   两个病患凑在一起,干什么都得大喘气,一个两个冷汗涔涔,瞧着好生狼狈。   “这些是什么花?”刘捕头问,“为何我此前从未见过。”   “冥花。”沈木兮环顾四周,“寻常不可见,唯有死蛊身上才能生出这诡异之物,既是剧毒又是解药。我把这些冥花研磨成粉末,与那些药炼制成丹药,你好生保管,若是那些蛇自此消失倒也罢了,若是再次出现,也能及时救人,免得无辜枉死。”   刘捕头颔首,“沈大夫宅心仁厚,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平安顺遂。”   沈木兮微微一怔,面色惨白的笑了笑,“你这话……”   “我知道,离王府的小公子和侧妃先行回了东都,你此行需得小心。在这里,他们是龙困浅滩,但是去了东都,那可是他们的地盘,未必会放过你!”刘捕头无奈,满脸忧心,“实在不行,半路上跑,总归是有机会的。咱们这些人都是受过你恩惠的,你若是有需要,咱们可以鼎力相助。”   闻言,沈木兮忙不迭摇头,若是这些人敢帮着她跑,薄云岫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她饶是要走也该是自己帮自己,如此就算被抓也不会连累旁人。   刘捕头一声叹,不再多言。   后院里都是从药庐里搬出来的物什,沈木兮用起来得心应手,忙碌能让人忘了伤痛。   远远的,某人面色无温的伫立,没有靠近半步。   因为顾念沈木兮的伤,薄云岫并没有急着离开,只是东都的传话侍卫一波接着一波的来,但他全然不理,固执得像个任性的孩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临走前,沈木兮回了一趟湖里村。   这地方她生活了这么多年,连沈郅都是在这里出生,自然是有深厚的感情。穆氏医馆已经没了,村民们动手收拾了一番,却再也不见当初的模样,而穆中州的衣冠冢就在村尾位置。   领着儿子,沈木兮毕恭毕敬的拜祭师父,如今要走了,真的是万般不舍。   “这些年穆大夫和你救了咱们不少人,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受过你们恩惠,可惜啊……”村长感慨,“穆大夫连尸身都找不到,而你又要去东都了。沈大夫,你们还能回来吗?”   沈木兮自己都说不好,还能不能回来,所以无法回答,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我会尽力的。”   “穆大夫的衣冠冢,我们都会打点的,每逢清明,你且得空回来看看。”村长摇着头,“自己路上小心!春秀,你跟着沈大夫走,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春秀拍着胸脯哽咽,“村长,放心吧!等我们在东都落了根,一定回来看你!”   村长憨厚的笑了笑,“你这丫头,以后少吃点,免得嫁不出去!”   “知道了!”春秀翻个白眼。   沈木兮却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话来。村民都在村口相送,她不忍回头,牵着儿子的手急急离去,惟愿此生还能再过这样安静祥和的日子。   此去东都,山高路远。   今日作别,莫问归期。   坐在马车内,沈郅和春秀时不时扒在窗口往外看,沈木兮身子虚弱,便一直安安静静的闭眼小憩。好在离王府的马车极好,再颠簸的山路也走得极为稳当。   待沈木兮再睁眼,车队已经驻扎在信阳城外,并未入城。   今夜的月色极好,一湖清水泛着月色波光,四周密林环绕,军士们扎营安寨,点起火把,火光随风摇曳,越显得静谧安好。   “娘,你醒了!”沈郅站在马车下,大概是去湖边洗了手关系,袖口高高挽着,白净的胳膊悉数露在外头,“娘你快下来,离叔叔在抓鱼呢!”   “离叔叔?”沈木兮愣了愣。   春秀忙不迭解释,“就是离王身边的随扈,黍离!”   点点头,沈木兮下了马车,山风吹得人格外舒服,银辉倾泻,这般温柔的月色,简直把人的心都柔化了,“湖边不安全,必须得小心。”   “我跟春秀姑姑去烤鱼吃,离叔叔抓了好多鱼呢!”沈郅笑嘻嘻的牵着春秀离开。   春秀不解,“你干什么?”   “别问了,走吧!”沈郅做了个“嘘”的动作,拽着不明所以的春秀快速离开。   之前,黍离的确在湖边抓鱼,不过现在嘛……唯有薄云岫一人站在湖心的大石头上,静静的望着被风吹起阵阵涟漪的湖面。   有美如斯,茕茕孑立;负手而立,清冷孤寂!   沈木兮站在岸边,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时候她还以为他想不开,要寻短见,最后推搡着与他一道落水,差点真的把他呛死。   如今想来,竟是好多年前的囧事了。   敛眸,转身,她抬步就走。   腰间颓然一紧,沈木兮愕然惊叫,只觉得有温热的东西紧贴着脊背,身子腾空而起,耳畔冷风呼啸,再睁眼已经稳稳落在了湖心的大石头上,与薄云岫只有一衫之隔。   她慌忙推开他,然则石头不大,两个人站必须靠得很近,否则很容易滑下去,身子一歪,眼见着是要扎进水里了,又被他捞了回去,再次撞进温热的怀抱里。   “薄云岫!”她恼他,“你干什么?”   “本王的名字从你嗓子里匍出,绕唇齿间而过,是什么感觉?”他问。   沈木兮一愣,终是掸开他搁在她腰间的胳膊,即便脚下空间有限,她也要与他保持最远的距离,堪堪站在石头边上,“你问我什么感觉?我现在就告诉你。浪费唇舌的感觉!”   “沈木兮!”他说,目光灼灼,袖中双手蜷握,“你如此厌恶?”   “明知故问!”她查看四周,身上有伤,若是真的游回岸上,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体力。万一受了风寒,吃苦受罪的还是她自己,想起那苦哈哈的汤药,她便心生畏缩,“把我送回岸边。”   他站着不动,月色铺满周围,凌凌波光衬得这张绝世无双的容脸,像极了再世的妖孽。目中漾开微光,唇角勾起一丝妖冶,渐渐的展开双臂,冲她敞开怀抱。   沈木兮身子绷直,狠狠咬着后槽牙,“薄云岫!”   明月夜,鸟齐飞。   午夜的湖里村,闯入了一批不速之客,刹那间火光冲天,鲜血迸溅;手起刀落,一夜之间被斩尽杀绝,无一人生还。 第49章 敢在本王这儿拿人   大梦三生,哭笑不得。   谁都有孤注一掷的时候,只是输赢难料,就好比坐在篝火堆旁的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不怒自威之色。无论往哪儿一站,都自带拒人千里的气势!   “娘?”沈郅低低的喊了一声。   沈木兮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了神,不由的神情一滞,“什、什么?”   “娘,你有心事?”沈郅问。   沈木兮摇头,她能有什么心事,唯一的心事便是对面的这个男人。当然,这是她不能说的秘密,腰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他的余温,耳脖子有些发烫,她努力平息内心波澜,徐徐站起身来,“郅儿,早点休息。”   “娘?”沈郅嘴里嚼着兔子腿,眉心微微皱起,看着母亲黯然离去的背影,回头又看着薄云岫,难道是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可娘不开口,他自不能多问。   气氛因为沈木兮的离去而变得尴尬,春秀倒是吃得多,离东都还远着呢,她得多吃点。沈大夫和沈郅手无缚鸡之力,她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他们母子。   营帐虽好,可终是睡得不踏实,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沈木兮顶着一对黑眼圈,整个人都是精神恹恹的,东西也吃得少,好似没什么胃口,不知道是身子不适还是心里不适。   第二日傍晚到了临城,一惯不喜欢张扬的薄云岫竟然入了城。   府尹举全城官员相迎,不过薄云岫只是住馆驿,连接风宴都免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吵吵嚷嚷的事儿,何况他还有事要办,没工夫应付这些人,直接让黍离打发了。   馆驿安静下来,四处都是离王府的人把守,沈木兮等三人被安排在他的院子旁边,紧挨着住一宿。这是整个馆驿最舒服的两个院子,想来沈木兮今晚终于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饭菜是厨房派专人送过来的,离王吩咐,府尹那头自然是巴巴的送,恨不能山珍海味都给摆上,奈何桌案太小,搁不下。   春秀吃得满嘴流油,“真是太好吃了,我都快吃撑了!”   “姑姑你慢点吃,小心噎着!”沈郅取了帕子,小心的擦着春秀的唇瓣,“郅儿吃不了太多,都留给你!”   春秀吃吃的笑,“姑姑丢人了!”   沈郅摇头,“是自家人!”   “春秀,你慢点。”沈木兮笑了笑,面上满是倦怠之色,“到了东都,还有更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给你做。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儿又得赶路了!”   “欸!”春秀老实的点头,她就是好吃,没别的毛病。若非如此,怎得来这一身的肉?不过吃饱了力气大,若是硬碰硬,寻常男子还真的奈何不得她!   外头有些吵闹声,也不知是怎么了。   “你们别动,我看看!”沈木兮起身,留春秀和沈郅在房内,自己走这到屋檐下站着,好像是来了什么人。今儿的馆驿,真够热闹,瞧着院门外经过的那些人,衣着不俗,非富即贵。   回到屋内,沈木兮道,“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瞎嚷嚷。”   春秀不明白,“怎么了?”   “外头来人了,看着……”   “沈大夫!”黍离在外头喊。   沈木兮皱眉,重新走到门口,“有事?”   “今儿馆驿里还住了宁侯府的人,王爷吩咐,请沈大夫小心。”黍离躬身,神色微恙,“宁侯府的世子爷素好娇娥,是以……”   这话到这儿也就不必继续往下说了,沈木兮点头表示明白。   “沈大夫若有什么事,可招呼一身,这院子内外都是离王府的人,必定随叫随到!”黍离这话刚说完,就听到了院门外的动静。   是宁侯府的世子爷——孙道贤,流里流气的声音,“哟,离王殿下是带着侧妃出门?啧啧啧,真是情深义重,让人羡慕嫉妒恨呢!”   说话间,便有推搡之声响起,伴随着冷声训斥,“滚开,瞎了眼的东西,没看到这是宁侯府世子?”   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沈木兮看到了那个趾高气扬的纨绔子弟,衣着华丽无比,好一副穿红披绿的无赖模样。说起这个宁侯府,倒也是颇有来历,开国功臣,世袭侯爵,当年前太子逼宫,宁侯府为平叛出了一份力,以至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又是犒赏又是封地。   因为老侯爷膝下就孙道贤这么一个儿子,所以皇帝登基时还给了一道恩旨,无论孙道贤犯什么事,哪怕是杀人重罪,也可特别保其一命。有了这道免死令,孙道贤便开始了横行无忌的生活,走哪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除了皇帝,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东都的老百姓暗地里都叫他——孙不贤,这般欺男霸女,委实跟贤德沾不上边!   孙道贤生得人模狗样,但做起事儿来却非如此,即便知道这院子里住的离王府的人,还是大咧咧的进来了,“听说魏侧妃貌美如花,容颜绝世,本世子还真想好好瞧一瞧。”   魏仙儿貌美如花,东都人人皆知,奈何这位侧妃惯来深居简出,出门亦是马车相护,难以一睹芳容。   黍离刻意拦在沈木兮跟前,有意无意的想遮住她,“世子,王爷有令,此处不许任何人……”   “本世子是任何人吗?”孙道贤已经迈上台阶,“让开!本世子要跟魏侧妃好好聊聊。”   “世子!”黍离不让,“离王府侧妃岂是您可以随意调戏的?若是惹怒了王爷,传到了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只怕宁侯也不好交代!”   孙道贤顿住脚步,一时老毛病犯了,着实忘了薄云岫那家伙是个不好惹的。这厮向来不讲理,又护短,惹毛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沈木兮不出头,这种事她一出头就坏了,交给黍离打点最为妥当,毕竟他才是实打实的离王亲随。然则下一刻,孙道贤狗胆包天,猛地冲上来,“侧妃?”   “谁啊!”春秀的脸,骤然出现在孙道贤跟前。   吓得这小子瞬时尖叫着,脚下一滑,以四脚朝天的方式,连滚带爬的滚到了台阶底下,爬起来的时候还一脸惊恐的直拍胸口,愣是喘着气,手指着春秀直发抖,“这、这什么玩意?吓死我了!”   眼见着沈木兮要吃亏,春秀哪里耐得住,在孙道贤冲上来的那一瞬,直接拽开沈木兮,英勇无畏的迎上去。于是乎,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沈木兮在旁偷笑,黍离赶紧去搀,嘴角难掩笑意,“哎呦,世子啊,您看您,怎么就站不稳呢?还好这台阶不高,要不然摔着您,可怎么得了?”   春秀一拍身后的杀猪刀,扯着嗓门就喊,“哪来的毛小子,跑这儿嚣张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什么玩意?这是什么玩意?”孙道贤揉着生疼的屁股,都快摔成四瓣了,疼得他是龇牙咧嘴,指着黍离就骂,“你们离王府,什么时候准头这么低了?这货也敢往离王府送?我真是小看你家王爷了,简直是……”   说到这儿,孙道贤仔细的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临了拱拱手,只道出两个字,“佩服!”   黍离张了张嘴,这宁侯府世子什么眼神?   “这都吃得下!”孙道贤颇为感慨,视线落在沈木兮身上时,忽然眼前一亮,“哟,这婢女长得不错,水灵灵的,腰也够细,就是面色苍白了点,眼神凌厉了点,瞧着有点凶巴巴的,其他倒是不错。”   眼见着别人对母亲评头论足,沈郅不干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娘什么时候凶巴巴了?”   “娘?”孙道贤脖子一缩,“哎呦,这不是婢女,是离王殿下的侍妾?陪床?王爷还好这一口呢?啧啧啧,本世子还以为自个够倜傥,没想到离王更甚,出门不带宠爱的侧妃,带着这一胖一瘦,真是……太厉害了!等等,你是离王的儿子?”   沈郅翻个白眼,“他有我好看吗?”   孙道贤摸着下巴审视,“这小子口气这么大,离王府都不放在眼里?你谁啊你!”想了想又问,“你真不是离王的儿子?瞧着土拉八几,的确不怎么像!”   “世子,请您出去吧!”黍离怕惹出祸来,躬身行礼。   “行,告诉离王一声,就婢女……小爷要了!”孙道贤一招手,底下人就往前冲。   春秀一愣,敢情是要抢人?明晃晃的杀猪刀在空气中比划两下,惊得众人纷纷后退,春秀平地一声吼,“我看谁敢动沈大夫!”   众人面面相觑。   孙道贤这才回过神来,“大夫?是个女大夫?哎呦,漂亮的女大夫,甚好!深得我心,继续带走。”   “宁侯爷这副老骨头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养个儿子都是废物,敢在本王这儿拿人,不问问自个有几斤几两!”薄云岫面沉如墨,眸光冷冽的扫过眼前众人,一袭墨裳衬得他整个人阴鸷至极,“孙道贤,你是活腻了吗?”   薄云岫不来倒也罢了,他这一来,孙道贤就嗝屁了,哪里还敢吭声,“哟,王爷,开个玩笑而已,我哪敢呢!这么漂亮的女大夫哪儿找的,改日帮我宁侯府也留意一个呗!”   “黍离!”薄云岫狠狠剜了他一眼。   黍离慌忙行礼,面色发白,“王爷恕罪,是卑职无能!”   “本王是如何交代的?”他问。   黍离呼吸微促,“王爷吩咐,凡擅闯院子,惊扰沈大夫,杀无赦!”   孙道贤差点没站住,夹着尾巴就往外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登门致歉!”   剑锋寒戾,直指孙道贤的脖颈,他方才若是快一步,估计这剑就得刺穿他的脖颈了。孙道贤仗着宁侯府的威势,自个没什么本事,对于这点,他颇有自知之明。眼下扑通一声便腿软在地,“王、王爷,您不是连这玩笑都开不起吧?我、我就是她开个玩笑而已。”   “整个东都的人都知道,本王不讲道理。”薄云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孙道贤,皇上特赐宁侯府免死令,但在本王这里,不好用!”   “王爷!”孙道贤吓得脸都白了,“我这、这误会啊!真的是误会,我连她毛都没沾上呢,怎么能当得起王爷如此盛怒?”   若是沾上,还有机会开口求饶?   薄云岫冷哼,目色凉薄,“下不为例,否则让你爹来给你收尸。”   孙道贤快速从他剑下转过,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院子,出了门啐一口,一脚踹开身边的奴才,“真他么的晦气,小爷手都没摸到,还被吓个半死!回屋回屋回屋!”   “沈大夫,您没吓着吧?”黍离轻叹。   沈木兮摇头,“你们可以走了。”   她站在台阶上,薄云岫站在台阶下,两个人面无表情的对视,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理该他来处置,所以她不会对他有分毫的感激之情。   薄云岫转身离开,沉默得让人有些害怕。   “娘?”沈郅凑过来,“王爷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春秀插一嘴,“他那脸色,就没好过!”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晚上警醒着点,不要睡得太死。”   “好!”春秀会意。   馆驿里又来了宁侯府的世子爷,府尹大人更是心惊胆战,一下子来了两位贵人,他这小小的临城——也不知是福是祸,只能紧赶着让人伺候,好吃好喝的都送来,财帛美人亦不缺。   瞧瞧着婀娜的身段,瞧瞧这水灵灵的美人,娉婷浅笑,花颜如玉。   身边有美娇娘伺喂着葡萄,眼前红罗帐,一道道倩影飘过,在孙道贤看来这就跟猫爪心似的,恨不能把这些女人全部带走。谁不知道宁侯府的世子爷,对权势名利都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柔弱无骨的美人!   “世子?”德胜笑盈盈的斟酒,“您觉得怎么样?”   “妖了点,本世子最近对冷艳的感兴趣,就像离王府那位女大夫。”孙道贤揉着眉,“你说薄云岫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女大夫?他最喜欢的不是那个什么、什么仙儿侧妃的吗?可眼下我瞧着不太对头,一个女大夫,他冲我拔剑说砍就砍?”   德胜想了想,“世子所言甚是有理,不过为什么呢?”   “本世子在问你话,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还问你干什么?”孙道贤一脚过去,直接将德胜踹得四脚朝天,“你去查查那个女的是什么来路,还有,那个死胖子!”   德胜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不解的问,“世子,哪个胖子?”   “废话,就是那个长得跟猪一样,凶得跟熊一样的胖妞!”一想起春秀把他给吓得从台阶上滚下来,身上就疼得慌,差点没把他吓死,“这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女人,你没瞧见她那把刀吗?”   德胜提醒,“世子,那是杀猪刀!”   “废话,本世子当然知道那是杀猪刀,她竟敢拿杀猪刀对着我宁侯府的人,那不是把我们都当成猪吗?”孙道贤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离王护着她,小爷一定……”   德胜撇撇嘴,“世子,您不怕离王殿下杀人吗?”   “不说还好,一说小爷就来气!谁不会拔剑,小爷也会,只是小爷身份尊贵,怎么能跟他一般计较?”来气归来气,人薄云岫是杀过人的,他这宁侯府的世子爷却不是靠自己挣来,在实力上早就定了输赢。谁不知道,宁侯府的世子虽然横行霸道,却也是个怂包!   想了想,孙道贤又道,“对了!钱初阳还没来?”   “估计在路上吧!”德胜斟酒,“世子,要不要派人找找,这天都黑了还没进城,万一夜里倒腾起来,您睡得浅,怕是会睡不好!”   孙道贤翘着二郎腿,“这小子该不会是玩疯了,乐不思蜀吧?”   “应该不至于!”德胜笑道,“钱公子要是再不回去,他家老爷子还不得家法伺候?刑部侍郎那么凶,一准又给他丢刑部大牢里待着。”   钱初阳是刑部侍郎钱理正的小儿子,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和孙道贤一块吃喝玩乐,说起来也是极为要好的狐朋狗友,一行统共三人,除了这位侍郎家的小儿子,还有一人。   大家商量好了,在临城汇合。   一直到了夜里,钱初阳都没来。   夜深人静,左拥右抱,好不逍遥自在。   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就跟炸了雷似的,紧接着是极为痛苦的哀嚎,“救、救命……救命!救命……世子……救……救命……”   烛火悉数点燃,沈木兮咻的坐起身来,听得外头这闹哄哄的声音,一颗心高高悬起。   “娘?”沈郅起身,搓揉着眼睛,睡意惺忪的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继续睡吧!”沈木兮睡意全无,听得外头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叫喊声,似乎出了大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春秀打着哈欠,取了外衣披上,“我去看看,你们别动!”   沈木兮点头,小心的为沈郅盖好被子,“郅儿,你继续睡!”   “是!”沈郅重新合上眼眸,这两日赶路他着实是累得慌。   可是这厢沈郅还没睡熟,春秀却是跌跌撞撞的回来,因为跑得太着急,不慎绊住门槛,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疼得她差点没岔了气。   “春秀!”沈木兮忙不迭跑过去搀起她,快速揉着她的膝盖,“怎么样?这般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外头!”春秀喘着气,捡起地上的衣裳,“死人了!”   “谁死了?”沈木兮忙问。   春秀摇头,沈郅又坐了起来,一脸懵逼的盯着两人。   沈木兮的心里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怎么死的?”   “不知道,浑身是血,冲着那什么世子的院子去了,这会府衙的人,还有离王府的人都过去帮忙了,具体的……我怕出事,没敢久留,赶紧来回守着你们!”春秀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沈大夫,你说这深更半夜的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沈木兮摇头,“先别管,反正咱们待在屋子里等天亮便是。”   黍离在外头敲门,“沈大夫!沈大夫,开门。”   屋里点着灯,黍离自然知道沈木兮已经起来了。   “春秀,守着郅儿,不要随便离开屋子。”沈木兮叮嘱,披了件外衣出门。   黍离还算是君子,这一屋子两个女人,他一个大男人敲门,自然是要在外头等着的,万一她们没穿好衣裳,岂非冒犯?   好在沈木兮出来得快,她随手便合上了房门,摆明了不愿让他惊扰屋子里的人,“什么事?”   “救人!”黍离道,“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受伤了,这会性命垂危,大夫赶来需要时间,所以请沈大夫先去应应急。药箱已经备好,您过去便是!”   “你家王爷人呢?”沈木兮问。   黍离躬身,“王爷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一声叹,沈木兮抬步就走,既然是大夫,自然是要救人的。没见着伤患之前,沈木兮以为这些公子哥最多是贪嘴不成,挨了顿打,谁知……见到伤患的那一瞬,沈木兮整个人都愣了。   钱初阳躺在床上,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孙道贤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坐在凳子上,仿佛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这些公子哥平素耀武扬威的,真到了这会,却是怂得不能再怂。   薄云岫拽了她一把,“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离开!”   沈木兮掸开他的手,“把药箱给我!”   闻言,黍离看了看薄云岫,见王爷没动静,便恭敬的将药箱递上。   “你们都别过来!”沈木兮环顾众人,“退后,马上!”   孙道贤爬起来就想跑,谁知薄云岫一个眼神,黍离的剑已经横了过来。   德胜眼疾手快,赶紧拽着孙道贤重新坐回去,“世子,不要轻举妄动!淡定!淡定!”   “我哪里还能淡定?”孙道贤都快哭了,“谁特么告诉小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有点严重,马上疏散。”沈木兮神色凝重,目光却极为镇定,“这是毒疮,一旦沾上就会被传染,方才碰触过他的人马上去用酒洗手净身,我会开两副药,一副内服一副浸泡!”   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长腿一迈便要靠近。   “站住!”沈木兮冷然,“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靠近这间屋子,都出去!马上,立刻!”   孙道贤是第一个跑的,压根不必薄云岫下令。   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屋子,刹那间安静下来。   “王爷?”黍离骇然。   “滚出去!”薄云岫淡淡然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施针的沈木兮。   “王爷!”黍离急了。   薄云岫打定主意,“去守好院子,以防万一。”   黍离先是一愣,转而望着沈木兮,心里便明白了些许,此事凶险,沈木兮在这里,心中必定惦念着房中的沈郅和春秀,可是王爷身份尊贵,岂能以身犯险?   “王爷?”黍离还在犹豫。   “马上出去!”沈木兮的额头有冷汗渗出,银针稳稳的刺入肌理,“我不会有事,但你们未必。他这是毒疮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得先把他的病情稳定下来再细细查证。如果是感染了瘟疫,这事就不好收拾了。”   “滚吧!”薄云岫岿然不动。   黍离张了张嘴,站着不肯动。   “都想死在这儿吗?”沈木兮冷然,“能走一个算一个!”   闻言,黍离咬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转身离开,所有离王府的侍卫,全部集中在一处,密切保护沈郅和春秀的安全。只有让沈木兮没有后顾之忧,她才能专心治病,只有治好了病,王爷才会跟着她一起出来。   “关门!”沈木兮知道这人脾气,既然决定不走,必定怎么都不会走,干脆不去劝,安安心心的为钱初阳诊治。   拂袖间掌风凌厉,房门“砰”的一声合上。   烛光摇曳,旋即归于平静。   “说吧!”薄云岫似乎早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身上的毒疮已经化脓流血,但是伤口很新,说明发作的速度很快,应该是最近染上的。”沈木兮终于直起腰,“我已经护住了他的心脉,阻止毒血蔓延。解毒丸已经吃下,接下来得看看效果!”   说话间,她起身去桌案上写药方,两张方子一张内服一张浸泡。如今她也不再掩藏自己的字迹,若不细看,她与他的字迹相差无几。   “你是大夫,心里不会没底。”薄云岫起身向她走去。   沈木兮猛地疾退,手中的笔杆子一抖,墨汁滴落在地,“你别过来,我与他近距离接触过,身上可能已经沾染了毒血,你若是靠近,免不得会受到传染,为了安全起见,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可薄云岫是谁,你说不让靠近,他便会乖乖听话,真的不再靠近?她退后,他靠近,微光中,有烛光在他眼中跳跃,“你没说实话。”   心下一怔,沈木兮握紧了手中的笔杆子,身子微微绷直,他都看出来了?   “还不想说吗?”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颀长的身躯,遮去了所有光亮,将暗影笼在她身上。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幽暗的瞳仁里,倒映着她苍白的容脸。   沈木兮扭头望着床榻上的钱初阳,音色微颤,“我恐怕……救不了他!但有人能救他。”   “谁?” 第50章 不要死   “这人未必会答应。”沈木兮不再理他,越过他重新回到桌前书写,方子写完之后,她并未递出去,而是搁在了窗口,让底下人按方抓药,不必碰触。每个人必须每日浸泡汤药,待她清理完钱初阳身上所有的烂疮之后,才能杜绝病情的传染。   “说!”薄云岫冷着脸。   沈木兮捏着烛台回坐在床前,锋利的刀子在火焰上炙烤,“太后娘娘!”   音落刹那,薄云岫目光寒戾,“你想说什么?”   “觉得我在诓你,大可不信!”素白的指腹轻轻抚过刀刃,似乎是在确认刀刃的锋利程度,“反正我救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是让他这一身的毒血不至于祸害他人,到此为止。”   “你想要什么?”他问。   沈木兮低头,刃口划开疮口,乌黑腥臭的毒血快速涌出,沈木兮手脚麻利的用棉花吸走毒血,转而快速拿起镊子在火上炙烤,“太后娘娘常年服食番邦进贡的天蟾雪玉丸,其中有一味药材叫伏雪,能解奇毒,只是此乃贡药,太后娘娘肯与不肯还是个问题。”   对于这天蟾雪玉丸,薄云岫知道得甚是清楚。   当今太后还是先帝的贵妃之时,先帝遇刺,其舍身相救而受了重创,病危之际幸得奇药——天蟾雪玉丸,这才转危为安。先帝感念贵妃救命之恩,愈发宠爱有加,没过多久便废后立了贵妃为尊,并专门下了一道圣旨,特赐天蟾雪玉丸成了其专属。   如此重要之物,也难怪沈木兮的口吻怪异,天蟾雪玉丸对太后而言,不只是一味药,还是对先帝的情思。想跟太后求药,着实难比登天。   “你这是干什么?”薄云岫上前。   沈木兮神情专注,镊子快速压住疮口,另一手的指尖在疮面上用力摁压,仿佛是在找什么。蓦地,她猛地抬起眼眸,冲着薄云岫冷道,“倒半杯水过来,快点!”   薄云岫倒也听话,快速给她递了半杯水,搁在床头位置。还不待他开口,沈木兮的镊子上已经夹起了一个虫子,虫子格外细小,接近肌肤的颜色,丢进水里的那一瞬还在挣扎蜷缩。   沈木兮也没犹豫,丢了一颗解毒丸融在水中,虫子快速死去,消融,逐渐化为泡沫。   “这是……”薄云岫面色惊变,诚然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形,“这便是毒疮的源头?”   “是!”沈木兮点头,“这东西我没见过,但是听师父说过,是一种极为可怕虫卵孵化,所孕育的虫子。虫卵一旦进入身体会借助体温,快速孵化,并且在身体里越扎越深,最后从内至外,蚕食整个身子。当然,也有例外。像钱公子这样的,大概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所以让虫子失控了。”   说罢,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薄云岫抬起的腿只得慢慢放下,站在原地望着她,“你要把他身上的虫子都找出来?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只有这样,他身上的毒血才不会越来越浓,传染别人的可能性才会越来越小。”说话间,沈木兮又拔除了一条虫子,“只要根源被铲除,他就能暂时保住性命,后续如何,我已无能为力。”   薄云岫不再说话,只是在侧静静陪着,一直等到了黎明时分,沈木兮面色苍白的松了口气,“差不多了!”   之前的水杯里,水质污浊,腥臭难挡!   “接下来,是不是就等着天蟾雪玉丸?”薄云岫陪她坐了一夜,视线始终停在她的脸上、身上、手上,莫敢松懈分毫。   沈木兮熬了一夜,眼睛里布满血丝,紧绷了一夜的神色总算稍稍松懈,略带疲倦的点了点头,“是!我说过,我救不了他,眼下只有速速赶回东都。进东都之前,必须把他泡在药桶内,一天一夜,直到疮口清理干净。”   薄云岫转身就走,临出门前有顿住脚步回看她,“那你呢?”   “我是大夫,得守在这里。”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从她重新活过来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已是换了另一重人生,“出去之后,请王爷内服外泡。”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格外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以为他想说什么,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终是敛了眉眼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待回到院中。   黍离早早准备好了汤药,和药浴。   “王爷!”隔着房门,黍离躬身行礼,“宁侯府的世子来了!”   薄雾氤氲,满室药箱,薄云岫靠在浴桶里,微微合着眼眸。   室内没动静,黍离扭头看了孙道贤一眼,“世子,此事是因你们而起,前因后果,还望世子能交代清楚,否则出了什么事,您可得自个担着。咱们王爷跟这件事原就没什么关系,若是王爷袖手旁观一走了之,您怕是……”   “别!”孙道贤面色发白,昨晚吓得一夜没睡,这会眼袋都快垂到胸口了。他原就怂,这会哪里还敢自己担着,巴不得把这事能甩多远就甩多远,“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们!”   喘口气,孙道贤娓娓道来,“我们此行三人,原是打算游山玩水的,后来想着景城美人多,干脆约好一道去景城,谁知走到半路上,我爹就派人传信,说是我娘身子不太好了,让我赶紧回去。我想着美人何其多,娘就只有一个,所以就先回来了。”   说到这儿,孙道贤一脸的惋惜,“要说我娘这病,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完全不打招呼。昨儿个府里又来了消息,说是我娘没事了,我便飞鸽传书给这两孙子,说我在这临城馆驿等他们。谁知道睡到半夜,这钱初阳就跟鬼似的……我也吓坏了,鬼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景城?”黍离皱眉,“景城距离此处距离甚远,按理说不太可能这么快赶到!”   “钱公子应该也是在回来的路上收到信儿的,所以直接赶来了。”德胜猜测。   屋内传出薄云岫低沉的声音,“三个人?还有一个呢!”   “回王爷的话,还有一位是太师家的小公子。”德胜躬身回答。   黍离骇然心惊,“太师家的?”   这可出大事了,太师乃是皇帝的授业恩师,更重要是太师——关山年,乃是太后的亲哥哥,也就是说,德胜口中的太师府小公子,乃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   “是啊!”孙道贤当然也知道实情闹大了,这钱初阳若是死了倒也罢了,官家子弟,到时候查一查便罢!但如果是太师府的小公子出事,那这事儿还真不好收拾。太后对于自个的母家,素来“体恤”非常,关家统共四位公子,最讨太后欢心的当属这位小公子——关傲天。   黍离沉默,这事儿若是王爷接手,只怕……   “回去罢!”屋内传出薄云岫的声音,平静而低沉,辨不出喜怒,“准备回东都。”   至此,再无动静。   黍离素来恭敬,王爷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眼下这件事,他明知有所不妥,但……依旧未曾劝解半分。应声行礼,黍离亲自送了孙道贤出院门。一抬头,沈郅在道上静静的站着,身后春秀叉腰驻足,这眼神就跟看贼似的,格外防备。   都这个时候了,孙道贤也是识时务,何况见着春秀瞪眼他便心慌,当下走得远远的,压根无需黍离开口。   “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沈郅问。   春秀附和,声音几乎是用吼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对,什么时候回来?”   黍离上前,但见着春秀猛地冲上来,几乎是本能的靠边站直,伸手挡在春秀跟前,“莫冲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遇见你们,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春秀啐一口,“一会这个受伤,一会那个有毒,到底有完没完?就不能让人太太平平的过吗?如果不能,就放了咱们,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惹不起你们还躲不起吗?”   “沈公子,眼下情况特殊,王爷还在沐浴,这件事……”   不待黍离说完,沈郅仰头盯着他,“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我看得到听得到,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句话,我娘什么时候能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沈大夫说,可能会传染,所以不许任何人靠近,是以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出来。”黍离照实说,据他观察,沈郅这孩子格外聪慧,而且少年老成,很多事情都有他自己的主见,所以黍离没打算瞒着。   沈郅指着院门,“他知道吗?”   黍离摇头,“王爷昨晚熬了一夜,就是陪着沈大夫,可见王爷是重视沈大夫的,只不过有些事非王爷所能控制。眼下不只是房间里那个人的事儿,还有一件事恐怕比这个更严重!”   “什么事?”沈郅问。   “还有一个身份尊贵之人,可能失踪了!”黍离轻叹,满脸为难之色,“请沈公子稍安勿躁,好吗?”   春秀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别人失踪,关沈大夫和郅儿什么事?为什么要一个担待,一个稍安勿躁?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事儿?让人白干活还得搭上性命,这便是你们离王府的做派?沈大夫只是个大夫,若是因为你们而出事,我春秀第一个不答应!”   “春秀姑姑!”沈郅拽了她一把,“我去找王爷谈谈。”   春秀哑然,当下蹲着身子,“郅儿,这根本不是谈不谈的问题,是他们欺人太甚,总是把沈大夫丢在水深火热的危险之中,这还没到东都呢,要是真到了东都,那可是他们的地盘,还不是任他们宰割?”   “姑姑莫急,我相信我娘自有分寸。”沈郅抱了抱春秀。   孩子一抱,春秀心软,只得幽幽轻叹,“你们母子两个,心太软了,我总得给你们看着点,你们说不出的话,就得我说,你们做不了无情义之人,我春秀可以!”   “我知道姑姑待我好,待娘好,所以郅儿最喜欢春秀姑姑!”沈郅笑着,稚嫩的小脸上扬着温暖的笑意。   春秀看在眼里,心肝都疼了。   沈木兮一直没出来,薄云岫一直到了晚饭时间才走出房间,神色不是太好,幽暗的瞳仁里无光无亮,让人看着有些害怕。   沈郅围桌而坐,瞧着桌案上的饭菜,眼睛里泛着探究之色。   “多吃饭!”薄云岫往他碗里夹菜,举止优雅,神色凉薄。   沈郅想了想,默不作声的低头扒着饭,原是想道一句谢谢,可话到了嘴边却被饭菜堵住,愣是没能匍出口。   春秀姑姑那么贪吃的人,听得薄云岫请他们用饭,竟死活不肯来。她说,她宁可在房中一个人吃着,也不愿对着薄云岫这张死人脸。   这是原话!   “我……”沈郅正欲开口。   薄云岫一个眼刀子过来,沈郅猛地咬住了筷子。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仿佛是较着劲,一个目不转睛,一个死活不服输。   终于,沈郅放下筷子,扳直了身子如同好好先生一般坐端正,好似下定决心要跟他周旋到底,“王爷,我有话要说!”   薄云岫放下筷子,面色黢黑如墨。   “不管你要不要听,爱不爱听,我都得说!”沈郅这人脾气拗,薄云岫也是见识过的,一旦决定的事情甚少会改变主意,“娘有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活腻了?”薄云岫冷问。   沈郅梗着脖子,“是!”   那一刻,薄云岫真想捏断他的脖子。   又是一阵沉默,又是大眼瞪小眼。   沈郅跳下凳子,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薄云岫一声吼,吓得毫无防备的沈郅猛地抖了抖,白了一张小脸回头看他。   不看还好,这一眼,着实把沈郅吓着了,薄云岫的脸色委实太可怕,就像是夏日里,雷雨到来之前的乌云密布,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让人止不住心生惧意。   “滚回来!”薄云岫咬着后槽牙。   沈郅鼓着腮帮子,腿肚子有些轻轻的颤,但死活不肯回去,就站在门口位置,明面上一副“有本事你来抓我”的姿势,其实心里慌得一比。   在薄云岫看来,这小子简直就是克星般的存在,眼神里透着不亚于他母亲的执拗。想起沈木兮,那一脸的“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表情,他骤然起身,大步朝着沈郅走去。   沈郅吓着了,这人想干什么?双腿如同灌了铅,等着他反应过来,薄云岫高大的身影已经笼在他的头上,阴鸷的眸冷漠无温,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睨着他,惊得他不敢大喘气,只能眨了眨眼睛,捏紧了袖中的拳头。   “本……”   突然间屋瓦碎裂,沈郅惶然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身子骤然一暖,已被薄云岫快速圈在怀中,猛地就地一滚,这才堪堪避开狠戾的刀光。   “有刺客!”黍离厉喝,大批的侍卫鱼贯而入。   刀剑快速袭来的那一瞬,薄云岫弯腰护住了怀中的沈郅,纵身跃过人群,窜出了房间。他没有还手,似乎是怕无法顾及孩子的周全,饶是他武功好,但若是分了心,极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沈郅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尖叫,只是乖顺的埋在薄云岫的怀里,尽管刀剑袭来的那一瞬,他整颗心都跳出了嗓子眼,也只是拽进了薄云岫的衣襟。   屋子里的刀剑声响彻整个院子,春秀拎着杀猪刀冲进来,见着薄云岫紧紧抱着沈郅,竟是神情一震,站着没敢动。   “春秀姑姑!”沈郅最先反应过来,快速从薄云岫的怀里挣脱出来,奔向春秀。   “看好他!”薄云岫音色狠戾,周身杀气腾然,转身面对着屋内的厮杀。   烛光里,黑衣人挥动着锋利刀剑,无一例外想往外扑。可离王府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精悍,岂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自然死死的将人缠在屋内,一旦踏出房间,势必会威胁到王爷的周全。   黍离一剑挑断了来人手筋,旋身便斩断这人脚筋,快速挟了此人飞出屋子,外头守着的侍卫当即摁住此人。见状,黍离再次折返,一声令下,“杀!”   已留一活口,剩下的就不必再留。   外头响起了杂乱之声,春秀第一反应赶紧抱起沈郅,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沈郅安全。整个馆驿都开始沸腾,似乎有人冲着孙道贤那头去了。   坏了!沈木兮!   薄云岫纵身一跃,疯了似的窜出墙外。   “娘?!”沈郅骇然,“姑姑,快走快走!”   春秀一咬牙,“走!”   谁能想到,这帮黑衣人胆子这么大,敢袭击馆驿,这不是公然同朝廷作对?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好像是要杀光整个馆驿里的人。   黍离愤然,“保护王爷!”   这个时候,顾不得什么活口不活口,保护王爷才是重中之重。离王府的侍卫,一窝蜂似的往孙道贤的院子里涌去,厮杀声不断响起,灯火摇曳,刀光剑影。   沈木兮在房内听得动静,快速站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乍一眼外头的厮杀景象,她赶紧合上窗户,瞬时连呼吸都变了,“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   为什么出现了这么多的黑衣人?   目的是什么?   杀人?   还是……   她若有所思的望着床榻上的钱初阳,难道是来灭口的?想要毁灭证据?钱初阳身上的虫子失了控,也就意味着这可能是个失败的成品。   想要毁尸灭迹?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药箱?   对了,药箱!   沈木兮慌忙打开自己的药箱,这药箱原就是她的,里面的物件她最是清楚,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小瓷瓶,紧紧的握在手中。里面装着尸毒粉,是之前撒在沈郅床上,知书一点点刮回来。当初陆归舟让知书销毁,可知书觉得太浪费,干脆攒了下来。   陆归舟临走前,把这东西留给她,原就是让她用来防身的。   虽然粉末并不多,但因为效果够烈,沾上一星半点就够杀人,对沈木兮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来说,简直是最好不过的。即便她最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奈何……   呼吸微促,沈木兮死死盯着房门,只要他们敢冲进来!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沈木兮当下拔开瓷瓶的塞子,却听得薄云岫平地一声低吼,“是我!”   心,震颤。   沈木兮手一抖,快速将瓶塞堵回去,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差点就泼死他了!心跳得厉害,脸更是煞白如纸,她惶然盯着他,“怎么是你?”   “难道还指着他们进来杀了你吗?”他冷眼睨她,拂袖间背对着她伫立,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   “你受伤了?”沈木兮愕然。   薄云岫的背上有一道血痕,应该是被锐利的尖儿所伤,血色浸染脊背的衣裳,但看着出血量,伤口应该不是太深,许是伤及浅皮。   沈木兮诧异,他武功不弱,这伤……是哪儿来的?可他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门口,冷睨着外头的动静。   有那么一瞬,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格外心安。   “娘!”沈郅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眉睫骇然扬起,沈木兮慌忙跑到窗口,“郅儿?快回去!”   春秀抱着沈郅沿着墙角站着,沈郅探着脑袋,见着母亲安然无恙,门口又有薄云岫站着,这才松了口气。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快回去!”沈木兮扯着嗓子喊,几欲爬出窗户,下一刻,她骤然惊呼,“小心!”   黑衣人从墙头落下,冰冷的刀锋直劈沈郅而去。   春秀慌忙推开沈郅,一刀子迎上,力气之大,当下圻断了对方的剑身,一脚踹在那人的肋部,那人连连翻滚,再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郅儿!”春秀回过神来,刚把摔跌在地的沈郅扶起,突如其来的寒光从眼前掠过。她猛地转身,赫然瞪大眼睛,本能的再次推开沈郅,杀猪刀快速脱手而出。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沈郅,那可是沈大夫的命根子啊!   剑锋利利,黑暗中格外锃亮。   刃口从顶上落下,带着凌厉的杀气,仿佛来自阎王地府的死气,让人几乎忘了呼吸。   沈木兮摔出窗外,脖颈处青筋凸起,歇斯底里的高喊,“春秀!”   “姑姑!”   春秀一声叹,刹那间,鲜血迸溅…… 第51章 脊背上的旧伤   剑刃嵌入肩头,鲜血涌现,染红衣襟。   春秀眼一闭,怦然倒地,眼前的黑衣人亦然。   沈郅疾呼,快速扑上去,“春秀姑姑!”   “春秀?”黍离快速收剑,忙不迭上前将春秀拖到了墙角靠着,“春秀?春秀?”   然则黍离连喊两声,春秀都没有反应,仍是双眼紧闭,可见此番着实伤得不轻。   好在府尹已经带着城中守备军快速赶来,以里应外合之势快速控制了局面,黑衣人要么逃散,要么被当即斩杀,除了当时黍离擒下的黑衣人活口,再无一个喘气的。   “如何?”沈郅红着眼,哭着问。   “伤着筋肉,好在未伤及骨头,止血疗伤便没什么大碍!”沈木兮松了口气,感激的望着黍离,“多谢你那一剑,否则春秀怕是难逃一死。”   好在黍离来得出剑快,来得及时,一剑穿胸杀了那黑衣人,这才让春秀捡回一条命。伤着肩头养养便罢,若是伤及性命,沈木兮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理所当然之事,无需言谢。”黍离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将春秀抬下去疗伤。皮外伤,用沈木兮的特制金疮药就好。   再回头,薄云岫站在院子里,冷眼看着被摁在脚下的黑衣人。这是唯一一个活口,早已被黍离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就算他想跑也是不能了。   “王爷恕罪!”府尹吓得魂不附体,跪地磕头,身子抖如筛糠。管辖境地,出现了刺客行刺离王殿下,就算薄云岫安然无恙,一旦追究下来,他这个府尹也得扒掉几层皮。   薄云岫冷睨着脚下的活口,眼角余光却落在一旁的沈木兮身上。不由的,身上戾气更甚,眼神愈发冷冽,“查!”   只一个字,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是!”府尹如获开释,当即行礼退下。   沈木兮想起自身是从屋子里出来的,悄悄的退出人群,重新回到了廊檐下站着,方才春秀出事,她自然顾不上其他。眼下事态平息,春秀也被抬下去疗伤,她当然要回屋里去照顾病患。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某人猛地转身盯着她,看得她骤然心中发毛,几乎要迈入门槛的腿,又慎慎的缩了回来,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外候着。   如此,薄云岫才收回视线,冷冷的环顾四周,“世子何在?”   这么一问,黍离才想起来,这原就是孙道贤的院子,但是事发到现在,好像真的没看到孙道贤的踪影。心头微骇,难道世子出事了?宁侯府就这么一个后嗣,若是出了什么事,宁侯爷不定会闹出什么。思及此处,黍离赶紧带着人去找。   马棚里。   孙道贤和随扈德胜钻在草料堆里,蜷得跟刺猬一样,瑟瑟发抖。马厩中养着不少良驹,长年累月的,马粪以及草料等等气味混杂,寻常人一靠近便觉得膻得慌,何况是钻进马棚里。   “人走了没?”孙道贤战战兢兢的问。   德胜哪敢往外看,“奴才不知道,世子,别说话,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闻言,孙道贤慌忙闭嘴,再也不敢多言,都这个时候了管他什么身份不身份,能活下来最好,这帮黑衣人凶神恶煞,他哪里敢在外头躲藏。反正又离王府的人在外处置,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爷,还是安安分分扎在草料堆里求生吧!   “世子!”黍离掀开草料的时候,一股子臭味扑鼻而来,熏得他忍不住皱眉,快速捂住了口鼻。老侯爷年轻的时候好歹征战四方,威风八面,怎么就生了这么不成器的?不说建功立业,好歹得有气魄,谁知竟怂成这样。   “都走了?”孙道贤呸一口嘴角的稻草,惶然急问。   黍离颔首,“世子放心,外头安全了。”   听得这话,孙道贤快速钻出草料堆,走出马棚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直到真的确定安全,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回头便拧眉踹了德胜一脚,“什么味?”   德胜滚在地上,揉着生疼的屁股,“世子?你又踹奴才作甚?”   “臭死了,别过来!”孙道贤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在自己身上猛地轻嗅两下,差点扭头吐了,哇哇直跳脚,“本世子要沐浴更衣,臭……呕……来人,快来人!”   黍离一个劲摇头,有子如斯,若是老侯爷在这儿,不知该作何感想?   幸好,众人皆无恙。   此番薄云岫遇刺,着实谁都没防备,当时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入了沈郅的院中,以至于薄云岫这头防守空虚,若换做是在离王府,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找到了孙道贤,黍离赶紧带着人回院子里向薄云岫汇报。   眼下被擒的刺客就在院子里,薄云岫未动,沈木兮亦没有回房,干脆在回廊里坐下,听听审案倒也不错。   刺客伏在地上,遮脸布已经被掀开,是一张陌生的脸,平淡无奇。   “谁让你们来刺杀本王?”薄云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问。   刺客没有回答,嘴里一直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抗议。   “王爷问话,快点回答!”黍离冷喝,一脚踩在那人的背上,“快说!”   然则刺客依旧没有开口,许是觉得不对劲,黍离当下俯身捏住了刺客的下颚,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无舌死士,否则还真是没法审问。   敢来行刺,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是以就算上刑也没用,唯一的结果便是死!   “我来试试!”沈木兮忽然站起身。   “沈大夫?”黍离仲怔,见王爷没有反对,便躬身退到一旁,任由沈木兮做主。   银针在手,沈木兮的脑子里浮现出春秀方才血淋淋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慢慢悠悠的蹲下身子,瞧了一眼死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刺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你会生不如死。”   刺客不吃这一套,总觉得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能起什么用?离王殿下尚且奈何不得他,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他不知,沈木兮是个大夫,对于人身上所有的穴位了如指掌,一针下去,血脉逆流,第二针下去内脏绞痛,再来一针,濒死而又不能死的痛苦快速席卷全身。   “这叫三针定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木兮起身,淡淡然的说,“每隔半个时辰我就帮你拔针再施针,如此反复,反复如斯,你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眼下,可信我的话了?”   这一时半会的,人还能忍得住,但是时间久了,如同周身骨裂,从内往外疼得抓心挠肺,血液逆流,整个人肿胀得不成样子,偏偏又死不了。如此反复,饶是意志坚定之人,亦难耐此等痛楚!   沈木兮不是凶残之人,若非他们动了她的底线,她是绝对不会用这等残忍的手段去逼人吐实。   黍离亦是诧异,一惯性子平和的沈大夫,竟也有这般手段。   刺客连第二波都没捱不住,直接吐了话,“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问。”   既然开了口,沈木兮便取了一根针,但还留了两根,疼痛稍减能让他有足够的气力继续往下说。   “你们得到的命令是什么?”黍离问。   刺客喘着气,奄奄一息的开口,“杀掉那个负伤逃走的男子,把知情人全部灭口。”   “为什么?”黍离又问。   刺客摇头,仿佛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见状,沈木兮又取了一根针,“你们是在哪儿给他下毒的?还有这毒是怎么弄来的,如此阴狠毒辣,不像是中原之物。”   “不知!”刺客闭上眼睛,浑身上下除了血便是冷汗。   见状,沈木兮冲着薄云岫摇头,这种情况下还能忍住,可见着实不知。取下最后一根针,沈木兮起身往屋内走去,这儿没她什么事儿了。   “站住!”薄云岫忽然开口。   别说沈木兮,饶是黍离也愣住,“王爷?”   “准备一下,速回东都!”薄云岫下令。   沈木兮愕然回头看他,“春秀受了重伤,必定受不住路上颠簸,你如此决定会要了她的命。要回去,你便自己回,谁敢拿春秀的命开玩笑,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大夫,有事好商量!”黍离忙劝慰。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这脾气一旦上来,一点都不逊薄云岫,轴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薄云岫盯着她,眸光比月色更清冷,“你不走也得走!”   “若春秀出事,谁担这责任?你吗?”沈木兮咬着后槽牙,“我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会偏心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别跟我谈什么家国天下,我没有野心,压根不想知道那些所谓的大仁大义!横竖一句话,春秀不能走,我也不会走!”   许是气得慌,沈木兮忽然掉头往外走,“这份气,谁爱受谁受!”   什么钱初阳,什么天下大事,她一个弱女子,担那么大的干系作甚?与她有关的不过一个春秀,一个郅儿,其他人……还是交给这位心怀天下的离王殿下为好。   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不做不错!   没有薄云岫的命令,无人敢拦沈木兮,她直接走出了院子。   出去的时候,孙道贤骂骂咧咧的出来,身上这股子臭味怎么洗都洗不掉。他一个宁侯府世子,身上怎么能有如此浓烈的臊气?若是传出去,他这宁侯府世子爷,还要怎么做人?如何再在东都立足?   沈木兮从他跟前走过的那一瞬,孙道贤忽然眼睛一亮,蹭的跳了出去,“沈大夫?落单了?啧啧啧,跟王爷吵架了?”   “滚开!”沈木兮面色黢冷,她心里正不痛快,这小子竟然一头撞上来,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眼下闹了这么一通,馆驿里早就没了女人,孙道贤心里烦躁,正愁没人作陪,趁着薄云岫和那个胖女人不在,自然要打沈木兮的主意,“本世子可以给你想要的,不如你跟了我?”   沈木兮皱眉,真是个不怕死的!   见沈木兮不说话,孙道贤更是来了劲,“我乃宁侯府世子,只要你跟了我,干什么大夫?你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想怎样就怎样,我还能让你做人上人。沈大夫意下如何?”   “如何?”沈木兮扯了唇角,笑得凉凉的,“甚好!”   “真的?”孙道贤欣喜若狂,当即扑上去。   扑是扑了,只不过……扑地上了,怎么都动不了,孙道贤只觉得手脚僵硬,脸贴在地面上,扯着脖子高喊,“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动不了?沈大夫,救命啊!救命!”   “世子,你这可能是受惊过度,所以心血上涌所致!”沈木兮蹲下身子,煞有其事的掐着他的腕脉,“都别动!千万别动,一动可就糟了!”   孙道贤原就是个怂包,之前还以为是沈木兮弄的鬼,如今听着沈木兮的分析,自然是吓得脸都白了,“什么?那我怎么办?沈大夫,你得救救我!我不能一直这样躺着啊!”   “没事,这是小毛病,主要是平素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得沾沾地气,以天地万物之力好好化解。”沈木兮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孙道贤,“世子只需在地面上贴上两个时辰,之后斋戒一月便罢!”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此等顽疾需禁忌房事,万望世子珍而重之,切莫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年纪轻轻的就心血上涌,来日再来一遭,难免是要偏瘫的。”   一听偏瘫,孙道贤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德胜在旁磕头,“多谢沈大夫多谢沈大夫!”   “明儿醒了之后,我给世子开一副方子,吃上几日便会渐渐好转。”语罢,沈木兮头也不回的离开,上次春秀拦下,她便没有出手惩戒,如今这孙道贤还敢往枪口上装,她岂会客气!牛毛针很是纤细,只要出针的速度够快够准,对方是不会察觉到疼痛的。   “多谢沈大夫!”德胜擦把汗,所幸世子无恙,否则他该如何跟侯爷交代?   孙道贤甚是懊恼,早知道就该省着点用,不然留着这力气用在她身上该多好?奈何现在只能贴在地上,姿态要多狼狈又多狼狈,眼睁睁看着美人离他而去,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到嘴的鸭子,怎么又飞了?   不过方才沈大夫扣他的腕上,指腹凉凉软软的,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甚好,甚好!   沈木兮这一走,黍离便犯了难,依着王爷的性子,就算沈木兮不想走,此番也是由不得她的。黑衣人是冲着钱初阳来的,势必不能在此久留,且王爷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而屈就过,一惯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沈大夫所说并无道理,春秀刚挨了一刀,若是明日便启程,难免会加重伤势。此去东都路程尚远,还需斟酌。   府尹满城找刺客,然则刺客撤离了馆驿之后,便快速消失无踪,可见这帮人训练有素,绝非泛泛之辈。是了,长生门训练出来的死士,能是简单的角色?   薄云岫屋子里的灯,亮了一夜。   沈木兮是吃了药,沐浴净身之后才去看的春秀,春秀素来身子不弱,但因为伤在肩头,这个位置颇为尴尬,是以得小心处置。她靠在床头,看着伏在自己腿上已经睡着的沈郅,心里沉甸甸的,对于东都的抗拒越来越多。还没到东都就已经出了这么多事,若是真的到了东都,那还得了?   黎明时分,沈木兮正欲起身去小厨房给春秀和沈郅做早点,黍离却突然冒出来,险些把沈木兮吓着。   “你躲这儿干什么?”沈木兮喘着气,“什么事?”   黍离出现在这里,八成就是薄云岫吩咐的,这厮莫非想强拽着她去东都?哼,休想!   “请沈大夫去看看王爷吧!”黍离躬身,恭敬的开口,“王爷自昨夜开始就没有踏出房门半步,可王爷身上有伤,若不及时处置,万一有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伤?   她的确看到了薄云岫背上的伤,“那只是皮外伤,比起春秀的伤势,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沈大夫,王爷是离王府的主心骨,若是王爷有什么闪失,皇上降罪下来,只怕谁都难逃罪责。”黍离轻叹,回望着敞开的房门。   沈木兮抿唇,“备两份早饭,留一份我亲自送去王爷房间!”   听得这话,黍离满心欢喜,“是!我这就去办!”   只要是对王爷有利,给沈大夫一个台阶又如何?别说一个台阶,就是把金銮殿门前的青石台阶都拆了,他黍离必定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房门紧闭,沈木兮端着早膳站在门口,几番抬手几番落下,最后一声叹,转身便想离开。   “进来!”屋内突然传出薄云岫的声音。   沈木兮心下一紧,快速推门而入。   屋子里有些暗,沈木兮将早膳搁在桌案上,视线在屋里逡巡,终于看到了屏风后面刚包扎完伤口,正在套衣服的薄云岫。站在她现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的后背,虽然他快速套上了衣裳,她也就只看到了一眼。   身心微震,沈木兮猛地皱起眉头,他的背上……   还不待她多想,薄云岫已经合衣转身,面无表情的望她。   那一瞬的视线碰撞,她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快速别开视线,指了指桌案上的早膳,“我来给你送早饭的。”语罢,她抬步就走。   “你吃了吗?”他问。   沈木兮摇头,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这么老实?当即又点头,“吃了!”   “坐下,一起!”说话间,薄云岫已经落座,他并未动筷,似乎是等着她落座,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给你个眼神,让你自个体会。明明如同孩子般任性,可脸上没有半分稚嫩之色,反而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冷戾。   沈木兮想要拒绝,可黍离说薄云岫身上的伤,是为了救沈郅而被刺客所伤。她当时是震惊的,震惊的同时又是害怕至极,若是这刀口落在儿子身上,郅儿那么小,若是挨上一刀,这样的后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身为母亲,这种事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   淡然落座,沈木兮坐在他对面,“王爷的伤……”   “你要报恩吗?”他忽然问。   沈木兮一愣,按理说,他不是应该回答“无碍”吗?这才是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该有的倨傲与不屑姿态。眼下他讨人情,她反倒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茬,呼吸略显凌乱。   “本王等着你报恩!”薄云岫拿起筷子,往她跟前的粥碗里夹了菜,神态依旧清冷矜贵,只是举止倒是极尽温柔,“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报答本王,毕竟子债母偿,天经地义!”   沈木兮白了他一眼,“离王殿下的算盘打得可真好!”   “承让!”他回答,口吻何其理直气壮。   她早上吃得少,进两口便吃不下了,他却还是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菜,最后沈木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甚至懒得再跟他讨论什么“报恩”不“报恩”的问题。他掐准了她的软肋,知道儿子是她的底线,所以专门拿孩子做要挟。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让春秀冒险。现在回东都,无疑会要了春秀的命,她坚决不会答应。   冷着脸回到院子里,沈木兮自觉情绪不对,便在回廊里站着,待平复了心绪再进去不迟。   “娘?”沈郅站在门口。   沈木兮轻叹,干脆坐在栏杆处,冲着沈郅招手,示意他莫要惊扰了屋内的春秀。   沈郅很是懂事,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轻轻走到她身边,与她挨着坐,“娘是从王爷那里回来的,可是娘不高兴,又怕我和春秀姑姑看出来会担心,所以在这里站着不肯进去。”   “郅儿真的长大了!”沈木兮含笑抚着儿子稚嫩的小脸,“娘的确是有心事,更担心影响春秀,不利于她养伤,所以在这里坐一会再进去。”   沈郅点点头,“娘,王爷救了我!”   “娘知道!”沈木兮牵着儿子的手,“娘也去看过他了,他没事。”   “娘,郅儿的恩,郅儿自己报!”沈郅盯着母亲的眼睛。   沈木兮微微一愣,却听得儿子又道,“郅儿不会让娘为难,也不会让王爷因此而威胁母亲,春秀姑姑这个样子,一时半会肯定不能离开,而王爷那么急着回去,你们肯定是要吵架的。娘,郅儿长大了,郅儿是个男子汉,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   “郅儿!”沈木兮抱着儿子,既高兴有心酸,“是娘没什么用,才会逼着儿子不得不成长起来。”   在沈郅的这个年纪,理该是无忧无虑的,却不得不承受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重担。   “娘,郅儿早晚要长大的,现在早点成长又有什么不好呢?”沈郅抱着娘,轻轻拭去母亲眼角的泪,“娘,你相信郅儿,郅儿会做得很好很好!”   沈木兮心酸一笑,愈发抱紧了儿子,她知道,孩子不是说说而已。沈郅跟薄钰不同,薄钰被惯得无法无天,而沈郅从小就跟着母亲上山采药,药庐里煎药,知道母亲的不容易,从小懂事而独立。   沈郅,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当沈郅敲开门,端着一碗药汗涔涔的出现薄云岫面前,薄云岫的面色稍变。   一旁的黍离几乎愣在了原地,不明所以的盯着孩子问,“沈公子,你怎么过来了?你这是……这药是给王爷的吗?”   “王爷救了我,我自然要感恩图报!”沈郅将汤药放在桌案上,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娘开的方子,我亲手熬的药,你放心,我会一直伺候你到伤口痊愈为止!”   薄云岫眯起眼眸望他,小小年纪,心性过人,颇有担当。   黍离笑了,“你伺候王爷?”   “是!”沈郅点头,“王爷要让我娘一道去东都,可娘要照顾春秀姑姑,一定不会答应的。但是我可以,我随王爷回东都,如此一来,王爷也不会担心我娘半路逃跑,我也能还了王爷的救命之恩。这算是一举两得的法子,王爷肯与不肯?”   “你是来谈判的?”薄云岫冷着脸看他,小小年纪,真是心思缜密,竟然会想到会因此而连累母亲受威胁,长大之后那还了得?   “不,我是来报恩的!”沈郅梗着脖子,从袖中取出小瓷瓶,“这是娘给的金疮药,以后我来帮你换药,我来帮你煎药,盯着你喝药。”   黍离有些脑仁疼,沈大夫执拗倒也罢了,怎么养个孩子也是这般倔强?还要盯着王爷喝药,不知道王爷最讨厌喝药?让王爷喝药的难度,抵得上——让沈大夫对王爷温柔备至。   见薄云岫没说话,沈郅上前,“我能看一看你的伤吗?”   黍离骇然,“沈公子,王爷……”   “你出去!”薄云岫横了黍离一眼,显然这话是冲着黍离说的。   黍离差点咬到舌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真的接受了沈郅的提议??直到退出房门,黍离还没回过神来,这沈大夫母子可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弄得王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王爷真的要让沈郅检查伤口?这真的是世人敬畏的离王殿下,他家王爷?   沈郅真的看见了薄云岫脊背上的伤,隔着绷带,隐约可见血迹斑驳。可他记得娘的吩咐,是以注意力并不在伤口上,小小的指尖轻轻抚过薄云岫脊背上的凹凸不平,“这好像是烧伤。”   薄云岫的猛地合上衣衫,面色冷戾无温。 第52章 你就是沈木兮?   沈郅被吓了一跳,手都来不及缩回来,第一反应是退后,尽可能的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薄云岫投来狠戾目光之时,他无辜的眨了两下眼睛,这伤又不是他造成的,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你不是来报恩的,你是来试探的。”薄云岫起身,骨节分明的指尖以最快的速度系好衣扣,“你娘让你来的?”之前沈木兮眼神闪烁,似乎是瞧见了,如今着儿子过来一探究竟?定然是这样。   沈郅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没有!”   “你娘为什么不自己来看?”他长腿一迈。   沈郅撒腿就跑,哪知背后一紧,已被薄云岫揪住了后领子,直接逮起来搁在桌上。   “哪只脚出去就剁哪只脚!”薄云岫素来言出必践。   沈郅立刻端正做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谓在这些事情上做出牺牲,不值得!脑子转得飞快,他得想清楚,如何能把这话给圆过去,既全了娘的颜面,又不至于让娘觉得寒心,以为是他出卖了她。可他年纪尚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反观薄云岫,面上无悲无喜,眸中幽暗深邃,似乎就等着他开口。   沈郅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毕竟他年纪小,很多东西不能像成年人那样很好的收敛,容易被看穿心思,尤其是薄云岫这样老谋深算之人。双手绞着衣袖,沈郅眉心皱起,想得有些入神。   薄云岫看得也入神,这小动作像极了某人当年。须臾,他开了口,“想让本王帮你把袖子撕下来吗?”   “嗯?”沈郅一愣,愕然盯着自己不安分的小手,赶紧双手背后,然后歪着脑袋盯着他,腮帮子微微鼓起,“你想干什么?我是来报恩的,你不能对我怎样,否则你就是仗势欺人的坏人!我是来报恩的,救命之恩,但如果你太过分,那你我便算是两清。”   他反复的强调自己来报恩的,借此来提醒薄云岫,不要欺人太甚,否则这恩就不作数了。   可沈郅这点小心思,岂能瞒过薄云岫的眼睛,成年人的世界里,小孩子的把戏是很幼稚的,哪怕他自觉演技精湛,聪慧过人,但对上有经验的长者,就会显得格外滑稽。   故而薄云岫真的没忍住,忍俊不禁的轻嗤,“吵吵嚷嚷得,叫得比谁都响,也算是报恩?”   沈郅理亏,扁扁嘴盯着他。   “回去吧!”薄云岫抬步往外走,跟一个孩子计较委实无趣,他也没这闲工夫。   “你别为难我娘!”沈郅急了,从桌上跳下来,因为有些着急,落下的时候直接趴在了地上。小脸吃痛的拧起,他边揉着膝盖边跑出门,“我的恩我自己来报,无需我娘替我。”   “本王会考虑!”这是薄云岫的答复。   沈郅撇撇嘴,这厮就是不肯放过娘亲,真是气人!   黍离已经开始指挥众人收拾物件,好在当时很多东西都没有从车上卸下,眼下只要清点一番便可启程离开。可王爷这意思,似乎还在犹豫,黍离亦不敢去问,免得王爷脸上挂不住,非得责罚他一顿不可。   时值正午,薄云岫都没有启程的意思,反而让黍离去一趟隔壁,让沈木兮把孩子的随身之物收拾起来。黍离诧异,可又不敢问,只能赶紧去办。   沈木兮黑着脸,说什么都不答应,薄云岫此举摆明了是要他们母子分离。子别母,母别子,朝暮不得相见,此心宛如刀割,岂能容忍?   “你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想要把我和儿子分开,简直是痴人说梦!”沈木兮一口回绝,“我不会让郅儿跟着他走,什么恩不恩的,有本事他来跟我算,为难一个孩子还算什么?”   黍离有苦不能言,王爷自个不来说,沈木兮自个不去回,他夹在中间,这日子不好过啊!得,又得跑回去挨王爷的骂!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偏生得这馆驿里还有个不安生的。   孙道贤站在院门外往里头张望,黍离把身子一横,堵在门口,“世子,您不怕春秀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拎着杀猪刀便冲出来?”   一听春秀,孙道贤缩了缩脖子,“你少唬我,我是来找沈大夫要方子的。”   黍离不解,“什么方子?”   德胜忙道,“昨儿个我家世子犯了病,多亏沈大夫,让世子在地上贴了一会,接了接地气,这才缓过劲来。沈大夫说了,身子好些便来拿方子,多吃几副药就没事,否则来日若是再犯,年轻轻的血气上涌,怕是要出大事。”   “犯病?”黍离心头一琢磨,估摸着是好,色的老毛病吧?什么血气上涌,听都没听过,气急攻心倒是略有耳闻,“沈大夫现在心情不好,你们还是迟些再来,否则沈大夫一手抖开错了方子,世子可就倒霉了!”   可孙道贤又不是真的为了药方而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美人而已!   “哦对了!”黍离又道,“卑职的意思,其实是因为春秀醒了,此刻沈大夫正忙着照顾她,人一忙起来难免心情不好,不过世子身份尊贵,若是要求方子,还是越早越好,毕竟世子的身子康健胜过一切!”   “那凶女人醒了?”孙道贤眨了眨眼睛,“我迟点再来呗!不急不急!”   打发了孙道贤,黍离如释重负的送口气,眼下是王爷坐镇,孙道贤不敢肆意妄为,这事不好办哦!   回到薄云岫这儿,黍离将沈木兮的话一字不漏的回禀,王爷的脸色瞬时沉了一半;待黍离把遇见孙道贤的事儿说了说,王爷的整张脸都黑了。   黍离喉间滚动,压着脚步声退到一旁,连一句“王爷有何打算”都不敢问。   黑云压城城欲摧!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去通知孙道贤,让他收拾东西滚蛋!”薄云岫黑着脸吩咐。   黍离为难,“可宁侯府不属于离王府管辖,这要是世子不肯走……”   “由不得他!”薄云岫冷然伫立。   “是!”黍离行礼。   王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可都这个点了,还没出行,难不成是要摸黑上路?黍离想想都觉得头疼,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按常理出牌,他这当奴才的很难做啊!   事儿是不能耽搁的,越耽搁越了不得,倒不是钱初阳的命有多精贵,只是他留在这里,万一再来一波刺客,难免会伤及无辜。   薄云岫顾及太多,宁可自己带着钱初阳赶回东都,也不愿把这变成危险之地。但他的顾虑太多,对自己想要的又那么执着,自然不敢冒险。既是如此,免不得要用些特殊手段!   午后时分,春秀吃了药继续睡着,沈木兮靠坐在回廊的栏杆处,沈郅躺在栏杆上,枕着母亲的腿,眼皮子上下打架,已然昏昏欲睡。   手里轻轻摇着蒲扇,沈木兮背靠着廊柱,面上淡然从容,尤其是这一低头的温柔浅笑,足以叫人挪不开眼。望着懂事的儿子,她总是满心满肺的亏欠,小时候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现在又要随她颠沛流离,去面对那些危险,怎不让她发愁?   沈郅说,薄云岫背上是烧伤,指尖摸上去能感觉到,是陈年旧伤。至于烧伤的面积,沈郅说不清楚,因为当时薄云岫并未解开全部衣衫,只是露出了半边,但那半边基本上都是凹凸不平的,有深有浅,好在颜色业已淡去,所以才没那么吓人。   烧伤?   沈木兮一声叹,下意识的抚上面颊,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外头传来嘈杂之音,沈木兮当即扭头望去,身子赫然绷直,只见黍离领着人进了院子,似乎就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至少黍离的眼神正……   沈木兮二话不说便抱住了儿子,她想跑,可不知道往哪儿跑,现在春秀伤着,压根没人能帮她,“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儿子!”   黍离知道沈木兮抱着儿子肯定不敢随便动,免得伤着孩子,每个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心思,是以他猛地身形一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沈郅在怀。   沈郅睡得迷迷糊糊,方才还以为是娘要抱着他回屋睡,哪知一睁眼竟对上黍离的脸,沈郅登时懵了。还没睡醒的孩子,反应慢一拍,等他明白过来,听得母亲的嘶喊,黍离已经抱着他走出了院子。   “娘!”沈郅大喊,“娘!娘!放开我,我要娘,娘……”   “沈公子不是要报恩吗?”黍离直接抱着他走向马车,“眼下只要你跟着王爷回东都,你娘便能留下来照顾春秀,这是王爷的让步,如果把王爷逼急了,你春秀姑姑怕是要活不成的。”   沈郅猛地一惊,脑子清醒了些许。   黍离继续道,“这不是你的交换条件吗?王爷答应了。”   “真的?”沈郅抿唇,“那我能不能跟娘说几句?”   “不能!”黍离已经将他推上了马车,快速合上了马车的车门。   “薄云岫,你把儿子还给我!”沈木兮被侍卫拦着,压根无法上前。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在沈木兮取针的那一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开了车窗一角,露出了某人完美的侧颜,他淡淡然的瞥她一眼,带着极为不屑的嘲冷,“孩子在本王手里。”   沈木兮捏紧手中的银针,呼吸微促,狠狠的盯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是要留下来照顾春秀吗?”薄云岫轻哼,“本王成全你,你反倒怨恨本王,这又是什么道理?沈木兮,本王会带着你的儿子,在东都的城门口迎你。”   车窗帘子放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他执意要带走她的儿子,断了她逃跑的念头,也算是对她的要挟,让她生不出别的心思。   薄云岫太清楚,孩子就是她的软肋,留在此处真的不如他带在身边,来得安全!   “薄云岫!”沈木兮自知争不过他,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带走,她又岂能甘心?那是她的命根子!   “娘!”沈郅探出头来,看着娘亲发怒的容色,他登时鼻尖酸涩,想哭又不敢哭,怕娘会受不了。想了想,沈郅掏出怀中的油纸包,冲着沈木兮晃了晃,“娘,我带着你给我炒的豆子呢!”   那是她早上炒的,刚好厨房里有新鲜的豆子,所以她便想着给儿子弄点炒豆吃。   原本情绪激动的沈木兮,顷刻间安静下来,定定的望着趴在车窗口的儿子,鼻尖酸涩难忍。   沈郅笑道,“娘莫要担心郅儿,郅儿会照顾好自己,娘好好照顾春秀姑姑便是。郅儿到了东都,会乖乖的等着娘,娘和春秀姑姑一定要快点来,我会想你们的。”   说到最后,沈郅的声音已经哽咽,“娘,我困了,先睡会!”   沈木兮低头,眼泪在眼眶里徘徊,终是没有落下,顾自呢喃了一句,“娘很快就会赶来。”   马车渐行渐远,沈木兮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可她走不快,眼看着马车离开了城门,消失在自己眼前。她走不了,春秀还需要人照顾,但她知道他们母子很快就会见面的。   东都之行,势在必行。   平稳的马车内,一大一小,相隔甚远。   薄云岫始终没说话,沈郅则趴在窗口悄悄往外看,保持着姿势很久,一直到出了城门,确定沈木兮无法再跟着,才极是懊丧的贴着车窗壁靠着,直勾勾的盯着怀中揣着的这包炒豆子。   若说薄钰是娇生惯养的花,那沈郅便是随遇而安的狗尾巴草,只要找着机会就会坚强的活下去。   打开油纸包,炒豆的香气瞬时蔓延开来,爆香金黄的豆子颗颗均匀,沈郅眸色晦暗的塞一颗在嘴里,牙齿轻轻一磕便发出“咯嘣脆”的声响,满嘴留香。   “车内不许吃东西。”薄云岫说。   沈郅没理他,转个身背对着他,拢了拢油纸包,生怕薄云岫偷吃一般,小心翼翼而又严加防备。   见状,薄云岫面色微沉,“没听到吗?”   “你若想吃,我可以分你一点!”沈郅背对着他,小心护着炒豆,“但你别想全部拿走,娘给的东西谁都不能动,是我一人的。”   薄云岫扶额,“幼稚!”坐在这豪华无比的马车内,这小子却只想着吃,该笑孩子没有眼见,还是暗自喟叹沈木兮的儿子,小小年纪便是个重情之人?至少若换做薄钰,他的表达方式绝对不是这样的。   用眼角余光睨着沈郅,薄云岫愈发觉得,母子两个秉性何其相似,对于身外物几乎没什么可眷恋的,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是情分。就好像现在的沈郅,护着那包豆子就像护着母亲似的,谁都不能碰更不能夺走,就连吃个豆子,都让人觉得满心不忍。   他是看着薄钰长大的,但是从小到大,薄钰没有过这样的情愫,大概是所有的东西都太容易得到了,甚至于没有珍惜的意识,以至于前些日子犯下桩桩错事。   离王府的马车,前行时平稳至极。   沈郅原就是要睡的,是被黍离从睡梦中抢走的,最后脑袋一歪便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幸好薄云岫眼疾手快,在孩子滑下的时候快速伸手托了一下,否则沈郅的脑袋就会磕在桌角。即便如此,沈郅还死死抱着油纸包,薄云岫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把孩子抱起来的时候,炒豆的香气扑鼻而来,饶是他已将沈郅放在了软榻上,鼻间的那股味儿依旧挥之不去。   沈郅睡得很沉,马车里温度适宜,软榻又格外的柔软。   到了驿站,黍离请礼,骤见马车内的情景,不由的微微仲怔,沈郅这待遇都赶得上小公子了。至少在黍离的记忆里,唯有小公子睡过王爷的床榻,当然……就是此番小公子悄悄跟着来,才有了这机会。往常就算出行,小公子也是跟魏侧妃一辆马车,无人敢与王爷并乘。   “王爷,歇一歇吧!”黍离低低的开口,一直赶路,人会吃不消,何况那头……   孙道贤蹲在树下吐得那叫一个惨烈,早中饭都吐了个干净,再这样下去,估计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   薄云岫皱眉,“怎么回事?”   “奉王爷命,务必带走孙世子,这不卑职就悄悄的问沈大夫拿了点安神的药。谁知道世子睡了一觉醒来,便成了这般模样!”黍离声音渐弱。   “她给的,你也敢给世子吃?”薄云岫低哼,“也不怕毒死孙道贤!”   黍离骇然,“王爷的意思是……”   别看沈木兮文文弱弱,做事皆是有板有眼,实际上是个藏了刺的刺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木兮报仇时时刻刻,惹谁都别惹她,否则她什么时候咬你一口,待你后知后觉,早已着了道。   “那世子他……”黍离有些慌乱,“要不卑职去找大夫?”   “死不了人。”薄云岫幽然吐出一口气,沈木兮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杀人,最多是小惩大诫。他想着,黍离去拿药的时候,沈木兮是不是以为这药是给他吃的,谁知误伤了孙道贤??   黍离如释重负,死不了便罢!   可看着孙道贤吐成那样,黍离面色发青,不由的心头喟叹:真惨!   “太师家的还没找到吗?”薄云岫下了马车,缓步朝着树荫底下走去。未至日薄西山,日头依旧毒辣,明晃晃的白光刺得眼睛不太舒服。   黍离摇头,“回王爷的话,眼下还没回复,景城那头也派人去找了,最快也得夜里才能得消息。估计东都那边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太师不会坐视不理。”   何止是太师,估计太后也不会就此罢休。   薄云岫没有说话,黍离行了礼便退下,去后头的马车里看了看钱初阳的状况,好在没什么事,只是依旧没有苏醒罢了!钱初阳不醒来,谁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若一直找不到太师家的幼子,只能寄希望于钱初阳。   “到底出了什么事?”黍离摇摇头,合上车门。   把人折腾成这样,又追到馆驿来灭口,显然是因为当中有什么重大纰漏或者线索。   会是什么呢?   “我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孙道贤坐在树下,吐得脸色发青,扯着脖子干嚎,“本世子就在这里歇着,待会赶回临城馆驿去!”   德胜赶紧摇着扇子,又着人在旁伺候着喝水,当时世子昏睡了,他这做奴才只能听从王爷吩咐,否则惹得王爷大怒,岂非自己找死?   黍离悄悄睨了自家王爷一眼,世子要赶回去?哪里是累的,分明是贼心不改。   “你要赶回去?”薄云岫目光冷戾,“孙道贤,此事因你而起,你不负责到底反而要推诿躲避,是要本王上奏帝王,找你爹好好算算账?”   孙道贤身子一抖,半晌没敢吭声。他有今日都是仗着父亲的庇佑,若是爹得罪君前,那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干脆闭了嘴,少睡一个沈木兮不会死,但要是惹怒薄云岫,绝对会生不如死!   “本王不想再听你瞎嚷嚷。”言外之意,孙道贤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否则薄云岫有的是办法,让孙道贤闭嘴。   默默的捂住嘴,孙道贤憋了一肚子气,奈何又不敢作妖,只能换得满脸的委屈。   有鸽子“咕咕”落下,黍离快速取了鸽子腿上的信件,毕恭毕敬的递呈薄云岫。   纸上唯有四个字:安好!   署名:临城。   每隔一定的时间,就有信鸽飞来,这是薄云岫此前交代过的,临城那边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信鸽放飞,汇报临城的状况,无需多说,安好便罢!   可是母子连心,如何能安好无虞?   自打沈郅被带走,沈木兮便有些失神,干什么都是失魂落魄的,煎个药还烫了手,吹了半晌又定定的望着天际,等着春秀吃了药,她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发呆。   春秀走出门,“沈大夫?”   沈木兮仲怔,“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   “糙皮糙肉的,受点伤怕什么?”春秀面色苍白,说话间有些气短,可见这次着实是元气大伤,但也没到虚弱至极的地步,毕竟她的底子原就胜过常人,“对不起,沈大夫!”   “那是郅儿自己的选择。”沈木兮搀着她坐下来,两个并排坐在回廊里,“其实是我比较排斥东都,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原因。”   “沈大夫,你为什么排斥东都?”春秀问。   沈木兮苦笑两声,“东都有我不想见、不敢见的故人,所有人都当我死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去。罢了,不说这些,春秀,你去休息吧!”   “成日躺着,我这骨头都硬了,躺不住!”春秀憨厚的笑着,“沈大夫,我要快点好起来,这样咱们就能早点去东都,和郅儿在一起。郅儿虽然懂事,可终究是个孩子,孩子离开娘,总归不让人放心!”   沈木兮颔首,“好!”   这两日,春秀拼命的吃饭,药都是一口不落的喝,只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沈木兮有时候都看不过去,可春秀的性子倔,决定的事情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推算行程,薄云岫应是已经到了东都,若是太后肯施以援手,想来钱初阳快要醒了吧!   府衙的人时不时来馆驿,府尹说至今未有找到太师家的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府尹总是面露难色,估计是想求沈木兮帮着说两句好话,免得离王怪罪。奈何沈木兮不愿多管闲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不买府尹的账,府尹来一次叹息一次,久而久之便再来馆驿登门。   今日天气不大好,未见阳光,风倒是有点大。   沈木兮为春秀重新上药包扎,“伤口已经愈合结痂,如果你觉得痒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伸手去抓,不然抓坏了伤口,以后铁定要留疤!我这里有清凉止痒……”   话未说完,外头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   沈木兮慌忙扯上春秀的衣裳,抬步就往外走,“我出去看看!”“小心点!”春秀忙不迭穿好衣裳,腰带尚未系好,就听得沈木兮在外头厉喝。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春秀一听声音不对,赶紧系好腰带,拎着刀就冲出了门,外头仿佛两军对峙。   离王留下的侍卫,和刚刚冲进来的这帮人形成对抗之势,众人挡在沈木兮跟前,谨遵王爷留下的死令,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护沈大夫周全。   “沈大夫,这些是什么人?”春秀有些慌,“他们想干什么?”   “奉上头的命令,请沈大夫立刻启程前往东都。”为首的男子目光森寒,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视线一番逡巡之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金色令牌,“太后娘娘懿旨,谁敢违抗?”   太后?   众人骇然,面面相觑。   “你就是沈木兮?”男子高声问。   沈木兮站在台阶上,轻轻拍了拍春秀握刀的手,压着嗓子低声吩咐,“若我被带走,你莫轻举妄动,立刻让人通知离王府,唯有王爷能救我!”继而冲着那人应道,“我是沈木兮。”   男人收起令牌,以绝对的命令式口吻冷道,“在下刘得安,乃宫中侍卫统领,奉太后懿旨,请沈大夫马上启程入宫,违令者杀无赦!”   来者不善,敌众我寡。   那一句杀无赦,直接断了沈木兮的退路。   “沈大夫,请!”刘得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身子微微绷直。 第53章 有人要让你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便是沈木兮如今的处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春秀的伤口已经结痂,只要不剧烈运动,伤口别二次开裂,赶路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若是累着你便说话!”沈木兮与春秀同乘一辆马车。   春秀脸色发青,倔强的摇摇头,“我没事!”   其实沈木兮何尝不知春秀是在逞强,伤口在愈合不假,但虚弱也是真的。   可春秀是一根筋,想的事儿很直白,并不懂拐弯,生怕那些人看到她身子不舒服,会留下她而带走沈木兮。在春秀的心里,沈木兮就是块豆腐,被人磕着碰着都得散架,若是没自己在沈木兮身边,不定要吃多少亏。   打开药箱,沈木兮取出一枚药丸,“能固气,让你能撑得久点。”   春秀嘿嘿一笑,有种被戳穿的窘迫,“沈大夫!”   “吃吧!”沈木兮无奈的浅笑,“知道你不敢吭声,怕被丢下。”   春秀老老实实的吞下药丸,马车行了好一会,外头竟下起雨来。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而是抄小路走的,夜路尚且难行,何况是下着雨的夜路。   蓦地,马车停下来,外头传来刘得安的声音,“沈大夫,今晚我们就在这破庙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沈木兮掀开车门帘子,探着头往外瞧。   山间破庙,还算宽敞,有瓦遮头,能避避雨也是极好的。   “春秀,小心点!”沈木兮搀了一把。   春秀下来的时候站在原地大喘气,这狭仄的马车颠簸着,憋得她喘不过气来,“沈大夫,今晚你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叫醒我。我许是累着会睡沉了,但你叫我,我一定起来。”   说着,春秀拽了沈木兮一把,压着嗓子低低的说,“我怕他们没安好心。”   沈木兮点点头,“我晓得,待会吃点东西,我给你煎药。”   “好!”春秀颔首,“你煎药的时候我就睡,咱们换着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虽说离王府的人也跟着,但毕竟人数少。而刘得安刻意让自己的侍卫,挡开了离王府的人,双方相隔一定的距离,离王府的人压根没办法再靠近,所以沈木兮和春秀只能提高警惕。   包袱里有干粮,之前药庐里的东西都在后头的马车里,由离王府的人看管。   刘得安陪着沈木兮去取了药,再回来盯着沈木兮煎药。   “你这人真讨厌,怎么跟苍蝇似的,没完是吗?”春秀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着刘得安,“待会沈大夫要方便,你是不是也得跟着?”   “春秀?”沈木兮示意她别说话,惹恼了这些人,对她们没好处,何况她暂时还没摸清楚刘得安的底,不可轻举妄动。   可春秀耐不住,瞧着刘得安抱着剑,跟着沈木兮在自个眼前晃悠,就跟吃了只死苍蝇似的,恶心得不要不要的,“问你话呢!你们到底是来抓人的,还是来请人的?”   动机不一样,结果也会大相径庭。   “是请!”刘得安道,“无论如何,我得保证沈大夫的安全。”   “我看最不安全的就是你!”春秀哼哼两声,这帮打着腔的老爷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沈木兮神情专注的煎药,刘得安就在一旁靠着廊柱坐着,什么都没说,只是守着而已。随行的侍卫都安排在外头或者隔壁几间破屋里待着,此处倒也落得安静。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也不知道明儿能不能停。   春秀吃了药,躺在一旁的草垛里打瞌睡,死活不敢闭眼,最后还是沈木兮取了外衣盖在春秀身上,春秀闻着淡淡的药味终于闭上眼睛,须臾便打起了炸雷般的呼噜。   刘得安眉心紧蹙,扭头望着草垛上的春秀,今晚怕是没得睡了。再看沈木兮,好似毫无睡意,一个人站在窗口望着外头的雨,瞧着像是有心事。可他一个侍卫统领,又是个男子,不方便打听太多。   耳畔听着雷霆之音,刘得安只能不闭着眼睛假寐。   沈木兮是想儿子了,好在当时沈郅被带走,她就用信鸽给陆归舟捎了消息。信的内容很简单,也是防着被人半道截胡,故而只写了八个字:郅及东都,妥为照顾。   消息应该是在沈郅抵达东都之前到的,毕竟鸽子的速度定然超过车马行程。   一声叹,沈木兮独自走到门口,托腮坐在门槛上,身后是春秀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她浑然不在意,只怕自己唉声叹气的会惊了春秀,春秀需要好好休息,否则明日继续赶路,身子会吃不消。   蓦地,有脚步声响起,“统领大人!”   刘得安快速起身走到门外,侍卫跟刘得安不知道说了什么,刘得安快速离开,神色有些慌张,而之前传话的侍卫则留了下来,与门口的侍卫站在一处。   因为之前是刘得安守着,所以门口唯有两个看门的侍卫。   眼下,是三个。   沈木兮站在门口,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去叫醒春秀为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春秀?春秀!”沈木兮蹲在边上,推搡着,“春秀醒醒,春……”   “咚”、“咚”两声闷响,沈木兮愕然扭头看向门外,骇然惊站起来,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之前那名传话的侍卫突然翻脸,手刃门口的两名侍卫,许是没有防备,那两名侍卫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抹了脖子,死在了门口。   沈木兮心头“咯噔”一声,坏了!   “沈木兮!”侍卫一声低喝,拎着带血的刀直扑沈木兮。   沈木兮捧起香炉,冲着那人便砸过去,香灰撒得到处都是,瞬时迷了那人的眼睛,她趁机朝着门外跑。对方的目标显然是她,只要她跑出去,春秀就不会有事。   她得跑,跑出这个院子就会惊动刘得安的人,但同时也会惊动离王府的人。   无论惊动哪一方,对她来说都是有利无害。刘得安若敢光明正大的杀她,就不会来这一招;而离王府的人,不会看着她被杀,否则没办法跟薄云岫交代。   外头下着雨,沈木兮跑进了雨里,大雨哗哗的下着,劈头盖脸的打在身上,有些生生的疼。   身后是那人踩踏水坑的声音,雨打着刀刃,铮鸣作响。   “沈大夫!”春秀大喊,拎着杀猪刀就冲进了雨里。   沈木兮脚下一滑,顿时摔在地上,也幸好这么一摔,让对方的刀子砍偏了,就这么斜斜的从脑门上划过,待那人再提刀时,春秀已经一刀剁下。   那人慌忙抬手去挡,谁知春秀是下了狠劲的,直砍得那人胳膊直颤,连刃口都被杀猪刀砍得豁出个大口子。如此一来,逼得他不得不连退数步。   春秀借机搀起沈木兮,“快走!”   寒光闪过,刀子从背后袭来的那一瞬,沈木兮用尽全身气力推开了春秀……   大雨,哗哗的下着。   一声惊呼,沈郅在睡梦中惊醒,一张小脸煞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他飞快的跑出去房间,赤着脚在回廊里跑,黑暗的雨夜里,脚底板“吧嗒”、“吧嗒”的踩在冰凉湿滑的石板上,合着外头的雨声,足以让人心里毛发。站在台阶上,沈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家里,这里没有娘,这里是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他……只是做噩梦了。   “你在干什么?”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沈郅愕然转身,煞白的小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不知是外头的雨,还是眼里的泪。   风雨交加,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落在脚下,昏黄的光倒映着一大一小的身影,面上的神色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冷若霜寒,一个惊恐忧惧。   薄云岫冷着脸,沈郅很少会有失控的时候,尤其是哭,一路上这孩子抱着那包豆子不撒手,吃完了也没把纸包丢了,还藏在身上妥善保管。   当然,沈郅不理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郅觉得豆子莫名其妙的少了大半,认定是薄云岫吃的,眼见着明日就要进东都城了,他都没跟薄云岫再说过一句话。   偷豆之仇,不共戴天。   这里是东都城外的行辕,他们住在这里的消息早就送进了城里,明儿一早就会有人来迎。   沈郅没想到自己一通乱跑,会跑到他这里。   薄云岫眉心微皱,看着他微红的小脚丫,面色愈发沉了沉,“回答问题!”   沈郅还是恼他,那些豆子就是他吃的,否则怎么会少了那么多?难不成是豆子长脚,自己跑了不成?他狠狠擦去脸上的泪,倔强的仰着头看薄云岫。   脚底心凉凉的,他下意识的两脚并拢,脚尖微微蜷起。   黍离跑来行礼,方才打了个盹,没想到……   “王爷!”黍离忙道,“卑职这就带他回去!”   说着,黍离忙不迭去抱沈郅,“沈公子,莫要扰了王爷休息,赶紧回去吧!你看你这脚都红了,这大雨天的,你出来怎么也不穿鞋?”   “我做噩梦了!”沈郅说。   黍离一愣,身子微微僵直,下意识的看了薄云岫一眼。   “我梦到我娘血淋淋的。”沈郅又说。   不得不说,沈郅是聪慧的,他不想原谅薄云岫的偷豆子行径,可又担心娘的安危。黍离没有权力派人去保护他母亲,但是薄云岫可以做到。所以沈郅这话既是对黍离说的,也是专门说给薄云岫听的!   所谓母子连心,有些东西你不得不相信。   黍离抱着沈郅回房,“沈公子,这深更半夜的,你就这样跑出去,万一有什么损伤,又该如何是好?”   取了干净的帕子,黍离仔细的擦拭着沈郅的脚丫,“王爷这两日一直没休息好,眼见着明儿就要进城,你可千万不要再惊扰了他。王爷心里揣着事,肩上担着重任,很多事不是你能想明白的,但是希望你能体谅。他也有他的难处,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既然不愿说,那自然是要自己担着,怪得了谁?”沈郅双手环胸,哼哼两声别开头。   黍离苦笑不得,“脾气倒是拗,赶紧睡吧!”   可沈郅哪里还能睡得找,躺在床上,瞧着黍离给自己盖被子,忍不住试探着问,“我娘要是真的出了事,王爷会管吗?”   “胡说什么呢?”黍离摇头,“你呀,就是太想你娘了!沈大夫有春秀陪着,怎么会出事呢?何况王爷留了人,若是真的有什么事,王爷一定会收到消息。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   沈郅不放心,拽着黍离的手不肯放,“你保证我娘不会有事?我真的做噩梦了,真的梦到了我娘,我娘浑身是血,我真的好害怕。离叔叔,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你帮我好不好?你帮我去打探打探消息。”   看着孩子巴巴的祈求眼神,黍离不忍拒绝,“那你明天乖乖的,我就帮你去问。”   “嗯!”沈郅躺好,乖乖的抱着被子,“我一定会很乖很听话,不会惹事,就算明天见到了那个坏孩子,我也会忍着的。”   黍离张了张嘴,心有不忍。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孩子睡觉,不要再惹王爷烦心,可没想到沈郅心有七窍,什么都想得周全,连明儿会见到薄钰母子,将面对怎样的疾风骤雨和刁难,沈郅都想到了。   一声叹,黍离转身往外走。   沈郅闭着眼睛,即便不睡也得装作很乖顺的样子,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娘的消息。在这举目无亲的处境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乖巧和忍耐。   黍离没想到,薄云岫竟然没睡,一直站在原地,神色凝重的盯着檐外的雨。   心下微慌,黍离忙不迭行礼,“王爷!”   “睡了?”薄云岫道。   黍离应答,“估计还没有,但是已经躺回去了,并且答应会乖乖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凡事岂能瞒过薄云岫的眼睛。   黍离喉间滚动,略显心虚,“卑职只是答应了沈公子,会留意沈大夫的消息。但沈公子也答应了卑职,会听话忍耐,不会闹出任何事情。”   薄云岫没有应声,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须臾,薄云岫轻飘飘丢下一句,“马上去查,速速汇报!”   黍离先是一愣,等着薄云岫的房门合上,他在愕然回过神来,王爷这是——答应了?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事,临城的府尹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哪敢动沈木兮?再者还有离王府的侍卫护着,哪怕是东都里的官,见着离王府的人也得退避三舍,遑论刁难。   不过是一个孩子,思母心切而做的噩梦罢了,王爷竟也当真?!   天亮之后,最先来的是刑部侍郎钱理正,到底是自己儿子出事,作为父亲,怎不忧心?可离王非同常人,钱理正只能在行辕外头候着,等着薄云岫召见。   “王爷!”黍离行礼。   薄云岫已更衣完毕,锦衣玉服,蟒袍玉带,眉眼间凝着不怒自威之色,今儿他不是去上朝,而是要去找太后。天蟾雪玉丸何其珍贵,太后不会轻易赏赐,但若想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必须让钱初阳醒转,否则失踪的关傲天可能会永远消失。   “钱大人在外求见!”黍离道。   “不必求了,让他进宫!”薄云岫大步离去。   然则刚走到院子里,薄云岫又顿住脚步。   黍离正当诧异,却见王爷身子微侧,望着回廊那头漠然伫立的沈郅,这小子早就起来了,一直安安静静的在回廊里等着,不知是在等着进东都城,还是等着沈木兮的消息。   “看好他!”薄云岫眸色微沉,“别让人碰他!”   “是!”黍离行礼,临走前特意吩咐底下人,务必保护沈郅周全,除非有王爷手令,否则谁都不能靠近沈郅,违令者以忤逆论处。   熙熙攘攘的东都城,因着薄云岫不喜欢张扬,所以老百姓只见着车队与军士从城外进入,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待队伍过去才晓得,原是出巡的离王殿下回朝了。   陆归舟站在人群里,冷眼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面色愈发凝重。待抽身退出,抬步进入一家药材铺,待上了二楼,身边的知书才开口,“公子,没见着沈郅。”   “许是在车里。”袖中还收着沈木兮传来的消息,那八个字,他记得清清楚楚,“离王回来了,郅儿在他手里,但兮儿没回来,说明半路上出了事。”   “可若是真的出了事,离王殿下怎么可能丢下沈大夫不管?”知书倒了一杯水,搁在陆归舟面前,转而又去合上窗户,“公子,许是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陆归舟取出纸条,细细琢磨着纸上的八个字,“一定出事了!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可都打听明白了?”   “打听清楚了,咱们是跟离王府的侧妃前后脚进东都的,此前遮掩得极好,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此事。但后来离王府悄悄的找了刘大夫,我便去找刘大夫打听,如此才晓得原是那侧妃受了伤,而且是利器所伤。”知书低低的说,“公子,你说侧妃受伤,怎么还敢连夜赶回东都呢?听说回到离王府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撑着。”   陆归舟皱眉,“利器所伤?”   “是!”知书点头,“刘大夫是这么说的。”   “谁敢伤了离王侧妃,还被这般维护?”陆归舟隐约有了答案。   “不知。”知书挠挠头,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知书忙道,“对了公子,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跟沈大夫有关?”   陆归舟仲怔,转而面露愠色,“有什么说什么,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   “哦!”知书挨了一顿训,鼓了鼓腮帮子道,“说是在魏侧妃回来后的一天夜里,宫里就有人出城了,至于是谁指派,又派往何处,倒是无人得知。”   “宫里?”陆归舟皱眉,端起杯盏浅浅的润唇,“出去的是什么人?”   “漏夜出城的,不晓得是谁,黑乎乎的都说没看清楚,但是很肯定是宫里的侍卫。”知书最喜欢打听消息,老往人群里凑,是以听到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   陆归舟只能顾自整理一下头绪,魏仙儿回离王府,宫里侍卫连夜出行,那么这个时候薄云岫应该正带着人在回东都的路上,应该不知道宫里有人出城了。若然只是公事公办倒也罢了,怕就怕……   知书还在絮絮叨叨,来东都这么短的时间内,东街什么好吃的,西街什么好玩的,南边的城隍庙里庙祝多大年纪,北边的花街上,谁是头牌的姑娘,平素生意如何,他都摸了个底朝天。甚至连街头巷尾,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他也能说出几件来。   “听说这位魏侧妃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不,确切的说,应该是魏侧妃所生的孩子,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喜欢。”知书单手背后,如同说书先生一般,说得吐沫横飞,“皇上和太后早在魏侧妃生下小公子的时候,就打算立这孩子为离王府世子,可惜离王不吭声,此事才耽搁下来。”   陆归舟放下手中杯盏,听他说书。   知书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又装模作样的继续道来,“皇上后宫三千,登基多年一直无所出,东都城里也有人悄悄议论,若这样下去,帝王只能从皇室旁支中过继,而当今圣上如今只剩下了两位兄弟,一位云游四海,还有一位在朝,那便是离王!”   话到了这儿,当然是最明白不过了,如果皇帝要过继兄弟的儿子作为皇位继承人,唯一的可能便是薄钰。薄钰身为离王府唯一的孩子,同时也是薄家唯一的后嗣。   双重身份压下来,天下人自然不敢小看魏侧妃母子。魏仙儿名分上虽为侧妃,可离王无妻,侧妃与正妃着实没多大的区别。   陆归舟一声叹,幽然站起身来,“你去找步棠,让她马上来见我!”   “小棠回东都了吗?”知书一愣。   “让你去你便去!”陆归舟面色沉沉,“就说我有事要交代她。”   知书撇撇嘴,“能不去吗?”   “废什么话?”陆归舟音色冷戾,“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知书呐呐的翻个白眼,那死丫头是个不要脸的活泥鳅,武功好性子野,每次看到他,总要捉弄他一番,惹得他一听到步棠二字就心里发怵,浑身汗毛直立。   公子明明知道,还要让他送上门去……知书想想就觉得寒心。   步棠在东都有个小院,位置很是偏僻,搁在七拐八拐的小巷里,如果不是来过一次,定是不好找的。知书瞧着木门,手几番抬起又几番落下,迟迟不敢去敲门。   临了,知书搬了墙角的石头垫在脚下,攀着矮墙望着里头,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院子里没有人,难道在屋里?公子说人回来了,可门口的香炉还在呢!”   步棠有个习惯,离开家的时候总要在家门口搁着香炉,若是香灰倾洒便是有人闯入。可实际上呢?任谁进门,一眼就看到这香炉,怎么可能碰翻!   知书趴在墙头嘀咕,继而慢悠悠的趴下来,伸手轻轻推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竟是虚掩着的。   见此情景,知书脊背发凉,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所幸四下并无动静。深吸一口气,他往里头迈了一步,终是进了门,“怕是消息有误,公子说她回来了,我瞧着……啊!”   刺耳尖叫声,伴随着刹那间的天旋地转。   绳索套住了脚踝,知书整个人被倒挂在门口,全身血液蹭蹭蹭的往脑门冲,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只能发出卡壳的沙哑声,“啊……救命!救命!”   清秀的脸猛地出现在知书的视线里,年轻的绿衣女子半弓着腰,歪着脑袋瞅着知书狼狈不堪的模样,清脆的笑声甚是悦耳,“哟,舍得进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爬墙呢!”   血液逆流,知书的脸涨得通红,身子倒挂在门口不断的晃悠,整个人都快晕死过去,“步棠,你快、快放我下去,公子找你!”   步棠直起身,在绳索末端点了根蜡烛,在横了一支香,“什么时候蜡烛点燃了香,香燃烧至绳索,你就可以下来咯!”语罢,她拍去手上的灰尘,大摇大摆的走开。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公子会收拾你的!”知书想蜷起身子,奈何平素未有锻炼,哪里能够得着脚踝,要等着蜡烛点燃香,香燃烧至绳索,还不知要多久!   无奈之下,知书只能喘口气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步棠脚下飞快,进了药铺连招呼都不打直冲二楼,推开门,陆归舟就在窗口站着,“你们进东都的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你在此处落脚。”   她毫不客气的落座,顾自倒水顾自喝着,“如果不是遇见了为难的事儿,你是不会让知书来找我的,说吧什么事?”   “沿途去临城,许是她就在来东都的路上。”陆归舟负手而立,“帮我,保她周全!”步棠眉心微蹙,瞧着逆光而立的陆归舟,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沉默着。须臾,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眸色陡然冷冽非常,“你说的她,是那个人吗?”   陆归舟深吸一口气,“是!”   音落瞬间,杯盏摇晃,眨眼间人去无踪。 第54章 薄云岫,你大爷的!   陆归舟轻叹,让步棠去是最合适不过的,旁人许是会生出别的心思,但步棠绝对不会。这丫头平素疯疯癫癫的,在这件事上是绝对不会马虎。   但愿,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长福宫,春禧殿。   太后关氏业已赐药,不过脸色不太好,内中原因,薄云岫心里很清楚,无外乎有两个:魏仙儿和关傲天。太后宠爱魏仙儿母子,又疼爱侄子,宫里人尽皆知。   “太后?”太师关山年行礼,“老臣现在去等消息,待钱家小儿苏醒再来复命!”   自个的儿子丢了,心里是着急的,但又不能表露在外,免得让人说太后的闲话。关山年,永远是这副老成稳重之态,是以薄云岫并不觉得意外。   关太后点点头,皇帝还在朝堂,趁着这功夫,她倒是要跟薄云岫算算账。春禧殿内的奴才被全部屏退,关太后正襟危坐,冷着脸横睨薄云岫,“离王此番去了何处?”   “太后娘娘想问的不是本王去了何处,而是魏侧妃和钰儿的事吧!”薄云岫一针见血。   太后脸上挂不住,原是想搞迂回战术,谁知薄云岫压根不买账,直接撕破脸。太后原就不高兴,如今又是雪上加霜,一张脸黑得没边,“既然你说了,那哀家问你,侧妃那一剑可是你刺的?”   “是!”薄云岫不否认,进宫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会被太后问责。可那又如何?太后管天管地,还能管着他王府的事儿!   “为什么?”太后出声厉斥。   “她若未进宫,太后如何知道?太后既然知道,想必早已了解前因后果。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本王不想解释也不愿解释。”薄云岫面色黢冷,“到底是王府之事,哪日若是本王废了她,想来太后娘娘也管不着。”   “你!”太后咬牙切齿,“你这是要跟哀家杠上了?仙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何况还有钰儿,钰儿哭着回东都,你可知哀家与皇上……”   薄云岫猛地眯起眼眸,“他姓薄不假,但如果太后真的要插手我王府之事,想必还需要跟皇兄另行商议。既然觉得我离王府养不好孩子,那带进宫里养着也无妨,且去问过魏仙儿,她若愿意,本王没有异议!”   “就因为一个外人,你要如此薄情寡义,连枕边人和孩子都不要了?”太后责问,“那个沈木兮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短短数日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同谁都没关系,她没教好孩子,却还要徇私护短,从不问问自己错在哪,总觉得别人是傻子,看不透她心中所想。”薄云岫负手而立,“太后娘娘,钰儿是薄家唯一的孩子,本王尽心养着,但不代表着没有底线。人该有人的觉悟,若是连最后的底线都没有,那与牲畜何异?”   太后哑然,气得浑身剧颤,“你!”良久,太后咬着后槽牙道,“你是不想要薄钰了是吗?你别忘了,这是你欠下的债!”   薄云岫没说话,面上无悲无喜,不管是债还是孽,他承担了数年,也会继续承担,但他不会因此而纵容,无底线的宽纵。   “太后娘娘,魏侧妃求见!”墨玉低低的开口,“您看……”   “让她进来!”太后道。   墨玉行了礼退下,不多时,魏仙儿面色苍白的进来。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身上是否带伤,魏仙儿永远是这般端庄贤淑,言行举止从无错漏之处。毕恭毕敬的行礼,魏仙儿眉眼含笑,“妾身叩见太后娘娘,叩见王爷!”   “起来吧!”太后满脸心疼之色,“来,到哀家的身边来。”   魏仙儿婉拒,“谢太后娘娘,王爷在此,妾身不敢居宠,望太后娘娘宽宥!”   “听听!”太后轻叹,拂袖间站起身来,走到魏仙儿跟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伤可有好些?”   “谢太后娘娘关心,妾身无恙。”魏仙儿低眉顺眼。   太后摇头,冷眼盯着薄云岫,“她回到东都,为了不让哀家知道受伤之事,甚至没有请太医,而是找了东都城内的大夫,还叮嘱人家不许消息外泄。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仙儿虽是你的侧妃,可她掌管离王府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可有差错?”   薄云岫不说话,魏仙儿做事很小心,赏罚分明,宽待下人,在离王府内亦是颇有赞名。   “说不出来了?”太后愈发心疼魏仙儿,“这么好的侧妃不好好待着,还想着外头的野花野草,真不知道你这心里是怎么想的?皇上尚未有皇嗣,钰儿却越发长大,总归是薄家的长子,也该有个正经名分了!”   音落,魏仙儿忙不迭跪地,满脸惊慌,“太后娘娘,妾身虽为侧妃,却已心满意足。能陪在王爷左右,为王爷分忧,是仙儿的福分,仙儿已无所求,不计较名分!”   “你不计较,可孩子总归是要有名分的。”话虽然这样说,可最后肯与不肯,还得薄云岫点头。故而太后说了这话,便扭头望着薄云岫。   薄云岫行了礼,抬步就走,权当两个女人是在唱大戏。   “薄云岫!”太后怒喝,“你当哀家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吗?长福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敬长辈,不尊太后,你简直……”   “若是皇上能撤去本王所有职权,本王必定再不入皇城宫门半步!”薄云岫冷哼,当即拂袖而去。   “王爷?!”魏仙儿急了,“太后娘娘……”   太后气得两眼发黑,“这、这不孝子……”   “太后娘娘!”魏仙儿骇然,忙不迭去搀她。   薄云岫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长福宫,这些年太后爱叨叨,他压根不去搭理,太后只管说,他只管听着便罢!今儿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言辞激烈的怼了她。   站在御花园里,薄云岫面色无温,脑子里不断浮现当年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王爷!”魏仙儿气喘吁吁的赶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后,“是妾身不好,妾身听闻王爷入宫觐见太后,生怕太后娘娘因为妾身之故而刁难王爷,谁知弄巧成拙,反而连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薄云岫没说话,只是面色沉冷的望着远处荷塘,莲花绽放,迎风而立。   魏仙儿音色哽咽,“王爷若是要怪罪,妾身愿意领受,绝无怨言!”   “立妃之事,是谁的意思?”薄云岫冷问。   “妾身不敢!”魏仙儿惶然。   “那是太后的意思?”薄云岫居高临下,尾音拖长。   音落瞬间,魏仙儿面白如纸,低头不敢吭声。   “本王很久之前就跟你得很清楚,楚河汉界,不可逾越。”他冷睨着跪地的魏仙儿,那张绝世倾城的容脸,着实楚楚可怜,可他素来不喜欢柔弱的女人。   不,应该说从遇见那女子开始,他就没想过会喜欢别人。   “王爷!”魏仙儿哽咽着抬头,“其实妾身入宫是因为有件急事想要告知王爷,并非真的是想入宫见太后,王爷,妾身……”   薄云岫没理她,转身就走。   “王爷!”美人落泪,泣不成声,“太后娘娘派了刘得安领兵出城。”   脚下一顿,薄云岫猛地转身,目光狠戾无温,“你说什么?”   魏仙儿只顾着哭,竟抽抽得说不出话来。   薄云岫三步并作两步,回转至她跟前,旋即蹲下身子,尽量平复内心的波澜,哑着嗓子冷问,“太后让刘得安去干什么?去了临城?”   魏仙儿拭泪,胆战心惊的点头,“可能是吧!太后得知妾身受了伤,许是迁怒了沈大夫,所以派人出了东都城,而且是连夜离开的。妾身人微言轻,不敢触怒太后,只能待王爷回来做主!王爷,您快让人去临城吧,万一太后真的要对沈大夫不利,可就什么都晚了呀!”   呼吸微促,薄云岫抬步就走。   太后的手段,薄云岫是知道的。   且不说太后是如何从后宫厮杀中脱颖而出,成为后宫之主,先帝之宠,单凭她力挽狂澜,连同朝臣夺了薄云列的权,破了薄云列的阴谋诡计,最后稳住朝纲,便不是寻常女子可以为之。   如此种种,需要的不只是手腕,还有那份心狠手辣。   “王爷?”黍离之前远远的守着,如今见着薄云岫脚下匆匆,面色凝重,不由的心头吃惊,“回府吗?”   回府?   薄云岫顿住脚步,冷不丁回头横了黍离一眼,“备马,立刻赶往临城!”   若非他的口吻是这样的不容置喙,黍离定会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去临城?那钱初阳的事儿不管了?沈郅也不管了?黍离心中百般疑问,一颗心砰砰乱跳,到底出了何事?   眼见着薄云岫直奔宫门,策马而去,黍离心里慌得厉害,连忙急问,“王爷,现在去临城,可沈公子怎么办?”   沈郅?   马声嘶鸣,薄云岫快速勒住马缰,差点把这小子给忘了。   “沈公子如今还在城外行辕,卑职没敢让他一个人进城,万一跟小公子碰面,依着小公子与沈公子之前结下的梁子,小公子怕是不会放过他。”黍离解释,“王爷,咱们现在出发去临城,少说也得数日,沈公子一人留在行辕多又不妥,入府……亦是不妥。”   这便是真的左右为难。   薄云岫似乎也在考虑,这一走必定时日长久,沈郅一个人留在行辕,万一出什么事,沈木兮回来势必要找自己算账,到时候触怒了她,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但现在不去,若是她……   这厢还没考虑清楚,已有王府侍卫急急忙忙的赶来,“王爷,沈公子在行辕被人带走了!”   “什么?”薄云岫面色骤变。   黍离急了,怎么都是事赶事,赶到一块了?当下立问,“不是交代过,谁都不许碰吗?是谁带走的?”   侍卫面色发青,颤颤巍巍的说,“是、是皇上的人!”   “什么?”黍离愕然,这事就不好办了,皇帝把人带走了,如何是好?回头看着王爷发黑的脸色,黍离心里更加没底。   “说带去哪儿了吗?”薄云岫问。   侍卫毕恭毕敬的将一张纸条呈上,“这是丁公公留下的。”   纸条上唯有三个字,薄云岫猛地用力,纸条瞬时化为粉末,策马加鞭,扬长而去。   “王爷?”黍离一夹马肚,慌忙去追,“王爷,现下去哪?”   “去找命根子!”薄云岫音色冷戾,丢了沈郅,沈木兮就算安然归来,也不会苟活,是以……保住沈郅是重中之重。轻重缓急,必须分得清楚!   黍离无奈,但事实确是如此,沈郅是沈木兮的命根子,就算王爷把自个丢了,也不能丢了沈郅!只是皇帝带走沈郅,到底意欲何为?   问柳山庄门前,薄云岫纵身落地,直接拂开拦阻的门口守卫,“滚开!”   这地方是薄云岫的,左不过皇帝耍无赖,三天两头跑出宫,在东都城内瞎溜达,为了防止皇帝这边睡一晚,那边住一夜,薄云岫才把自个的地方腾出来给皇帝暂住。   谁知狗皇帝是个只进不出的玩意,自打住过一回,便把这里当成自个宫外的窝,三天两头在这里躲清闲。若只是修身养性倒也罢了,偏偏皇帝是个不安生的,弄得整个问柳山庄乌烟瘴气。   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花阁那头传出的嬉笑声,莺歌燕舞,都快赶得上花街柳巷的热闹,倒也实打实的应了“问柳山庄”的“问柳”之名。   问柳问柳,寻花问柳!   薄云岫黑着脸闯进来,门口的侍卫哪敢拦着,没瞧见离王殿下想杀人吗?   “滚出去!”薄云岫站在花阁门口,音落瞬间,歌舞姬快速退散,黍离冲着皇帝的随扈招招手,御前侍卫——从善。面色一滞,赶紧拽着乐呵得摇头晃脑的太监——丁全,上前行礼。   “皇上呢?”薄云岫杀气腾腾。   丁全打了个寒颤,忙不迭指着帷幔后头,“在、在里头!”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薄云岫直闯花阁内室。   “王爷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丁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掐着兰花指,“这、这是怎么了?谁踩着猫尾巴了,惹了王爷?”   黍离摇摇头,“还敢说,不都是你们撺掇的?皇上这次,要吃苦头了。”   “哪能呢!”丁全掐着公鸭嗓,笑得柔媚,“皇上与王爷最是亲厚,这些年也不是没闹过,不都没事吗?这次,肯定也是……”   “砰!”里头传来一声巨响,惊得众人皆是面色一骇。   丁全下意识的捏住了从善的胳膊,“哎呀妈呀,吓死杂家了,这是闹哪样?”   “天塌咯!”黍离轻叹,抱剑站在一旁,“等着吧!”   “不就是找孩子玩吗?犯得着吗?”丁全满脸委屈,“哎呀,可怜的皇上啊!”   “可怜?”黍离撇撇嘴,“丁公公,那张纸条是你写的吧?”   “啊!”丁全扭了扭身子,“是杂家写的,皇上说懒得动笔,杂家就随手写了个纸条,要不然王爷真以为丢了孩子,还不得闹得人仰马翻?听说那孩子,是个什么大夫的儿子,皇上就想着拿来看看。”   拿来看看?   黍离扶额,“你死定了!”   “怎么,写纸条也死罪啊?”丁全愤愤。   从善推了丁全一把,“没听到里头动静,保不齐还真是死罪!”   “哎呀妈呀,这是皇上让杂家写的,关杂家什么事儿?”丁全慌忙捧着自个的脑袋,“杂家可喜欢自个的脑袋了,那怎么办?唉呀妈呀,怎么办呢?”   “别吵!”黍离低声训斥,三人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默默听着里头的动静,谁也不敢大喘气。   内阁。   嫣红的帷幔四处飘荡,浓浓的风尘气迎面而来。   薄云岫周身寒戾的出现在沈郅背后,冷眼看着狠狠抓着头发,以至于发髻凌乱,整个人像极了炸毛鸡的薄云崇。   薄云崇身为皇帝,又是薄云岫同父异母的兄长,两人生得有几分相似,脾性却相差甚远,一个游戏人间,却不得不被摁在皇位上;一个矜矜业业,却死活不肯当皇帝。   用薄云崇的话来说,他定是与薄云岫前世有仇,所以这辈子才会被薄云岫用此等刑罚,折磨得生不如死。   珍珑棋局,一子落,生死迷。   薄云崇快把脑门都挠烂了,还是没能破了沈郅的棋局。这小子明明是个乡野来的野孩子,乍一见觉得有些胆怯,哪知道这是迷魂计,眼下竟被这小子钻了空,薄云崇的棋子都快被困死了,沈郅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似乎就在等着看笑话。   “臭小子,你使诈!”薄云崇想着,自己是个当皇帝的,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脸上抹不开面子,干脆耍个赖罢了。   “下棋如行军打仗,自然是要兵不厌诈。”沈郅正襟危坐,全然没察觉身后。   薄云崇想了想,抬头望着黑面神一般薄云岫,心里发虚的去拿杯盏。杯盏端在空中,薄云崇深吸一口气,冷不丁手一松,杯盏瞬时扑向棋盘。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一脚踹飞凳子,凳子擦着棋盘而过,狠狠撞开杯盏。凳子连同杯盏一道,重重砸在窗户上,当下发出巨响。   惊得沈郅惶然身子一缩,正好靠在了薄云岫的身上,他忙抬头,冷不丁撞进了薄云岫幽邃的眼中,四目相对,沈郅呼吸一窒,身子已被薄云岫抱起。   “喂!”薄云崇当即起身,“你干什么?”   “输了棋就耍赖,真不要脸!”薄云岫毫不遮掩脸上的嫌弃,快速将沈郅放下,长腿一迈,正好挡在沈郅身前,拂袖落座,他冷着脸坐在薄云崇跟前,“输了就是输了,输不起吗?”   薄云崇咬咬牙,“关你什么事?”   “你下棋不管我的事,但你抢我的人,就关我的事!”薄云岫冷眼望他,“没经过我的同意,你岂能擅自妄为?”   “什么你的人?”薄云崇哼哼两声,“他只是个孩子!还有,薄云岫,你见了朕竟然不行礼,以下犯上可知该当何罪?”   “你看见了吗?”薄云岫扭头望着沈郅。   沈郅愣了愣,一脸懵逼的摇头,委实闹不清楚这两人在说什么?不过逐渐清晰的是,薄云岫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是担心被人带走,无法跟他母亲交代?   “就我们三个,他没看到,你口说无凭!”薄云岫绷直了身子,“再有第二次,仔细我把你赶出问柳山庄。”   “天下都是朕的,你凭什么把朕赶出去?”薄云崇哼哼两声,“薄云岫,只要朕跺跺脚,你这离王殿下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薄云岫起身,“是吗?那你最好赶紧下令,否则我怕你会后悔。”   “你威胁朕!”薄云崇马上站起,两兄弟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相让。   “明日就把那些折子都拿回去,少来烦我!”薄云岫牵着沈郅的手,转身往外走。   “喂喂喂,等会等会,开个玩笑嘛,有话好商量了!”薄云崇当即怂了,“那些烦死人的东西要是送回来,朕还怎么玩?朕不管,你要是敢送回来,朕、朕就把孩子抢走!”   “你敢!”薄云岫冷然低喝。   薄云崇一惊,仿佛是掐着了薄云岫的软肋,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沈郅,没想到这小子真的那么重要?难怪啊难怪,让薄钰这般拈酸吃醋。   “这是你什么人?”薄云崇欣喜,跟捡了宝似的眉开眼笑,冷不丁蹲下来,快速捧起了沈郅的脸,“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不会是你……嗯哼?”   “我不是他儿子!”沈郅拂开薄云崇的手,“我娘叫沈木兮,我叫沈郅,我没有爹,但他不可能我爹!”   孩子说得言简意赅,亦是那样的掷地有声。   “这孩子,攀龙附凤都不懂吗?”薄云崇一本正经的教训,“他可是离王,若是你攀上了他,这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喜欢,你去攀!”沈郅退后半步,这两个人,他都不喜欢。   薄云崇犹如吃了一记闷棍,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老二,你这是哪儿找的孩子?嘴皮子够狠的,关键是,视富贵如粪土!”   “走!”薄云岫懒得同他废话。   “等会!”薄云崇急忙拦下二人,“此番是薄钰……”   许是觉得说话太快,薄云崇眨了眨眼睛,心生懊悔,怎么就把这名字给咬出来了?坏了坏了,瞧瞧薄云岫的脸色,之前是想杀人,如今怕是要吃人了,还是生吞活剥的那种。   “朕的意思是,薄钰近来心情不大好,可能是太孤单了,若是有个人能陪着,倒也是极好的。多个玩伴,多点欢乐嘛!”薄云崇心中发虚,真是一张贱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郅冷冷的盯着他,“你抓我来,不是为了下棋,是为了让我陪那个坏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薄云崇皱眉,“什么叫坏孩子?那是离王府唯一的孩子,皇室唯一的后嗣,你可知此言大逆不道,朕随时能治你罪?”   “他要杀了我和我娘,我还要陪他玩,对他好言好语?那你倒不如杀了我。”沈郅一想起薄钰差点害死娘亲,肚子里就憋着火,饶是薄钰身份尊贵又如何?在沈郅心里,娘只有一个,那是谁都无法取代的存在。薄云崇正要发火,却听得薄云岫淡淡然的开口,“改日待沈大夫来了东都,我会让她为皇上诊治,看看到皇上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若是能解决此等疑难杂症,皇上就可以留着闲情雅致,去好好教导自个的孩子!免得皇上兴致盎然,总喜欢偷别人家的孩子玩!”“薄云岫,你你别太过分,朕……”薄云崇咬牙切齿,“朕、朕这都是你逼的,你别拿话激朕,朕不吃这一套。”   薄云岫领着沈郅离开,未有回头,只留下薄云崇在后头直跳脚。沈郅抬头望着面色凝重的薄云岫,小嘴微抿。   “有话就问。”薄云岫没有低头,依旧昂首阔步的往前走。   “那是皇上吗?”沈郅问。   薄云岫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的棋是谁教的?”薄云岫问,之前从未见过沈郅下棋,也着实没有问过。   沈郅敛眸,“娘教的,不过她也就会这一种棋局,还说这棋局是祖传的。”   薄云岫眉心微蹙,祖传……当他死了吗?   “王爷!”黍离喘着气蹦出来,手中捧着毛色雪白的信鸽,“来信儿了!”   眸色陡沉,薄云岫快速接过黍离手中的书信,不看还好,这一看,整个人都不对了。呼吸急促,薄云岫忽然转身,直接返回花阁。   沈郅被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黍离未曾看过书信,当然也不明白信上写了什么,但看王爷如此神色,定是因为沈木兮之事。难道说,沈木兮真的出了事?   心下骇然,黍离慌忙牵着沈郅往回跑。   薄云岫大步进了花阁,薄云崇还以为他是来道歉的,哪知尚未开口,薄云岫抬手便是一拳打来,直接把薄云崇打懵了。   脸上突然挨了一拳,刹那间眼冒金星,晃得薄云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待回过神来,当即冲着薄云岫怒喝,“薄云岫,你大爷的,吃错药了?竟敢打朕!”   门口,所有人目瞪口呆。   “打的就是你!” 第55章 明枪难躲,暗箭难防   离王殿下很少动手,大部分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丁全和从善早就见惯不怪,可是今儿不太对劲,眼瞅着皇帝吃了亏,丁全和从善赶紧冲上去。   从善挡在薄云崇跟前,丁全则当下搀起薄云崇,“哎呀妈呀,皇上,您伤着没?”   薄云崇甩开丁全,“伤没伤着,自己没眼看呢?”   丁全咂舌,完了,伤在脸上,到时候太后娘娘问起,群臣问起,那该如何答复?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伺候不利,怕是要挨板子。若只是打一顿便罢,若是掉脑袋……   “薄云岫,你干什么?”薄云崇破骂,“到底朕怎么招你惹你了,不就是偷个孩子玩吗?犯得着又是骂人又是打人的?看看朕这英俊的脸!朕告诉你,如果朕破了相,朕、朕就住在你离王府,闹得你离王府鸡飞狗跳!”   “呵呵!”薄云岫深吸一口气,“你自己干的好事,怎么全忘了?好,我就提醒你一句,刘得安!”   薄云崇眉心一皱,回头就盯着从善和丁全。   二人慌忙抬手,齐刷刷摇头,“不是咱们说的,咱们什么都没提过。”   “想起来了?”薄云岫眸色狠戾,“如今还要我再说什么吗?派人去截杀,亏你们做得出来!”   “截杀?不不不,朕只是带回来看看,没说截杀!!”薄云崇心虚,转而猛地瞪大眼睛,“等会,截杀?杀……杀人?朕没杀人,谁下的令??”   “王爷!”从善慌忙开口,“您是知道的,皇上虽然平素与您对着来,可从不敢拿生死之事开玩笑,尤其是杀人。皇上不沾血,这点您还不清楚吗?”   薄云崇面色微白,之前还气恼,这会什么气儿都没了,摊上这杀人之名,唯剩下满腹憋屈,“朕去找太后!”   “找她何用?”薄云岫当然知道薄云崇不会杀人,否则就不是一拳那么简单,可恼的是刘得安原是宫里的侍卫统领,竟被派出去找沈木兮的麻烦!皇帝从不干正事,歪门邪道的事儿倒是多得很,却没想到现在越来越不靠谱,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   “那找谁?”薄云崇问,“找你吗?”   薄云岫冷不丁提了一口气,吓得薄云崇当下躲到了一旁的沈郅身后,“好可怕!看见没,你还跟着这样的人,朕告诉你,他要是生气那是要吃人的,改日你跟朕进宫吧!挨一刀,就什么事都没了。”   沈郅瞪他一眼,撒丫子跑到了薄云岫身边站着,恨恨的盯着薄云崇。他可都听出来了,薄云岫是因为娘亲的事儿所以动手的,这事儿他站薄云岫。   “哎你个小兔崽子……”   “闭嘴!”薄云岫忍着心头之怒,“这是最后一次,你且给我记住!”   他素来话不多,说完便往外走。   “哎哎哎,你去哪?”薄云崇在后头追着,“朕真的没有……”   “唉呀妈呀,皇上您可别说了,没瞧见离王殿下这是要吃人了!”丁全捧着拂尘,小碎步迈得极快,“皇上,要不咱赶紧回宫去吧,离王殿下这般如此,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了!您瞅瞅,那脸,那眼神,那下手……哎呦这狠劲,把您的脸都打得淤青咯!”   薄云崇猛地顿住脚步,“朕的脸,还好吗?朕的那些爱妃,该不会嫌弃朕吧?”   “哪能啊!”丁全慌忙摆手,“诸位娘娘巴不得皇上日日去后宫,怎么能嫌弃您呢!就算您被打成猪头,诸位娘娘那也是紧赶着往上凑啊!”   “这倒也是!”薄云崇一回头,薄云岫已经走远,干脆不追了,“你说太后既然派人去接,为什么还要截杀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如此明晃晃的刀,也不怕扎着自个?”   丁全和从善不约而同的摇头,谁都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敢光明正大的杀人?杀的还是离王想要的女人!   薄云崇吃痛的摸着脸,难道是太后——老糊涂了??   翻身上马,薄云岫忽然有些犹豫了,扭头望着站在马下仰着头的沈郅,一时半会的不知该说什么。   反观沈郅,倒是从容淡定,“我娘出事了吗?”   薄云岫敛眸,不语。   “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承受。”沈郅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我娘,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又或者……出了事,我都会接受。”   “她不会有事!”薄云岫居高临下,“你放心便是。”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沈郅又问,“我知道,你是去找我娘。”   薄云岫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触,不知道该怎么说,沈郅这孩子很聪明,但不是薄钰那般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许是随了他母亲,凡事都淡然处置,不骄不躁,不温不火,让人觉得很舒服。   “你娘没事。”薄云岫说,“离王府的侍卫已经飞鸽传书,本王会马上修书一封,送往沿途官府,着人好生打点,若有异动可便宜行事。”   想了想,薄云岫自马上弯腰,冲沈郅伸手,“你若有胆量,本王带你回离王府!”   沈郅的手慢慢抬起,大概是顾忌薄钰,心里有些犹豫,“我娘……到时候也会住在离王府吗?”   “她别无选择!”薄云岫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容反驳。   音落,沈郅的手已经递到了薄云岫的掌心,那一刻的大手握小手,交付着正在萌芽的信任。薄云岫让沈郅坐在自己的身前,策马带着他光明正大的回离王府,唯有如此,才不会有人再生觊觎之心。   沿途有人张望,以至于沈郅有些紧张,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未曾见受过被仰望被注目的待遇。他下意识的往薄云岫的身上靠了靠,小脸有些发烫,脑袋微微耷拉着。   “你娘没教你骑马?”顶上传来薄云岫的声音。   沈郅微微点头,山路难行,上山采药是不可能骑马的,出行全靠双脚。   “骑马,姿势要正,眼睛望着远方!”说这话的时候,薄云岫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搭在沈郅的肩头。   沈郅不得不挺直腰杆,心头砰砰乱跳,他望着东都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望着繁华至极的街市,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可薄云岫却没放过他,干脆将缰绳塞进了他手中。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离王殿下,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王爷,手握大权,连朝臣都得礼敬三分。可所有人都没见过沈郅,一个个交头接耳,谈论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是拿来的。   “我不会骑马!”沈郅说得很小声,想把缰绳塞回薄云岫手里。   “不会才要学,你不想让以后万一你娘有什么事,你去跟四脚马赛跑吧?”薄云岫教他握紧缰绳,让他停止腰杆,“马跑的时候,身子稍稍前倾,一定要踩好马镫。现在是慢性,你大可好好享受这东都城的繁华。”沈郅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的颤抖,掌心里满是冷汗濡湿。薄云岫离他很近,有那么一瞬,沈郅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有父亲,父亲是否也会这般耐心的教他骑马?教他如何保护娘亲?教他不卑不亢的放眼繁华?   离王府门前,侍卫皆以仲怔。   万没想到,离王殿下竟然会带着一个孩子,策马过街。更没想到,离王殿下吩咐,要让这孩子住在问夏阁。   问夏阁是什么地方?   自打魏侧妃来了离王府,王爷便腾出了主院让他们母子居住,在所有人看来这简直就是特殊待遇。后来倚梅阁大火,重新修葺后更名为问夏阁,王爷自搬进问夏阁,再不许后院所有的女子踏入。   没想到这沈郅一来,王爷竟然把他安排在问夏阁,难免惹得众人非议,可即便是非议,亦是不敢擅自揣测。王爷做事素来果狠,谁敢置喙?!   沈郅跟着薄云岫进了问夏阁,这地方环境清幽,跟外头似乎截然不同,没有那么奢华,也未见金碧辉煌之色,反而处处林木,处处花卉,繁花缠绕过回廊,那一条花廊简直可以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斑斓之色极为好看。   风里,透着幽幽的百花清香,你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花的花香,但闻着格外的舒服。   花架边上有一株老梅树,旁边立着一副秋千架,风吹着秋千架前后晃悠,好生逍遥自在。   穿过花廊,是一小片竹林小径,路不长,但是都是鹅卵石铺设,阳光斑斑驳驳的从上头落下,显得格外清幽紧密,恍如置身竹海。   出了竹林,才是屋舍。   一条小渠打门前经过,绵绕整个问夏阁,水流清澈,偶见小鱼戏水,显然是活水。   沈郅有些惊诧,站在回廊里左顾右盼,水光潋滟,倒映在他的小脸上,散落在回廊里,他甚是懵然,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这庭院造设得,竟宛若人间仙境。   “好看吗?”黍离笑问。   沈郅点点头,“我以后,就会和娘住在这里吗?”   “是!”黍离点头,瞧着拂袖远去的薄云岫,不由的一声叹,“你娘可能是第一个住在这里的女子。”   “为什么?”沈郅不解。   “这里连奴仆都是男子,王爷不许任何女子靠近此处。”黍离拍拍沈郅的肩头,“你大概不会明白,但以后你可以用心去看。王爷心里的苦楚,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   沈郅想了想,“他这里造成这样,是为了谁吗?”   “嘘!”黍离慌忙环顾四周,“以后这话不许问,知道吗?这是王府的规矩,也是王爷的忌讳,你只管记住便是!”   “哦!”沈郅点点头,睁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那……你家的坏孩子会进来吗?”   黍离先是一愣,转而便明白,沈郅说的坏孩子,是指薄钰。心头喟叹,小公子此前做下的种种,怕是真的吓着沈郅了,以至于入了离王府,沈郅便满心戒备。   “这院子是王爷一人独住,虽说小公子偶尔也会进来,但没有王爷的允许,谁都不敢在这里造次。”黍离低声关慰,“沈公子,有句话我得提前告诉你,这地方不同于离王府内其他院落,若你想在这里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切莫动了王爷的忌讳。”   沈郅盯着他,听得格外认真。   黍离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老老实实住在自己的屋子里。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王爷精心打理的,若有损伤你知道后果!”   “是!”沈郅点头。   “话已至此,你记在心中便罢!”黍离起身,“你在此处等着,待会就会有人来带你去房间。”   “是!”沈郅乖顺的坐在回廊里。   黍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快速离开。   沈郅独自一人坐在回廊里,趴在栏杆上晒太阳,懒洋洋的望着水里不断游走的小鱼,鱼很小,但很是欢快,让他想起了和娘进山采药时,溪涧里的小鱼,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一声厉喝,沈郅骇然抬头,面色瞬时难看到了极点。   ……   说起来,沈木兮真的是满心诧异,她一直以为刘得安是来杀她的,或者对她不利的,可没想到最后的关头,是刘得安及时赶来,一剑贯穿了那人的咽喉。   鲜血流淌,满地殷红混合着瓢泼大雨,流得到处都是。   雨幕中,沈木兮面色惨白的仰望着刘得安,看着他目色惶然,显然也是受了惊吓,却不知是刻意伪装,还是着实不知情。   春秀的伤口又裂开了一点,幸好并不是太严重,沈木兮小心的重新敷药包扎,只是痊愈之后定是要留疤的。   接下来的两日,一行人继续赶路,倒也没有耽搁,但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眼见着是要到东都城了,却是春秀尖叫了一声,“沈大夫!”   刘得安骇然,慌忙上前,“怎么了?”   但见沈木兮躺在春秀怀里,面色微红,呼吸微促,好似病了。   春秀以掌心试探,只觉得格外烫手,整个人都开始焦灼,“发烧了!自打那日淋了雨就一直听沈大夫两声咳嗽,但她忙着照顾我,又急着赶路……”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刘得安有些慌,“距离东都说远不远,说不远又还是不少行程,这可如何是好?”   “我自己就是大夫,找什么大夫?”沈木兮喘着气,视线有些模糊。   大夫医得好别人,未必能医自己,好在只是风寒入侵,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吃上几服药便罢了!药庐里的东西都在,开药抓药也都不是难事,难的是一路颠簸,她这身子骨吃不消。   “过了前面山头是个镇子,到时候咱们就不扎营了,去老百姓家借宿,如此你便能好好休息。”刘得安虽说是个武夫,但却是在宫里当差的,比寻常人思虑妥当。   沈木兮点点头,自己给自己开方子,让春秀帮着煎药,自己则进了马车里躺一会。   傍晚时分,车队入了镇子。   镇子不大,所幸还有一家客栈。   住在客栈里,总比住在老百姓家里舒坦,也无需顾忌太多,刘得安包下整个客栈,侍卫轮番在大堂里守夜,其余的都留在房间里,房门敞开,随时戒备。   因着男女有别,刘得安就住在沈木兮的隔壁,还是春秀陪着沈木兮一间房。   “如何?”春秀赶紧递了一块方糖,“快含在嘴里。”   苦涩之后,有清甜在口中融化。   沈木兮拧成一团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太苦了!”“我知道你吃不得苦药,所以煎药的时候便问掌柜的要了点方糖!”春秀打开小纸包,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几块透明的方糖,“没有蜜酿山楂,这玩意有些腻,你化了嘴里的苦味儿就吐了它。”   “知道!”沈木兮点点头,“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累着了。可我哪敢停下来,早日赶到东都,就能早日见到郅儿!也不知道郅儿现在怎样了?”   春秀收起小纸包,“那王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欺负郅儿吧!”   “我担心的不是离王,而是离王府的那两位!”   沈木兮这话刚说完,春秀猛地一拍大腿,“哎呀,你不说我都给忘了,那女人和死孩子都回去了,这要是在东都跟郅儿碰面,那还得了?那王八小犊子阴狠毒辣,保不齐要怎么害郅儿!”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沈木兮轻叹,“离王府只有一位小公子,说到底薄家的一干人等,都会护着他。我不敢想象,若是郅儿出什么事……”   “别想了!”春秀不懂得如何劝人,最后一拍自个的嘴,“看我这张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木兮虚弱的靠在床柱处,“别闹了,好好睡觉,明儿还得赶路呢!”   “嗯!”春秀忙不迭给她掖好被子,然后钻进了自己的地铺里,“沈大夫,如果你晚上不舒服记得叫我,千万千万不要憋着,上次……”   上次就是她睡得太死,差点害死了沈大夫,春秀如今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知道了!”沈木兮虚弱的应了一声,带着几分笑意,“我是大夫,又不是孩子,懂得轻重。你睡吧!”   “欸!”春秀翻个身,闭眼就睡。   烛花偶尔炸开,发出低低的脆响,须臾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春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沈木兮猛地坐起身,隐约听到外头回廊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为什么说刻意压低呢?是因为人垫着脚尖走的,虽然很轻,但因为人多,所以脚步声便会显得凌乱而刻意。   难道出事了?   因着前车之鉴,沈木兮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推了推春秀。   “沈……唔?”春秀迷迷糊糊的开口,谁知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沈木兮捂住了嘴。   “嘘!”沈木兮示意她别吭声,二人手脚麻利的穿好衣裳,套好鞋子,继而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妥当。想了想,沈木兮又检查袖子里的牛毛针,这东西得来不易,此前已有消耗,眼下需得珍惜。   二人贴在门面上,听着外头的动静,隐约听得刘得安是在吩咐着什么,好似让他们盯着此处,不许走开不许分神什么的。   “出什么事了?”春秀低低的问。   沈木兮摇头,转而走到窗前,开了点窗户,扒着缝隙往外看。刘得安已经回到了院子里,正在指挥着侍卫包围整个客栈,似乎是在重新安排守职。   若无意外,是不可能这般严阵以待的,瞧着好像是出事了。   怎么回事?   “沈大夫?”春秀摸了摸后腰的杀猪刀,“待会如果真的出事,你就跑,大半夜的四处黑,你能躲就躲,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来。眼下状况不明,能走一个是一个,你还有郅儿在东都等你呢!”   “莫要胡说,我们一起来就一定要一起走。”沈木兮合上窗户,她原就病着,如今更显面色青白,“见机行事吧!”   这话刚说完,屋瓦上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哔哔啵啵的,好像是脚踩着瓦楞似的。   “屋顶有人!”春秀骇然。   沈木兮快速推开窗户,拽着春秀挟了包袱,直接躲进了桌子底下,长长的桌布放下,将两人遮得严严实实。   “外头有侍卫,为什么咱要躲在这里?”春秀不解,“喊一声不就得了?”   “来者不善,谁都别信!”沈木兮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不多时,便有人重重的推开了房门,紧接着是刘得安的脚步声,快速朝着窗户而去,“人呢?”   侍卫道,“一直守在门口,没见着出去!”   “找!人若是丢了,谁都别想活!”刘得安疾步朝着楼下走去。   房间里的蜡烛被风吹灭,登时漆黑一片。   也难怪刘得安草木皆兵,下半夜的时候,守职的侍卫来报,说是掌柜的和伙计都不见了,后厨位置有血,但未见尸体。   不仅如此,马厩里的马也被人下了药,这会都拉得疲软,如果现在要走,肯定是不行的。没有马匹,光靠脚力,这黑灯瞎火的,压根没办法行路。   走又走不了,留着又满是诡异。   一会后窗外有影子飘过,一会鸡鸭在叫,满地鸡毛。   这一晚上的弄得人心惶惶,刘得安自然是紧张的,却不料还是被人钻了空子,沈木兮和春秀怎么不见了?窗户那么高,按理说她们不会武功,是爬不下来的,而且院子里都有人,不可能看不到人。   “不对!”刘得安急忙上楼,快速回到沈木兮的房间,点燃烛台,屋子里属于二人的东西,全部都被带走了,说明沈木兮是收拾妥当了离开的。   想了想,刘得安走到桌前,冷不丁掀开桌布。桌子底下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三人谁都没有吭声,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瞧着。   忽然间,有人高喊,“快看,箭!”   “躲着别出来!”刘得安压着嗓子低语,快速将桌布归置原位,转身直奔楼梯口。   漆黑的夜空里,沾着火油的箭,嗖嗖的袭来,扎在门面上,木门快速起火,扎在廊柱上,廊柱火苗直窜。落在马棚里,马匹受惊,刹那间马声嘶鸣,纷乱声不绝于耳。   “沈大夫?”春秀有些慌,抱紧了怀中的包袱,“外头好似闹起来了!”   这话刚说完,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春秀忙掀开桌布一角,但见一支箭刺穿窗户纸,直接扎在了房内的木地板上,火苗滋滋的窜起。   “这……”春秀惶然,“沈大夫,着火了!”   沈木兮心惊胆战,“先别动,免得误伤。”   这桌子底下还算安全,只要她们不冒头,这些乱飞的箭就不太可能伤到她们。二人蹲在桌子底下,满心忐忑,殊不知底下大堂里,已经打翻了天。   突然从墙头窜进来的贼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瞧着衣着打扮,好像是山贼模样。再看这一个个凶神恶煞,见人就砍,逢人就杀,甚是穷凶极恶。   刘得安冷剑在手,扫一眼这些恶人,约莫十数人众,皆手持大刀大斧,直扑二楼而去。纵身一跃,刘得安只身挡在楼梯口,“你们到底是何人?不知道咱们是官家的吗?”   “杀的就是官家的人!”为首的彪形大汉高声应答,“今日要把你们全都杀光,不留活口!兄弟们,杀!”   这些人一股脑全往楼梯口涌动,瞧着是要上楼,见此情形,刘得安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一声“不好”,这些人怕是冲着沈木兮来的,就跟上次在破庙里,险些杀了沈木兮的人一样,皆是受人指使,为人卖命的。   “挡住他们!”刘得安一声吼,侍卫们拼死冲上来。   借此机会,刘得安撒腿就往楼上冲,直接冲进房间,快速掀开桌布,“沈大夫,你们两个马上跟我走!!”   沈木兮和春秀别无他法,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镇子上出了这么大动静都没人过来看一眼,可见……早就安排妥当了。   然则三人刚走到楼梯口,那帮人已经杀到了楼梯上,只差几个台阶便可彻底攻上来。   “沈木兮!”对方直呼其名。   沈木兮猛地抬了一下头,赫然惊觉上当了!是的,对方就是在等她反应,如今正好确认了她的身份。   刘得安一咬牙,持剑往上冲。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为首的男子放声大笑,“给我杀了她!”   蓦地,有幽幽之音骤然响起,“阎王爷要想在此拿人,也得先问过我!” 第56章 叫我姑奶奶 为钻石过600加更   众人皆是一惊,万万没想到半路上竟然杀出个程咬金。而这程咬金一袭绿衣蹁跹,还是个身段纤瘦的女子。这女子眉目姣好,半斜着身子坐在楼梯扶手上,怀中抱着一把剑,显然是会武功的,而且……她是如何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谁都没有注意。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歹人厉喝。   “凭你,还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步棠淡淡然抬头,对上沈木兮时,竟浮起满脸戏虐之色,“又见面了,病美人!”   沈木兮看了看春秀,再瞧着自己,想来对方说的是她。   “你在说我吗?”春秀上前一步。   “咦……”步棠摇摇头,“你得去掉中间那个字!”   春秀掰着手指头,“病美人,病……人?”   “别闹了!”沈木兮心头微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平白无故的,我沈木兮自问没有亏待过任何人,对于伤病皆一视同仁,予以诊治,为何……”   “杀人哪有那么多的原因?”步棠轻飘飘的从扶手上跃下,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楼梯口,略带嫌弃的冲着刘得安摆摆手,示意他靠边站,“这些人平素就是打家劫舍的匪盗,你们运气不好,投宿在他们的老巢,那还不得一锅端了?”   老巢?   刘得安愕然,“这里是……”   “这是山贼窝!”步棠翻个白眼,“亏你还是吃公粮的,竟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不过呢,盗亦有道,你们这帮死东西,今儿敢触姑奶奶的眉头,真是不要命了!”   歹人愕然,略有所思的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闹不明白这女人的来头。   “你……”为首的歹人握着刀,方才的盛气凌人之势渐渐消散,“到底是谁?”   “姑奶奶的名号都不知道,还敢在江湖上混?老寿星吃砒霜,我瞧你是嫌命太长。”步棠怀中抱剑,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听过十殿阎罗吗?”   “咣当”一声响,为首的歹人竟然面色骤变,手中的大刀登时落地,“十殿阎罗?冥君吗?”   “哟,还知道呢?”步棠轻哼,“不算太蠢嘛!今儿要是我家冥君来了,估摸着你们都得完蛋,剁胳膊剁腿那都是轻的,扒皮拆骨,碾骨成灰,那才痛快呢!”   一时间,场面僵持不下。   春秀不解,低低的问,“什么叫十殿阎罗?”   刘得安低声解释,“听说是江湖上的邪魔外道,人人都闻之色变,杀人手段格外狠辣。为首的是冥君,底下有十位护法,一个个武艺了得,但是谁都没真正见过冥君,护法倒是在江湖上经常行走。但凡招惹了这十殿阎君,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比皇帝还厉害吗?”春秀瞪着眼睛问。   刘得安“啧”了一声,“两码事,朝廷不管江湖事,江湖人不得插手朝廷之事,往来都是有规矩的,如此才能相安无事,否则还不得把天都戳个窟窿?十殿阎罗饶是武功再高,能敌得过朝廷百万大军?压根不是能相提并论。以后别问了,仔细祸从口出!”   春秀赶紧闭嘴,可不敢再问。   “怎么,想试试?”步棠不温不火的问,“冥君定下的规矩,尔等都听过吧?若是切磋,得提前说,若是真刀真枪的来,不死也得留下一条胳膊。你们自己选!”   “老大,这妞年轻轻的,八成是糊弄你!”底下人说。   为首的打了个嗝,“你特么是想老子死?万一真的是冥君的人……”   “老大,怎么办?钱都收了!”底下人战战兢兢的问,“咱好歹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若是不干事,万一拆了咱招牌,江湖上的人还不得笑死?何况底下一大帮兄弟张嘴等着吃,总不好把钱再吐出去吧?连官兵都杀了,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话说得极是,官兵都杀了,只要这些人回到东都,到时候朝廷还不得派人来剿匪?   不成,不能留活口。   为首的打定主意,“给我杀!”   音落瞬间,所有人一拥而上。   刘得安举剑欲冲,却被步棠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这丫头眼神太狠,何止是狠,简直是杀气腾腾。就冲这股子劲儿,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事实证明,步棠不只是说说而已,她能说出这些话,全然是有底气的。冷剑出鞘,速度快如闪电。   饶是刘得安身为侍卫统领,对付这些莽汉也需要一定的气力,莽汉兴许武功不高,但是力气着实太大,震得他手中的剑嗡嗡作响,握都握不住。   却见步棠身若游龙,冷剑虽然出鞘,但她没有使全力,只是在缠绕,而这些壮汉竟没能再往前踏过半步。显然,她不想在这里使出真功夫,毕竟还有朝廷的人。   壮汉们气喘吁吁,最后步棠自个也烦了,忽然收剑归鞘。   众人还没回过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骤然间一道寒光掠过,一条软丝快速从步棠的袖中弹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在为首的歹人脖颈上。   “住手!”男人惊呼,“都别过来!”   “很识相!”步棠冷笑,“再过来,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当然,他死之后就轮到你们了!”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   步棠回头望着刘得安,“我且要个承诺,这是江湖人的事儿,能否不插手?回去之后,可否让你的部下都闭嘴,谁敢泄露谁就得死!”   刘得安绷直了身子,没有回答。   “成,或者不成,给个痛快话!”步棠道。   “成成成!”春秀连忙应答,推搡了刘得安一把,“大家都死在一块,你就高兴了是吗?要死你去死,可别连累咱们!”   刘得安皱眉,“成,但是……我想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他们来杀沈大夫?”   “这事不用你提醒!”步棠指尖微弹,软丝瞬时收紧。   疼得那人吱哇乱叫,“别!别!是、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给了我们一笔钱,让咱们在这里留意,如果有官军行过看看是否有两个女人,一个胖一个瘦,杀了瘦的就成!”   “这男人是谁?”刘得安忙问。   为首的急忙摇头,“咱虽然是匪盗,可盗亦有道,素来不截朝廷的人,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何况咱们打家劫舍的,从不伤人性命,只是近段时间生意不大好,所以不得已才干了这一票。连兄弟们都早做好了准备,镇子上的人都提前轰走了!姑娘,咱真的……”   “叫姑奶奶!”步棠冷哼,“真是一帮废物!”   “姑奶奶,姑奶奶!”所有匪盗都给步棠跪下,“咱们也是混口饭吃,不容易啊!您高抬贵手,放了咱老大,咱给你磕头了!”   沈木兮和春秀面面相觑,方才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呢?怎么都成了一帮怂蛋?   步棠觉得无趣,兴致缺缺的收回软丝,揉了揉自个的腕部,“说实话。”   “那男人指名道姓要杀沈木兮,黑衣蒙面的,咱也不知道是谁,也没报上名号!”为首的男人捂着脖子,掌心里有些血迹,方才软丝划破了他的皮肉,所幸步棠手下留情,否则这脖子真的要被绞下来。   如此,男人心存感激,“不过当时我跟他动手来着,武功路数格外诡异,我在他手底下压根走不过两招,在江湖上我花老七也是有名头的,没想到遇见个高手。所以我当时问他来着,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他让我别问,给了钱就走了!”   “真的真的,姑奶奶,老大说的句句属实!”底下人齐声应合,“那男人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不知道他是谁,反正就是……买沈木兮的命,也没说失败了会咋样。”   男人?   买命?   刘得安心有余悸,回头再看沈木兮,但见她面色青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心道一声不好,刘得安慌忙上前,“沈大夫?”   沈木兮眼一黑,登时往后仰去。   春秀骇然,“沈大夫!”   “花老七,姑奶奶记住你了,若是你有半句假话,我一定会杀了你!滚!”步棠转身便走,沈木兮业已晕厥,身子烧得滚烫。   眼下,还是救沈木兮要紧,其他的容后再说。   沈木兮只觉得昏昏沉沉,梦里又见到了儿子,她伸了手,却怎么都摸不到孩子的脸,无奈的望着孩子渐行渐远,“郅儿……”   沈郅长大了,即便孤身一人,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就好比现在,虽然身处离王府,寄人篱下,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一直受人欺负,改日这些奴才们也会骑上头来。既然薄钰自个送上来,岂能与他客气!   沈郅想明白了,他必须在娘来离王府之前要个立威,如此娘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既是要立威,拿这离王府的小公子下手,自是最好不过。   “你为何在这里?”薄钰冲上来,他知道问夏阁代表着什么,也明白这些年饶是母亲都不被允许踏入的地方,忽然被其他人踏入,意味着什么?   薄钰可以想象,沈木兮母子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彻底取代他与娘亲的位置。   他不允许!   决不允许!   沈郅挺直腰杆,“我不止要进来,还要住下来,就住在这里!”   “凭什么?”薄钰攥紧拳头。   “就凭我是你爹请来的贵客!”沈郅倨傲相对。   薄钰气急,对着沈郅就是一巴掌,哪知沈郅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招,眼疾手快抓住了薄钰的手腕,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回去。   “啪”的一声脆响,薄钰狠狠摔在地上…… 第57章 让离王府见见血   薄钰翻身坐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没想到沈郅会还手,更没想到沈郅的手劲这么大。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薄钰捂着生疼的面颊,愣愣的盯着沈郅,半晌都没吭声。   “我娘不在身边,我就不用害怕因为我的事儿而牵连我娘。”沈郅冷然盯着薄钰,“你打我的,还有差点害死我娘的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好欺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若豁出命去,看你敢不敢跟我拼命!”“你敢打我!”薄钰终于醒过神来,登时勃然大怒,“我是离王府的小公子,整个离王府都没人敢碰我一下,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问什么敢不敢?”沈郅瞬时冲上去,在薄钰将将要起身的那一瞬,快速将其推到,继而坐在了薄钰的伸手,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刮子,“你不是喜欢打人耳光吗?现在让你知道,有多疼!”   薄钰不止一次打过他,但他基本上都没有还手,因为顾忌太多。   沈郅不是薄钰,他唯一的软肋就是娘亲,若是自己表现不好,或者被人指责,娘会担上教子不善的骂名。他不能让娘受委屈,自然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可现在不一样,娘不在身边,他沈郅就一条命,敢跟他横,他就让薄钰躺着爬不起来。   “救命!来人!来人!”薄钰挣扎着大吼,双腿双手乱蹬踏。   沈郅一个不留神,脖颈上顿时被薄钰的指甲挠出几道血痕,疼得他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便让薄钰有了机会,快速将沈郅推到,连滚带爬的爬起来,双手死死捂着疼痛的面颊。眼泪星儿在眼眶里不断徘徊,恨不能将眼前的沈郅撕成碎片。   沈郅被推到,身子撞在了廊柱上,好在他不似薄钰这般娇生惯养,从小跟着娘在山里跑,论体质论反应能力,绝对胜过养尊处优的薄钰。   快速起身,沈郅喘着气,“还要再来吗?”   “你、你!”薄钰哭了,眼眶红得吓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沈郅冷笑,一抹脖子上的血迹,目光凉凉的盯着他,“那你也得有这本事!薄钰,有本事你别提身份,咱们一对一的打,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叫沈郅!”   薄钰吓得身子一抖,哭泣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薄钰狠狠拭去眼泪,“我不杀了你,我就不叫薄钰!”   说时迟那时快,薄钰发了狠的冲过来,刹那间,沈郅想起了娘亲,上次娘就是吃了这亏,被薄钰撞得差点永远瘫在床上!   这笔账,该算了!   “呵呵!”沈郅咬着后槽牙,小孩子本就身段灵巧,在薄钰冲过来的那一瞬,沈郅身子一瞥,看准了时机直接反手一推。   薄钰止不住脚,身子如同脱缰的野马,直挺挺的撞向了栏杆,疯似的扑了过去。   只听得“啵”的一声响,四下顿时万籁俱寂。   沈郅“嗯”的僵直了身子,忽然捧腹大笑,已然忘了脖子上的伤。   “来人!救命!快救救我!来人啊!”薄钰凄厉叫喊,手舞足蹈得像极了小丑。栏杆本就有空隙,薄钰的脑袋刚好穿过栏杆的空隙,脖子卡在了缝隙里,脑袋卡在外头,想缩回来却无能为力。   于是乎,黍离赶来的时候,只看到笑得瘫坐在地的沈郅,以及哭得声嘶力竭的薄钰——嗯——脑袋卡在栏杆处,只剩下肩部以下位置在蹦跶。   那一瞬,黍离噗嗤笑出声来。   到底是成年人,笑完之后,黍离没忘记这是离王府的小公子,拿刀子砍又怕砍着薄钰,何况这问夏阁的一草一木可不是谁都能碰的,必须请示王爷。   薄云岫赶来的时候,两道眉紧紧拧起,转头望着一旁恢复了淡然之色的沈郅,“你干的?”   “我可没这本事。”沈郅摇摇头,“他自己一头扎进去的,跟我没关系。”   “是你是你就是你!”薄钰哭着喊,“爹,快把我拉出去,我卡着了!”   薄云岫面黑如墨,“有本事进去,没本事出来?”   “爹?”薄钰泣不成声,“他推我的……”   “你不撞我,我能推你?你以为我会跟我娘一样,站着被你撞吗?我只是借力打力而已,这叫报应!”沈郅翻个白眼,哼哼着别开视线,不屑去看他们的父慈子孝。   他们到底是父子,而他沈郅就是个外人,到时候那爷俩联起手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外人?   “爹!”薄钰哭得眼睛都肿了,“你听听,他一个外人跑到家里欺负我,爹,我快要被他打死了,爹,难道你不管吗?爹……”   这一口一个爹喊的,沈郅都快听不下去了。   “你这不还没死吗?”沈郅气急了,“恶人先告状!”   黍离拽了沈郅一把,“别说了,先救人吧!总不好让他一直卡着,万一卡出事儿来呢?”   “那也是他活该,他不进来,不动手,能卡着吗?”沈郅才不会同情这样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觉不客气!春秀姑姑说过,孩子不听话,揍一顿就好!”   黍离脑仁疼,再偷瞄一眼王爷的脸色,得,快狂风大作了!   “谁让你进来?”薄云岫冷问,缓步走到薄钰身边。   薄钰抽抽两下。   只听得薄云岫声音愈冷,“不知道规矩吗?”   规矩?   沈郅听得云里雾里的,扭头去看黍离。   黍离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王爷,魏侧妃、魏侧妃闯进来了!”奴才慌慌张张的站在院子里禀报。   薄云岫的手正握着栏杆,打算将栏杆掰断,听得这话,当下眯起眼眸,狠狠的剜着闯进来的魏仙儿,瞬时冷戾怒喝,“滚出去!”   魏仙儿带着婢女闯进来,脚下还没站定,刹那间身形一颤,面色白如纸。她在薄云岫的脸上,看到了腾然而起的杀气,那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想杀人的眼神。   “黍离!”薄云岫冷喝,“守卫玩忽职守,杖责三十,魏侧妃身边奴婢未尽规劝之责,杖毙!”   魏仙儿骇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她今儿带的不是宜珠,也不是阿落,宜珠去煎药了,阿落正在受罚,是以底下人来报,说是小公子在问夏阁里哭声哀戚,好似被打了,爱子心切的魏仙儿便领着两婢女,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   杖毙二字出来的时候,魏仙儿登时瘫软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瞬间寒凉入骨。   奴婢们冤屈,奈何早就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薄云岫狠狠掰断了一根栏杆,薄钰这才把脑袋缩了回来,然则听得方才父亲对母亲的怒斥,薄钰已然吓坏了。   他没想到,爹会杖毙母亲身边的人。   脚下发软,心里发怵,薄钰快速跑到魏仙儿身边,“娘?娘……”   魏仙儿慌张的抱紧了儿子,目光惊惧的望着站在屋檐下的薄云岫,“王爷,妾身并非有意闯入,妾身、妾身只是担心儿子。王爷,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但凡听闻儿女有难,没有一位母亲能安然静坐,请王爷看着妾身爱子心切的份上,宽恕妾身这一回!”   沈郅眉心微蹙,仰头看了黍离一眼,心下明白了黍离为什么让他别说话。   原来这问夏阁真的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虽然沈郅并不怎么明白,杖毙是什么玩意,但他看到了婢女脸上的惊恐之色,想来是严重的刑罚。   薄云岫素来赏罚分明,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得到宽待的。   “王爷,将心比心,若是沈大夫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事,是否可以袖手旁观?”魏仙儿泣泪两行,母子两个抱头痛哭,“沈大夫爱子可以为之不惜一切,妾身又何尝不是?妾身就钰儿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忍心……”   望着薄钰脸上的巴掌印,魏仙儿满脸痛苦之色,哭得伤心欲绝。   听得她拿自己的母亲说事,沈郅自然是压不住火气的,当下甩开黍离的手,抬步就走到了薄云岫身边,冷眼盯着魏仙儿母子,“你儿子差点害死我娘,你还有脸在这里提我娘的名字?你安的什么心?我娘疼我,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你连承认对与错的勇气都没有,还好意思哭!”   薄云岫侧过脸看他,小小的人儿,说言句句在理,字字铿锵,倒是随了她,若然有理势必据理力争。   “王爷!”魏仙儿是真的没想到,之前看似倔强但是不怎么说话的沈郅,今儿却能说出这番话来,怼得她几乎哑口无言,寻不到反驳的理由。   当然,在薄云岫面前,她还得维持自己端庄贤良的姿态,若是跟一个孩子辩理,难免有失身份,到时候王爷会更加生气,觉得她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听到了,也听明白了?”薄云岫冷问。   该说的,沈郅都说了,薄云岫没什么可补充的。   那一刻的魏仙儿,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浑然不知所措。   沈木兮和沈郅还没出现的时候,薄钰再胡闹,薄云岫都不会在众人面前给他们母子难堪,从来没有下不来台的时候。虽然有一次她擅闯书房,惹怒过他,但也唯有那一次。   可是现在,似乎全变了。   沈木兮和沈郅的出现,打破了魏仙儿所有的梦。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从未对她展露真正笑颜的男人,将会离她越来越远。   “听到了,也听明白了!”魏仙儿垂着眉眼,面上毫无生气,“妾身单凭王爷发落。”   “娘?”薄钰不敢置信的惊呼,“为什么?明明是他打了我,为什么娘要替我受过?是这个野小子打了我啊!”   说着,薄钰猛地站起身,顶着一张满面红印的脸,愤恨的盯着沈郅,转而望着薄云岫,“爹,难道他打我,就没错吗?”   “沈郅,道歉!”薄云岫说。   沈郅猛地一怔,“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运气好没被打到而已,为什么要道歉?我不!”   “放肆!”黍离轻呵,“沈公子,王爷让你道歉是为你好,你赶紧道歉!”   旁人不知道,黍离却是心里明白,若是薄钰一状告到太后那里,依着太后对魏仙儿母子的疼爱,只怕是要闹出大祸来,到时候太后兴师问罪,事情可就棘手了!   “为我好?”沈郅冷笑,伸手指着薄钰,“那才是他儿子,他犯得着为我好?谁信?你信?我不信!”   “爹,你亲眼所见,这野小子蛮横无理,毫无礼数,还打我……”薄钰的脸上的确有伤,可薄云岫也看到了,沈郅脖颈上被抓得血淋淋的,那力道确也不轻。   薄云岫冷着脸,睨着徐徐站起身来魏仙儿,母子两个满脸委屈与凄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把他们怎么了。   “好,爹要护着他,那我就去告诉皇祖母!”薄钰忽然转身,撒腿就跑。   “小公子?”黍离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如果被太后娘娘知道,沈郅伤了薄钰,太后娘娘一定会怪罪,到时候……沈郅性命堪忧。   薄钰跑得飞快,可见这次是真的伤了心,打量着是要一状告到太后那里的。   “钰儿!”魏仙儿骇然,“王爷,妾身这就去拦着!”   “不必!”薄云岫道,“本王素来赏罚分明,规矩不能废!”   魏仙儿面白如纸,绝艳的脸上浮现出惶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王爷,还想动手吗?为了一个沈木兮,妾身挨了王爷一剑,如今王爷还想怎样?”   “来人!”薄云岫面无表情,“该受的罚,谁都跑不了!该算的账,早晚得算!”   奴才一左一右走到魏仙儿身边,那一瞬,沈郅看到她眼睛里的恨,直勾勾的冲着他而来,但只是一闪而逝,终是淡漠成伤,那种哀戚的绝然,让人瞧着很是不忍。   对于美的东西,人总是无法拒绝。   “她会怎样?”沈郅问。   望着被拖走的魏仙儿,沈郅微微垂下头,约莫觉得自己这次似乎有些过头。   “挨几鞭子。”黍离低低的解释。   薄云岫负手而立,依旧是最初的冷冽之色。   在沈郅看来,薄云岫这个男人真的冷漠到了一定程度,喜怒不形于色,从来不会温声软语。他似乎没有喜好,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明明那么高高在上,转身那一瞬却只有寂寞与孤独相伴。   沈郅想,这样的人真可怜!   “坏孩子真的会入宫吗?”沈郅问。   黍离点头,蹲下身子满脸为难之色,“沈公子,你这次闯了大祸,太后娘娘不会饶了你,甚至会因此而迁怒于王爷,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什么是杖毙?”   “杖毙?”黍离想着,该怎么婉转的告诉沈郅,那是一种极刑,“杖毙就是杖刑,然后……”   “然后把人打死?”沈郅问。   黍离愕然,“……”   沈郅若有所思的点头,“如此,我便明白了,你家王爷是真的生气了,对吗?”   “是!”黍离很肯定的回答,“现在你乖乖回房间去,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得看你运气了!”   沈郅笑了笑,“娘不在,无需她替我承担罪名,我便什么都不怕!”   “你这孩子,有时候真的乖巧得让人难受。”黍离轻叹起身,“要出大事啊!”   沈郅望着被薄云岫掰断的栏杆,心里微恙。   长福宫内。   薄钰放声痛哭,直哭得太后心肝都碎了,抱着孩子圈红了眼眶,“哀家的乖乖,怎么给伤成这样?薄云岫是怎么照顾孩子的,竟教一个野孩子把自个的孩子伤成这样,简直是糊涂!糊涂透顶!”   “皇祖母!”薄云岫泪流满面,“爹还要责骂母亲,杖毙了母亲身边的奴婢,就为了护着那个野孩子。皇祖母,父亲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呜呜……皇祖母,您一定要为孙儿做主!”   “起来!别哭了,哀家的乖乖哦!”太后拭泪,“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别怕,皇祖母这就替你出气。薄云岫不管,哀家要管,虽说你不是哀家的亲孙子,可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薄家的皇嗣,岂能被那野孩子欺负?放心,哀家为你做主!”   直起身,太后面色冷戾,“墨玉,去,把那孩子给哀家带来!”   墨玉犹豫,“太后娘娘,这到底是王府的内务,您这厢插手,只怕会惹离王殿下不悦。”   “不悦?哀家虽然不是他生母,好歹也养了他那么多年,怎么,翅膀硬了,便是连养母都不认了?既是家务,也是哀家的事儿!”太后咬着牙,“哀家倒要看看,那野孩子生得何等青面獠牙,竟把哀家的乖乖伤成这样!”   “皇祖母,有爹护着他,他不会来的。”薄钰抽泣,面颊肿得老高。   可见沈郅当时下手极狠,着实没怎么留情。   “好!”太后牵着薄钰的手,“哀家亲自去会会他!墨玉,备车,去离王府!”   “太后娘娘?”墨玉轻叹,但也不敢再拦着。她伺候太后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太后的性子。太后的脾气一上来,谁都压不住!   王府内乱糟糟的,说是问夏阁里住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倒是与离王有几分相似。这孩子今儿刚来就揍了小公子一顿,连魏侧妃都受了责罚。   众人猜测,这孩子莫不是王爷找回来的沧海遗珠吧?   主院内。   魏仙儿咬着牙,双手被绑缚在木架上,“打吧!”   “侧妃娘娘,咱要不轻点?”底下人都是受过魏仙儿恩惠的,她身上有伤,伤势未愈,若是鞭打下去,只怕受不住,谁也不敢担这责任。   魏仙儿深吸一口气,双眸重重合上,“打,用力打!能用多大力,就使多大力,谁敢徇私,我定不饶他!打!”   “是!”奴才应声,鞭子狠狠落下,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因为魏仙儿身上有伤,责罚减半,十五鞭子下来,命也去了半条,被抬回卧房的时候,魏仙儿几近晕厥,浑身冷汗与血混合,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太后的车辇停在离王府的门外,关太后盛气凌人牵着薄钰下车,二话不说直接进了离王府的主院。   魏仙儿奄奄一息的伏在床榻上,原本白皙的脊背上,道道鲜血淋漓。见着薄钰领着太后进来,魏仙儿挣扎想要起身,宜珠慌忙放下药碗,红着眼眶拦阻,“主子,您可千万不要动,大夫说这伤……这伤……”   “太后!”魏仙儿喘着气,动辄便疼得龇牙咧嘴,整个人青白交加。   “别起来!”太后心疼不已,“这薄云岫是瞎了眼吗?放着这么好的侧妃不宠着,偏去招惹什么野孩子,野女人,简直是混账透顶!”   魏仙儿唇瓣干裂,虚弱的开口道,“是钰儿不好,钰儿自己找上门挨了打,终是我这当娘的、当娘的教子不善,请太后、太后责罚!”   “娘!”薄钰哭着冲过来,母子两个一个满脸红肿,一个满身血痕,不管是谁瞧着都会心疼至极。   魏仙儿抱着儿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进宫打扰你皇祖母?皇祖母身子不大好,你还惹她操心,真是……”   “娘,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何不想想自己,为什么还要为别人说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钰儿好难过,整个离王府里,没有人能帮咱们,如果皇祖母再不来,咱们母子可就要被别人害死了!”薄钰声声凄厉,伏在魏仙儿的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太后愤然,当即拂袖转身,“哀家倒要看看,什么样的野孩子,到底给薄云岫下了什么迷,把他迷得五迷三道,连这么多年的枕边人都不认了!”   得知太后入府,黍离正在给沈郅上药。   脖颈上的皮与肉本就薄,何况沈郅年岁轻,皮与肉更是娇、嫩。之前打架的时候没觉得多疼,现在整个脖子都是刺辣辣的疼,差一点就被薄钰抓到颈动脉。若真当如此,他就要倒霉了。   “嗤!”沈郅猛地缩了一下脖子。   “现在知道疼了?”黍离轻叹,不过小公子下手着实够狠,从沈郅的脖子上,直接拉下一片肉来,好在没伤着要害。   “出来!”薄云岫站在门口。   黍离起身,“王爷,刚清理完伤口,还没上药呢!”   可不,沈郅的脖子上还流着血水呢!   “走!”薄云岫牵着沈郅往外走。   沈郅不吭声,任由他牵着,横竖架也打了,气儿也顺了,就算此刻真的出什么大事,沈郅觉得自个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见娘亲一面!   花园的亭子里。   太后脸黑如墨,狠狠盯着沈郅。   沈郅没见过这么凶狠的老婆婆,心下有些颤抖,愈发捏紧了薄云岫的手。   “莫怕!她是太后。”薄云岫低低的说,孩子的紧张之色,他能感觉到。   太后?   “是你母亲吗?”沈郅仰头问。   薄云岫面色微沉,“算是。”   沈郅不明白,什么叫“算是”呢?娘还有算不算的?   到了太后跟前,薄云岫躬身,“太后!”   沈郅不知如何行礼,见着薄云岫对他使了个眼色,当即跪地磕头,见着县太爷的时候就是这样行礼的,想来见着太后也该如此。   太后眯起危险的眸,冷然直视沈郅的小脸,“这就是你从宫外带回来的野孩子?”   沈郅绷直了身子,什么野孩子?他有娘的。不过,看在这老婆婆年纪大的份上,沈郅还是得毕恭毕敬,娘说过,不能对长者无礼。   “婆婆,我叫沈郅,我有名字的,不是野孩子!”沈郅眨着灵动的大眼睛,跪在地上应答。   “放肆,什么婆婆!哀家是太后!”太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毫无礼数,乡野匹夫。薄云岫,为了这么个东西,竟让钰儿受了莫大的委屈,你于心何安?他是个什么东西?路边的野草花,怎么比得上皇嗣矜贵?你看看钰儿脸上的伤,如此以下犯上,理该千刀万剐!”   薄云岫面色微沉,“太后是来兴师问罪的?”   “哀家再不来,皇孙都要被人杀了。”太后咬着后槽牙,若非还记得自己是个太后,不能丢了太后的颜面,她定然会冲过来,狠狠的打沈郅一顿。   沈郅不是太明白这些官阶等级,在遇到薄云岫之前,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可县太爷一直待他很好,不会强迫他跪地行礼,更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千刀万剐!   “今日,哀家必得治他一个以下犯上,殴打皇嗣之罪!”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刻沈郅已万箭穿身。太后不依不饶,此番定要拿沈郅治罪,“薄云岫,你若敢拦着,哀家连你一并治罪!”   “跟他没关系!”还不待薄云岫开口,沈郅已经率先抢过话茬,黍离说过,此番他闯了大祸,许是会连累离王府,他沈郅不是逃避责任之人,敢做就敢当,“打伤小公子的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薄云岫陡然蹙眉,眸中竟有些许复杂的情绪涌动,须臾又悄然归于平静。   沈郅继续道,“该我的责任,我一定不会推诿,太后娘娘,您若是觉得沈郅有罪,只管治罪便是,我沈郅问心无愧。”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巧言令色的孽障!”太后盛怒,“哀家今儿就让离王府见见血!来人!” 第58章 离王府内,奇才辈出   太后狠狠拍着桌案,可整个离王府出了穿堂而过的风,哪有什么鬼影子能供她使唤。离王府到底是离王府,既非皇宫大内,更非长福宫。   原本盛气凌人的太后,面上的怒意瞬时化作了满脸的尴尬。   “这是离王府!”薄云岫不温不火的开口,侧过脸睨了沈郅一眼,“起来说话。”   沈郅小脸煞白,原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倒大霉了,谁知太后也就是瞎嚷嚷,真要在离王府里发号施令的,还得是薄云岫这位离王殿下。   深吸一口气,沈郅惊魂未定的起身,时不时的扭头望着薄云岫,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心头忐忑万分。   薄云岫不紧不慢的坐定,这是他的离王府,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沈郅,之前小脸煞白,倒是真的吓着了。不过吓着也是应该,且不管是谁动手的,终归也是参与了打架斗殴,应该要教训一下。   记不住东都的生存法则,出了离王府,他早晚都会吃亏。   太后愤然,“薄云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哀家连教育个孩子的权力都没有吗?”   “那得看太后娘娘在哪里教训,您在皇宫里待着,后宫那么多庭院哪怕是皇上,您都可以好好教训一顿。但这儿是离王府,本王这儿无需劳烦太后娘娘!”薄云岫冷眼她。   这招着实是等她发够了火,再给她一闷棍,打得措手不及。   “你!”太后哑口无言,“哀家、哀家是你母后!”   “那就请母后等本王身故,再来接手离王府的事儿。”薄云岫冷喝,“黍离,送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颤着手直指薄云岫,“你这是在赶哀家走?”   沈郅有些摸不着头脑,知道王爷在赶她走,怎么还赖着不走。赖着不走倒也罢了,非得撕破脸皮,这不是让人打脸吗?女人,真是奇怪,尤其是这明知故问的毛病,简直是通病。   “太后娘娘聪明绝顶,应该知道本王的意思。”薄云岫深吸一口气,“顺带,请魏侧妃和钰儿一道入宫养伤,有劳太后娘娘好生照顾,也免得太后娘娘闲来无事,总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你!”太后胸前起伏,气得面色发青,身子摇摇欲坠。   所幸墨玉眼疾手快,赶紧搀着,“太后,息怒!息怒!”   “你看看这个不孝子!”太后咬着后槽牙,“哀家凭什么要替你照顾侧妃和儿子?”   “既然太后光动嘴皮子,不愿劳心劳力,那这事儿还是交给本王自己处置吧!”薄云岫慢悠悠的开口,“太后若真的有心,不如去关慰关慰太师,关傲天至今下落不明,想来那里才真的需要帮忙!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太后还是免了吧!”   沈郅张着嘴,这老太后对着他颐指气使,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可对着王爷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被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薄云岫甚至连脾气都没发,一句重话都没有,口吻就那么淡淡的,却生生把太后气得面色发青。   “好!好得很!”太后跺着脚离开。   薄云岫坐在原地,眉眼微微垂着,他素来面无表情,是以神色都差不多,让人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你别忘了!”走出去疾步,太后又回头,目光幽幽的盯着薄云岫,“哀家的手里,还有你想要的!若是把哀家逼急了,你可知道后果?”   薄云岫抬眸,这一次,沈郅真的看到了薄云岫眼睛里的锋芒,那是一种像狼一般狠戾的杀气。   唇角微微勾起,薄云岫邪冷回应,“那也请太后娘娘看好这护身符,否则一不小心没了,太后娘娘就会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是软肋,也会是盔甲,这是同样的道理。”   太后气急,冷哼一声,再也没有回头。   诚然如薄云岫所说,是软肋也是盔甲,她手里是有护身符,但得这护身符有用才行。如果有一天这护身符变成了死符变成了废符,那么倒霉的就是太后自己。   “太后娘娘,您又何必动气呢?到底是家务事,临了临了的,侧妃和王爷和好了,您不是枉作小人吗?”墨玉轻叹,搀着太后缓步往外走。   太后先是一愣,转而瞪大眼睛,“你、你这话……”   “太后娘娘,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和,您说您这么一闹,到时候王爷真的不给侧妃台阶下,不是正害了侧妃吗?又或者侧妃自个跑去找王爷了,您说您最后落得里外不是人,有什么好的?”墨玉规劝。   “你怎么不早说?”太后这会脑子清楚了,方才是气急了,如今被墨玉这么一提,好像真的是这个道理。人小夫妻闹架,不管双方有多少不是,最后人家和好了,还得怪你多管闲事。   一声叹,太后连连摇头,“算哀家枉作小人吧!回宫。”   “是!”墨玉温顺的跟着。   薄钰是真的没想到,这次连太后都不管用了,以往若是有什么事,太后总会偏帮着他,而父亲从不会拒绝,虽然他总觉得父亲似乎是迫于某种原因,但父亲着实是屈服了,甚至可以用顺从来形容。   但是现在,父亲好似变了,父亲怎么不怕太后了呢?   摸了摸生疼的脸,薄钰坐在母亲的床前发愣,“娘,你说现在连皇祖母都不管用了,那爹是不是就不管我们了?以后,爹会被沈木兮抢走,并且再也不要我们了!”   “莫要胡说,你爹不会不要我们!”魏仙儿虚弱的笑着,饶是身负重伤,亦不影响她这倾城美貌,“只要有娘在,他一定会管我们的,而且……我永远都是离王府的侧妃,离王府不可能有王妃。”   “为什么?”薄钰不解,“娘,离王府为什么不会有王妃?”   “因为你爹想要娶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魏仙儿有些烧,身子忽冷忽热,“他不会再有王妃,但是他会找各种各样的弥补,男人要的只是一个影子,至于那躯壳里装着谁的灵魂,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薄钰摇头,“娘,我听不懂。”   魏仙儿伏在床沿,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唇角带着迷人的冷笑,“王爷太孤独太寂寞,守着愧疚那么多年,也该到了放开的时候。后院里的女人们,很快都会高兴起来……”   “娘?”薄钰骇然,惊觉魏仙儿竟然晕厥了,当下歇斯底里,“娘?娘你醒醒!”   阿落端着脸盆进门,来不及放下脸盆就赶到了床边,“主子?”   薄钰气急了,几乎是第一反应,狠狠踹了阿落一脚,“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啊!”阿落失声尖叫。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脸盆打翻,水瞬时泼了出去。   “主子!”宜珠正走到门口,手中的药碗砸碎在地,整个人都是慌乱的。   屋子里几乎乱做一团,阿落方才没防备薄钰会踢她,身子倒地的那一瞬,额头狠狠撞在了床角,脸盆里的水则泼了魏仙儿母子一身。宜珠进来的时候太着急,不慎滑了脚,登时摔了个底朝天。   等着外头的人冲进来,将宜珠搀起,再拉着薄钰赶紧擦拭,阿落已经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床角,身上沾了水,面色惨白如纸。   魏仙儿原就是因为伤重而晕厥,却被阿落一盆水刺到了背上的伤,竟又疼醒了。伤口沾水,还没入夜便开始红肿作脓,大夫在主院内进进出出,时刻担心魏仙儿的伤势恶化。   “王爷!”黍离行礼。   薄云岫正在用晚膳,听得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倒是他跟前的沈郅,目光微恙的望着薄云岫,转而又看了看黍离,默默的夹了菜在碗里,端起小碗站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有我在,所以你们不方便说话?”   说着,沈郅抱着饭碗抬步就要走。   哪知他还没迈开腿,便听得薄云岫不温不火的开了口,“说!”   “主院那头似乎不大好,午后的时候,阿落不小心把水撒在了魏侧妃的身上,大夫说伤口感染,这会已经红肿,若是化了脓只怕……”黍离没敢继续往下说。   听得阿落的时候,薄云岫眉心微挑,“阿落为何将水泼在魏侧妃身上?”   “听说是失了手。”黍离也不清楚,底下人是这么传的。   失手?   薄云岫面色微沉,“人呢?”   “侧妃已经昏迷,大夫还在……”   不待黍离说完,薄云岫剜了他一眼,“本王问的是阿落!”   黍离先是一愣,转而忙应声道,“阿落做事不小心,被宜珠发落去了刑房,估计一时半会的出不来。伤及侧妃,若然是杖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阿落?”沈郅顾自呢喃,又慢慢的坐回原位,“是之前我见过的那位阿落吗?”   黍离点头,“是她!”   沈郅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盯着薄云岫,脑子里想起了娘的交代。娘说过,要他喊阿落为姑姑,所以……他低头快速扒拉着饭,须臾才道,“我吃完饭,能不能到处逛逛?”   “让黍离跟着你,莫要踏出离王府。”薄云岫什么都没多说,既没有拒绝,也不问缘由。   黍离张了张嘴,想问此事该如何处置?可瞧着王爷这副样子,似乎压根不想处理,只好讪讪的闭嘴。   饭毕,薄云岫自去处理他的公务。   而黍离则陪着沈郅,走出了问夏阁。   不得不说,离王府果然大得很,沈郅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一会瞧瞧这里,一会看看那里,“我怎么觉得好像迷路了呢?看着都差不多,可又觉得不太一样。离王府,真的好大!”   “所以沈公子得记着路,如此就不会迷路了。”黍离笑道。   沈郅连连点头,“我都记着呢!离叔叔,你说我娘……”   黍离忙道,“沈大夫安然无恙,虽然路上遇见了波折,但这两日就能进东都,沈公子只管放心便是!”否则他家王爷哪里能坐得住。   “离叔叔?”沈郅抿唇,心下犹豫,该怎么开问。   黍离眉心微蹙,蹲下身子笑道,“沈公子,以后别叫我离叔叔,你可以叫我黍离,免得王爷听见了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沈郅不解,“娘说不能没礼貌,见着年轻的男子就该称呼为叔叔伯伯。离叔叔,是我没礼貌了?”   “不是,沈公子很乖,很懂事,我的意思是……王府里规矩多,若是因为说错了话而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着实不值得。”黍离笑了笑,“你和王爷他们一样,叫我黍离吧!”   “可以叫你名字吗?”沈郅摇摇头,“娘知道了会骂我没礼貌。”   黍离轻叹,“罢了,那你以后别在人前这么喊。”   “好!”沈郅重重点头,“对了离叔叔,你能带我去刑房吗?”   黍离微微一怔。   刑房。   “可能会有些血腥,晚上会做噩梦哦!”黍离不是在开玩笑,“沈公子,你想清楚了!”   沈郅没犹豫,快步进了刑房。   刑房在北边的院子里,很是偏僻,平素就没什么人来。外头甚是光亮,内里却是阴森森的,昏黄的光夹杂着风吹灯影摇晃,空气里弥漫着隐约血腥味,沈郅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尖。   这里就像是府衙的大牢,沈郅在最里头的那间牢房里,找到了被绑在木架上的阿落。   阿落浑身是血,满是鞭子留下的血痕。她气息奄奄的垂着头,发丝掺合着汗和血,紧贴在脸上,已然看不出最初的清秀模样。   “喂!醒来!”刑奴刚要拿水去泼,哪知沈郅直接冲到了阿落跟前,若非黍离反应快,一脚踹开了水桶,估计这通水就要泼在沈郅身上了。   黍离惊出一身冷汗,快速拽过沈郅,“你干什么?万一这水泼在你身上,王爷怪罪下来……”   “能不能把姑姑放下来?”沈郅急了,快速跑到阿落跟前,可他年纪小,眼见着绳索绑着阿落,亦是不够气力解开,只能跺脚干着急。   “姑姑?”黍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姑姑不是春秀吗?怎么阿落也成你姑姑了?沈公子,你是不是见着年轻的女子都喊姑姑?”   “这不一样!”沈郅梗着脖子,“我要救她!”   黍离示意刑奴将阿落解下来,若是旁人开口,刑奴肯定是不敢放人的,但黍离是王爷的贴身侍卫,他的意思兴许就是王爷的意思,底下人自然不敢违拗。   阿落没想到自己还有命活着,瘫软在地的之时,她微微掀了下眼皮子,视线里倒映着一个孩子的脸,很是模糊,但又很熟悉。   渐渐地,她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沈郅!   “沈公子?”阿落诧异。   “阿落姑姑!”沈郅看着她靠在木架上,却不敢伸手去碰她,怕碰着阿落的伤口,会让她痛上加痛,“你怎么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听得沈郅喊她为姑姑,阿落血泪模糊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丝丝震颤,眼睛里的晦暗竟被涌动的泪光所取代,“你、你叫我姑姑?”   “是!”沈郅点头,“我娘,让我叫你姑姑。姑姑!阿落姑姑!”   阿落笑了,拼尽全身气力,柔声应着,“欸!乖!”   黍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落这些年日子不好过,所以他几乎从未见她再笑过,但是今天竟然冲着沈郅笑了,这真是奇了怪了。   “我能带姑姑走吗?”沈郅回头征求黍离的意见。   黍离摇头,“我做不了主,这是侧妃院子里的事儿,除非请示王爷,不然……谁都不能擅自带人离开刑房。沈公子,能把阿落放下来,业已给你面子,你莫要再强求!不然,对阿落也没好处!”   “沈公子,你走吧!”阿落虚弱的说,“回去吧!刑房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再来了。”   “不行。”沈郅摇头,“我娘说过,要我以后一定保护好你。”   阿落定定的看他,竟是低头泪落。   “我能去求王爷吗?”沈郅问。   黍离不说话,王爷很少管后院的事情,往来都是魏侧妃一手打理王府内务。因为这事儿去打扰王爷,免不得会让底下人议论王爷偏私。   蓦地,黍离眸色大喜,“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沈郅不解。   离开刑房的时候,沈郅一直求着刑奴,定要好好照顾阿落,可见这孩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若不救出阿落,是死活不肯走。   “去哪?”沈郅紧跟着黍离身后。   “带你去见一个跟你春秀姑姑脾气差不多火爆的人!”黍离带他去了后院,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院子前头,这院子看着格外阴森,黑洞洞的也没什么光亮,连门口的引路灯都没放蜡烛。   沈郅有些害怕,“这里面有人吗?”   “自然是有人的,不过不太合群倒是真的。”黍离想了想,“她是太后的侄女,但是呢……脾气和太后很相似,可秉性却截然不同。”   “怎么不同?”沈郅问。   黍离笑道,“总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但你要是能说动她,魏侧妃也不能多说什么。她太师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女,魏侧妃怎么着都得给她面子。”沈郅点头,“为了阿落姑姑,我去!”   然则这话刚说完,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惊得沈郅撒丫子跑到了黍离身后,探着脑袋往外瞅。   “谁啊?”婢女——念秋打着哈欠问,“哪个不要命的,在门口叽里咕噜的,要么进来要么滚蛋,真是讨厌死了!”   “就是她吗?”沈郅为难。   黍离摇头,“念秋,你家主子在吗?”   念秋不耐烦的摆手,就跟赶苍蝇似的,“不在不在,这会都睡了!”   “可我闻到烤鱼的味道了!”沈郅说。   念秋“啧”了一声,忽然“咦”的尖叫起来,“妈呀,有个孩子!”   沈郅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着念秋跟疯了似的撒腿就往院内跑,“小姐小姐,门口掉下来个孩子,快看快看,一定是王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   “这是……”沈郅挠了挠头,不解的望着黍离。   黍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了,看你自己的了!”   沈郅,“……”   可这个女人咋咋呼呼的,让人瞧着就好害怕啊!   黍离前脚刚走,两个女子便从院内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手里还真的捏着一串烤鱼,直接走到了沈郅跟前。   这女子穿得格外艳丽,远远看着像极了红灯笼,到了近处才发现,却是个容貌姣好,身段婀娜的,只可惜满脸的胭脂水粉,半夜里让人见着,还以为是谁家坟头跑出的游魂野鬼。   但见她大咧咧的吃着烤鱼,一身烟熏味,袖子捋起一大截,露出了麦色的小胳膊。她居高临下的望着沈郅,吊儿郎当的问,“你是王爷从外头捡回来的?”   沈郅不高兴,“是他把我偷回来的。”   “偷?”念秋啃着鱼,“小姐,挺有趣哈!”   “知道我是谁吗?”女人歪着脑袋看他,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昏暗中,那张乱是脂粉的脸,显得格外诡异,“说出来,吓死你!”   沈郅想起刑房里的阿落,硬着头皮说,“知道,你是王爷的女人!”   “呸,姑奶奶还是黄花大闺女,算什么女人?”她嗤之以鼻,啐一口鱼刺。   念秋忙道,“小姐小姐,仪态仪态!”   女子愣了一下,继续啃着烤鱼,眼见着沈郅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个,还以为小孩子馋嘴,怕是想吃鱼,当下递了过去,“不够的话,后院里还有。”   “我家小姐最擅长做鱼吃,这院子后头特意留了一方鱼塘,所以这些鱼都是最新鲜的,你放心吃便是!”念秋笑嘻嘻的说。   听得念秋夸人,女子甚是满意,冲着沈郅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郅手里拿着烤鱼,不敢拂了她的好意,免得触怒她,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我叫沈郅,我娘叫我郅儿!”   “沈郅?你不姓薄?”女子微怔,“我还以为王爷带回个儿子,却原来是别人家的儿子。”   “我都说了,是他把我偷来的!”沈郅撇撇嘴。   “我叫关毓青,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以后欢迎你来做客!”关毓青笑了笑,“鱼好吃吗?对了,不许带外人进来,尤其是主院那头的,别跟我来虚的,最见不得装腔作势的。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但凡我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你!”   沈郅急了,“我、我想、想求你帮忙!”   关毓青一愣,“我说说而已,你来真的?”   “我想求姐姐,帮我救阿落姑姑!”沈郅眼巴巴的望着她。   “阿落?哪个阿落?”关毓青回头望着念秋。   念秋一脸鄙夷,“小姐,看你这记性,这府里不就一个阿落吗?主院那头的。”   关毓青摇头,“不干!”   “姐姐!”沈郅扑通跪下,当即给关毓青磕头,“求姐姐帮忙,放了阿落姑姑,她快被打死了!”   “喂!”关毓青慌忙搀起他,“她死不死关你什么事?那是主院的事儿,我这厢去了不方便!这无亲无故的,难免会让人说闲话。”   沈郅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那阿落姑姑岂非死定了?”   “诶诶诶,你别哭!你别哭!我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是小孩子,可怜兮兮的!”关毓青扁扁嘴,“不如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为什么非要救她?”   沈郅抽抽两声,“之前在老家的时候,阿落姑姑受伤,是我娘妥为照顾的,娘说让我以后定要好好照顾阿落姑姑,说阿落姑姑是个可怜人。我答应了娘,一定要做到!”   “小姐,很重情义哈!”念秋说。   关毓青抻着腰,“我还真是好多年没遇见重情义的人了,何况还是个孩子,你这个忙,本姑娘帮了!念秋,抄家伙!”   “是!小姐!”念秋应声。   站在刑房门前,沈郅皱眉望着念秋手里的东西,一大盘烤鱼??这就是小姐姐说的抄家伙?从关毓青进去到出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看得沈郅是一愣一愣的。   “还愣着干什么?”关毓青两手一摊,“快谢过本恩公!”   沈郅忙躬身作揖,“谢小姐姐!”   “瞧这张小嘴!”关毓青很是满意,沈郅一口一个小姐姐,真是叫得她浑身舒畅,听听,这就是会做人的孩子,比起主院的薄钰见着她叫侧妃侧妃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阿落姑姑……”沈郅为难,人是救出来了,到时候搁哪儿呢?   关毓青揉着他的头发,沈郅被她揉得差点没站住,险些一脑袋扎进一旁的花坛里,还是念秋赶紧扶了他一把。   “暂时放我院子里,养好伤再说,也免得那头再说什么闲话,想出什么幺蛾子!”关毓青撇撇嘴,“你多来看看她,成吗?”   “成!”沈郅拨着被她揉乱的发,吃吃的笑着,“谢小姐姐!”   关毓青宁揉着沈郅的脸,“真乖!小姐姐明儿给你烤鱼吃。”   沈郅点头,“小姐姐烤的鱼真的好好吃!郅儿好喜欢好喜欢。”   关毓青笑得合不拢嘴,这些年在王府里待着,都快要待腻了,突然掉下个孩子让她玩个痛快,越想越高兴。凉薄的地方,跑出来情深义重的孩子,真是难得的一朵奇葩!   辞别关毓青,沈郅朝问夏阁跑去,好在回去的路都记得。转个弯,忽的眼前一黑,身子已被麻袋套住,奇怪的气味快速涌入鼻间,他还来不及喊叫,便已意识全无。 第59章 小激动   “郅儿!”一声惊呼,沈木兮骇然坐起,却是烈日炎炎。青天白日的竟还做这样的梦,倒是真的母子连心,诚然是其心可悯。   “怎么了怎么了?”春秀端着水过来,“前头就是东都城了,刘统领让人回宫禀报,你这睡个午觉还不踏实?莫非是身上不舒服了?”   步棠凑过来,“怎么回事?”   “没事,想孩子了。”沈木兮一抹额头,满手冷汗。   这一路上,她一直做噩梦,回回都梦到孩子出事,满心满肺都是孩子的呼救声,浑然是过得够呛。要知道自打沈郅出生,还没离开过她半步,然则薄云岫出现了,却是事发频频,桩桩件件都叫她措手不及。   喝口水,沈木兮才算缓过劲来,“还没郅儿的消息吗?”   “你若真的担心,我替你进离王府打探打探也无妨。”步棠笑盈盈的看她,“孩子多大,你且告诉我这孩子生得什么模样。”   “离王府应该是戒备森严,你确定能进去?”春秀摇摇头,“那可不是山贼,到时候给你打成筛子。”   “乌鸦嘴!”步棠啐一口,狠狠瞪了春秀一眼,“我像是这么废物的人吗?告诉你,别说是离王府,就算是皇宫大内,我照闯不误。”   沈木兮摇头,“太危险。”   “再危险都没有你的处境危险!”步棠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怕露馅,当下闭了嘴。   当天夜里,花老七带着兄弟们连夜转移,离开前私下里找了她一趟,说了几句体己话,“姑奶奶,你武功好,却没杀了咱们,咱们感激涕零,小老弟这厢有句话不得不说,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事,便是咱们这些人没江湖道义。你如此保护沈木兮,说明她对你比较重要。且转告沈大夫,让她一定要小心。”   步棠当时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人非要杀了她不可?”   “方才有官府的人在,我们不好说,否则他们定是不会放我们走了。”花老七压着嗓子低低的提醒,“依着我花老七这些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以及一些道听途说,那人的武功怕是来自长生门。”   “长生门?”步棠冷然,“你如何肯定?”   “我隐约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块骨牌,都说长生门的门人惯来都有这玩意,所以我便作此猜测。姑奶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长生门行事素来狠辣,若是沈大夫不死,他们势必不会甘休,你得早做准备!”花老七抱拳,“江湖再逢,后会有期!”   步棠心下沉沉,如果花老七所言是真,那这事可就了不得。   长生门的门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因着当年薄云列被杀,整个组织都沉寂下来,至此蛰伏在各处,虽然这些年偶有冒出,但都没留下任何的痕迹可寻。   江湖人谈长生门而色变,却又无计可施。   “喂,你发什么愣?”春秀推搡了一把。   步棠这才回过神来,“罢了,我去帮你找!”   “步姑娘!”沈木兮骇然。   “你可以叫我小棠!”步棠回头,冲她嫣然一笑,“哎,这事就交给我,胖子,好好照顾沈大夫!”   “胖子?”春秀叉腰,怒然直视,“你喊哪个胖子啊!我这是胖吗?我只是瘦得不明显而已,有你这么磕碜人的吗?岂有此理!”   步棠哈哈大笑,高喊一声,“月半姑娘!”   纵身一跃,已消失无踪。   她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饶是不远处的刘得安亦不得不咋舌,这般武功出自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简直不可思议,也不知这姑娘师承何人?   “沈大夫?”春秀凑过来,“我瞧着,可行啊!”   沈木兮回过神,愣愣的点头,“也不知她是哪儿冒出来的?但是我第一次见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这么说,我倒是也觉得眼熟。”春秀煞有其事的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步棠。   入夜时分,车队已经到了东都城外,太后未有传令,倒是皇帝下了令,着众人在城外扎营,明儿天亮再入城。刘得安只是个侍卫统领,不管是皇帝的命令还是太后的命令,他都只有服从的份儿。   最焦灼的约莫就是沈木兮,近乡情怯,让她坐立不安,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干坐一夜,苦等天亮。   天还没亮的时候,步棠却回来了,黑着一张脸直骂娘。   春秀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搓揉着眼睛看她,“你这是作甚?被劫财劫色了?”   步棠正在喝水,回头就喷了她一脸,杯子重重的搁在桌案上,火气正旺,“让你胡说!”   “你干什么?”春秀手忙脚乱的擦脸,愤愤回怼,“早就让你别去离王府,你非不信,如今自个吃了亏,还赖我吗?”   “下次再让我遇见,我非得和他再比比!”步棠将剑重重放在案上。   如此,沈木兮才开口问,“你见到了郅儿!”   “你怎么知道?”步棠诧异。   “这离王府的暗卫再厉害,也不至于让你如此狼狈,何况你方才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说明与你为难的只有一人。”沈木兮静静的坐在她对面,“到底发生何事,让你气成这样?”   “我见到了你儿子!”步棠说,“离王府统共就两个孩子,特别好找。我直接挟了个府内的奴婢一问便知,一个在主院,那肯定不是你的儿子,还有一个在问夏阁,我寻思着那应该就是离王带回去的,你的儿子。”   说到这儿,步棠拍案而起,“嘿,谁知道我去得正巧,还没到问夏阁呢,就看到有人拿麻袋套孩子,手脚麻利得很,瞧着就是有功夫底子,有备而来的。”   “什么?”沈木兮面色惊变。   “别急别急,你儿子没事,有我呢!”步棠忙道。   春秀翻个白眼,“说话大喘气,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步棠扯了扯唇角继续道,“我看那人连孩子都没放过,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打晕了,到底是离王府,我想着还是少给你们惹麻烦为好。谁知,有个男的从问夏阁里飞出来,问都不问就跟我动手,我这厢正打算带你儿子走,自然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问夏阁里飞出来的?   “八成是黍离!”春秀说。   沈木兮觉得也是,黍离是薄云岫的亲随,也就是他,能随意出入王府,并且有能力伤了步棠。   “且不管是谁,武功不弱,而且是个蠢货,不分青红皂白就跟我交手,若非顾忌着孩子,怕伤了孩子惹你伤心,我早就动真格的了!”步棠倒是有些无奈,“很可惜,没把你儿子带回来。”   “你没事就好!”沈木兮如释重负,“如此可见,薄云岫对郅儿还算不错,黍离能及时出现,说明郅儿身边一直都有人在暗中保护。”   “就是说,就算没有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郅儿也不会有事。”春秀难得秀一回好词好句,说完还觉得颇为得意,不忘横步棠一眼。   步棠懒得同她计较,转身就上了板床,“我先歇会,明儿随你入宫。”   沈木兮张了张嘴,还来不及拒绝,便已经听到了步棠均匀的呼吸声。   “哎,这人……”春秀刚要发作,怎么抢她的床睡?   却被沈木兮拦住,“你睡我的。”   “那你?”春秀一愣,沈木兮已转身走了出去。   春秀无奈的轻叹,沈郅不在,沈大夫这颗心终究是放不下的,好在明儿就能进东都城了,一切的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一大早,细雨绵绵。   沈郅是风声吵醒的,雨丝随风吹入屋内,带来了夏日的阴凉。眼睛猛地睁大,沈郅骇然坐起身,快速摸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好还好,还是健全的,没缺胳膊没缺腿。   再看四周,景物虽然不太熟悉,但还是能认得出这是问夏阁,他自己的房间。   “我不是被抓了吗?”沈郅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公子醒了!”黍离含笑领着人进门,“起来洗漱再吃早膳!”   沈郅睁大眼睛看着黍离,黍离的脸上好似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难道真的是自己做梦了?可他明明闻到了那股奇怪的香味,“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黍离笑了笑,“夜里睡着了,不在床榻上,不在自己房间,难不成还能飞天上去?”   “不,不是这样的,我明明被人抓住了!”沈郅急忙掀开被褥下床,“我被人套住了,当时很黑,我好害怕,我闻到了怪味,然后……”   “然后就晕倒了,醒来就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黍离接过话茬。   沈郅连连点头,格外认真的盯着他。   黍离让人放下早膳,便着奴才们退下,顾自去捏了湿帕子递给沈郅,“洗把脸清醒清醒,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楚,可见你这几日是太累了。”   “我是在做梦?”沈郅不敢置信,“不对,我明明感觉到我被抓了,我……”   “如果你被抓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而你却还能安然无恙的躺在床榻上?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还是睡前换好的寝衣,哪个不要脸的东西,抓了你弄晕了你,就为了给你换身衣裳,哄你睡觉?”黍离一番言语,问得沈郅哑口无言。   沈郅望着身上干干净净的寝衣,这些衣服都是薄云岫回东都之前就让人备下的,略因为尺寸有些不符,是以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好在夜里睡觉时候穿的,大一些反而舒服。   “我说的对不对?”黍离轻叹着接过他递回来的湿帕子,转而去取了漱口水递给他,“漱漱口,吃点早膳,怕是饿得厉害,所以脑子都糊涂了。今儿你娘会抵达东都,你总不想让沈大夫看到你这精神恍惚的样子吧?”   “真的吗?”沈郅欣喜若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娘真的要来了?真的吗真的吗?离叔叔,我娘什么时候到?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她?我想她,我好想我娘,我想第一时间看到她!我能去接她吗?能吗?能吗?”   沈郅眼睛发亮,整个人都振奋不已,看得黍离有些心酸,“你好好吃饭,乖乖听话,肯定能见到你娘。不过她回来之后得先进宫一趟,你要在这里,哪儿都别去,等着王爷进宫把她带来见你。”   “为什么?”沈郅不明白,“为什么我娘要进宫?进宫见皇帝吗?”   顿了顿,沈郅忽然瞪大眼睛,小脸微微拧巴起来,“是要见那个坏婆婆?”   黍离不得不承认,沈大夫是个很成功的母亲,她教出来的儿子着实很懂事,即便太后百般刁难,险些要杀了沈郅,沈郅提起太后的时候,说的还是“婆婆”而非其他更恶毒的话语。   不像薄钰,一口一个野孩子,野女人!   这点,大概就是人与人之前很大的区别所在了。   “有王爷在,你莫担心!”黍离拍了拍沈郅的肩膀,“你是个男子汉,应该可以让人放心的,对吗?”   “我会在这里等着,不管多久我都等,等着王爷吧我娘安全的带回来。”沈郅眼神坚定的看着黍离,漱口之后便开始乖乖吃饭,没有再问过半句。   黍离知道,沈郅现如今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等待。   薄云岫在回廊里站着,屋内二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打算进去,在外头站了站便转身离开。城外的动静,他早已知悉,他们正在进城进宫的路上,他不能去得太早。   免得……某人还以为自己很重要,以为他巴巴的赶去救人!   见着沈郅开始乖乖的吃饭,黍离走出房间,却刚好看到回廊尽处一片衣角,像极了自家王爷。怎么,王爷来了?想了想,黍离赶紧追上前去。   “王爷!”行了礼,黍离忙道,“沈公子并未起疑。”   “昨晚的事,必须严查!”薄云岫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格外凝重,冷眸无温的盯着外头的微风细雨。敢在离王府动手劫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不严查,以后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是!”黍离俯首,“那人正在刑房受审,都一夜了还没吐实,刑奴在想办法。”   薄云岫冷着脸往外走,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所幸沈郅没有起疑,否则在这离王府里怕是要吓死的。偌大个离王府,沈郅本就人生地不熟,若是……   “卑职瞧着,沈公子和落日轩那位主,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大概是缘分,那位倒是很喜欢沈公子,还帮着沈公子把阿落抬出来了。”黍离笑道,“亏得王爷料事如神,让……”   薄云岫一个眼刀子横过来,惊得黍离赶紧闭嘴。该死,多嘴!   烟雨迷茫,驱散夏日里的炎热,让人焦躁的心都跟着沉淀下来,渐渐的心神舒畅。   车轱辘在长街的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噜”的脆响,车身左右摇晃着,心中百转千回。东都繁华胜过昔年,时隔七年,再来东都,满目都是熟悉,又皆是物是人非。   春秀趴在窗口,“沈大夫,我头一回来东都,瞧着什么都新鲜,果然同咱们那些小地方不太一样,这里样样都是极好的。”   沈木兮挑着窗帘,目色微沉的望着外头,“天子脚下,自然是极好的。”   蓦地,沈木兮赫然身形一怔,用力拍着窗棂,“等等!”   马车猛地停下,刘得安策马转到窗前,“沈大夫,你不舒服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沈木兮面色微白,仰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刘得安,指着一旁的院门问。   刘得安一回头,“哦,问柳山庄,今儿咱们绕的是偏路,所以绕到这门口了。以前是达官贵人的宅邸,现在落在了离王殿下的名下,这已经是离王府的产业了。”   “问柳山庄?”沈木兮面色发白,唇畔微微的颤,“问柳……”   “是离王殿下改的名儿!”刘得安俯首,“沈大夫,还有事吗?”   沈木兮神情呆滞的摇头,声音微颤,“走吧!”   车队继续往前行,转个弯才回到正街上,雨潇潇的长街上,行人撑伞走得匆忙。   “沈大夫,你为何问起那个山庄?以前认得吗?”春秀问。   沈木兮摇摇头,“只是觉得好奇,觉得问柳二字,写得极好。”   “没想到王爷这么有钱,离王府外还有这么大一座院子,真是让人羡慕。”春秀眉开眼笑,“对了沈大夫,到时候进宫……”   “春秀,如果到时候我没出来,你帮我去离王府看看郅儿。”沈木兮交代。   春秀不解,“什么叫没有出来?为什么出不来?你进宫不就是因为宫里的太后想见你吗?见一见,总不会少块肉吧?”   “魏仙儿和薄钰虽然不是被我所伤,但却是因为我而受气受伤,你觉得宫里的那位是帮我这个外人呢?还是帮着薄家自己人?”沈木兮问。   春秀绷直了身子,不敢言说。   “一路上我们被追杀,如果不是小棠,你我早已殒命,哪里还能活到现在?”沈木兮轻叹,“我们两个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太后有懿旨,我自是无可逃脱,但是春秀……你可以!你帮我照顾郅儿,帮我这个忙可好?”   “虽然知道你素来糊我,想推开我保我性命,可这回我不得不听你的,郅儿不能无人照顾,我答应你!”春秀也不傻,虽然没读过书,说不出大道理,可孰轻孰重,谁好谁坏,她却是心里清楚的。   沈木兮笑了笑,“谢谢!”   “你总爱说谢谢,我却盼望着哪日,你能同我说,这次我们一起!”春秀撇撇嘴。   “那我以后再也不说谢谢了!”沈木兮笑道,“不跟你客气。”   “那才好呢!”春秀点头,“不知道步棠那丫头,去哪儿了?一进城就不见了人影,是不是跑哪儿潇洒去了?”   沈木兮没有做声,步棠来无影去无踪,那么高深的武功,想必不是泛泛之辈,背后应该也有人。   轻叹一声,沈木兮扭头看一眼窗外,下一刻,她骇然绷直身子,猛地趴在车窗口,目不转睛的盯着街上的那人。她的手死死掐着窗棂,指关节泛着清晰的青白之色,力道之大,未察觉指尖都抠出血来。   车,快速行过,夹着风雨。   沈木兮忽然低下头,快速蜷起身子掩面痛哭。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春秀压根来不及反应,“沈、沈大夫?沈大夫,你这是怎么了?沈大夫,你别哭!你若是觉得害怕,我陪你进宫,沈大夫……”   沈木兮不断的摇头,抬头想要止住泪,谁知眼泪掉得愈发汹涌,刹那间已是泪流满面。   春秀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可瞧着沈木兮这副样子,若不哭出来,憋在心里怕是要憋坏的。想了想,春秀便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红着眼睛,看着沈木兮哭。   马车是从皇宫侧门进去的,待马车停下。   刘得安撑着伞在外头喊了声,“沈大夫,请下车!”   却见沈木兮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像是刚哭过,刘得安当下一怔,但还是快速将伞递上,仔细的搀着沈木兮和春秀下车。   “沈大夫,你没事吧?”刘得安于心不忍,一路上和沈木兮、春秀相处下来,他总觉得沈木兮不像是太后娘娘口中的尖酸刻薄之态,哪里像是恶毒妇人?平素温恭谦和,救死扶伤,是个极好的大夫。   兴许,是太后娘娘误会了!   “沈大夫,你莫要担心,我会让人将春秀送去离王府,至于宫中……”   还不待刘得安说完,沈木兮业已摇头,“太后娘娘那头,怕是谁都求不情面的,刘统领不必为难。”   刘得安张了张嘴,沈木兮看得比谁都清楚,所以她说的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直接断了刘得安宽慰的念头,虽然话不好听,却很真实,半点都没有让刘得安为难。   “沈大夫!”刘得安轻叹,“那你保重吧!”   沈木兮颔首,“前方带路!”   刘得安颔首,着人将春秀带出宫,直接送往离王府。   因为答应了沈木兮,也知道自己留在宫里,只会让沈木兮担心,春秀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去离王府看住沈郅,保护好沈郅,便是对沈木兮最好的帮助。   长福宫门前,沈木兮停下脚步,躬身站在一旁候着,只等着太后召见。   刘得安进去,不多时又退了出来,却未敢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木兮一眼,便抬步离开。   沈木兮就站在长福宫门口,静静的等着太后召见。   谁知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双腿站得发麻,尤其是雨越下越大,即便有伞遮头,脚底下的雨水却已慢慢汇聚成小河,浸湿了鞋袜,浸湿了裤管,脚底板长久泡在水里,饶是不觉得冷,也足以泡去半层皮。   春禧殿。   “太后,人都在外头了。”墨玉轻叹,“刘统领说,沈大夫半道上病倒了,眼下外头正下雨呢,您说若是淋出个好歹来,离王府那头恐怕不好交代。”   “怎么,哀家看了薄云岫的脸色,还得看她沈木兮的脸色?她是个什么东西!”太后咬牙切齿,“哼,哀家就得晾着她,先杀杀她的锐气再说,且教她知道,什么叫皇室威严!”   墨玉笑了笑,“是,太后您是杀了她的锐气,可待会若是离王殿下见着了,这威严二字怕是要出现在离王殿下的脸上。”   “那个逆子!”太后揉着眉心,心中甚怨,“早知道会这样,当年就不该……”   “太后!”墨玉轻唤,“都一个多时辰了,您该松松口了!”   太后点头,“让她滚进来!”   “是!”墨玉行礼,转身出门。   撑了伞,步出院子,墨玉站在长福宫的宫门前,瞧着面色青白的沈木兮,不由的眉心微蹙,“你是沈木兮?”沈木兮躬身,“小女子沈木兮,请姑姑安!”   墨玉含笑,“是个懂事的,太后让你进去,你且跟我进去!”进门的时候又不忘叮嘱两句,“太后娘娘性子着急,可能会说点重话,你到时候尽量别争辩。太后娘娘威严至极,但心还是软的!”   “谢姑姑!”沈木兮低声应道。   进了春禧殿,沈木兮连头也不敢抬,直接跪在了地上行礼,“民女沈木兮,叩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福体安康,长乐无极!”   “哼!”太后居高临下,“好一个巧舌如簧的沈木兮,难怪把离王都迷得团团转。且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到底生得如何狐媚样子!”   沈木兮提着心,依言慢慢抬头,眼帘微垂,饶是抬头也不可直视太后,这是宫里的规矩,她心知肚明,不敢让太后逮着任何借口。   “放肆!”突然一声怒喝。   惊得沈木兮心头骇然一窒,又怎么了? 第60章 你活腻了?   沈木兮还在发愣,但清清楚楚的听到,这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应该说,是个太监的声音,毕竟寻常男子不会掐着这把嗓子,喊得阴阳怪气的。   果不其然,有身影晃晃悠悠的到了沈木兮身边,沈木兮岂敢正视,赶紧将头低了回去,乖乖跪在那里,免得到时候太后再想出什么招对付自己。   “儿子给母后请安!”薄云崇躬身行礼。   还不等太后开口说勉力,他自个就免了,竟是衣摆一甩,快速蹲在了沈木兮身边,直接伸手捏起了沈木兮的下颚。   这可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惊愣住了,谁都没料到皇帝忽然来这一招,皆是大眼瞪小眼没回过神。   好在沈木兮速度快,她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但凡动手动脚,都是登徒子!尤其是姓薄的皇室一族,上至太后,下至君王,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坏东西。   “哎呀呀呀……”薄云崇厉声尖叫。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搀扶的搀扶,喊叫的喊叫,旋即有侍卫冲进来要控制沈木兮,却被薄云崇哭丧着吼了一声,“死进来干什么,滚!”   侍卫们赶紧退下,一个个面面相觑,嗷嗷叫的是皇帝,怒斥他们不该多管闲事的还是皇帝,最后埋怨他们不护驾的估计还是皇帝!   这种戏码,一年到头不知道要上演多少回,侍卫们皆是满脸无奈。   薄云崇瘪着嘴,哭丧着脸,万般委屈的盯着自己手背上明晃晃的银针,“你行刺朕?”   “皇帝!”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你干什么?”   “母后,她对朕动手动脚还动针!”薄云崇可不敢随便拔针,听说这沈木兮是大夫,这一针万一扎在什么要紧的位置上,贸贸然拔下会死吧?   沈木兮磕头,“皇上,是您自个把手伸过来的,民女是乡野大夫,这么多年都养成了习惯,出针速度快了点,您忍着点,民女这就帮您拔了!”   “赶紧的!”薄云崇脸都白了,“疼死朕了!”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神情专注的拔了针,又毕恭毕敬的跪在原地,保持原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薄云崇揉着自个的手背,“呀,竟然没出血?”   “请皇上宽恕民女。”沈木兮低低的说。   “朕呢……也不是故意要摸你,朕也是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看到漂亮姑娘总是忍不住!一时忍不住,你别忘心里去!”薄云崇站起身来,“母后,这沈木兮还挺好玩的,要不把她交给朕?朕玩两天再送回来?”   方才皇帝伸出手,太后脸色都变了,如今听得这话,更是差点气厥过去,“你、你是皇帝,成日没个正形,像什么话?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   “母后母后!”薄云崇忙不迭上前,“您消消气,女人一生气容易长皱纹,您看看您这眼角,嗤,好像就这么会功夫,长出了点细纹!母后,您平素保养得宜,怎么能因为这一介民女,功亏一篑呢?”   太后愣了愣,没吭声,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自己的眼角,转而扭头望着墨玉。   墨玉一脸担虑,竟也跟着细细观察。   薄云崇继续一本正经的忽悠,“母后,您是什么身份呢?想当初父皇还在世,您身为贵妃独宠后宫,那是何等荣耀光鲜,且不说您的聪明才智让人仰望,就您这倾城国色,足以让后宫粉黛颜色尽失去!”   “您说您这般容色,难道要因为一个沈木兮,毁于一旦吗?这细纹皱纹,那都是不可逆的存在,您可千万千万别生气,怒伤肝,对肝脏也不好,肝脏不好容易脸上长斑点!”   说到这儿,薄云崇干脆在太后身边坐下,“就朕后宫那丽贵人您还记得吧?前阵子,一直闹脾气,这下好了,昨儿个朕见着她满脸麻点子,可吓人了!”   太后面色骤变,“你莫胡言乱语!”   “母后跟前,儿子怎么敢胡言乱语呢!”薄云崇言辞凿凿,“好在朕让刘妃专门调香,给丽贵人弄了个法子,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只能尽力一试!母后,女人的脸可是很重要的,您说是不是?”   太后深吸一口气,想要辩驳两句,然则又担心脸上真的长皱纹,只得生生咽了话茬,伸手在自个眼角悄悄抚着,“你那丽贵人,早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生气了?”   “打麻掉输了呗!还不是棋妃惹的,这两日大杀四方,后宫的金银财帛在她宫里,都快堆积如山了。”薄云崇随口道。   沈木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皇帝的后宫,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你!”太后刚要发火。   一旁的墨玉赶紧宽慰,“太后,冷静!细纹!细纹!”   太后喘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一个后宫,被你弄得乌烟瘴气,后妃不去诞育皇嗣,一个个的尽胡闹!依着哀家看,你这是未立后,没人替你打理后宫之故,改明儿,哀家给你选个人,好好管管你!”   “要不就棋妃吧!”薄云崇随口道。   太后举起杯盏就砸了过去,所幸被薄云崇快速避开。   “你是要让后宫变成赌坊吗?”太后恨铁不成钢,“哀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放着好好的朝政不管,成日游手好闲。后宫佳丽三千,你连个蛋都没给哀家下一个,还有脸在这里跟哀家扯什么、什么大杀四方!”   薄云崇眨了眨眼睛,“母后,公鸡它也不下蛋呢!”   “哎呦墨玉,快、快扶哀家回寝殿休息,哀家、哀家快被他气死了……”太后只觉得头晕眼花,这要是再跟皇帝扯皮下去,她这太后娘娘满脸长皱纹不说,还得被活活气死。   眼下,太后也顾不上什么沈木兮了,她也不是傻子,皇帝来长福宫一趟,只怕又是薄云岫那小子的主意。自个不来,就派个先锋官,奈何太后拿皇帝没办法,更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薄云岫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薄云崇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况……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太后一走,薄云崇便冲着丁全使了眼色,丁全赶紧去把沈木兮搀了起来。   “哎呦妈呀,沈大夫,可别给跪坏了!”丁全笑道。   沈木兮愣了半晌,这皇帝教出来的太监,哄人都是一套一套的?尤其是哄女人?   “是,这一次是太后派人去找你,不过咱皇上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刘得安务必照顾好沈大夫,不得有误!”丁全翘着兰花指笑说,“您呢可真得感谢咱们皇上!”感谢?   那混在侍卫堆里的杀手,算谁的?   “谢皇上!”沈木兮躬身。   “怎么谢?”薄云崇追问。   这话问得沈木兮当下没反应过来,薄家的男人果然都是狐狸窝里钻出来的,一言一行,皆带着满腹算计。   看吧,和薄云岫一个德行,能占便宜的时候,坚决不放过!   “民女……”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民女身无长物,不知皇上要什么?”   “要你呢?”薄云崇负手走到她跟前,眯着眼睛坏坏笑着,忽然握住了沈木兮的双手,在她措手不及的惊诧里,深情款款的说,“留在朕的后宫,朕封你为沈妃,如何?”   “我看你是活腻了!”薄云岫从外头进来,脚下匆匆,只一眼薄云崇办法的手,登时一个巴掌就拍在了薄云崇的手背上。   声音,格外清脆。   “啪!”   “啊!”   薄云崇厉声尖叫,“来人,行刺啊!”   侍卫在门外探了探头,又缩回去,乖乖站好,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   薄云岫横了他一眼,“闭嘴!”   嘴一闭,薄云崇颇为委屈的望他,“朕为你得罪了母后,你不说感激朕,竟然还动手打朕!看朕的小手,发红发痛,真是惨绝人寰!”   “疼才能记住!”薄云岫下意识的将沈木兮遮在身后,面色黑沉的冷睨某人东张西望的神态,一张脸更是黑上加黑,“皇上坐拥后宫三千,想来最近是诸位娘娘太过放纵您了!既是如此,臣弟替您通知一声,也免得太后娘娘成日担心,皇上这公鸡不下蛋,母鸡满地跑!”   薄云崇瞪大眼,“薄云岫,你大爷的,有你这么说自己兄长的吗?”   “那你方才干什么?”薄云岫问。   心下一虚,薄云崇环顾四周,问从善和丁全,“朕有做什么吗?”   二人齐刷刷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皇上什么都没做。”   “听见没!”薄云崇哼哼两声,“薄云岫,我告诉你,今儿要不是朕来这么一趟,你觉得你有这么容易就把人带回去?不少块肉,也得掉层皮。不感激朕也就罢了,还敢动手动口!君子,什么叫君子懂不懂?”   可他说了一堆,薄云岫压根没往心里去,干脆拽着沈木兮的手就往外走。   “哎哎哎,你就这样把人带走了?连句谢谢都没有,你还是不是人?朕还挨了太后骂呢!”薄云崇在后头喊,“你有没有人性!”   薄云崇最近没什么事儿干,今日下雨,出宫也是麻烦,自然是要胡搅蛮缠的。   薄云岫早就料到皇帝这死脾气,当然不想废话,赶紧带着沈木兮离开皇宫。   哪知……   “等会!”薄云崇拦住沈木兮,“小兮兮,朕会舍不得你的,你先跟他回去,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就回宫来找朕,朕一定封你为妃!”   二话不说,直接塞了一个东西在沈木兮的手里。   沈木兮愕然,乍见掌心里多了个金闪闪的东西,“这是什么?”   “进出宫门的令牌,朕特别关照你!”薄云崇瞧着某人满脸杀气,更是喜上眉梢,柔情脉脉的盯着沈木兮,“小兮兮啊,你可一定要进宫多走动,朕会想你的!随时进宫,懂吗?”   “民女,谢……”   还不等沈木兮开口谢恩,已经被薄云岫连拖带拽的带走。   “我还没谢恩呢!”这点规矩,沈木兮还是知道的,“薄云岫,你别太过分,那是皇上……”   “皇什么上?”薄云岫冷然。   黍离赶紧撑伞,“王爷!”   薄云岫低头,瞧着沈木兮湿漉漉的鞋袜,面色愈发黑沉,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薄云岫!”沈木兮惊呼,“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这是皇宫!”   “那又怎样?”他迈开步子,黍离赶紧撑伞跟着。   沈木兮气急,又怕贸贸然跳下来会伤着自个,干脆扯住了薄云岫的衣襟,“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是王爷自然什么都不怕,可我怕!”   他依旧旁若无人的往前走,“你怕什么?且说来听听。”   “我怕人言可畏,更怕流言蜚语!”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格外清晰。那种神情,似要咬下他身上一块肉方可罢休。   “无妨,本王不惧!”说话间,薄云岫抱着她拐个弯,直接走向了皇宫偏门,那里停着离王府专用马车。   走在宫道上,底下奴才不免侧目偷看,谁不认得薄云岫?这尊贵无比的离王殿下,皇帝连朝廷都交付在其手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则空有一副好皮囊,生得一张雌雄莫辩的容脸,却是个生人勿近的冰疙瘩。   这些年,入宫出宫的奴才一波又一波,谁都没见过离王殿下展露笑颜,甚至不怎么亲近女子。   可是现在,离王殿下竟然抱着一个陌生女子,堂而皇之的走在宫道上,不管多少人侧目,脊背挺得笔直,毫无遮掩之意。   对宫里的人而言,简直是天下奇闻。上了车,沈木兮才松了口,使劲的贴着窗口坐着,防备的斜睨薄云岫一眼。这厮安然静坐在软榻,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双鞋,伸腿便踢到了她脚下。   “换上!”薄云岫随手拿起案头的书册,“如果不想让你儿子担心的话……”   沈木兮是想拒绝的,然则听到后半句,只能咬咬牙拾起,绣鞋很是精致,鞋面是上好的蜀锦料子,绣着缠枝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绽放得栩栩如生,梅心用的都是上好的黄玉雕琢点缀,斜边还缀着细细的米珠,严丝合缝的千层底,穿在脚上定是格外舒服。   “太贵重了。”她低低的说了声,下意识的瞧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这些年,从头到脚都是她自己做的,女工从最初的蹩脚蜈蚣,到现在的堪堪入目,是指尖上扎了千万针才得来的成果。她的鞋面上,也绣着几朵梅花,却远没有手中这双鞋的漂亮精致。   “鞋子就是给人穿的,谈什么贵重不贵重!”薄云岫瞟了她一眼,“换双鞋子都要考虑,还有没有什么事,是你无需犹豫的?”   “救人!”她说。   他轻嗤,不再理她,将她晾在一旁。   虽说是贵重,但如薄云岫所说,鞋子原就是拿来穿的,再贵重也是踩在脚下的东西。   沈木兮微微背过身去,褪下了湿漉漉的鞋袜,因为鞋袜湿透已久,这会脚皮都泡得皱起,眼见着是要脱层皮,脚底心业已凉得厉害。   用掌心捂一会脚心,脚底心凉着,人就容易虚弱生病,待脚心开始回温,她这才慢慢穿鞋。鞋子不大不小,刚好合脚,甚是舒服!   穿好鞋子,她下意识的踩了两下,脚感很好,鞋底真的很软,比她自己做的舒服多了。   将裙摆重新放下捋着褶子,沈木兮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一扭头,刚好撞见某人失神的表情,四目相对,车内瞬时尴尬丛生。   她换鞋,他都看到了?   薄云岫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继续看着他手中的书册,但不知为何,直到马车停下,沈木兮都没见他翻页。想来这一页定写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以至于他舍不得翻书。   “王爷!”黍离在外撑伞。   薄云岫放下书册,冲着沈木兮道,“出去!”   沈木兮自然不想与他待在这般狭仄的地方,他这话还没落地,她已经快速冲出了马车,夺了黍离手中的伞,直接进了离王府。   许是心中念着儿子的缘故,沈木兮走得飞快,待薄云岫走出马车,只看到她被风吹起的一片衣角。   “王爷!”黍离仔细撑着伞,“您当心脚下!”   薄云岫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走在回廊里。   “王爷,沈大夫她……”薄云岫轻哼,“她会回来的。”   的确,没过一会便见着沈木兮面色微白,喘着气站在回廊尽处等着。   黍离不解,沈大夫这是怎么了?方才跑得这么快,怎么这会又不走了?   “郅儿住哪儿?”沈木兮问,“在、在哪个院子?”   黍离恍然大悟,原来沈大夫不知道沈郅在哪,自然不能先行一步,难怪要在此等着王爷。   薄云岫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往前走,浑然不去搭理沈木兮,任由她焦灼的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快,她也得跟得快,他走得慢,她就不得不迁就他的慢。   这忽快忽慢的速度,让黍离很是感慨,王爷什么时候也喜欢跟人开玩笑了?低头却见沈木兮脚上的鞋,黍离心头暗暗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仔细看几次,黍离才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沈大夫居然穿上了这双鞋!了不得了不得,原来沈大夫在王爷心中,竟是这般重要?!   王爷不是说,这双鞋……   渐渐的,沈木兮走得越来越慢,雨点砸在伞面上,哔哔啵啵的响声像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她撑着伞站在雨里,望着问夏阁的匾额。   这道熟悉至极的圆拱门,就像是一个套子。   佛说,七年是一个轮回。   七年前,她从这里逃出生天;   七年后,她重新回到这里。   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   “沈大夫?”黍离低唤,“你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薄云岫就站在门口,她若不进去,恐怕要露馅吧?最后那层窗户纸没有戳破之前,无论如何都得维持现状。   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沈木兮再也没了方才的欣喜与焦灼之色,剩下的只是异于常人的青白。她半垂着眉眼,如同全身气力都被抽离,走得很慢,脚步很沉。   四下安静得厉害,沈木兮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脑子里满满都是当年那碗红花,那场大火。   一抬头,却是目瞪口呆。   “这里……”沈木兮快速收了伞,站在了花架回廊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大夫不是都看到了?这是问夏阁!”黍离笑道,“这里都是王爷亲手打理的,沈大夫莫要轻易损坏。”   想了想,沈木兮抬步就走。   一样的!   房间位置都是一样的,不曾改变分毫!连那棵老梅树,都还在原来的位置,此刻叶色深沉,可见照顾得很好,旁边那个秋千架……很多年前她问他要过一个秋千架,他答应了……但是后来他还来不及给她按上,魏仙儿就进了门。   一切,就是从那时候变了模样。   景物依旧,人非昨日。   有用吗?   “娘!”沈郅一蹦三尺高,“娘!”   春秀含笑站在回廊里,看着沈郅飞扑进沈木兮的怀中,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郅儿!”沈木兮抱着儿子,瞬时红了眼眶,母子两个牵着手坐在回廊里,虽然分开时日不长,可对母子而言,却好似分隔了千年万年。   “娘!郅儿终于等到你了!郅儿好想娘,白天想,晚上也想,吃饭想,睡觉也想,郅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娘,娘……你终于来了!”沈郅伏在母亲的怀里低低的啜泣。   喜极而泣,人之常情。   春秀背过身去,默默拭泪。   “郅儿!”沈木兮落泪,“娘也想你,可娘知道,郅儿最乖最懂事,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娘就算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做到的!”   “是!”沈郅狠狠点头,“娘不在郅儿身边,郅儿很小心的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变成对娘的威胁!娘,郅儿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娘!”   沈木兮很是欣慰,紧紧的抱着儿子,止不住泪流满面。   这些年,他们母子两个是怎么过来的,旁人不知道,春秀却很清楚,终于母子两个可以团聚,真是让人难以忍耐。   狠狠抽了两下鼻子,春秀“哇”的一声哭出来,惊得沈木兮和沈郅各自身子一震。   黍离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扭头盯着自家王爷,王爷不愧是王爷,饶是这般突如其来,竟也是面不改色。   “把东西放在后院的药庐里!”薄云岫说。   “是!”黍离赶紧走。   之前王爷早早的将后院清空,并且在沈木兮还在路上之事,连夜让匠人们赶工,将后院的空地辟出来,竟造了一个同湖里村一模一样的药庐,眼下的物件摆设估计也得照着那个药庐做!   黍离心头喟叹,王爷什么时候这般用过心思?对待朝政,怕也没有如此细致。   听得“药庐”二字,沈木兮有半晌痴愣,问夏阁也有药庐?   “娘,后院的药庐和咱们家以前一模一样!”沈郅擦着泪说,“真的,我是眼见着他们造起来的,王爷的记性可真好,做得分毫不差的,到时候娘一定和在家里一样舒服。”   沈木兮抚过儿子稚嫩的小脸,“娘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欺负你?”   沈郅抬头看了薄云岫一眼,心里有些不太高兴,这人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没瞧见他们母子要说悄悄话吗?想了想,他只好趴在母亲的耳边低语,“我把薄钰打了,太后要责罚我,王爷都帮我摆平了!”   他说得很小声,沈木兮微微挑眉,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呢?”   “不,是他先打我的,我还手……结果他自己摔着了,不赖我!”沈郅小声的嘀咕。   春秀拽过沈郅在怀,“干得好!”   沈木兮略显无奈,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孩子打架,成年人还是少参与为好,否则就会变了味。然而这是离王府,来日与魏仙儿母子必定抬头不见低头见,得想个妥善的法子避开。   她抬头望着薄云岫,却见他幽然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与他们说过半句。   沈郅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些日子发生在离王府的事,沈木兮静静的听着,可不知道为什么,竟免不得走神,大概是回到旧地方,所以心绪不宁吧?   直到沈郅说累了,说困了,沈木兮才陪着沈郅回房,哄着孩子睡着之后,沈木兮拽着春秀到了一旁僻静处,“春秀,你还记得咱们进城的路吗?”   春秀点头,“我不识字,但我认路是极好的,沈大夫,你要买什么吗?”   沈木兮摇头,“不是,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去找永安茶楼。”   “沈大夫,你要喝茶吗?”春秀万分不解,“离王府不会连茶叶都没有吧?”   沈木兮环顾四周,凑到春秀耳畔低低道,“帮我在永安茶楼打听一个人,不要惊动他,他叫……”   “沈大夫!”黍离忽然一声喊,惊得春秀当下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肝,差点没背过气去。   沈木兮亦免不得脸色发青,“什、什么事?”   “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黍离躬身。   “有、有什么事吗?”沈木兮试探着问。   黍离笑了笑,“咱们当奴才的不好打听主子们的事儿,您去了便会知晓!”   “好!”沈木兮轻轻拍着春秀的手背,旋即跟着黍离离开。   春秀挠挠头,“永安茶楼?”   完了,沈大夫没告诉她,那人叫什么,这如何去找??   沈大夫到底要找谁? 第61章 我娶你   且不管沈木兮要找谁,春秀都觉得既然是开了口,就得帮着做到。永安茶楼?茶楼里除了掌柜的就是伙计,到时候自己每个都观察过去,一一回来转告沈大夫,这不就结了?   这么一想,春秀便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   书房门外。   沈木兮站了很久,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   连一旁的黍离都快看不下去了,心道:沈大夫,你倒是推啊……推门啊……   “王爷!”黍离一声喊。   惊得沈木兮当下一哆嗦,猛地扭头看他。   黍离尴尬一笑,“沈大夫,请吧!”   沈木兮回过神来,还是没抬手,好似这辈子跟这道门杠上了。   “沈大夫,你跟这道门有仇吗?”黍离终是轻叹一声,“要不,在下代劳?”   “我……”沈木兮挑眉看他一眼,面上略有冷色。   黍离瞧着她这般死磕之态,想着王爷素来不许任何人未经允许闯入书房,可之前却字字清晰的下令,让沈木兮进去,那就是说——沈木兮是不受规矩所约束!   如此,一不做二不休,黍离忽然推了沈木兮一把。   “啊……”沈木兮毫无防备,当下扑进了房中。   黍离眼疾手快,赶紧合上房门,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自个没碰着房门,应该不算是闯?闯的是沈大夫,王爷那么深明大义,应该不会怪她!   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没心肝的,黍离那傻子,没瞧见书房门前一道坎吗?   沈木兮是扑进来了不假,可这一扑,让她扑得快窒息了。胳膊肘抵在地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膝盖处好似连骨头都碎了,可见力道之狠!   武夫就是武夫,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不懂。   好不容易坐起来,沈木兮疼得双眉紧蹙,吃痛的揉着手肘,还有膝盖。还好自个抵了这么一下,不然这内脏都要摔碎了。   那金丝绣暗纹的靴子,已然出现在她跟前。她顺着靴子往上看,某人面色微沉,居高临下的俯睨着她,那姿态何其倨傲,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高不可攀之姿。   “进来便进来,行如此大礼作甚?”他开口。   听出薄云岫语气里的嘲讽之意,沈木兮瞪了他一眼,想着为何每每自己狼狈,都会被他看到?正思虑着,他已弯下腰,作势要将她抱起。   见状,沈木兮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快速而毫不犹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她速度太快,还是因为他……故意的,她起来了,他还弯着腰,这不就凑一起了?于是乎,刚好大眼瞪小眼,视线胶着。   她看见他幽邃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容脸,那张陌生得连她自己都不怎么喜欢的脸。   他目不转瞬的看她,面上无悲无喜。   下意识的,沈木兮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薄云岫没有作甚,不温不火的站直,“你不是第一个扑进书房的人。”   心,猛地漏跳半拍,沈木兮敛眸,“王爷找我来,不知有何吩咐?若您觉得我与郅儿在府中多有叨扰,不妨把我们母子赶出去,到时候也免得我粗手粗脚的,扰了王爷!”   “药庐可去看过?还满意吗?”他转身朝着书桌走去,“不足之处,可告诉黍离,他会酌情处置!”   沈木兮直起身子,松了口气。只要他不在她面前,只要跟他保持安全距离,她这窒息感就能得到舒缓,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待薄云岫坐定,又开始执笔,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悦的看她一眼,“还不过来研墨?!”   “民女是大夫,不是奴婢!”她义正辞严。   言外之意:不干!   “大夫不也要写方子?”他倒是厚颜,“难道你的笔杆子自带墨汁?”   沈木兮想着该怎么回答?   “鞋子太贵重了,少走几步。”她说。   薄云岫皱眉,这都能算理由?可他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那给你多做几双,哪怕你每日一双都成。离王府,不差你这双鞋!”   一脸怨怼,沈木兮终是走到了他身边,捋了袖管为他研墨,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他唇角几不可见的笑意,就那么一星半点的,似笑非笑。   她咬咬牙,恨不能把墨砚都砸他脸上!   书房和当年的模样很相似,稍稍有点改动,但……唯一没变的是画架上仍是挂着一轴画。之所以说一轴,是因为当年这画是铺开的,今日是卷起来的,约莫是怕弄脏了吧!   是啊,魏仙儿的画像,那么惟妙惟肖,何其神形具备,若非是放在心上,如何画得出那么细致的一颦一笑。   见她将视线从画架上收回,薄云岫紧了紧手中的笔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王爷给不了。”沈木兮低头研墨。   “除了离开,本王都可以答应你。”他难得音色低柔。   沈木兮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一抬头,见着薄云岫依旧面色无温,想着……险些被他的声音骗了,“我想开个医馆,继续行医!”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沈木兮也没打算他会答应,不过是随口那么一提罢了,没瞧见人都把药庐按在后院了吗?可后院里弄个药庐,她给鬼看病吗????   “回去等消息吧!”薄云岫道。   “嗯?”沈木兮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真的答应了?今儿离王殿下心情很好吗?怎么说什么都答应?   薄云岫笔尖蘸墨,顿了顿又抬头看她,刚好看到她眼中的诧异,不由的面色陡沉,“怎么,本王像是言而无信之人?”   沈木兮摇摇头,“王爷最守承诺,一诺千金!”   他又不是傻子,知道她这么说,不是真的恭维自己,而是怕他反悔。   “罢了!”薄云岫低头继续写着,“拿东西来换,如此你才能相信本王的诚意!”   沈木兮一时被绕懵了,他答应她,让她开医馆,回头又让她拿出相信他的诚意?这都哪跟哪啊?想了半天,她都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何况……她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交换的。   “皇帝给你的那块令牌!”他摊开手。   沈木兮眉心微蹙,“为何?皇上所赐,便如同圣旨一般,我岂能……”   “拿来!”薄云岫似乎打定主意。   沈木兮放下墨条,“此事我会自己处理,就不劳王爷费心。既然王爷没什么吩咐,沈木兮告辞!”   “沈木兮!”他猛地站起身。   惊得沈木兮疾步后退,后背砰的撞在了窗台上,疼得她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天知道她这脊背早前受过伤,如今皮与肉都还嫩着呢!   “站住!”她低斥,“不许过来,你站那别动,你若是再动,我就从这窗户跳出去。”   薄云岫面黑如墨,“就这么想入宫当妃?”   沈木兮翻个白眼,这都哪跟哪?她不过是想留个护身符,哪日若是遇见麻烦,好歹还能拿令牌给自己打打气,助助威罢了!皇家之物,不管是谁见着,都会给几分薄面。   “与你何干?”沈木兮略显恼火,“我沈木兮如今是孤身一人,虽说带着孩子,但也是未嫁之身,来日婚嫁,亦无需经过王爷同意。王爷妻妾成群,何必理会我这乡野村妇?入宫也罢,嫁与他人也好,横竖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定定的看她,未有言语。   “王爷身份尊贵,沈木兮一介草民,原就是云泥之别,若王爷觉得我们母子的存在,让王爷颇为尴尬,还望王爷能赶我们出府!这东都虽然繁华,却并非沈木兮一心向往之地。”她继续说着,言辞激烈。   见他未有动容,沈木兮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娶你!”   四下,忽然一片死寂,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呼吸微窒,神情微恙,沈木兮面色青白的别开视线。   很多年前的那个人,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娶你!   然后下一句是:等我!可最后的结果呢?一场大火,心如死灰。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死了,为了孩子,她才撑着一口气活下来,那段最煎熬的日子,每日纠缠的苦痛,还有日日不断的苦药……   至今想起,宛若昨日。   薄云岫上前,然则沈木兮却发了狠似的,用力推开他,快速跑出了书房。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没完没了。   “王爷?”黍离满脸茫然,沈大夫为什么怒气冲冲的跑掉了?难道是王爷做了什么?可沈大夫衣着完整,王爷亦是衣冠楚楚,不像是……不像是王爷动过粗。   见着薄云岫站在房门口不语,黍离深吸一口气,“王爷,沈大夫答应您一起去见钱公子了吗?”   薄云岫横了他一眼,“这种事还要本王开口?你是干什么吃的?”   砰的一声,房门合上。   黍离被骂得莫名其妙,王爷这邪火来得太急了点,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王爷不是让沈大夫来商议钱公子中毒的事情,借此查找关家的小儿踪迹?如今怎么……既然王爷没提这件事,那王爷和沈大夫两个人,关起门来做了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   黍离皱眉,罢了罢了,王爷高深莫测,他哪里能猜得着,还是自己跑一趟,乖乖去找沈大夫商议吧!   大雨瓢泼。   药铺楼上,窗户半掩。   步棠怀中抱剑,靠在窗口,冷眼望着外头。   大街上,行人撑伞,走得何其匆忙。   “离王把她带进了王府,你不赶紧想办法?”步棠回头。   陆归舟正在翻阅手中的账簿,对步棠的话充耳不闻。   “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步棠轻嗤,“到时候出了事,后悔的还是你!我宁愿她跟着你,也好过回到那个龙潭虎穴里!当年她是怎么出来的,难道你忘了?”   “我见过离王。”陆归舟笔尖蘸墨,仔细的在账簿上记下一笔。   步棠翻个白眼,略带不悦的坐在他对面,“见过有如何?男人罢了,有什么可稀奇的。皇室子弟,哪个不是薄情寡义?你且看看离王府的后院,多少女人日盼夜盼,可最后呢?”   陆归舟合上账簿,转而伸个懒腰,又拿起第二本。   “陆归舟!”步棠猛地摁住账簿,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在湖里村的时候为何不通知我,非得任由她回到东都?如果……”   “不管怎样,你根本改变不了结局。”陆归舟拂开她的手,继续翻开账簿查阅,“你以为离王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如此偏僻之地,却有离王大驾光临,真的是偶然吗?”   步棠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薄云岫是有备而去?”   “且不说是不是长生门惹的祸,但这些年离王府一直没有放弃也是事实。当年那场大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离王压根没有相信。”陆归舟面色凝重,笔尖微微一顿,不慎落下一点墨汁,瞬时晕开片片墨色。   四目相对,陆归舟露出一丝苦笑,“她性子要强,你多帮帮她,有些时候她也是情非得已。离王府那头,你多留点心,我估摸着她闲不住,很快就会出府,到时候别让她找不着你!”   “我告诉她,如果有事可以去东来客栈,跟掌柜留个声便是!”步棠面色凝重,“你说,她当年面目全毁,如今身上已无半点旧痕,薄云岫为什么还能认出她?真的有直觉这种事吗?”   陆归舟敛眸,若无其事的翻看手中账簿,“有!”   “真的?”步棠不太相信。   “若你心中有一人,刻骨铭心,至死不渝,那么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会出现在哪里,你都不会错过,更不会放弃!”陆归舟神情越发凝重。   其后,不管步棠说什么,他都没有再吭声。   许是觉得无趣,步棠叨叨了两句,极是不悦的离开。   一直到步棠走远,知书才探出头来,捂着心肝快速上楼。进了门,知书探着头往窗外看,“这凶女人终于走了,差点没把我吓死!这么凶悍,以后注定孤独终老。”   身后“啪”的一声响,陆归舟面色凝重,手中的笔杆子重重落在地上。他双臂撑在案头,眼皮子微微垂着,呼吸略显沉重。   “公子?”知书赶紧将笔杆子捡起来,“你怎么了?”   陆归舟目光微凉的望着窗外的雨,忽然间笑得很是苍凉,“没事,你下去吧!”   知书知道自家公子怕是因为沈大夫的事儿忧心,便也不敢打扰,将笔放在案头,轻轻的退出了房间。想了想,知书觉得应该主动出击,公子性子好,做事素来温柔,自己身为公子的心腹,就该为公子分忧。   思及此处,知书忙不迭撑着伞出门。   “哎哎哎,你去哪?”身后,药铺的王掌柜扯着嗓子喊。   “找解毒丹!”知书随口答。   王掌柜挠了挠头,“什么解毒丹?知书上哪找解毒丹?”   伙计摇摇头,“下这么大雨,上哪儿找解毒丹,八成是脑子进水了。”   “年轻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王掌柜无奈。   知书跑得飞快,雨水溅湿了鞋袜,可离王府门前都是侍卫把守,他一个小奴才怎么可能进去?饶是请了侍卫通传,却也没见着人理他。   想了想,知书觉得应该走后门。   后门……有狗,追得知书转身就跑,脚下一滑,一头扎进了边上的垃圾竹筐里,最后不得不顶着满头的站在大雨里。   他就是想见一见沈木兮,告诉她,他家公子茶不思饭不想的,让她给劝一劝,谁知道却是这般艰难。离王府的墙头那么高,他又手无缚鸡之力,想爬墙也得有这命啊!   最后还是春秀刚好走出了后门,才看到了头顶烂菜叶,浑身湿哒哒的知书。   “妈呀!”春秀猛地窜回了后门,隔着门缝问,“是人是鬼?”   “我是知书,你说我是人是鬼?”知书狠狠抹去头上的烂菜叶,“狗呢?”   “我让人牵走了!”春秀探出个头来,上下仔细打量着知书,“你真不是淹死鬼?”   “淹你个头啊,我这是让狗追的!”知书愤愤的拿起一旁被狗撕破的伞,一把破伞撑在脑门上,大雨透过缝隙,吧嗒吧嗒砸在他身上,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你快点出来,我是代表我家公子来的。”   春秀想了想,又呐呐的问了句,“你真的是知书?”   知书真想哭,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大雨天,跑这儿受罪!   “哦,真的是知书!”春秀开了门。   知书扁扁嘴,“春秀,你终于认出我了!!”   好在薄云岫棋差一招,没有派人盯着沈木兮,否则沈木兮怎么可能溜出去?当然,沈郅没有走,小家伙说了,要在府内当内应,否则一旦他们娘两都走了,那尊佛还不知要怎么发火?!   留一个人,自然是为了让薄云岫相信,沈木兮没有逃走,只是出府办事而已,她不会置儿子不管,一定会回离王府的。   “春秀,记住了吗?”沈木兮低低的交代。   春秀颔首,“记住了,叫夏问卿,许是会改名,但不会改姓,所以打听不到夏问卿就找姓夏的。”   沈木兮点头,“你路上小心,记得早点回府。”   “欸,我晓得!”春秀撑着伞离开。   “沈大夫,你让春秀去干吗?”知书凑上来。   沈木兮笑了笑,“没事,我们走吧!”   “快点吧,公子近来担心你,吃不着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整个人就跟行尸走肉似的。”知书在旁喋喋不休,“公子一听说离王府出事,皇宫里有人出城,赶紧就去找了步棠。”   “沈大夫,您是不知道,步棠那死丫头凶狠泼辣,平素最喜欢欺负人,我为了找她,吃了好大的亏……哎,沈大夫……沈大夫你慢点!”   一直到晚饭时分,沈木兮都没有回来。   某人一张黑脸,镇得整个离王府都跟冰窖似的,既安静又冷风飒飒。   餐桌上,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你娘去哪了?”薄云岫问。   沈郅若无其事,扒拉着饭往嘴里送,“自然是去办事了,难道要在这里坐吃等死吗?”   黍离原是想布菜的,可看着王爷满脸的杀气,只怕升起的不是食欲,而是……深吸一口气,黍离低低的开口,“王爷,要不卑职去把沈大夫……”   冷不丁一记眼刀子横过来,黍离马上闭嘴。   “说实话!”薄云岫印堂发黑。   “娘说,到别人家吃饭,需得食不言寝不语。”沈郅吃得津津有味,语罢抬头瞧着薄云岫,“王府应该也有这样的规矩吧?我记得你当时跟你儿子说过。”   沈郅饭量少,快速吃完饭便站起身,“王爷慢用,我要去找毓青姐姐玩,再见!”   “站住!”这次不只是印堂发黑,薄云岫的脸也全黑了,“本王让你走了吗?”   沈郅回身站着,嘟着小嘴盯着他。   “沈公子,王爷也是担心沈大夫,你若是知道沈大夫在哪,就说出来好不好?王爷这厢跟沈大夫还有要事相商,着实是急事。何况,你娘来到东,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走不回来,那可是很危险!”黍离温柔的哄着,“沈公子,你也不希望沈大夫出事吧?”   沈郅面色微恙,眨着眼睛望着黍离,终是爬回了凳子上老老实实的坐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娘去哪了,她……是被知书叫走的。”   知书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这些日子,沈郅也算看出来了,王爷很是不喜欢任何人靠近他母亲,尤其是男子!对于自己,王爷也算是爱屋及乌,连薄钰都被教训了一顿,还为他得罪了太后。   薄云岫一个眼神,黍离行了礼,快速退下。   “你不要伤害他们!”沈郅有些紧张,“我娘不会喜欢你这么粗鲁的!”粗鲁?   薄云岫憋着一口气,终是冲他招招手,“你且过来。”   沈郅犹豫片刻,小小的迈开步子站在薄云岫面前。   “你救了阿落!”薄云岫忽然提起这个,沈郅有些懵。   大人们的心思,都这么跳跃吗?他有点接不上话。   “本王让阿落来伺候你母亲,你觉得你娘会高兴吗?”薄云岫问。   沈郅挠挠头,“你这是询问吗?”   薄云岫黑着脸,眸光冷冽,“算、算是!”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我才能告诉你答案!”沈郅可不是好欺负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薄云岫冷声低语,小小年纪这般刁钻,还要交换?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沈郅负手而立,“我娘此前给我的豆子,是不是你偷吃的?”   薄云岫目光陡沉,周身寒戾腾然而起。   吓得沈郅连连退后,愣是没敢再吭声,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又或者……错把老虎当猫,这会要吃大苦头了!瞧,这人的脸色好可怕,眼神好像刀子,冷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叫偷吃吗?”他冷声训斥,“不过是尝一尝罢了!”   “哦,那就是你偷的!”沈郅鼓着腮帮子,还尝一尝呢?都吃了大半包,若不是他还有点良心,知道留点,估摸着都要进他肚子里。   偷豆之仇不共戴天,不过答应人的事儿,也该说话算话。   “我娘让我叫阿落为姑姑,你知道答案的!”沈郅扭头就跑。   薄云岫半垂着眼皮子,自嘲般冷笑。   须臾,黍离转回,“王爷,沈大夫还在药铺里没出来,不过探子汇报,沈大夫与陆归舟只是在商议建医馆的事儿,窗户都开着,没有发生任何事。”   其实黍离也想不通,明明王爷都知道,为何非要套沈郅的话?小孩子的话,那么重要?还是王爷想通过沈郅,做点别的?   说起这个,黍离不由捏了把冷汗,想来自己的演技还是不错的,方才沈郅竟没看出端倪。   估计是孩子心虚,否则沈郅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漏洞来。   “去一趟落日轩,把人接过来!”薄云岫深吸一口气,“送去她那院子。”   “是!”黍离行礼,转身离去。   黍离是跟沈郅前后脚进的落日轩,进去的时候,沈郅正和关毓青主仆两个蹲在回廊里,三人凑在一起围着个火堆似乎在等什么。   乍见黍离过来,念秋是第一个挡在跟前的,“你来干什么?”   黍离长叹,见过护食的,没见过这么护食的!!好歹是王爷后院的女人,他这王爷的亲随到来,她们不该问一问王爷来了没有?王爷今晚是否会过来留宿?结果头一句便是来干什么,真是让人头疼。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黍离快速表明来意,“王爷有令,带阿落去问夏阁养伤,伤愈之后随侍沈大夫左右。关侧妃,请您放行!”   “哦,不是来抢吃的。”念秋闪开身子,“小姐,没事了!”   沈郅仰望着关毓青,抿唇没有言语。   关毓青笑了笑,“无妨,就算阿落不在这里了,毓青姐姐还是欢迎你的!不管什么时候,随时来玩。”   “嗯!”沈郅连连点头,“毓青姐姐,烤红薯可以吃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关毓青这才想起,赶紧与念秋用铁爪子扒拉着火堆,直接把黍离晾在了一旁。   黍离叹口气,转身吩咐底下人,赶紧进屋抬了虚弱的阿落离开。从始至终,那三只馋嘴猫都蹲在回廊里,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压根没搭理过任何人。   沈郅悄悄回头,“他会不会告诉王爷?”   “甭管他,也甭怕他!”关毓青道,“后院那么多女人,谁有你娘这等好事,竟然进了问夏阁?这些日子府内的人早就把你们当成主子了!”   沈郅愕然,“为什么?”念秋吃着烤红薯,神神秘秘的开口,“你知道那里为什么叫问夏阁吗?”   “不知道。”沈郅摇头。   念秋道,“听说里面曾经住着一个人女人,那女人无名无分的跟着王爷,她就姓夏!”   关毓青皱眉,“说起这个姓夏,我倒是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那可是轰动一时啊!”   “什么事?”沈郅目瞪口呆。   关毓青招招手,示意沈郅凑过来,“我告诉你,当年啊……” 第62章 到底谁更恶毒?   “主子主子!”念秋惊呼,“焦了焦了!”   关毓青叫了一声,赶紧扒开火堆,“快点快点的,都拿出来,否则全焦了就没法吃!小郅,你快点吃,吃完了我再跟你说。”   沈郅一口咬下去,烫得猛地站起身,在回廊仰着头张着嘴,直蹦跶!   别看红薯外头不怎么烫,中间却是要烫死人的!   看着沈郅狼狈不堪的蹦跶,关毓青和念秋笑得不能自制,“你慢点吃,吃烤红薯最是急不得,否则是要烫烂舌头的!”   沈郅张着嘴,烫得眼泪都出来了,舌头发麻,口腔发麻,这会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了。   “莫着急!”念秋赶紧去倒了杯温水,“漱漱口再说!”   沈郅红着眼眶漱口,比起吃红薯,他更想知道,问夏阁的事情。   三人齐刷刷坐在栏杆处,关毓青摸了摸鼻子,这才娓娓道来,“当时我是从老家刚来东都,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夏家有关,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问夏阁的那个夏姑娘,权当是戏言听听。”   “彼时大学士夏礼安,因为忤逆犯上而被下狱,后来满门株连,听说后来满朝文武求情,才得以宽恕,只斩夏礼安一人,其子夏问卿被发配边疆服苦役。可怜这夏问卿才学八斗,就这么受了牵连!”   说到这儿,念秋忙不迭道,“当时还听说,这夏问卿生得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当时连公主都瞧上了,可惜出了事儿,哪里还有人敢照顾他,就这么被押走了!”   沈郅皱眉,苦着脸问,“可这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你们怎么说跟问夏阁有关?”   “奇就奇在这里,这夏大人有一儿一女,儿子为长,女儿为幼,但是在事发之前,夏家的姑娘忽然就投湖自尽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关毓青低头吃着红薯。   “若只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人死了,随波逐流,许是被鱼吃了也不一定。”沈郅撇撇嘴,“毓青姐姐,你是蒙我吧?”   关毓青脖子一梗,“我比你大那么多,蒙你个小屁孩作甚?”   “那为何和问夏阁扯上关系?”沈郅追问。   念秋拍拍胸脯,“这个,我来告诉你,我当年那可是包打听!听说夏姑娘投湖之后,夏问卿曾经跑到离王府门前大闹过一场,说什么要离王偿命,害死了他妹妹。可离王始终是离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直接给摆平了,东都的老百姓后来也没敢提及此事,所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沈郅点点头,“夏家的姑娘,诈死吗?”   “谁知道呢?许是巧合也不一定。”念秋说,“后来王府的后院里的确多了个女人,无名无分的跟着离王,一直关在倚梅阁里。”   “哦,倚梅阁就是现在的问夏阁!”关毓青解释。   沈郅点点头,“那后来呢?”   “还有后来?”关毓青翻个白眼,“后来离王府着了火呗!”   “那火可大了!”念秋言辞凿凿,“哎呦,当时整个东都的人都看到了,大火熊熊燃起,把整个倚梅阁烧得面目全非。”   沈郅愕然,“那夏姑娘呢?”   “死了呗!”念秋撇撇嘴,“那么大的火,除非你是神仙,否则谁都跑不出来。”   说起这个,关毓青叹口气,倒是颇为惋惜,“后来离王府的奴才换了一拨又一拨,知道夏姑娘的就没几个了,老百姓也没敢提,尤其是现在离王执掌大权,哪个嫌命太长敢乱嚼舌头?也就是我相信你,才跟你叨叨这么一嘴。可惜了,没能亲眼见一见这位夏姑娘。”   “所以说,你们也不知道这位夏姑娘,和学士府的夏姑娘是不是同一个人?”这是沈郅得出的结论。   “重要吗?”关毓青挑眉问,“不管是哪个夏姑娘,投完胎都有你这么大了,还有争论的意义吗?”   着实没有!   “沈公子,听说你娘来了,什么时候能带来见见?我很好奇,能生出你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她该有多美?”念秋笑嘻嘻的说。   沈郅点头,“我娘忙着开医馆的事儿,等她忙完了,我一定让她过来。毓青姐姐,我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你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真的?”   “真的?”   主仆两,异口同声,活脱脱的吃货本尊。   “真的真的!”沈郅连连点头。   关毓青和念秋,一提吃的就精神百倍,竟然开始凯凯而谈,从东都街头的美食,谈到了宫里的御膳,顺便吐槽吐槽离王府里的饭菜。   沈郅仔细的听着,从未有过不耐的情绪。   到了夜里,雨终于停了。   药铺二楼。   “陆大哥,我得赶回去了!”沈木兮起身,瞧了眼窗外,将靠在窗口的伞拾起,“你莫要担心我,我在离王府很好,郅儿也很好。”   “真的很好吗?”陆归舟眉眼温柔,“可你不能时常出来。”   沈木兮笑了笑,“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有什么事呢?以后有事,我让春秀来这儿找你便罢,你莫要担心。至于方才说的医馆位置,容我好好斟酌再定。”   “都随你!”陆归舟与她并肩走下楼梯,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王掌柜和伙计见着,皆躬身示敬,算是打了招呼。   “好好照顾自己。”陆归舟冲她微笑。   沈木兮点头,“放心,我懂的!”   一回头,黍离已经等在了门口,马车就在他身后停着。也不知他等了多久,竟没叫人来喊一声,就这么站在大街上,堵住药铺门口,等着她出来。   沈木兮面色微沉,如此一来,岂非所有人都知道她住在离王府?毕竟黍离这张脸,离王殿下的亲随,怕是半个东都城的人都认得!   “沈大夫,请!”黍离毕恭毕敬。   沈木兮看了陆归舟一眼,黑着脸上车,须臾又探出头来,若有所思的望着陆归舟,“陆大哥?”   “郅儿还在等你,自己小心!”陆归舟岂会不知她内心的不安,只得无奈的笑笑,“别想太多了!”   马车渐行渐远,陆归舟面上的笑靥渐渐散去,终是化作一抹愁绪凝于眉眼之间。   “公子,离王府的马车堵在咱们家门口这么久,你说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告诉整个东都的人,沈大夫是他离王府的人?”知书问。   陆归舟没回答,面色沉沉的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公子,你为何不说话?其实你跟沈大夫说两句,回头沈大夫就能跟离王闹架,到时候……”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陆归舟横了知书一眼,“以后多做事,少说话,没一句在理。”   知书撇撇嘴,他这还是不担心公子吗?公子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虽说沈大夫带着一个孩子,可沈郅还算聪慧懂事,倒不算拖累。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知书能不着急吗?   奈何,皇帝不急太监急!   马车停在离王府门前,沈木兮下车的时候微微一怔,按照她的脾气,出入都是走后门的,可现在呢……薄云岫回回都把她搁在离王府的正大门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走后门?”沈木兮冷然望着黍离,“问夏阁离后门比较近,那儿才方便!”   “王爷说,先让沈大夫混个眼熟,免得以后万一有个不长眼的,惹了沈大夫不高兴,眼下尽量让沈大夫走正门!”黍离躬身,“沈大夫,请吧!”   正门正门正门!   当年怎么没见他如此?   把她搁在倚梅阁,不就是因为后门近,她若要进出不必过众人眼前?不会被人看见?如今倒是大方了。   还敢说什么眼熟?   恨不能戳他这双眼!   “告诉薄云岫,以后不必做什么无谓之事,我不稀罕也不喜欢!”她抬步往府内走。   黍离无奈的叹气,紧随其后。   府门口的守卫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还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离王府怕是要有离王妃了,毕竟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待过一个女子。   饶是之前得宠的魏侧妃,王爷也不曾让黍离亲自接送。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主院。   薄钰狠狠将桌上的杯盏都掼碎在地,“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母子一来,我与娘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到底下了什么毒,让爹被迷得团团转?”   “钰儿!”魏仙儿无力的靠在床边轻咳,“不许胡说,那是你爹的选择,与沈大夫母子并无关系。钰儿,你过来,娘跟你说几句话,你得仔细听着!”   “娘!”薄钰扯着嗓子。   “嘘!”魏仙儿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宜珠心领神会,当下行礼退下,守在门外。   “娘!”薄钰哽咽,“为什么您要忍气吞声,明明皇祖母是帮着您的,您却从不肯去求她。娘,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这气?明明是离王府唯一的小公子,可眼见着这位置就要被他人夺了去,属于我的父爱,也变成了别人的。娘,我不甘心!”   “钰儿!”魏仙儿一声叹,“娘知道你不甘心,可你能换个角度吗?其实有个兄弟姐妹也是挺好的。皇上是你爹的哥哥,现在手足相互扶持,不是很好吗?若是你能跟沈郅打好关系,那么以后爹还是你爹,你说呢?”   “不!”薄钰梗着脖子,气呼呼道,“我绝对不要跟个野孩子做什么兄弟!”   魏仙儿皱眉,音色微戾,“钰儿,你不可任性!”   “娘!”薄钰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和主意,“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要爹只做我一个人的爹,我要娘跟爹白首偕老,而不是和沈木兮那个贱人!”   “放肆!”魏仙儿训斥,大概是气急了,不慎扯动了伤口,顿时扶着床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   “沈木兮就是个贱人!”薄钰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杀了她!杀了他们母子,从此一了百了!”   “啪”的一声脆响,魏仙儿一个巴掌落在薄钰脸上,“混账!杀人这种事是你可以随便胡诌的?你要知道,你是什么身份,离王府的小世子,你……”   “娘!”薄钰忽然沉静下来,眼中噙着泪,“你为了他们打我?当日那野种打我,爹不肯为我做主,你又挨了打,最后连皇祖母都被气走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无助?没有人能帮我,没人会疼我,现在连娘都不要我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最后那一句,薄钰是吼出来的。   孩子疯似的冲出房间,魏仙儿急了,“宜珠,快拦住他!”   宜珠反应不及,薄钰跑得那么快,一晃眼已经跑得没影了。   至此,宜珠只能赶紧进来,骤见危险而入已经下了床,慌忙上前搀扶,“主子?主子您仔细身子!您的伤还没好,这要是再伤口开裂,是要留疤的!”   “马上派人去找小公子,多派点人去找,千万不能让钰儿有任何的闪失,否则……我还要我这副身子作甚?”魏仙儿泣不成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宜珠行礼,转身就跑,在院子里便扯着嗓子招呼道,“你们,快去找小公子,快!”   刹那间,主院的人全体出动,管家闻讯也跟着查找。   魏仙儿平素便厚待下人,虽然小公子私底下有些胡闹,但终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魏侧妃的面上,所有人都不遗余力的去找薄钰。   然则,翻遍了整个离王府,都没有找到薄钰的踪迹,也不知这孩子躲到哪儿去了。众人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问夏阁还没找过。   可问夏阁……   连魏侧妃闯问夏阁都挨了打,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主子,这可如何是好?”宜珠已经六神无主。   魏仙儿咬咬牙,“实在不行,我便不要这副身子了,大不了被活活打死。若是钰儿又什么三长两短,我亦是活不成的。”   “主子!”宜珠扑通跪地。   管家在外头道,“侧妃,不如去……求求沈大夫吧?”   四下顿时一片死寂,谁不知道这个时候提沈大夫,无疑是火上浇油。   魏侧妃动手,不就是因为小公子对沈木兮母子不敬?如今还要侧妃去求沈木兮,这不是……扎魏侧妃的心吗?可最后,谁都没敢吭声,毕竟也只剩下这么个法子了。   “主子?”宜珠骇然,“不能去!”   “我唯有钰儿这么一个孩子,身为母亲,颜面哪里及得上孩子的安全来得重要?”魏仙儿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走出去,“你们且去为我悄悄的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事相求!”   临了,她又加上一句,“若是她不肯相见,我便在门外跪到她愿意见我为止!”   管家轻叹,掉头就走。   然则此刻的沈木兮正在生闷气,自打回了问夏阁便是一句话都不说,若不是阿落面色惨白的出现在门口,她大抵会一直生气下去。   “阿、阿落?”沈木兮愣住,下意识的站起身,“你怎么……”   “王爷让我来伺候沈大夫。”阿落浅浅笑着,一如当年那般,笑靥温暖。   沈郅从阿落身后探出头来,“娘,我也回来了!”   “还有我还有我!”春秀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吓得沈郅赶紧拽着阿落让开一条道,春秀虽壮实,但身手还算矫健,闪个身就挤进了屋子,“沈大夫,我回来了!这茶喝得我满嘴苦味,差点没被茶水淹死。”   “明儿给你五香糕吃!”沈木兮招手,示意阿落和沈郅进来。   沈郅前脚进门,后脚就随手关门。   一屋子都是自己人,烛光溶溶,这样的感觉真好!   一听有吃的,春秀便来了劲儿,“你让我打听的,我都打听到了。”   “打听什么?”沈郅不解。   沈木兮犹豫了下,“春秀,这事儿明儿再说,今日阿落刚来,我们……”   “沈大夫!”   是问夏阁的奴才在扣门,此处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但若是能进来必定是有些能耐的。   “何事?”沈木兮开门。   奴才行礼,“管家在外头传话,说是魏侧妃要求见您,此刻人就在大门外头跪着。”   “跪着?”沈木兮以为自己听错了。   春秀挠了挠头,回头望着沈郅和阿落,“你们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听错了?跪着求见?今儿这雨,敢情是从那女人的脑子里晃出来的?”   阿落皱眉,低眉与沈郅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出了什么事吗?”沈木兮问。   不管外头有多热闹,这热闹都不会惊动问夏阁,或者说是无人敢惊动问夏阁里的人。否则王爷动怒,那是要送去刑房吃刑的。   奴才俯首,音色沉稳而恭敬,“是小公子丢了,侧妃正在满王府的找,若是沈大夫不愿见,奴才这就去回了,沈大夫不必为难!”   “赶紧去回了!”春秀开腔,“成日整那些幺蛾子,打量着咱们都是傻子,好欺负好忽悠?她那儿子若再不管教,早晚闯出祸来,由着他们娘两作去吧!”   沈郅拽了拽春秀的衣服,轻轻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免得母亲为难。   春秀闭了嘴,心里对魏仙儿母子几乎厌恶到了极点。   “沈大夫?”阿落开了口,“这……”   “我去见见!”话音未落,沈木兮业已跨步走出房间,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春秀气愤,“沈大夫为什么……”   “娘是不想落人口实。”沈郅抬头看她,“你没听到那女子在逼我娘吗?”   “有、有吗?”春秀想了想,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阿落扶着门框,面色凝重的望着外头,“方才底下人来报,说是魏侧妃就跪在门外,你可知何为人言可畏?若是沈大夫今日不出这道门,来日必定落下恶名!”   春秀骇然,“这该死的女人,好歹毒的心肠,我还以为她是在没法子了,在这里装可怜,却原来……”   “你要知道,这些年一直是魏侧妃在打理府内事务。”阿落走出房门,面色依旧苍白,“魏侧妃很会做人,不断的收买人心,所以……”   “那沈大夫岂非要吃亏?”春秀撒腿就跑。   “哎,春秀姑姑!”沈郅慌忙跟着,“阿落姑姑,我们马上回来!”   阿落张了张嘴,因着身上有伤,着实没有气力去看情况,只能虚弱的靠在栏杆处,等着她们回来。   院门外,魏仙儿的确跪在那里,绝世倾城的脸上,挂着泪痕,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噙着泪,就这么凄凄切切的仰望着沈木兮。   只一眼,沈木兮便觉得满心烦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欺负魏仙儿了!   “你起来!”沈木兮不愿多看她一眼,“有话慢慢说。”   “沈大夫!”魏仙儿潸然泪下,“之前的事是钰儿对不住你,是我教子无方,不管你要怎么骂我责罚我,我都甘愿领受。求你,看在同为人母的份上,帮我这一回!我给你磕头了,可以吗?”   沈木兮愕然,眼见着魏仙儿就要磕头。   春秀从院内杀了出来,登时一声大吼,“打住!”   这猝不及防的大喊,别说是魏仙儿,饶是沈木兮都吓得身子一颤。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春秀可不好惹,身板壮实,嗓门又大。   魏仙儿哪经得起她这一吓,险些瘫在地上,所幸被宜珠赶紧搀起,主仆两个贴着墙根站着,面色惶然的死盯着春秀,生怕春秀这蛮横无礼的女人会发了疯一般冲过来。   依着春秀的气力,估计能一手一个把这两货甩出去老远。   “别以为沈大夫脾气好,你们就可劲儿的欺负,有我春秀在,我看哪个嫌命太长!”春秀现在也学乖了,对付魏仙儿这种人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就是有理说不清,但是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所以她只管站在沈木兮身边,也不靠近魏仙儿,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魏仙儿抽抽两声,眼泪说来就来,“沈大夫……”   “号什么丧?”春秀冷喝,“有话说话,再哭哭啼啼的,滚回你的屋子!”   魏仙儿大气不敢出,宜珠更是面色发青。   “魏侧妃,你爱子心切无可厚非,可你这般三跪九叩的,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若不见你,是不是整个离王府的人都以为我恃宠而骄?都觉得我仗着离王的庇护,做了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我若见了你,你苦苦哀求我却没有动容,私底下我又成了冷漠无情之人。”沈木兮最恨被人算计。   尤其是魏仙儿!   真以为她沈木兮,还是当年那个善良到蠢死的夏问曦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钰儿不见了,整个王府都找遍了,如今只剩下问夏阁无人敢进去找寻,可我……”魏仙儿嘤嘤啜泣,“我这也是没了法子,求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苦心!沈大夫,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如果你的孩子丢了,难道你不会着急吗?沈大夫……你可怜可怜我!”   “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可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沈木兮觉得累,跟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在这里斗智斗勇斗嘴皮子,是世上最无趣之事,“你不过是在试探离王对我的底线罢了!你处心积虑的利用孩子,还敢说自己是母亲,还敢提什么苦心?”   魏仙儿泪流满面,止不住的摇头,“沈大夫,难道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阴狠手辣之人吗?钰儿是我十月怀胎,冒死生下,你怎么能怀疑我对孩子的爱?沈木兮,你太过分了!”   春秀几乎气急,若不是被沈木兮拽着,她真想上去撕了魏仙儿这张伪善的脸。沈木兮说得那么清楚,春秀再傻也听出了端倪,谁知魏仙儿还要装……   “你把自己放在受伤的位置,想博谁的同情?府内奴才?离王殿下?要不要给你个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沈木兮口吻平静,面色从容而淡定,“魏仙儿,不是谁都能吃你这一套的。”   第一次吃了那杯茶的亏,第一次见到阿落身上的伤,沈木兮便不再相信魏仙儿表面的柔弱。   即便是宜珠下的手,可是……素来宽厚待人的魏侧妃,为什么会有个心狠手辣的随婢?想来,只有魏仙儿授意,宜珠才敢置阿落于如此悲惨的境地。   魏仙儿泪流满面,那副柔弱而凄楚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把她,与城府颇深的狠毒女子联系在一起,“你、你不帮我便罢,为何要这般污蔑我?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招你这般嫉恨?王爷都是你的了,你还想怎样?若是钰儿出了事,我便也不活了!”   “生死之事,谁又能算得到?”沈木兮嗤冷,这女人真是冥顽不灵,“何况,我为何要帮你?孩子是我的种?是我让你生的?我让你养的?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我既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更不是你孩子的爹,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得施以援手?我欠你了吗?”   一番责问,问得魏仙儿呆若木鸡。   众人哑口无言!   “这件事,我会转告你儿子的爹,但请魏侧妃以后没什么事,别再让人来找我,我不欠你。你呢,最好也别欠我人情,毕竟我这人锱铢必较,欠了的一定会讨回来,我怕你还不起!”沈木兮拂袖转身。   转身的那一瞬,她面色陡沉,目中冷冽毕现。   一抬头,薄云岫就站在院门口。   身后,魏仙儿霎时跪在地上,哭声凄惨,“王爷!” 第63章 哥?   哭声再起的那一瞬,沈木兮狠狠推开薄云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问夏阁。这原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不过是个无辜的路人,硬生生的被搅合在其中,徒添烦恼罢了!“沈大夫?”春秀有些担忧,紧跟着沈木兮,生怕她会一时想不通,做出什么事来。   阿落站起,“沈大夫?”   “回屋吧!”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郅儿呢?”   “不是跟着去看了吗?”阿落皱眉。   沈木兮愣了愣,郅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管闲事了?这孩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沈郅以前的确不是这样的,自打来了离王府,他这八卦的心就开始不断的发芽成长,如今更是茁壮得厉害。此时此刻,小家伙正趴在门后,透过门后的缝隙往外瞅,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耍什么花样?   “王爷!”魏仙儿泣不成声,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是惹人心疼,“钰儿失踪了,妾身求王爷救救钰儿,若是钰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活了!”   薄云岫站在那里,直到听得魏仙儿的哭喊声,才将视线从沈木兮离去的背影处收回,“钰儿的事,本王业已知晓,不过他并未跑进问夏阁,你怕是白忙活了!”   魏仙儿一愣,眼泪还挂在脸上,“王爷?”   “魏侧妃放心,王爷已经下令,所有人都去找小公子了,一定会找到小公子的踪迹。至于这问夏阁,在王爷得知小公子失踪的那一刻,业已翻了个遍。何况问夏阁戒备森严,小公子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断然没可能悄无声息的闯入!”黍离躬身作答。   魏仙儿默默拭泪,“谢王爷!若是钰儿……”   “本王倒是从未见过一个母亲,句句不离三长两短!”薄云岫打断了她的话,微光里,面色冷冽,目光凉薄,“你平素的温柔端庄去哪了,就不能盼着孩子好?”   魏仙儿哑然,方才沈木兮一番指责,她尚且可以应对,可薄云岫寥寥数语,却直戳她心肝,让她面色骤白,半晌答不上话来。   府内的人兴许不会在乎沈木兮的看法,可对于王爷……薄云岫从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过她,是以府内的人对魏仙儿母子毕恭毕敬,可现在,薄云岫开了口,奴才们惯来拜高踩低,只怕以后会渐渐的不再将她放在眼里。   心头畏惧,魏仙儿伏跪在地,再也不敢开口胡言。   “找到小公子,重重有赏!”薄云岫下令,拂袖回了问夏阁。   “王爷!”魏仙儿急了。   薄云岫顿住脚步,回眸冷眼看她,“还想进问夏阁搜?”   “妾身不敢!”魏仙儿呼吸微促。   “这些年你打理府务着实妥当,可如今却处处出错,到底是怎么回事?”薄云岫冷声,“若你不能担此重任,本王不介意换个人来操持。”   “妾身明白!”魏仙儿磕头。   “关门!”   这下,连问夏阁的大门都合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看样子,魏侧妃是失宠了?   魏侧妃这么多年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最后还是没能进入问夏阁。而那位沈大夫,不过是王爷的露水情缘,却可以堂而皇之,自由出入问夏阁。   相较之下,已见高低。   “主子?”宜珠快速去搀魏仙儿。   魏仙儿站在微光里,眼睛哭得红肿,脸色却可以用面如死灰来形容,没有半点血色,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主子?!”   “魏侧妃?!”   沈郅揉了揉鼻尖,心里默念了一句:活该!   一回头,刚好跟黍离大眼瞪小眼。   沈郅眨了眨眼睛,默默的将双手背后,慢慢悠悠的走出黍离的视线,朝着自个的屋子走去。   “沈公子是在看热闹吗?”黍离问。   王爷说门后藏着个不怕死的,却原来是这小家伙。要知道整个问夏阁,都有暗卫在巡视,若是被暗卫误伤,那可真是要命!   “难道是在喂蚊子吗?”沈郅转身,送他个大白眼。   黍离笑了笑,“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看呢?”   “因为我不想被人说成,是我娘没教好我,唯恐天下不乱!”这种事经历得多了,自然得防着点,沈郅说得头头是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娘什么都没做,却被人骂成是见死不救?是冷血无情?”   黍离哑然,这孩子……嘴皮子随了沈大夫。   “离叔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沈郅歪着小脑袋问。   “没什么,王爷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这个年纪该去学堂好好念书。”黍离说得还是婉转的。   薄云岫的原话可没有商量的口吻,而是直接下令:明日送沈郅去南苑阁跟着少傅李长玄,读书识字做文章!最后还特意加了四个字,不得有误!   可黍离这些日子跟沈郅相处,大抵摸着了这孩子的性子,你得来软的,不能来硬的,这孩子吃软不吃硬,“南苑阁大学士李长玄,博闻强记,身兼少傅之职,唯有一品官员的子女才能进去听其讲学。沈公子,你也希望让你娘放心对吧?”   沈郅盯着他,瞬时垮着脸,“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黍离干笑两声,“这可是好事,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你娘,看她愿不愿意送你去?机会难得,不是谁都可以进南苑阁的。”   “你也没安好心!”沈郅怼他,“哼!”   瞧着孩子气呼呼的跑开,黍离无奈的笑笑,想当初小公子听得这话,可是一蹦三尺高,觉得那是身份的象征。是了,薄钰也是进的南苑阁,师从李长玄。   黍离也是愁,两个小冤家搁在一块,若是闹起来可怎么好?   屋内。   沈木兮刚给阿落看完伤,便见着沈郅气呼呼的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郅儿,谁惹你了?”春秀不解。   “他们要送我去南苑阁,说什么请太傅教学。”沈郅噘着嘴,“我不喜欢去那里,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子弟,就我不是,到时候不得欺负我?我不去!”   沈木兮轻叹,仔细的为阿落扯上衣衫,“你早点去休息!”   阿落知道沈木兮有话要对沈郅说,当即冲着春秀使了个眼色,春秀点头,二人快速走出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两个,能说说体己话。   “郅儿,你想不想博冠古今?想不想才学八斗?”沈木兮轻轻的抱着儿子,让沈郅坐在自己的膝上,“你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想!”沈郅点头,“郅儿喜欢读书,可是不喜欢跟那些人一起读!”   沈木兮喘口气,“郅儿,娘跟你说个事儿吧!”   “娘要说什么?”沈郅不解。   “你可知,你外祖父和你舅舅,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沈木兮音色低沉,带着略略的哽咽,“书香门第,为人称颂。”   沈郅心头咯噔一声,“娘从未提起过外祖父和舅舅,原来我还有舅舅?”   “嗯!”沈木兮点头,愈发抱紧了儿子,眼眶微红的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火,“你外祖父年轻的时候,文采出众,乃是当朝状元,金殿之上帝王钦点。你舅舅八岁便家喻户晓,十三岁名震东都,得帝王召见,特赐御用金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可娘永远都记得。”   沈郅张了张嘴,“娘,你以前住在东都吗?”   沈木兮面色一滞,旋即苦笑,“是啊,娘在这里住过,后来腻了,烦了,出了点事,就再也不想回来了。郅儿,娘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读书是你自己的事情,若是因为旁人而耽搁了自己,那才是不值得。学到肚子里的学问,是你一辈子的财富,谁都抢不走谁也拿不走。”   “娘,我记住了!”沈郅是乖巧的,即便想起了关毓青的那些话,联想到了问夏阁和母亲刚刚说的事情,他也没有追问,一句都没有。   娘不肯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也许,那不只是娘的秘密,而是娘最大的伤口。   “郅儿,真乖!”沈木兮笑得酸涩,抱紧了儿子。   “娘,你说那个坏孩子躲哪儿了?”沈郅转移话题。   沈木兮一愣,继而摇摇头,“不知道。”   “可娘的意思,却好像……”沈郅方才躲在门后都是听到的,所以他才会有此猜想,“娘,那个坏女人真的是利用坏孩子,来骗王爷,或者是想进问夏阁?可这里有什么?除了我们,王爷还藏了别的人在这里吗?”   沈木兮眉心微蹙,“她想进问夏阁是为了什么,娘还真的不知道。但娘知道,娘从此以后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得保护自己的儿子,免得被人算计!”   沈郅哈哈一笑,“娘,我又不傻!”   “郅儿很聪明,可郅儿没经历过勾心斗角,没经验哪!再好的猎手,没经验也是抓不住猎物的。”沈木兮意味深长的说。   如今想想,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书房内。   灯火通明。   薄云岫负手立于窗前,黍离躬身行礼,“王爷,钱初阳醒了,只是情况很是怪异,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太师如今都在钱大人府上,说是能不能请王爷连夜过去一趟,以商对策!”   皇帝不管事,眼下只能请薄云岫出手。   “备车!”薄云岫走出书房,却不是直接出门。   黍离皱眉,这个点,沈大夫怕是早已歇下。   事实证明,黍离猜测得没错,沈木兮的确已经睡了,但王爷却让黍离把房门敲得砰砰作响,沈木兮想睡也是不能,最后顶着一脸的怨愤走出房门。   钱府。   钱初阳已经醒了,这会孙道贤也在,不过却是捂着脸,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委屈的望着众人。   薄云岫带着沈木兮进来的时候,也是微微愣了一下,“怎么回事?”“这小子疯了!”孙道贤揉着生疼的脸,“一觉睡醒跟疯了似的,还打了小爷一巴掌,简直莫名其妙嘛!”   太师关山年一声叹,“这都叫什么事?大夫都被他赶了出去,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这、这……”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带奴家来这?奴家……嘤嘤嘤……”钱初阳又是拭泪又是造作,活脱脱一妇人的言行举止,跟自己本来的性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薄云岫皱眉,扭头看了沈木兮一眼,“可知这是何故?”   何故?   一个大男人转眼成了嘤嘤怪,不是脑子进水,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沈木兮坐在床沿,“别哭了,给你瞧瞧!伸手。”   见着是个女大夫,钱初阳竟然乖顺的递了手,“大夫,奴家觉得身子怪怪的,你赶紧给看看。”说着,竟单手掩着嘴窃笑。   沈木兮不经意的抽了抽唇角,忍着腹内的翻滚,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好!我给你看看。”   薄云岫就在边上伫立,看着她如玉的指尖搭在钱初阳的手腕上,眸色微凝,眉梢微挑。   心口突突的跳,沈木兮收了手,两道娇眉拧成一处。她起身,若有所思的望着床榻上的钱初阳,“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余毒未清罢了!我到时候开点药,请底下人好生照看便是。”   “你出来!”薄云岫抬步就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离王想说什么,为何还要避开大家?   回廊里,黍离在旁把风,免得闲杂人靠近,扰了王爷与沈大夫谈话。   “你发现了什么?”薄云岫问。   “是蛊毒残留下来的症状!”沈木兮面色凝重,“而且这蛊是从女人身上传过来的。”   薄云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目光微冷,“这么说可有依据?”   “还记得当初我从他身上取出的虫子吗?”沈木兮坐在栏杆处,仰头望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遗留下的毒都被天蟾雪玉丸化去,但……蛊和其他的毒不一样,蛊往往是驯养的,所以这东西的变数,很多时候不是人能掌控。”   薄云岫想了想,默不作声的坐在她身边,听她细说。   一提起这些东西,沈木兮便来了劲,全然忘了要与薄云岫保持距离之事,“有的蛊,一旦被驯化,自身就带有原宿主的记忆。”   “所以钱初阳的表现……”薄云岫当即反应过来。   沈木兮点头,“就是宿主的记忆在作怪,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余毒排清,就不会有事了。现在的关键是,得想个法子,抓住这机会!”   薄云岫狐疑的盯着她,“抓住机会?你想干什么?”   “把宿主的记忆都引出来!”沈木兮神色凝重,“只要能说出实话,想找到太师家的儿子,便会有线索。”   “怎么做?”薄云岫忽然眯起危险的眸,眼神里透着彻骨的凉。   被他这么一瞧,沈木兮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想了想,她挺直腰板,“事儿我能给你办了,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本王会替你挑好位置,筹备医馆。”薄云岫面上无温,冷眼盯着她,“你最好别耍花样,留着命去做你想做的事!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成交!”沈木兮松了口气。   对于薄云岫,她真没什么好客气的,你不去争取,别人也会耍手段。   于这东都,既然走不了,便好好的过日子,师父已经没了,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何况,她还有儿子和春秀,吃穿用度都需要用钱,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不想受制于人。   “需要本王做什么?”他冷着脸问,视线一直在她身上逡巡,不知是在想什么?或者想看到什么。   “到时候请所有人离开房间,只许你一人在床边问话,切莫让人打扰我施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沈木兮是认真的,这东西她自己也没试过。   毒与血融为一处,想要将其在体内牵引,就必须以蛊相引,若有闪失,恐怕会导致引蛊之人陷入虚境。换言之,就是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会在一定时间内,处于意识神游的状态。   如果意志力坚定倒也罢了,但若是……恐怕一辈子都会陷在浑浑噩噩之中,成为痴傻之人。   关山年和钱理正都被请出了房间,两个人面面相觑,奈何碍于薄云岫的身份,谁也不敢吭声,都不知道屋子里会发生什么。   窗户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内里有说话的声音。   黍离站在门口,派人包围了四周。   天一点点的亮起,屋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小,越来越安静。   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太师,王爷不会出什么事吧?”钱理正担虑,离王要是在自己府上出事,那可就要了老命。   关山年一把年纪了,熬了一夜自然有些吃不消,可事关幼子下落,他又不敢轻易离开,生怕万一儿子有个闪失……各有各的心思,却无人真的关心里头的死活。   天际出现了鱼肚白,如同一道光,撕开了黑暗。   晨曦,微光。   “黍离!”屋内忽然传出薄云岫的厉喝,声音寒戾而急促。   黍离慌忙推开门,却见薄云岫惊慌失措的抱着面如死灰的沈木兮跑出来,如一阵风似的,没有半句交代,直奔府外。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钱理正呆若木鸡的望着关山年,“太师,王爷这是……”   关山年慌忙回神,“王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初阳!”钱理正这才清醒,撒腿就往屋子里冲。   想了想,关山年也顾不得钱初阳的生死,赶紧去离王府问消息。   离王府。   戒备森严!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冲进问夏阁的时候,沈郅正好站在院子里打算玩秋千,他是眼睁睁看着母亲躺在王爷的怀里,面色惨白如纸,看着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娘!”沈郅很少这么惊慌失措,那种无助的哭喊,足以让人闻之断肠,“娘!”   他连喊两声,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压根没有理他。   沈郅慌了,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娘才会不理他,当即扯着嗓子可劲的喊,“娘?娘,郅儿乖,郅儿很听话,你别不理我!娘,我是郅儿,是你的郅儿啊!娘……”   春秀喘着粗气抱住了发狂的沈郅,孩子虽然小,可劲儿不小,发起狂来简直是不管不顾,她从未见过沈郅这副样子。   “王爷?”黍离忙不迭将锦盒递上。   薄云岫面色铁青,直接从锦盒里取了一枚药丸,塞进自己的嘴里,待药丸融化,快速渡进了沈木兮的口中。唇齿相濡,药香在口腔里慢慢散开,被一点点推进她的咽喉。   只听得“咕咚”一声,沈木兮终是咽了下去。   慢慢直起身,薄云岫摆手,示意黍离退下。   沈郅颓然安静下来,猩红的眸狠狠瞪着薄云岫,绷得僵硬的身子被春秀死死抱着,袖中小手紧握成拳。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木兮好似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那人生得好美,美到什么程度呢?被爹藏起来,就藏在那阴暗的屋子里,爹说这是他们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后来有一天她再去,却是人去楼空。   那个漂亮的女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从那以后,爹开始醉酒,喝醉了就定定的看着她,再喝就开始哭,抱着酒坛子喊疼。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去给厨房给爹做一碗梅花汤饼。   爹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可惜啊……   “爹……”她低低的喊着,有光从眼前落下,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模糊的人影,芝兰玉树,风华绝代。   如神祗般的存在,那一笑,直教人如沐春风。   “娘!”沈郅喜极而泣。   沈木兮坐起身来,脑子有些沉沉的,“怎么了?”   “娘,你睡了两天!”沈郅扑在她怀里,低低的抽泣,“我好怕娘醒不过来!”   春秀正端着米粥进门,“沈大夫,你可算醒了,真是谢天谢地。”   阿落顶着乌眼圈进门,昨儿守了一夜,她刚走开去洗把脸,一回来竟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当即红了眼眶,真是老天保佑。   揉着眉心,沈木兮稍稍回过神来,伸着懒腰下床。   门外的空气真好,风中夹杂着花的香味,淡淡的,仿佛带着一丝甜味。   黍离送来了一份地契,是薄云岫之前答应的。她昏迷的这几日,医馆业已打理妥当,连药材都已经备下,只等着沈木兮去开张。   手里沉甸甸的,沈木兮深知:付出才有回报的道理。   这是她该得的。   “替我谢过王爷!”沈木兮收了地契,转身交给阿落,“好好保管,以后这就是我们安身立命的依靠。”   阿落是识字的,骤见“地契”二字,心里不由的一阵慌乱。她不是傻子,沈木兮昏迷了两日,醒来之后王爷便送了地契,可见这应该是条件的交换。   “王爷呢?”沈木兮问。   “王爷正在处理此事的后续,暂时不需要沈大夫再插手!”黍离面色微沉,没有多说,行了礼便快速离开。   “走得那么快,生怕咱们会追问似的。”春秀嗤之以鼻,“谁稀罕!”   沈郅不解,“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娘要重振师公的医馆,不能白费师公的教诲,行医救人,乃是我们医者本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该做的事,失去自我。”沈木兮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娘,郅儿可以帮忙!”沈郅仰望着自己的母亲,那一刻,他觉得娘简直就是他心中最完美无缺的存在,她是那样的坚强,又是如此的温柔。   “我要帮忙!”春秀举手。   阿落眉眼温柔,略带羞涩的学着春秀举手,“我……也要帮忙!”   沈木兮一笑,日子会越来越好。   医馆的位置很好,不得不说离王府就是财大气粗,竟然挑了当街的位置。   医馆分上下两层,又有前院后院,前头看病,后头抓药,楼上则可以休息。一名小药童一名掌柜一名伙计早已候着,见着沈木兮等人进门,忙不迭迎上去。   这三人都是离王府挑来的,听说是黍离亲自挑的,想来不会有差。   掌柜的入账,伙计干粗活,抓药交给小药童,分工明确。   “娘,这里好宽敞啊!”沈郅感慨,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比师公的医馆大多了。”   沈木兮点头,甚好!   第一批药材是离王府采买的,此后的药材她决定找陆归舟,他原就是做药材生意,能保证药材的质量,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恭喜恭喜!”陆归舟含笑进门,“知书告诉我,说离王府买下了这医馆,我便晓得这东家肯定是你。方才走到门外,看到上头挂着沈氏医馆,我便愈发确定。”   “以后采买药材,可就要找你了!”沈木兮笑了笑,“我不懂那些事,还望陆大哥多多关照,不周之处,请多指教!”   陆归舟环顾四周,“放心吧,以后沈氏医馆的药材,我陆归舟一定置办得妥妥当当,绝不让你烦心。此处倒是宽敞,可见离王府是花了大手笔的!”   “四处看看!”沈木兮只字不提与薄云岫交易之事。   曾经如何并不重要,以后怎么过,才是重中之重!   正说着外,长街上忽然响起了嘈杂之音,伴随着纷乱的马蹄声,好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众人忙不迭涌向门口,大街上,老百姓纷立街道两旁,让出了主路。   只见一支队伍策马疾驰,直奔街尾而去。   “出了何事?”   “抓人呢!”   “抓谁?”   “听说是永安茶楼的人,叫、叫什么来着?”   沈木兮赫然僵在当场,哥? 第64章 蹲在墙下等截胡 为端午节加更!   永安茶楼门前围满了人,到处都是官军,随处是看热闹的百姓。   老百姓不知情,不晓得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能出动这么多的官军,必定是永安茶楼里的人干了什么坏事。   待沈木兮赶到时,永安茶楼里的掌柜、伙计并杂役,全部被官军押住,站在门口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大堂里跪着的所有人。   官军似乎是在搜查什么,不多时便见着有人与为首的交头接耳一番,为首的官军面色骤变,旋即一挥手,许是下令,将所有人都押上了车,看样子是去府衙方向。   临走前,官军用封条彻底封了永安茶楼。   这前前后后,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到底是怎么了?”春秀赶紧去打听,旁人不知道这永安茶楼有多重要,春秀却是心知肚明,“老大哥,敢问一句,这永安茶楼犯什么事儿了,怎么连锅端了?”   一旁那妇人凑过来,“你不知道啊?一大早的说是什么通敌?”   “哎呦,你不知道就别乱说,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中年男人一脸嫌恶,回头便冲春秀说,“不是什么通敌,若是通敌哪能这么大张旗鼓,肯定悄悄的就给办了。我当时挨得近,听见那头头说了一句,好像是跟什么逆党有关,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这不还在搜查吗?”“逆党?”春秀挠挠头,逆党是什么东西?当下又问,“那这样抓走了,会怎么样?”   那妇人又凑过来,“还能怎样?严刑拷打,死不了就出来呗!”   “啊?”春秀扯了扯唇角,“万一死在里头,岂不是冤得慌?”   “可不是吗?那永安茶楼的掌柜是个实诚人,平素为人也和气,这街坊领居的都知道。”妇人摇摇头,“谁知道祸从天降,摊上这么个杀头的大事?”   “你少说两句吧,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你!”中年男人摇着头离开。   春秀赶紧回到沈木兮身边,“沈大夫,问过了,说是跟什么逆党有关?对了,什么是逆党?”   阿落倒是知道一些,赶紧捂住了春秀的嘴,惶然环顾四周,“别说了!”   “兮儿,先回去再说!”陆归舟当下陪着沈木兮转回医馆。   大街上人多眼杂,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否则祸从口出,可能会殃及性命。   医馆二楼。   沈木兮始终没说话,关于逆党的事情,她也没往心里去。旁人兴许不了解,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夏家因为忤逆等莫须有的罪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夏问卿即便恨朝廷,却也不会去做谋逆之事。文人傲骨,那是夏家的传承,就算是死,夏问卿也绝不敢忘。   此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牵连到永安茶楼?   这里头,很是蹊跷。   “你在想什么?”陆归舟问,轻轻的坐在她对面,面色格外担虑。   阿落、春秀和沈郅三人则远远的坐在窗口位置,不敢上前打扰,更不敢插嘴。   “为什么会查一个茶楼?”沈木兮不解。   陆归舟懂她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刻意诬陷?”   一声叹,沈木兮顾自倒了杯水,若有所思的喝着,“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如今这东都,官府唯一要紧的应该就是关傲天的下落,而不是抓逆党。   除非关傲天失踪和逆党有关,逆党……逆!   眉睫骇然扬起,沈木兮猛地捏紧了手中杯盏,“难道是……”   “你想到了什么?”陆归舟忙问。   “如果能进永安茶楼看看,倒是极好的。”沈木兮顾自呢喃。   春秀忙道,“你进不去,那里都被封了,就你这般细胳膊细腿的,爬墙也难啊!若是大半夜的扛着梯子在街上走,估计你也会被抓起来,当成什么逆党一流!”   阿落道,“永安茶楼我倒是去过,官军封锁了前院,可能也封锁了后门,但是在后院那棵老槐树旁边的位置,是可以爬进去的,只要能爬上墙头,下去就是假山,绝对不会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春秀挠挠头,“你很熟吗?”   “不是很熟,但是之前……”阿落不知该如何解释,面色微恙的偷瞄了沈木兮一眼。   “春秀,你别插话,让阿落把话说完。”沈木兮及时为阿落解围。   春秀点点头,当即闭了嘴。   阿落继续道,“那个位置得掐准一点,不是那么好找,因为底下就是一方小荷塘,得踩着石块下假山,不然容易摔荷塘里去。”   “你能领路吗?”沈木兮问。   阿落点头,“可以!”   “但是娘!”沈郅举手,“若是天黑了你还没回王府,王爷估计得拆了医馆,你可要想清楚说辞!”   “好!”这的确是该想好的事儿。   陆归舟张了张嘴,“我……”   “你在外头接应我们便罢,我有阿落陪着,不会有事!”沈木兮知道陆归舟想说什么,但她没给他机会。   陆归舟素来都是顺着她,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应,何况她现在也没有直接拒绝。温和一笑,陆归舟颔首,“我会守住外头,你们要小心。”   离王府内,黍离行色匆匆。   是夜,静谧。   除了花街柳巷最是热闹,其他的街上便越趋于安静。   夜里喝了茶容易睡不着,是以客栈酒肆人满为患,茶楼的生意便会淡了下来。何况东都城,又不是只有永安茶楼一间茶馆,关了一个永安,还有其他的。   春秀力气大,长得又高又壮,直接把阿落顶过了墙头,“你找个位置站好,我这就把沈大夫给你递上来!”   “欸!”阿落找好了位置坐在墙头,待沈木兮被春秀举上来,当即拽了沈木兮一把。   两个姑娘家稳稳坐在墙头,各自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从上往下看,着实有些害怕,墙头那么高,如果没有春秀,还不真不知要怎么才能上来。   “春秀,你赶紧带着郅儿回离王府,夜里莫要在街上乱走,最近不太平!”沈木兮坐在墙头吩咐。   “放心!”春秀还能不知道沈木兮的心思,不让她一起进去,无外乎是想留着她保护沈郅而已,“你两自个小心,如果有事就大声尖叫,陆公子和知书在外头,好歹是两男人,多少管点用处!”   知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哎哎哎,我说春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好歹是两男的,怎么,我平素不像是男人吗?”   “去掉前面那个字!”春秀牵着沈郅离开。   “去掉?”知书掰着手指头,忽然回过神来,“你说我不是个男的?!公子,她……”   陆归舟叹口气,极其无奈的望着他直摇头。   也不知道,墙里头是什么光景?   阿落先下去,她让沈木兮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踩着方位的,免得到时候不慎摔进荷塘里去。沈木兮看的认真,只是黑乎乎的,眼见着阿落已经站在了假山外头,心下有些着急,“阿落?”   “沈大夫,你慢点下来!”阿落在黑暗中低低的回答。   “好!”沈木兮喘口气,翻身背对着外头,沿着墙内的假山,慢慢的往下挪动。她记得阿落是怎么下去的,瞧着也挺简单的,可到了自个,不知是因为心慌,还是不熟悉环境的缘故,没下几步,她就卡在了半道上。只见她在假山壁上挂着,手中抓着青藤,脚下却怎么都找不到落脚点。   心下一紧,沈木兮低低的喊了声,“阿落,帮我看看落脚点在哪?”   阿落没有回应。   “阿落?阿落你还在吗?”她又喊了两声。   四下安静得出奇,什么声音的没有,只剩下墙头的风呼啸着刮过老槐树的树梢,带来诡异的嗖嗖声。   “阿落?”沈木兮胡乱的用脚去探,方才明明看到阿落是这么下去的,为什么到了她就没有落脚点了呢?真是奇了怪了,“阿落你出个声,我、我下不去了!”   “下来!”   黑暗中忽然传来薄云岫的声音,惊得沈木兮猛地僵直了身子,整个人都贴在了沁凉的岩壁上,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青藤。   该死,是她产生幻觉了吗?她好像听到了薄云岫的声音?   “下来,听到没有?”   这一次,沈木兮很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真的!   一回头,薄云岫就在假山下的荷塘边站着,胳膊微微探出,作势要接住她。人从上往下看,不管距离高不高,总会觉得害怕,眼下沈木兮就是这种状况。   即便距离地面没多远,但是她往下看,仍觉得心惊胆战。   何况,她原就怕高。   “跳下来!”薄云岫冷喝。   “我不要,你把阿落还给我!”她攀着青藤讨价还价,“阿落呢?”   阿落缓缓从黑暗中走出,黍离就在她身后站着,是以方才她没办法吭声,“沈、沈大夫?”   “本王数三声。”薄云岫音色冷戾,在这寂静的黑暗里,让人闻之心惊胆战。   黍离的剑咣当出鞘,快速欺上了阿落的脖颈。   锋芒毕露,杀气凌冽。   “别!”沈木兮骇然,“跳就跳!”   她看过了,只要跳下去的时候别往石头边上靠,绝对摔不死,最多摔半死!但如果她不跳,凭着薄云岫这狠辣的性子,阿落绝对性命难保。   眼一闭,手一放,一二三,跳就跳!   耳畔的风,呼哧过去。   说是跳,其实是扑。   毕竟后脑着地的话,摔死的可能性比较高,但如果……   唔??   眸,骇然瞪大。 第65章 阿落口中的真相   沈木兮觉得,如果早能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宁可摔个半死,也不要如此尴尬。眼下的姿势,虽说还是有点居高临下,不过……   不得不说,薄云岫真会挑位置,她扑下来的时候,他胳膊这么一捞,正好抱住了她的小腿位置,于是乎她在他怀里就成了举高高的姿态。   她如玉般的胳膊,搭在他肩头,黑暗中低头看他,正好迎着他仰头的姿势,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一旁的疏离和阿落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似乎氛围不太对,两人站在黑暗中尤显多余,恨不能挖个坑把自个埋进去作罢。   冷风吹,神思回。   沈木兮咬着后槽牙,用小拳头狠狠捶了他一下,“还不快点放我下去,你要举着我到什么时候?”   她力道不大,对他来说如同挠痒痒般。   “放我下去!”沈木兮压着嗓子,又不敢真的喊出声来,陆归舟就在墙外,万一被他听到冲进来,事儿可就闹大了。薄云岫又霸道又小气,断然不能让他和陆归舟碰面,要不然这黑灯瞎火的,他还以为她与陆归舟……   薄云岫一松手,她稳稳落地,胳膊还挂在他脖子上,身子毫无预兆的贴得严丝合缝。   沈木兮愤然跳开几步远,狠狠别开头的那一瞬,只觉得这厮定是故意的,放手的时候竟然毫无预兆,连说都不说一声,还得她直接撞进他怀里,脸上烧得格外厉害。   “进来作甚?”薄云岫发问。   不过这声音倒是不似方才的冷戾,像是缓和了不少,若是仔细听,隐隐可觉笑意。奈何夜色漆黑,谁也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真实表情。   “王爷也管翻墙之事?”她可不敢说是为了夏问卿之事来的,想了想还是别说太多,赶紧找线索。口说无凭的东西,总归是立不住脚的。   沈木兮疾步往茶楼内走去,黍离收剑,悄悄推了阿落一把,阿落赶紧追上去。   “王爷?”黍离不解,“沈大夫要找什么呢?”   “她在找,验证推测的证据。”薄云岫若有所思,抬步跟在后头。   沈木兮走得很快,之前她看到那个官军与属下交头接耳,然后变了脸色,说明这茶楼里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可能在大堂,否则人人都能看到,应该是在二楼,客人进不去的地方。   比如,掌柜的房间!   她不知道掌柜的房间在哪,只能一间一间的找,知道进了回廊尽处最后那个房间。   房门打开,火折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的亮着。   “沈大夫,这儿能有什么?”阿落不解。   沈木兮拿着火折子,在屋内慢慢的找寻着,好似真的在找什么。   蓦地,她的视线微凝,缓步朝着那面墙走去。墙面之前隔着一道帷幕,夜里风一吹,帷幕微微掀起一角,大概是因为被抓的时候太过匆忙,所以这屋子的主人连窗户都来不及关上。   伸手掀开帷幕,微弱的光亮里,沈木兮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   薄云岫大步上前,黍离赶紧帮着撩开所有帷幕,阿落在侧亦有帮忙。   “长生门!”薄云岫的三个字,让沈木兮的心,瞬时凉了大半。   和长生门有关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黍离不解,“东都繁华,茶楼生意不错,平时都是人来人往的,把这画在墙上,就不怕被人看到?”   “许是被人看到,所以才会被抓!”阿落说。   沈木兮却已经凑近了墙体,鼻尖用力的嗅了嗅,“这应该是近期才画上去的,虽然气味消去了不少,但还是能闻到,若是时日长久,怎么可能还有气息残留?”   “你属狗的?”薄云岫冷着脸。   她回头,冷冷的瞪他一眼,“我说的是实话!”   “府衙已调查清楚,用的上好徽墨所绘,墨砚还在桌上,墨笔都未清洗,说明这人住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画这幅画。这也不是掌柜的房间,是掌柜的一个外姓侄子借住在此的,为的是今年的秋试。”薄云岫不温不火的说着,负手立于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沈木兮气不打一处来,“你都查清楚了,还看着我……”   “你没问。”他理直气壮。   她哑然,的确没问。   “那你还知道什么?”这次她学乖了,不是说她没问吗?现在她问了,看他如何回答。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他反唇相讥。   沈木兮瞬时没了脾气,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是什么东西?”阿落看不太懂,火折子的光映在墙面上,这斑驳的纹路,诡异的图纹,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些是什么?”   偌大的五芒星图案,绘满整面墙壁,中间还有一只眼,眼睑半合,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大半夜的看着格外瘆人。   “这东西,你并不陌生。”薄云岫转身,缓步走到窗口站着,瞧着黑黝黝的街头,因着白日里这么一闹,老百姓尽量都避开了此处,绕道而行,生怕受牵连。   是以现下的街头,颇为冷清。   沈木兮的确不陌生,这跟她在湖里村的山洞里看到的图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就说明,永安茶楼里的确有人与那些人有关,否则这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墙上?   “你的意思是,永安茶楼里真的有人……”沈木兮不敢说下去,想都不敢想,万一真的成了现实,那夏问卿岂非死定了?私通逆党,罪不容赦。   “你想求情?”他幽幽转身,逆光而立,颀长的身影悉数笼在她身上。   沈木兮瞧着自己脚下,咬着后槽牙踩着他的身影,她是想求情,但是她很清楚就算自己开了口,薄云岫也不会松口。他素来一是一,二是二,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儿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所以她说还是不说,压根没区别,除非将证据摆在他面前。   “永安茶楼的人,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罢了,求什么情?”今晚有薄云岫在,她怕是查不到什么了,还是走吧!再跟他说下去,老底都得被他掏光。   思及此处,沈木兮掉头就走。   “你继续查了?”身后,音色幽幽。   她没回头更没留步,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间。   “王爷,您刻意让人留着这图纹,等着沈大夫过来查验,难道是怀疑沈大夫?”黍离不解。   “她总该知道,有些人阴魂不散。”薄云岫缓步往外走,墙那么高,她又得爬出去?果真是个蠢女人。   不过这一次,沈木兮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没爬墙,大摇大摆的从后门出去的。反正薄云岫都发现她了,她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冒着被摔死的风险去爬墙。   “你怎么?”陆归舟诧异,“就这样走出来?”   “反正四周没人,不会被发现。”沈木兮随口搪塞,“走吧,先回医馆再说。”   “好!”陆归舟环顾四周,所幸真的没人发现,赶紧陪着沈木兮回医馆。   医馆已经关门,沈木兮用钥匙开了后门进去,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房间便合上了房门。   “还记得我们在湖里村被长生门的人袭击吗?”沈木兮坐下便开了口。   知书帮着阿落沏茶,骤听得这话,差点把热水倒在手上,面色瞬时慌乱起来,“就是那些蛇的主人?哎呦,怎么追到东都来了?他们这次是不是还想杀了咱们啊?”   “杀了?”阿落放下茶叶罐,“沈大夫……”   “我感觉这次不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沈木兮摇头,“好似另有目的!”   陆归舟面色凝重,“永安茶楼果真藏着什么秘密吗?”   “墙上画着一幅画,我此前曾经在湖里村见到过,所以我敢肯定绝对是长生门的人在捣鬼。”沈木兮犹豫,“但是这一次真的很奇怪,看上去像是构陷!”   “构陷?”陆归舟更是不解,“一个茶楼罢了,犯得着吗?”   这也是沈木兮最是疑惑的地方,茶楼做着正经生意,按理说不可能惹上这么大的祸事,还被人构陷,这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也说不好!”沈木兮心里慌得厉害,着实猜不透这里头的缘由。   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黍离让个身,薄云岫面黑如墨的进门。   屋子里,一个个大气不敢喘,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尊贵的离王殿下身上,那一瞬,所有人都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尴尬而惊惧得无以言表。   薄云岫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到沈木兮的跟前,“起来!”   沈木兮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屋子里的每个人想想。   离王一怒,性命休矣。   呐呐的站起身,沈木兮刚要开口,哪知下一刻,骤然间天旋地转,一股热血蹭蹭蹭的全往脑门上冲。耳畔唯剩下陆归舟的惊呼,“兮儿!”   身子如同倒栽葱一般,挂在薄云岫肩头,沈木兮想喊,声音却被卡在腹腔内,怎么都吐不出来。   薄云岫出手太快,不过是一弯腰一起身的功夫,就已经把人扛在肩头,头也不回的离开医馆,走之前还不忘吩咐黍离,“闲杂人等,以后不许出现在医馆,尤其是这两个!”   “是!”黍离,清场。   阿落自然是要跟着回离王府的,陆归舟主仆被赶出医馆,站在医馆门前极显狼狈。   “薄、薄……”沈木兮被扛在薄云岫肩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想直起身,奈何力有不逮,最后只能死拽着他的衣襟,勉强说出成句的话来,“你快,快放我下来,再这样我就要、要吐了!”   薄云岫冷哼,忽然将她抛起。   惊得沈木兮连声尖叫,最后却稳稳落在他怀中,正好被他打横抱着,“你是故意的!薄云岫,你混蛋,你就是故意的,你放我……”   “闭嘴!”他冷着脸,一想起她此前与陆归舟比肩而行,同桌而坐,心里如同赌了一口气似的,“再出声,就把你挂在城门口。”   他素来说得出做得到,明知她怕高,却还是出言威胁。   沈木兮一愣,果真不再挣扎也不再开口。直到进了离王府,她才趁着他不注意,奔命似的跳出他怀抱,撒丫子跑得远远的。   那模样,就跟见了鬼似的。   薄云岫眉心紧蹙,回廊里斑驳的光,稀稀落落的撒在眼底,“吓着她了?”   黍离躬身道,“王爷,沈大夫好像有些怕高,卑职瞧着,她方才脸色都不大好,许是真的吓着了!”   “知道还不劝着?”某人忽然翻脸,“去刑房领鞭子!”   黍离:“……”   王爷做事,素来不喜他人置喙,他跟着王爷那么多年,深谙王爷的脾气,哪敢劝着?如今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黍离思来想去,只觉得颇为委屈。   好在,王爷并未明确说要领多少责罚,这倒也是幸事。   沈木兮跑得飞快,一直进了问夏阁,才在花廊处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主子!”阿落面色发白,跟得很是辛苦。   只是这两个字,多年未闻,如今听来,却让沈木兮恍如隔世,她猛地抬头盯着面色惨白的阿落,搁在膝上的手,指尖轻颤,渐渐蜷握成拳。   “其实从阿落第一次见你,心里就有了怀疑,人的音容相貌会变化,但是习惯和感觉是不会改变的。”阿落微微红了眼眶,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太厉害所致,“一开始,我也以为人有相似,难免会有错觉。可后来看到魏侧妃处处针对你,我便留了个心眼。”   “沈公子叫我姑姑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是主子回来了!”阿落一低头,眼泪吧嗒落在手背上,“七年,整整七年,阿落一直在等,一直相信主子会回来。即便所有人都说,主子死了,在火海里被烧成了灰,可阿落没亲眼看到主子的尸体,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沈木兮坐着不动,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承认吗?   这么多年了,那个遥远的名字似乎早就丧身于火海之中,一旦承认,就像是在心口的旧伤疤上,再剜上一刀,那种血淋淋的滋味,沈木兮是真的怕极了。   “主子!”阿落扑通跪地,仰头望着沈木兮,已是泪流满面,“奴婢没有背叛主子,阿落一直都是阿落,从未变过,主子一定要相信阿落!”   “你快起来!”沈木兮慌忙搀起她,“阿落,我从未怀疑过你,你不必如此,何况我不是你主子,我是沈木兮,大家都叫我沈大夫,你也别一口一个主子,让人听到了……”   阿落猛地醒过神来,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急忙站起身来,“是阿落思虑不周,阿落方才看着主子受委屈,看着王爷对主子……阿落一定记住,绝不会暴露主子的身份。”   沈木兮一声叹,阿落内心已经认定了她便是夏问曦,怕是改不了了。   “阿落,我并不想回东都,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离开。”沈木兮说得很是平静,望着被打理得如此精致的花廊,脑子里却是当年的那一把火。   一场大火,成了她内心深处怎么都抹不去的阴影。   她想忘记,却怎么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阿落仲怔,“主子能带阿落一起走吗?”   沈木兮皱眉,阿落到底是离王府的人,可是……她还是点了头,“只要你想,我若离开必定带你一起走。”   闻言,阿落狠狠点头。   “主子,你当年是怎么跑出去的?还有,为什么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王爷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找你,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外头巡视,说是巡视其实就是为了找你。”阿落半低着头,“七年了,王爷没放弃过,阿落反倒生了疑虑,当年……”   “我死过一次,没有第二条命。”沈木兮摇头,压根不愿重提当年之事,“阿落,什么都别问,夏问曦已死,我是沈木兮。”   阿落定定的看她,眼睛里透着哀伤,须臾才慢慢垂下头。   沈木兮知道,自己这话怕是伤着阿落了,毕竟阿落也说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她回来,可她既然出去了,又怎么可能再回来?一碗红花,一场火,是她与薄云岫之间的终结。再也,没可能了。   “主子,真的回不来了?”阿落又抬头。   沈木兮一笑,不言不语。   阿落哭了,蹲在地上掩面抽泣,她哭得很小声,没有歇斯底里,但越是这样越让人难受。她极力的压抑着内心的波澜,连哭都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可见这些年她在离王府的日子,有多艰难。   等阿落哭累了,不哭了,沈木兮才慢慢的将她扶起,一道坐在花廊里,“把眼泪擦掉,不要再哭了。一辈子就那么长,得好好的为自己活着,以前我头脑发热,现在却是想得很清楚。”   阿落点头,“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跟着沈大夫!”   听得她换了称谓,沈木兮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阿落不是真的要去伺候魏侧妃的,当时主子出事,阿落很是难过,所以没想太多。可是有一日,阿落听底下人说起了一件事,所以阿落心里怀疑,才会进了主院伺候魏侧妃。”阿落环顾四周,小心谨慎之态,似乎事态严重。   沈木兮皱眉,“你听说了何事?”   “王爷从未给后院的女子赐过红花!”阿落咬牙切齿,“当年是有人坑了主子。”   如五雷轰顶,炸得沈木兮外焦里嫩。当年她不懂医,不知红花滋味,只觉得人家说是红花便当它是红花,以为薄云岫心狠手辣,断情绝爱,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了这样的真相,潜意识里对离王府的一切,排斥抗拒到了极点。   “没有?”沈木兮面白如纸,痴愣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落低头,“我也是听人说了这么一嘴,后来魏侧妃诞下了小公子,王爷又急得团团转,请了太医又满天下的招医,阿落、阿落便辨不明真假了!当初赐药的那几个奴才,在倚梅阁被烧之后,全部离奇死去,大家都说是知道了太多,又或者怕离王殿下怪罪。”   “都死了?”沈木兮皱眉,“怎么个离奇法?”   “一个说是因为赌债被人追,失足掉进了护城河淹死。一个是跌了一跤,脑袋磕在了花坛上,当场毙命。还有一个吃着饭忽然口吐白沫,被饭噎死了。仵作说是癫病,发作的时候未及时救治,饭卡在了嗓子里,人就没了!”阿落当时也觉得奇怪,怎么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这几个?   沈木兮揉着眉心,“着实很怪异。”   “王爷似乎无心去查,这些事都不了了之。”看得出来,阿落对薄云岫很失望,“此后王爷独宠魏侧妃,将所有的府务都交给了魏侧妃,更没人敢提当年的事。魏侧妃执掌离王府后,很得人心,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   “倚梅阁没重修之前,王爷是住在主院的,那时候阿落还没进主院伺候魏侧妃。后来倚梅阁修好,王爷亲自写了匾额,改名为问夏阁,自此住在问夏阁内。阿落也是在那个时候,趁机进了主院伺候!渐渐的,阿落发现魏侧妃似乎没有外人口中这般简单。”   沈木兮点头,“宜珠对你动了手,她几乎不闻不问,我便晓得此人不简单。”   “这还是其次。”阿落说,“最让我不明白的是,自从魏侧妃入了府,有关于主子的一切都被抹去了。虽然不知这是不是王爷授意,但阿落心里不舒服,更何况魏侧妃还绞尽脑汁的想进问夏阁。有一回,我听到宜珠私底下在教小公子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沈木兮不解。   “如果后院有女子成孕,让小公子一定要心狠手辣,决不能让离王府再有第二位公子。如此,才能保住小公子未来的世子之位!”阿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   沈木兮满心诧异,转而又是细思极恐,“宜珠没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教孩子。”   “虽然没听魏侧妃提过,但是刘侧妃……”阿落猛地咬住了唇瓣,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骇然抬了眼望着沈木兮,“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刘侧妃?   沈木兮听得清清楚楚,“刘侧妃又是哪位?她跟薄钰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阿落面色发青,“主子,对、对不起!” 第66章 抢饭吃的某爷 为兰怀恩 马车加更1   “刘侧妃原是早些年离王殿下纳的第一位侧妃,你可能也见过,但是只有一面之缘,所以……”阿落自己也说不清楚,沈木兮是否见过,但当年抬了那么多花轿进府,对主子的伤害着实很大。   从一开始耿耿于怀,到最后的漠然视之,如果不是魏仙儿的出现,也许……   “已经不记得了!”沈木兮摇摇头,忽然就不想问了,“罢了,回去吧!”   “主子?”阿落愕然,“主子,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些事,我……”   “阿落,我是沈木兮。”她刻意提醒。   阿落神情微滞,“哦,沈大夫!”   “刘侧妃也好,魏侧妃也罢,离王府不管有多少女人,都跟我没关系。孩子是他薄云岫的,与我更是没有丝毫牵连,我现在要做的只是照顾好自己,教育好儿子,其他人其他事,与我何干?”她说得轻巧,心里却沉得厉害。   见着沈木兮离去的背影,阿落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灯影摇曳,是谁洒落了昔年旧忆,泄了一地斑驳?   沈木兮回来的时候,春秀已经哄了沈郅睡觉。   “郅儿很是乖巧,知道不能惹你担心,所以早早的就睡了。”春秀与沈木兮走出房间,“沈大夫,事儿我给你打听过了,听说当年夏家落难之后,夏老大人被斩首于菜市口,夏问卿被流放,途中受到欺凌,不慎……被打断了腿,因为没有得到医治便落下了终身残疾。”   沈木兮点点头,扶着栏杆慢慢坐下。   “我、我还打听到一件事,是无意中有人说的,不能当真!”春秀有些犹豫,“你就、就当听听罢了,不要往心里去。”   “说吧,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业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春秀坐在她身边,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听人说,当初夏问卿被流放之时,有人特意交代了,说是……好好关照他!至于这好好关照是好意还是恶意,且看他这条瘸腿便可知晓。”   心,疼得犹如千刀万剐。   好好关照?!   沈木兮呼吸微促,“是谁交代的?”   春秀摇头,“这倒没人知道。”   当年的事情隔了太久太久,现在想追查,已然太难。   夏家有难的时候,她一直被薄云岫关在后院,未能踏出半步,倚梅阁的门虽然虚掩着,但她进出必定也有人看着,以防她偷偷溜走。那时候,她一心想跟薄云岫在一起,从未料到墙外的夏家,已是家破人亡!   她想,这可能是老天给的惩罚,惩罚她的自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最后父死兄流放,而自身亦免不得成为弃妇,湮灭在大火之中。   “沈大夫,你没事吧?”春秀担心的问,“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要不你早点去歇着,别想太多!”   沈木兮点头,“春秀,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再坐一会,脑子有些乱!”   “好!”春秀起身离开。   夜风吹得人有些醉醺醺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问夏阁?   问她吗?   沈木兮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回廊里,想起了太多当年的事儿,层层叠叠的,历历在目。   初相遇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那样的冷傲孤僻,他对蜂蜜有反应,她便糊弄他,哄着他吃了沾了蜜的烤鸡,第二天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惊动。   现在想来,真是幼稚。   到底是累了,沈木兮脚步沉重的回房,但愿睡一觉,便能一扫内心阴霾,明儿天一亮,她又是那个天塌也能用肩扛的沈木兮!   回廊尽处,薄云岫隐于黑暗,任谁都无法窥探他此刻的情绪波动。   “王爷,为什么不告诉沈大夫,永安茶楼的人都没事,只是在大牢里暂避风头?”黍离不解。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幽然转身离开。   说不说,对她对他而言,还有区别吗?   一大早的,沈木兮便起了身,之前答应过春秀他们,要做五香糕。   问夏阁的小厨房里,什么都有。   糯米粉、黏米粉、芡实粉、白术粉、茯苓粉、人参粉、砂仁粉搅拌均匀,筛去粗粒,过两遍,以热水融化砂糖搅入粉中,边搅拌边添,直至糊状,静置一定时间。让细粉吸饱水,再搅匀,分装,上蒸锅蒸熟。   眼下是夏日炎炎,然则晨起亦不可贪凉,前两日听得沈郅有两声咳嗽,沈木兮备了紫苏饮。而春秀有些上火,则是茅根水,当然,阿落身上还有伤,清热解毒最是好用,便是一盏麦门冬饮。   待小笼包出笼,五香糕出锅,小米粥煨熟,沈木兮一扭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薄云岫。   这一大早的,生生吓了她一跳。   离王的饮食素来有专人负责,在大厨房里置办,这儿是小厨房,算是他们这个院子专用的,没成想在这里见到薄云岫这个大活人,不吓着才怪。   沈木兮谨慎的看他,寻思着他来作甚?   “你来……”   还不等她开问,薄云岫业已进门,大咧咧的往前头的八仙桌处一坐,“本王饿了。”   沈木兮没打算给他做早饭,分量虽然有多,但坚决不给,“要吃回你的院子去,那里有你离王专用的厨子,我这厢不过是小老百姓的吃食,不适合你这镶了金的舌头!”   “娘!”沈郅和春秀已经过来,一大早没见着娘,孩子便知道母亲肯定在厨房,当初在湖里村的时候,娘也是这样的。   没想到,却见到这样的画面。   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馋嘴等吃早饭??   阿落愕然,慌忙行礼,“王爷!”   “娘?”沈郅眨着眼睛,这怎么办?   “去坐好,开饭!”沈木兮无奈。   阿落哪敢上坐,王爷搁这儿坐着,她一个奴才若是与王爷平起平坐,那不是犯上?犯上是要受罚的,弄不好得掉脑袋。   “我们要吃饭!”沈木兮说,“你起来,出去!”   春秀吃得多,所以沈木兮做了不少小笼包,五香糕也是多备了不少,一笼笼一碟碟的摆好,而且每人早起一碗温汤饮,配置得极好。   沈郅和春秀可没阿落这般拘谨,早早的坐定,沈木兮一端上来,二人就开始往嘴里送,最后还是春秀摁着阿落坐下,阿落才面色发白的拿起了筷子,手抖得不成样子。   薄云岫倒也没客气,他们怎么吃,他就怎么吃。少了一碗汤饮,直接端走了沈木兮眼前的那一碗。   那一瞬,所有人嘴里塞着糕点,拿着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看似表情严肃,实则为了遮掩自身厚颜无耻之行的离王殿下。   “娘,他把你的碗端走了?”沈郅说。   沈木兮点头,“放心,娘吐了口水在里面。”   对面,薄云岫端起碗,便将汤饮喝了个底朝天。   沈木兮,“……”   沈郅,“……”   春秀,“……”   阿落,“……”   沈木兮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是个二皮脸?这般厚颜无耻,哪里还是什么威严与冷傲兼顾的离王殿下?   “娘,我能带一点五香糕给落日轩的毓青姐姐吗?”沈郅问。   沈木兮倒是听沈郅提过关毓青,当下点了头,“可以!”   沈郅速度也快,在春秀还没能一扫而光之前,快速端起了一碟五香糕,取了个盖碗罩着,端起就往外跑,生怕动作慢一拍,春秀会上来抢着吃完。   其实薄云岫吃得不多,比起眼前一叠笼屉的春秀,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吃完饭,春秀和阿落帮着收拾厨房,沈木兮便回房换身衣裳,准备去医馆。临走前,瞧着某人那暗戳戳的眼神死盯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愤懑,“离王殿下白吃白喝的,如今还用这种眼神瞧着我,怎么,没吃饱?”   “甚好!”他说,“明天继续!”   继续?   沈木兮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侧妃那侧妃的,让她们去给你做,少来占我便宜。”   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黍离终于从廊柱后探出头来,“王爷,沈大夫好似生气了。”   “就算本王不吃,她儿子和春秀也得吃!”某人轻哼,语气里却带着清晰的笑意,可见对于这顿饭很满意,“南苑阁的事可都安排妥当?”   黍离应声,“待会就送沈公子进南苑阁,少傅大人那头,业已准备接收。”   “好!”   …………   换了身衣裳,沈木兮便带着阿落去医馆。   春秀得跟着沈郅去南苑阁,到时候再回医馆,她们三个女儿家,力气最大,最有安全感的便是春秀,沈郅是沈木兮的命根子,是以保护命根子这种事,自然要落在春秀身上。   “听说昨儿个夜里,主院里又闹腾了一场。”阿落跟着沈木兮走在长街上,“小公子倒是找到了,原来就在他自个的房间里,躲床底下睡着了,夜里觉得饿了,又自己爬了出来。倒是魏侧妃,又惊又吓的,夜里起了高热,连夜去请大夫。”   沈木兮就当笑话听着,这些事她不想掺合,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难免又会着了人家的道。   横竖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道归知道,要不要插手则另当别论。   正走着,身后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沈木兮和阿落双双回头。只见那马跑得飞快,百姓慌乱逃窜,疯狂的马直冲沈木兮而来,马声嘶鸣,马蹄高高抬起……   “沈大夫?!”阿落下意识的推开了沈木兮。 第67章 滚出离王府   “阿落!”沈木兮被推得扑在了地上。   电闪火石间,马声嘶鸣,步棠飞身落下,一掌拍在马脖子上,紧接着纵身而起,抱着马脖子猛地一个过肩摔,直接将马撂倒在大街上。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沈木兮爬起,拽着被吓得身子发软的阿落起身,“阿落,伤着没有?”   “没、没有!”阿落呼吸微促,身子冷得厉害,“就是有点、有点吓着了!”   心窝砰砰乱跳,可不吓着了吗?   “步棠,谢谢!”沈木兮安抚了阿落,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可步棠的眼神却狠戾得可怕,这匹马是从街尾跑出来的,当时速度很快,她就站在不远处,原是没注意,等到马蹄声起,她才看到有人快速跑进了巷子里。   若非担心沈木兮的安慰,她一定会去追那人。   “这马不太对头!”沈木兮方才意识到,她跟阿落原本快走到街边了,马忽然扭头就冲着她奔来,“口吐白沫,似乎是吃了什么。”   蓦地,步棠皱眉,“你这衣服上是怎么回事?”   “什么?”沈木兮不解,回头望着自己身后的衣摆,好像有点斑驳之色。   “这是什么?”阿落问。   沈木兮也不知道是什么,三人还未多说,便有巡城的官军快速赶到,听说这儿有疯马伤人,他们自然得管,二话不说就把马拖走了。   “先回医馆吧!”沈木兮也没想太多,这种事说是巧合,亦没什么问题。   步棠原是想开口的,后来想想也就算了,沈木兮安安心心的开着医馆,无谓让她为这种事忧心,若是真的有人捣鬼,还是自己去慢慢调查为好。   东都的医馆里哪有什么女大夫,沈木兮算是头一遭,何况这医馆还是离王府着人开设,是以老百姓皆格外好奇,说是来看病,多半也是想看看这位,离王府出来的女大夫生得何种模样?   医馆很是热闹,沈木兮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了午后时分,沈木兮才空闲下来,与阿落一道上了二楼休息。   步棠一直没敢走,怕再有什么突发事情。   “今儿多亏有了你,不然我跟阿落可都要倒霉了!”沈木兮笑着坐定。   “你身上的那块东西到底是什么?”步棠问。   沈木兮若无其事的笑着,“没什么,大概是没洗干净,你莫在意。”   见她这么说,步棠便点了头,权当她所言是真,“以后出门要小心,东都看似繁庶,实则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脏东西,这儿不是湖里村,人心没那么简单,不是你不害人,别人就不会害你!”   沈木兮面色微恙,“你说,湖里村?”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步棠忙解释,“哦,是陆归舟说的!”   其实步棠不解释反而没那么惹人多心,这一解释,倒是多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好在沈木兮并不计较这些,这世上能真心拿命换你的原就不多,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救你总是真的。总好过那些表面上处处为你着想,实则是利用你,甚至于背地里想杀了你的人。   “对了步棠,你和陆大哥是怎么认识的?看上去好似很熟悉。”沈木兮坐定,因着没什么时间做饭,阿落去隔壁的饭馆里点了饭,稍瞬做好了,会让饭馆的伙计送来。步棠犹豫了一下,“我不过是个行走江湖之人,陆归舟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所以偶然间结识,觉得此人颇为侠义,颇有仁心,就成了至交好友。当时他托我去救人,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谁知你竟是个大夫。我步棠此生最敬重的,便是你们这些救死扶伤之人。”   理由一大堆,倒也说得过去。   沈木兮点了头,这话题算是就此揭过,与其逼得人说谎,还不如彼此留下最初的好印象。   步棠忽然觉得,当年那个火海里将死的女子,变得让人有些期待,时隔七年,愈发聪慧过人。   医馆渐渐步入正轨。   但是沈郅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南苑阁里都是官家子弟,且是一品官宦之后。   其中,当属薄钰的身份最为尊贵。   薄家唯一的后嗣,离王府唯一的小公子。   不管是皇室,还是离王府,简直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些孩子耳濡目染,不是逢迎就是跟着为非作歹,以薄钰为尊。偶有一两个秉性正直的,虽不与为伍,但也不敢置喙,只是一味的隐忍。   少傅李长玄才高八斗,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哪里治得了这帮小子,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便也随着他们去了!   否则追究起来,人家父亲威风一抖,跟你说那么句:他还是个孩子,你身为少傅还跟孩子计较?李长玄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干脆,不管。   薄钰前日挨了母亲一巴掌,最后还是没能为娘争取到父亲的半点疼爱,这口气还憋着没出,谁知今儿一早进了南苑阁,见着学子们议论纷纷,才晓得出了何事。   黍离是用离王专用车辇,送了沈郅和春秀来南苑阁的,并且亲自与李长玄交代,一定要好好照顾沈郅,虽没提及沈郅的身份,但能坐上离王专用车辇,可见身份非同一般。   须知,连薄钰都没有这个福分,坐上离王的车辇。   这么一对比,颇有势利眼的孩子,便有意无意的开始跟沈郅套近乎。   薄钰黑着脸,可春秀就站在窗外,双手叉腰跟个黑面神似的盯着他,一想起当初在府衙被春秀丢出墙外的惊险之事,薄钰哪敢造次,连多句话都不敢说。   春秀可不比其他人,这胖女人是不懂礼数的,凡事皆以沈郅为先,谁敢动沈郅,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能给你扒层皮下来。   所以薄钰,不敢动!打死也不敢动!   可春秀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南苑阁,到底是宫闱重地。   春秀一走,薄钰这不安分的心被快速调动起来。   因着人生地不熟,沈郅很是安静,娘说过,不能因为外人而让自己抱有遗憾。学而有成,是对娘最好的交代,所以他不敢分神,对于少傅所教,逐字逐句记录在册,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南苑阁如同私塾一般,有自己的小厨房和集体饭堂。   沈郅去得有些晚,太监上下打量着沈郅,只觉得这小子面生,穿得又是粗衣麻布,可见并非出自王侯贵胄门第。   南苑阁里,都是达官贵人的孩子,乍然出现一个平民子弟,太监们也是势力,直接给了一碗白饭,掐着嗓子极为不屑的道一句,“来得太晚,没菜了!”   沈郅几欲争辩,可瞧着厅内那一张张满是讽刺的容脸,不由的紧了紧手中饭碗,默不作声的走到最后一排靠墙角位置坐着。   “欸!”   一碗红烧肉被搁在了沈郅跟前,紧接着又是一碟小米糕。   两个少年人站在了沈郅的桌前,一人面色苍白,尤显虚弱;一人则是身量瘦小,面色红润。二人面带笑意,不似其他人,斜着眼睛看沈郅。   “我身子不好,吃不了太油腻的。”面白如纸的少年,弱弱开口。   瘦弱那人笑道,“我吃得少,不吃也浪费,你若是不嫌弃……”   “谢谢!”沈郅回礼道谢。   “你们干什么?”薄钰冷着脸走过来,俨然是这里的小霸王,瞧着桌案上的红烧肉和小米糕,当即用眼神狠狠剜着那两少年,“不吃就喂狗!”   瘦弱的少年愤然,“这原就是宫里定下的饭食,我们吃不了送人,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新来的,你怎么能欺负他?”   “我叫沈郅!”沈郅开口,他太了解薄钰的性子,“我不会惹事,但我也不怕事。薄钰,你最好别惹我,上次的教训,难道你都忘了?”   薄钰猛地捂住脸,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神色有些慌乱。不得不说,沈郅还是有气力的,若是真的打起来,薄钰未必是沈郅的对手。   “这是皇宫,你敢动手,皇祖母饶不了你!”薄钰咬牙切齿。   沈郅没说话,扫一眼薄钰身后的两少年,一个锦衣玉服,头戴紫金冠,一个吊儿郎当,腰佩祖母绿。一个个都是身份显赫的士族之后,若是真的惹出祸来,沈郅担心会连累母亲。   “怎么,不敢说话了?”吊儿郎当的少年忽然端起沈郅的饭碗,随手就砸在了地上,“这般不识抬举,吃什么饭?”   “关宣,你别太过分,你这样,让沈郅吃什么?”孱弱的少年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止不住咳嗽了两声,“你们别欺人太甚。”   “宋留风,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永定侯府出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后人,成日汤药不离口,还敢在这里行侠仗义?”关宣冷笑,“吃什么?吃狗食呗!这种人,一看就是贱民出身,哪有资格跟我们平起平坐,共进南苑阁?!简直是侮辱我们。”   关宣是谁?那是太师府长子的儿子,也就是关山年的嫡长孙,身份何其显贵,与薄钰也是亲眷,自然是站在薄钰这边的。   而宋留风是永定侯——宋宴之子,永定侯乃是世袭侯爵,宋宴是第二任永定侯,并无实际功勋,也无什么实权。其膝下唯有宋留风这么一个儿子,奈何从小体弱多病,靠着珍贵药材得以续命至今。   相较之下,宋留风便处于弱势。   “子曰,有教无类,看样子你在这南苑阁多年,也没学到什么!”沈郅冷笑两声。   “你!”关宣愕然,没想到沈郅嘴皮子这般厉害,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平素只知道吃喝玩乐,若说学问嘛……还真的不知道太多,压根找不到正儿八经的词句来制沈郅。   薄钰深吸一口气,“沈郅,你可知道他是谁?”   “我管他是谁,王爷让我入南苑阁是为了跟着少傅学习的,不是来吵架的!”沈郅坐定,一顿饭罢了,不吃就不吃,改明儿让娘给做好午饭,他带着来就是。   娘做的东西,比宫中御厨做的还好吃。   “贱民就是贱民!”薄钰冷嘲热讽,忽然抬脚。   沈郅猝不及防,连人带桌瞬时掀翻在地,桌子狠狠压在了他的腿上,疼得他当即哼了两声,眼泪星儿都出来了。   “你们怎么可以动手打人!这是南苑阁,不是你们好勇斗狠的地方!”瘦弱的少年慌忙去抬桌子,桌子这么沉,定会压伤沈郅的。   “你们……”宋留风喘着气,赶紧帮着扶桌子。   薄钰一脚踩在翻到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沈郅,那眼神如同看着街边的乞丐一般,嫌弃而恶心到了极点,“这里不是你这种贱民该来的地方,贱民就该去城门口要饭,识相的最好带着你那贱娘滚出离王府,否则这种事会接二连三的发生,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音落,薄钰嘲笑着,与关宣等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唯留下瘦弱少年和宋留风,还在努力的搬开桌子,将沈郅从桌下拉出来。   “我叫言桑,是御史大夫府上的,不过我……是庶出!”瘦弱少年搀着沈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莫怕,你是离王府送来的,没有离王殿下的吩咐,谁都不敢赶你走。”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宋留风!”宋留风低低的咳嗽着,面色白得厉害,“我爹是永定侯宋宴,不过……我爹不管朝廷之事,只是个闲散的世袭侯爷,比不得他们有权有势。”   沈郅疼得冷汗涔涔,面色铁青,“谢谢,我……我只有娘,她是个大夫,如今住在离王府,比起你们,我更无权无势。”   三人对视一笑,算是结交了一番。   “你这腿,我看看!”言桑卷起沈郅的腿,“啊,这……”   皮下出血,沈郅的腿上红了大片,满是血点子,瞧着格外的瘆人。   “我娘是大夫,她会治好多的病,这点小伤不碍事!”沈郅咬着牙放下裤管,“我初来乍到,学术不精,若是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是否可以请教你们?”   “只管开口!”宋留风笑着,继而又掩唇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好在薄钰并不觉得沈郅会厚颜无耻的继续来南苑阁,下午便没再为难他,可沈郅的日子却不好过,腿上一阵阵刺痛,到了散学时,更是站不起来。   最后还是宋留风和言桑搀着他走出门,春秀正好赶到院子里,乍见得沈郅一瘸一拐,被人搀着出来,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慌忙将沈郅抱起,“郅儿,你进了一日学堂,怎么就成这样了?发生何事?”   “你们先走吧!谢谢!”沈郅冲着宋、言二人点头致谢。   二人颔首,快速离开。   “春秀姑姑,我们先回家吧”沈郅低低的说。   此处不是问话的地方,春秀不再多说,若是沈郅有伤,自然急需沈大夫救治,绝对不能耽搁。   ………………   沈郅被春秀抱着冲进屋子的时候,沈木兮只觉得血液逆流,早上离开的时候孩子还好好的,现在却被春秀慌里慌张的抱回来,沈木兮只觉得浑身发冷,当即扑在了床边,拽着春秀颤问,“怎么回事?”   “娘,没事!”沈郅面色发白,声音略显虚弱,他在车里睡着了,若非娘这一扑,他还睡着呢!只是这腿,一阵阵的疼,着实难受得紧,“我就是腿……有点疼!”   “白日里薄钰那小子欺负了郅儿,孩子的腿被压伤了。沈大夫,你赶紧给看看!”春秀一抹额头的汗,顺手接过阿落递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那死孩子,竟敢把郅儿弄成这样,我一定饶不了他!”   阿落端来一盆水,看着沈木兮慢慢卷起沈郅的裤管,孩子疼得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吭声。   孩子皙白的腿上,整片的皮下出血,大腿又红又肿,看得沈木兮瞬时红了眼眶,心疼得不行。从小到大,沈郅虽然没有被捧在掌心里,却也是她这个做娘的,小心护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伤?   眼泪吧嗒落下,沈木兮已然说不出话来。   “娘!”沈郅慌了,冰凉的小手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郅儿都不哭,娘也不哭,郅儿只是有些疼,娘帮我止止疼好不好?明日,我还得去南苑阁,郅儿喜欢读书。”   沈木兮潸然泪下,“娘去拿药,你且忍着点。”   一转身,泪如泉涌。   阿落心里难受,死咬着唇瓣不敢掉眼泪,春秀红着眼眶,拿着杀猪刀就要去宰了薄钰那小子。   “春秀!”沈木兮喊了声,“你回来!”   春秀狠狠拭泪,“那小子欺人太甚,有娘养没娘教,我去好好教训他!”   “郅儿,你能自己处理吗?”沈木兮流着泪问。   沈郅点头,“春秀姑姑,郅儿要自己面对,以后你和娘都不在郅儿身边,郅儿也得学会自己长大,你说是不是?春秀姑姑,你的刀子是祖传的,怎么能随便用?等郅儿读好书,给春秀姑姑长脸,好不好?”   春秀“哇”的哭出声来,蹲在门口放开嗓子哭嚎,“那个死孩子把我郅儿打成这样,我心疼啊……自个都舍不得碰一下,偏偏让人给伤成这样,那挨千杀的!呜呜……”   门外,薄云岫转身离开。   黍离不敢言语,一听说春秀抱着沈郅急匆匆的跑进问夏阁,王爷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谁知却听到……要不怎么说,慈母多败儿?魏侧妃脾气太好,把小公子惯得没边儿,如今是愈发的肆意妄为,在宫里都敢把沈郅打成这样,长大后不得成了欺男霸女的东都一霸?   不过,王爷近来忙得不可开交,想来是没空去搭理小孩子之间的打闹。钱初阳已经清醒,眼下所有的暗卫和太师府的人,都在查找关傲天的下落。   王爷,素以国事为重。   阿落连夜煎药,沈木兮为沈郅敷药,施针,唯有将腿上的淤血快速散去,孩子才能行动自如,否则去了南苑阁被人欺负,只能束手待毙。   沈郅格外乖顺,从始至终没喊过一声疼。看着母亲忙忙碌碌,沈郅心里发酸,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娘再为自己担心。   夜色沉沉。   今晚的月光不错,问夏阁安静如斯,主院那头亦是如此。   魏仙儿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听着孩子讲述白日里的事情,面色微微拧起,“你打了他?伤得重吗?”   “娘,你担心这个作甚?他是活该!”薄钰双手环胸,极是不屑,“那样的贱民,就算不用我出手,关宣和尤天明也不会放过他。”   “钰儿!”魏仙儿摇头,面色微白的靠在床柱处,招手示意孩子靠近点。   薄钰近前,“娘,你又想说我做错了?”   “既然你不出手,也会有人出手,那你为什么还要动手?”魏仙儿问。   薄钰哑然,垂头不语。   “钰儿,娘一直教导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别人可以服其劳,你为何还要脏了自己的手?”魏仙儿轻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态,“钰儿,你到底懂不懂为娘的苦心?若是你再执意妄为,王爷只会愈发厌烦我们母子,到那个时候,我们在离王府还有立足之地吗?”   薄钰骇然,面色惊变,“娘?”   “王爷之所以还没夺了我打理离王府内务大权,是因为沈木兮并不熟悉府务,若是哪日王爷有了更好的人选,而你又惹得王爷厌烦,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下场?”魏仙儿苦口婆心,“钰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离王的儿子,理该有皇室子弟该有的肚量。”   “娘,钰儿知道错了!”薄钰俯首,“钰儿一定改!”   魏仙儿抱住了儿子,目光沉沉的继续说,“钰儿,如今我们的处境已今非昔比,你更得谨言慎行。你爹以前那么喜欢你,可现在你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你知道失望过后是什么结果吗?”   薄钰点头,“只会被人趁虚而入!”   “离王府后院的女人实在是多啊,多得娘心灰意冷,可有了钰儿,娘便有了盼头,什么都不怕了!”魏仙儿意味深长的轻叹,“钰儿,你别让娘失望,娘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薄钰窝在母亲的怀里,“娘放心,钰儿会成为娘的依靠,爹一定会回到娘的身边!”   “钰儿……真乖!”   鉴于沈郅昨儿中午没饭吃,沈木兮今儿一早,不止备好了早饭,还给做好了午饭,就搁在精致的小食盒内,有冷食有热食,还有汤羹。   如今是莲子新上的季节,沈郅身上有伤,莲子去热降火最是好用,沈木兮便做了“莲房包鱼”,以问夏阁后院的荷塘里,黄绿色的嫩莲房为酿壳,内置新鲜的鱼肉,外涂蜜糖。   一盅真君粥,佐以零星可冷吃小菜。   五香糕则是午后的小点心,备一小壶缩脾饮,既能消热止渴,又能健脾和中。   沈郅原就吃得不多,所以这小小一食盒与他,足以度过一日。   “莲房可能微苦,佐以蜂蜜倒也不错,但清心明目,能让你整日都有精神。”沈木兮将食盒递给春秀,蹲下身子细细的嘱咐沈郅,“自己要小心,尤其是腿上的伤,娘为你疏通活络,所以今儿你的腿会使不上劲儿,待明日就能大好,所以……”   “娘放心,郅儿都懂!”沈郅躬身,“郅儿走了!”   “好!”沈木兮直起身,望着马车渐行渐远。   今儿她多做了点早膳,原是想着某人会过来吃……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薄钰毕竟是他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这口气她该出在他身上,奈何他好似算准了她的心思,竟没有出现!   “沈大夫?”阿落喊了声。   沈木兮回过神来,“走吧,去医馆!”   阿落颔首,紧随其后。   关毓青插着腰从拐角处走出来,方才春秀抱着沈郅上车,她都亲眼看到了,原来念秋说的是真的。沈郅,真的被人打伤了。   “奴婢可都打听清楚了,是小公子打的!说是推翻了桌子,沈公子的腿就被桌子砸到了,差点没瘸了!”念秋是出了名的包打听。   关毓青嗑着瓜子,啐一口瓜子皮,“真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咱们家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成日跟着薄小公子后头,为非作歹的!听说他也骂了沈公子,骂得可难听了,奴婢都听不下去。说什么贱民贱命的!”念秋亦嗑着瓜子。   “呸,就他们金贵?乡下来的怎么了?姑奶奶就是乡下来的,就是土包子,怎么了?”关毓青最恨别人说什么贱民,当初她回到关家的时候,就是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庶出如何?   贱民又如何?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吗?   若是能选择出生,谁不想生来就是皇亲贵胄?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如果他们再欺负沈郅,你且来告诉我,看我不收拾关宣那小子!”关毓青哼哼两声,她是姓关,可整个关家薄情寡义,她并不想做关家的人。   一点都不想!   今日的医馆里,早早的就候着一个人。   掌柜的、伙计、小药童都远远的站在门边上,一个个面面相觑,委实不敢轻易靠近。   沈木兮先是微微一愣,待定睛一看却是傻了眼,他怎么来了?? 第68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兰怀恩 马车加更2   孙道贤懒洋洋的坐在沈木兮平素看病的椅子上,双腿相互交叠着,搁在了桌面上,一旁的德胜正端着半碟子的葡萄,毕恭毕敬的躬身在侧。“世子怎么在这?”沈木兮面色微沉,孙道贤算不得罪大恶极之人,但在这东都城里没少干缺德事,这种人自然是少招惹为好。   孙道贤笑盈盈的打量着沈木兮,之前在临城,只觉得沈木兮冷,如今愈发觉得艳,那种冷艳与孤傲相融合,逐渐生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清清冷冷,真是撩了人心直痒痒。   “没想到,离王真的给你开了个医馆?!倒也不错。”孙道贤忽然起身往沈木兮走来。   阿落是识得孙道贤的,自知这位宁侯府的世子花名在外,若是招惹上,主子定是要吃亏的。思及此处,阿落快速跪地行礼,正好挡在了沈木兮跟前,拦住了孙道贤的去路,“给世子请安!”   孙道贤吓了一跳,眼见着靠近了沈木兮,奈何又多了个挡路的。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挡孙道贤前进的脚步,这鲜花就在跟前,哪有牛低头不吃的道理?   “沈大夫,你缺钱吗?”孙道贤问。   他前进,沈木兮便后推,“不缺!”   “那你缺什么,定要告诉我,小爷什么都能答应你!”说话间,孙道贤的手已经朝着沈木兮抓去。   奈何沈木兮眼疾手快,冷不丁一个躲闪,安安全全的避开了这咸猪手,“看世子倒是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孙道贤想了想,自个什么都有,能缺什么?   “缺德!”沈木兮拂袖转身,朝着自己的诊桌走去。   身后,孙道贤嘬了一下嘴,“够味,小爷喜欢!”   “对了沈大夫,我今儿可是专门来请你的!”孙道贤双手抵在桌上,冲着她直眨眼,奈何他遇见的是冷面大夫,饶是你把眼睛眨瞎了,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许是觉得无趣,孙道贤一屁股坐在沈木兮对面,“钱初阳醒了,可是关傲天却没找到,但是呢……离王殿下查出点眉目,只不过没有证据,不敢扰民。万一弄错了,不免会引起民愤,所以得请沈大夫出马!”   “与我何干?”她最不想搅合在这种事里,尤其是还跟朝廷有关。   弄好了,没她什么事,刚好与人做嫁衣。   弄不好,她这无权无势的得背黑锅,什么祸都得让她头上推。   “你难道不想抢了薄云岫的功劳?”孙道贤笑问,“薄云岫带你回离王府,强留你在他身边,难道你就不恨吗?沈大夫,这……”   “肝火旺,内火盛,实乃五炽未调之过!”沈木兮刷刷开了一张方子,“去抓药吧!”   孙道贤张了张嘴,略带懵逼的回望着德胜。   德胜默默的将葡萄塞进自家世子的嘴里,“世子,咱有病就让沈大夫治治呗!”   想起之前沈木兮让自己趴在地上那么久,孙道贤寻思着,沈木兮许是真的有些本事,“那……那就治治呗!”随手接过方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苦的药?   沈木兮转身去了药柜前,懒得与孙道贤废话,阿落赶紧去帮忙。   黍离进门时,孙道贤的手正伸出去打算摸……   “世子!”黍离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孙道贤不安分的手。   沈木兮回头,正好看在孙道贤搁着手的位置,心里蹭的窜起一股无名火,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时迟那时快,银针狠狠扎在孙道贤的手背上,疼得某人登时吱哇乱叫。   “沈大夫?”孙道贤疼啊,这银针是不是淬了毒?   “下次再敢这样,我让你浑身都疼!”沈木兮冷然收回银针。   然则疼痛却没有停止,孙道贤捧着被扎的手,疼得在大堂里直蹦跶。这会便宜不想占了,葡萄也不想吃了,只想止住这该死的疼……   “沈大夫!”黍离也不去管在大堂里活奔乱跳的孙道贤,似乎另有他事,“王爷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什么时候没有要事?”她极为不悦的翻个白眼,“医馆里若是成日没有大夫坐诊,还开什么医馆?告诉薄云岫,入了夜我再回去,其他时候,不用找我!”   黍离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一眼孙道贤,“世子……”   “孙世子,你还有事吗?”沈木兮冷问。   孙道贤苦着脸,“没、没事!沈大夫哇,救命啊……好疼,我再也不敢了!”   “再敢有下次,我让春秀帮你治!”沈木兮拽过他的手,在他的虎口处用力推了两下,待松开手,孙道贤便愣住了。   真不疼了?!   “孙世子,请!”阿落黑着脸,这世子总想着占便宜,她自然得想着法子的把人赶出去。如今黍离是奉命而来,阿落能借一借王爷的威势。   “世子,眼下情况不宜!”德胜低声提醒。   孙道贤瞧了一眼黍离,心想着,若是薄云岫真的来了,估计能扒了自个的皮,反正沈木兮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改日再来便罢!   思及此处,孙道贤脚下抹油。   眼见着孙道贤已经出了门,阿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   谁知下一刻,骤然听得春秀的咆哮声,紧接着是孙道贤哭爹喊娘的哀嚎。整个医馆里的人,都跟着身心一颤,目光齐刷刷的投向门口。   须臾,春秀拍着手,神清气爽的进门,“龟孙子,敢来这儿撒野,找沈大夫的不痛快,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叫春秀!”   阿落惊慌失措的冲出去,乍见着孙道贤捂着脸,连滚带爬的带着德胜逃开。   谁不知道孙道贤素来毛手毛脚,谁不知道这医馆里坐着一位医者仁心的女大夫,谁不知道这家医馆是离王府着人亲自打理的?   敢在离王府的地盘上动手动脚,只能怪孙道贤胆大包天。   黍离叹口气,只得先行离开。   沈木兮执拗得很,就算黍离在这里待一天,她都不会松口。   好在有春秀坐镇,孙道贤决计不敢再来。   医馆里还算太平,南苑阁却未见如此。   薄钰狠狠瞪着沈郅,恨得咬牙切齿,李长玄前脚刚出门,他便走到了沈郅的桌案前,猛地夺走了沈郅手中的墨笔,“你还敢来?”   沈郅没防备,笔杆子被拽,掌心里顿时一片漆黑,满手都是墨渍,“你又发什么瘟?这是南苑阁,王爷送我来的,我为何不来?”   “我昨儿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薄钰冷笑,一眼就瞥见沈郅搁在案头的食盒,他是真的没想到沈木兮会给沈郅做好了午饭,让他带着来。   “既然是风言风语,当然进不得耳朵。”沈郅冷哼。   宋留风和言桑走过来,“你们还想怎样?昨儿伤了人,未禀报少傅,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就……”   “就怎样?”关宣冷哼,“就凭你们三个?一个贱民,一个病秧子,一个麻杆子?哈哈哈哈,还是顾好你们自己吧!”   宋留风身子弱,自然是争辩不过,拿出帕子就帮着擦拭沈郅手心里的墨,“你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嫉妒!这一个个的虽然穿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却从未真的体验过何为父母之爱。”   沈郅点头,眼下是午饭时间,“我娘给我多备了糕点,你和言桑一块陪我吃吧?我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寻常人是没福分吃的。”   说着,沈郅快速打开食盒,这一样样精致的小点心被端上来,闻着就清香扑鼻。   孩子始终是孩子,心性终是不成熟。   乍见好吃的,一个个都眼睛发亮,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沈郅。   “这果真是你娘做的?”宋留风眨着眼,“比我家厨子做的还好看!”   言桑点头,“着实好看!这叫什么?”   “嫩莲房里包着鱼肉,若是你们吃不惯就吃这个五香糕,若是觉得好吃,改日我让我娘换点样式,她能做好多好吃的。这饮子能消渴和脾,最是适合夏日炎炎。可惜我身上有伤,不然能喝点凉的,味道会更好些!”沈郅说起母亲的美食,眼睛里散着光。   “真好吃!”宋留风连连点头,“我家也有五香糕,怎么没你娘做的这么好吃,甜而不腻,香而不俗。”   沈郅很是高兴,干脆给每个围上来的人都分了一块尝尝。   薄钰面黑如墨,冲着关宣使了个眼色。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关宣忽然冲上去,快速抢走了宋留风手中的五香糕,狠狠砸在地上,脚尖用力的踩上去,“这是南苑阁,不是贩夫走卒叫卖物什的市井之地!”   沈郅呼吸微促,那可是娘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给做的,却被人这般糟蹋,心疼之余更是气愤。   “你连何为分享都不懂,还在这里叫嚷?”言桑愤然,“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心意,有本事你也让你娘给你做,没本事就少在这里揣着嫉妒装身份!”   关宣上去就是一拳,言桑全然没防备,直接被撂倒在地。   再回过神,关宣已经骑在了言桑身上,拳头高高举起,“敢骂我,看我不打死你!”   宋留风几欲上前,可他原就是个病秧子,关宣随手一推,他便摔在了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住手!”沈郅心急,奈何身上没什么力气,又不能眼看着言桑吃亏。   说时迟那时快,沈郅拿起了桌上的空碟子。   薄钰勾唇,忽然笑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第69章 求你,放过郅儿!   鲜血横流,沈郅才看清楚薄钰唇角渐渐淡去的笑意,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然,为时太晚!   宫里出了事,沈木兮却浑然不知。当然,宫里的事儿如果有人刻意瞒着,她是绝对无法第一时间知晓的,就像是这一次。   沈木兮忙了一天,早就把黍离提过的事儿抛诸脑后。   如今的沈木兮,走在街头亦是格外仔细。   当日的那匹马不是无缘无故冲过来的,是她身上沾了公马的气息,而那匹横冲直撞的疯马恰好有些发了情,把她当做了情敌一般,闻着味儿就冲了过来,差点置她于死地。   马是一匹野马,无处可查,人心会坏到这种程度,着实可怕。   她也想过要告诉薄云岫,可转念一想,他又是她的谁呢?横竖是个不上心的人,何必要多费唇舌?   刚进问夏阁,沈木兮还没走到花廊,就被薄云岫直接打横暴走了。   阿落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不知所措,再想跟着,又被黍离拦下,没奈何,阿落只能先回房,静待春秀带沈郅回来。   “薄云岫,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脚?”沈木兮愤然,这人动手动脚的毛病,丝毫不亚于孙道贤,她很是抗拒,“未经同意,擅自触碰女子的身子,与登徒子有什么区别?你堂堂一个离王殿下,难道连最基本的男女授受不亲之理都不懂吗?”   薄云岫不搭理,直接进了书房,二话不说便丢给她一套衣裳。   “你干什么?”衣服劈头盖脸的砸在她脸上,惹得她更是火冒三丈。   “换上!”他不解释,出门。   “我不换!”沈木兮岂是这般言听计从之人。   “那你今晚会见不到沈郅!”   “薄云岫!”   呵,换就换!   不知道是薄云岫眼睛太毒,还是沈木兮属于大众身材,不管他给她什么衣裳,哪怕是鞋子,她都能穿得刚刚合身,严丝合缝又不会紧绷。   一身男儿装束的沈木兮从屋内走出,眉目清秀,肤色略白,秀发在脑后挽成一束,乍一看还真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文弱内敛。   “这是干什么?”她狐疑的望他。   薄云岫有些发愣,站在回廊里盯着她看了半晌,始终没吭声。   “薄云岫,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看他。   “办差!”薄云岫转身,嘴里唯这两个字。   沈木兮略带气恼,“办差是公门之事,同我一个做大夫的有什么相关?薄云岫,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把我牵扯上?”   黍离在后头听得冷汗涔涔,沈大夫越来越放肆了,一口一个薄云岫,那可是王爷的名讳,除了皇上和太后,那个敢动不动就挂在嘴上?   再看自家王爷,好似……也不在意,更无半分动怒之色。   真是奇了怪了!   薄云岫冷不丁顿住脚步,沈木兮差点一头撞上去,所幸及时站住脚步,鼻尖堪堪碰到了他的胸襟,熟悉的男儿气息猝不及防的涌入鼻间。   沈木兮慌忙退开半步,心口砰砰乱跳,耳根有些莫名的燥。   “进了离王府,你还想全身而退?”他说得轻描淡写,口吻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之色,“你是蠢还是单纯?又或者,想要一个答案?”   她冷哼,“离王殿下可真你能看得起自己。”   “那又如何?”他居高临下。   “无耻!”她别开头,咬着后槽牙低嗤。   黍离睁大眼睛,看着自家王爷面对沈大夫的“高评”竟然半点无怒意,反而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然后拽着沈木兮的手,快速往外走。   这两个人,一个死拽着不放,一个咬牙切齿想要挣脱,于是乎一路走一路干架,不知道的定以为是老夫老妻闹别扭,让人瞧着好生羡慕。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今儿坐的不是离王专用车辇,倒是简易的青布马车。沈木兮打量着薄云岫,这厮现在穿得倒也没那么张扬,衣裳犹显贵重,但也不似离王做派。   这是要作甚?   “到时候你只管多看多听,莫要开口!”薄云岫低声吩咐,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须臾又放下,这才回头看她,“龙蛇混杂之地,自求多福。”   她想骂他一通,奈何话到了最后又咽回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无益!   马车停下,沈木兮第一个跳下车。   然则,直到马车都走了,她还没回过神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满脸茫然的回望着身边的薄云岫,“你、你确定没来错地方?”   薄云岫轻哼,以眸轻剜,款步往前走。   “沈大夫,错不了,是胭脂楼!”黍离低低的说。   胭脂楼?   胭脂楼是什么地方?烟花柳巷里的一绝,听说是近几年最红火的青楼楚馆,这里头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一个个都是色艺双馨,东都城内不知有多少男人在这里一掷千金,流连忘返。   现在,薄云岫带她来……逛青楼?   沈木兮想着,难道是因为前两日下雨,薄云岫的脑子进水了?   “还不进来?”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她,身边花团锦簇。   沈木兮小步跑,这种地方她是头一回进来,倒也有些好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如薄云岫这样的,即便没有阐明身份,妈妈瞧着恩客衣着不俗,也会自动送人进雅阁,大堂里毕竟龙蛇混杂,不太适合那些有头有脸之人。   许是习惯了,不少王公贵族子弟慕名而来,常常化名而不露真名,妈妈便不多问,进了房门便让人送了几壶酒进来,“三位面生,可仔细瞧着又有几分熟悉,以前是否来过?”   黍离道,“头一回来。”   “无妨无妨,我们这儿的姑娘,色艺双绝,但凡客官喜欢的,都能顺上一二。诸位想要怎样的姑娘?温柔的,还是活泼的?”妈妈给三人斟酒。   沈木兮率先端起酒杯,却被薄云岫快速从手中夺下,冷眸狠狠剜了她一眼。   妈妈笑了笑,“那我就给三位叫上几个姑娘陪着,若是诸位不满意,咱们到时候再商量!胭脂楼里的姑娘,一定能包君满意!”   待老妈子出去,沈木兮眉心微蹙,“你这不会真的要……”   “多听多看,少废话!”薄云岫还是这么一句。   沈木兮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尽了,难道他让她陪着上胭脂楼,是为了看他风花雪月?这嗜好未免太奇葩,太令人作呕。   他愿意,她还不乐意呢!   顿了顿,某人又补充一句,“不许喝酒!”   眉心突突的跳,沈木兮略带头疼的扶额,倒不是酒量差,而是酒品不好。就是喝了酒,做了什么混账事,全然不知的那种人。   当年自己做了什么呢?   一声叹,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喝醉了酒,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件错事。   如花似玉的女子鱼贯而入,或犹抱琵琶半遮面,或一支短笛声悠长,琴声起,笛声和,红罗帐内春宵度,几番消得美人恩?   沈木兮虽然穿着男儿衣裳,可终究是女子,被陌生而极尽妖娆的女子贴身挨着,沈木兮如坐针毡,下意识的往薄云岫身边靠了靠。   她们越靠近,她越往他身边挪。   最后,她已经无路可退,直接挨着薄云岫坐着。   某人早已注意到沈木兮的局促,她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除了不适应,更多的是尴尬,尤其害怕身份被拆穿,这一点点的挪,倒是极合他心意。   眼见着她已经挨着自个坐着,堪堪差了一臂距离,趁她不注意,他不动神色的挪了一步。   沈木兮呼吸微促,名唤牡丹的女子,端起杯盏就往她跟前送,沈木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杯酒若是下肚,恐怕是要出什么大乱子的。   “她不喝酒!”薄云岫适时接过,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   沈木兮愣了愣,不知这厮到底要闹哪样?   “哟,牡丹在胭脂楼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白净的小生,瞧这手,生得细皮嫩肉的,若不是……若说是女儿家也不为过。”牡丹掩唇浅笑,“公子既不会喝酒,那咱们玩点别的如何?”   “玩、玩什么?”沈木兮心慌意乱。   她素来正经惯了,哪里及得上这些女子的手段繁多,若是真的要应付,着实有些应接不暇。是以最后,她不得不向薄云岫投去求救的眼神。   哪知薄云岫却顾自与身边的女子喝起酒来,瞧瞧这架势,倒是轻车熟路,像极了常客,若非知道他的身份,还真是不晓得他竟深谙这等风花雪月。   大概是生了气,沈木兮应声,“好!”   牡丹道,“公子可会看掌纹?”   “会!”沈木兮点头,二话不说便拽过了牡丹的手,摊开这白嫩的掌心细看。   说是细看,实则是探脉。   天晓得,她哪里会看什么掌纹,身为大夫,探得一二隐情,便算是了不得之事。不过她这一探着实吃了一惊,断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忽然明亮起来,难道薄云岫让她多看多听少废话,却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姑娘身世凄苦!”沈木兮说。   牡丹笑了笑,“在这胭脂楼里的,哪个不是因为身世凄苦而进来的?公子这话,算不得数!”   沈木兮又道,“这道姻缘线半路截断,可见未有顺遂,姑娘是受过伤吧?”   牡丹笑而不语。   薄云岫捏着杯盏看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面色沉了又沉,眼神冷了又冷,他还真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巧舌如簧?   “你不信?”沈木兮伏在牡丹耳畔低语两句。   那一瞬,牡丹面色骤变。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也不知沈木兮对牡丹说了什么,以至于牡丹变得这般惊慌失措,仿佛真的见了鬼一般,瞧着格外的紧张。   “这是怎么了?”芍药笑问,“牡丹姐姐,你这是鬼上身了?”   语罢,女子们皆笑声清脆,唯有牡丹的面色寸寸渐白,最后俨然失了血色。   “这位公子,莫非是天师门下?”牡丹低低的问,再也不劝酒,反倒多了几分正色,“您是如何知晓,牡丹这……这事的?”   “凡事有因必有果,自然是见了果,便可推算出因。”沈木兮意味深长的笑着,“牡丹姑娘,凡事放开点。姑娘近来心绪不宁,夜不能寐,想必很是折磨。”   牡丹微微红了眼眶,“高人,能否指点迷津?”   芍药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好端端的伺候客人,怎么就成了指点迷津?可瞧着牡丹那副虔诚至极的模样,芍药一时半会也不敢吭声,室内的氛围忽然从风花雪月,成了疑神疑鬼,格外诡异?!   薄云岫端着杯盏,醉眼朦胧的望着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女人,让她少说话,最后反而话最多。瞧这忽悠人的本事,把一屋子的青楼女子忽悠得一愣一愣。   这帮蠢女人是不是觉得,沈木兮顶着一张略显稚嫩的白净面庞,便一个个生出了几分母爱,想要保护这刚出蛋壳的嫩宝宝?   一回头,嗯?黍离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薄云岫的脸,愈发黑沉如墨。   真是邪了门了!   最后的最后,一屋子的烟花女子,不断的对着沈木兮千恩万谢,与此同时还分文不收,亲自送了三人出门。这阵仗哪像是来逛青楼的,倒像是来做生意的。   薄云岫咬咬牙,“你可真有本事!”   “让王爷失望,真是不好意思!”沈木兮率先上了马车,他气恼,她何尝不是。这人永远是这般刚愎自用,什么都不说,便以为她真的什么都算得到?   到底是高估了她的默契,还是低估了她的信任?   马车返程,疾驰回离王府。   下了车,仍是沈木兮率先下车,似乎一刻都不愿与薄云岫待在一处。   “你站住!”他在后头喊。   若沈木兮能乖乖听话,那便不是沈木兮了!他越喊,她走得越快,一眨眼的功夫,一路小跑直接进了问夏阁,最后薄云岫纵身一跃,才在花廊处将她生生拦下。   他直接将她摁在廊柱处,柔软的脊背撞在廊柱上,她从齿缝里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响。   “沈木兮!”他咬牙切齿,单手抵在她的耳畔,一手死死握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险些将她的胳膊都捏断了,“你发什么疯?”   “到底是谁在发疯?莫名其妙的是你,怒火中烧的是你,最后骂人的还是你!薄云岫,你是离王就可以随便糟践人吗?带我去那种地方,又不说明理由,你以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和你有不必言说的默契?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沈木兮厉声驳斥。   有风吹过花廊,花影摇动,花香依旧。   “既然都不是,我为什么要去猜你的心思?”沈木兮的声音软了下来,口吻里待着清晰的倦怠,“薄云岫,不是谁都想要去了解你的,至少我不是。”   他手上一松,她推开他的手,揉着胳膊走向花廊的尽头。   “本王想了解你。”他低低的说。   沈木兮顿住脚步,却始终没有回头。她微微绷直了身子,瞧着前方幽暗的竹林,“沈木兮一介乡野村妇,识得些许歧黄之术,却身无长物,什么都不是。离王殿下身份尊贵,委实没必要这么做!”   “沈木兮!”薄云岫直呼她的名讳。   “王爷,人跟人是有差别的,有些差别是沟壑,是深渊,永远都跨不过。”沈木兮转身,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若是有心,就请可怜我们母子,放我们一条生路。山长水阔,江湖不见!”   薄云岫目光幽幽,音色狠戾,“休想!”   既是如此,她也没什么可说的,抬步就走。   奇怪的是,沈郅竟然没回来,屋内屋外都没有。   “沈大夫,别找了!”阿落说,“你走后,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但是始终没有见到春秀和公子回来。”   沈木兮面色陡沉,“难道出事了?为什么春秀也没回来?”   “沈大夫!”黍离站在回廊里,“沈公子白日里在宫里闹了一场,眼下已经被收押在宫里,暂时回不来!王爷让卑职来说一声,沈大夫不必忙活了,令牌业已没收,您进不了皇宫。”   沈木兮忙不迭摸向自己的腰间,空了!令牌真的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薄云岫的书房里换衣裳,所以皇帝给的令牌一定是落在那里。   思及此处,沈木兮撒腿就跑,直奔薄云岫的书房。   黍离惶然,“沈大夫,不能闯!”   王爷的规矩就摆在那儿,谁敢擅闯王爷的书房,就会受到重惩!此前的魏侧妃如实,薄钰亦不例外,所以沈木兮一旦未经召唤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沈木兮挂念沈郅的安全,哪会顾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薄云岫!唔?”   某人就站在门后,沈木兮狠狠的撞开门,人受到惯性往前扑,于是乎正好扑在薄云岫的怀里,不偏不倚,恰当好处。   “王……”黍离张了张嘴,骤见王爷一个眼刀子甩来,当下识趣的带上房门,安安静静的守在门外。   沈木兮狠狠推开他,冷然迎上他素无波澜的眸,“薄云岫,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孩子闯了祸,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不该承担一定的责任?”薄云岫负手而立。   “他身上有伤,能闯什么祸?”沈木兮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沈郅从小就秉持的做事风格,如果不是被人惹急了,断然不会轻易动手。她觉得,这些不过是薄云岫诡辩的托词罢了!   薄云岫冷眼看她,幽然吐出一口气,“伤了离王府小公子,算不算大祸?”   “薄钰?”沈木兮一猜便知道,一定是薄钰又动手欺负郅儿了,奈何自己的儿子无权无势无背景,所以在那深宫里,免不得要被人欺凌。   原以为让孩子接受太傅所教,能对孩子的将来有所好处,谁知竟是推了儿子下火坑。早知如此,还不如甘于平庸,沈木兮后悔了,南苑阁原就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进去的,是她害了孩子!   “薄钰被打伤了,沈郅下的手!”薄云岫冷笑两声,幽邃的瞳仁里,泛着凌厉的精芒,“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她微微红了眼眶,呼吸起伏得厉害,“当初执意要送我儿子去南苑阁的是你,如今出了事,你却来问我要怎样算账?薄云岫,我且问你,在这件事上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本王是否夹杂私心,无需你来置喙。这件事已经发生,你说其他的又有什么用?薄钰如今在宫里养伤,皇上业已扣押了沈郅,至于要如何处置……”他拂袖落座,“一旦太后得知,你知道后果!”   “薄云岫!”沈木兮下唇紧咬,“放了沈郅,我马上带孩子走,再也不会碍了你们的眼给你们惹麻烦!”   “砰”的一声巨响,是他一掌拍碎了桌角。   薄云岫印堂发黑,眸色发狠,如同嗜血的狼,恨不能将眼前这人撕碎,“你再说一遍!”   沈木兮张了张嘴,孩子在他们手里,她只能认怂。只要沈郅能没事,让她当牛做马她都愿意,可薄云岫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未见得!   薄云岫向来无情,即便当年那碗红花不是出自他的手,可倚梅阁里无尽的等待,那些日日夜夜的翘首期盼,最终换来的,不还是他的凉薄无情吗?当年尚且如此,现在还能指望他多情而暖心吗?   她曾经奢望过,但一场大火之后,什么念头都没了。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面如死灰的垂下眼帘,慢慢的跪在了他面前,用力的磕了个头,“请离王殿下高抬贵手,只要能确保郅儿周全,沈木兮愿意当牛做马,饶是以命相抵亦无怨无悔。”   她说得那样卑微,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她会求饶,唯独不会求情。   因为她知道,他跟她之间哪有什么情分可言?换了一张脸,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若说还有什么相似之处,约莫是感觉吧!薄云岫饶是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感觉,大概也是因为内心的愧疚,等愧疚散去,什么都会烟消云散。   有魏仙儿作例,那样得宠的侧妃,他还不是说放就放?   而她这个夏问曦的影子,又算老几?   离王府,从不缺女人。   “滚!”薄云岫怒不可遏,周遭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那腾然而起的戾气,令沈木兮心头剧颤。   她当然是害怕的,儿子的命就握在薄云岫的手里。   薄钰是他的儿子,再怎样,做父亲的也会护着自己儿子,奈何她的郅儿,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拼死去护。缺失的父爱,永远都没有弥补的那一日!   沈木兮磕头,“请离王殿下高抬贵手,放过郅儿!”   她的额头碰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闷响,一记又一记。   “沈木兮!”他几乎是暴走的,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直接将她从地上拎起。双手紧握着她的胳膊,力道之重,疼得她娇眉紧蹙,却死犟着没喊出声来。   四目相对,一个外表卑微,骨子里倔得胜过常人;一个面露狠戾,心里却波澜壮阔,无法平息。   “除了沈郅,你还在乎过什么?”他咬牙切齿,“难道内心深处连半点遗憾都没有?那孩子……”   “孩子是我生的,他从小因为我而吃了那么多苦,就算今日拿我这条命去抵,我亦无怨无悔!”她眼睛里点着光,骨子里扬着傲,明明是这样的瘦弱,却始终不肯真的低头。   听着像是服软的话,实则是带着锋芒的刀。   最后,是薄云岫恼怒的拂袖而去,徒留下沈木兮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黍离骇然,鲜少见到王爷这般盛怒之态,更奇怪的是,书房不是王爷的地界吗?明明王爷是让沈大夫“滚”的,为何最后出来的却是王爷?   从书房出来,沈木兮扶着栏杆定定的站了很久,直到阿落找来,快速搀着她坐下,“沈大夫?公子到底怎么了?春秀呢?”   春秀不会眼看着沈郅出事,所以……这两人应该在一处!   无力感充斥着全身,沈木兮不知道自己能想什么法子去救人?书房里她方才找了一遍,全然没有令牌的踪迹,所以她想进宫也是不能的。   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蓦地,沈木兮想起一个人来,对了,她怎么早没想起来,“阿落!阿落!我们走,快!”   阿落不明所以,但她相信沈木兮,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谁知还没走出府门,就被人堵在了回廊里。   “沈大夫,来者不善!”阿落环顾四周,面色慌乱,“这好像不是主院的人!”   沈木兮多年不在府中,如今又只往来问夏阁,对于离王府的后院真的不熟悉。可阿落都这么说了,沈木兮自然得提高警惕,可郅儿的事儿又刻不容缓。   思来想去,沈木兮在阿落耳畔低语,“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快走!”   “沈大夫?”阿落不肯。   “儿子是我的命根子,他若有事,我必不会苟活!”沈木兮推了她一把。   阿落只好慢慢退后,转身朝着一旁的小路跑去。   这些人都是冲着沈木兮来的,对于阿落这样卑贱的奴才,委实没那闲工夫去刁难。   有尖酸刻薄之音,在黑暗中幽然响起,“王爷刚刚出府,你想去搬救兵吗?太晚了!” 第70章 戏精得主,薄云崇小公举!   人群人开两旁,走出一名音容陌生的女子,沈木兮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样的女子,思来想去,脑子里空空如也,的确不认识她。   “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拦住我去路?”先礼后兵的道理,沈木兮还是懂的。   灯火中,女子身着娇艳的粉色罗裙,一对吊梢眉,杏眸圆睁,乍一看颇有几分尖酸刻薄之相。声音还算清亮,可这清亮之中总透着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还有倨傲无礼的轻慢。   “很不巧,你来的时候我不在。”女子冷笑着打量沈木兮,“原以为王爷从乡野带回来的,必定是惊为天人的女子,如今这么一看,也不过如此!”   “你想作甚?”沈木兮问。   “听说你还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儿子,王爷待你待这野种甚是关心,还把这野种送进了南苑阁。”女子一口一个野种,说得那样轻蔑,“可这孽种却打了小公子,这笔账该怎么算?”   沈木兮没想到,魏仙儿自己不来兴师问罪,却让人替她出头,这手段何其了得?!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我儿子闯的祸,我作为母亲理该承担,但薄钰非你所生非你所育,你凭什么来讨债?我沈木兮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也不会任人欺负!”沈木兮担心儿子,原就是火烧眉毛,如今还跑出个要讨债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女子咬牙切齿,目光狠戾,“你教出这样一个儿子,敢动离王府的小公子,还敢在这里大声嚷嚷?沈木兮,你可真是不要脸!霸占着王爷不说,无名无分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有本事你也去霸占,能哄得薄云岫去你房内,那就是你的本事!”沈木兮懒得同她废话,抬步就想走。   “来人!”女子冷喝,“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沈木兮愤然,“我饶是无名无分,那也是离王殿下的贵客,谁敢动问夏阁的贵客,怕是嫌命太长,活腻歪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倒是真的。   问夏阁的人,是谁都能动的?   整个离王府,当属问夏阁的人最尊贵,那是距离王爷最近的地方,连最得宠的魏侧妃都未能踏入问夏阁半步,而这位沈大夫一来便住在了问夏阁,可见在王爷心中,此女的地位绝非一般!   “干什么?”女子冷喝,“难道我的话,都不中用了吗?她一介无名无分之人,你们还指望她在离王府待多久?再过些时日,王爷玩腻了,一脚踹出去,恐怕……就得成为东都街头的笑话,沦为人尽可夫的贱人。”   “都说,一个人什么德行,言语之间必见真章。如今看来,诚然如此!”沈木兮不温不火,“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别人,何尝不是在自轻自贱。凡是自尊自重之人,未见如此!”   女子勃然大怒,抬手就要去打沈木兮的耳光。   可沈木兮是谁?   若是欠了你的,她必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可她不欠你,你敢动她一下,她就能把你扎成刺猬!   牛毛针入肌,无知无觉,却让人骤觉剧痛席卷。女子砰的一声倒地,刹那间握着手腕在地上打滚哀嚎,可谁也瞧不出什么问题。   是了,这黑灯瞎火的,若没有一定的功底,想瞧出牛毛针的位置着实不易,何况沈木兮也没这么大方,扎上一针之后又悄悄拔了,让你自个在地上滚着玩,她可没时间陪着不相干的人。   “你对我家主子做了什么?她可是桓主子,你若敢对她动手,仔细王爷扒了你的皮!”一旁的小妮子倒是随了她的主子,着实泼辣,指着沈木兮便是破口大骂,“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在离王府内这般放肆,等主子一状告到太后娘娘那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乍见此情此景,慌忙上前查看,“桓主子?哎呦,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管家当下冲着沈木兮拱手,“沈大夫,您高抬贵手,桓主子素来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处,您看在王爷的面上就过了吧?”   沈木兮不搭理,不过是半个时辰的疼痛罢了,“既然有本事横,就得有本事兜着!”语罢,她作势要走。   管家急了,“沈大夫,桓姬主子乃是太后娘娘所赐,与魏侧妃更是闺中好友,想来此次也是因为小公子的事所以愤愤不平,您看在桓主子并无恶意的份上,暂时放过这一次吧!”   旁人不知道,管家却是清楚,这问夏阁里的恩宠,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他一直在府内伺候,还从未见过王爷如此珍而重之的对待过一个女人。   沈木兮,是头一份儿!   “太后娘娘所赐?”这是沈木兮最值得琢磨的几个字,其他的她都不在乎。太后不好对付,而且……不待见她和郅儿,现在郅儿出了事,若是太后再插一杠子,到时候郅儿的性命定然难保。眼下这关口,还是别招惹太后为妙!   管家翘首期盼,连连点头,“是,桓主子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也是礼部侍郎家的,沈大夫您看……”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我不与你为难。”   拽过桓姬的手腕,沈木兮在她的虎口处推了两把,瞧着方才甚是尖锐的女子,此刻疼得面色发白,全然没了锐气,心头暗道一句:活该!   起身,沈木兮抬步就走,哪知下一刻,脚踝颓然一紧,若不是管家赶紧搀了一把,她非得重重摔在地上。背上惊出冷汗,沈木兮呼吸微促的看着,桓姬咬牙切齿的从地上爬起来。   “余芝,给我把她抓起来!”桓姬目色猩红,“我一定要打断她的手,看她以后还拿什么本事行医!”   “桓主子!”管家挡在跟前,忙不迭行礼,“王爷特意交代过,谁都不能动问夏阁的人,请桓主子三思!”   “王爷不在!”桓姬愤然,扯着嗓子就像发狂的母老虎,“今日我不扒了她的皮,我就不叫林桓!余芝,还愣着干什么,你们都是死人吗?”   王爷不在,黍离也不在,这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也就是这位桓主子。   “你!”沈木兮被摁住的时候,面色铁青,她是真的没想到,人可以这么无耻。狼就是狼,怎么都改变不了凶残的本性,你所谓的心软,不过是给她反咬一口的机会。   “带走!”桓姬一声令下,沈木兮被强行带走。   沈木兮只有一个人,饶是你有银针在手,可不会武功,再快的出针速度,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主子,魏侧妃心善,这么押着去,只怕魏侧妃不会对她怎样。”余芝低低的说。   桓姬点头,“魏姐姐素来心慈手软,沈木兮诡计多端,连王爷都被她迷得七颠八倒,若是真的到了魏姐姐的院子里,免不得要哭着求饶,到时候魏姐姐一时心软就把人给放了,那我岂非白折腾?”   “魏侧妃吃了那么多的苦头,都是因为这个沈木兮。”余芝愤愤不平,“主子您和魏侧妃交情匪浅,断然不能坐视不管。”   “那是自然!”桓姬冷笑,“把沈木兮带去刑房!”   “主子?”余芝骇然,“您要擅自动刑?万一王爷……”   “放心,我有的是法子治她!”桓姬眸光狠戾。   沈木兮被推进了刑房,绑在了木架上,完全无法动弹,“你们擅自动刑,就不怕王爷回来怪罪?”   “少拿王爷当借口,王爷若真的疼你爱你,为何你入府这么久,连个名分都不给你?沈木兮,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玩什么花样?”桓姬手里挑着烙铁。   烧得发红的三角形烙铁,冒着一缕缕青烟,只要往人身上这么一摁,“滋”的一声响,就会让人疼得想死。   沈木兮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时惨白如纸,“你、你别乱来!”   “我控制不住我的手啊!”桓姬笑得何其得意,那双杏眸里,染着鲜血的颜色,“不过你放心,这种东西最多伤及皮肉,而且好得太快,到时候皮肉长回来,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不值得我把玩!”   一旁的刑架上,搁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沈木兮看得心惊肉跳,这里的刑具,不管哪一种都能让她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她不想遍体鳞伤,努力的挣扎着,可绑带死死的缠绕在手、脚腕上。   “别白费力气了!”桓姬的手,轻轻抚过边上的鞭子,“沾了辣椒水的鞭子,喜欢吗?”   沈木兮冷汗涔涔,紧咬着唇瓣不敢吭声。   “又或者,你想试试别的?”桓姬走近,瞧着无法动弹的沈木兮,笑靥愈发浓烈。   冷不丁一记响亮的耳光,沈木兮满嘴都是咸腥味,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你……”   桓姬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沈木兮耳朵里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只觉得脑子都是懵的,意识紧跟着恍惚了片刻。   “打得可真痛快!”桓姬冷笑,“这是你欠了魏姐姐的,接下来,我们就算算钰儿的账。你儿子不懂礼数,贱皮贱肉还敢登堂入室,欺负主人家的孩子,骨子里就是个混账东西。”   “你不能侮辱我儿子!”沈木兮怒目圆睁,那是她的软肋和底线。   “侮辱又怎么了?”桓姬笑得何其刻薄,“我不止要侮辱,哪日等我瞧见了,我还得好好教训他。既然他母亲教不好他,我来替你教育,否则这样的孩子长大了,也只是个祸害。沈木兮,你是个废物,你儿子也是!”   沈木兮挣扎着,脖颈处青筋微起,她咬着后槽牙,恨不能撕碎了眼前的桓姬。   “我呢,得在你身上留点东西,否则到了魏姐姐那里,你又得逃了!”桓姬抚过手边的棍子,似乎是在挑拣,这棍子有粗有细,她找了一根最粗的,“就这个吧!”   说着,桓姬将棍子丢给一旁的刑奴,“打断沈大夫的胳膊,算是钰儿的账,和方才我受的屈辱!”   她妖娆浅笑,“沈大夫,你忍着点!刑奴都很有经验,速度会很快的!还愣着干什么,行刑!”   音落,刑奴高高举起了棍子。   …………   承宁宫。   丁全哎呦呦的尖叫着,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春风殿,“哎呦妈呀,皇上,可吓死奴才了,离王殿下杀进来了,您赶紧准备!”   从善摆摆手,“一边去,没瞧见皇上忙着吗?”   薄云崇是挺忙的,一个蛐蛐罐,一大一小凑着脑袋,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小方桌上,哪有空管得了其他。这两人全神贯注,谁也不肯相让。   “唉,咬啊!咬它!咬它!哎呦这废物,赶紧咬,去你大爷的,丁全,看你抓的蛐蛐,全随了你了。”薄云崇颓败的把手中的东西一丢,“果然,不能让太监给你找蛐蛐,全是这德行!”   沈郅不说话,老老实实的坐着,抬头望着这个不像皇帝的皇帝。   “皇上好兴致,这个时候还能斗蛐蛐。”薄云岫黑着脸从外头进来,行动处衣袂翻飞,可见速度之快。   驻足桌案前,薄云岫眸光狠戾的掠过眼前两人,这般盛气凌人之态,让整个春风殿的人,悉数大气不敢出。   沈郅眨了眨眼睛,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微微垂下了小脑袋,理亏得没敢再看薄云岫。离王到底是薄钰的父亲,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么凶干什么?看把孩子吓的。”薄云崇拍拍沈郅的肩膀。   哪知下一刻,手背上猛地挨了一巴掌,疼得他赶紧缩了手,“来人啊,行刺!”   门外的侍卫探出头,再习以为常的把脑袋缩了回去,皇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薄云岫面黑如墨,“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打了你儿子,你该问的不应该是他吗?怎么反过来问朕?”薄云崇撇撇嘴,猛地一拍大腿,“哎呀,难道沈木兮……啧啧啧!”   丁全和从善面面相觑,悄悄的退后几步,瞧好吧,皇上又开始作死了!   果不其然,薄云崇满脸感激的冲到薄云岫跟前,一把握住了薄云岫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   “老二啊,朕知道你用心良苦,原来朕和沈木兮一定有过感天动地的爱情,说不定沈郅就是朕的儿子,感谢你帮朕找了回来,朕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说着,薄云崇瞧了一眼沈郅。   这小子一脸哀怨的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可薄云崇是戏精附体,又怎么会就此罢休,“这样吧,明儿朕就把沈木兮接进宫,朕封她为妃,然后……沈郅就是朕的儿子,朕可以传位给他,然后安安心心做朕的太上皇!”   一拍手,薄云崇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感动,“朕简直就是个天才!好了,就这么办,朕马上去写传位诏书,马上昭告天下!”   薄云岫印堂发黑,目光发狠,真想把皇帝的嘴缝上。   “闹够没有?”薄云岫音色狠戾,周身杀气腾腾。   沈郅喉间滚动,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这样的薄云岫让人看着很害怕,如斯模样,好似要吃人一般。他是真的怕薄云岫忽然掉头,就把自己给吃了。   薄云崇不屑的翻个白眼,“薄云岫,你大爷,就不能附和一下,哄朕高兴点?朕好歹为沈木兮保住了沈郅,若不是朕留他在承宁宫,太后早就把他的头拧下来了!若是如此,你现在进宫,只能来收尸!”   闻言,沈郅下意识的摸着脖子,面色瞬白。   把他的头……拧下来?!   “不必劳烦皇上,这是臣的家务事,臣自己会处理!”说着,薄云岫作势要抱起沈郅。   沈郅惊呼,“我自己可以走!”   “瞧,你这人……”薄云崇满脸嘲讽,“孩子都怕你,还说什么自己会处理?啧啧啧,这叫自欺欺人。还是留在宫里吧,朕一定会待他如珠如宝,你只管让沈木兮进宫来看孩子,朕不是给她个令牌吗,朕……”   “啪”的一声响,令牌被砸在薄云崇的脸上。   丁全赶紧捂住自己的眼,权当没看见。   从善默默的侧开身子,权当自己没注意。   “薄云岫,你大爷!”薄云崇厉喝,“这是朕给沈木兮的,为什么在你手里?”   “与你何干!”薄云岫冷着脸,视线却直勾勾的盯着沈郅,字字如刃,句句狠戾,“你伤了人,以为躲在宫里,有皇上庇护,便能安然无虞?可想过你的母亲,会因你而受到牵连?可想过你身边的其他人,兴许会因为这件事而付出代价?”   沈郅呼吸急促,小小的人儿被吓得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小鹿。白日里砸得薄钰满头是血,沈郅已经吓呆了,他的手没沾过血,如今再被薄云岫这么一吼,瞬时红了眼眶,愣是一句解释都说不出来。一大一小,四目相对,大概薄云岫也意识到沈郅是个孩子,并非成年人。   敛眸站直身子,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内心波澜,“本王去看看薄钰!”   薄云崇一愣,“你还没去看过薄钰,就先跑朕这儿来了?哎哎哎,到底哪个是你亲儿子?”   对于某人连珠炮一般的唠叨,薄云岫压根没心思去搭理,太后上回就闹了一场,虽然被他摆平,但太后始终是太后,若是哪日太后连同群臣再闹一通,那便是真的焦头烂额。   “喂,你就这么走了?”薄云崇喊。   丁全赶紧上前,“哎呦妈呀,皇上,您可别再喊了,回头离王殿下再闹一通,您觉得解气,咱们这些底下伺候的,心肝儿都要被吓得稀碎!”   薄云崇觉得无趣,插着腰望着缩成一团的沈郅,“就这么把他留在朕这儿,薄云岫的算盘打得可真好!不过这么看着,这小子身上的臭毛病,倒是跟他很像!”   “皇上,嘴巴也像!”丁全说。   薄云崇眯了眯眼眸,好像是有点……   宫道上,薄云岫脚步沉重。   “王爷,小公子身上有伤,如今正在太医院里歇着。太医说,小公子伤及头部,不宜搬动,所以太后才没有带小公子回长福宫,您看……”   还不等黍离说完,薄云岫冷不丁站住,“春秀呢?”   “春秀性子躁,来接沈公子时听说出了事,闯宫被人拦下,这会押在了天牢里,不过侍卫认出春秀是坐了离王府车辇来的,便也没敢为难。”黍离解释。   “把人带出来,送春风殿去!”薄云岫吩咐。   黍离愕然,“皇上不会答应的。”   “只要让春秀进了春风殿看到沈郅,便由不得皇帝答不答应!”薄云岫太了解春秀的性子,若是沈郅有什么危险,春秀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是!”黍离行礼,“卑职马上去天牢提人。”   薄云岫步履沉稳,进太医院的时候免了太医的行礼。   “小公子吃了药,睡得很安稳,所以太后娘娘便回了长福宫歇息。”太医低低的说,将薄云岫引至薄钰的房门前,“王爷,小公子就在里头,伤势业已稳定,只待明日再细查便罢。”   薄云岫神色凝重,拂袖示意太医退下,顾自推门进去。   进门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压着脚步声,缓步走到了薄钰的床边,漠然驻足。   薄钰的脑门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隐隐透着殷红血色,可见当时场面有多惨烈。事情成了这副样子,是谁都没想到的,这中间孰对孰错,对于成年人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已经是无法更改的结果。   但对于孩子来说,却是意义深远,弄不好便是一辈子的坎。   沈郅从小缺失父爱,他所有的安全感皆来自于沈木兮。   而薄钰不一样,他是在薄云岫膝下,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兴许是因为这样,薄钰从小没受过挫折,也不曾有过失去,沈郅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了威胁,就开始亮出了藏起的爪子。   “爹!”薄钰睁开眼。   薄云岫站在床前,“醒了?觉得如何?”   “爹,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薄钰红着眼眶,哽咽着盯着他,“我还以为爹不要我了,就算我被人打死,爹也不会再看我一眼。爹……”   薄云岫弯腰为他掖好被角,“好好睡。”   “爹,你就要走了吗?”薄钰伸了手,想抓住父亲。   薄云岫皱眉,快速摁住他,“不要起来,你伤得不轻,太医说要观察观察,明日还得好好诊一诊。”   薄钰终于抓住了父亲的手,仗着自己身上有伤,便死活不肯再松开,“爹,钰儿好疼,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爹,钰儿差点死了……”   “别胡说!”薄云岫是愧疚的,尤其是对上孩子稚嫩的容脸,这眉眼这小嘴真是像极了,“明天太医确诊,若是没什么事,爹再带你回府。”   薄钰流着泪,眼巴巴的望着父亲,“爹,你留下来好不好?钰儿好怕!爹……”   孩子生生哀求,谁都耐不过。   薄钰是薄云岫看着长大的,虽说甚少去关心,可终究是养在自己身边的。还记得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激动的,可激动之余更多的是悲凉。   有些人和东西,你若不去珍惜,便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爹?”薄钰哀求。   薄云岫轻叹,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见着父亲心软,薄钰满心欢喜,不枉费自己挨了这一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黍离急急忙忙的赶来,站在门口张望。   管家来报,说是沈大夫出了事,桓主子要打断沈大夫的胳膊,虽然最后说什么大碍,可……   黍离皱眉,看着王爷关爱小公子的样子,想来心里是有魏侧妃的,思及此处,黍离只好在外头等着!夜幕垂沉。   有人提心吊胆,有人安然入睡。   有人身心俱伤,有人意得志满。   大半夜的,皇帝在承宁宫里喊了好几回抓刺客。   “皇上,刺客到底在哪?”侍卫垮着脸问。   薄云崇哼哼两声,“到底你是侍卫还是朕是侍卫,这种事还要问朕?”   侍卫,“……”   一晚上闹好几回的“刺客”游戏,皇帝到底要闹哪样?   隔壁偏殿内的春秀,拍拍身边躺着的沈郅,打了个哈欠翻个身,“郅儿没事,继续睡!”   沈郅阖眼,这皇帝真吵。   从善怀中抱剑,和丁全背靠背坐在回廊里,找了个舒适的坐姿继续睡。   皇帝今儿吃了离王的亏,定然是睡不着了,别人睡不着最多自个折腾,然而他们家的皇帝,一不高兴就喜欢折腾侍卫,从善和丁全早就习惯了!   习惯,就好。   寝殿内,又传出薄云崇的惨叫声,“啊啊啊,救命啊……有刺客!”   侍卫们齐刷刷摇头,这回谁都没再理他。   狼,又来了……   太医院内。   薄云岫靠着床柱阖眼歇着,忽然间醒转,竟是一身冷汗,梦里那火光冲天的场景,就像是昨天……那么真实,那么刻骨难忘!   呼吸微促,薄云岫快速冲出房间。   “王爷?”黍离正坐在台阶上,靠着花坛打盹,听得动静当下清醒,疾追薄云岫而去。   天还没亮,这个点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   薄云岫策马直奔回府,发了疯似的往离王府去。   进了门,直奔问夏阁。   沈木兮的房间空空荡荡,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手摸上去,没有半点余温,可见她昨晚根本不在问夏阁。   所以——她走了?   连儿子也不要了吗?   还是如此狠心,当年如此,现在还是这样?   说走就走,什么都可以不要,连半点机会都不给!   “人呢?”薄云岫怒喝,眸若染血。   黍离心头陡沉,完了…… 第71章 拿鸡毛掸子的沈大夫 为钻石过900加更   天亮的时候,沈木兮幽幽醒转,脑子还不是太清灵。微光从窗外泄进来,她扶额坐起,脑子里有记忆在倒灌,从黑漆漆的回廊,到后来的刑房,再后来……呼吸微窒,沈木兮猛地掀开被褥,光着脚就开始往外跑。   门口台阶上,有人逆光而立,身影颀长。   身心微怔,沈木兮倒吸一口气,“郅儿呢?”   薄云岫面色微青,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光脚板上。眸色陡沉,他忽然迈步,惊得她转身就想跑,却被他快速拦腰抱起,直接抱回了屋里。   “薄云岫,你放开我,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郅儿若是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她不断的踢蹬着,拳头狠狠落在他的胸前,“薄云岫!”   将她放在床榻上,薄云岫冷着脸坐在床沿,仍是一言不发。   “薄云岫!”沈木兮呼吸微促,“你到底想怎样?杀人不过头点地,钝刀子杀人,你觉得痛快吗?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骂完了?”他面沉如墨,任由她打骂,不动也不恼,“骂完了再说。”   听得这话,沈木兮微微仲怔。   再说?   “你、你说!”沈木兮满心满肺都是儿子,这个时候别说是保持安静,只要儿子没事,让她马上跪地磕头都行,“郅、郅儿……”   她其实想问,是否还活着?   打了离王府的小公子,按照律法是要严惩的,宫里一天一夜的,不管动用哪种刑罚,都是要打死了!孩子还小,哪里扛得住!   “脸上还疼吗?”他问,伸手抚过她业已完好如初的容脸。   沈木兮猝不及防,光顾着想沈郅,全然没注意到他的手已经贴在了自己的面上。慌忙拂开他的手,沈木兮顾自捂着脸,不愿被他触碰,“我没什么事,不过你的女人,没落得好!”   那女人,比她惨多了!   看出她的抵触,薄云岫敛眸,双手搭在腿上,冷着脸开了口,“你稍安勿躁,等事情结束,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沈郅没事,太后不敢拿他怎样,也不能拿他怎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木兮问。   “没什么意思!”他扭头,神色略显复杂,“你别走!”   她仲怔,所以他在外头等她,是觉得她走了?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就算什么都不要,也不可能不要儿子,我有心,血也是热的!”她这话,多半是说给他听的。   外头传来闹糟糟的动静,紧接着是阿落的声音。   沈木兮作势要下床,薄云岫却比她更快一步走出了房间,房门口,他眸色沉沉的望着院子里,把阿落推翻在地的两个疯女人。   这婢女叫什么,他不知道。   但是那个满脸淤青,半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女人,他倒是有些印象,貌似是当年太后所赐,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叫林什么的,和魏仙儿一道进的门。   “放肆!没看到王爷在这儿吗?竟敢在这里造次,不要命了!”黍离高声训斥,转身便将阿落搀起。   阿落气得不行,还打算往上冲,黍离慌忙拽了她一把,“就你这身板,还不够人一顿收拾的,一旁待着,别给沈大夫丢脸了。”“你们欺负人,还欺负上门来了?”阿落原就不会吵架,这会也就只有这么一句。   边上,关毓青主仆已经搬好了小板凳,冲着阿落招招手,“来来来,赶紧过来,今儿的瓜子是念秋一大早去买的,管够!”   阿落,“……”   黍离,“……”   王爷的后院,养的都什么人呢?   阿落愤愤的坐在念秋边上,瞧着她递来的瓜子,摆着脸摇头。   “我家小姐昨儿夜里想了半宿,觉得今儿肯定能有好戏看,一早就让我去买瓜子了,你瞧……我家小姐聪明吧?能掐会算呢!”念秋颇为得意,“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没事嘛!沈大夫虽然挨了两巴掌,可咱们也没手软,瞧瞧……”   可不,一点都没手软。   昨儿夜里,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落日轩,简单说了两句,关毓青领着念秋,捻着鸡毛掸子就往外冲,为了五香糕和小郅,决不能让沈大夫出事。   刑房那地方一旦进去,还不得扒层皮?   关毓青赶到的时候,刑奴正好举起棍子,当即一声暴吼,“放下!”   吓得刑奴手一松,棍子咕噜噜滚地。   念秋手脚快,赶紧去解沈木兮的绑带。   这下可算触了桓姬的逆鳞,桓姬大声叫嚷,奈何谁都没敢动。论位份,姬妾终是及不上侧妃。之前的不算,府内目前只留下这么两个侧妃,除了魏仙儿,当属关毓青位份最高。   喊不动奴才,眼见着关毓青已经解下了沈木兮。   桓姬把心一横,自己拿了棍子就往上冲。   吓得念秋赶紧拽开自家主子,沈木兮正恨得咬牙切齿,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桓姬踹趴在地,紧接着一把夺过关毓青手里的鸡毛掸子,对着桓姬就冲了上去。   关毓青“哎呦”一声,眼见着余芝扑上去,二人紧赶着就把余芝撂倒了,“一对一才公平,二对一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给我待着吧!”   于是乎,刑房里惨叫不断,桓姬被打得嗷嗷直叫,叫声连刑奴都看不下去,歪着嘴站在一旁观战。主子打架,在这离王府,还是头一回!   像眼下这么激烈的,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几次!   关毓青主仆两个乖乖蹲在一旁看戏,光看着沈木兮追着桓姬痛打,从东头打到了西头,又从西边打回东边,打得那叫一个爽快。   偶尔,余芝爬起来想参战,又被关毓青和念秋摁下,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沈木兮原是又急又气,走出刑房的时候心下一松,便晕了过去,是关毓青叫人给抬回落日轩里休息的。没想到这一大早的,天还没亮,离王就冲进了落日轩,也不推门,趴在门口听得里头的呼吸声,又扒开窗户缝隙确定屋内是沈木兮,便跟傻子似的杵在门口。   这一站,就站到了天亮。   这么好看的戏,关毓青又岂会错过。   看戏,没瓜子,怎么行?!   “王爷!”桓姬哭得那叫一个惨烈,捋起袖管,都是鸡毛掸子留下条条杠杠,颜色很鲜亮,可见是刚打没多久,都还没来得及愈合。   黍离一脸嫌弃,真惨!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大夫,竟然打得妾身都是伤!看看妾身的头发,还有妾身的脸……”桓姬泣不成声,好好的一张脸,被打得跟猪头似的,当时她被踹到,头发刚好贴在了一旁的火盆上,烙铁的温度,直接把她的头发烧去了半边,若非余芝赶紧给灭火,这一头秀发估计一根都保不下来。   眼下,桓姬满头都是乱糟糟的。   “哎哎哎,你这头发可不归沈大夫的事儿,是你自个撞在火盆上,还有你这脸是你自个摔在地上磕的!”关毓青在旁指出她的错误,“说话得老实,我们几个都是证人呢!”   薄云岫面黑如墨,冷眼看着院子里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桓姬主仆。   “谁给你们的胆子,对沈大夫动手?”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周身寒戾。话语不多,却口吻冷冽,不带一丝温度,“还敢进刑房!”   桓姬一愣,眼下吃亏的是她们啊!   沈木兮没缺胳膊没缺腿,不就是挨了两巴掌?什么事都没有。   再看她们主仆两个,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王爷却摆明了站在沈木兮那头,还对她们厉声质问?难道王爷忘了,她们可是太后所赐?!   “王爷为何如此偏心,明明我们伤得最重,她沈木兮下手那么狠辣,哪里是个大夫,分明是个屠夫!”桓姬泣不成声。   关毓青呸一口瓜子壳,扯着嗓子便问,“你是要让我,帮你把春秀找来吗?”   薄云岫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念秋心惊肉跳,赶紧拽了拽关毓青的衣袖,“小姐,您可别说了,没瞧见王爷都气得想杀人啦?”   “如果你想为她讨回公道,我就站在这里!”沈木兮站在门口,衣着整齐,鞋子也穿上了。   “你过来!”他回头看她。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你想怎样?”   “她怎么打你的?”他问。   念秋高高举手,“回王爷,沈大夫挨了两巴掌!”   黍离苦着脸,赶紧挥手,让她别火上浇油。   “小姐,奴婢举手了……”念秋委屈。   关毓青点点头,一脸赞许,“乖,继续嗑瓜子!”   阿落嘴角直抽抽,“……”   “你要……”   还不等他开口,沈木兮先声夺人,“别劝我大度,我这人素来脾气拗,刀子没割在你身上,你没资格劝我。”   薄云岫揉着眉心,一晚上没睡好,又宫里宫外的跑,还在她门口站了一宿,心内躁郁,“罢了,拖下去,每日双倍奉还!”   “王爷?!”桓姬骇然。   “等等!”薄云岫又好似想起了什么。   沈木兮冷笑,就知道他会舍不得。   “她什么位份?”薄云岫问。   关毓青一口咬着手指,哎妈呀,王爷不走心哪……   黍离刚要开口,薄云岫又嫌烦,“全部撤去,要么滚出王府,要么为奴为婢,滚!”   桓姬被拖下去的时候,嗓子嚎得比杀猪还响亮刺耳,王爷从来不管后院的事儿,就连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魏侧妃直接给办了,王爷连问都没问过半句。   为什么现在都不一样了?   沈木兮看得有些懵,故事发展得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明明做好了死杠的准备,结果……   “让管家来一趟,把后院的名册拿来!”薄云岫冷声吩咐。   黍离仲怔,王爷这是要干什么?不过既然王爷开了口,做奴才的理当遵命。   然则还不待黍离出门,管家竟捧着一个盒子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王爷,宫里来的东西!”   “何物?”薄云岫冷问。   管家摇头,“来人说,太后娘娘吩咐,王爷一看便知!”   盒子打开,只一瞬,薄云岫又快速合上,面色骤然冷到了极点。   沈木兮就站在他边上,偷偷瞄了一眼,好似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影,长条状,大概一指长左右。具体是什么,她也没看清楚,薄云岫关盒子的速度实在太快。   “王爷?”黍离低低的开口。   “名册暂时不用拿了!”薄云岫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的。   沈木兮皱眉,瞧着他紧握着手中的盒子,指关节微微发青,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力道之重。   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72章 薄云岫有个秘密   薄云岫朝着外头走去,沈木兮还在原地发愣。   关毓青皱眉,“戏要散了!”   念秋点点头。   然则薄云岫没走两步,忽的又回来了。   关毓青和念秋探着脑袋,瞪大眼睛,哟……还没散场?   下一刻,二人异口同声的“嗯”了一声,旋即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沈木兮措手不及,又被薄云岫打横抱走,“薄云岫,我有手有脚,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成日这样,到底想干什么?我会走……”   “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闭嘴,你信不信?”他低头看她,脚下走得极为安稳。   沈木兮闭了嘴,薄云岫说到做到,她不想呈口舌之快,更不想因此再吃亏。抱就抱,横竖花的不是她的力气,由着他去!   只要能把她儿子还回来,扒她几层皮,她亦可以保证绝不喊疼。   薄云岫带她回了问夏阁,他素来沉默寡言,一路上只是抱着她走,没有半分交代也没有半句解释,他做过什么会做什么,一句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沈木兮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空气,又好似回到了曾经的年月。这个人,永远不懂得许诺,也不会去讨好,更不懂哄人开心。   无趣吗?   也许吧!   沈木兮心事重重的吃过早饭,看着某人始终一言不发的样子,热血正在蹭蹭蹭的往脑门上涌,恨不能把跟前没吃完的热粥都泼他脸上。心内风起云涌,面上风平浪静,沈木兮极力压制着骨子里的冲动,她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开口?   “想不想把儿子接回来?”他问。   沈木兮真想把筷子戳他身上,“明知故问!”   “好!”薄云岫起身,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沈木兮急了,“你一句好就完事了?”   薄云岫已经走到台阶上,回头看她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几分异样的光亮,“想不想一起去?马车就在外头,想就跟着走,不想便留下!”   “想!”沈木兮毫不犹豫。   已经一天一夜没见着沈郅了,当娘的岂能心安?   “有个条件。”薄云岫负手而立,眸色幽幽的盯着她,“寸步不离!能做到吗?”   “能!”这个时候,不管什么条件,她都能答应。   不知道为何,她说出这个“能”的时候,隐约看到薄云岫唇角微微挽起,弧度很小,似笑非笑,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薄云岫的心思惯来很沉,又不爱说话,委实不好猜!   这厢刚进宫门,侍卫就急急忙忙的跑来行礼,说是承宁宫出了事,请离王殿下赶紧去看看。可昨儿都好好的,怎么就出了事?   薄云岫担心,可能是太后来找沈郅麻烦!   然则,沈木兮一听皇帝那头出了事,甩开薄云岫,跑得比谁都快。   黍离喉间滚动,只觉得王爷的脸色好似又沉了下来……然后,王爷纵身一跃,瞬时就没了踪影。   承宁宫门前,侍卫们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沈木兮跑进去的时候,生生吓了一跳,冷不丁顿住脚步。   腕上一紧,竟被薄云岫握住,“在宫里放肆,不怕掉脑袋?”语罢,直接领着她穿过院子,快速进了承宁宫的寝殿。   春风殿内,围了一群太医。   老太医们七嘴八舌,一个个又是叹气又是跺脚的,好似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待回头,骤见离王牵着一个陌生女子走来,皆扑通扑通跪地行礼。“怎么回事?”薄云岫冷喝。   沈木兮挣扎了一下,奈何这厮抓得生紧,好似怕她跑去闯祸,愣是没松懈分毫。无奈,她只得眼看着这帮老太医跪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心内微虚。   “皇上昨晚……”为首的太医犹豫着,“被、被刺客打了!”   沈木兮以为自己听错了,“打了?”   脑子里忽的一片空白,坏了,难道是……   薄云岫二话不说牵着她进门,一进门,眉头快速拧起。   只见龙榻前齐刷刷站着三个人,依次分别是春秀、从善、丁全。三人皆歪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连薄云岫来了都未能察觉。   “春秀?”沈木兮一声喊。   春秀如大梦方醒,猛地转身,“哎呀,沈大夫,你可来了!”   正因为春秀转身,让出了一道缝隙,薄云岫终算是明白了,这三人方才在看什么。只见沈郅趴在床头,正帮着皇帝用纱布,把整个脸都盘了起来,最后只露出一对黑黝黝的眼睛和笑嘻嘻的嘴!   “娘!”沈郅欣喜若狂,“娘!”   沈木兮用力甩开薄云岫,大步流星奔向床头,一把将沈郅抱在怀里,若非还保持着清醒,知道这宫禁,定然是要哭出来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儿子囫囵个的回来,她这个当娘的终于放了心。   “小兮兮!”皇帝撅着嘴,“你终于来看朕了!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朕受了重伤,你看……”   沈郅翻个白眼,伏在沈木兮耳畔悄悄说,“娘,你别理他,他装的!”   沈木兮看了看儿子,再看着噘嘴、挤眼睛的薄云崇,极是哭笑不得。想了想,她抱着沈郅走到一旁,皱眉望着面色微沉的薄云岫,心里有些发虚。   阿落在门口张望了一眼,没敢进来,下意识的明白了些许。   “娘,昨晚皇上被打得好惨哦!”沈郅低低的说。   “嘘!”沈木兮示意他别说话,把孩子放下,牢牢的牵在身边。   “小兮兮……”薄云崇哀怨的冲向沈木兮,快速张开了双臂。   下一刻,薄云岫挡身。   不偏不倚的,薄云崇正好把自家兄弟抱了个满怀,一抬头,瞬时眉心突突的跳。   春秀,“……”从善,“……”   丁全,“……”   沈木兮默默捂住了儿子的眼睛,“别看,会长针眼!”“抱也抱过了,装够了吧?”薄云岫目光狠戾,若眼神能杀人,他定是要捅皇帝几刀子,“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出了事,不急着抓刺客,你是想闹哪样?”   “刺客是个女的。”薄云崇忽然发了疯似的捧着自己的脸,“朕觉得,那就是缘分……”   “那刺客怎么没剁了你?”薄云岫咬着后槽牙。   薄云崇翻个白眼,顶着满头的白纱布,眼神极是嘲讽,“啧,就你这样的,活该找不到红颜知己。天下女子哪个不爱温柔,温柔懂不懂?比如轻声细语,比如……”   他又要去抱沈木兮,却见薄云岫眸光陡戾,惊得他赶紧收手。   “天下女子,皆与朕有缘!”薄云崇大言不惭。   春秀啧啧啧的摇头,“郅儿,以后千万别学!”   “王爷!”黍离在外行礼,“魏侧妃去了长福宫,觐见太后娘娘!”   眉心陡蹙,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视线幽冷的落在沈郅身上,吓得沈郅赶忙抱住了母亲的腰,浑然不敢动弹,生怕被薄云岫带去见坏婆婆。   “如果要去见太后,我跟郅儿一起去!”沈木兮将沈郅藏在身后,挡去了薄云岫的视线,“我绝对不会让儿一个人去面对,母子一心,誓死不相离!”   薄云岫没说话,狠狠剜了薄云崇一眼,掉头就往外走。   “别怕!”沈木兮握紧儿子的手。   “沈大夫?”阿落在门口惊呼。   “春秀,你和阿落在一起,不要随便乱走。”沈木兮交代。   春秀点头,“放心。”   眼见着薄云岫领着沈木兮母子离开,薄云崇双手叉腰,略显惆怅,“就这么走了?”   “皇上,太后娘娘和离王殿下原就不对付,这要是闹一出,唉呀妈呀,那得成什么样?”丁全掐着兰花指,满脸都是担虑的表情,“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朕巴不得他挨训!”薄云崇双手环胸。   从善补充一句,“那要是沈大夫吃亏呢?”   这倒是戳在了薄云崇的心坎上,他可是最怜香惜玉之人,上回太后就差点弄死沈木兮……鼻尖哼哼两声,薄云崇顶着满脑袋白灿灿的绷带,起驾长福宫。   长福宫内。   这下可算热闹了,薄云岫直接领着沈木兮母子进门,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后跟前,气得关太后差点没把手中的杯盏砸过来。   “你还敢带着他们来见哀家!”太后咬牙切齿,“难道你没看到,钰儿的脑门上还染着血吗?这对心狠手辣的母子,诚心是要占了离王府,想害死钰儿母子!薄云岫,你就是个睁眼瞎!”   沈木兮携着沈郅正欲下跪,却被薄云岫快速捏住了胳膊。   正是他这一拽,教太后勃然大怒,“薄云岫,你什么意思?难道哀家还受不起了?她是个什么东西,哀家可是你的养母!”   “太后娘娘还记得自己是养母?”薄云岫音色沉沉,语气平缓而淡然,“既非生母,想必亲疏有别,太后娘娘管得太宽了!”   太后愕然,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魏仙儿今日未施粉黛,瞧着形容憔悴,又因着身穿素衣的缘故,好似整个人都受到重创,精神萎靡,脆弱得让人心生不忍。   “太后娘娘!”魏仙儿开了腔,躬身行礼,“是钰儿不懂事,必定是钰儿惹怒了沈公子,才会受此一难。请太后娘娘莫要责怪沈大夫母子,南苑阁里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难免磕碰,实属正常。”   “你看看你自己,被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到了现在还要替这对贼母子求情?”太后满心满肺的恨铁不成钢,眼睛里盛满心疼,“他们是罪无可恕,罪有应得,你又何必把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你是离王府的侧妃,是离王正儿八经的枕边人,她沈木兮算什么?”   沈木兮捏紧了沈郅,这般彻头彻尾的羞辱,劈头盖脸的羞辱,让她有些站着不住,儿子就在身边,她这个当娘的被人指着鼻子骂,却不能……   “她会成为离王妃!”薄云岫握住了沈木兮的手,视线凉薄的扫过太后和魏仙儿。   魏仙儿面色骤变,身子愕然绷紧,离王说了什么?什么离王妃?谁是离王妃?   “离王妃?一个大夫?”太后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薄云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本王说过,要娶你。”他半侧过脸看她。   沈木兮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盯着薄云岫,一张脸瞬时乍青乍白得厉害,她委实没有半分喜悦,唯有惊惧和满心的几欲逃离。   “娘,你捏疼我了!”沈郅略带吃痛的挣扎着,抽出了手。   沈木兮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检查儿子的手,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孩子的手都捏红了,心下略显内疚,沈木兮微微红了眼眶,“对不起!”   “薄云岫!”太后厉喝,“你真的要娶这个女人?”   “太后若是给予祝福,本王甚是欣慰;若是不能,就请太后善自珍重,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薄云岫素来言出必践,他做的决定,无人能改。   魏仙儿瞬时面白如纸,“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你糊涂了!”太后愤然,“她沈木兮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当离王妃吗?论资历论相貌,你哪点不如她?你的儿子可是离王府小公子,她的那个野种……”   “我不是野种!”沈郅厉声反驳,这个坏婆婆骂娘骂她,话语恶毒,言辞简直难以入耳。沈郅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什么叫礼貌,“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还要让别人跪着向你磕头,你才真的不配!”   沈木兮慌忙捂住沈郅的嘴,“郅儿,别说了!”   这可是太后,若是把太后惹急了,是会杀人的。   “反了反了反了!”太后拍案而起,“来人,把这个野种给哀家抓起来,竟敢辱骂哀家,哀家今日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太后恕罪!”沈木兮扑通跪地,“太后娘娘,是沈木兮教子无方,若有罪责,沈木兮愿意一力承担,请太后娘娘……”   外头的侍卫冲进来,薄云岫幽然转身,目光冷冽,“谁敢?”   侍卫们面面相觑,慎慎的收剑退出殿外,愣是没敢动沈木兮和沈郅分毫。   “薄云岫,你也反了吗?”太后咬牙切齿。   “太后,还记得你与本王的约定吗?”薄云岫冷问。   那一瞬,四下一片死寂,几近落针可闻。   约定?   沈木兮心头狐疑,慎慎的抬了一下头。   “你敢要挟哀家?!”太后以手拍案,“薄云岫,你真以为哀家……”   “本王什么都不以为,本王只是觉得有些事情,适可为止的好!”他躬身将沈木兮搀起,极是不悦的冷睨着她,“是天生软骨头,还是压根就没长骨头?”   嫌她动不动就下跪?!   沈郅算是看清楚了,薄云岫这次是光明正大的站在母亲这边的,小家伙当下挺直腰杆,难怪薄钰之前这么嚣张,有人撑腰的感觉还真不赖!   “你若是以为自此可以拿捏住本王,可以肆无忌惮,那你就打错了主意。曾经也许是,但以后就不是了。”薄云岫缓步朝着太后走去。   那一瞬,太后猛地往后退,竟忘了身后便是椅子,登时一屁股跌坐下去,“你、你想干什么?薄云岫,你真的不在乎……”   “一条命,本王输得起!”薄云岫面色黢冷,旋即侧过脸,斜睨魏仙儿一眼,“你是要留在长福宫,还是带着钰儿回王府?”   魏仙儿慌忙行礼,“妾身是王爷的侧妃,自然是要回王府的。”   “太后的大礼,本王已经收到,希望这只是太后的一时兴起。”薄云岫微微俯下身子,周遭骤冷,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属于太后的惊颤,“太后久居宫中,怕是不太清楚。护身符这种东西,讲求完好无缺,一旦撕开一角……可就不灵了!”太后哑然失语。   沈郅牵着母亲的手,皱着眉仰望着,满心不解。   沈木兮何尝不是满心疑惑,这两人话中有话,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且看一旁的魏仙儿,只顾着低头拭泪,也不知是否知道内情?   “哟!”薄云崇顶着满脸的绷带进门,“刚才一个比一个嗓门大,怎么朕这一来就安静了呢?来来来,继续吵,朕正无聊呢!”   “皇帝?”太后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薄云崇,“你、你这……”   墨玉紧跟着变了脸色,“皇上这是受了重伤?”   “可不是嘛!”薄云崇冷不丁大吼,“母后,朕好惨啊!”   沈郅轻叹,额头抵在娘的后腰处,极其无奈的低语,“又来了……”   “走吧!”薄云岫牵着沈木兮往外走,“不要耽误皇帝登台表演!”   “就这么走了?”沈木兮不解,不是来协商沈郅打了薄钰的事儿?怎么最后,好像是他来跟太后谈婚事的?有那么一瞬,沈木兮完全懵逼,全然不知作何反应。   薄云岫横了她一眼,“你是想在宫里就把事儿给办了?”   “薄云岫,你胡言乱语什么,我是说郅儿和薄钰的事儿,你扯到哪儿去了?”沈木兮急了,努力挣开他的手,哪怕手皮都被挣红了,“薄云岫,方才你跟太后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一句都没听懂,你难道不该好好解释一下吗?”   “怕被卖了?”他反唇相讥。   沈木兮当然害怕被卖,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他的抗拒和排斥,只能是有增无减,她是真的怕极了,怕死了。更何况她与他之间还隔着人命,隔着她父亲的命,兄长的腿……   “你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你是来拽着我来商议婚事的。”沈木兮终于醒了。   薄云岫眉心微挑。   “为什么做决定之前不问问我?你一句娶你,我就非得嫁吗?薄云岫,我有过丈夫,现在身边还有个孩子,我不会嫁给你!”沈木兮拽着沈郅大步离开。   “王爷,您想护着沈大夫,为什么不直接说?”黍离不解,“沈大夫生气了!”   “人还没找到吗?”他问。   黍离摇头,“暂时……还没有!”   魏仙儿走得很急,终是赶了上来,“王爷,您走得这么快,妾身跟不上了。”   薄云岫凝眸望着沈木兮离去的方向,未有理睬她。   “王爷,太医说钰儿可以回府休养,妾身力有不逮,怕是抱不动钰儿,王爷能去太医院带钰儿回府吗?沈大夫那里,妾身可以去劝!”说到这儿,魏仙儿面色微白的垂下眼帘,“哦,妾身失言,如今不该是沈大夫,而应该尊称为王妃。”   “口不对心!”薄云岫送她四个字,当即拂袖离去。   “主子?”宜珠满心忧虑,“王爷似乎真的下定决心了,连桓主子都被夺了位份,若是沈木兮真的入主离王府,主子您的日子恐怕……”   魏仙儿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也不尽然。”   宜珠不解。   “王爷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魏仙儿轻轻抚过冰凉的面颊。   薄钰挨了沈郅一下,让太后从此对沈郅这孩子,恨之入骨;而薄云岫执意要立沈木兮为王妃,只会让太后对沈木兮更咬牙切齿。皇室不承认这桩婚事,对沈木兮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算薄云岫真的娶了她,得不到薄氏宗亲们的承认,沈木兮入不了族谱宗祠,以后哭的日子多着呢!   “主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宜珠问。   魏仙儿幽然长叹,“先去看看钰儿!饶是王爷待我无情,却不能亏待钰儿,他终是薄家的子嗣,也是唯一的子嗣。若有闪失,他也担待不起!”   “是!”宜珠行礼,紧随其后。   薄云岫抱着薄钰赶到马车边上时,沈木兮和沈郅业已候着,这是皇宫,不是她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阿落是不能坐离王专用车辇的,当即拽了春秀退后。   “爹,我不要和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差点打死我,是我的仇人!”薄钰躺在薄云岫的怀里,几近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沈郅,“爹,你不为我报仇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原谅他们?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长篇大论?”薄云岫皱眉,抬眼瞧着沈木兮铁青的脸,回头便将薄钰递给了黍离,着黍离抱着。   “爹?”薄钰心惊。   薄云岫弯腰将沈郅抱起,快速推上马车。   “郅儿?”沈木兮快速跟上。   黍离一怔,王爷愈发懂得拿捏沈大夫的心思了,只要抓住了沈郅,沈大夫一定乖乖的,什么都能依从。   “爹!”薄钰惊呼,“爹你偏心,我才是你的儿子,爹你为何偏心一个外人?”   “上后面去!”薄云岫挑开车窗帘子,幽幽的睨了黍离一眼。   黍离心领神会,当即抱着薄钰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我不去,我一定要和爹坐在一起,我不去后面,为什么我不能坐爹的马车,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薄钰不断的挣扎,奈何身上还有伤,挣扎了半晌就开始气喘吁吁。   “小公子,王爷的命令素来无人违背,魏侧妃不曾告诫过您这个道理吗?”黍离仔细的将薄钰搁在马车里。   这马车原就是给底下人准备的,青布马车,最是简易,里头坐着阿落和春秀。   骤见春秀,原想继续折腾的薄钰,冷不丁揪住了黍离的衣襟,“别走,抱着我!”   “哟,真巧啊!”春秀嘿嘿的笑着,咧着嘴问,“脑袋伤着了?疼不?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薄钰惊慌的窝在黍离的怀里,吓得脸都绿了,“你别过来,黍离你快保护我!她好吓人,她太可怕了,黍离,快点把她赶走!”   “小公子,春秀不会动你的,但你得乖乖的。”黍离佯装为难之色,“当然,她终是沈大夫的人,饶是到了王爷跟前,也有特权,若然她真的要对你做什么,卑职……也是无能为力。”   “不不不,让她别靠近我!”薄钰是真的被春秀吓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春秀,就想起那天夜里被她丢出墙外的可怕场景。时有梦见,亦不免冷汗涔涔!   春秀一想起沈郅腿上的伤,更是心里窝着火,眼下魏仙儿和薄云岫都不在,这没爹没娘在身边的熊孩子,就应该吃点苦头。她哑着嗓子,幽幽的露出牙齿,“知道吗?其实我不只是杀猪的,我还会吃人!专吃你这种欺负弱小,耍心眼的坏孩子……嗷呜……”   阿落心里发笑,面上死死绷住,免得露馅,只觉得春秀这最后一声学狼叫,学得足足有八分像。再看薄钰,瘪着嘴都快要哭了,死死拽着黍离的衣襟不敢放,那副想哭又不敢哭,想叫又不敢叫的表情,让春秀心里暗爽至极。   虽然不能给郅儿报仇,吓唬吓唬也是好的!   魏仙儿赶来的时候,离王府的马车早就走了,薄云岫终是没有等她。   待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薄云岫再次故技重施,直接抱着沈郅下了去,然后在车旁等着接沈木兮下车。沈木兮愣了愣,极不情愿的将手递给他,拎着裙摆落地。   哪知她还没站稳,身后忽然传出薄钰惊天动地的哭嚎,“哇,她要吃我!爹,救命啊……救命啊……爹啊……钰儿好怕……”   沈木兮身子一抖,忘了将手收回。   薄云岫不动声色,趁机握得更紧。   顺着哭声望去,薄钰窝在黍离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春秀揉着鼻子下车,无辜的耸耸肩,“这可不关我事,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他,他是脑袋有坑所以就自己哭了,若是你们不信,黍离可以作证!”   视线,齐刷刷落在黍离身上。   黍离张了张嘴,低头望着怀里鬼哭狼嚎的薄钰,满脸为难。 第73章 我要去揍死他   “送他进去!”面对薄钰的哭喊声,薄云岫没有丝毫动容。   黍离行礼,这么多年,外人瞧着王爷极是疼爱魏侧妃母子,可黍离寸步不离的跟着王爷,却是再明白不过,王爷与魏侧妃最多是相敬如宾,说疼爱还真的是算不上。   自从那把大火烧毁了倚梅阁,王爷眼睛里的光便也随之消失得彻彻底底。   王爷甚少踏进后院,尤其是执掌大权之后,便是连问都不曾问过半句,估计后院里有什么人,王爷都不知道。管家和魏侧妃只负责收人,多少花轿抬进来,多少女人住在后院,都只出现在后院的花名册上。   而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女人,被允准踏入过问夏阁!   吵闹声终于停下,问夏阁安静如初。   春秀领着沈郅回房休息,阿落跟着去伺候。   花廊里,沈木兮和薄云岫面对面坐在栏杆处,明明只隔着一条道,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   “理由!”他面无表情。   沈木兮凉凉的瞥他一眼,干脆侧了身子靠在廊柱上,扭头望着院子里盛放的花卉,“这还需要理由吗?离王殿下为何执着与他人妇?沈木兮已为人妇,已为人母,饶是现在夫死为寡,亦从未想过要改嫁他人。何况,离王殿下何患无妻?”   “还有呢?”薄云岫耐着心听着,各种理由都有,但没有一个是能说服他的。他不着急,双手搭在双膝上,正襟危坐之态,俨如与群臣商议国事似的一丝不苟。   “还不够吗?”沈木兮冷笑,“离王要娶一个寡妇,也得问问皇室宗族答不答应?沈木兮自问没有这样的福分,能与王爷举案齐眉,王爷真是高看我了!”   薄云岫敛眸,思虑片刻,“然后呢?”   沈木兮忽然觉得,自己好似跟个木头桩子在说话,七年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不死不活,不温不火,简直……忍着胸腔里的一口气,扯了唇角冷哼道,“我丧夫,带子,王爷难道要当个便宜父亲不成?这般风,流韵事,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贻笑天下!”   “天下就在这里,你要吗?”他摊开手,幽邃的瞳仁里唯有她一人的音容笑貌,“要就给你!”   沈木兮猛地站起身,与话不投机的人说话,真的能气死当场。   “你听不进去,我懒得与你废话!”她抬步就走。   “你不是自诩讲理吗?”薄云岫挡住去路。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身高是个极好的优势,尤其是跟人讲理的时候,在气势上就足以压人一头,眼下沈木兮就是这样吃了亏,奈何……只能搁在心头羡慕嫉妒。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嗤之以鼻,这条路不通,不走花廊过便是。   “本王不介意当沈郅的养父。”薄云岫说。   沈木兮愤然转身,“可我不愿意!”   他目色冷冽,冷不丁迈开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饶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你还是舍不得放下?”   “是!”沈木兮狠狠甩开他的手,“我只为他一人守寡,此生绝不二嫁,这就是答案,也是真相,王爷满意了吗?若王爷那么想娶妻,魏侧妃是个很好的人选,打理得整个离王府井井有条,又膝下孕有一子,算是劳苦功高。若是王爷真的不喜欢,想必后院里多得是花容玉貌的女子,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薄云岫站在那里,望着她转身欲去的背影,眉心紧蹙,“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她侧过脸,敛了所有的神色,陌生得宛若路人,“是!”   风过,人去。   花香,四溢。   黍离回来的时候,乍见着王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花廊里,面色微白,神情迟滞,也不知在想什么?可有些东西还是得上禀啊!   心里纠结了片刻,黍离压着脚步声上前,躬身行礼,“王爷,临城那头来消息了!”   薄云岫回过神,当即起身。   …………   药铺。   “你再不抓紧点,人可就跑了!那薄云岫不就是生得好看点吗?”步棠怀中抱剑,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打量着陆归舟,“其实你也长得不赖,至少人模狗样的还能看得过去!”   “啪”的一声响,陆归舟手中的笔杆子重重搁在了笔架上。   惊得步棠身子一抖,“作甚?”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归舟合上账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端起了手边的杯盏,浅浅喝上两口,“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同我商量,直接跑进了宫里,还敢……若是被抓住,你可想过后果?难不成,还等着兮儿舍身去救你?胡闹!”   步棠嗤之以鼻,“饶是宫禁又如何?一帮酒囊饭袋,我几进几出都没人发现,好在沈家小子没什么事,否则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   “有你这样的人瞎搅合,兮儿的日子怕是太平不了!”陆归舟放下杯盏,继续翻阅账目,“我警告你,不许擅自行动,不许恃强行凶,若是殃及兮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步棠翻个白眼,“懒得同你废话,我去沈氏医馆!哼!”   那天夜里她收到阿落留下的消息,说是沈郅被扣在了宫里,生死不明,步棠自不敢犹豫,心里很清楚若是沈郅有什么三长两短,沈木兮一定不会苟活。   所以步棠一刻都不敢耽搁,二话不说就进了宫。   皇宫那么大,没找到沈郅之前又不好抓个人就问,万一泄露了行迹便不太好。好在她轻功够高,绕着皇宫多跑几圈便罢!幸运的是,后来薄云岫进了宫,她跟着便找到了春秀和沈郅。   步棠没有惊动春秀和沈郅,但听得是皇帝留了沈郅在宫里,于是便把账都算在了薄云崇的头上。   薄云崇那几次并非是闹脾气,是被步棠给吓得,大半夜的“呼啦呼啦”一黑影在你床前晃悠,可不得喊“抓刺客”吗?   最后那次,是步棠玩腻了,干脆动手揍了不薄云崇一顿。   让你丫喊得那么起劲,不揍你揍谁?眼下沈郅安然无恙,沈木兮不想呆在问夏阁,自然领着这帮人离开夜王府,倒不如医馆里舒服自在。   今儿看病的人不多,阿落陪着沈郅在楼上看书,春秀上街闲逛,美其名曰:熟悉路径,方便进出。   然则春秀出去没多久,便吭哧吭哧的跑回来,手里还捏着一个糖人,“沈大夫,赶紧上楼,我有事同你说!”说完,砰砰砰的上了二楼。   沈木兮不解,掌柜的挠头,“沈大夫,春秀姑娘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吃噎着了!”沈木兮搪塞,抬步上楼。   她前脚进门,春秀随后便关上了门。   沈郅手里捏着春秀塞过来的糖人,和阿落面面相觑,委实没闹明白,春秀姑姑今儿是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好像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看看!”春秀将一张皱巴巴的纸在桌案上铺开,“我刚刚逛到街尾的时候,听到老百姓在议论昨晚皇上被打的事情,还说皇宫里出了通缉榜文,我看不懂字,就悄悄的揭了一张回来。你们不知道,这榜文贴得满大街都是,现在城门口都戒严了!”   纸张摊开,众人上前一看。   嗯??   沈木兮瞪大眼睛,“这就是榜文?”   春秀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我看官兵手里拿着的,也是这个样子的。”她是不识字,可她认得这画像啊,每张都是一模一样的。   “春秀姑姑,这……”沈郅挠着头,“这真的是榜文?”   连阿落也是忍不住,问了一样的话,“这是榜文吗?”春秀点点头,“不像吗?”   三人齐刷刷摇头,几乎异口同声,“不像!”   “你们都在!”步棠一脚踹开房门,大大咧咧的从外面进来,就跟自己家里一样。然则下一刻,却见四人见鬼般的盯着自己,心头一震,赶紧把房门合上,“力气大了点,天生的,没法子!”   四人瞧了瞧步棠,又看看桌上的通缉榜文,皆无奈的长叹一声。   “你们干什么,看到我便这副样子,唉声叹气的作甚?”步棠极是不悦,将剑往桌上一放,“咦,这是什么?通缉……通缉榜文?”   “小棠,昨晚……”沈木兮有些犹豫。   “阿落都说了。小棠,你真的揍了皇帝?”春秀低低的问。   步棠嘬了一下嘴,除了她,还能有谁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等会,这个……   眉心陡然蹙起,步棠猛地站起,勃然大怒,“这画的是我吗?”   四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这是我吗?”步棠手拿通缉榜文,搁在自己的脸颊边上,“看看,看看,一样吗?哪里一样了?这大圆脸,这大鼻子,还有这遮脸布……我、我压根没带遮脸布!真是蠢死了,把我画成这副鬼样子,我非得进宫撕了那狗皇帝不可!”   “哎哎哎!”春秀慌忙从背后抱住了步棠的腰,“别乱来,别乱来,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窝藏钦犯,沈大夫是要吃牢饭的!你别再祸害了。”   这么一说,步棠登时冷静下来,的确不能连累沈木兮。   可这画像……   圆形的大饼脸,大小不一的一对大眼睛,然后是胡乱勾画的鼻子,发髻寥寥数笔,形如冲天状,大概是画师的手生得营养不良,画不出刺客的嘴型,干脆涂黑了下半张脸,权当是戴了遮脸布。   上书:昨夜刺客入宫,行不轨之事,伤及帝王龙体,实属罪大恶极,特令各部缉拿归案。凡窝藏钦犯者,一律以同罪论处!   只是众人不知,这般鬼画符一般的画功,出自咱们这位灵魂画手——帝王薄云崇。   薄云崇对宫中画师的画技很不满意,故而亲自上手,非要亲自画,丁全在一旁可劲的夸赞,夸得皇帝飘飘然,从善则是在暗处直摇头,靠着皇帝这画像,猴年马月才能抓住刺客?   “你从陆大哥那儿过来的?”沈木兮收了通缉榜文,阿落和春秀去泡茶备点心。   “我脸上写着吗?”步棠问。   沈木兮轻笑,瞧着沈郅满心欢喜的把玩糖人,微微的叹息道,“你身上沾着药味,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我瞧着你身康体健,哪里像是生病了,无病而一身药味,自然是从陆大哥处沾来的。”   步棠点头,“那榆木疙瘩近来忙着收账,也不知道来看看你。”   “他是怕打扰我。”她还不知道陆归舟的心思吗?近来离王府多事,她忙得不可开交,操心的事儿太多,奈何陆归舟帮不上忙,必尽量不来打扰,免得她再生烦恼。   “好歹也要帮忙,吭个声吧?”步棠轻叹,“这般无动于衷,像个榆木疙瘩似的,以后怎么娶媳妇?”   估计娶了媳妇也会跟人跑了!   “对了,你往来药铺,帮我给他带个话!”沈木兮道。   步棠一愣,“你说,我一定只字不漏的带去!”   “让他帮我打听两味药,一味叫蓝锦草,一味是紫念,这两味药不常见,也不常用,平素很少有人能接触到,所以他若是打听到了,且帮我留意一番,我有大用处!”沈木兮谨慎的叮嘱。   步棠颔首,“放心,话我一定会给你带到!”   “谢谢!”沈木兮面色微沉,幽然轻叹。   “这两味药有什么妙用吗?既然不常用,你为何要找呢?”步棠有些担虑的望着她,“莫非是你身子不适?还是说,你身边的人……”   “都不是!”沈木兮摇头,“是我发现有人做了手脚,给别人下毒,而且中毒的不止一人!这些人用女子至阴之气作为引到,让毒深入骨髓,且寻常以毒物豢养,控制人心。”   步棠骇然,“这是什么玩意?你说的是谁?”   “我给几个女子把过脉。”沈木兮起身,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瞧着他一脸迷惑的样子,心里略显沉重,“当时只觉得心内诧异,隐隐有些不妥,如今翻阅过师父留下的东西,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步棠皱眉,“你遇到了!”   “是!”沈木兮临窗而立,瞧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潮,愁眉不展,“这种东西阴狠毒辣,委实不该存于人世。可偏有些人,视人命为草芥,简直是该死!”   步棠沉默,陆归舟说,自打沈木兮重活了一回,便格外珍惜性命。如今身为大夫,更是看中医德,素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饶是路边的阿猫阿狗,亦是不忍见死不救。   如今知道有人以性命为代价而作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你打算查?你要知道,事情越严重,说明背后的势力越强大越黑暗,单凭你一人之力,未必成行。何况你只是个大夫,救死扶伤便罢,无谓为此把自己搭进去。”步棠规劝。   长生门还在虎视眈眈,离王府又紧盯不放,倒是难为她还有这份胸怀。这都还是其次,毕竟都在明处,可怕的是街头的那匹疯马。一想起那件事,步棠便如鲠在喉,始终寝食难安。   “我知道!”沈木兮颔首,薄云岫喜欢做交易,若是能给他一个交代,许是能把永安茶楼里的人,从大牢里交换出来。   将功抵过,理应可行!   “罢了,知道你脾气拗!”步棠持剑起身,“我这就去找陆归舟,有些事情越早处置越好,免得夜长梦多。你且候着,一有消息我便来通知你。”   “好!”沈木兮颔首。   “哎,这就走了?”春秀正端着瓜果点心进来,却见着步棠急急忙忙的离开。   “沈大夫,小棠怎么走了?”阿落不解的问,快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见着春秀递了一片瓜给沈郅,赶紧去捏了条帕子搁在桌上,方便沈郅擦拭。   沈木兮面色微沉,“我让她去办点事。”   如此,春秀和阿落便不再多问。   最高兴的莫过于沈郅,此番有惊无险,安然回到母亲身边,阿落和春秀姑姑待他如珠如宝,这般幸福的日子,他委实做梦都不敢想。   医馆今儿没什么事儿,掌柜的也能瞧病,简单的倒也无妨。   沈木兮觉得有些烦躁,便带着儿子回王府。   “沈大夫,你看什么呢?”春秀不解,一走三两步,沈木兮便回头张望,惹得春秀也跟着回头看,总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   “老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沈木兮握紧儿子的手,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脑子里想起当日的那匹马,这大街上要是再跑出一匹疯马来,可怎么好?   沈木兮这么一说,阿落也跟着想起那匹疯马,紧张的四处张望,“快走快走,我有些害怕!”   直到进了离王府,沈木兮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总算是安全了!   远处巷子里,有人影一闪即逝。   “娘,真的有人跟着我们吗?”沈郅仰头问。   沈木兮不知该如何回答,“郅儿,从小到大,娘有事都会同你商量,所以这件事娘也不瞒你。之前娘和阿落在街上差点被马踩死,所以娘有些害怕,以后你跟春秀姑姑出门,你们要留个心眼,千万要谨慎。”   春秀狠狠拍着后腰的杀猪刀,“沈大夫,你放心就是!”   “娘?”沈郅小脸拧起,“那你呢?”   “我也会小心,尽量走人多的地方。”沈木兮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别想太多,你能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娘就没什么可顾忌的!郅儿,以后放聪明点,不要上人家的当,吃人家的暗亏,懂吗?”   对于之前的打架事件,沈郅回过头来便想明白了,那不过是薄钰的苦肉计,想在宫里就弄死他,奈何皇帝临门一脚,斩断了薄钰的希望,否则落在太后手里,自己这条小命真的要报销了。   “娘,郅儿记住了,以后一定三思而行!”沈郅斩钉截铁。   “真乖!”沈木兮释然一笑。   四人刚进门,黍离已走到了门外,“哟,都在呢!”   “沈大夫,宫里送了一批柰子过来,王爷着我挑了最大最红的送过来!”说着,黍离将手中的篾箩放下,挑开上头的遮布,露出底下黑红色的大柰子。   “娘,这个是不是可以做耐子糕?”沈郅兴奋异常。   沈木兮拿在手里掂了掂,回头冲着沈郅笑,“可以!”   黍离眸色微恙,略带不好意思的问了句,“沈大夫可否多做两个?”   “离叔叔也想尝尝我娘的手艺吗?”沈郅问。   黍离喉间滚动,略带尴尬的笑了笑。   “可以!”沈木兮应声,眸中一闪即逝的微澜。   生吃柰子容易积痰,伤及脾胃,但若是蒸食,正当好处。   把柰子削去皮,取核时从顶部入手,以小勺挖去果核及其周围一圈果肉,修成可盛物之圆槽。   锅内放甘草及白梅,倒水煮开,再捻小火煎煮一刻钟,其后放入柰子焯水,捞起备用。再将碾碎的松子、橄榄加蜂蜜拌匀成馅料,内填,酿在柰子内蒸熟。   加热后的柰子酸度会升高,而蜂蜜的甜度正好中和了酸度,吃进嘴里,酸甜可口,混合着果仁的清香,是极开胃而别致的一道小点心。   材料寻常可见,自是最好不过!   “这个,给你!”沈木兮将两个大耐糕搁在精致的小碟上,含笑递给黍离。   黍离有些为难,“沈大夫,你方才加的是蜂蜜吧?”   “这两个用的是糖水。”说完,沈木兮便不再理他,转身又取出两个搁在小碟上,弯腰递给沈郅。   沈郅欣喜的端着,撒腿就往外跑。   “多谢沈大夫!”黍离赶紧走,趁着这东西还是热乎的,直奔薄云岫的书房。   春秀皱眉,“郅儿这是作甚?”   阿落笑了笑,“自然是送去落日轩,关侧妃就好这一口,小公子自然是有好大家分。”   “小小年纪便这般懂得哄女子开心,来日不愁娶媳妇。”说话间,春秀已吃完一个,嚷嚷着要吃第二个,嘴馋得不行。   沈木兮含笑望着阿落和春秀吵吵闹闹的样子,好似有了几分家的温馨。   书房内。   黍离在门外行礼,“王爷,沈大夫回礼!”   薄云岫笔尖一顿,有墨汁落下,晕开些许墨色,“进来!”酸甜的香气,随着黍离一道涌入书房,两个红彤彤的大耐糕搁在精致的碟子里,正冒着热气,被黍离毕恭毕敬的放在案头。   “王爷,沈大夫做的大耐糕。”黍离笑得有些勉强,总不好告诉王爷,这是他问沈大夫讨来的吧?!王爷那么好面子,只怕……   见着薄云岫拿着笔杆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大耐糕,黍离忙解释,“卑职知道王爷不能沾蜂蜜,刻意问过沈大夫了,沈大夫说独独这两个加的是糖水,所以王爷大可放心食用!”   “糖水?”薄云岫抬了眼皮子,若有所思的睨了黍离一眼,“她是这么说的?”   “是!”黍离颔首,“其他都拌的蜂蜜,独独这两个是例外。”   鼻间轻哼,薄云岫目光微冽的望着黍离,“你什么时候,学会溜须拍马了?昨晚挨的鞭子,不疼了?”   一提起昨晚的鞭子,黍离生生咽了口口水,就因为未有及时禀报沈大夫被桓姬欺负之事,王爷回头就让他去刑房领了二十鞭,要不是他皮糙肉厚,早就哭爹喊娘了。   “还不退下!”薄云岫压根不去理睬什么大耐糕,继续批阅案前叠成堆的折子。   无奈,黍离只得悻悻退出书房。   王爷近来愈发喜怒无常,原还想着拿了大耐糕能让王爷高兴高兴,谁知……还是白忙活一场,若王爷依旧这般,黍离的日子可真的不好过!   后院的药庐。   沈木兮打开瓷盅,里面的蛇早已被她用药风干,只剩下一具蛇躯。虽说蛊虫尽去,但毒性犹存,若是遇见某些特殊情况,兴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丹炉被搁在案头,那么小小的一个,如同香炉般大小。   只要找到那两味药,许是就能解开……   药庐内外的摆设和当初在湖里村一模一样,薄云岫真的实现了“搬家”的意义,连门前的瓠瓜棚都搭得相差无几,瓠瓜已长得老高,开着白花,挂着绿果,再过些日子就能摘下来炒着吃。   门前的院子里什么都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坐在院子里,看出去的天是无边无际的,现在……只能看到离王府高高的墙头。   真怀念,师父还在的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   夜色渐沉。   陆归舟端坐在案前,风从窗外吹进来,灯笼里的烛火被吹得左右摇曳,光线时明时暗。手速极快的翻动手中书册,在他桌上业已叠了书册,有新的有旧的。   蓦地,窗合烛熄。有暗影落座,悄无声息。   黑暗中,陆归舟一声叹,“兮儿在找蓝锦草和紫念,你可知道缘故?”   “你确定是这两种?”暗影冷冷的反问。   “兮儿托小棠传话,说是要拿这种药去解毒。我虽然知道不少药材,但对于这两种药,着实孤陋寡闻,也只在书册上见过,眼下只好试着去找。”陆归舟合上手中书册,“你可知她要解什么毒?”   暗影沉默,不知是在思虑,还是犹豫。   “你若知晓,便同我说一说,无需你出面。”陆归舟起身,音色略显急促,“此事交给我处理,断然不会让人查到你。”   “此毒名为美人恩!”暗影音色凉薄,“相比地龙蛊,此毒更为毒辣,把人当做宿主,控制人心为己所用。”   陆归舟忙问,“那兮儿,可解?”   暗影冷哼,“这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等到解毒的那日!”   陆归舟猛地绷直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要她死!” 第74章 吓着她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诡异的气息在蔓延。   终是陆归舟低沉的叹息声,打破了沉静,“长生门!”   “是!”暗影点头,“蠢蠢欲动的狗东西,终归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人极力遮掩真相,有人恨不能掘地三尺,把真相剖得血淋淋!你要护她,得拿出你的本事来!看离王的那副样子,怕是不会放手了。”   陆归舟沉默,不语。   “罢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到底不是我能管的。”暗影起身。   “这就要走了吗?”陆归舟问。   “不走?等着喝你喜酒?”   音落瞬间,人去无踪,烛火自燃。   屋子里有恢复了光亮,陆归舟站在烛光里,目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的望着左右摇晃的窗户,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喜酒?我倒是想啊!”   只能想想罢了!   桌案上搁着一本书册,陆归舟无奈的笑了笑,“刀子嘴,豆腐心。”   清光月影,回廊里波光嶙峋。   沈木兮带着儿子,并春秀和阿落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每每她做饭,这帮人总是胃口大开,最后吃得撑了又怨她做得太好吃。   为避免众人吃饱了就睡,到时候满院子养得圆滚滚,沈木兮便带着他们溜食。   阿落推着沈郅荡秋千,孩子的笑声响彻整个院子。   “郅儿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沈木兮摇着蒲扇,笑盈盈的靠坐在花廊里,瞧着儿子那欢喜的模样,眸中满是宠溺。   春秀伸个懒腰,“这个年纪,就该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成日绷着脸跟个小老人似的,有什么好?你看看那混小子,再看看咱郅儿,简直是天上地下。所以说,上梁不正下梁肯定歪!”   沈木兮笑着白了她一眼,“背后不可说人闲话,别人心思不纯,咱们难道还要学着她吗?怎么教那是她的事,咱们管好郅儿便罢,莫要生事!”   “是是是,不生事也不怕事!”春秀吃着花生米,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栏杆处,“按我说,这离王府住着也挺舒服,有吃有喝的,有什么事还能拿黑面神做挡箭牌!你看这几次,要不是靠着离王府,估计都惨咯!”   沈木兮摇着蒲扇的动作稍稍一滞,美眸微敛。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春秀慌忙坐直,“沈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离王好,我是说这里吃得好,就是吃得好而已,你知道的,春秀我有点贪嘴有点懒,别的没啥毛病,你、你……”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沈木兮浅笑,瞧着廊外的月光,“日子总归要过一过,才知道其中滋味。好与不好,自在人心!春秀,这些日子多亏了你,郅儿才能安然无恙。”   “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春秀吃吃的笑着,“好了,我去陪郅儿玩!”   春秀一走,沈木兮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眼睛发直的某人。蒲扇轻摇,她站起身朝着他走去,这人素来目的性极强,不会无缘无故的站在这里。   黍离隔了一段距离,事实上王爷已经站了很久,只不过春秀那个碍事的,一直拽着沈木兮扯犊子,王爷便一直没上去打扰。   说实话,黍离从未见过,王爷对一个女人如此容忍,连此前的魏侧妃也不曾有过这般待遇。当年魏侧妃因为小公子的事直闯,王爷说责罚便责罚,连眉头都未曾皱过。   可现在呢?   黍离摇摇头,又想起了书房里的空碟子,原是以为东西被王爷丢了,谁知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半点痕迹,如此他才敢悄悄的肯定,定是被王爷吃了!一口都没剩下。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沈木兮今儿素衣白裳,颇为闲适,眉眼间染着月色,极是清爽,“别告诉我,一直在等着!”   薄云岫凉凉的横她一眼,不语。   “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王爷这是出来赏月,还是消食?”沈木兮摇着蒲扇,难得对着他面带笑容。   但不知道为何,薄云岫看惯了她的冷脸,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忽然间有些心里发怵,负手而立,下意识的挪开半步,眉心拧得生紧,目不转睛的看她。   “哑巴了?”她问。   黍离想了想,还是再退得远点吧!干脆连退几步,将自个隐于暗中。   沈大夫直呼王爷名讳便也罢了,偶尔还得骂上几句,可王爷好似很受用。然而他们做奴才的,听得心慌慌啊!这要是被人听到,传了出去,他们这些随行的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出去走走?”沈木兮摇着蒲扇,转身朝着问夏阁外头走去,“来了离王府这么久,我还没好好逛一圈,来日迷了路可怎么得了?”   问夏阁里,笑声不断,她不忍乱了这样美好的局面。   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被院子里的人听到,薄云岫便跟在她身后,随她走出了问夏阁。   沈木兮走在前头,薄云岫跟在后面,她回头看他一眼,只觉得这人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跟着,这么一看,闷葫芦倒也乖巧。   “你不打算问点什么?”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她背对着他,缓步走在前头,一袭白衣随风翩然。蒲扇轻摇,偶尔扑着飞来的小虫子,姿态优雅而轻缓。   身后没动静,沈木兮不由的站住脚步,回头望着略显痴愣的某人,“问你话呢!”   薄云岫轻咳一声,站在光影之下看她,“你若要说,自然会说,本王何必多问?”   “跟你说话真能气死!”她嘀咕,转而一声叹,“我要同说的,是那日胭脂楼的事!”   眸,陡然冷冽,薄云岫面色沉沉的盯着她,“说!”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回头我想了想,许是我上次解开了蛇毒,你便想……”她意味深长的笑着,“我有法子,你想听吗?”   薄云岫眸色微恙,“你要谈条件?”   “这不是离王殿下一惯的作风?”她反唇相讥。   薄云岫最喜欢谈条件,否则她怎会被他,一步步的诓到了离王府,住进了问夏阁,最后跑都跑不了。别忘了,她的医馆都是这样从他手里换来的!   她不能吃亏,不能白白忙活,他喜欢算账,那她就跟他算,横竖拗不过他,铁定要出手去做的,为什么不捞点好处。跟薄云岫,就是不能太客气,否则吃亏的是她!   “说!”薄云岫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沈木兮张了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永安茶楼的事儿一说破,他一定会问,那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救?对你那么重要?重要到什么程度?   她还没想好拿什么理由去诓他,便只得暂且不提。   “等我想好再说,但绝对不会违背道义,不违背律法。”沈木兮只得先把话说在前头,生怕他不答应,又或者来日后悔,“你且说,答不答应吧?”   “好!”他没有犹豫。   反倒是这毫不犹豫,让沈木兮觉得不太真实,好歹也得防着点吧?可他没有!她说完,他便答应,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都应你了,还不相信?”他面色黢冷,忽然长腿一迈,冷不丁近前。   惊得沈木兮撒腿就想跑,事实上并非她真的想跑,只是这些日子被他养成的条件反射,本能的转身、抬腿、迈开,因为动作一气呵成,让人看着就像是开溜。   腰间颓然一紧,沈木兮业已被薄云岫捞起。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抵在廊柱上,目光灼灼,看得沈木兮浑身发毛。薄云岫喉间滚动,搁在她腰间的手正在逐渐收紧。   “疼!”沈木兮吃痛。   这人是铁打的?   胳膊硬得跟什么似的,硌得人生疼。   “知道疼,还敢跑?”他似是惩罚,并未松手,口吻倒是轻快很多,不像方才的生硬木讷,“条件应了你,你还怀疑本王?本王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问。   薄云岫别开头,呼吸沉重的叹口气,忽然将她拽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怀抱,烫得灼人,惊得沈木兮下意识的做出了本能反应。女子被轻薄,第一反应是耳刮子,可沈木兮不一样,她是个拿惯了银针的人。   “嗤……”   手一松,人一跳。   沈木兮面色发青的跳出了他的怀抱,呼吸微促的瞧着印堂发黑的薄云岫。   一声长叹,薄云岫慢慢低下头,瞧着胸膛上扎的几根针,昏黄的烛光下,银针散着幽幽寒色,风一吹还轻轻的晃了晃。再抬头,瞧着面色发青的女人,脖颈处青筋微起。   四目相对,两个人谁都没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因为血液逆流,薄云岫的面色愈发难看。   黍离远远的站着,奈何却不敢过来,王爷生气了,自个再往前凑,怕是要被一巴掌拍死?!   “你莫碰我,我也不至于这般待你!”沈木兮近前,面上带了些许惧色,生怕他再动手动脚,可这针不拔了,他怕是要血液逆流而死。   这会,应该浑身疼吧?   可薄云岫习惯了面无表情,疼与痛,不会表露在脸上。此前被她扎过的,都疼得满地打滚,他却稳如泰山,依旧岿然不动的立在那里。   她小心翼翼的拔针,他竟冷不丁握住了她的手腕,“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么狠?”   沈木兮狠狠拔出最后一根针,冷眼看着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到底是谁心狠?”   当年那些烂账,是谁丢她在后院自生自灭?就算没有送过红花又如何?那些作祟之人,死得不明不白,他可有查过?那场滔天大火之后,他可想过她承受的剥皮之痛?   桩桩件件,夏家的债,她自己的债。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熬了一日又一日,熬了一夜又一夜,守着儿子守着对家人的思念,抱着遥遥无期的希望,绝望的活下去。   那日日夜夜,终成了一道过不去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她从未想过会有救赎的那一天,过往种种,不是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就会说没关系。   风吹着烛影摇动,薄云岫站在原地,冷汗沿着面颊滑落,静静的望着她奔走的背影。   黍离赶紧跑过来,刚行了礼还来不及说话,便见着王爷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蒲扇。   “王、王爷?”黍离不知该说什么。   蒲扇轻摇,不气不恼,薄云岫学着她的样子,缓步朝着问夏阁走回去。   黍离瞧着自家王爷额头上的冷汗,原是想帮着擦一擦,可如今看着……还算算了吧!闭上嘴,黍离默默的跟在王爷身后,唯心中喟叹:这沈大夫,真厉害!   远处,魏仙儿站在精致的雕花小窗后,将方才的一切悉数看在眼里。“主子,这沈木兮就是个成了精的狐狸,若是继续留她在离王府,只怕王爷的魂儿都要被她勾着走了。”宜珠愤愤不平。   魏仙儿垂下眉眼,“宜珠,我是不是老了?”   宜珠一愣,“主子容颜依旧,一如往昔。”   “你说,他怎么就不愿多看我一眼呢?”魏仙儿苦笑着,抬步走到了光亮处,月色清冷,落在身上,那么凉那么冷。   “主子,王爷是被迷了心窍,待清醒过来,定然能待您如往昔!”宜珠宽慰。   魏仙儿深吸一口气,“原来人和人真的会不一样!”   “主子,您被气糊涂了?”宜珠搀着魏仙儿往回走,“王爷始终是王爷,您始终是侧妃,只要王爷一日无妻,谁都不能拿您怎样!”   抚过掌心里的鸳鸯佩,魏仙儿目光沉沉如刃。   抬头望月,转瞬间,眉眼温柔。   晨起。   沈木兮熬了点小米粥,倒腾了几样小点心,阿落帮着打下手,日子过得倒也欢快,有亲人朋友在身边,什么难关都能过去。   趁着大家吃早饭的时间,她回屋换了身衣裳。胸口的位置,那道伤已经愈合,如今只剩下一条淡淡的浅色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合上衣襟,沈木兮幽然轻叹,永安茶楼的人在牢里……是否安好?是否受了刑?待查出了那件事之后,薄云岫会答应她放人吗?   心事重重,五内陈杂。   因着薄钰受了伤,近段时间去不的南苑阁,所以沈郅便可放心的进宫。哪怕之前闹得沸沸扬扬,此刻见着沈郅安然无恙,那些孩子都是人精,自然晓得沈郅不好惹,便也不敢轻易动他。   沈木兮刚进医馆,掌柜的就递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步棠送来的。   信上的意思很明了,陆归舟有了那两味药的下落,连夜出城去找,少则七八日,多则半个月,肯定能赶得回来,让她莫要着急。“亲自去了?”沈木兮眉心微蹙,这两味药不好找,陆归舟未提半个难字,要么胸有成竹,要么凶险异常。估计这会人早就走远了,她赶到药铺亦是太晚。   “沈大夫!”小药童在楼下喊。   沈木兮将书信小心收好搁在抽屉里,起身朝着外头走,小药童喊她,估计是来了病患。   果不其然,问诊台前站着一名男子。男儿一袭墨绿色长衣,于案前负手而立,见着沈木兮过来,当下抱拳作揖,算是全了礼数。   沈木兮一笑,这人生得眉眼周正,礼数齐全,一举一动皆属沉稳,观其衣着颇为贵重,显然非富即贵,并非寻常百姓之流。   “沈大夫!”男子开口。   “我看阁下面色红润,气定神闲,并不像身染疾病之态。”沈木兮坐定。   男子轻叹,徐徐落座,“在下洛南琛,祖上经商,却并非东都人士。在下近来颇感身子不适,然而整个东都的大夫我都看遍了,始终查不出所以然。听闻这医馆乃是离王府所盘,坐诊大夫必然医术高明,这才慕名而来,请沈大夫务必救救我。”   “整个东都的大夫,你都看遍了?”沈木兮有些诧异,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上前奉茶的阿落。   掌柜在边上站着,眉心微微皱起,隐约觉得这是个硬茬。   “我先给你把把脉!”既然人家来看病,自然得先看看,一面之词不可信,自己探脉最清楚。   洛南琛伸出手,搁在脉枕上,眸中略显晦暗,“事情还是前两月开始的,总觉得心慌意乱,偶尔还能听到别人的声音缭绕耳畔。可周遭又不见人影,让人真假难辨!”   眉心微微拧起,羽睫微扬,沈木兮若有所思的盯着洛南琛,“前两个月开始的?那你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者异常事情发生?”   “倒是救过一名女子,其后便开始出现了异常。”洛南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略有闪烁,笑得有些尴尬,“初时有些精神恍惚,后来便总能听到别人的声音,整个人都是慌乱的。瞧着面色红润,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安神汤喝了一碗又一碗,什么法子都试过,就是不顶用!”   沈木兮幽然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劳累多思,以至六神无主。我给你开一副安神药,你且回去吃着,若是不奏效,三日后再来!”   说着,她提笔写了个方子。   掌柜的伸手接过,转回药柜前,递给小药童抓药。这方子,掌柜的也瞄了几眼,不过是寻常的安神汤,没什么稀奇之处。   “多谢!”洛南琛行拱手,付了诊金和药钱便拎着药离开。   待人走后,掌柜才低低的问道,“沈大夫,这分明就是普通的安神汤,您怎么……”   方才洛南琛说得很清楚,安神汤喝了不少,就是不管用,可沈木兮却照样开了两副方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沈木兮起身,将针包收起,搁在自个的随身小包里,快速走到了门口,看准了洛南琛离去的方向,“掌柜的,如果我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你就派人通知离王府。我会沿途做点标记,你且记住了!”   还不待掌柜的问及原因,沈木兮已冲了出去。   阿落心急,拿起药柜上的捣药小杵,紧跟着追去。   “哎哎哎……”小药童疾呼,“捣药杵!阿落姑娘,捣药杵……”   “别喊了,姑娘家带着防身呢!”掌柜的心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落跑得快,终是追上了沈木兮,“沈大夫,怎么回事?”   “那人有问题!”沈木兮掌心里捏着片药的锋利小刀,关键时候,刀子比银针更具有威胁,“我探他的脉,压根不像是久病成疾的样子,而且他所说的并非是病症,而是毒发之症。寻常大夫诊不出来,是因为不经常接触毒物,但师父一直以来教我的,皆是炼毒和解毒。”   洛南琛走得很快,眨眼的功夫就闪进了巷子里。   沈木兮在巷子口,用手摸了一把,紧跟着疾步往里追,奇怪的是,这压根就是一条死巷,终点是洛南琛刚刚拿走的那包药。   “药在这里!”阿落快速提起,“人呢?”   环顾四周,高墙围拢,除了她们两个,哪里还有其他人的踪影。   “跑了!”沈木兮面色凝重,是自己太心急了,怕人跑了,所以才会打草惊蛇。   洛南琛?   只怕这名字也是假的!   狠狠一跺脚,沈木兮咬着后槽牙,“该死!”   “沈大夫,那到底是什么人?”回来的路上,阿落心有余悸,那人跑得这么及时,必定是察觉了什么。幸好没有什么埋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紧了紧手中的捣药杵,阿落越想越后怕。   这个时候,要是小棠在就好了!   “沈大夫!”掌柜如释重负,“你没事就好!”   事急从权,沈木兮交代了一下,掉头就往离王府跑。   街边一角,有人挽唇冷笑。   不过薄云岫今儿不在王府,正在六部衙门跟诸位大人商议国事,尤其是这些日子逆党作祟,朝廷也该拿出决策,不能听之任之,否则天下会乱,民心会散,数年前的覆辙将会重蹈!沈木兮一介女流之辈,自然是进不去,只得在六部衙门外头徘徊。   一帮大臣其实是躬身驻足,各个瑟瑟发抖,但见离王殿下面黑如墨,也不知这雷霆之怒会落在谁的头上。   “王爷!”黍离疾步从外进来,行了礼便伏在薄云岫耳畔低语。   薄云岫面色微恙,“本王不问过程只要结果,限尔等明天日落之前拿出妥善的法子,否则,以渎职论处!”   音落,薄云岫再未多说什么,拂袖出门。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往日里议政,一提及长生门的事儿,王爷总要发好大的火,就算不治罪也会好好的训一顿,惹得六部衙门人人自危。   但是今儿……王爷似乎还来不及发火,怎么就走了呢?   刑部侍郎钱理正貌似猜到了些许,一抹额头的冷汗,紧跟着出门,还未至正大门口,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是见过沈木兮的,钱初阳这条命,都是沈木兮捡回来的,是他钱家的救命恩人。   “钱大人,这人莫非就是那位……沈大夫?”   “听说沈大夫还救过钱小公子?”   “钱大人,是她吗?”   众人七嘴八舌,钱理正点点头,“犬子性命,得亏了沈大夫!”   不过,看沈木兮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也不知跟薄云岫说了什么,便随着他一道上了马车离去。   钱理正不禁犯了嘀咕,这又是出了何事?   车子到了巷子口停下,沈木兮领着薄云岫走进之前的死巷,“我和阿落都亲眼看他走进来,可是等我们进来,他就不见踪影了!”   薄云岫凉飕飕的盯着她,“你和阿落?”   “是!”沈木兮连连点头,“阿落可以作证。”   “就你们两个?”他步步逼近。   沈木兮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理直气壮的站在那里,“我并未说谎,你为何不相信?若是不信,也可找掌柜的作证,就是我和阿落……”   “不要命了?”薄云岫忽然音色狠戾,冷不丁将她逼退到墙根处,“就凭你们两个女人,也敢玩跟踪?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这一吼,登时眸色猩红,惊得沈木兮大气不敢出,脊背紧贴着墙壁站着,愣是半晌没吭声,就这么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心下一窒,薄云岫喉间滚动,紧绷的身子渐渐松懈下来:吓着她了?   穿堂风掠过,拍得衣袂猎猎作响。   “这次就算了。”他声音轻缓,身子微微前倾,单手抵在她耳鬓边的墙上,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额顶,“下次,别犯傻!”   她皱眉,方才他这一吼着实吓了她一跳,只顾着去解兄长之围,忘记自己的安危,是很件不明智的事。是她欠考虑,只想着青天白日的,那人绝不敢动手,却忘了作恶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说到最后,她听得他的声音好似有些轻微的颤,“你若有事,你若有事,本……你儿子怎么办?”   心头微沉,沈木兮作势要推开他,然则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忽然就贴了上来。眼前忽然一黑,菲薄的唇,带着他的灼热温度,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的眼皮上,惊得她猛地绷紧身子。   黑暗中,她听见他喉间滚动的吞咽声,以及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再睁眼,薄云岫已捧起她的脸,作势……   “嗤……唔……”   巷子口,黍离岂敢往里头张望,却见着沈木兮冷着脸若无其事的走出来。   怎么只有沈大夫一人出来?   王爷呢?   一回头,黍离骇然疾呼,“王爷!!” 第75章 东都第一醋   阿落不知道沈木兮做了什么,还不待开口去问发生何事,就被沈木兮拽着离开了。她们是走着回到王府的,刚进门,薄云岫的马车正好也停了下来。   然则下一刻,沈木兮却忽然甩开她,快速跑进了问夏阁。   阿落一脸懵逼,出了……何事?   后来才知道,王爷“病”了,这还是从黍离口中得知,黍离来请沈木兮给王爷瞧病,然则沈木兮死活不去。至于是什么病,黍离没说明白,话外之音是王爷“讳疾忌医”,不肯传别人来看。   春秀嗑着瓜子,“王爷什么病?”   阿落默默的塞了一块糕点,堵住了春秀的嘴。   请不动沈木兮,黍离只能黯然离开。   “怎么了?”春秀嚼着糕点,一脸迷蒙的盯着阿落,“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阿落拽着春秀往外走药庐外头走,沈木兮还在翻看医书,便也随着她们去,横竖是女儿家的叭叭心。   “怎么回事?”春秀神神秘秘的问,眼珠子瞪得斗大。二人八卦小组,小心的蹲在篱笆墙外,时不时环顾四周,说个话也跟做贼似的。   阿落“嘘”了一声,确信四下无人才压着嗓门低低的说,“我看到,离王殿下回来的时候,好像腿伤着了,走路有些僵硬,虽然不至于一瘸一拐,但是瞧着就跟平常不一样,估计是被沈大夫扎了!”   “扎了?”春秀哇了一声,“为什么扎他?他干啥坏事了?为何扎在腿上?”   阿落摇摇头,“没看清,也不敢看啊!当时黍离堵着,我寻思着王爷和沈大夫应该是去查那人的痕迹,可后来沈大夫黑着脸跑出来,拽着我就跑,连王爷的马车都不上了。”   “那还有什么迹象吗?”春秀问。   阿落想了想,“王爷叫了一声,好像很痛苦!”   春秀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阿落不解。   春秀伏在阿落耳畔低语,阿落愕然面红耳赤,“你……你说什么呢?”   “沈大夫知道男人哪个位置最疼,而离王呢?吃过银针的亏,肯定处处防着沈大夫,沈大夫若是出手,肯定会被逮个正着。”春秀笑得前仰后翻,“这下可有得他受了,难得他能忍着疼,正儿八经的走回来,换做旁人,估计早就满地打滚,生不如死了!”   阿落却是心慌,“那玩意给打坏了怎么办?”   春秀,“……”   这问题没想过!   “没事没事,沈大夫能治!”春秀寻思着,沈木兮既然能对着那个位置打,估摸着也能治好吧?好歹掐准着力道,应该不至于把人弄残废吧?   若是王爷真的废了下半截,这偌大的离王府怎么办?   真的交给薄钰那混小子?   阿落暂且信了,想来沈大夫也未狠心到,让离王殿下断了后半生的幸福!   然则接下来,一连两日,薄云岫都没露面。   若薄云岫只是个寻常王爷倒也罢了,偏偏他得顶着摄政的虚名,得为皇帝处理朝政,他不露面,天下不得乱?朝堂不得闹?   这不,群臣上奏皇帝,说是离王殿下病得厉害,又闭门谢客,谁都不肯见,请皇帝赶紧想想法子。   太后心头纳闷,难道这薄云岫耍脾气?可朝堂之事,她又不敢明着操持,只得让皇帝去离王府瞧个究竟,看看薄云岫搞什么鬼。   薄云崇巴不得出宫,临走前还不忘去南苑阁抓个小奸细问情况。   沈郅眨巴着眼睛,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车辇。   这可是皇帝的车辇,跟离王府是不一样的,更大更宽敞,更华丽更奢靡,最大的不同是,皇帝的车辇里没有薄云岫那么多的书,到处都是好吃好玩的,连寻常百姓的拨浪鼓都搁了好几个。   沈郅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竹蚂蚱,“我能玩一下这个吗?”   “你很喜欢这个?朕送你便罢!”之前就会编蚂蚱,薄云崇原以为不过是手艺活罢了,如今才晓得,这小家伙是真的喜欢,“你说你的手艺是你娘教你的?”   “是!”沈郅点头,“娘从小就教我,除去治病救人,娘也只会做这个!”   薄云崇靠着软榻笑盈盈的看他,“薄云岫幼时也最爱这玩意,还被诸位兄弟奚落了一番,身为皇子,竟然喜欢这种小老百姓哄孩子的玩意!为此,他还跟兄弟们打了一架,最后被父皇罚跪了几个时辰。”   沈郅皱眉,瞧着手中的蚂蚱,略带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不能玩?只要是喜欢便罢,小玩意还得分清楚……是给谁玩的?”   “呐呐呐,你这口吻跟那块冻豆腐是一模一样!”薄云崇轻叹,“这件事,朕记得很清楚,他还把前太子给打了,后来他没防备,被人推进了水里,要不是老四救他,早就没命咯!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是个旱鸭子,差点没淹死。”   “哦!”沈郅没打算多管闲事,那些陈年旧事跟他没关系,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薄云崇坐起身,“你哦就完了?”   沈郅不解,眉心紧蹙,那还想怎样?   “朕跟你说了他那么大一个秘密,你不得给朕来点回报?”薄云崇理直气壮。   “我没让你说,你是自己说的,为什么我要给你回报?”沈郅忽然觉得,这薄家的兄弟两个,真是一个德行,干什么都喜欢交换,娘说的真没错,皇家的都喜欢算计。   薄云崇倒吸一口气,“诶诶诶,你这小子好没良心,朕可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轻易吐露秘密的。朕告诉你的乃是军机大事,你若不答应朕,告诉朕有关于薄云岫的事情,朕就把你当做泄露军机大事之罪,论处!”   沈郅极是不屑的白了他一眼,若是此前,不曾见过皇帝的真性情,沈郅一定会害怕,怕被杀掉。可是现在呢?早就摸透了皇帝的脾气,也料定皇帝不敢动离王府的人,那自己又何必害怕?!   “哎哎哎,你这什么表情?朕好歹是皇帝,你就不能装得恭敬点?”薄云崇很不满意。   沈郅不理他。   “朕好歹威胁你了,你不装作恭敬,也得装害怕吧!”薄云崇无奈的凑上来。   沈郅把玩着手中的蚂蚱,当薄云崇是空气。   “哎呀好了,朕直接问你!”薄云崇愤愤不平,“薄云岫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这两日他不理朝政,朕都快被文武百官给逼死了!你知道他这一耽误,天底下会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吗?如今你倒是能玩这蚂蚱,可有的孩子却只能饿着肚子挖草根吃,你于心何忍?!”   沈郅皱眉,“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自己不干活,总要让人替你做?”   “这是朕自己的事,不用你管!”薄云崇轻哼,略带心虚,“是他自己答应的,他就得负责到底!”   “我娘说,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疼而已!”沈郅到底也是心软了,“具体没说什么病,我娘也没去给他看,估计是心里不舒服吧!”   “他能有什么心里不舒服的?”薄云崇一脸嫌弃。   沈郅歪着小脑袋看他,“我要是有个哥哥,天天差我做事,自己却在玩,我肯定也不高兴!”   薄云崇,“……”   好像有点道理?!   离王府门前停着不少车辇,连丞相尤重和关太师都来了,二人黑着脸站在门口,府门紧闭,愣是谁也进不去。   眼见着皇帝来了,当下松口气,皇帝这下总能进去吧?!   谁知……   “让薄云岫给朕死出来!”薄云崇双手叉腰,哪里还有半分帝王之态,“朕是皇帝,他竟敢连皇帝都关在门外,是不是活腻了?”   门内传出幽幽的声音,“王爷说了,谁敢开门,谁就得人头落地。皇上,您还是先去对付王爷,再来惩治奴才们,否则奴才们还是不敢开门!”   “哎呦妈呀,皇上,王爷这次的性子使得忒大!”丁全道,“莫非是真的动了气?往日,王爷素以国事为先,今儿倒是特别!”   “从善,给朕撞进去!”薄云崇愤愤,敢把皇帝关门外,看他不揍死这不成器的弟弟!   沈郅轻叹着摇头,“都闪开!”   众人心惊,默不作声的让开一条道,看着沈郅紧了紧身上的小书包,轻轻拍打着门环,“开门,我是沈郅!”   旁人可以不管,沈郅却不能关在门外。   离王府的人也都学聪明了,当日桓姬被废,可不就是因为沈大夫吗?离王殿下把沈大夫母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把沈郅关门外,到时候沈大夫一生气,给王爷吹吹耳旁风,他们还不得全完蛋?   沈郅冲着薄云崇勾勾手指头,然后牵起了他的手,“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薄云崇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最终,薄云崇是被沈郅带进去的,其他人全部在外头候着,连丁全和从善都只能守在门外。   “没想到你小子在离王府的面子这么大?比朕的还大!”薄云崇不敢置信。   “承让!”沈郅面无表情。   薄云崇,“……”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药庐内,沈木兮刚把院子里的药材分门别类的晒好,却听得春秀带着沈郅气喘吁吁的跑来,惊得阿落下意识的站起身,捏紧了除草的小耙子。这是怎么了?   “娘!”沈郅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你不是在宫里吗?今儿放得这般早?”沈木兮不解,蹲下身子望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转而盯着他手中的蚂蚱,“你逃学了?”   “没有!”沈郅急忙摇头,“是皇帝来看王爷,把我从太傅那里抓出来的!”   沈木兮皱眉,“抓出来的?”   春秀喘着气,“皇帝去了离王殿下的院子,估计这会真的闹大了!现在问夏阁外头,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的,大概都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就看吧!”沈木兮眉心微蹙,“郅儿,你去屋里看书,其他的事儿就别管了!”   “是!”沈郅不多话,抬步就进了屋子。   “沈大夫?”春秀有些担心,“你说若是皇上知道,王爷……会不会对你怎样?”   沈木兮解开围裙,心事沉沉的搁在一旁架子上,“爱咋样就咋样,进了这离王府,早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得了我选吗?”   “沈大夫!”阿落有些犹豫,“这些年皇上不理朝政,惯来是王爷在操持,如今王爷病着,想来耽搁了不少公务,所以皇上才会急着赶来。阿落有句话不知……能否说?”   “你说便是!”春秀道。   阿落抿唇,“王爷身系天下大事,若是小病小痛便也罢了,可黍离说王爷讳疾忌医,不肯让人诊治,若是真的、真的有什么事,只怕牵连不少。”   沈木兮眉心微蹙,“罢了!我去看看。”   “我……”春秀还没开口,阿落就将小耙子塞进她手里。   “眼下问夏阁会有些乱,你且看着公子,我去跟沈大夫!”阿落赶紧去洗手。   春秀想想也是,人多了难免乱子多,还是沈郅比较要紧,当即进屋看着。   薄云崇是闯进屋子里的,黍离拦不住,也不敢拦着,想了想,便只能在外头跪着。   王爷的卧房不是谁都能进去的,黍离心颤,怕是又要挨打了!   “哟,真的病上了?不如朕来给你瞧瞧,印堂发黑,这显然就是过度了呗!”薄云崇一脸得意,他拂袖落座的那一瞬,薄云岫手一伸,直接将床头凳给他拽了过来。   紧接着一提腿,薄云崇没想到这厮动作那么快,被他踹得一屁股跌坐在床头凳上,压根不让他靠近床沿。得,这矫情的洁癖又发作了!   薄云崇嘬了一下嘴,揉着被他踹疼的位置,“你说你,若是喜欢人家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睡了不就得了?女人嘛……弄个孩子留住她,这一年两年的不动心,日久天长之后还生不出点情意来?也就是你这榆木疙瘩,怕是要凭实力孤独终老咯!”   薄云岫靠在床柱处,掌心里抚过鸳鸯佩,眸色凛冽,“你来干什么?”   “你落魄了,朕还不来瞧瞧,那像话吗?”薄云崇勾唇,坏坏的笑着,“欸,朕瞧着你这次好像是来真的,你且告诉朕,是不是真的?”   薄云岫不说话。   “罢了罢了,闷葫芦!”薄云崇又问,“你哪不舒服?为何不传太医?是不是等着沈大夫给你治?啧啧啧,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占便宜呢?”   然则这话刚说完,薄云崇发现薄云岫的脸色更是暗了几分,忽然间“哇喔”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朕瞧你不像是风寒痼疾,倒像是……离王府后院那么多女人,却没能给你诞下一儿半女的,眼下来了个沈木兮,你竟没吃到嘴,莫非……”   “莫非你不行啊?”薄云崇瞪大眼睛,看怪物一般上下左右,把薄云岫打量得仔细,“是不是你正打算下嘴,却发现自己身体不行,于是乎得了心病,哎呦可怜死咯,看得见吃不着……”   薄云岫这会不是印堂发黑,是整张脸都黑得彻底。   眼前这人若非是当今皇帝,薄云岫铁定一掌拍死他,“堂堂一国之君,不怕贻笑天下?”   “天下都是朕的,笑一笑又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嘛!”若是论脸皮厚薄,薄云崇的脸皮,足以抵挡千军万马,“薄云岫,你也有今天!”   “把折子都搬回去!”薄云岫将鸳鸯佩往枕头底下一塞,翻个身便躺了回去。   薄云崇慌了,“唉唉唉,有话好说嘛!之前你答应过的,朕只需要坐在皇位上便罢,其他的操心事儿都归你,薄云岫,说话不算数是要挨雷劈的!”   “那便劈死算了!”薄云岫背对着他。   “沈大夫!”外头响起了黍离的声音。   薄云崇如获至宝,哎呦,差点把这祖宗给忘了!二话不说,赶紧去把祖宗请进来。   “来来来,坐!”薄云崇赶紧把沈木兮拽到床头,“坐!”   沈木兮有些懵,这厢还来不及行礼,就被拽了进来,委实有些摸不着皇帝到底玩什么花样?然则更气人的是,还不待她坐下,某人忽然坐起来,一把将她拽到床沿坐着,猩红的眸冷冷盯着,她被薄云崇紧抓着的手腕。   “哟!”薄云崇赶紧收手,“东都第一醋!”   “我……”   “别说话!”薄云岫冷着脸,横了薄云崇一眼。   薄云崇哼哼两声,赶他走?不不不,他才不走,他要膈应薄云岫,做最扎眼的钉子。   文武百官已经把他逼到这份上,眼见着要被逼着熬夜批折子了,他得对得起自己这张保养得宜的脸,坚决不能放过薄云岫。他不好过,薄云岫也别想卿卿我我!   沈木兮自然是不介意,皇帝到底是皇帝。不过皇帝在这儿待着,她须得恭敬得宜,不能像平素这般对薄云岫大呼小叫,免得失了礼数,万一皇帝哪日追究起来,她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王爷!”沈木兮用力挣开他的手,皓腕上一片殷红,“你可觉得好些?”   “病因是你,你说呢?”薄云岫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狠狠盯着一旁幸灾乐祸,光明正大听墙角的薄云崇,就没见过这么不识趣,这么不要脸的人!   沈木兮忍了一口气,主动扣住他的腕脉。   她指尖微凉,落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倒是……让他心神一震,诧异的同时,面上神色稍缓,嘴角不自觉的挽起些许弧度。   “一脸的春意盎然!”薄云崇看戏还不忘点评。   沈木兮皱眉,之前听得他两日没爬起来,她还真以为自己抬腿太重,踢坏了他的命根子,把他家老二送去见了薄家的列祖列宗,如今才晓得,这男人不过是在矫情的装病。   脉象是有些浮躁,气血不匀,但着实没什么大毛病!“王爷是心火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吃两副药便罢!”沈木兮起身。   “不准,再探!”薄云岫依旧伸着手,这副耍赖皮的模样,还真是少见得很,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惯以冷戾威严示人的离王殿下,私底下竟是这般矫情。   行,他是王爷,二探就二探。   沈木兮只得坐了回去,继续搭上他的腕脉,这回她学乖了,“王爷所言甚是,到底是沈木兮学艺不精,竟未发现王爷身患隐疾,只怕是性命攸关。”   “嗯?”薄云崇愕然,“真的要命啊?”   “何止是要命啊,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沈木兮收了手,“心火旺盛难舒于外,有恶毒缠身不能泄于表,可见是重症!我这厢倒是有个方子,专治这种病,皇上切莫担心。”   “能治?”薄云崇忙问。   薄云岫心里憋着一肚子火,这两人一唱一和,当他是死的吗?   “能!”沈木兮斩钉截铁,狠狠剜了薄云岫一眼,“一副药下去,保管生龙活虎,永不再犯!”   “好说好说,赶紧去备药!”薄云崇幸灾乐祸的笑着,“二弟啊,你真是有福气,沈大夫医术高明,你这疑难杂症可算有救了!”   薄云岫面色黢冷,幽幽的盯着沈木兮。   “好了好了,既然没什么事,朕就让人把这两日的折子悉数送过来,你且慢慢批阅!”薄云崇抬腿就往外走,压根不容薄云岫反对。   沈木兮自然也得赶紧走,否则留下她面对某人的盛怒,这把无名火非烧得她面目全非不可。   黍离站在门口,瞧着皇帝和沈大夫一前一后小跑着踏出房门,两人神色略显慌张。黍离眉心紧蹙,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黍离行礼。   薄云崇笑得格外得意,“薄云岫也有这一天,该!”   “皇上?”黍离皱眉。   “报应!”薄云崇笑盈盈的望着沈木兮,就跟捡着宝贝似的,“千万别对他客气!”   沈木兮一脸懵,眉心突突的跳,他们不是兄弟吗?这弄得,怎么跟仇人似的?   眼见着薄云崇离去,阿落赶紧上前,“沈大夫?”   “走吧,去给王爷煎药!”沈木兮快步离开。   阿落心想着,王爷真的病了?可王爷是什么病呢?病的这么严重,整整两日未曾下床。   “我记得前两日刚从医馆带回来一批上好的黄连。”沈木兮朝着药庐走去,“眼下正好能消消薄云岫的心头火,一准管用。”   阿落猛地顿住脚步,黄连??   浓浓的一碗黄连,阿落闻着都觉得嘴里发苦,这要是送到王爷房中,王爷见着,怕是要勃然大怒……   然则府内之人却只听说,沈大夫给王爷开了一副药,王爷旋即就下了床,几乎是药到病除。于是乎人人皆道,沈大夫简直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   主院内。   魏仙儿瞧着儿子头上的伤,“已经愈合,再过些日子这结痂便会掉落,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薄钰近来很是安静,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看着墙外飞过的鸽子,“娘,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得到爹的喜爱吗?我还可以吗?”   “钰儿是离王府唯一的孩子,你爹又怎么会不喜欢你?”魏仙儿轻轻搂着儿子,“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不可操之过急。钰儿是娘的好孩子,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薄钰垂下眼帘,未有言语。   伤好了,自然是要去南苑阁的。   府门口,薄钰望着沈郅和春秀朝着马车走去,那辆车是父亲的专座,他也好想去坐一坐,可是……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沈郅在车门口愣了愣,却被春秀一把逮进了马车,“怎么,小子,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别忘了,这小子可有个高手段的娘,想想你娘和你之前吃的苦头!”   “我没心软!”沈郅坐定,抱紧娘给做的新书包。   “还说没有?”春秀嗤之以鼻,“真以为你春秀姑姑眼瞎吗?瞧着人家可怜,你就心软了。我可告诉你,这小子是个没良心的狼崽子,你今日心软,以后一定会吃他的苦头。记住了没?”   沈郅点点头,“春秀姑姑,我记住了!”   “郅儿,姑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跟你娘一样,看什么都不忍心。但是郅儿,这是东都!我是看着你娘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这儿的,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春秀抱着沈郅,幽幽吐出一口气,“姑姑得保护你,你若是有什么事,你娘会疯的!”   想起当初在破庙里的凶险,春秀至今仍觉后怕,如果当时刘得安晚一步……世上就再也没有沈木兮了!   沈郅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对薄钰心软,时刻谨记着当初薄钰那一撞,险些让自己失去母亲。   待沈郅离开,沈木兮便也回了医馆。   不过今儿的医馆倒是有些奇怪,掌柜和伙计在后院嚷嚷了两句,说是发现了一只死猫。若只是一只死猫倒也无需嚷嚷,可能是吃了死老鼠所以死在这儿,然而奇怪的是这猫的死相……   “沈大夫,你来了!”掌柜迎上前。   “怎么回事?”沈木兮问,眉心陡然蹙起,“什么味儿这么大?”   “昨儿还没有发现,今儿一早起来就看到了后院水井边上死了一只猫。”伙计将死猫放进麻袋里,准备拿出去埋了。   阿落捂着鼻子,“死了一晚上,也不至于这么臭!你们闻闻,这味儿好熏。”   “味儿的确不太寻常。”沈木兮揉了揉鼻尖,“你且放下,让我看看!”   “好!”伙计打开麻袋。   是一只通体发黑的猫,但是这猫……   沈木兮猛地呼吸一窒,“发现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的吗?”   “是!”掌柜点头。   外头传来女子的轻唤,“沈大夫?沈大夫你在吗?”   声音,略有点耳熟。 第76章 死了?!   来的是个熟人,沈木兮只张望了一眼便赶紧缩回了后院。   “怎么了?”阿落甚是不解。   “见过面,不过当时情况特殊。”沈木兮想了想,便着阿落去取了一面轻纱,把自己的脸遮起,这才去了前堂看诊。   来的是牡丹,胭脂楼的牡丹。   不过今日她穿得倒也端正,不似那夜的风华妖娆。   牡丹的脸色不太好,褪却粉黛之后,眼下略显乌青,眼白枯黄,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坐在看诊案前,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神思慌乱。   沈木兮落座,“姑娘气色不好。”   “你便是沈大夫?”牡丹端正姿态,似怕人瞧出自个是青楼女子,到时候……   “是!”沈木兮点头,默默取出了脉枕。   牡丹有些慌乱,“听说此处是离王殿下命人所置,沈大夫一副方子药到病除,王爷……牡丹是慕名而来,想着沈大夫能不能救救我?”   沈木兮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此前还未见如此药效,如今瞧着倒像是毒入骨髓,怎么会这么快?上次探脉,明明……   “姑娘莫要心急,且让我看看再说!”沈木兮搭上她的腕脉。   心头愈发沉重,这毒似乎已有变化,变得更加狠戾,正在侵蚀血脉,再过些日子便会与骨血彻底融为一处。一旦如此,再想拔除,那是神仙都难倒。   饶是有解药,亦是于事无补。   “如何?”牡丹急忙问,见着沈木兮神色凝重的收手,心内更是慌乱。   “敢问姑娘,你是如何染上这样的病?”沈木兮试探着问,“哦,是这样,若你能说出个大概,我也好斟酌着确诊,不然不好断言。”   听得这话,牡丹面如死灰。   “这事,说来便话长了。”牡丹轻叹,“乃是偶然染上,不过是个挑货郎经过,随手翻了点东西便把人打发了,当天夜里便隐隐有些异常。初始是觉得皮肤有些痒,后来出了红疹,此后便没了动静。我原以为是吃坏了东西,自然没多想。”   顿了顿,牡丹垂下眼帘,“后来遇见一个游方郎中,他说我面色诡样,内有隐疾而不自知,我原以为这不过一句戏言,着实没往心里去。知道后来,常常在半夜里听到有人在耳畔说话,时间久了愈发的严重,听得更清楚。”   一旁的阿落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这不是跟洛南琛所述的症状,一模一样吗?难道,又是个假冒的,想要祸害沈大夫?   思及此处,阿落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一旁药柜前,小心的摸上了捣药杵,快速捏在手里,藏于袖中,然后悄悄的回到沈木兮身边站着。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后来呢?”沈木兮追问。   牡丹似乎很谨慎,开言之前朝着门口张望了两眼。下一刻,她忽然眸光微凛,猛地站起身,惊得阿落险些捏着捣药杵就冲上去了。   好在牡丹并未做什么,只是呼吸微促的急言道,“不好意思,我想起我还有点事要办,沈大夫,你一定能救我的对不对?我明日再来,可好?”   “好!”沈木兮点头。   牡丹身上的毒,她一时半会无法解,明日来也无妨。   临走前,牡丹回头看她,“沈大夫,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沈木兮隔着面纱笑道,“我在这儿坐诊时日不短了,怕是你经过街口,真的有过数面之缘。”   “哦!”牡丹若有所思的点头,急急忙忙的跑开。   站在门口,沈木兮扯下面纱,瞧着牡丹这般焦灼跑开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阿落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将捣药杵重新放回去,惹得小药童一脸迷茫的盯着她瞅了老半天,估计闹不明白,为什么阿落姑娘对捣药杵这么感兴趣?“沈大夫?”阿落上前,“你怎么了?”   “她的毒,好像变化了!”沈木兮小声嘀咕,“跟之前我所探得不太一样,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还能在宿主体内产生变数?”   阿落不解,“什么变数?”   沈木兮摇摇头,“凶险得很!”   “瞧着,不还好好的吗?能说话,能跑。”阿落皱眉。   “快剩空皮囊了!”沈木兮转身朝着二楼走去,对于牡丹的话,她是半信半疑的。胭脂楼出来的,说的未必是实话,大概是真假参半!   求生是真,坦白是假。   进来风热病症不少,夏日里贪凉,伤身不易好,最后只得来医馆抓药。   到了傍晚时分,春秀进宫接孩子,沈木兮便领着阿落回离王府。   经过街头的时候,阿落忽然捂着口鼻道,“街上怎么也这么大的味儿?”   沈木兮也注意到了,这味儿像极了后院里死猫的味儿,难不成是伙计没把死猫拿出去埋了,随便找了个街角便丢下?环顾四周,也没见着。   “真是奇怪,昨儿都没有。”沈木兮道。   阿落颔首,“我去问问!”   须臾,阿落回来,喘着气道,“我问过了,说是昨儿夜里,有死猫跑进了院子,死在了店里头。可见,不只是咱们一家进了死猫!”   “哪来那么多的死猫?”沈木兮好似想到了什么,“那猫……”   “全都没有眼珠子,是瞎猫!”阿落早就想到沈木兮会问,是以去打听的时候,便刻意留了个心眼。   沈木兮一声叹,“真是奇怪!”   “这猫死了便死了,为何味儿那么大?”阿落不明白。   “走!”沈木兮拽着阿落进了一家铺子。   大批的军士在街上奔跑,甲胄声、脚步声,声声震人心,惹得百姓驻足,纷纷探头瞧热闹,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木兮和阿落也跟着出来,站在铺子前,瞧着这阵势,各自对视一眼,紧赶着便回了夜王府。   街上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进了问夏阁,薄云岫和黍离都不在,沈木兮直接进了药庐。   “沈大夫?”阿落蹙眉,瞧着沈木兮将瓷瓶里的黑血倒进了炼丹炉里,“你这是做什么?”   这血,还是从猫尸上得来的。   沈木兮当时进了铺子,将猫开膛破肚检查一番,外皮看着刚死的猫,实则内脏早已腐败不堪,所以这猫瞧着刚死,却臭成了这样。   “外皮不烂而内脏腐败,足以证明这些猫绝对是被人豢养或者是拿来做了宿主。”沈木兮盖上炼丹炉,仔细的搁在角落里,“这东西若是明日发生异常,就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阿落心里担虑,“沈大夫,若是真的有异常,那该如何是好?”   “那就得知道,这些瞎猫是哪儿来的。”沈木兮有些头疼,“对了,你去问问,外头是怎么回事?我估计跟关家的事儿脱不了关系。”   “欸!”阿落点头,快速离开。   那么多的军士往外涌,说不定是找到了关傲天的下落。   薄云岫和黍离彻夜未归,第二天一早,却是步棠身上染血的躲在医馆二楼的房间里。   初见时,阿落差点失声尖叫,所幸步棠快速捂住她的嘴,“别出声,去把沈木兮给我找来!”   步棠武功之高,甚少遇见敌手,是以沈木兮听得阿落来找,着实吓了一跳,紧赶着便拎了药箱上去。乍见步棠肩头的血,沈木兮面色一紧,“这是剑伤!”“是啊!”步棠面色发青,坐在那里任由沈木兮快速解开她的衣襟。   伤口很深,皮开见骨。   “还好,若是再深那么一点,你这肩胛骨都要被砍断了!”沈木兮神色凝重,“忍着点,我先给你清洗伤口,再给你上药,会很疼!”   从伤口的形势来推断,应该是昨夜伤的,这会血液凝固,足见耽搁了不少时间。   “你这是怎么回事?”沈木兮问。   步棠冷汗涔涔,却是面不改色,“昨晚在城外,遇见了伏击,人在江湖走,多少会有仇敌,受伤是在所难免,没什么大碍!”   阿落瞧着步棠血淋淋的伤口,全身汗毛直立。   沈木兮心有余悸,步棠的伤口很深,刚好伤在右肩位置,可见对方是想直接废了步棠的右手,奈何步棠轻功极好,这才逃过一劫。   待包扎完毕,沈木兮便让阿落去煎药。   屋子里只剩下沈木兮和步棠,有些话便可敞开来说。   沈木兮取了一件干净的衣裳递给步棠,总不能一直穿着染血的衣裳,否则会被人怀疑,“你说实话,谁伤的你?小棠,你武功那么好,不是谁都能近你的身,除非是你没防备,或者那人武功远胜于你之上。”   “是我没防备!”步棠面色微沉,“昨晚发生了太多事,我一时半会的没办法说清楚,沈大夫,你给我点时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现在就别问了。”   “这半个月以内,绝对不能动手,否则你这条胳膊可就废了!”沈木兮叮嘱,“记住了吗?”   步棠不说话,她原就是活在刀尖上的人,若是拿不动剑,等于要了她的命!   “如果你不想这辈子都拿不了剑,最好听我的!”沈木兮可不是在威胁,“这几日你便住在这里,方便我照顾,莫要再东奔西跑!”   “我……”   “不许拒绝!”沈木兮直接打断步棠的话。   步棠有些仲怔,发愣的盯着沈木兮,半晌没有吭声。   “我去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沈木兮抬步出门。   合上房门,步棠拭去额头的冷汗,依旧沉默。   阿落在后院煎药,“沈大夫,你不觉得小棠有点奇怪吗?她武功那么好,就算有埋伏,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还有,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大批的军士往城外涌,小棠也是在城外受的伤,我亦有此担心,才会让她留在医馆里不要乱跑。这里是离王府所置,没人敢轻易搜查,对她来说是再安全不过的。”沈木兮拿了筷子,仔细拨弄着药罐里的药材,“小棠救过我,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不管步棠受伤,是否跟昨晚军士出城有关,步棠始终是步棠,那个救过她,帮过她的步棠。   阿落点头,不再多言。   因为汤药里放了点安神的成分,步棠吃了药便睡着了,阿落在旁看着,免得步棠醒来会悄悄离开。春秀既不懂抓药,又闲不住,过午便去街头溜达,总爱四处找点小玩意,带回去哄沈郅高兴。   “听说没有,昨天夜里,城外的月老庙闹腾得好生厉害。”   春秀正靠在街头的廊柱上啃着卤猪蹄,一听这话,当即竖起耳朵。   “说是闹了鬼,白衣女鬼!”   嚼着蹄筋,春秀眨了眨眼睛,月老庙里冒出个女鬼?那月老还不得跟女鬼打起来?东都的老百姓,真能胡诌,这种话也能编得出来。   “可不是,听说折了不少兵。”   蹄筋下肚,春秀舔了一下唇角的油花,这么说昨晚的确死人了?会不会跟小棠有关?思及此处,春秀扭头,瞧着一旁嚼舌头的两个长衫男子。   一人道,“我听说的可不是白衣女鬼,是猫妖!”   “不对不对,是白衣女鬼,不是猫妖!”另一人争辩。   春秀啐一口嘴里的猪骨头,压着声音冲二人问道,“到底是女鬼还是猫妖?”   “女鬼!”   “猫妖!”   “哎呦,是女鬼!”   “不对,是猫妖!”   春秀翻个白眼,“两傻子!”   “哎,你怎么骂人呢?”两人冲着春秀吼。   春秀懒得搭理,遇见这种事,得赶紧回去告诉沈大夫,若是真的跟步棠有关,沈大夫必须早作防备。只是这一会猫妖一会女鬼的,到底哪个是真的?   又或者,两个都不是真的?   阿落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权当是听春秀说书。   “我说的是真的!”春秀拍大腿,“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现在大街上的人都在议论呢!一会说是女鬼一会说是猫妖,虽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都是真的!”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孙道贤潇潇洒洒的进门,狗腿子德胜手里端着一碟糕点,身后的奴才还捧着杯盏,真是走哪都是爷,伺候得孙道贤,近乎四肢退化。医馆里没人欢迎这位浪荡的世子爷,奈何世子爷脸皮厚得很,来了就坐,坐下就吃,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看众人的眼神,就好像看自家的家奴一般。   沈木兮示意春秀和阿落别紧张,这是离王府所置医馆,料孙道贤也不敢造次。   “我告诉你们,昨夜的事,我最清楚!”孙道贤双腿翘在看诊的桌上,身子倚着椅背,煞有其事的望着众人,“昨儿夜里,有消息说关傲天就在城外的月老庙里,王爷亲自指挥,率众出城。哪知道这是个陷阱,有人看到了白影,还有人听到了很多的猫叫声。”   猫?   沈木兮心头微恙,想起了后院的死猫。   孙道贤继续道,“当时具体发生什么事,我倒是没亲眼所见,听底下人说,白影如同鬼魅,抓不住拿不下,折损了不少军士,连黍离都没能将其降服。最后还是离王亲自出手,重创了那白影,如此方知那根本不是什么白衣女鬼,而是人装扮的。”   阿落和春秀面面相觑,隐约觉得这白影,只怕就是步棠。   想来也只有离王殿下,能把步棠伤成这样!   “王爷出手了?”沈木兮只知薄云岫武功不弱,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厉害。步棠的武功何其高,沈木兮是见识过的,但如今连步棠都不是薄云岫的对手,可想而知……   “听说是出手了!”孙道贤喝口茶继续说,“小爷告诉你们,这都是真的!”   沈木兮有意试探,“既然你说是真的,我且问你,王爷用的是刀还是剑?我可没瞧着他有带刀剑的习惯。”   “用的是剑!”孙道贤来了兴致,冲着沈木兮嬉皮笑脸道,“沈大夫,我这般诚实,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不错?我告诉你,我……”   春秀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孙道贤猛地身躯一震,没说完的话自动噎回肚子里。   “我看你小子不是诚实,皮实!”春秀双手叉腰,“孙世子,我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阿落偷笑,孙道贤快速放下双腿,这女人不好惹,他只要一见她就心里发怵,两腿止不住打颤,不知道是不是此前被她吓出毛病来了。   “那个……那个沈大夫,本世子今日来,是想、想问问你,三日后是否得空?宫里有赏荷宴,我这不是……哇……”还不待说完,孙道贤撒腿就跑,门口绊了一脚,连滚带扑的摔出了医馆。   春秀拎着菜刀冲到门口,指着孙道贤落荒而逃的背影破骂,“你要是再敢打我家沈大夫的主意,仔细老娘剁了你!”   阿落捂着嘴偷笑,回头去看沈木兮,却见其面色微沉,好似心事重重。   “沈大夫?”阿落皱眉,“你是担心小棠?”   步棠所受是剑伤,与方才孙道贤所言一致,这是否意味着她是被薄云岫所伤,而关傲天……可能就在步棠手里。   只是,步棠为何要抓关傲天呢?   上楼,推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早已没了步棠的踪迹。   “小棠?”沈木兮愕然。   桌上摆着一张纸,是步棠所留:多谢,告辞!   大概是左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   “人呢?”春秀忙问。   “走了!”沈木兮轻叹,心里太多的问题,没办法问个明白,只能下次再说。打从第一眼看到步棠,她心里就有所怀疑,隐约觉得眼熟。但因为步棠和陆归舟看似熟识,她便没有追根问底,只当是江湖侠女。   步棠来无影去无踪,好像藏着什么事,每每看她,眼神里总藏着一丝不忍,满满都是复杂之色。   “十殿阎罗?”沈木兮依稀记得,步棠提过这四个字。自己不曾行走江湖,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清晰的记得,当时花老七听闻这四个字,脸上浮现的惊恐之色。   那应该,是很厉害的江湖门派或组织吧?   关傲天真的在步棠手里?   今儿的薄云岫,似乎是在刻意等她,她一回来便看见他坐在花廊里,而黍离则远远的站着。   阿落当即行礼,快速退下。   沈木兮有些心虚,生怕收留步棠的事情被人捅到了薄云岫这里,万一这厮要追究,窝藏朝廷钦犯,其罪不小,她委实担当不起。   “王爷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沈木兮试图转移话题。   “本王是刻意在等你!”薄云岫剜她一眼,周身冷戾。   这一眼,让她止不住心肝直颤,上次差点踢坏他的子孙根,莫非他要秋后算账?想着上次是他轻薄在先,沈木兮又直起了腰杆,“王爷这是何意?”   “自己看!”他伸手将一张帖子递给她。   沈木兮仲怔,慎慎的接过,却是帝王给的一张邀请帖,上头写的是两日后赏荷宫宴,请沈木兮入宫赴宴。   可她只是个大夫,非皇亲非贵族,按理说这种宫宴皆是命妇所赴,与后宫的妃嫔共同赏玩,怎么着都轮不着她这个草头大夫。何况这种后宫宴席,往往是太后或者皇后主持,皇帝是不会插手的。眼下却是皇帝给的请帖……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   沈木兮目光灼灼的盯着薄云岫,“王爷,这真的是皇上……”   “爱去不去!”薄云岫起身就走。   她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走得这么快,还敢说心里没鬼?然则皇帝给的请帖,就等同于圣旨,不去便是抗旨不遵。   薄云岫这是给她出了道难题!   既没收了皇帝给她的令牌,又给她一道皇帝的请帖,打量着是要让她去找他,求他带她入宫??   一声叹,沈木兮只觉得头疼,收了帖子便朝着后院的药庐走去。   炼丹炉业已发生了变化,内里的猫血已腥臭难挡,隐约可见变异,所以这些猫真的有问题。但究竟是什么问题,还得再查,以各种药物去试。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谁拿这些无辜的小生命,做了毒物的宿主?   这事估计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沈郅去了南苑阁。   魏仙儿却等在了医馆里,阿落第一反应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沈大夫!”魏仙儿眉眼含笑,“你莫误会,我今儿来得唐突,但着实是诚心诚意。明日是赏荷大会,我想着沈大夫初来东都,理该多熟悉熟悉才是。王爷此前有心要立沈大夫为正妃,沈大夫早晚是要跟诸位娘娘打交道,眼下正是好时候。”   沈木兮眉心微蹙,不语。   魏仙儿上前,面色诚恳,“此事我已上禀太后娘娘,请沈大夫放心进宫。”   暗自庆幸,好在薄云岫提前给了她一张帖子,让她有了心理准备。“不劳魏侧妃多虑,此事王爷已为我筹谋,转赠皇上的请帖,是以赏荷大会之事,我心里有数!”沈木兮拂袖,“魏侧妃若是没什么事,还是请回吧!医馆里往来皆是平民百姓,您若是在这儿待着,怕是谁都不敢再上门。”   魏仙儿敛眸,倒也知情识趣,含笑告辞。   “黄鼠狼给鸡拜年!”阿落咬着后槽牙,盯着魏仙儿离去的方向。   沈木兮倒是没那么气愤,寻思着魏仙儿邀她进宫,必定是宴无好宴,保不齐是挖好坑的鸿门宴。她若是贸贸然进宫赴宴,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靠山,肯定要吃大亏。   何况宫里还有太后那尊大佛,一旦出什么乱子,屎盆子肯定扣在她头上,无谓为了一口气,让自己身陷险境。   去不得,去不得!   半晌过后,街上似乎又热闹了,不过这次跑过去的是东都府的衙役。   阿落站在门口张望,瞧着一行人急急忙忙的跑过去,老百姓七嘴八舌,貌似是胭脂楼出了事。具体是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   “胭脂楼?”沈木兮皱眉,“去看看!”   “沈大夫?沈大夫,你去哪?我这……”掌柜疾呼,昨儿缺的几味药,他刚整理好清单,还等着她过目呢!   等着沈木兮赶到胭脂楼门前时,门口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议论纷纷的,说是胭脂楼里有姑娘中了邪,瞧着好似疯了。   吵闹声,惊叫声,从楼内传出。   阿落帮着沈木兮挤进去,尽量挤到人群前面。   府衙里的衙役拦着百姓,不许任何人靠近胭脂楼的大门,沈木兮垫着脚往里头张望,耳畔是清晰的嘶吼声,这声音让人听得汗毛直立,就好像猫爪在坚硬的石块上挠出的“吱吱”声。   “沈大夫?”阿落直搓着胳膊,“听着好吓人!”   沈木兮刚要开口,忽见一道身影从门内窜出。   “是牡丹姑娘!”人群中不乏胭脂楼的熟客,一眼就认出那仰着脖子,仿若朝天吼的女子,便是牡丹其人。   衙役们想拦着她,又不敢轻易上前。   只见牡丹仰着头,脖子伸得笔直,脖颈上的静脉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一条条红线如同藤蔓,布满整个脖颈,蔓延至两颊,涂着蔻丹的修长指尖,死死抓挠着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她想用手把这些东西扣出来。   人群瞬时鸦雀无声,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牡丹如同鬼魅一般发出诡异的声音,脖颈上的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她的整张脸,手背上亦是如此。   沈木兮猛地回过神,快速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了针包,然则还不等她冲上去,牡丹却忽然口吐鲜血,怦然倒地,血色眼眸瞪得斗大,恰好盯着沈木兮的方向,再无动弹。   衙役慌忙伸手去探鼻息,“没气了!”   死了?! 第77章 砸晕了?!   沈木兮没想到,这竟然是牡丹的最后一面。瞧着牡丹唇角的血,还有那双永远阖不上的眼睛,血色浸染的红,让人整颗心都揪起。   如果她昨日能给牡丹一些解毒丹,哪怕不能治本,只是个心里安慰也好!   “沈大夫?”阿落战战兢兢,脸都吓白了,“她昨日不是好好的吗?为何今日就成了这样?”   “昨日她身上的毒,明明没有……”沈木兮也觉得诧异,按理说不应该现在毒发,据她所探,这毒蛰伏在体内已久,虽说来势汹汹,却远没有达到毒发身亡的地步,最多是精神愈发衰弱,然后渐渐的为人所控制,失了心性罢了!   一旁的衙役许是听着了,回头就让人把沈木兮给围住。   “你们干什么?”阿落愕然,“快放开沈大夫,这是离王府的沈大夫,你们不得无礼!”   “既然是离王府的沈大夫,那自然得好生款待,只不过方才听你们说,认识死者,免不得要请你们去一趟府衙说一说事情的经过。”为首的瞧着还算公正,言语间也没有不妥之处。   沈木兮示意阿落莫要乱来,点点头道,“我随你们过去便罢,阿落跟这事没关系,请放了她!”   对方犹豫了半晌,终是放了人,只带走了沈木兮。   眼见着沈木兮被带走,阿落撒腿就往离王府去,这会找谁都没用,还是得找王爷做主,万一这帮废物找不到凶手,胡乱的拽个人当替死鬼,沈大夫可就倒霉了。   奈何沈大夫为人正直,想着为死者伸冤,却未想过人心叵测。   东都繁华,终鲜有心思单纯之辈。   可王爷今儿不在王府,阿落扑了空。   说好的来府衙问话,谁知却进了东都府的大牢??沈木兮一脸懵然,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要让她当替死鬼?心下一慌,牢门却重重合上,落锁。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是凶手,为何把我关起来?”沈木兮急了,“回来!你们都回来!我没杀人,牡丹姑娘之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大夫!”   可谁都没理她,而且连审问这一关都免了,直接下大狱。   “岂有此理!”沈木兮愤然,狠狠踹了牢门一脚。   四下的牢房里空荡荡的,这是女监,所以人不多,但是墙那头却有动静,好似是嘈杂的叫喊声,也不知是不是关押着,与她一样被无辜抓进来的人。   蓦地,墙那头响起了冷嘲热讽之声,“呵,这年头连当个大夫都有危险,真是世风日下啊!”   这声音?   沈木兮骇然,好像是……   想了想,她慌忙挪了凳子,这墙上有个天窗,位置不太高,垫着凳子刚好能看见墙那头的情况。   只不过,这天窗不怎么牢固,封泥的颜色和墙体有所差别,稍稍用力,这天窗便被她拽得摇摇晃晃,好似她再用点力,就能把这天窗给掰下来。   大牢尚且修缮不利,可见这东都府的公门之人,皆好不到哪儿去。   沈木兮站在凳子上,透过天窗能清晰的看到墙那头的动静,视线在搜寻,掠过一圈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某颀长而消瘦的身影。   是他!   是他!   她险些喊出声来,却在最后的关头,红着眼眶捂住了嘴。终是不能喊出声,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那身影一瘸一拐的在牢房里来回的走动,似是焦灼。   奇怪的是,他推开了牢门走了出去,须臾又提着茶壶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沈木兮瞪大眼睛,这让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待遇,薄云岫将她丢在牢里,名为关押实则是保护,牢房周遭被清空,任其自由活动,只是不能走出牢房外的大门。   这作风,倒像是薄云岫的手笔!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慢悠悠的爬下凳子,用一旁的稻草轻轻擦了擦凳子,若有所思的坐定。思来想去,莫名觉得今日的事有些怪异,被抓得莫名其妙,被关得莫名其妙,隔壁又是男监……   真是巧得很!   刑房内,薄云岫冷然伫立,站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沈木兮在牢房里的一举一动。   月归行礼,“王爷!”   “你做得很好,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她!”薄云岫幽幽吐出一口气,转头便冲府尹吩咐道,“既是见过,也该安心,莫提起本王来过!”府尹连连行礼,“是,下官明白!只是这牡丹姑娘的事儿……”   “她若要插手,不许拦着!”薄云岫说完便拂袖而去。   “是!”府尹行礼,旋即跟在薄云岫身后离开。   王爷突然驾临东都府,惊得府尹险些腿软,当下相迎,谁知王爷来了吩咐不许人审问沈木兮,直接把人送去男监隔壁的牢房。   这牢房还是当日永安楼那帮人挪进来之后,刻意在男监边上修的,尤其是那个天窗,是按照来人吩咐的高度,分毫不差的按上去。那张凳子亦是,刻意留在牢内的。   虽然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吩咐,但既是王爷授意,府尹便也乐呵呵的照办无虞。除此之外,王爷还不许任何人审问永安楼的人,除了那个罪魁祸首,其他人就在牢里好吃好喝的待着,能自由行动,不走出大门便可。   众人只觉得,王爷高深莫测,不是谁都能猜得透王爷心中所想的。   “王爷!”黍离行礼,彼时真真吓了一跳。   月归来报,说是沈大夫被府衙的人带走了,王爷压根没细问,直接从六部衙门杀到了东都府的府衙。脚尖刚落地就让府尹将沈大夫送去既定的牢房,黍离也是这才知道之前修葺这牢房的缘由。   王爷这是按着沈大夫的身高修的天窗,又担心天窗太矮,会让沈大夫心中生疑,便放了一张凳子,为的是让沈大夫觉得这是巧合。   黍离心里腹诽:闹这么大的周折,亲自带去不是更好?说不定沈大夫突然感激涕零,便来个以身相许。可现在沈大夫全然不知,哪会有半分感激。临走前,黍离亦不忘叮嘱月归,“王爷重视沈大夫,在你之前,王爷挑了好几拨的人,没一个满意的。如今你能胜任,自然是最好不过,然则必须小心谨慎,莫要触怒沈大夫,也莫要靠得太近,免得王爷心里不痛快。”   月归皱眉,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素来是上行下效,只听命令做事,可如今……怎么听着,任务很是艰巨?这到底是让她亲近沈大夫呢?还是别亲近?“罢了罢了,务必保护沈大夫周全,别的不用管!”黍离轻叹,“记住,不惜一切!”   最后这四个字,月归听明白了。   任务很艰巨!   “沈大夫!”府尹亲自在牢门外笑盈盈的看她。   沈木兮身心一震,下意识的站起身几欲行礼,哪知却被府尹赶紧进门搀住,“别别别!站着说话便罢,勿要行礼,千万不要行礼!”   府尹背上寒凉,想起王爷跑进门时黑沉可怕的脸色,足见眼前这女人,何其重要。这要是让王爷晓得,沈大夫给他行礼,回头不得剥了自己的皮?   惹不起!惹不起!   沈木兮眉心微蹙,想着前后的差别待遇,心里渐渐了然,估摸着……   “大人,牡丹姑娘的死,与我没有关系,我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还不待沈木兮说完,府尹已打断她的话,毕恭毕敬的将她请出了牢房,“听说沈大夫医术高明,如今全东都城,谁不知道你一副药,直接药到病除,治好了离王殿下!”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果然……   “沈大夫出现在胭脂楼门前,可是与牡丹姑娘认识?”府尹笑问。   沈木兮点头,“此前牡丹姑娘来过医馆找我,说是身子不适,然则还不等我给她开药,她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再后来便是今儿一早,死在了胭脂楼门前。”   “原来如此!”府尹点点头,忽然又道,“沈大夫是不是对牡丹姑娘之事心中存疑?”   沈木兮想也不想的颔首,“是。”   “既是如此,沈大夫想不想继续查下去?”府尹笑盈盈的问。   不知道为何,沈木兮总觉得府尹这笑,笑得让人脊背发凉,好似藏着什么阴谋。   她犹豫了半晌,没有立刻答复,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杀人之事同官府有关,与她一介大夫有什么关联?贸贸然的介入,闹不好会把自己搅合进去。   万一牵连其中,她吃罪不起!   “沈大夫不必顾虑,此事是官府衙门之事,你愿意帮忙,本官感激不尽,与谁都没关系。”府尹到底是圆滑之人,这朝堂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哪能看不出沈木兮的顾虑。   沈木兮想了想,“牡丹姑娘的事儿,我不愿掺合,但是我与牡丹姑娘到底也是有一面之缘,终是我未尽大夫之职,能否请府尹大人带我去见见牡丹姑娘最后一面?”   “好!甚好!”府尹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王爷看中的女子。且听听这借口,真真是合情合理,既没有答应掺合,也没有拒人千里。   停尸房门前,府尹尚且有些犹豫,“哈,沈大夫,可能有点难看,里面……你若是熬不住就赶紧出来,千万不要勉强!”   否则王爷怪罪下来,他这府尹怕是要完犊子!   沈木兮点头,“谢大人提醒,沈木兮省得!”   “欸,晓得就好!”府尹走在前面,沈木兮跟在他后面。   仵作在旁行礼,尸格毕恭毕敬的递上,府尹装腔作势的瞄了两眼,转手便递给了沈木兮,“沈大夫,看看吧!”   沈木兮一愣,这东西是她能随便看的?慎慎的接过,沈木兮瞧着尸格上写着:五脏俱损,血脉破裂,以至五内出血而毙命。   这只是初步验尸,并没有进一步的记录。   “五内出血,是什么导致?”沈木兮问。   仵作掀开白布,牡丹就躺在停尸台上。   沈木兮心里微凉,昨儿还跟牡丹在说话,今儿却是阴阳之别,终是世事无常,谁能预料?她近前,瞧着已被阖上眼的牡丹,心里有些难受。   身为大夫,见多了生死离别,却还是看不惯生死离别。   “初步检验,是内脏出现了穿孔,孔洞很多,但一时半会的却查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针还是别的什么,得进行二次检查。”仵作已经穿戴妥当。   “沈大夫,待会你若是受不住,一定要马上离开!”府尹不忘叮嘱。   沈木兮点头,“谢大人!”   仵作动手,沈木兮面不改色。   倒是府尹“哇”的一声跑出了停尸房,在外吐得稀里哗啦。   “这是什么?”沈木兮忙道。   仵作愕然,惊觉有东西在牡丹的皮肤底下游走,好似活的。快速开皮,快速取出,竟是一条虫子,人都死了,这虫子竟然还活着?   “恐怕就是这东西,导致牡丹姑娘腑脏穿孔而死!”沈木兮说。   仵作连连点头,“老夫当了半辈子的仵作,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死法,沈大夫,你行医救人,可见过这等病症?”   沈木兮眉心微蹙,“且去拿生肉试试,若是能弃死求生,就说明这是蛊虫。”   生肉很是好找,去厨房随便拿一块便罢。   在开皮位置,以生肉为诱,可见游虫钻出,快速覆满生肉。   仵作骇然,“蛊?”   沈木兮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说,死因查明白,仵作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而她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既然是死于蛊毒发作,那这蛊的来源便成了重中之重。   牡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痕迹可寻,除了这见光死的蛊虫,再无其他。   退出停尸房,沈木兮神色凝重。府尹吐得面色发青,“沈大夫,你吓着了吧?”   完了,这木愣愣的表情,可不是吓着了吗?   “没事!”沈木兮摇头,“多谢府尹大人,我这厢得赶回医馆,若是大人来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医馆找我,沈木兮一定竭尽全力!”   “好!”府尹连连点头,亲自送了沈木兮出去。   阿落在府衙门外来回的踱步,瞧得出来,很是着急。   在石狮子边上,还靠着一个怀中抱剑的女子,这人所穿像极了离王府的侍卫。见着沈木兮出来,她当下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的冲着沈木兮行礼,“奴婢月归,是离王殿下亲自指派,伺候沈大夫,保护沈大夫周全!”   “沈大夫!”阿落快速迎上去,“你没事吧?”   “没事!”沈木兮摇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月归,说是来保护,实则是监视吧?不过,经过这么多事,她也的确需要人保护,这东都城有太多的变数和危险,由不得她任性。   沈木兮刚要冲府尹行礼,然则一转身,身旁已空。   府尹走得比谁都快,领着所有人,趁着沈木兮和阿落说话的空隙,早早的退场。   “回去吧!”沈木兮略显无奈。   月归不做声,安安静静的跟着沈木兮回去。   牡丹是死于蛊毒发作,跟那些猫有关系吗?   沈木兮走的时候,请仵作采了一点牡丹的血,置在小瓷瓶里带回去。   猫尸蓄蛊,牡丹也是。   两者的蛊毒,是否为一种?否则为何这般巧合,死猫出现,牡丹也死了。   丹炉里的猫血已经彻底消失,像是被丹炉吸收了一般。   沈木兮轻叹,牡丹身上的血也倒了进去。这丹炉能容纳所有的蛊毒,只不过她不屑炼制这些阴狠毒辣的东西。若是两者一致,前后脚进入丹炉的蛊血会生出很奇特的变化。   合上丹炉,小心的搁在一旁,沈木兮面色凝重。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这些用蛊之人,似乎跟湖里村的那一拨有所关系。寻常人若然要作恶,也该是用毒而非用蛊,蛊这东西很麻烦,得慢慢培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绝对没有用毒来得又快又省力。   “是长生门的人吗?”沈木兮暗自嘀咕。   出了药庐,沈木兮便撞见了薄云岫。   “好巧!”沈木兮脱口而出。   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薄云岫的脸瞬时黑了下来,瞎子都该知道他是在这里等她,哪里是什么巧合?   “王爷来药庐作甚?”她又问。   这下,薄云岫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你说呢?”   沈木兮抬步就走,“我又不是王爷肚子里的虫子,哪里知道王爷心中所想。恕沈木兮愚钝,猜不透王爷的心思,现在……”   腕上颓然一紧,他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那一副讨债鬼般的嘴脸,看得她满心惶惶。   “王爷这是作甚?”沈木兮挣扎着,奈何这厮握得生紧,她吃痛的低吟了一声,“疼!”   薄云岫力道稍缓,仍是没有松手,“没心肝!”   “王爷此言何意?”她明知故问。   宁可去关心一个死人,也不愿跟他多相处,多说几句话,还敢问他“此言何意”?他没撕了她,都算是客气的。   “沈木兮,你没心吗?”薄云岫冷着脸问。   “人岂可无心,无心怎么活?”沈木兮反唇相讥,“不过是用心之地不同罢了,王爷若是有心,想来后院早就儿女成群,也不至于闲得慌,跑这儿同我斗嘴皮子!”   薄云岫松了手,瞧着她漫不经心的捋着被他捏皱的袖口,“赏荷大会,必须去!”   沈木兮挑眉看他,“魏仙儿去吗?”   他眉心陡蹙,不语。   “王爷莫不是忘了我与她的恩怨?”沈木兮冷笑两声,“送羊入虎口,也亏你想得出来!”   “月归跟着你,你不会有事!”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有了几分凝重之色,掉头就走,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走得格外匆匆。   沈木兮愣了愣,拽着她不放的是他,如今转身就走的也是他。薄云岫始终是薄云岫,这说翻脸就翻脸的本事,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心事重重的回到房间,沈郅已经睡着,春秀靠在床柱上直打瞌睡,见着沈木兮回来,春秀打着哈欠离开。   坐在床沿,瞧着熟睡的儿子,沈木兮心里暖暖的,只要孩子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她此生无怨,不管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离王府虽然没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但是沈郅能进南苑阁,倒也是极好的代价。   一声叹,沈木兮小心的为孩子掖好被角。   然则第二天一早,沈木兮还来不及踏入厨房,就被人猛地扛走。   “薄云岫,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沈木兮直蹬腿,可身子被他扛在肩头,气力都卡在丹田处,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无力挣扎。   须臾,他将她放下。   沈木兮心明眼亮,哪怕天蒙蒙亮,也能看得清楚周遭,站在原地生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薄云岫,“薄云岫,你睡醒了吗?”   黍离在侧捂脸,别说是沈木兮,饶是身为王爷贴身随护的他,也觉得王爷肯定是没睡醒,哪有人深更半夜不睡觉,愣是拽着底下人在偏殿边上,辟出个小练武场的道理?   辟出个练武场倒也罢了,偏偏……这练武场是留给沈大夫?   好嘛……王爷这是没吃够沈大夫的苦头,想让沈大夫下次出手更狠辣点?上回在巷子里,王爷可是差点没了下半生幸福,眼下还敢让沈大夫练武?“不管是谁保护,总归有大意的时候,倒不如你自己长点心。”薄云岫随手抽起一旁的铁棍,直接丢给沈木兮,“接着!”   “啊……”   黍离骇然,“沈大夫?!”   天微亮之后,薄云岫面色铁青的站在院子里,春秀双手叉腰站在回廊下,狠狠盯着薄云岫主仆。   阿落从屋内走出,轻轻推了春秀一把,“你赶紧带着小公子去南苑阁吧,迟到了便不大好,沈大夫不希望小公子会落人口实!这里有我照顾,你且放心!”   “他……”春秀咬咬牙,拽起一旁的沈郅,“走!”   “可是我娘……”沈郅不肯。   “快走吧!”阿落抚着沈郅的小脑袋,“你娘会不高兴的!”   沈郅垂眸,“姑姑好生照看母亲,若有事,请姑姑一定要通知我!”   “放心!”阿落打包票。   如此,沈郅才瞪了薄云岫一眼,跟着春秀离开。   “王爷!”阿落行礼,“沈大夫……”   音未落,寒风掠过,院子里已没了薄云岫的踪迹。   黍离不禁感慨,自作孽不可活啊!那铁棍少说也有十几斤,王爷身手不凡,那点分量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可对于拿银针的沈大夫来说,真真是当头一棒!   这不,直接把人给砸晕了。   薄云岫着急忙慌的抱着沈木兮回来,差点没把阿落她们吓死,一边找大夫一边给沈木兮处理额头的伤。好在只是额角出血,醒了便没什么大碍。   这会,沈木兮还昏着呢!   一声叹,薄云岫也没想到,沈木兮连接……都没接住,是他太着急,太害怕她出事,实打实的用行动证明,何为欲速则不达。   眼下,只能先等她醒来再说。   落日轩。   关毓青随手将手中的书信丢在桌案上,笑容渐渐凝重,终是垂头一声叹,“那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宫宴罢了,我这侧妃去了有什么用?成日蹭吃蹭喝的,他还不嫌丢人?”   “小姐?”念秋撇撇嘴,“许是让咱们去凑热闹的。”   “热闹?”关毓青冷笑,“关家的热闹,从来不属于我,我是从哪儿来的,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若非身在离王府,还不定要吃多少苦头,受多少罪!”   念秋略显沮丧,“那小姐你……去不去?”   “听说皇帝给沈木兮下了请帖?她会去吗?”关毓青问。   念秋想了想,“如若不去,便是抗旨!”   “收拾收拾,到时候跟着沈木兮走!”关毓青眯了眯眸子,“我总觉得这场赏荷大会,得出什么乱子!这帮女人吃饱了撑的,光想着尔虞我诈,我得替小郅看着沈木兮,免得来日没了五香糕吃!”   提起五香糕,念秋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小姐的!” 第78章 身世   沈木兮一觉睡醒竟然是第二天早上,脑袋晕乎乎的,还以为是前一日,可瞧着桌案上备下的锦衣玉服,再看眼中布满血丝的薄云岫,心头猛地一沉,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醒了?”他面色冰凉,眸光微冷。   “嗤……”沈木兮扶额坐起,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榻上。   是了,她被他砸了一棍,那铁棍!!砸得她好疼,脑袋现在还有点晕乎乎的,不知是睡太久还是被砸太狠,横竖都跟眼前这人脱不了关系。   气不打一处来,沈木兮咬着牙,“你若要杀我,动手便是,何必用这种法子折磨人?”   薄云岫起身,视线未在她身上逗留,离开床榻便背对着她,站在了桌案前。伸手抚过桌上的锦衣华服,其声低缓而轻柔,“洗漱一下,换上衣裳随本王入宫赴赏荷大会。沈郅……已经先一步进宫,此刻就是皇帝手里!”   赏荷大会?   她睡了一天一夜?   “你这是威胁我!”沈木兮正欲发作,奈何额头一阵阵的疼,只得极力按捺住心内的怒意,“不过是赏荷大会,犯得着……犯得着拿一个孩子做饵吗?”   指尖稍稍一滞,薄云岫半垂着眉眼,没人能瞧得出他眸中神色变化,那敛尽锋芒之后的沉淀,“更衣吧!”   音落,人已跨出房门。   沈木兮想拒绝,可他不给她机会,孩子在宫里,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薄云岫的手段太过狠辣,若是把他逼急了,谁知道他会把孩子怎样?阿落端着脸盆进门,瞧着坐在床沿的沈木兮,轻轻的叹了口气。   洗漱,更衣。   “未见着裁缝进门给沈大夫量身剪裁,可这衣裳却是出乎意料的合身。”阿落帮着沈木兮系好腰带,“这颜色穿在沈大夫身上真好看!”   今儿这一身碧水天蓝的衣裳,颜色较平素略深,但又不是很深,恰到好处的衬得她肤色雪白。衣服的领子和袖口上,绣着缠枝白梅,颜色很淡,精致至极。   沈木兮默不作声的抚过袖口花纹,梅花?   白梅花!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不堪回首。   “沈大夫,宫里不太平,魏侧妃也入了宫,所以……”阿落深吸一口气,“奴婢会一直跟着您,您千万不要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保全自己,有事就往阿落身上推。”   沈木兮皱眉,“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阿落连连摇头,“不,阿落不是这个意思,阿落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保全自己。阿落当年的主子就因为太单纯善良,宁可自己身死也不愿连累阿落,所以阿落怕极了!真的好怕!”   鼻间猛地酸涩,沈木兮下意识的别开头,眼眶潮湿,“阿落是个傻子!”   “所以沈大夫,千万不要妇人之仁!”阿落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当年的事情如何发生的,又是谁在背后作祟,尚无结论。可阿落相信,这些人一定还在虎视眈眈!”   沈木兮忽的抱住了阿落,“可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阿落还是当年忠心耿耿的阿落,可夏问曦已死,沈木兮无惧!”   阿落回抱着沈木兮,眼眶发红,“阿落是真的怕!”   说是宫宴,保不齐是鸿门宴!   沈木兮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继而推开她,摸了摸阿落的脸颊,“阿落以后可不许说这种胡话,不然我要生气了,我这一生气可能又要逃走,你还能再等我七年吗?”   阿落有些慌,连连摇头。   “阿落以后不要想着替我定罪,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同进退可好?”沈木兮笑问。   阿落红着眼眶,狠狠点头,“好!”   等了七年,受了七年的苦,阿落是真的怕。   不过现在,阿落什么都不怕!   离王府的马车在府门外等着,薄云岫早早的坐在了马车里。谁都知道,离王殿下从不等人,可遇见了沈大夫之后,时时刻刻都在等。   “沈大夫!”黍离躬身。   沈木兮额头上还缠着纱布,拎着裙摆上车。许是带伤的缘故,明明四平八稳的马车,她却坐得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身子骤轻,却是某人伸手一捞,快速将她捞到了软榻上靠着。她还来不及吭声,杯盏业已递到跟前,“喝口水。”   沈木兮见鬼般的盯他半晌,呐呐的接过,小小的喝上一口,视线始终落在他淡漠的脸上。这人素来这般凉薄,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罢了,许是因为她额头的伤,所以他心感内疚。   身子有些虚,沈木兮靠着软榻直犯困,脑袋如小鸡啄米般,终是头一歪……却被那人快速以掌心捧起,就这么一路捧着她的脸,直到宫门口。   “王爷!”黍离在外尊呼。   沈木兮猛地惊醒,忽然间的四目相对,让车内的氛围变得格外尴尬。   一个僵坐在软榻上,一个双手捧在半空,大眼瞪小眼!   “王爷?”黍离在外头,又低低的喊了一声。   薄云岫眉心拧起,眼神闪烁了一下,面颊微红。但见他慢悠悠的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走出马车,过程中没说一句话,好似是沈木兮看走了眼,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木兮揉着面颊,刚刚睡醒免不得有些发蒙。   是她看错了?还是她在做梦?   “沈大夫?”阿落在外头轻唤。   沈木兮回过神,忙不迭下了车,外头早已没了薄云岫和黍离的踪迹,这厮走得倒是挺快。   月归躬身,“沈大夫,王爷去承宁宫叩见皇上,请您先去芙蓉渠赏荷。”   芙蓉渠的荷花,是整个皇宫里开得最好的。   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   沿着九曲廊桥,穿过一望无尽的荷花丛,偶有旁逸斜出,莲花、莲蓬直接挂在了栏杆处,盛放正当时,信手便可拈花。   一望无际的莲池正中,是莲花小筑,设有雀台可置歌舞。有青青草色,修整得极好,可席地而坐,成宴欢愉。一到夏日,此处便成了宫妃们极好的休闲去处。   左不过晌午日头太烈,在风雅小筑内站着,饶是有微风习习,仍是五内俱热。是以宫宴设在傍晚时分,日落之前,余晖万里,映照碧荷成波。   晨起天凉,还不算太热,穿梭在芙蓉渠内,正是赏荷的好时候。昔年她就很想进宫看一看芙蓉渠的荷花,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又出了事,更是无缘得见。如今置身莲花从丛中,那淡雅的莲花清香在风中飘荡,却叫人五内陈杂。   “这里好似被人摘过了!”阿落说。   沈木兮眉心微蹙,果真见莲杆子被人胡乱折断。   “那边也是!”阿落不解,“虽说此处莲花千顷,可宫内有规矩,奴才们是不能采摘莲花的。连一片莲叶都不得动,否则以窃盗处置。何人这般胆子,竟敢折了这么多?”   沈木兮坐在石栏杆处,仔细观察着莲杆子,“摘的似乎不是莲花。”   阿落愈发不解,“不摘莲花,跑芙蓉渠摘莲叶吗?”   “所折杆子不是嫩杆,而是老杆,可见摘的不是莲花也不是嫩莲叶,应该是嫩莲房或者老莲蓬。”沈木兮轻叹着浅笑,“是有人嘴馋了!”   阿落愕然。   嘴馋?   可不,念秋抱着一怀的莲蓬,快速跑进芙蓉渠外的假山群。   “快点快点,在这!”关毓青招手。   “小姐,先吃着吧!”念秋将衣袖一都,呼啦翻出一小堆莲蓬,有嫩的有老的,大小不一,颜色不一,“匆匆忙忙摘的,不知好不好吃,但好赖能解解馋!”   关毓青靠着假山壁坐着,“这一方莲,皆是宫里精心养着的,能不好吃吗?我跟你说,这莲蓬老一点,最能出肉,平素这莲心苦得厉害,但是鲜莲子,却是苦中带甜,最是有滋有味!”   “恩恩,好吃!”念秋手脚快,快速拨开莲蓬掏出拇指大的莲子,剥开莲子的青衣外皮,露出白嫩的莲子,塞进嘴里轻轻一咬,满嘴嫩汁莲香,越是新鲜越好吃。   清心明目,果真是好东西。   主仆两个躲起来吃莲子,才不屑去看劳什子的莲花。   莲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红瓣黄蕊,长得都一模一样,哪有新鲜的嫩莲子好吃。   蓦地,关毓青忽然冲念秋做了个“嘘”的动作,主仆两个屏气凝神,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要是被人抓住,二人摘了芙蓉渠这么多莲蓬,太后娘娘还不得往死里罚她?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被抓住!   好在脚步声停住了,好似没再朝着这边过来,二人捂着心口捂住口鼻。   听声音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人道,“让她为妃吗?”   “就这般低贱的身份,还想做什么王妃,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这药……”   “此物无色无味,绝对不会被察觉,你只管放在她的杯盏里,和茶水混在一处,到时候她肯定察觉不出。”   “若是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放心,这是宫里,该抹平的痕迹一定会抹得干干净净,你只管照做便是。”   “到时候呢?”   “到时候将人送到承宁宫便罢,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会有人去办!”   “这是要入宫?”   “入宫?妄想。”   脚步声渐行渐远,约莫是商量好了,又或者已经完成了某些东西的交接。   直到确定外面已无人,念秋和关毓青才各自探出脑袋瞅了两眼,再各自捂着心口大喘气,“差点没被吓死,吃个莲子都不静心,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念秋继续剥着莲子,“小姐说得是,没有王府好!王府后头的莲花池,咱们年年光明正大的摘莲蓬,也没人多说什么,左不过那里的莲子没宫里的块头大,瞧这一颗颗的……”   “别吵!”关毓青往嘴里塞了一颗莲子细细的嚼着,“你方才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吗?”   “小姐,奴婢没耳背,都听得真真的呢!”念秋掰开最后那个大莲蓬,“是说什么下药,送进承宁宫来着!”   承宁宫?   关毓青顾自琢磨,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念秋的手,“承宁宫?!他们说把人送进承宁宫?”   “小姐,疼疼疼,念秋不是要自己吃,这个大莲蓬,念秋是要剥给你吃的。小姐,轻点……”念秋急得直叫唤。   “不是!”关毓青松手,“我听他们说什么王妃的,宫里都是宫妃,按照品级也不至于有什么王妃的等级。眼下安王游历在外,他跟太后素来不对付,国无大事便不可能回来。剩下的就只有离王,可离王没有王妃啊!”   念秋揉着生疼的手腕,“对啊,王爷只有两位侧妃,就小姐你和魏侧妃,剩下的都是姬妾,哪有什么王妃!”   “哎哎哎,不对啊!”关毓青好似想起了什么,“沈木兮,沈大夫!你还记得吗?那一日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王爷拽着沈木兮去了太后跟前,直接提了婚事,要娶沈木兮为妻!”   念秋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对上了!他们说的可能是沈木兮,要给沈木兮下药,再把她送到皇帝寝宫去,真是坏透了!”关毓青一咬牙,狠狠将手中的莲子丢掷在地,“这帮死女又要作妖,看姑奶奶怎么收拾她们!”   “小姐,你就算不吃,也别浪费啊!”念秋慌忙捡起莲子,“这是奴婢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   见着关毓青好似来真的,念秋慌了,赶紧把莲子全部塞进袖子里守着,“小姐,小姐你考虑清楚,咱们虽然顶着离王府侧妃的名头,可您到底也是空有其名啊!何况这事,你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你要如何帮沈大夫?沈大夫有王爷护着,一定不会有事,您就别多管闲事了!”   “你说我多管闲事?”关毓青哼哼两声,“万一真的出事,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念秋眨了眨眼睛,狐疑的摇头。   关毓青目光狠戾,“秽,乱宫闱,那是要被处死的!”   “什么?”念秋骇然,“没那么严重吧?”   关毓青最恨的就是这种事,“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女人耍手段,用名节清白之事,害人性命!权当是给自己积福,也当时为了小郅。”   沈郅还那么小,如果他母亲因为这些事而死去,他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做人。有些东西,自己亲身经历过,便不忍心身边的人覆辙重蹈。   念秋不再多说,小姐经历过什么,她心里很清楚,更明白小姐不管闲事那么多年,唯一不能触及的便是这根底线,现在……小姐定是忆起旧事,所以伤心了。   沈木兮就在芙蓉渠晃悠,身子不适便在莲花小筑里歇着,静靠栏杆,赏满目莲影,饶是烈日灼灼又如何?心静自然凉,微风拂过,有汗亦是欢。   不知道郅儿身在何处?   真的是在承宁宫吗?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月归,月归自打跟着她就不怎么说话,不过一直跟着,显然是薄云岫授意,这是监视还是保护,论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沈大夫,日头愈发毒了,要不去御花园的亭子里歇一歇?那里比较遮阴!”阿落额头上满是汗。   莲花小筑里的人越来越少,许是都觉得顶着烈日受不住,趁着日头升高之前,去找个阴凉处歇着。倒是草地上的婢女还在不断的忙碌着,七手八脚的铺着席子,为傍晚的宫宴做准备。   婢女上前奉茶,这莲花小筑有桌椅小亭,亭子与亭子之间是连着的,小小的大理石桌上搁着糕点茶盏,毕竟往来此处的都是宫里有身份地位的女人。   不管是后妃还是命妇,谁敢怠慢?   杯盏搁在案头,沈木兮恹恹的伏在栏杆处,只是抬了眼皮瞧一眼,“阿落,你若累了就喝点水。”阿落摇摇头,“阿落不累。”   想了想,阿落端起杯盏递上,“沈大夫,你身上有伤,可得仔细着,要不喝点水吧!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难受了一定要说!”   沈木兮随手接过,含笑靠在石柱处,不说还不觉得,这么一说倒也真觉得有些口渴,“我自己就是大夫,若是身子不舒服,我定会第一时间知道,你莫要担心!”   说着,沈木兮打开了杯盏,浅呷一口。果真是宫里,连寻常一杯茶都是极好的,沈木兮又尝了两口,“茶香四溢,尝起来像是今年的新茶,滋味甚好!”见着沈木兮笑了,阿落也跟着高兴起来。   一抬头,却见着不远处关毓青主仆,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及至跟前冷不丁夺了沈木兮手中的杯盏,两个人的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   “你喝了?”关毓青面色发青,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   沈木兮愣愣的站起身,微微点了下头,没闹明白关毓青这是怎么了,“尝了几口,怎么了?”   “茶里有药!”念秋脱口而出。   阿落骇然,月归快速上前,只身挡在沈木兮跟前,锐利的眸快速掠过周遭。   沈木兮眉心蹙起,“把茶给我!”   关毓青喘着气将杯盏递回,“这茶是谁给你的?我听到有人悄悄密谋,说是要给你下药,然后送你去承宁宫,到时候离王殿下就不能再娶你为妃,所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沈大夫,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阿落快速去找方才递茶的人,可找了一遍也没瞧见那婢女的踪迹,心里愈发慌乱起来。   却见沈木兮低头轻嗅杯中水,若是水中被下药,她必定有所感觉。自己就是大夫,方才喝茶的时候她真的是半分都没有察觉。   水质清澈,入口甘甜,并未有任何异常。   “你确定这茶里下了药?”沈木兮狐疑的望着关毓青,“我没尝出味儿来!”   “他们说是无色无味!”念秋忙道。   沈木兮摇头,“真的没有!”   关毓青骇然,扭头与念秋面面相觑。   忽然间,大批的军士呼啦啦的冲进了莲花小筑,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把所有人团团围住。   刘得安近前,到底也是相识一场,免不得抱拳以全礼数,“沈大夫,太后娘娘懿旨,请您过去一趟。”   长福宫。   沈木兮跟着刘得安进去的时候,魏仙儿主仆早已在殿内安坐。   “给太后娘娘请安!”沈木兮跪地磕头,这不是她头一回见太后,是以并不陌生,行礼之事也算恭敬,尽量别让人挑出错处。“起来吧!”太后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瞧不上人的神色,“在宫里叫叫嚷嚷的,真以为这是自己家里?哼,简直不知所谓!”   沈木兮眉心微蹙,难道是因为关毓青之事?想了想,她下意识的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关毓青。   奇怪的是,明明是本家的姑侄,瞧着却很是疏远,关毓青不过是跟在沈木兮身后一道行了礼,旋即站在一旁静默不语,就跟空气似的当她自己不存在。   “沈大夫!”魏仙儿浅笑盈盈,端庄得体,“你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沈木兮笑了笑,“多谢魏侧妃关怀,民女没遇见什么难处,不过是天气炎热,心里躁了些,说话比较大声,若是惊扰了宫中贵人,还望太后娘娘和侧妃莫要怪罪!”   “哼!好一张会拐弯的舌头。”关太后冷喝,“你在莲花小筑里叫嚷着,说是茶中被人下了药,打量着哀家不知道吗?”   阿落瞪大眼睛,原是怀疑月归,可月归一直跟她们在一起,也没时间通风报信,自然不会是她。然则这才眨眼的功夫,消息怎么就进了太后的耳朵里,而且还把她们几个逮了个正着?   沈木兮看了关毓青一眼,怕是连关毓青都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好心,办了坏事!“宫中是什么地方,尔等信口雌黄,可知该当何罪?”太后厉喝。   刘得安竟把那杯茶也给带了来,此刻就摆在太后的跟前,这大概就算是所谓“证据”吧!   当时关毓青跑得着急,声音不弱,所以周遭有人听到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刘得安来得太及时,就跟事先说好了一样:只要有人来送茶,等关毓青跑进莲花小筑,马上派人把她们抓起来。   “这件事跟谁都没关系,是我思虑不周!”关毓青挺身而出,“若说是信口雌黄,也是我一人之过,跟沈木兮没关系。”   很明显,有人在大做文章,她中了圈套。救人不成反害人,关毓青做不到明哲保身,这个时候她必须站出来。不管怎么说,太后始终是她姑母,若然有罪,也不会真的杀了她!   “哼,你倒是侠肝义胆!”太后冷笑,目光狠戾,“你还想替人出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关毓青扑通跪地,绷直了身子没有争辩。   念秋见状,慌忙下跪,“请太后娘娘明鉴,小姐着实不知情,只听说有人……”   “念秋,别说了!”关毓青想要阻止,奈何念秋一心要保她,没料到正中他人下怀。   “呵呵!”太后忽然笑了,“青儿,你到底也是关家的女儿,哀家是你姑母,你既不知情,哀家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但是有些人在后宫造谣生事,哀家绝不能轻饶!开此先河,来日如何整顿后宫?”   沈木兮明白,太后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挖了关家的祖坟,以至于太后这么阴魂不散,非得弄死她?如此不择手段,不惜连自己的侄女都利用。   “太后,这件事真的是……”关毓青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那一声脆响,惊得沈木兮亦愣住。   “太后!”魏仙儿忙不迭行礼,“太后息怒,此事尚未查查清楚,请太后莫要……”   “都给哀家闭嘴!”太后冷然扫过眼前众人,“谁都不许求情。”   “太后!”魏仙儿扑通跪地,“不过是三言两语罢了,当不得真,许是沈大夫开个玩笑,着实无伤大雅!”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关毓青咬牙切齿,狠狠瞪着魏仙儿,“我看这件事就是你干的吧!”   太后勃然大怒,“这宫禁之中,岂容你胡言乱语!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让哀家失望透顶!”   关毓青摸着脸,眸中潮涌,声音有些微颤,“太后娘娘,姑母,沈大夫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提前安排人在我面前说那些话?明知道,我最见不得……”   “谁让你提那个贱人?!”太后的手高高举起,然则下一刻却被忽然冲上来的沈木兮快速抓住。   太后愤然,“放肆!”   沈木兮扭头看了一眼跪地的关毓青,但见关毓青身子绷得笔直,眼中有泪却死死不肯落下。   “后宫无主,太后娘娘统领后宫,为后宫典范。出手伤人,恐怕有损凤仪!”沈木兮用力推开太后。   太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所幸被墨玉快速搀住。   一味的忍让反而让人愈发欺到头上,最后变着法的要弄死她,还因此连累了身边真心待她之人。冤有头债有主,她沈木兮不是担不起的人!   “反了!反了!”太后激动得不能自己,“来人,来人!把这贱人抓起来,敢跟哀家动手,哀家今日定要把她碎尸万段!来人!”   侍卫从门外蜂拥而至,快速朝什么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月归抬手便震飞两名侍卫,冷剑在手,且看谁敢近前?!   “离王殿下有令,伤沈大夫者,格杀勿论!” 第79章 沈大夫,我有点疼   月归此言一出,最诧异的莫过于魏仙儿,她入府多年,还真的从未听薄云岫下过此令。   太后气得脸发青,若非墨玉赶紧搀着劝慰,只怕这会早已暴跳如雷。   “格杀勿论?”太后怒然直指月归,“让薄云岫滚来见哀家,哀家倒要问问,若是哀家要杀了她,他是不是连哀家也要格杀勿论?”   “哪个混账东西,敢惹太后娘娘生气?”门外一声高呵,伴随着薄云崇晃晃悠悠进门的身影。   却有一阵风掠过耳畔,却是薄云岫面色肃冷的立在沈木兮身边,冷眼横扫周遭侍卫,“滚!”   音落刹那,侍卫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行了万岁之礼,又行千岁之礼,紧赶着退出了春禧殿,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   “你们一再的宽纵,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后咬牙切齿,“皇帝,你该不会连宫规都不顾了吧?这是皇宫,不是老百姓的菜市场,一句茶中有药,打量着就要抹黑整个宫禁,其心可诛!就在方才,沈木兮还敢与哀家动手,此等孽障,不杀何为?”   孽障二字一出,沈木兮骤觉得身上一凉,扭头便见着薄云岫面色陡戾,袖中五指微微蜷握。   “太后娘娘!”关毓青开了口,“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跟沈大夫没有任何关系,若是……”   “你给哀家闭嘴!”太后这回是真的生了气,饶是薄云崇也压不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说的话,哀家半句都不要相信。那个贱人便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你也好不到哪去!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路货色!”   关毓青愤怒至极,“太后娘娘若有责罚,只管冲着我来,为何非要提及亡人?母亲已死,不管她生前做过什么,早已长埋地下,太后娘娘为什么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混账!”   “是混账!”还不等太后责罚,薄云崇接过话茬,“委实放肆,身为离王府侧妃,竟敢跟太后娘娘顶嘴,这是不把离王殿下放在眼里?”   说着,薄云崇抬眼瞧着面黑如墨的薄云岫,“你家的侧妃,也不管管?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薄云岫闻言,不去看关毓青,反而扭头去看沈木兮。   沈木兮眉心微蹙,无法料定他会不会施以援手,心下忐忑非常。   终于,薄云岫将视线从沈木兮身上收回,幽幽的叹口气,低冷的道了一句,“委实放肆!”   沈木兮,“……”   “你……”太后刚要上前,已被薄云崇快速搀住。   薄云崇嬉皮笑脸的搀着太后,男人的力气始终胜过女人,是以太后愣是被他摁在原地无法前行。   “关侧妃,今儿是赏荷大会,是宫宴,你为何口口声声说茶中有药?且如此说来,若是消息属实,太后娘娘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定然会还你个公道,你若是信口雌黄,小心离王殿下以王府规矩处置!”薄云崇对着沈木兮暗送秋波。沈木兮一愣,薄云岫长腿一迈,极是自然的挡在她跟前,生生截断了薄云崇的秋波。   “此事乃是我亲耳所闻,听得一清二楚。两个婢女交接,要在沈大夫的茶水中动手脚,然后将人送入承宁宫,以辱沈大夫清白。”关毓青冷眼盯着魏仙儿。   试想一下,沈木兮初来东都,鲜少出入皇宫,宫妃尚且无人相识,又怎么可能对其下手?若说居心叵测,最有动机的,非魏仙儿莫属。   “茶水?”薄云崇皱眉,“啧啧啧,早知道是这样,朕就该在承宁宫等着小兮兮。”   这话刚说完,薄云岫猛地跨步上前,惊得薄云崇扯着嗓门,赶紧高喊,“快去把刘妃叫来。”   如此,薄云岫才顿住脚步,冷然负手。   在整个宫内,当属刘妃最会调香。她调的香连宫中的调香师都自愧不如,定是不会闻错的。杯盏里乃是今年的新茶,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更谈不上什么动情之物。   待刘妃离去,太后登时盛气凌人的扫一眼众人,“都听到了吧?”   薄云崇忙道,“母后,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那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一场乌龙罢了!到时候赏荷大会上,多喝两杯酒压压惊便是!”   “哼,这酒还是别喝的好!”太后冷笑两声,“眼下什么事都没有,是不是该算一算造谣生事之罪?”   周遭万籁俱寂,各自心知肚明。   念秋磕头,泣诉,“太后娘娘,奴婢该死,是奴婢打了个盹所以睡糊涂了说梦话,主子是听信了奴婢的话,一切一切皆是奴婢而起,请太后娘娘明察!主子是无辜的,是奴婢该死!”   “念秋?”关毓青舍不得。   沈木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就算念秋承了这罪又如何?太后要杀的人,从来不是关毓青主仆,祸水东引,终是因她沈木兮而起。   “太后娘娘!”沈木兮跪地,“此事……”   “起来!”她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薄云岫拽了起来,“没长骨头吗?站着说话!”   太后气得吭哧吭哧,目色凶狠。   沈木兮挣开他的手,这人力气太大,每每捏得她生疼,“所谓造谣生事,那也得看是谁散的谣,既然关侧妃也是道听途说,就算不得造谣生事。”   “这话有道理!”薄云崇忙道,却招来太后一记眼刀子。   “关侧妃,你可还记得当时说话的那些婢女,生得什么模样?但凡有点痕迹都可以。”沈木兮追问,只有把这事儿往死里捅,才会有人心生害怕,免去关毓青的无妄之灾。   关毓青想了想,好似真的想起了什么,“当时她们说完就走了,我是后来才敢探出头去的,所以只远远的看到两个背影,她们身高和念秋差不多高,对了,其中一人貌似腿上有点伤,走路有点跛!”   “这就好办,去太医院查一查副册便是!”薄云崇说。   宫中的主子,才有资格得太医诊治,而宫人们若是病痛,找的便是医女或者医徒之类,抓药亦是记录在副册之内。宫里的奴才都是精挑细选,坡脚是进不得宫门半步的。   而奴才们在宫里带伤,更不得近主子伺候的,可那人既然能出现在莲花小筑,就说明这伤是近来的新伤,若是现在去查,理该能查到!   “黍离!”薄云岫低喝。   黍离在门外行礼,“王爷!”   “查!”薄云岫唯有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沈木兮甚觉舒坦,方才气得额头的伤口疼,现下便一点都不疼了。   黍离掉头就走。   只那一瞬,沈木兮瞧着太后的脸色都变了,原本盛气凌人,这会倒有些气急败坏。   “你们竟相信此等荒谬之言,不过是信口雌黄的托词罢了!”太后坐定,瞧着面色铁青,却不再叫嚣着要杀了沈木兮,而是转身端起了杯盏。   沈木兮勾唇冷笑,有心思喝茶了?要静下心来想退路?   然则,魏仙儿扑通跪地,“太后娘娘,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未能好生照拂关侧妃,方才关侧妃指责妾身,如今想来也是有道理的,终是妾身失职,请太后娘娘请王爷责罚。”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冲着薄云岫使了个眼色:看看你的好侧妃。   整个一修炼成精的狐狸!   魏仙儿这一自担罪责,万一传出去,还不定要传成什么样,保不齐会有人觉得关毓青是争宠不成,所以污蔑魏仙儿,明明没有的事儿,却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将柔弱的魏侧妃往死里逼。   魏侧妃有多无辜,关毓青就有多狠毒。   “魏侧妃这般勇于承担,真是王爷的福气!”沈木兮冷嘲热讽,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瞥薄云岫一眼,“想来这些年魏侧妃打理王府,亦是如此的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沈木兮心生佩服,只是有一事不解,还望魏侧妃指教!”   魏仙儿面带愁容,极尽柔弱之能,“沈大夫请说!”   “敢问魏侧妃,关侧妃是不是离王府的人?”沈木兮问。   魏仙儿仲怔,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强词辩驳,“是!”   “平素是否受你照拂?关系如何?”沈木兮追问。   魏仙儿揣着不安,“仙儿奉王爷之命打理离王府,自然是要照拂众人,关侧妃素来闭门不出,可仙儿一直心念着,从未有过轻慢之意。同为侧妃,伺候好王爷才是本分!”   “好!”沈木兮笑盈盈的望着太后,“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方才太后娘娘又是打耳光又是要杀人的,魏侧妃连个屁都没有?这会倒是冒出来当好人,也不知这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你!”魏仙儿泫然欲泣,“沈大夫,你岂可如此……”   “污蔑是吗?”沈木兮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从白变成黑容易,从黑变成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既然魏侧妃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要砌词狡辩?话,确实是不说不明,却防不住言多必失!”   魏仙儿哑口无言,未料到沈木兮竟是这般伶牙利嘴,又是当着这么多人,全然不给她留情面。此等字字诛心,与沈木兮平素表现出来的随意相差甚远。   “答不出来就别开口,说多错多,尤其是慌乱的时候。”沈木兮直接堵了魏仙儿的嘴,“太后娘娘尊贵无比,哪用得着你这离王府侧妃来维护?如此,岂非要太后娘娘自降身份?”   薄云崇张着嘴,好厉害!   “薄云岫!”太后咬着牙,“这就是你离王府的人?一再宽纵,你到底想干什么?”   薄云岫面色稍缓,见着她张嘴便是噼里啪啦将人怼了一番,忽然唇角微挽,瞧着心情不错,“生死大事尚且宽纵,何况放肆这等小事?太后若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少招惹为好!眼下满殿都是离王府的人,太后把手伸到了离王府,本王岂能坐视不理?”   “你!”太后猛地将杯盏掼向沈木兮。   拂袖间,杯盏于空中炸裂,薄云岫眸光陡戾。   薄云崇直冲沈木兮而去,“小兮兮……”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猛地拦住沈木兮的腰肢,二话不说便将人揽进了怀中,直教皇帝扑了空。沈木兮错愕的抬头看他,却被他快速摁在怀里,将她的脸贴在他胸膛上,严丝合缝的,耳畔满满是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冷袖拂过,幽邃的眸中,倒映着摄人的寒,周身腾起凛冽杀气。且不管这茶水是否滚烫,若然被杯盏砸中……沈木兮额上原就有伤,若是再砸出个好歹。   “完了!”薄云崇快速退后,一直退到太后身边,“母后,这会祸闯大了!”   “哀家是太后!”话虽如此,可谁都听得出,太后的底气不足。薄云崇摇摇头,“他要是反了,朕当不了皇帝,您觉得他能尊您为太后?母后,您悠着点,朕还指着他处理朝政呢!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狗不闻猫不理的才高兴?”   “你!哀家是你母后!”太后切齿,“当年若不是关家……”   “还提当年?”薄云崇翻个白眼,“当年是回不去的过去,您是活在当下,不是活在当年!当年老二差点死了,如今不还是好好的?母后,适可而止吧!”   太后哑口无言。   薄云崇轻叹着,“朕在位一日,您才是太后之尊。只要朕退位,太后您就要当太皇太后咯!”   “你威胁哀家?”太后恨铁不成钢。   “若是威胁有用,便当是威胁吧!”薄云崇摆摆手,“都退下,让太后好好冷静!”   音落瞬间,念秋赶紧搀起了关毓青,众人快速退出寝殿。   太后,再无一言。   “关……”沈木兮刚要开口,腰间颓然一紧,只要她敢喊出声,他就能掐得她腰间淤青。无奈,大庭广众的也不好再给他一脚,沈木兮只得由着他,相拥着走出殿门。   “墨玉!”太后面如死灰,“你说哀家真的做错了吗?哀家只是想永绝后患,只是想对仙儿好点,哀家……”   “太后!”墨玉轻叹,“魏侧妃不懂事,您又何必插一手?您把这件事揽在自个身上,让皇上和离王殿下都恨上了您,这又是何必呢?”   太后苦笑,笑容酸涩,“哀家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太后,放过自己吧!”墨玉无奈的摇头。   若是能放过,还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吗?   春禧殿外。   魏仙儿面色发白,但是眉眼间却是坦然之色,不得不说这般演技不去上台唱戏,真真是可惜了。   关毓青憋着一口气,她这暴脾气多少年没发作过了,这会岂能就此罢休!然则还不等她上前,腕上已被沈木兮拽住。   天晓得,沈木兮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从薄云岫的怀里挣出。   “稍安勿躁!”沈木兮浅笑,“诸事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毓青指关节捏得发青,终是恨恨的叹了口气。   眼见着沈木兮拽了关毓青离开,魏仙儿眉心紧蹙,抬步就朝着薄云岫而来,“王……”   黍离挡住魏仙儿去路,薄云岫头也不回的与皇帝比肩离开。   “魏侧妃!”黍离躬身行礼,“王爷有句话,请卑职转达。”   魏仙儿当即正色,黍离这个时候说薄云岫有交代,显然是在薄云岫进殿之前所说,也不知会说什么。   黍离道,“王爷说,魏侧妃这些年操持府务太过辛苦,难免会生出疲累感,容易办坏事办错事。为了防微杜渐,请魏侧妃好好静养,以后府中之事就无需魏侧妃再忧心。您做好您的侧妃,管好小公子便罢!”   语罢,黍离转身。   魏仙儿身子剧颤,“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什么意思,侧妃那么聪明的人,还会不明白吗?”黍离笑了笑,头也不回。   薄云岫这是卸了她在离王府的大权,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魏侧妃。如此一来,她魏仙儿充其量只是个妾,跟后院那些入府多年,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的姬妾,无任何区别。   “主子?”宜珠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魏仙儿。   魏仙儿面如死灰,忽然掉下泪来,“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我这般容貌,陪伴他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是进不了他的心?那个女人何德何能,乡野村妇又是二嫁之身……”   “主子!”宜珠忙道,“定是那女人用了药!”   魏仙儿神色一怔,是了,沈木兮是个大夫!   回廊里。   “不去追?”薄云崇负手而行,与薄云岫并肩走着,“之前不是火急火燎的?若非记得此处是皇宫大内,早就要飞起了!”   薄云崇看得真切,骤听得沈木兮被带到了长福宫,薄云岫这小子恨不能长了翅膀。别看他处理朝政井井有条,追查逆党亦是手腕凌厉,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却是个茅塞未开的愣头青。   “朕知道,当年夏……那事对你伤害很大,你现在能放下,朕很是欣慰。”薄云崇顿住脚步,“你跟朕说句实话,这沈木兮和当年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薄云岫不语。   薄云崇有些着急,“女人不喜欢闷葫芦。”   “她是她。”薄云岫冷声应答。   薄云崇点点头,“瞧着倒是挺有趣,发飙的时候性子倒是跟那人像得很!”   “她是她!”薄云岫狠狠剜了他一眼。   薄云崇嗤鼻,“知道了知道了!说两句就生气,和当年一模一样,谁都不能动,就跟长在心尖上的刺似的。”   薄云岫冷哼,直接拂袖而去。   “这人……”薄云崇愤然,“欠朕这么大一个人情,早晚要还给朕!”   “皇上!”丁全摇摇头。   “人找到了吗?”薄云崇问。   丁全和从善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头。   “朕的画像画得那么好,刑部这帮废物,竟然还找不到人?”薄云崇双手叉腰,勃然大怒,“果然是吃饱了撑的不办事,朕非得找个法子治治,吃朕的喝朕的,还不给朕办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丁全瑟瑟发抖,“哎呦妈呀,皇上,您想干什么?”   “不都说了吗?吃饱了撑的,就不干活了!”薄云崇深吸一口气,“明日替朕召集后宫诸位爱妃,朕一定要给刘风守一个教训!”   从善紧了紧手中的剑,惨了……   …………   安安静静的假山凉亭。   风吹微凉,驱散夏日炎炎。   沈木兮瞧着神情略显迟滞的关毓青,瞧着她置于膝上,捏得指关节发青的拳头,眉心微微拧起。   阿落和念秋远远站着把风,免得闲杂人靠近。   “关姑娘!”沈木兮轻轻拍着关毓青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你没事吧?”   关毓青回过神,大概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浸,拳头微微一松,却被沈木兮快速打开了掌心。指甲嵌进了掌心犹未可知,足见她的情绪有多激动。   “对不起!”关毓青深吸一口气,“我差点好心帮倒忙!”   “你只是没料到,人心能险恶到这种地步。”沈木兮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小盂膏药,打开来是青草色,“我给你擦点膏药,能好得快一些!”   关毓青原是想拒绝,可沈木兮没给她直接,拽着她的手便给上了药,“姑娘家的,应该爱惜身体发肤,自己都不疼自己,还指望着别人能疼你吗?”   一句话,说得关毓青眼眶发红,“除了念秋和小郅,你是第三个。”   “总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且看你是否接受。”沈木兮轻轻吹着她掌心的膏药,“故事是自己的,何必任由他人篡改?关姑娘,你轻敌了!”   关毓青红着眼眶笑了,“你怎么……怎么不学他们叫我关侧妃?”   “因为念秋从始至终都尊你为小姐。”沈木兮收回膏药,“其实是侧妃还是小姐,又有什么打紧的,你终究是你,又不会因为一个称谓而变成其他人!”   关毓青狠狠点头,凉风拂过面颊,让她的脑子渐渐清醒起来。   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关毓青低语,“沈大夫,你可知道这次我为什么会冒头吗?这些年遇见的事儿不少,我从来没有为谁出过头,你是个例外!”   “你说,那是你的底线。”沈木兮还记得她对太后说的那些话。   “是!”关毓青起身,扶着石柱眺望远处,仿佛那里有她再也看不到的东西,“我母亲,就是太后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那样死的。”   沈木兮愕然,未敢多话。   关毓青继续道,“跟你说也没关系,因为你跟谁都没关系,在离王府,你算是彻彻底底的独立存在。我娘是个粗使奴婢,因为主子的一次醉酒,便有了我的存在,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受欢迎,若非关家人丁凋敝,估计我会和我娘一起消失。”   关家尊贵,于帝前得宠,是容不得这种贻笑天下之事存在的。“我娘被赶回老家,我是在乡野长大的,虽然关家任由我们母女自生自灭,可那段日子却是我与母亲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关毓青苦笑,明明是觉得很幸福的事情,却说不出幸福的感觉,这是何其悲凉。   沈木兮敛眸,她跟沈郅在湖里村的这段日子,也是最幸福的。无忧无虑,不需要担心尔虞我诈,也不需要担心被人追杀,那种坦然活下去的感觉,真的胜过一切荣华富贵。   “可是后来,他们要把我带回东都,我娘不肯答应,便也跟着回来了。”关毓青说到这儿的时候,扶着石柱的手,背上青筋微起,“知道吗?我娘年轻的时候生得极好,即便后来在老家生活,亦未改容貌分毫。回到东都,我们住在僻冷的小院里,依旧相依为命。”   深吸一口气,关毓青重重合上眉眼,有些话卡在嗓子里,竟再也没了说出口的勇气。   “别说了。”沈木兮音色暗哑,“难过的事,疼一次就好,无谓再疼一次。就算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只要你是关姑娘便罢!朋友相交,不问出身。”   关毓青慢悠悠的转身,脸上挂着泪,眼眶红得吓人,她张了张嘴,声音里像揉了一把沙子,沙哑得不成样子,“那天我和念秋跑到街上玩,回到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外头围着好多人。我拼命的挤进去,终于看到了我可怜的母亲,浑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   “那些人拿着棍子打她,说是她不贞不洁,说是她跟下人苟合,被抓了个正着。娘衣不蔽体,好看的脸被画了好多血口子,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她睁着眼睛看我,不断的摇头,让我别过去。如果那天我听娘的话,不去街上玩……也许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大夫,你尝过亲眼看着至亲死去的滋味吗?当我知道,我娘是被人用了药,是因为那些人怕我娘狐媚,怕我娘抢了所谓的位置,所以才要她死,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可我没办法,除了念秋,没人会相信我会帮我。”   沈木兮流着泪,上前抱住了关毓青,“别说了!别说了!失去至亲的痛,我经历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求你别说了!”   “知道吗?”关毓青定定的站在那里,任由泪水弥漫,“我是看着我娘被浸猪笼的,水一点点淹没了她,她张着嘴,对我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然后……她再也没上来。”   沈木兮泪流满面。   泪水滑入唇角,关毓青凄怆一笑,“沈大夫,我有点疼!” 第80章 凭实力单身   疼,就别再提。   这是沈木兮这么多年得出的经验,不去想不去提,虽然不能当没发生过,偶尔骗骗自己也好,谁不是第一次做人,何必跟自己较真?   “我医得了身,医不了心。”沈木兮轻轻拍着关毓青的脊背,“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小郅也很喜欢你,你们还是莫逆之交呢!”   提起沈郅,关毓青又哭又笑,“你生的好儿子。”   “哭够了,就不许再哭了!”沈木兮扶着她坐下,取了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眼泪是个好东西,可以为自己哭,但绝对不要为那些伤害你的人哭,他们巴不得看到哭!”   关毓青噗嗤笑了,“你这人……人家正伤心呢!”   “伤心总会过去,日子还得过不是?”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关毓青拭泪,“不许骗人!”   “放心!”沈木兮如释重负,“晚上的赏荷大会,得可劲的吃回来,不然哪对不起这口气。”   “对!”关毓青笑了,临了补一句,“你真好。”   好与不好,其实没那么重要,有人觉得你好,自然有人觉得你不好,你若太在意,会渐渐的称为别人眼中不好的人,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本来的样子。   转头远眺,回廊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薄云岫负手而立,静静的站在那里,两个人隔着园子对视,他看得到她,她也看得见他,却是谁都没有迈开这一步。   “王爷要过去吗?”黍离低问,方才沈大夫和关侧妃相拥而泣,王爷瞧着有些紧张。太后娘娘跟前,尚且光明正大的护着沈大夫,这会反倒不敢了?   薄云岫敛眸,“赏荷大会都处置妥当了?”   “皆按照王爷的叮嘱,不敢有半分疏漏!”原是后宫的宴席,王爷大可不必赴宴。可因着沈大夫的关系,王爷很是小心,黍离早前不信王爷真的动了心,这会倒是实打实的认准了,那沈大夫怕是真的要做离王妃了。   闻言,薄云岫转身便走,没有回头。   目送薄云岫离去的背影,沈木兮垂眸,男人的心啊,变得可真快!   “王爷很是在意你!”关毓青道。   “王府里有颇为得宠的魏侧妃,我是什么人?大夫罢了!”沈木兮可不敢跟薄云岫牵扯在一起,免得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关毓青忽然满脸嘲讽,“得宠?她?切……”   沈木兮笑靥清浅,并不去问。   不问,就不会多想,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日落时分,歌舞升平。   莲花小筑的赏荷大会业已开始,不过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有关于之前离王府的关侧妃,为争宠而污蔑魏侧妃,幸得离王殿下和太后主持公道,王爷看在关侧妃是太后的侄女份上,这才纵了关侧妃无罪。   念秋很是气愤,奈何之前吃了哑巴亏,这会哪敢轻易出头。   关毓青岂会不知自家丫鬟的心思,好赖生活了小半辈子,动不动往身后塞糕点。小丫头堵住了嘴,自然能收住心,不会再胡思乱想。   闲言碎语罢了,左耳进右耳出,气死的是那些想要看热闹的,无热闹可看,她们自然也就消停了。   “阿落,你可都认得这些人?”沈木兮问。   阿落摇头,“阿落一直在离王府伺候,没进过宫,不知宫中贵人。”   糕点上齐,酒水也跟着上,鼻间所闻皆是淡然清香,满目都是风吹莲影动,抛却那些烦人的事儿,此处真的景色甚好!   这原是宫宴,按照往年惯例,离王府谴魏侧妃前来便罢,从不亲自过问,可没想到这一次,倒是奇了怪了,不但亲自来了,还就坐在沈木兮旁边。   在后妃眼中,离王殿下是在坐享齐人之福,左边一个魏仙儿,右边一个沈木兮。   皇帝高高在上坐着,谁都知道薄云崇素来放浪无羁,一会翘着二郎腿,一会逗着妃子笑,再回头,直接跟后妃开始划拳,这后宫早就被他倒腾得不像后宫了。   沈木兮却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荒诞无稽的帝王,自己荒诞便罢,连带着后宫一帮女子,也跟着欢快得胡闹,难怪太后脾气不好,有这么瞎闹腾的后宫,没被气死都是好的。   糕点还算马马虎虎,吃一口倒也罢了,吃多了便腻得慌。   沈木兮提了酒壶,顾自倒上一杯酒,想想有多少年没碰过这东西了?好像自从那一次之后吧,就再也不敢动,想都不敢想。宫中御酒,她不曾喝过,眼下有机会尝一尝也好。   端起杯盏,沈木兮眉心微蹙,甚是不解,这御酒怎么半点酒味都没有?   难道宫里的酒都是这般模样?   “妾身敬王爷一杯!”魏仙儿端起杯盏。   魏仙儿一开口,沈木兮倒是愣了一下。   一旁的关毓青正在剥花生,下意识的顿住,扭头望去,离王端坐中央,一左一右的……都举着杯盏,在外人看来是在争宠。   念秋探着脑袋,“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人又要作妖了呗!”关毓青一咬牙,咯嘣一声将嘴里的花生米嚼碎,“真是不消停!”   念秋噘着嘴,“真气人!”   关毓青忙不迭将案头的莲蓬塞给念秋,“消消火!”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薄云岫身上,沈木兮想着,还是别凑热闹,自己压根不想出风头。然则身旁的阿落却快速扶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放下来,免得到时候让人看笑话。   沈木兮愣了愣,扭头望着拂开黍离,顾自斟酒的薄云岫。   “沈木兮,你就那么想敬本王一杯?”话说得不好听,可身体却很诚实,话音刚落,杯盏早已举到了沈木兮跟前,容不得她退缩。   “沈大夫!”阿落悄悄的推一把。   一个碰杯,满堂哗然。   魏仙儿算是颜面尽扫,彻底的失了宠爱。   薄云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若琉璃,妁妁其华,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瞧他这一脸的桃花,沈木兮觉得,他怕是一杯倒吧?可以前的酒量也没这么差……想了想,她端起杯盏,入口却愣了愣,饮罢狠狠剜了薄云岫一眼。   还以为这厮满脸桃花,如今才晓得那是对她的嘲讽。   沈木兮放下杯盏,快速打开了酒壶盖,鼻尖狠狠嗅了嗅,“岂有此理!”   “沈大夫,怎么了?”阿落低低的问,不过是同王爷喝杯酒,沈大夫为何这般生气?   “这哪里是御酒,分明是温水!”沈木兮愤愤的瞪了薄云岫一眼,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跟前这位爷,还能有谁?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   薄云岫放下杯盏,顾自斟满,低头时竟微微扬起了唇角,左不过一瞬即逝。   然则魏仙儿看得清楚,她在薄云岫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真的靠近过他。   七年时间,那场大火之后的薄云岫,再没有笑过,眼神里除了幽冷如深渊,再无任何的神色。即便对待薄钰,也只是淡淡然的敷衍。   世人皆闻,离王殿下宠爱魏侧妃,整个离王府都交给魏侧妃打理,偌大的离王府后院,除了魏侧妃之子,再无所出。由此可见,情深意笃,何其不渝!   可现在,所有的假象都被当场撕裂,魏仙儿的迷梦终是彻底破灭。   至此,有关于之前关毓青因为争宠而污蔑魏侧妃的谣言,不攻自破。离王殿下压根就不在意魏侧妃,关毓青饶是要吃醋,也得找这位离王新宠的麻烦,何必自讨没趣去找魏仙儿?   赏荷大会,沈木兮一壶温水喝到结束……   当然,席间还有从边上不断递来的食物,一会是色泽白嫩的鲈鱼汤,一会是剥好的一小碟对虾,都是早些年她喜欢吃的东西,他不知她这些年在湖里村吃的是什么,不知她早已忘了昔年的滋味。   曾经的喜好,历经数年的淡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兴奋。   酒过三巡,满堂微醺。   沈木兮自然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便与关毓青一道离开,沿着芙蓉渠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月如玉盘,悬于夜空。   银辉倾洒,满池风月。   许是吃了太多,念秋嚷嚷着肚子疼,沈木兮便和关毓青坐在栏杆处,赏月赏荷倒也颇为兴致,夜里凉快,不似白日里的燥热,停下来歇歇倒也是极好的。   关毓青转身去掰莲蓬,“沈大夫,这芙蓉渠里的莲蓬,长出来的莲子又大又脆,着实好吃,我折给你尝尝!”   “阿落,看看有没有嫩莲房,摘点回去,我给你们做莲房包鱼。”沈木兮笑道。   “是!”阿落借着月色去找嫩莲房。   远处,有婢女急匆匆而来。   月归的使命是保护沈木兮,是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打着十二分精神,早已注意。   然则……   “扑通”一声,沈木兮第一反应是有人落水,“阿落,关姑娘?”   阿落和关毓青都站在栏杆边上,一人拿着莲蓬一人捏着嫩莲房,落水的不是她们两个。   “谁落水了?”沈木兮忙问。   月归冷着脸,踩在栏杆上,瞧着莲叶底下荡开的涟漪,“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众人愕然,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快速赶到,因着莲叶茂盛,水下淤泥厚重,若要想从荷花池里捞人,必须有极好的水性,这也是为什么月归没有第一时间救人之故。   “卑职的使命是保护沈大夫,人是直接冲着沈大夫跑过来的,卑职以为她是想对沈大夫不利,可卑职还来不及碰到她,她就身子一歪,朝着一旁的荷池栽了下去。”月归行礼,毕恭毕敬的阐述,事情发生的经过,“王爷,卑职发誓,卑职绝对没有动手!”   薄云岫自己挑的人,当然是相信的,可为什么会有人无端端的在沈木兮跟前寻短见?   “找到了!”   一声高喊,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   满身淤泥的宫婢,被侍卫从水底下捞起,废了的拖到案上。   “好好的一场赏荷大会,竟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晦气!”薄云崇不高兴,酒喝得满面砣红,摆摆手就往外走,“你们慢慢查,朕……朕累了!”   丁全赶紧搀着摇摇欲坠的皇帝,“哎呦妈呀,皇上您可仔细脚下,这儿太不安全了。”   从善手一挥,“皇上起驾!”   显然,这次又是让薄云岫收拾烂摊子,皇帝每次都是如此。   落水太久,婢女被抬上来的时候早已没了气息,沈木兮快速蹲下身子,以帕子抵着指尖,轻轻摁了摁婢女的肌肤,“身子还是软的,的确是刚死没多久。”   腹部位置,腹胀如鼓,的确像是淹死的。   “为什么会想不开呢?”关毓青抱着一摞的莲蓬发愣。沈木兮一声叹,“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了。”   说着,她撩起了婢女的裙摆,露出了她尚缠着绷带的小腿,绷带上沾满了淤泥,但是这绷带看上去是新缠的,并不像是旧痕。   关毓青骇然,“你的意思是,这是个……”   “可能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略有跛态的宫婢!”沈木兮站起身,面色凝重的回望着薄云岫,“薄云岫,你不是去查了吗?人呢?”   “你不是都看到了?”他冰冰凉凉的睨着她,言外之意——明知故问!   倒是黍离乖巧,赶紧解释了一通,“沈大夫莫要误会,之前王爷着卑职去查,副册之中的确有一名叫杜若的婢女,不管是受伤的时间,和身形体态,都比较符合关侧妃所描述。但当时人已经不见了,卑职派人找遍了皇宫,未有半分踪迹,谁知道……她竟是死在了这里。”   沈木兮眉心微蹙,“无端端的死在这里,就死在我面前?”   “活见鬼!”关毓青啐一口,“真是晦气!”   “找仵作验尸!”薄云岫留下一句话,直接拽着沈木兮离开。   念秋小碎步的跑回来,乍见那么多人堵着芙蓉渠,又见着离王拽着沈大夫火急火燎的离开,一时间脑子有些发蒙,“小姐,怎么了?王爷和沈大夫又打架了?”   “就这么死在沈大夫面前,未免太刻意了吧?”关毓青摸着下颚,心头略有疑虑,抬头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魏仙儿,“魏侧妃还是少看两眼为好,否则夜里是要做噩梦的!”   音落,关毓青拂袖而去。   魏仙儿花容失色,连呼吸都变了,“宜珠,我们走!”   薄云岫拽着沈木兮走,许是嫌她走得太慢,干脆抱着她走。   惊得沈木兮瞬时面红耳赤,揪着他的衣襟疾呼,“薄云岫你疯了,这是皇宫,你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吗?”   “看到就看到,这离王妃你是当定了!”他这般无赖的模样,再次刷新沈木兮的认知,“宫里不安全,带你回家!”   “郅儿呢?你入宫之前不是诓我……”   “知道那是在诓你,你也信?”   沈木兮呼吸微促,就着他的胳膊狠狠掐下去。奈何这人的胳膊就跟铁打似的,他纹丝未动,她掐得手指疼,怎么忘了他乃习武之人,岂是她这手无缚鸡之力能撼动的?   想了想,她伸手摸上他的腰间。   “敢掐下去,本王就在这里要了你!”他咬着后槽牙,目色狠戾的盯着她。   沈木兮仲怔,到底是掐还是别掐?一犹豫,一耽搁,业已到了车前,进了马车她就被他摁在了软榻上,顺带着连毯子都盖好了。   眉心突突的跳,沈木兮咽了口口水,略带心慌的望着一脸怨念的某人,薄云岫还真是将“喜怒无常”这四个字,用行动表达得淋漓尽致。   “看够了吗?”他横她一眼。   沈木兮当即别开视线,下意识的捂着衣襟。   “伤还没好,睡会!”许是意识到自己口吻不太好,薄云岫微微压了嗓子,靠坐在软榻另一头,随手捻了本书,胡乱的翻着。   眼一闭,沈木兮懒得理他。   脑门上隐隐的疼,若不是他,她怎么会挨这冤枉棍?   马车走得四平八稳,车内温度适宜。   不多时,沈木兮呼吸均匀,竟真的睡着了。   书,还是翻到那一页,这会还能看得进书,那才是真的活见鬼。从翻开书到她睡着,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看,眼角余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微光里的人,眉眼温和,不似清醒时的尖锐。   轻轻放下手中书册,薄云岫深吸一口气,稍稍挪动分毫,想了想,作势为她掖好毯子,又近前挪动。一番动作格外扭捏,就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之外,多了几分未被抓包的小庆幸。   他靠得近了,低头便能看到她黑鸦羽般的睫毛,就这么轻飘飘的遮在下眼睑处,随着他的呼吸略显浮动。极力的压着动作的幅度,他将胳膊抵在她面颊的两侧,就好像趁势将她圈在怀中一般。   低,一点。   再,低一点。   他悄悄的俯下身子,眸色幽幽的盯着她微抿的唇。就像是幼时见到了心爱的玩具,即将到手时的窃喜,满心的期许。   “王爷!”   马车骤停,外头忽然响起黍离的尊呼。   沈木兮低哼,赫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你干什么?”沈木兮咬牙切齿。   薄云岫印堂发黑,脊背发寒,做贼被当场抓住,可不得心虚!   蓦地,沈木兮的脸上忽然挨了轻轻一拍。   是的,力道很轻,轻得跟挠痒痒似的,但足以沈木兮目瞪狗呆??   “有蚊子!”薄云岫起身便走。   沈木兮一头雾水,视线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伸手摸了摸被他摸过的脸,马车里有蚊子吗?离王府的马车不都又专人看管,怎么可能跑进蚊子?   黍离在外头躬身行礼,然则还不待开口,却听得薄云岫冷声下令,“去刑房领二十鞭!”   “王爷??”黍离瞪大眼睛,惶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二十鞭?   受罚倒也罢了,罪名是什么?   所有人皆是一脸不明所以的盯着黍离,那一刻,黍离觉得窦娥都没自个冤,窦娥好歹有个罪名,他这厢……到底错在哪了?   春秀和沈郅一直等在门口,见着沈木兮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娘!”沈郅扑在母亲的怀里,“娘进宫也不来找郅儿,害得郅儿和春秀姑姑回到王府,到处找不到娘亲。”   沈木兮轻叹,关心则乱,薄云岫拿住她的软肋,她也是被薄云岫诓大发了。   “娘会注意,下不为例。”沈木兮弯腰,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回去吧!”   母子两个手牵手朝着府门走去,可走到门口,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待的薄钰。   薄钰冷着脸,谁也不搭理。他此前身边还有亲随,自他犯错逃回离王府,薄云岫便撤了他身边的人予以重责,如今的薄钰已是孤家寡人,除了他母亲,再无人可依。   “别看了,走吧!”春秀推搡着沈木兮母子。   “走吧!”沈木兮牵着沈郅,三人有说有笑离开。   薄钰站在原地,微微侧过身,目色寂寥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府门口的灯笼,散着明亮的光,落着小小的身影,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孤冷之色逐渐被失落取代。   马车停下时,薄钰急冲上前,“娘!”   魏仙儿面色发白的下车,轻轻抚过孩子的小脑袋,“怎么在外头站着?娘不是告诉过你,身为离王府的小公子,理该恭敬自持,不能如此失态吗?尤其是人前,岂可横冲直撞。”   薄钰张了张嘴,小手紧攥着袖口,终是乖顺的点点头,“钰儿明白。”   “真乖!”魏仙儿轻叹,任由宜珠搀着她进了门。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魏仙儿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薄钰高不高兴。   薄钰站在府门口,仰头看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小脑袋微微耷拉下来,终是迈步进门,定定的看着魏仙儿的背影,面上再无半分喜悦之色。   翌日。   沈郅按时进宫,沈木兮让阿落送了一盂膏药去落日轩,其后便带着阿落去了医馆。有关于猫尸和牡丹姑娘的死,都该好好调查一番,说不定还能有关傲天的下落。   一大早的,府尹大人就守在了医馆里,见着沈木兮进门,赶紧作了个揖。   惊得沈木兮慌忙还礼,“大人,沈木兮受不起!”   “沈大夫,可得劳烦你一趟了!”府尹轻叹,“又出事了!”   沈木兮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便听得府尹身边的师爷开口说,“就在昨儿夜里,乞丐窝里出了事,一名乞丐当场死亡,那死状和牡丹姑娘极为相似。咱们这厢着实没了主意,当时给牡丹姑娘看病的是沈大夫,如今也只能再来请沈大夫过去一趟,且看看是不是同一种病症!”   “若是瘟疫……”府尹骇然捂嘴,“不对不对,本官的意思是,若是有什么事,您是大夫,能早早的予以防范,免得再有无辜惨死!”   “大人,此处是医馆,沈大夫是大夫又不是仵作,您这出了事死了人,就来找沈大夫,万一被人知道了,别人怎么有胆子上门瞧病?”阿落不高兴,“您这么做,不是砸我们的招牌吗?”   府尹尴尬的笑笑,这事摊上谁都觉得晦气。可他也没办法,谁让离王殿下偏向沈木兮,若是有什么事,离王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好歹能拽个垫背的。   “又出现了了?”沈木兮眉心微蹙。   掌柜的将单子递上,“沈大夫……”   “掌柜的,你全权处理便罢,我去一趟府衙看看!”沈木兮忙将单子塞了回去,当即随着府尹离开。   掌柜追出门,“哎哎哎,沈大夫……你待会还回不回来?”   这叫什么事?   踏进府衙大门的时候,沈木兮下意识的回头,皱眉环顾四周。   “沈大夫,怎么了?”府尹生怕沈木兮反悔。   “没什么。”沈木兮心里略略不安,不知道为何,隐约觉得好似有人盯着她。然则有月归在侧守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目送沈木兮进门,月归面色沉沉,她亦有所察觉,左不过越是这样,越要跟紧沈木兮,断然不能让沈木兮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不管有多少危险,离开该保护之人的身边,便是守护之大忌!   思及此处,月归快速进门,不敢擅离沈木兮身边半步。   有人置身暗处,目不转瞬的盯着府衙大门。死的是个乞丐,年纪尚轻,约莫二十出头左右,瞧着还算周正,只不过……   沈木兮进去的时候,仵作已经按照上次沈木兮的手法,将虫子从乞丐身上取了出来,足以证明这乞丐和牡丹姑娘的死因基本一致。   五内穿孔,失血而亡。   原因,便是这些可怕的虫子。   “沈大夫!”仵作颔首示意。   沈木兮回礼,“如何?”   “一样的杀人手法,一样的死法,一样的虫子!”仵作将盛着虫子的瓷罐递上,“你看看!”   沈木兮接过,面色越发沉冷,果然是一样的。   猫、牡丹、乞丐,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思来想去,沈木兮一时半会,真的无法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若说真的有联系,那便是……湖里村的覆辙重蹈,有人拿活猫炼蛊,以活人试蛊!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衙役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大人大人,有人击鼓鸣冤,说是沈氏医馆杀人害命,要、要……”   说这话的时候,衙役神情慌乱的盯着沈木兮,声音略颤,“要状告沈大夫!”   羽睫陡然扬起,沈木兮愕然僵在当场。   杀人害命?! 第81章 死的是他?   沈木兮真的是愣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却坦荡得厉害。她在东都开医馆才多久?往来有多少病人,她心里清楚,并没有接过什么重症病人,若是寻常的风寒痼疾,又不可能用虎狼之药,怎么可能害死人?   府尹也愣了,这可是王爷悄悄护着的人儿,要是折在自个手里,回头王爷不得扒了他的皮?想那离王殿下,素来手段凌厉,万一真的……   “先问问!”府尹面色凝重,“沈大夫,你也别着急,本官先过过堂,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   沈木兮行礼,“谢大人!”   “到时候你且在后堂,本官权当不知,你当自个在离王内待着,普天之下连宫里的侍卫,若无圣谕是断然不敢去离王府拿人的,沈大夫放心便是!”府尹还不忘宽慰沈木兮两句。   “谢大人!”沈木兮心头沉重。   沈木兮便在后堂安安静静的站着,且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落却是急得不行,思来想去得赶紧回离王府禀报一声,反正有月归留在沈木兮身边保护,不会出什么问题。   府尹一问堂,底下就抬进来一具覆着白布的尸体,说是被沈木兮给治死的。   “怎么回事?”府尹问,“这沈氏医馆才开了多久,怎么就治死人了呢?眼下整个东都城,谁不知道沈大夫医术高明,太医束手无策,沈大夫一副汤药就治好了离王殿下。”   “小人林泉,家住城外十里庄,家主姓洛,前些日子进城来找沈大夫瞧病,沈大夫开了一些安神药,谁知道回去之后吃了药反而神思不济,今儿一早竟然一命呜呼,请大人做主!”林泉磕头。   姓洛?   沈木兮思来想去,近来到医馆瞧病的人之中,姓洛的并不多,若说是印象深刻的,大概也只有那位“洛南琛”洛公子。   但是那人行为古怪,分明是来试探她的,似乎跟林泉口中家主,不太相似。何况当日她开给洛南琛的药,已经拿回来了,怎么可能……   “这么说,死的是你家的家主?”府尹道。   “是!”林泉点头,“家主,洛南琛!”   眉头骇然挑起,沈木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洛南琛?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当时的洛南琛一纵即逝,分明是有武功的,而且当时洛南琛根本没有中毒,他所描述的中毒症状,只是在试探她对当时的症状有几分了解,又或者是否有把握解毒。   现在听得洛南琛的死讯,沈木兮打心里无法接受,这绝对不是真的!   可当白布掀开,那张脸露出来,沈木兮浑身发凉,那种从脊背窜起的凉意,快速渗入骨血,冷的她直打哆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死了呢?”   若非还保持了冷静,只怕她已经冲了进去。   “沈大夫,冷静!”月归也瞧出来,沈木兮不太对劲。   “洛南琛?”沈木兮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下来,“他来医馆找过我,也说过一些症状,但是他当时并没有中毒,所描述的……”   月归眸色微转,“也许死的不是他,不过是披了一层皮罢了!”   羽睫骇然扬起,沈木兮皱眉盯着他,“易容?”   “未尝不可!”月归点点头,想了想便低下头,再抬头那一瞬,赫然成了一张陌生的容脸。   惊得沈木兮差点叫出声来,“你怎么也会……”   “换脸之术,乃是暗卫必须懂得的门道。卑职随身带着一两张皮面,为的是防备不时之需,所以沈大夫不必着急,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说着,月归手一抚,又恢复了最初的容色。   沈木兮堪堪静下心,“原来如此。”   想想也是,哪有人会跟她一样,能浴火重生。   回过神来,沈木兮继续听着府尹问堂。   只听得府尹道,“这便是你家的家主?来人,让仵作过来。”   堂上静悄悄的,须臾便有仵作上前。   仵作上来便愣住了,一番验查之后,差点没把眼珠子抠出来,“大人,这……这分明是第三具!”   “说人话,什么第三第四的!”府尹一时间脑子没拐弯。   可后堂里的沈木兮却听得清楚,第三具……第一具是牡丹,第二个具是乞丐,第三具……难道第三具是洛南琛?第三个死于蛊虫噬身之人?   “第一位是牡丹姑娘,第二位就是今早的乞丐,第三……”仵作指了指担架上的洛南琛,“就是这位苦主,虽然卑职还不太肯定是不是死于同一种,但是看外表症状确实相差无几。请大人给卑职一点时间,卑职马上去验证是否属实。”   这么一听,府尹也跟着紧张起来,这要是落在沈木兮身上,那之前的案子岂非也要扣在……完了完了,这沈木兮若真的是凶手倒也罢了,若然不是,这冤枉大事是要出乱子的。   “快点去查!”府尹急忙下令。   尸体被抬下去的时候,林泉磕头,“请大人明察,为我家的家主申冤!”   “不着急,本官立刻传唤沈氏医馆的人!”府尹打了马虎眼,沈木兮就在后堂,断断不敢轻易传唤,好在沈氏医馆又不止沈木兮一人,只要有人作证,当日洛南琛的药并非是沈氏医馆所出,那么此事就能暂且拖一拖。   “走!”沈木兮转身便走,直奔停尸房。   然则可怕的是,沈木兮和仵作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洛南琛却没有半点易容的迹象,也就是说,这的确是洛南琛。沈木兮大吃一惊,如果这是洛南琛,那当日她见到的又是谁?   “沈大夫!”仵作道,“跟那两个一模一样。”   “同样的蛊毒,同样的死法。”沈木兮心里发怵,“是冲着我来的吗?”   “未必!”月归摇头,“可能是觉得沈大夫您多管闲事,所以招来了灾祸。”仵作表示认同,如果真的是沈木兮杀人,她完全没必要来戳穿真相,调查牡丹姑娘的死因,如果不是沈木兮出手,仵作未必能查出真正的死因,所以说沈木兮不太可能是凶手,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大概知道,是谁在捣鬼了!”沈木兮也不傻,当初在湖里村,她破了蛇蛊,将那一窝子的蛇赶尽杀绝,坏了长生门的好事,如今她又插手猫尸之事。   牡丹找上门,应该是巧合。   就因为牡丹想逃,所以对方干脆杀了她,再设个局嫁祸沈氏医馆。   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三条人命,算是大案!饶是离王府护着她,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甘犯众怒。   “这是要置你于死地!”仵作摇头,“三条人命,桩桩件件都是血债,一旦查起来,免不得要先将你收押,到时候再细细的查验。查出来倒是罢了,万一痕迹皆消,你这辈子都出不了牢狱!”   刻意而为,势必不会留下痕迹,所以……   “眼下这种情况,我怕是有嘴难辨。”沈木兮心知肚明,“只是,断不能连累了医馆众人,他们这是要阻止我查下去,阻止我再像上次那样,制出解药,坏了他们的大计!”   “大计?”仵作不解,“杀人计划吗?”   “可能更恶毒。”沈木兮想起那些蛇蛊,如果不是自己做了解药,不知还要死多少人。那批蛇少说也有百来条,虽然后续的蛇出现了变异,毒性不及第一批,但是想想便觉得可怕。   这东西一旦窜出城中,死伤无可计量。蛊毒炼制出来,就是为了对付人的,难道真有闲情雅致,去折腾小动物吗?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仵作问,“沈大夫,你要早作准备,传讯上堂是免不了的,否则就有逃匿之嫌。其次,离王府……也会受到牵连。”   沈木兮点头,“我明白,谢谢!”   走出门,沈木兮面色凝重的站在院子里,瞧着明晃晃的阳光,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得厉害,她现在最搞不懂的是这洛南琛。这个没有易容,那当日出现在医馆的是这个人,还是其他人假冒的?为什么要假冒洛南琛?   “沈大夫莫要担心,到时候派人去查一查城外十里庄便罢!”月归道。   沈木兮眉心拧起,“我只怕,一招不成,又来狠辣之术!除非从那些猫的身上去查,若是能找到这些猫从何处跑出来的,许是能找到根源所在,到时候即便不能抓住凶手,也是极好的。”   月归的职责是保护沈木兮,沈木兮在哪,她就在哪。其他的事情,月归有心无力,她可以向上禀报,却不能擅自做主。   沈氏医馆的人都被带上了大堂,然则府尹没想到,沈木兮也跟着上来了,他不是让她暂时别出现吗?   “沈大夫?”府尹面露难色,“此人你可认得?”   沈木兮摇头,“不认得!”   林泉怒然直指,“就是吃了你们沈氏医馆的药,家主才会死于非命,你一句不认得就想把罪责撇得干干净净吗?大人,就是她,她庸医误人,杀人害命!”   一声惊堂木,府尹愤然,“到底是你在审案,还是本官在审案?犯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林泉闭了嘴,眸光狠戾的盯着沈木兮。   沈木兮无惧,“大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洛南琛的确来过沈氏医馆,当时大家都在,我给他开的不过是寻常的安神药,没有任何的不妥。”   “是啊大人!”掌柜磕头,“那药还是小人看着药童抓的,不会有错。”   “你何以记得如此清楚?”府尹忙问。   掌柜解释,“当日这洛南琛好生奇怪,来了就说各种不舒服,可沈大夫诊脉之后却说并无不妥。小人在医馆里干了大半辈子,有病没病还是看得出来的。沈大夫当时开的是安神汤,最最寻常不过的药材。衙役们方才一说,小的便把那方子也一并带来了!”   说着,掌柜拿出了药方,毕恭毕敬的呈递,“若是大人不相信,可随便找个大夫问问,若是这药有什么不妥,小的愿意跟沈大夫同罪!”   衙役赶紧将药方上呈,搁在了府尹的桌案上。   有了这张方子,事儿就好办多了。   然则林泉冷笑两声,“一张方子罢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串通好,早早的换了?”   “你!”掌柜愤然,“大人,小的并未撒谎,当日就是这张方子!”   “空口白牙!”林泉深吸一口气,摆明了是不相信任何人。   沈木兮倒是淡然,“既然如此不信,你为何不把药渣带来,如此也可请人查看是否是药的问题。你一句家主吃了我开的药而死,就想把罪责都推在我身上,又何尝不是空口白牙!”   林泉一愣,府尹倒是心里乐了,“没错,凡事讲求证据,你既然说是洛南琛死于沈氏医馆的药,那也该把药渣带来,这般空口白牙的,跟诬陷有什么区别?”   闻言,林泉哑口无言,垂着眼帘没有再说话。   “证据呢?”府尹趁势追问。   林泉磕头,“大人,药渣还在家中尚未带来,但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半句诬陷沈氏医馆之意。小人跟沈氏医馆无冤无仇,怎么可能横加诬陷!若是大人不信,可派人跟着小人,且带着沈大夫一道回去,让她亲眼看看这药渣,也好死心。”   话是没问题,可动机有问题。   若是换了别人,去指认一番也是应该,偏偏府尹忌惮着离王府,哪敢让沈木兮出城,闹不好出什么事,离王还不得拎着刀杀上门来,非剁了自个的脑袋不可。   脊背发寒,府尹打了退堂鼓。   “这样吧,本官让人跟着你回去,你且去把药渣带来!”府尹下令。   这会,林泉却是不肯了,“小人不能丢下家主不管。”   “人都死了,你还谈什么管不管?”府尹冷笑,“莫非心里有鬼?”   林泉绷直了身子,“小人坦荡无愧,只想为家主申冤,请大人明鉴!药渣着实在府上,左不过一来一回,万一沈木兮跑了呢?”   “跑了?”府尹目色凉薄,“你当这府衙是什么地方?这么多人,连个大夫都看不住?林泉,我看你居心不良,你到底想干什么?”   又是一声惊堂木,府尹冷喝,“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公堂之上,公然诬陷沈木兮,快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否则……”   话音未落,林泉忽然冲出了府衙。   这一举动,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待回过神来,府尹当即领着人冲出了门。   骤见林泉目露凶光站在府门口,对着路过的百姓一声大吼,“沈氏医馆杀人害命,府衙包庇纵容,我家主人无辜惨死,死不瞑目!敢问天道何在?”   说时迟那时快,林泉赫然撞向门前石狮。刹那间鲜血迸溅,染红了石狮子,惹得百姓纷纷驻足,皆议论纷纷,谈论着林泉死之前喊出的那些话。   沈木兮心头一窒,完了,众怒难犯!   ……………   府衙这头出事的同时,刑部尚书的府上,也是鸡飞狗跳。不是闹贼也不是闹盗,而是来一尊佛,偏偏这尊佛轻不得重不得。   皇帝堂前坐,非要问究竟。   “人呢?”薄云崇问。   刑部尚书——刘风守一个头两个大,素来知道皇帝胡闹,朝政皆是离王殿下在处理,可没想到皇帝今儿竟然闹到了他家里来了。   这闹就闹吧,偏偏……   后头跟着一票的嫔妃,一个个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尚书府要选亲,刘风守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看皇帝这架势,只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皇上,哪个人呢?”刘风守躬身低低的问。   “刘大人!”丁全轻叹,“您怎么还没想明白呢?皇上问的,自然是当日的那名女刺客!”   刺客?   “哦,刺客!”刘风守咽了口口水,离王殿下尚且未有追问,怎么皇上还亲自问了呢?何况,那幅画像……看谁都像,看谁又都不像,上哪去找人?   当着皇帝面,刘风守自然不敢说皇帝画得太丑,免得落一个大不敬之名。   “启奏皇上,臣还在查!”刘风守行礼。   “这都多久了,还在查?依朕看,你这是在敷衍朕!”薄云崇端着杯盏,“诸位爱妃,你们觉得呢?”   “可不!”后妃细腰一扭,各自掩嘴偷笑,瞧着刘风守发黑的脸,更是看笑话似的,“皇上,刘大人的冷汗都下来了,您瞧瞧……”   冷汗?   薄云崇想着,自个还是有几分威严的,当下端起了帝王的架势,“朕今儿就不走了!你若不把人交出来,朕就留在你的尚书府,光你那点俸禄,朕领着诸位爱妃,能给你吃穷咯!”   这叫什么事?   刘风守战战兢兢,“皇上丹青已贴满大街小巷,可东都人来人往,城内着实找不到刺客踪迹。臣已经命人多番调查,但凡有蛛丝马迹,臣都会据实禀报,绝不敢窝藏钦犯。”   “朕不管,朕要见到美人!”薄云崇杯子一丢,“诸位爱妃,自个去逛逛,待会找个舒适的院子,咱们就在这尚书府安营扎寨!”   “皇上,不可啊!”刘风守扑通跪地,“臣、臣哪敢伺候皇上,臣府上简陋,臣……”   “废话少说,都去吧!”薄云崇决心已下。   妃嫔们快速出门,银铃般的笑声在尚书府内此起彼伏。外人听着好生热闹,刘风守却是苦不堪言,这叫什么事?皇帝领着妃嫔驻扎在他府内,要找刺客……   “陈年,快去找离王殿下,皇上这么闹,天都要塌咯!”刘风守赶紧差心腹去离王府请人,这尊佛要是请不走,他这刑部尚书真的要一脖子吊死在六部衙门的门前。   薄云崇是谁,素来胡闹惯了,此行更是早有准备,宫里随行伺候的奴才也都跟着来了,满满当当的占了主院,大咧咧之态,俨然是要鸠占鹊巢,当家做主了!   待薄云岫赶来时,面色黑沉如墨,宫里的婢女和太监正在尚书府内忙忙碌碌的,眼见着是要把整个尚书府当成行宫,“皇上在哪?”   陈年赶紧领着薄云岫前往主院,进出院的那一瞬,薄云岫更是眸光骤冷,周身寒意阵阵。   “哟,救兵来了?”薄云崇躺在软榻上,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这般惬意之态,倒像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相,“刘老头,今儿被说是薄云岫,便是太后来了都没用。你不把人交出来,朕是绝对不会走的,此番朕定要跟你死磕!”   “王爷?”刘风守投来求救的眼神。   薄云岫手一抬,所有人鱼贯而出,哪敢在院子里逗留。   离王府的人快速包围主院,免闲杂人靠近。   清了院子,薄云岫放缓步子,幽幽站在薄云崇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躺在软榻上的兄长,“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泼皮无赖嘛!朕体察民情,你难不倒朕的。”薄云崇干脆合上眼睛,“反正今儿朕是跟尚书府杠上了,不把人交出来,朕一定不会走。”   “要人是吗?有,给你!”薄云岫憋着一肚子火气,“我给你送马车里,你自个领着进宫。”   薄云崇猛地坐起身,“你找到人了?”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薄云岫面色黢冷,“走不走?不走就送牢里打死!”   “走走走!不许骗朕,否则就是欺君大罪。”薄云崇麻利的起身,“人呢?人在何处?”   “人家打了你一顿,你却记挂在心,果真是皮痒得很!”薄云岫冷嘲热讽,“皇上还是快点移驾吧,否则人跑了,可没地儿再给你找一个。”   薄云崇欣喜,“还是你有本事,刑部这帮酒囊饭袋,着实是废物,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老二,此番朕要重重记你一功,作为交换,朕一定帮你搞定沈木兮!”   在薄云岫进门之后,黍离第一时间让所有宫婢和宫妃退出了尚书府,此刻一大波都站在府门外,瞧着好生热闹。   待薄云岫领着皇帝出门,黍离当即冲着刘风守使了个眼色。   尚书府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   薄云崇一愣,“这狗东西,竟敢……”   “皇上,人要紧!”丁全忙道。   “对对对,上车上车!”薄云崇欣喜的上车,然则上去之后,笑容渐渐消失,眉头止不住颤动,登时怒喝一声,“薄云岫!”   车门吧嗒落锁,薄云岫冷着脸下令,“起驾!”   “薄云岫!”薄云崇从车窗探出头来,“薄云岫,朕跟你没完!”   “恭送皇上!”薄云岫行礼。   黍离低头偷笑,这种缺德的主意,亏王爷想的出来。   清一色丑女,特意挑得奇丑无比,一人脸上贴一张皇上亲手描画的刺客丹青,在车内齐刷刷的坐成一排,恭等着皇帝进门。   估计这会,皇帝快要被吓死了。   待车架离开,刘风守这才打开府门,感激涕零的跑来行礼,“多谢王爷!”   “上禀太后,敕令后宫。从今儿起,后妃不许离宫。”薄云岫眸色幽冷的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皇帝一个人胡闹就罢了,现在还领着整个后宫胡闹,真是岂有此理!”   “王爷,那刺客……”刘风守有些紧张。   “宫内的刺客可以放一放,继续查月老庙的刺客。”薄云岫旋即拂袖而去。   刘风守颔首,“下官明白。”   宫里的刺客若真的有心杀人,不会只是揍皇帝一顿,当是一剑杀了皇帝便罢,所以不足为虑。但是城外的却是隐患,能设局引军士前往,又离王殿下手中逃离,摆明了是与朝廷作对。   此等行径,与逆贼无异。   “派人进宫盯着,若是皇上再闹,知道该怎么做吧?”薄云岫冷睨黍离。   黍离行礼,“卑职明白!”   若是如此,就得请皇上去冷宫走一趟,那里有的是疯女人,足以吓得皇帝屁滚尿流,能就此老实好一阵。这一招,百试百灵。   事罢,薄云岫倒是没急着回离王府,打算去沈氏医馆看看,谁知还没走两步,阿落火急火燎的跑来,二话不说就跪在了薄云岫跟前,眼眶红得厉害。   许是跑得太急,阿落光喘气不说话,急得黍离直跳脚,阿落如此,必定是跟沈大夫有关。这要是把王爷惹急了,他这个随行护卫怕是又要倒霉!   “东都府……说沈大夫,杀人……”阿落跑回离王府的时候,薄云岫正好赶往了尚书府,于是乎阿落又从离王府跑到了这儿,自然是精疲力尽,眼下嗓子里直冒火,压根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杀谁了?”黍离问。   却见薄云岫早已翻身上马,瞬时策马而去。   “欸,王爷!”黍离顾不得阿落,当即上马去追,但凡与沈木兮有关之事,王爷总是跑得比谁都快。   阿落无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抹额头汗珠子,晃晃悠悠的去追,然则没走两步,她隐约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慌忙搓揉眼睛,还以为自己跑得太久,眼睛都花了。   定睛去看,果然……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阿落当即提着裙摆就去追。   跑了那么久,腿肚子难免发颤,阿落有些跌跌撞撞,眼见着那人闪进了巷子里,更是心下一慌,有些不敢往里冲。   想了想,阿落快速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递给巷子口卖胭脂的女人,又在那人耳畔低语一阵,这才急急忙忙的冲进了巷子。   此后,再没见阿落出来。 第82章 阎君   阿落之事,无人知晓。   府衙内,却是起了惊涛骇浪。   离王殿下亲自来了府衙,府尹大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战战兢兢的跟在王爷后头。且看王爷印堂发黑,面色黢冷,再这样下去,整个东都府的府衙都被掀翻了去。   “王爷!”府尹心慌慌,“下官深知沈大夫不会杀人,一心要为沈大夫申冤,奈何府衙门前出了人命,下官不得已才让沈大夫在牢狱里小坐片刻。”   薄云岫走得飞快,哪里能听得进去,心里却如明镜似的,就她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吃个饭还得数着碗里几粒米,又怎么可能用错药?当日那人之事,他事后也让黍离去查过,压根无迹可寻。   要么是对方易容换颜之术已达巅峰造极,转个身便无人认得;要么武功奇高,能来去无踪。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沈木兮而言都是极大的危险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薄云岫回到东都之后,宫内宫外的内卫、暗卫全都筛查了一遍,只想挑个可信的人塞到沈木兮身边,以确保她的安全。   若不是沈木兮挨了一闷棍,薄云岫定是要教她武功防身的。   女监被清空了大半,沈木兮一个人坐在牢房里,还是之前的那一间,垫着凳子就能看到隔壁的男监,看到瘸腿的男子。   薄云岫在进门的那一瞬,抬了一下手。   黍离会意,二话不说就让人全部退下,只在外头守着,任何人不许打扰,包括府尹大人。   四下安静得厉害,沈木兮站在凳子上,趴在天窗口一动不动,别的倒也没什么,只觉得脊背上凉飕飕,就跟冷风倒灌似的。   一回头,某人黑着脸站在那里盯着她。   沈木兮身子一僵,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你、你属猫的,走路没声音?”   “下来!”他冷喝,却伸出了胳膊。   明知道就这么点高度,又摔不着她……何况这凳子,不还是他当初让人刻意放这儿的?然则亲眼看到,就是不放心,非得接着她才算踏实。   沈木兮想着,还是跳下去便罢,反正不高。若是落在他怀里,免不得又要被他这黑脸给冻着,思来想去着实不划算。   她毫不犹豫的往下跳,可她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他。   不偏不倚,正中下怀。   只是这姿势嘛……有点怪异,如同抱孩子一般,他的胳膊正好将她从后托住,她的腿不偏不倚的架在他的腰上,她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   身后有些热热的,那是他的掌心,正贴在不该贴的位置。   沈木兮骇然瞪大眼睛,“薄云岫,你无赖!”   某人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却依旧不改眸中淡然,口干舌燥的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是谁主动跳到本王怀里的?”“我是往下跳,不是往你身上跳,是你自己凑过来的!”沈木兮愤然,挣扎着想要下来。   “别、别动!”他的声音忽然像掺了沙子一般,略显沙哑。   沈木兮猛地身心一震,这回倒是学乖了,不敢动……不敢动!再动,兴许真的要坏事,毕竟某人的三千越甲悄悄的昂首挺胸,眼下蠢蠢欲动,几欲发动吞吴战役。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沈木兮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你什么时候放我下去?”   “凳子被风吹干净的时候!”他瞧了一眼被她踩过的凳子。   沈木兮哭笑不得,这蠢话竟出自离王殿下之口?   “放!”她轻叹。   薄云岫终是松了手,眸色沉沉的看着她弯腰擦拭凳子,继而将凳子搁在他面前。   沈木兮转身坐在木板床上,“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薄云岫已经知晓了今日所发生的之事,所以她也无需左右试探,有话直接了当便是。   薄云岫嫌恶的皱眉,瞥一眼凳子,长腿一迈便走到了沈木兮跟前,“闪开!”   沈木兮愣了愣,微微挪开身子。   这厮猛地挤下来,愣是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将她挤到墙角边边上,如此倒也罢了,回头看她时,他那张冰块脸上仍不掩嫌弃之色。   四目相对,沈木兮极是不悦的瞪他一眼,“嫌脏就别进来。”   他举止优雅的捋着衣服褶子,身子微微绷直,“有人针对你而来,摆明了不许你插手,说是杀人之罪,但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想困你一时,拖延时间罢了!”   沈木兮点点头,“许是我查猫尸的事情,惊了他们。”   “本王会让人在这里辟出个书房……”   “等会!”沈木兮蹭的站起来,“我不需要书房。”   薄云岫眼神闪烁,不知是难为情,还是不高兴,半侧着脸,音色凉得厉害,“这是本王的决定!”   沈木兮这才明白,这厮是想跟她一起混迹府衙大牢?   这像话吗?   “你一个堂堂王爷,在大牢里处理公务,若是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沈木兮摇头,“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你莫要再害我!”   薄云岫面黑如墨,“害你?”   这蠢女人,没瞧见他是想亲自护着她?罢了,原就是没心没肺,解释又有何用?   他骤然抬手,沈木兮还以为他要动手打人,当即往后退,却忘了身后便是墙壁,身子重重的撞在石壁上,疼得她当下拧了眉头。   许是被她这一举动逗笑了,她看到薄云岫的唇角几不可见的扯了一下。   不过,薄云岫素来淡漠,能将情绪藏得极好,是以这神色一闪即逝,能捕捉却无法看清。薄唇微启,他睨着她,只匍出一个字,“蠢!”   说着,他起身近前,将她发髻上的稻草取下,随手丢在地上。   他距离她很近,近到哪种程度?   沈木兮觉得,隔着衣衫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他的体温能穿过空气,熨在她的脸上,鼻尖满满是他身上的气息,让她下意识的往后靠,身子与墙壁贴得严丝合缝。   然则对于薄云岫而言,这种感觉倒是不错,居高临下的将她困锁在墙角,谁都无法窥探,她无法再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最后那一层的窗户纸,终是谁都不敢去捅破。隔着一轮回的前尘往事,不是谁都有勇气再去经历一遍,那些伤已然结痂,一旦撕开唯有鲜血淋漓。   “王……”黍离正跑进来,骤见王爷困锁着沈木兮在狭仄的墙角,当即脚下飞旋背过身去,权当什么都没看到。   薄云岫扭头望向牢外,音色冷冽,“何事?”   再回过神来,沈木兮早已开溜,这会已经脱离了他的困锁范围,安安稳稳站在一旁,就跟没事人似的,与他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黍离弯腰,呈九十度姿态转过身,始终不敢抬头,“王爷,停尸房出事了,那个撞死在府衙门口的男子,尸身化为一滩血水,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什么?”沈木兮面色骤变。   下一刻,是薄云岫拽着她走出了牢门。   “你带我去哪?”沈木兮忙问。   “你不是想去看看?”他脚下飞快,连府尹对他行礼,都未曾理睬。   停尸房内。   林泉的尸身业已消失,尸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和站在一旁,面色发青的仵作师徒。   “沈大夫?”仵作见着沈木兮进来,总算有了几分主心骨。   “还不快向王爷行礼!”府尹忙道。   仵作师徒紧赶着向薄云岫行了礼,却见薄云岫面色凝重,这地方味儿特别重,尤其是夏日炎炎,寻常人怕是熬不住。   黍离犹豫,“王爷,要不出去说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木兮有些着急,面色微沉的扫过尸台,果真只剩下一滩血水,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薄云岫瞥了黍离一眼,黍离当即撤退所有人,免得扰了王爷与沈大夫,只留下佯装大义凛然的府尹作陪。   仵作呼吸微促,“沈大夫你看,我还来不及验尸,这尸体就……就没了!我是亲眼看着尸体慢慢被融化,最后成了一滩血水的。”   “融化?”薄云岫是不信这鬼话的。   一具尸体埋在地下,就算肉烂了,没有数年之久,骨头也不可能腐化,何况现在尸身露在空气里,天气再热也不能出现眨眼间消融成一滩血水。   可事实就是如此!   沈木兮问,“动过吗?”   仵作摇头,“没敢动!当时我正打算验尸,可刚戴好用具,这厢只是触碰了一下死者的肌肤,他的身体就跟锅里的滚油似的,就这么咕咚咕咚冒泡,紧接着快速的消融。”   小徒弟在旁连连点头,“对,我也是亲眼看见的。这场面,真的是好可怕,一眨眼的功夫,尸体就化成了血水,若非师父当时戴着用具,只怕也难逃一劫!”   可不,连裹尸布都融得干干净净,若是碰到活人的皮肤,后果不堪设想。   沈木兮刚要上前,却被薄云岫捏住了胳膊,“别靠太近。”   “我知道!”她用力的拂开他的手,“我是大夫,比你更知道其中利害!”   林泉的尸身消失了,什么痕迹都被抹平。   城外十里庄,压根没有洛南琛这个人,自然也不会有林泉,所谓的家主与家仆,只是林泉临死前编造的谎言,为的就是蒙骗世人。   可现在,整个东都都在议论府衙门前的惨案。   林泉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死,让这桩案子成了死结,除非有足够令人信服的证据,否则难以服众。民心不稳,对朝堂对天下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饶是薄云岫愿意为她承担,沈木兮也不愿受这平白冤枉。   薄云岫是被沈木兮赶出来的,站在大牢门口跟黍离,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派人包围大牢,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其次……没本王允许,谁都不许提审。”   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让月归寸步不离,贴身保护。”   “是!”黍离行礼,心内腹诽:就您这阵势,府尹哪敢提审沈大夫,没上赶着进大牢里伺候就不错了。   当然,吐槽归吐槽,可不敢宣之于口,毕竟背上的鞭伤还疼着呢!   沈氏医馆的掌柜和伙计已经回了医馆,出了这事,医馆自然不能开门,得暂停经营。   沈木兮就在牢里老老实实的待着,薄云岫走的时候,让人送了不少医书典籍,免得她在牢里觉得无聊。   牢房内木板床是新的,床褥是新的,被人打扫得焕然一新,壶内沏的是今年的新茶。若非拆不得这些牢笼栅栏,这阴冷潮湿的牢房,真真要被府尹捯饬成沈木兮的独属闺房。   牢房的大门开着,月归在牢门候着,怀中抱剑,饶是在这大牢内,亦不敢掉以轻心。   一直到了傍晚,沈木兮倚着桌案有些倦怠,翻了不少书籍,也未能找到能把人化成血水的毒物,着实心累身乏,好不容易伸个懒腰,却听得了沈郅急促的喊声。   “郅儿?”沈木兮一愣。   沈郅站在牢门外,“娘,你怎么又坐牢了?”   又?   沈木兮皱眉,哭笑不得。   自从重遇薄云岫,她似乎真的一直在坐牢。   “没事,你看这儿,哪像是坐牢。”沈木兮笑了笑,牵着儿子的小手坐在木板床上,“娘出了点事儿,暂时不能出去,你在外头一定要小心,乖乖的听春秀姑姑的话,知道吗?”   “知道!”沈郅很是乖顺。   母亲第一次坐牢,沈郅的确有些怕,如今晓得那个坏王爷嘴硬心软,便也没那么害怕了。   春秀将食盒放下,叉腰环顾四周,“沈大夫,我听说府衙门口撞死个人,好似跟你有关?到底怎么回事?”   听得这话,沈木兮面色微恙,皱眉盯着春秀半晌,“阿落没跟你们说吗?”   “阿落姑姑?”沈郅摇头,“我们没见着阿落姑姑,是离叔叔告诉我们,你在东都府坐牢,所以春秀姑姑拎着点心,带着我来见你。”   沈木兮诧异,“阿落不在离王府吗?”   “阿落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春秀一头雾水,每日清晨她送沈郅进宫,阿落都会跟着沈木兮去医馆,日日如此,未有例外。   沈木兮徐徐站起身,阿落素来稳重,不会一声不吭就一个人跑开。当时自己被人诬陷,阿落比谁都着急,当即跑去离王府求助,按理说事罢之后,不是回离王府等消息,就该来府衙找她,不可能对此事弃之不理。   “阿落真的没在离王府吗?”沈木兮心慌得厉害。   春秀和沈郅大眼瞪小眼,齐刷刷的摇头。   “沈大夫,你别着急,我去找找!”春秀忙道,“若是找不到阿落,我就去找小棠,她武功好路子多,到时候让她帮着一起找。”   “好!”沈木兮连连点头,“你快去,自己路上小心。”   “欸!”春秀转身就走。   月归垂眸,阿落姑娘不是去报信吗?府衙到离王府这段路,道路也算宽敞,按理说不可能出什么事,除非阿落没走大路。难道真的出事了?!   春秀跑回了离王府,问夏阁的人都没见着阿落回来,春秀便托了关毓青主仆好生留意,若是阿落回来赶紧去府衙报一声。   然后,春秀又跑去医馆,掌柜披着外衣开门,也说没见着阿落踪迹。   阿落素来沉稳,不可能擅自离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大家都在帮着找阿落的踪迹,可东都城那么大,要找个人着实不容易。   医馆里的人都出去,唯有小药童还守着,等大家回来交换消息。   “请问,沈大夫在吗?”一个女人在医馆门前探头探脑。   小药童心内害怕,低低的应了声,“你找沈大夫,有事吗?”   不多时,女子便被带到了沈木兮跟前。   沈木兮上下打量着她,“我不记得我见过你,你跟阿落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她叫阿落,她只把这东西给我,说是若天黑之后没来取,就让我送沈氏医馆里,找一个叫沈大夫的,告诉她一个消息。”女人将阿落给的簪子递上,“她给了我碎银子,让我务必要答应她,然后自己就跑进了巷子里。”   “巷子?”沈木兮如今是一提巷子就心惊肉跳,当初那个“洛南琛”不就是消失在巷子里?   春秀忙问,“哪条巷子?”   女人忙道,“我就是在巷子口卖香料的,我什么都没干!”   “烦劳,能带个路吗?”沈木兮面色都变了,“帮我们找到阿落,我一定重金酬谢!”   “好!”女人点点头。   “沈大夫!”月归拦在跟前,“王爷吩咐,您不能走出大牢,何况若是让人看到,只怕您身上的冤屈就更洗不清了。”   春秀忙道,“沈大夫,你带着郅儿在牢里等消息,我和掌柜的一起去找就是。”   “好!”事到如今,时间就是生命,沈木兮哪敢耽搁。   可春秀走遍了巷子,里里外外的找了三遍,别说是大活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就这么一条巷子,一条街通到另一条街,虽然东拐七拐的,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春秀!”掌柜忙道,“快过来。”   春秀忙不迭跑过去,伙计的灯笼往前一照,惊得春秀差点叫出声来。墙角有殷红的痕迹,瞧着很像是血,成片的血迹因着夜里瞧不清楚,所以春秀方才压根没留意到。   现在……   “掌柜,这是人血吗?”春秀问。   掌柜摇摇头,“不确定,就是瞧着色泽新鲜,估计是近期留下的。是不是人血,还真不好说!不过,留在这里,未免太巧合了点,阿落姑娘可别真的出什么事才好!”“这要是让沈大夫知道,还不得急上火?”春秀咬咬牙,“掌柜的,你先去离王府报个信,我得去找个人。”   语罢,春秀掉头就走。   找人,无非是去找步棠。   阿落确定是失踪了,恐怕不会就这样完事,若是杀人,扛着尸身消失,那得多麻烦。若不是杀人,劫了阿落的目的为何,饶是春秀没那么聪明,也能猜到一二。   沈木兮为什么进大牢,阿落为什么失踪,加在一起……足见分晓。   留了消息给步棠,春秀这才往大牢赶去,然则到了大牢,春秀觉得气氛不太对,一眼扫去,众人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不像是担心难过,反倒像是……紧张!“怎、怎么了?”春秀问。   沈郅快速握住春秀的手,“阿落姑姑被人带走了,方才有人送信给衙门的看门人,这会……”   “信?”春秀愣了愣,“沈大夫,写的什么?”   沈木兮知道春秀不识字,当下读给她听。因着咬文嚼字,春秀听得不太明白,但隐约能听出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阿落在那些人的手里,让沈木兮带着什么药,独自去城外换人。   “沈大夫,去不得!”春秀急了,“这摆明了是圈套,你要是去了,可就连你一块被带走了!这帮人心狠手辣,能用性命为要挟,绝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莫要上当!”   沈郅扯了扯春秀的衣角,“姑姑,我娘不傻!”   “只要我不去,阿落就是安全的,他们的目的是我。”沈木兮将书信递给月归,“烦劳找个可信的人,亲自交到离王殿下手里。”   这件事,只能借一借薄云岫的手。   月归俯首,“是!”   待月归出门,春秀忙道,“我通知了步棠,待会我就把消息告诉她。”   沈木兮点头,“叮嘱她,若是有离王府的人插手,她只需从旁协助便是,切莫跟离王府的人起冲突,毕竟她的身份……”   “我晓得!”春秀点头。   阿落……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坚持住!   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给薄云岫来处理,离王府的势力遍布天下,唯有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阿落的下落,救出阿落。   步棠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城外,对于东都,她素来熟得很,往来也都是江湖豪杰,很多事儿朝廷的人未必知道,她却能得到消息。   城外的茶棚。   步棠将手中剑搁下,“来碗茶!”   “好嘞!”伙计提着大茶壶便上前沏茶,“客官,要吃点什么吗?”   “一碟花生米,二两酱牛肉,三块不老糕!”步棠面无表情,冷冷的横了伙计一眼,“听明白了吗?”   伙计应了一声,赶紧退下。   须臾是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扭着纤细的腰肢,猛地坐在了步棠的桌上,翘着露了半截的腿,笑盈盈的打量着步棠,“哟,城里待不住了,跑外头抢老娘的生意?”   说着,竟是用那染了蔻丹的手,去挑步棠的下颚。   一个眼刀子过来,女人的手停在半空,终是无趣的收了回来,“开个玩笑都不成。说吧!什么事?”   步棠深吸一口气,“近来是不是有人在乱葬岗附近活动?”   “乱葬岗?”女人从桌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步棠身边,单腿架在凳子上,抵着太阳穴,妖妖娆娆的瞧着步棠,“你怎么知道?说起来也不是最近的事儿,活动小半年了,近来更活跃点,也没见弄出什么事。”   顿了顿,女人压着嗓子问,“他们竟敢招惹你?”   “少废话,他们到底在哪个位置?”步棠睨了她一眼。   “这就是你不对了,好久不来找我,如今还这般冷淡,你兰娘姐姐心里不舒服。”女子皮笑肉不笑,柔弱无骨似的伏在桌上,“想要拿消息,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此处人多,跟我来!”步棠持剑便走。   “老板娘?”伙计赶紧过来,“阎君她……”   “哼!”兰娘掐着腰冷笑,“守好茶棚,老娘去会会她!”   伙计轻叹,这两人是冰与火,一碰就没好事,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树林里,步棠没有出剑,与兰娘打得不可开交。   同为一门所出,但性格脾气却是截然不同,一个生人勿近,一个热情似火。   “师妹,你这武功退步了不少啊!”兰娘猛地一个旋身,冷不丁一掌拍在步棠肩头,刹那间鲜血从内至外,快速染红了步棠的衣裳。   瞬时收手,兰娘目光狠戾,“停手!”   步棠面色发白,“怎么不打了?”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兰娘冷问,“普天之下,江湖之中,能伤你者寥寥无几。能把你伤成这样的,更是少之又少,谁干的?”   “是我技不如人!”步棠捂着伤处,没想到伤口会二次开裂。   兰娘面色冷凝,“敢伤十殿阎罗的,怕是都活腻了!你这么不中用倒也罢了,不代表我能忍下这口气,到底是谁?”   步棠深吸一口气,“长生门的人!”   “又是他们!”兰娘咬牙切齿,染着蔻丹的手,冷不丁抓下一片树皮,于掌心狠狠捏得粉碎,“欺人太甚!”   “近年来,长生门的人屡屡作祟,大行蛊毒之祸。”步棠面色发青,“咱们遵从先主遗命,好自营生,不问江湖不问朝堂,可这一次……”   兰娘见她说话说半截,当即回过神来,“你此番调查乱葬岗的事,是为了……她?”   步棠敛眸,从怀里取出骨牌,与沈木兮当日在山洞内所见的图纹,几乎一模一样。   “罢了,我去办!”兰娘眉心微蹙的瞥一眼步棠肩头的伤,“好好养伤,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让人省心!”   步棠收了骨牌,“到底是谁一把年纪还衣衫不整?”   “老娘高兴,怎么了?你丫连胸都没有,有什么资格管我?”腰肢一扭,兰娘转身离开。   步棠,“……”   年龄算什么,既然有妖娆的资本,为何要委屈自己收敛锋芒?   紧了紧手中的剑,步棠面色凝重,阿落不能有事,否则沈大夫会伤心! 第83章 徒手拆王府?   夜深人静的乱葬岗。   所行处,夜鸟齐飞,寒意瘆人。   大批的军士包围乱葬岗,悄悄的蛰伏,由暗卫先行出动,继而快速的缩小包围圈。   在乱葬岗的东边,早些年埋着的是大户人家,还建有几间旧祠堂。后来家族覆没,便成了荒坟,长久无人祭拜,有微弱的火光从内里透出。   “看到没有,就在里面!”兰娘环顾四周,与步棠一道伏在土坡之下,“这里荒废已久,别看只是祠堂,里面又不少机关,早前我让人进去探过,差点死在里头。”   步棠皱眉,“离王府的人已经包围了此处。”   “废话,我不瞎!”兰娘深吸一口气,“你是等他们动手,再捡现成的,还是先下手为强?”   “自然是前者!”步棠神色凝重,“无论如何,不能暴露在皇室跟前。”   兰娘嗤之以鼻,“我可是听说,有人进宫揍了皇帝一顿,现在东都城内,满大街都是鬼画符。”   步棠轻哼,“阴阳怪气的作甚,茶水泡了脑子?”   “罢了罢了!”兰娘喘口气,“继续看着吧!”   离王府派的是黍离,身为离王殿下的亲随,素来不会单独出任务,这次是例外。失踪的是阿落,若是阿落出事,沈大夫还不得挠死他家王爷。   先封住各处退路,再让暗卫进入祠堂,破解内里机关,最后是黍离带着人攻进去。里面传出了刀刃碰撞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心,听得人分外紧张。   步棠有些耐不住,猛地纵身一跃,快速窜上了树梢,脚尖轻点,瞬时人如飞燕,稳稳的落在距离祠堂最近的位置。一个倒挂金钩,旋身落在树后,她不慌不忙的盯着祠堂里的打斗身影,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剑。   肩上陡然一沉,兰娘却是无声无息的落在她身后,忙拽着她飞身上树,“你自己说不可暴露,这么快就食言,脸不疼?”   步棠抿唇,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底下的祠堂,阿落可不能有所损伤。   “我知道你着急,可生死有命,咱们遵循的是天道,不能擅自干预太多。”兰娘轻叹,“看样子,先主的话你早已抛诸脑后。”   “就因为记得,所以……才不得不小心。”步棠面色凝重。   蓦地,她眼神一亮,黍离抱着浑身是血的阿落冲出了祠堂。   “就是那丫头?”兰娘问。   步棠点头,“我先走了!”   “慌什么?”兰娘忙拽住她,“这会离王府的人都还没撤,你贸贸然下去,不怕被当成同党?”   “我若要走,谁能拦得住?”她自信有这能力。   兰娘轻哼,冷不丁轻轻拍在她伤处,疼得步棠倒吸一口冷气,瞬时锐气大减。   “往日是拦不住,可今儿你有伤。”兰娘摁着她蹲在树梢,“人已经救出来,就没你什么事了。接下来能不能救,是大夫的事儿,同你何干?”   步棠咬咬牙,冷冷的瞪她一眼,终是没有轻举妄动。   黍离带着血淋淋的阿落回来,直接送进了府衙,让沈木兮自己动手。   好在都只是皮外伤,严重的只是胳膊上一刀,险些划着筋脉。因为大牢里不便养伤,薄云岫也不愿沈木兮照顾阿落,待处理完阿落的伤口,便着人抬回了离王府养伤,由春秀跟着看护。   “娘放心,郅儿一定会好好照顾阿落姑姑!”沈郅打着哈欠。   “真乖!”沈木兮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回去之后不要给春秀姑姑添麻烦,自己洗漱自己睡觉,明日不要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沈郅揉着睡意惺忪的眸,他陪着母亲一晚上没睡,早就撑不住了,“娘放心……”   “沈大夫,你只管放心!”春秀抱着沈郅,这孩子脑袋一歪就伏在她肩上睡着了,可见此前一直硬撑着,就是怕母亲太过担心阿落会着急。   孩子太懂事,沈木兮不免鼻子泛酸,将外衣轻轻的披在孩子身上。   “走了!”春秀抱着沈郅,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原本热闹的大牢,忽的安静下来,沈木兮静静的坐在木板床上,瞧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薄云岫,“离王府的动作倒是够快的。”   “是吗?”薄云岫居高临下的看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想了想,沈木兮低低的道了一句,“谢谢!”   “还有呢?”他冷着脸,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   还有?   沈木兮皱眉,这还不够?   “谢谢你!”她抿唇。   薄云岫黑着脸,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沈木兮幽幽站起身,许是他觉得她诚意不够,所以才会如此恼怒吧?毕恭毕敬的行礼,沈木兮不掩疲惫,音色温柔的道一句,“多谢王爷救了阿落。”   一抬头,这厮的脸似乎更黑了。   下一刻,薄云岫忽然将她摁在墙壁上,呼吸微促的将她圈在两胳膊之间,这狭仄的空间,惹得沈木兮心头砰砰跳,面颊红到了耳根。   “你就不会表示点别的?”他咬着后槽牙,微微低下头。沈木兮翻个白眼,别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好歹……碰、碰……”他有些结巴,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   沈木兮冷笑,瞧瞧,之前还装得一本正经,露出狐狸尾巴了吧!若不是为了阿落,她是不会去求他救人的,毕竟她跟他之间,本就不该有太多的牵扯。纤细的胳膊,从他的腰间擦过,于他后腰处轻轻拢住,极是好闻的香味,快速涌入他的鼻间。   薄云岫身子猛地一僵,低头看着抱住自己腰肢的沈木兮,唇角止不住抽了一下,在她松手的那一瞬,快速恢复了最初的凉薄之色。   “可以了吗?王爷?”她仰头看他。   薄云岫面带春风,快速转身往外走,只丢下两字,“甚好!”   甚好?   肾好!   黍离见鬼般的揉着眼,生怕自己方才是看错了,他似乎看到了王爷暗戳戳的窃笑??当然,王爷一抬头,又是那个不怒自威,淡漠疏离的离王殿下。   直到薄云岫上了车,黍离都没回过神来。难道王爷刚刚向沈大夫邀功了?   魏侧妃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偶也有相求之事,但从未见王爷去邀过功,哪怕连多问一句都没有,但是到了沈大夫这儿,所有的高冷矜贵都成了一句空话。   黍离摇头,栽了栽了!   大牢内。   烛火明灭,沈木兮却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隐隐觉得不太对。   “沈大夫,有事?”月归在牢门外躬身。   沈木兮干脆坐起身来,“你有没有觉得,太容易了?”   月归眸色微恙,俯首不语。   “罢了。”沈木兮走到案前倒杯水,默不作声的喝着。   掌柜说,当时在巷子里发现了血迹,而且血量不少。可阿落身上并未见太大的伤口,流不了那么多血,黍离带着来的时候,阿落身上的血都是新鲜的,不可能是当时在巷子里受的伤。   其次,那些人竟然真的在乱葬岗等着,等着被一网打尽?这似乎不太符合正常的思维。长生门素来行事狠辣,不可能这么愚蠢,所以阿落被救,未免太容易了。   杯盏在手,沈木兮愁眉不展。   翌日。   阿落便已苏醒,然则身上有伤,自然无法起身去伺候沈木兮,这两日都得在问夏阁里好好的养着。   春秀送沈郅进宫,关毓青则领着念秋,提了食盒来府衙大牢。   “沈大夫?”关毓青将食盒打开,“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沈木兮摇头,“暂时不能出去,我得先证明一件事再说。”   关毓青也不多问,“行吧,反正你懂得多,自个拿主意,我瞧着王爷巴不得你开口,让他放了你出去。听说昨儿个王爷笑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反正消息是从问夏阁里传出来的。”念秋忙解释,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来,毕恭毕敬的放在案上,“沈大夫,你若觉得无聊,嗑嗑瓜子也好打发时间!”   沈木兮笑了笑,看向关毓青的时候,眼中略带犹豫。   “沈大夫你不知道,王爷素来不爱笑……”   念秋几欲喋喋不休,关毓青忙用手肘捅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府衙大牢,是聊天的地儿吗?既然进来了,得说点有用的。   “沈大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关毓青在离王府这么多年,不争不抢,但不代表她看不懂脸色,“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帮我留意阿落,照顾好郅儿。”沈木兮有些担心。   关毓青有些不明白,“问夏阁里的奴才,都是府中……”   “不一样!”沈木兮打断了她的话,冷不丁握住了关毓青的手,“我有些说不清楚,只是昨晚见到阿落受伤,我……我心里怪怪的。”   “罢了,既然你自己说不清楚,我照做便是!”关毓青笑道,“你放心。”   沈木兮颔首,“多谢。另外,你回府之后若是见着春秀,让她帮我把丹炉带来,还有在竹床底下有个小箱子,帮我一并带上,我有用!”   “好!”关毓青不多问。   沈木兮说什么,只管应承便是。   晌午之前,春秀便把丹炉和箱子带来了。   “沈大夫,你在这大牢里还要做这些吗?”春秀不解。   “我让仵作留了点尸血,得用丹炉试试。”沈木兮心里有个怀疑,试试才知真假,“另外,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呢!”   春秀瞪大眼,“没完,是什么意思?”   沈木兮面色凝重,她自己也说不好,但她觉得,薄云岫似乎知道点什么。   南苑阁。   沈郅没想到,薄云岫下了朝竟然会亲自来南苑阁,眼见着所有人站起身冲着薄云岫行礼,他才回过神来,赶紧随大众,躬身尊呼千岁。   “王爷?”李长玄的表情有些奇怪,见着薄云岫上前,竟是快速退后两步,且以袖遮面,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黍离轻咳,压着嗓子低语,“少傅不必如此,王爷这次不是来打人的!”   沈郅离得近,自然听得清楚,心下有些诧异,怎么少傅与王爷有仇吗?   “真的?”李长玄下意识的摸着自个的左眼角,“那、那便好!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郅恍然大悟,唯一一次见过少傅带伤,应该是那次他压着腿之后。第二天进南苑阁,他分明见着少傅左眼角淤青,大家都以为少傅是摔着,难不成……   “爹!”薄钰高喊,他安分了很久,此番是真的没忍住,“爹,你是来看我的吗?”   薄云岫瞥了沈郅一眼,终是将视线落在薄钰身上,“勤有功,戏无益。”   “是!”薄钰躬身,“钰儿记住了!”   那一刻的薄钰,获得了极大的心里满足,父亲位高权重,这里哪个不怕?可父亲对他和颜悦色,又对他的学业如此关心,这是谁都羡慕不来的事儿。   能被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关怀,何其荣耀!   “你跟本王过来!”薄云岫开口,可这话却是冲着沈郅说的。   薄钰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却,便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   沈郅诧异,却不得不在众人歆羡的眼神中,走出了大殿,跟着薄云岫去了偏殿。至于二人关起门来说了什么,连黍离都没敢打听。   关宣冷哼,“薄钰,你怕是要失宠了吧!你爹,想来是要当别人的父亲了!”   “滚!”薄钰咬牙切齿,小拳头捏得骨节青白。   “开个玩笑嘛!”关太后宠爱魏仙儿,这事儿人尽皆知,是关宣还是站在薄钰这边的,否则薄钰一状告到太后那里,关宣会吃不了兜着走。   尤天明凑近,“欸,你们难道没发现,沈郅长得和王爷有几分相似吗?”   “人有相似,有什么可奇怪的?”宋留风插了一嘴,许是心里着急,免不得咳嗽起来。   万一薄钰被这帮人挑唆,再对付沈郅,沈郅必定要吃亏。宋留风与沈郅、言桑三人是好友,自然不能看着朋友吃暗亏。   “就是!”言桑附和,赶紧用手捋着宋留风的脊背,帮他顺气,“沈郅姓沈,跟王爷没什么关系,你们不要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尤天明窜上桌子坐着,“天底下的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离王殿下也不例外。王爷身份尊贵,在外头多个女人多个孩子,有什么奇怪的?”   “何况,王爷至今未有立妃。”关宣深吸一口气,“看王爷方才对沈郅毫无疏远之意,可见沈氏母子手段不简单,若是长此以往……”   “你别唯恐天下不乱!”宋留风急了,止不住的咳嗽,“沈郅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你们莫要信口雌黄,咳咳咳……”   此前薄钰和沈郅打得有多厉害,这帮人明明都看到的,如今却还在这里公然挑唆,万一薄钰真的……   “信口雌黄?”关宣冷笑,“薄钰,你可得小心了!让你娘也小心点,别到时候被这对野母子给坑了!”   言桑愤然,“有名有姓,何来野母子一说?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侮辱他人。”   “侮辱?”尤天明冷嘲热讽,“是自取其辱吧!”   “吵什么?”李长玄轻斥,不过是走出去一会,进来便听得一帮孩子闹腾。   这一个个都是贵家子弟,偏生得都不省心。倒是那沈郅,虽说出身卑微,但极为聪慧,往往一点即通。这孩子求学若渴,真真是好学又勤奋,这段日子进步很大。谁都没有吭声,却是薄钰愤然甩袖冲出了大殿。   “薄钰!”李长玄一愣。   薄钰看见黍离守在偏殿门前,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   “小公子!”黍离当下拦住,“王爷和沈公子在说话,您莫要冲动。”   “爹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沈郅的?”薄钰开口便问。   这问题可把黍离难住了,他又不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晓得王爷是来看薄钰还是看沈郅?当然,这话可不敢随便说,眼见着薄钰怒气冲冲,黍离理当宽慰,“小公子,王爷此番前来,的确是为了查看众人的学业,不只是来看小公子一人!”   “你说什么?”薄钰气呼呼。   黍离解释,“南苑阁里的学子,哪个不是身份尊贵,哪个不是王公贵族之后?王爷心怀天下,自然一视同仁,沈公子初来乍到,王爷免不得要多加照顾。小公子,您觉得呢?”   “真的只是如此?”薄钰不太相信。   黍离轻叹,“小公子,王爷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这些年,您见过王爷对哪个有所特殊?王爷公务缠身,哪有这样的闲工夫。”   薄钰敛眸,转而瞧着紧闭的偏殿大门,“他们在说什么?”   “卑职不知!”黍离俯首,“小公子最好别进去。”   “爹真的要做别人的父亲了吗?”薄钰呢喃。   黍离一愣,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对小公子说的混账话?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蓦地,殿门打开,薄云岫跟沈郅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一大一小,不约而同的扭头,望着等在门口的薄钰,双双拧起了眉头,动作倒是颇为一致。   “爹!”薄钰行礼。   “你先回去!”薄云岫望着沈郅。   沈郅颔首,倒是颇有默契,抬步就朝着大殿走去。   “爹!”薄钰又喊了一声,眼巴巴的望着薄云岫。   一声叹,薄云岫负手立于台阶上,“李长玄说,你近日有些神思不济,这是何故?”   “爹……”薄钰低下小脑袋,“是钰儿一心想要好好学习,所以夜里都在看书,许是看得太晚了,未能休息好,如此反复愈发的不太精神。”   薄云岫面色微沉,对着孩子,也不能说出太过苛责的话,“如此往复,不是自作自受吗?熬坏了眼睛,不值当,以后夜里早点歇息。”   “爹是觉得钰儿没希望了吗?”薄钰急了。   薄云岫皱眉,“你从何处学来的,胡乱揣度他人之意?字面意思,听不懂吗?”   闻言,薄钰哑然不语。   “罢了,回去吧!”薄云岫抬步就走。   “爹,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钰儿了?”薄钰哽咽。   眸色陡戾,薄云岫面色黢冷,“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薄钰骇然,扑通跪地,“爹,我、我……”   拂袖转身,薄云岫大步流星朝着大殿走去,进去的那一瞬,骤见冷风瑟瑟随入,各人案头的纸张“哗啦啦”的巨响。   但见薄云岫目光狠戾,字字无温,“从今儿起,谁敢再挑唆薄钰与沈郅,说离王府的闲话,说一次剐一次,饶是三公九卿、皇室子弟,亦无例外。本王的话,都听明白了吗?”他这一声冷喝,惊得满室惊惧,众人扑通扑通跪地,各个瑟瑟发抖。   沈郅面色发青,战战的起身,扫一眼跪地的众人,心里慌得厉害。他有多久没见过薄云岫发狠的模样了?似乎……自从娘跟着王爷来了东都,王爷就不曾如此发过脾气。   “谨遵王爷吩咐!”众人齐齐回应。   音色皆颤,足见心内恐惧。   薄云岫冷哼,终是没再看任何人一眼。   及至薄云岫走远,沈郅仍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直到李长玄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连连眨着眼睛。   薄钰站在那里,面色晦暗,心里却明白得很,如果不是怕他再对沈郅动手,父亲不会这般疾言厉色的制止流言蜚语。挑唆?这还用得着挑唆吗?眼见为实,耳听也是事实!   他眯起眸,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沈郅!”   沈郅脊背发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薄钰,只见薄钰目露凶光,甚是骇人。   …………   薄云岫在前面走,黍离在后头跟。   忽然,薄云岫顿住脚步。   黍离赶紧行礼,“王爷明鉴,小公子那些话,并非卑职所授!”   “你也说不出那些话!”薄云岫还不知道黍离的性子,这些挑拨离间的话,是不可能出自黍离之口的,“你派几个人,盯着沈郅!”   黍离眉心突突的跳,“王爷要给沈公子挑随扈?”   “不必,暗中保护!”薄云岫冷着脸,“悄悄的,不许任何人发现。”   “王爷是觉得,有人要对沈公子下手?”黍离心惊,之前一个阿落,已经弄得离王府鸡飞狗跳,要是沈公子再出点事儿,沈大夫还不得徒手拆王府,手撕离王爷?   这么一想,黍离只觉得脊背寒凉。   薄云岫没说话,面色凉得厉害,仿佛心事重重。   “王爷!”丞相尤重急匆匆的赶来行礼。   薄云岫轻哼,不语。   尤重开口说道,“王爷,菡萏山,匪患猖獗,此等豺狼占据地势,一直叫嚣着怒怼朝廷,兵部那头拿不定主意,派去了好几拨人都无功而返,是否能请了王爷的虎豹之师?”   “虎豹之师自对虎豹,不对豺狼!”薄云岫冷睨着他,“想要调兵?可以。先想好该怎么同本王开口,免得管不住舌头一不小心磕着牙齿,那就不值得了!”   尤重直起腰,愣愣的问身旁随扈,“听懂王爷什么意思了吗?”   随扈摇摇头,“奴才只听得一句,管住舌头。”   “舌头?牙齿磕着舌头?这是什么哑谜来着?”尤重嘬了一下嘴,那这虎豹之师怎么办?王爷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   “大人,要不去问问关太师。老太师虽然卸了大权,可到底是在朝廷摸爬滚打了多年,想必能揣测一二,您不如去问问?”随扈躬身行礼。   尤重点点头,这匪患再不剿,估摸着是要激起民愤了,还是早点处置为妙。想了想,尤重抬步就走,紧赶着去太师府求教!   求教的最后结果是,关宣和尤天明,第二天顶着猪头脸,携着一身怨念进了南苑阁。   所谓打人不打脸,可这一次不一样,不打在脸上,王爷看不见呢!   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这头,沈郅散学回了离王府,阿落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这会正扶着门框喘气。   “郅儿!”阿落笑着轻唤。   “姑姑!”沈郅上前搀着她,“姑姑伤势未愈,要好好休息,我娘房间里有好多药,要不,我去给你找找?”   阿落点头,“好!”   沈郅搀着阿落进门,让阿落坐在凳子上,放下书包便去沈木兮的梳妆台上翻找。梳妆台上的盒子不多,就三两个锦盒,之前王爷赏的那些金银首饰,沈木兮都不喜欢,后来还觉得搁在桌上颇为碍事,一股脑的全收进了柜子里。   桌案上的蓝色锦盒里,摆着一枚青铜钥匙。   “咦,这怎么在这呢?”沈郅皱眉,快速将锦盒关上。   “怎么了?”阿落问,撑着虚弱的身子走过来,瞧着沈郅快速将锦盒塞进了抽屉里。   沈郅继续翻找,“姑姑你别急,我再找找!哦,对了,药可能都在后院的药庐里。姑姑,你且等着,我去找找看。”   “不用麻烦了,我没事!”阿落低低的咳嗽着,扶着梳妆台慢慢坐下,仿佛喘得厉害。   “很快的!”沈郅撒腿就跑,边跑边院子里的春秀打个手势。 第84章 郅儿,你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1   屋子里,毫无声响。   别看春秀身子壮,动作却是极为灵敏的,伏在窗外悄悄的观察着屋内。奇怪的是,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阿落本分的坐在原位上,好似对周遭之事全然不觉。春秀皱眉,心下琢磨着,难道是郅儿的消息有误?直到沈郅拿着药回来,阿落都坐在那里未有挪动,春秀始终盯着,眼睛都未敢眨一下。   “姑姑!”沈郅将一堆小瓷瓶搁在阿落跟前,“你看这些,够不够?”   阿落轻笑,“我哪吃得了这么多,还是先收着吧,我这厢也没什么事,别浪费了沈大夫的药。这些药,都是你娘精心调制的,可费劲儿了!”   沈郅一抹额头的汗珠子,“姑姑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那我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拿吧!”阿落点点头。   沈郅抱着一摞药瓶离开,春秀绕道去了后院药庐。   “没有!”春秀斩钉截铁,“她动都没动。”   沈郅将药瓶摆回原来的位置,“她之前从不叫我郅儿的!”   春秀摸着下巴,“要不让你娘来对付她?沈大夫那么聪明,身边又有月归守着,月归武功高强,若阿落真当为假,定然能拿住她!”   “好主意!”沈郅笑了笑,“你离开这一会,她估计已经上手了。”   春秀一愣,“那你还让我来这儿汇合!”   “我只是想试试,她有多聪明,防备心有多重。”沈郅负手而立,勾唇笑着,“阿落姑姑从不会动我娘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又格外特别,她若是感兴趣,不止能证明她其实早就察觉了你在外头盯梢,还能证明她的身份。”   “身份?”春秀倒吸一口气,“难道跟湖里村那帮人……”   沈郅冲她眨眼,“姑姑真聪明!”   被一个孩子夸,春秀倒有些难为情了,“是你提醒了我!”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抓住人,是要让她说实话,告诉我们真正的阿落姑姑在哪!”沈郅摸着下颚,幽幽叹口气,“希望姑姑没事,不然我真怕娘受不了。”   “大抵,王爷也是这么想的。”春秀说。   沈郅身心一震,王爷……这么在乎娘亲的感受?细想起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回到房间。   阿落不知所踪,沈郅快速取了桌案上,娘的簪子,轻轻挑开了抽屉,继而用簪子挑开了锦盒的盖子。青铜钥匙挪动了位置,但东西还在,说明人不可能走远。   “春秀姑姑!”沈郅叫住她,“别找了,她会回来的。”   “你何以如此肯定?”春秀仲怔。   “东西还在,她验过真假了!”沈郅说,“王爷说,这钥匙上头擦了点金粉,沾着便很难洗掉,我估计她去洗手了。姑姑莫忧,那坏王爷虽然瞧着不像是好人,可确实聪明,他把什么都料到了。”春秀恍然大悟,难怪沈郅用簪子去挑,只是……   “郅儿,你可莫要全听他使唤!”春秀提醒。   沈郅重重点头,“姑姑放心,郅儿只听对的!”   须臾,阿落转回,手里拎着食盒,瞧着好似去了厨房,“郅儿,我去厨房拿了些小点心,一会去看看你娘可好?”   春秀上前一步,“如今天都快黑了,郅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出门多不安全,还是乖乖在王府里待着便罢!沈大夫那头,有我春秀呢!”   阿落点头,“这倒也是,那我自己去,春秀你且照看好郅儿!”   “阿落姑姑!”沈郅忙道,“明儿上午少傅告假,是以放了我们半日假,我们明儿一起去可好?”“明日?”阿落犹豫了一下,转而含笑点头,“甚好,那我明日早起,多做些点心。”   春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沈郅这是要往火坑里跳,奈何她又不好阻止,毕竟论聪慧,自己这大老粗着实及不上沈郅的一半。思来想去,还是不做声为好,到时候且看沈郅的眼色行事!   因着沈木兮不在,春秀哪敢放沈郅一人去睡,万一半夜出点事儿可怎么好?是以沈郅睡着以后,春秀拎着被子席地而眠,若是有刀子,她能第一时间替郅儿挡了去!   这一觉,除了沈郅,谁都没睡踏实。   “春秀姑姑,你眼圈黑黑的!”沈郅皱眉,瞧着地上的被褥,“昨晚没睡好?”   春秀一笑,“哪能啊,就是离王府的地太硬,没家里的软和,有点硌着。”   沈郅心知肚明,“下回姑姑上来睡,不要再睡地板,郅儿个子小,这么大的床也占不了太多,姑姑不用担心会压伤郅儿。”   “欸!”春秀吃吃的笑,她家郅儿就是懂事。   阿落早早的备下了食盒,沈郅打开来看过,确信眼前的阿落,着实不是他的阿落姑姑。母亲虽然会做不少糕点,但是有一样是从不做的,那便是凉夏糕。   娘说,凉夏不吉利。   沈郅从不问缘由,只记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不做,不代表沈郅没见过,更不代表府内的人不会做,凉夏糕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材料绿豆,是以人人会做,夏日里降火最得妙处。   盖上适合,沈郅敛了眸中微冽,抬头冲着阿落笑道,“姑姑,我能尝一尝这凉夏糕吗?”   阿落点头,却被春秀抢了先,“来来来,有啥好吃的,我春秀先尝!”   春秀二话不说便夺了阿落手里的糕点,塞进了嘴里,速度之快,连沈郅都跟着急了,“春秀姑姑!”   “不着急,还有呢!”阿落轻叹,“春秀,你若是想吃,厨房里有不少,回来让你吃个够。”   “成!”春秀冲着沈郅笑,“我这是嘴馋的,郅儿别生气。”   沈郅是有点生气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春秀,生怕这糕点里有什么问题。所幸,直到走出了府门,也未见春秀有什么异常,沈郅这才放下心来。   “郅儿,你老看着春秀作甚?”阿落牵着他的手,笑盈盈的低头问。   “看见春秀姑姑方才的样子,我便想起了娘亲,以前娘做的糕点饭食,我们几个总要抢着吃,如今娘住在牢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沈郅轻叹,小脑袋耷拉着,瞧着垂头丧气。   阿落笑了笑,“我们这就去看沈大夫,你不要这般唉声叹气,免得她担心。”“是!”沈郅强打起精神。   “小郅!这里这里!”关毓青一声喊。   惊得沈郅猛地打了个哆嗦,赫然瞪大眼睛,坏了……毓青姐姐怎么在这里?!   关毓青正领着念秋,打算去大牢看沈木兮,谁成想刚出府门便瞧见了这三人,自然是难得热闹,一块前往岂非更好?   沈郅和春秀交换了个眼神,关于真假阿落的事儿,毓青姐姐浑然不知,若是现在掺合进来,万一打草惊蛇,岂非再也找不到真的阿落姑姑?   春秀紧了紧沈郅的手,示意他别担心。   “小郅,你们也去府衙吗?”关毓青笑问。   阿落行礼,“多谢关侧妃,咱们这厢正要去呢!”   “好!”关毓青摸着沈郅的小脑袋,“一起啊!”   沈郅笑得有些心虚,“毓青姐姐,你今儿起得可真早啊……”真不是时候。   关毓青毫无察觉,“闲来无事,自然是早睡早起!”   行至街头,春秀瞧着四下人多,开口便道,“对了,我记得沈大夫喜欢吃城东那桂花糕,我去买点哈!郅儿,可行?”   沈郅点头,“姑姑小心!”   春秀心里揣着鼓,扑通扑通的跳着,面上还得摆出僵硬的笑,当即转身就走。   眼见着快要到府衙了,春秀还没回来,沈郅拽了拽关毓青的袖子,“毓青姐姐,你帮我去找找春秀姑姑吧,她总爱迷路,这会还没回来,不定丢哪儿呢!前面就是府衙,我在府衙门口等你好不好?”   关毓青皱眉,前面就是府衙,春秀还没回来,沈郅开了口,那她去找一找也无妨。   “小姐,奴婢去!”念秋忙道。   “你们一起去吧!”沈郅忙不迭接过念秋手里的食盒,“若是春秀姑姑丢了,娘定然要急死的!”   说得也是,春秀是跟着沈木兮来东都的,可见情谊匪浅,若是真丢了……春秀在东都人生地不熟,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行!”关毓青摸了摸沈郅的小脑袋,“阿落,你带着小郅先去府衙,我们一会就回来。”   “是!”阿落毕恭毕敬的行礼。   眼见着关毓青离开,沈郅才堪堪松了口气,毓青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将她搅合进来。握紧手中的食盒,沈郅笑道,“阿落姑姑,我们赶紧走吧!”   阿落低头,含笑望着他,音色低沉的问,“郅儿,你想不想吃冰糖葫芦啊?阿落姑姑带你去买冰糖葫芦可好?”   沈郅猛地松开她的手,快速退开两步。   他直勾勾的盯着阿落,面色微微泛白。 第85章 破解消失之谜   阿落慢慢悠悠的蹲下身子,将食盒轻轻搁在一旁,瞧着甚是温柔,“郅儿,你怎么了?阿落姑姑做得不好?或者哪儿做得不对吗?来,到姑姑这儿来。”   沈郅抬了眼皮,上下打量着她,“你知道哪儿不对吗?”   闻言,阿落伸出去的手于半空微微一僵,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烈,“阿落姑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只听得我叫阿落姑姑,却不知道阿落姑姑对我母亲的敬重。那不只是情分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阿落姑姑从来不会自称姑姑,更不会直呼我的名讳,她叫我小公子!”沈郅学着她的样子,将食盒搁在一旁,负手而立。   小小年纪,淡然有余,镇定从容。   阿落目光陡沉,直勾勾的盯着他,缄默不语。   沈郅笑盈盈的看她,此前她骤然变脸,他的确有些害怕,但是冷静下来,便什么都不怕了,“阿落姑姑知道很多事,包括……我娘不吃凉夏糕!”   闻言,阿落面色一紧。   “怎么,没想到啊?”沈郅撇撇嘴,“那你这个细作当得可真是失败,连人家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晓得,怎么混到我娘身边呢?还有啊,我娘最不喜欢别人没经过她同意,碰她的东西,尤其是她药庐里的东西。我搬了那么大一堆,你竟然也没觉得奇怪。”   “你是故意的!”阿落咬着后槽牙,“小小年纪,城府不浅。”   “这不叫城府,娘说,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沈郅负手而立,昂首挺胸的看着她,“你觉得现在四下无人,就可以欺负我了是吗?你想抓我,用来威胁我娘,逼着我娘做她不愿做的事情,或者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   阿落起身,眼神极为冷漠的盯着沈郅,“那又如何?你现在还是落了单!前面是府衙,可后头离长街太远,你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想要那把青铜钥匙,不,你已经拿到了,还特意放了一把假的混淆视听。那把假的,跟我娘的不一样,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不是真的钥匙。”沈郅认真的想了想,“你知道春秀姑姑在盯着你,所以你什么都没动,直到春秀姑姑走了,才下手。”   “只怪你们太蠢!”阿落朝着他走去,“你莫要挣扎,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请你去个地方。到了地儿,我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娘……”   “狼说,你别动,我虽然饿了,但是我不吃你,你觉得可信吗?”沈郅翻个白眼,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东西,我觉得你们应该不陌生,早前在湖里村的时候,有人倒在了我娘的床褥上,听说叫什么腐什么粉的,沾着必会全身腐烂,最后成为一滩血水。”   阿落猛地退开两步,格外惊悚的盯着他,“你、你竟然有这东西!”   沈郅笑了笑,“我娘留给我防身的,专门为了对付你们这种人!”   阿落深吸一口气,“是吗?呵,即便如此又怎样,该走的还是要走,由不得你!”   “那也由不得你!”沈郅冷喝,“春秀姑姑!”   突如其来的杀猪刀,惊得阿落纵身一跃,快速落在不远处,眸光狠狠扫过,春秀冷哼着从边上的巷子里走出来,“老娘才不像你这么蠢,真以为我家郅儿身边没人,所以好欺负是吗?”   说着,春秀用力插在了地上的杀猪刀,吹一口锋利的刃口,“祖传的!宰的就是你们这种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欺辱弱小的混账东西。”   临了,春秀问沈郅,“我说得对吗?”   沈郅点头,“甚好!”   “哼,那就杀一个,留一个!”阿落当即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从天而降,各自黑衣蒙面,如同午夜鬼魅。二人的动作很快,又因为穿着黑衣,极是容易迷眼睛。   春秀二话不说就抱起沈郅,撒丫子往府衙跑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他们会咋样,春秀第一反应是,先护住沈郅再说!   “春秀姑姑!”沈郅被颠得厉害,“你、你别慌,王爷早就派人、人看住了,我、我没事!”   春秀登时刹住脚步,“你不早说。”   沈郅喘着气落地,“你也没问呢!”   “吓死我了,还以为就你一个,我怕我打不过她!”春秀揉了揉鼻尖,“郅儿,接下来该怎么办?”   “毓青姐姐呢?”沈郅问。   春秀摇头,“没瞧见。”   沈郅心里有些发虚,估计毓青姐姐正满大街的找春秀姑姑,待回了离王府,毓青姐姐肯定会戳着他的小脑袋,吐他一脸的瓜子壳。   缩了缩脖子,沈郅牵起春秀的手,“我担心阿落姑姑的安全。”   春秀轻叹,“人各有命,担心也没用。”   那头,黍离第一时间赶到,快速将人拿下,顺带着将附近蛰伏的同党一并抓住。   “就知道,会动手!”黍离冷笑,“动手必有同党,你不说自然会有人替你说,所以你的口供不再那么重要了!眼下,顾好你自己吧!带走。”   一声令下,人被送进了府衙。   “沈公子,很好!”黍离竖起大拇指。   沈郅单手背后,冲着黍离抿唇一笑。   眼见着黍离押着人快速离开,沈郅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郅儿,你干什么呢?”春秀不解,“藏什么呢?”   “一个瓶子而已!”沈郅摊开掌心,着实只是个瓶子,“我方才骗那人说这里装着很厉害的东西,那人吓着了,显然是认识的。”   春秀挠挠头,“那又如何?”   “姑姑,你知道我骗她这里是什么吗?”沈郅面色微微泛青,“还记得当时撒在床褥上,差点让咱们死掉的粉末吗?娘说的,很厉害的那个,后来……”   不待沈郅说完,春秀连连点头,“记得记得!沈大夫把这东西交给你了?可那又如何?”   “娘自然不可能把这种危险的东西给我,我是诓那人来着!”沈郅撇撇嘴,“里面装的是糖丸,不伤人的。我试探那人,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和养蛇人一伙的。”   “那现在呢?试出来没有?”春秀忙问。   沈郅点点头,“他们是一伙的。”   春秀咬着牙,“这帮挨千杀的,真是该死!”   “阿落姑姑落在他们手里,恐怕凶多吉少!”沈郅耷拉着小脑袋。   “先别管,赶紧去府衙看看再说!”春秀牵着他的手,急赶着进府衙。   府衙大牢。   “沈大夫!”府尹道,“人搁在刑房里,你且放心,一定会看得牢牢的。”   沈木兮的脸色不太好,黍离在旁不敢吭声,王爷吩咐,人抓到后直接送进府衙大牢便罢,其他的……不管沈大夫如何刁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毕竟……利用沈郅当饵,沈大夫免不得要大发雷霆。   黍离战战兢兢,只觉得煎熬。   “郅儿呢?”沈木兮呼吸微促,甚少有这般脸黑如墨的时候。   “沈公子啊,没事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连根毛都没碰着!”黍离慌忙解释,“沈大夫,你放心,王爷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只要她敢沾了沈公子,一准教她缺胳膊断腿。”   沈木兮咬着后槽牙,“狼不叼谁的孩子,谁不心疼!若是换做魏仙儿的孩子,他还敢这样吗?也就是我家郅儿,他才能下得去手。”   黍离还能说什么?尴尬的赔笑两声。   现下是没事,可万一有事呢?歹人可不会跟你讲规矩,该杀人的时候,他们是半分都不会手软的,哪怕你是个手无寸铁的孩童!   “娘!”沈郅跑进来。   室内的氛围瞬时缓解,黍离恨不能抱住沈郅的大腿,谢过沈郅的救命之恩,否则真没法回去向王爷交代。到了眼下,黍离终于明白,为什么人都抓住了,王爷却不亲自来。   敢情,也是怕沈大夫发火。   “郅儿!”沈木兮慌乱的抱住沈郅,“伤着没有?方才……”   “娘!”沈郅拍拍胸脯,“您瞧,郅儿什么事都没有,那女人没伤着我,我也没让她碰着,郅儿还吓唬了她一下,如今满心舒坦!”   沈木兮却吓得半死,听说是沈郅帮忙抓住的假阿落,这一颗心……不当娘,真的不懂这种感觉,恨不能处处挡在孩子面前,生怕孩子受一点点伤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木兮红了眼眶,“以后莫要犯傻,坏人是不会同你讲道理的,他们要干坏事要杀人,只管冲着娘来就好,小孩子不要掺合进来。”   “可是娘,郅儿长大了!”沈郅捧着母亲的脸,乖顺的眉开眼笑,“郅儿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娘。男子汉大丈夫,理该保护女人!”   沈木兮皱眉,“这话谁教你的?”   沈郅抿唇,不语。   木架上的假阿落,目露凶光,“沈木兮!”   “你们是来找我麻烦的,为什么要杀人?”沈木兮将沈郅交给春秀,冷然走到她面前,“阿落在哪?”   “在哪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就是一条贱命罢了!”假阿落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如你猜猜,我们这次想干什么?沈木兮,不是每次都会有人保护你,你没那么幸运。”   “娘,她在找那把钥匙!”沈郅说。   沈木兮面色骤变,“师父是不是你们杀的?”   女人不说话,垂眼。   “当日的穆氏医馆,是不是你们放火烧的?”沈木兮咬牙切齿。   黍离自然不能在这里耗着,早有酷吏赶着去审问这女人的同党,如此双管齐下,才能快速奏效,找到真正的阿落在哪。   “你到底是谁?”沈木兮愤然,身子微微绷直。   师父死得不明不白,连尸身都未能保全,穆氏医馆被一把火烧成了焦炭,那么多毒蛇为祸乡邻,一桩桩一件件,若细细算来,都是算不清的血债。   “我?”女人笑了,“你不是早就听过我的名字吗?千面郎君,我的名字。”   沈木兮瞪大眼,便是一旁的春秀也跟着傻眼了,“千面郎君不是死了吗?”   “你猜啊!”女人大笑,“你们猜猜看,到底有多少个千面郎君,猜到有奖!”   春秀咬牙切齿,拎着杀猪刀就要去剁了她,“这该死的混账东西,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敢这么猖狂!老娘非卸了你不可!”   沈郅慌忙抱住春秀的腿,“姑姑,你冷静!冷静啊,我师公的尸体还没找回来呢!”   闻言,春秀僵在当场,面色担虑的望着神色黯淡的沈木兮。   最难过的,当属沈木兮,师父救她于危难之中,可最后她却连师父的尸身都找不回来,对沈木兮而言,愧疚与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混账,穆大夫的尸身在何处?”春秀扯着嗓门问。   女人笑了笑,“烧了?埋了?横竖是个死人,也许大卸八块,喂狗了也不一定。”   “你们在离王府是不是有内应?”沈木兮此言一出。   女人面色稍变,转而又恢复了最初的傲慢,“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自尽,却与你废话这么久吗?沈木兮,不如你靠近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秘密?”沈木兮摇头,“你们是来拦阻我查猫尸的事情,所有的秘密都在猫的身上,你们拦不住我了,我很快就会找到真相,那个林泉身上的秘密,我想我大概已经解开了。接下来,我会解了猫尸的毒,你们所有的计划,又将坏在我手里,真是可惜了!”   女人咬牙切齿,“你放屁!你不可能解开,绝对不可能!”   “那不如试试吧!”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且看看,到底谁输谁赢!今儿我把话撂下,我沈木兮与你们势不两立!”   下一刻,女人的身子开始颤抖,面色骤变,仿佛很是难受。   “沈大夫,她好像不太对!”春秀慌忙上前。   沈木兮一把拽住她,当即冷声厉喝,“所有人,马上退后!”   月归第一反应是护着沈木兮,虽然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但既然沈木兮说的,众人照做便是。   府尹是一脸懵逼,“发生何事?怎么了?”   “去找仵作!”沈木兮冲着府尹高喊。   “哎哎哎,马上去!”府尹推了师爷一把。   仵作赶来的时候,木架上的女人腹腔已开,似乎是从内里开始消融的,就像是冰块融化一般,血水沿着木架慢慢流到地面,逐渐汇聚成一滩污血。   “这是……”仵作骇然,“和那具尸体一样!”   “所以林泉撞死,尸身很快消融。”沈木兮冷笑,“她方才让我过去,我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体内以特制蜡体固封的毒,融开了蜡体,侵蚀内脏,最后由内而外,快速抹去所有痕迹。”   “可她方才说的那些……”府尹不太明白,“既然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说那么多?”   “是奉命转达!”沈木兮敛眸,“这些人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黍离从隔壁的刑房里出来,“问出来了,我马上带人去找阿落,沈大夫,这里交给你,若有需要请及时通知,离王府一定全力以赴。”   “府衙内外,亦是如此!”府尹赶紧开口。   这个时候不表明态度博好感,更待何时。   黍离拱手,快速带着人退下。   尸身融化,所有人看得目瞪口段,最后的最后,只留下那把假的青铜钥匙,在血泊里倒映着刺眼的血色。   府衙外头。   薄云岫负手而立,等着黍离的消息。   “王、王爷?”黍离一愣,当即行礼,“王爷,您怎么不进去?”   “如何?”薄云岫问。   黍离忙道,“已经问出了阿落的下落,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不过那女人自称千面郎君,与之前那个撞死在衙门前,诬陷沈大夫的人一样,尸身化为血水。”   薄云岫猛地转身,眸光冷戾的盯着他。   “哦,沈大夫没事,王爷放心!”黍离背上一片寒凉。   眸色稍缓,薄云岫深吸一口气,“她……没说什么?”   “沈大夫的脾气,王爷您也知道,动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动沈公子,所以呢……”黍离想了想,这话该怎么说?说沈大夫发了好一顿火?哎呦,这么不给王爷面子,王爷只怕又要罚他去刑房挨鞭子。   干笑两声,黍离道,“好在沈公子很是聪慧,把话题岔过去了,沈大夫这才没有计较。”   薄云岫点点头,她那性子着实如此。好在他此前就跟沈郅打过招呼,也跟沈郅商量过,若是孩子不想做饵,他绝不会强人所难。   难得的是,沈郅这孩子格外懂事,竟是一口就答应了。   当时薄云岫很是诧异,论胆色,他自问薄钰的胆识不浅,没想到沈郅却被沈木兮教得极好,该出手的时候绝不犹豫,该思考的时候从不莽撞,有勇有谋,有进有退。   其实对战假阿落的时候,薄云岫也在,不过他没露面,只是看着罢了!   他也怕!   怕沈郅万一有个好歹,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不是当日在月老庙的女子。”薄云岫回过神来,“估计重头戏在后头,大鱼很快就会浮现。在这之前,继续留人守卫府衙大牢,绝不容许任何闪失。”   “是!”黍离行礼,“王爷,那沈公子怎么办?”   “继续派人跟着,确保安全。”薄云岫转身离开。   黍离直起身,当日月老庙一站,那女子身负重伤从王爷手底下逃脱,可见武功不弱。这假冒的阿落虽然也有伤,但绝对不是王爷所伤,当日的伤口在肩胛处,若非对方使诈,是绝对跑不出包围圈的。   好在关于林泉的事情,总算查得明白。   沈木兮以同样的手法,将当日从湖里村带来的尸毒,固封在特制的蜡体之中,置于温水里。隔了好一会,蜡体开始解封,渐渐的尸毒扩散于水中。   “尸体就是这么没的。”沈木兮解释,“都看明白了吗?”   府尹额头上满是冷汗,“沈大夫,这东西要是误吞了,可不得要人命吗?万一……你说要是万一,下在饭菜里,或者不小心吃了,那该如何是好?不是连尸体都没了吗?”   “放心,这东西贵重,不是谁都有这福分的!”沈木兮笑了笑,“就我这儿瓶子里这么一点,不知道攒了多少年才有。药材得来不易,他们也舍不得给你用!”   “如此,便好!”府尹拭汗,“那你……”   “林泉的尸身消失,就是因为这个,但是呢……”沈木兮深吸一口气,“猫身上的,牡丹姑娘、乞丐、还有洛南琛身上的毒,我需要一定的时间。现在关键是,找到那些猫的来源!”   府尹想了想,“猫啊?”   师爷举手,“大人,卑职想起一件事来。”   “说!”府尹道。   师爷行了礼,“卑职前些日子经过乞丐窝的时候,瞧见了不少野猫,之前没留意。诸位也知道,猫这东西,生得多又好养活,是以到处都有野猫,可偏偏那一块的野猫叫得格外可怕!”   “怎么个可怕?”春秀缩了缩身子,别看她块头大,内心却是脆弱,尤其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师爷说,“那里的野猫,叫的撕心裂肺,就好像被人踩着猫尾巴似的,让人听了几乎是毛骨悚然。卑职当时走得急,一步都不敢停留。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青天白日的,被猫叫声给吓得汗毛直立!”   众人面面相觑,猫……   “沈大夫且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查看!”府尹皱眉,“死的三个人当中,不就是有一个乞丐吗?说不定,真的跟这些猫有关系,若非故意,便是误伤。”   “又或者,是灭口!”沈木兮面色凝重。   乞丐窝里有不少乞丐,一不留神……不知要死多少人!   正说着话呢,就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关傲天出现了,此刻人就在大堂。   沈木兮愕然,“他不是失踪了?既是回来,为何不回太师府,跑府衙来干什么?”   月归绷直了身子,暗卫们没收到消息,说找到了关傲天,他又是怎么回来的?难道又是一个假冒的?心下生忧,这一桩桩的,都冲着沈木兮来了,难怪王爷如此担心沈木兮的安危。   有了假阿落的先例,府尹当即冷哼,“呵,又是一个冒牌货,且看本官如何对付他!”   手一挥,府尹领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娘?”沈郅担心,“又是假的吗?”   沈木兮摇摇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这次来的,到底是真的?   还是假的? 第86章 小心咯,秘密!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2   府衙的大堂上,府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关傲天。   关太师家的幼子——关傲天,跟宁侯府世子以及侍郎家那位,向来在东都街头瞎晃悠,所以这张脸对大家来说都不陌生。   然则那假阿落,乍一眼看上去完全难辨真假,是以这回不止是府尹,连带着师爷,都恨不能把眼睛睁大点,再睁大点!   “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关傲天冷眼相看。   此人原算俊俏,肤色麦黄,此番却有些苍白之感,好像不太舒服,可表现出来的神态又格外的盛气凌人,愈发让人辨不清楚真假。   府尹绕着关傲天已经走了好几圈了,听得关傲天如此言语,止不住回望着师爷。   师爷摇摇头,肉眼凡胎,着实难辨真假。   “关公子!”府尹摸着下巴,寻思着该怎么办才好,“你从何处而来?”   关傲天轻嗤,“我是不是该答一句,从来处来?”   府尹瘪嘴,“本府问话,如实答来!”   “放肆!”关傲天冷然,“我看你是忘了,我爹是谁吧?敢审问我,你是不是活腻了?小心我一状告到太后那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府尹心里慌得一比,可这会还是得硬着头皮辨真假,万一这人又是冲着沈木兮来了,若有闪失,王爷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想了想,府尹一声喝,“来人,拿下!”   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先摁住再说。   “你干什么?”关傲天厉喝,“放开我!放开!”   “上!”府尹忙冲着师爷使眼色。   师爷也是个上道的,二话不说就往上冲,对着关傲天的脸又是掐又是撕又是拧的……都快把关傲天的脸揉烂了,还是没有撕下任何的皮面。   “闪开!”府尹端起衙役递来的水,对着关傲天便当头泼下,“看你还不现出原形!”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众人眼睛都盯累了,关傲天还是关傲天,只是眼神越来越狠,面色越来越难看,磨牙的声音越来越响。   师爷咽了口口水,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大人,卑职瞧着不太对啊!”   “废话,还、还用你说!”府尹两腿打哆嗦,“本府打了关太师的爱子,会怎样?”   师爷想了想,“大人,咱有沈大夫撑腰呢!”   府尹登时两眼发亮,“哦对,本府这么做都是为了沈大夫的安全,如此说来,离王殿下也得看在沈大夫的面子上,为咱们说两句。”   “大人英明!”师爷重重点头。   “放开放开!”府尹拂袖,“来人,把关公子搀起来!”   关傲天起身就往前冲,作势要打死府尹,惊得众人赶紧拦住,“混账东西,竟敢这样对本公子,看本公子不撕了你!”   “关公子息怒,息怒,此前有人冒名顶替,事儿发生得太多,所以本府不得不格外小心!”府尹慌忙解释,吓得拎了裙摆就跑,“关公子息怒!”   被撕了一顿脸皮不说,还被泼了一身的水,关傲天岂能甘休,拎着一旁的花瓶直追府尹而去。   于是乎,府衙彻底热闹了。   关傲天在后头追,府尹提着衣摆在前面跑,吱哇乱叫之声,响彻回廊。   春秀牵着沈郅的手,站在大牢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关傲天追着府尹大人,从眼前哧溜过去。   “郅儿,好好读书的同时,也得好好的强身健体,瞧见没,府尹大人快被追上了,那瓶子万一砸脑门上,肯定要被砸死的。”春秀语重心长。   沈郅连连点头,“我有好好吃饭呢!”   春秀轻叹,“这东都真是不太平,府尹大人在府衙里头,都被人追着打,真惨!”   “春秀姑娘,沈公子,帮个忙吧!”师爷喘着气,伸手拭汗,“咱家大人也是为了沈大夫,您瞧……哎呦,这是要打死了!”   “既然是关家的公子,他在这里打人,为什么不通知他爹娘?”沈郅问。   师爷绷直了身子,“欸,对!”   衙役撒腿就跑,赶紧去请关太师。   别看府尹是个文官,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这会,府尹是真的跑不动了,直接趴坐在沈郅跟前的石台阶上,拽了拽沈郅的裤管,“帮、帮个忙……”   “姑姑!”沈郅瞧了春秀一眼。   春秀打个手势,“得嘞!”   杀猪刀寒光利利,春秀单手叉腰,往关傲天跟前这么一站,关傲天冷不丁退后,许是跑得腿软,这一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没起来。   “你什么人?”关傲天也是跑累了,喘着气无力的喊。   “府尹大人到底是官,你是什么官?”沈郅问。   一个小屁孩都敢来质问,关傲天当下冷笑,“我爹是当朝太师!我姑母乃是当朝太后!你是个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还敢在这里嚷嚷,信不信我……”   “你怎样?”春秀一刀子下去,若不是关傲天快速分开腿,急速往后退了一点……   刀子正中裤裆的位置,差一点……就差一点。   关傲天脸都白了,手中的花瓶“咣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太师是多大的官,可我知道太后娘娘是住在宫里的。”沈郅说,“既然是宫里的,便是世上最尊贵的人,想来尊贵之人格外重视礼数,你拿着花瓶砸府尹大人,难道是宫里太后娘娘教的礼数?若真当如此,必得向这位哥哥好好讨教。”   关傲天哑然失语,这孩子瞧着羸弱,没想到竟是如此巧言善变。   “关公子!”师爷赶紧去搀关傲天,“您没事吧?”   关傲天冷然推开他,正欲开口,忽的身子一僵,再回过神来,眸中寒意尽显,“听说府衙里有个叫沈木兮的!”   春秀第一反应是退到沈郅身边,快速握住了孩子的手,以防有变。   “是啊是啊!沈大夫就在牢里!”师爷忙点头,“关公子,您是哪儿不舒服吗?沈大夫她医术高明,着实非同一般女子。”   “我要见她!”关傲天音色低沉,面色冷冽。   师爷愣了愣,回看同样不明所以的府尹。   “你为何要见她?”沈郅问。   关傲天冷飕飕的睨着沈郅,一言不发。   只是这眼神惹得春秀浑身发毛,只觉得鸡皮疙瘩层层立起,有种难以言喻的发怵之感。想了想,春秀快速抱住沈郅,二话不说就往牢里走。   “姑姑,我们不是要回王府吗?”沈郅不解。   春秀摇头,“先跟你娘打声招呼。”   “不是说过了吗?”沈郅又问。   春秀回头看了一眼正跨入大门的关傲天,干脆抱着沈郅小跑起来,“别问了,先进去!”   沈木兮正咬着笔杆子,眼下陆归舟还没回来,欠缺的两味药能否暂时有个替代?若是如此,便可应付眼前的复杂之事。听得动静,月归愣了,“你们……”   沈木兮起身,瞧着春秀抱了沈郅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当下搁了笔,“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回离王府吗?郅儿过午得进宫……”   “坏了坏了,真的来了!”春秀放下沈郅,全然没听沈木兮说话,“这瘪犊子,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沈大夫,我瞧着这人脑子坏了!”   沈木兮走出去,顺着春秀的视线望去,只见离王府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拦住了一名男子。   “娘?”沈郅握住母亲的手,“方才他的眼神好可怕!”   “是关家公子!”月归说。   沈木兮皱眉,“真的是关傲天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只是这眼神。   沈木兮出现在牢门口的那一瞬,关傲天忽然不闹了,与她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离王府的侍卫,远远相望。   她看见他的唇角一点点的上扬,逐渐扯出邪凉的弧度,即便隔了距离,也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寒凉,他就这么看着她,笑得如同午夜里的鬼魅般,令人心惊胆战。   “这眼神好似在哪里见过?”沈木兮心头微颤,“他真的是关傲天吗?”   “他方才追着府尹打,那般蛮横劲儿,好像不是装的。”春秀说。   沈郅点头,“我也看到了!”   蓦地,关傲天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惊得四下骇然,愣是谁都没敢吭声。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他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面上表情全无。手,慢慢的抬起,缓缓的落在了心口位置捂着,视线未有离开过沈木兮半分。   呼吸微促,沈木兮下意识的捂着心口,这个秘密……   “小心咯!”关傲天压着嗓子,视线幽幽的转到沈郅身上。   沈木兮快速将孩子藏在自己身后,不安的情绪在胸腔里浮游,透过关傲天的眼神,她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那眼神格外复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夹杂其中。忽然天旋地转,沈木兮眼前一黑。   “娘!”   “沈大夫!”   …………   离王府。   宜珠急急忙忙的跑进了卧房,“主子,主子!”   魏仙儿正在修剪花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横竖屋内没有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薄云岫夺了她的理务大权,如同将她打入冷宫一般,是以这段时日,她便安安分分的在院子里待着。   只要她还能住在主院,就不算输,一切都还来得及!   “主子!”宜珠行礼,“关公子回来了!”   魏仙儿手中的剪刀“咔擦”一声,将花枝修去,“那太师和太后娘娘也该安心了,这临城的事儿可以到此终结,告一段落。”   宜珠颔首,“不过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魏仙儿瞧着心情不错,音色淡然。   “关公子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了府衙,而且还闯进了府衙大牢,见到了沈木兮!”宜珠娓娓道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听说沈木兮看了关公子一眼,当场就晕倒了!”   “嗤!”剪子咯噔落在桌案上,魏仙儿皱眉头,瞧着被花刺扎伤的指尖,娇眉微微拧起,“只是看了一眼就晕了?真的……晕了?”   “大牢那头传出来的,如今王爷已赶去了府衙大牢,想来不会有假。”宜珠慌忙上前,“主子?”   魏仙儿拂开她,将染血的指尖置于唇边,“没什么,被花刺了一下,这世上之人、世上之事,总要让人望而不得,才会念念不忘。”宜珠抿唇,“主子,关公子回来了,太后一桩心事落地,更没有理由刁难沈氏母子,万一沈木兮真的爬上来,岂非要夺了主子和小公子的位置?”   “夏问曦已死,世间早已无人能替。”魏仙儿拿起剪子,继续修剪花枝,“去摘几枝荷花来吧,夏日里没个荷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主子,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赏莲呢?”宜珠轻叹,心里着急,“沈木兮心思城府何其深,她不择手段的靠近王爷,一直以退为进,这摆明了是要牢牢捏住王爷的心啊!”   魏仙儿不为所动,仔细瞧着自己插好的花,眉眼间满是温柔之色,“王爷的心是这么好抓的吗?若是如此,我还会等到今日?当然,如果王爷真的为此动了心,那我与钰儿……但求安稳,别的再无所求。”   幽然轻叹,魏仙儿慢条斯理的将花瓶放在窗口,且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第87章 我就是来找麻烦的   府衙厢房。   薄云岫站在回廊里,大夫行礼退下,府尹站在一旁拘谨至极。   大夫说,沈木兮身体康健,并无任何异常。   正因为如此,才叫人担心。   沈木兮醒来时,正躺在府衙的厢房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双瞪鼓鼓的眼睛,春秀和沈郅就趴在床沿,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她。   “娘,你终于醒了!”沈郅哽咽,“娘,你这是怎么了?”   春秀赶紧将软枕垫在沈木兮身后,将她扶坐起来,“沈大夫,你觉得如何?”   沈木兮喘口气,轻轻抚过儿子的脸,“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上未觉不适,应该是最近累着了。”   “没事就好!”春秀松口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沈木兮一愣,“郅儿,你不是要去南苑阁吗?怎么还在这里?”   “娘未能醒转,郅儿岂敢离开!”沈郅噘着嘴,“娘,我不放心你。”   沈木兮抿唇,“罢了!下次不可任性,娘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但你若是耽搁了学业,又该如何是好?郅儿,记住了吗?”   沈郅乖巧的点点头,爬到沈木兮身边,伏在她耳畔低低的说,“娘,我告诉你,王爷赶来的时候把所有人都给吓着了,他脸色好难看,抱着你就往外跑。”   语罢,沈郅坐直了身子,偷偷笑着,“娘,你开心吗?”   “我为何要开心?”沈木兮先是一愣,转而诧异不解。   “之前他欺负你,现在你欺负他,你不觉得高兴吗?”沈郅的思路,绕得春秀有些犯糊。   春秀想了想,问,“这算不算报应?”   正巧,薄云岫进门,室内三人不约而同的抬眼看他。   三人的眼神看得薄云岫心头一震,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得了之事。且说黍离应该已经挨了骂,沈木兮这股子怨气,也不至于延伸至现在才对。   “郅儿,我们先出去!”春秀握住沈郅的小手,二人心照不宣的跑出房间。   临了,沈郅还不忘冲里头喊一声,“娘,郅儿和春秀姑姑先回府,你们慢慢说!”   沈木兮张了张嘴,薄云岫趁势坐在了床沿,目色凉薄的为她掖好被角,她忙不迭闭上嘴,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下。   “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冷着脸。   “嗯?”沈木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症状?   是指她晕厥之事?   她皱眉,瞧着眼前这人,面色渐黑,下意识的喉间吞咽,“我是头一回莫名其妙的晕倒,你莫要听人胡说,我自己就是大夫,身子如何自己心里清楚,绝对没有任何的毛病!”   许是怕他不信,沈木兮又道,“你若不信,只管请宫里的太医来给我诊治,且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良久不见薄云岫开口,沈木兮一颗心高高悬起,寻思着,若他再不信,干脆把自己说得严重点?许是说得快要喘不了气,快死的那种,依着他这浑身洁癖的臭毛病,肯定会一脚踹开她,恨不能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这么一想,倒是好主意。   沈木兮有些后悔,方才该装成濒死之态才对。   要不,现在再晕一次?   可眼前这人,像座山一样坐在跟前,一言不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她,又是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瞧着风平浪静,可她这心里翻山倒海,恨不能把所有的话本子都演一遍。   “薄、薄云岫!”沈木兮慎慎的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还知道喊本王的名字,就说明真的死不了!”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然后坐直了身子,不再与她对视。   她看见他好似如释重负般,幽幽吐出一口气,方才那神色,是真的怕她死了?   “薄云岫!”沈木兮掀开被褥,赤脚下床。然则脚底还没落地,已有温暖的掌心,快速裹紧了她微凉的脚丫,脚底心的暖瞬时以猝不及防之势,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木兮骇然心惊,连呼吸都跟着乱了。   薄云岫亦是没想到自己反应这么快,她一伸脚,他下意识的便弯腰托住,几乎是毫无犹豫。姿势不雅,甚至于瞧着格外狼狈,堂堂离王殿下,坐在床沿弯着腰,以宽厚的掌心承托着——沈木兮素白如藕跟的脚丫。   他匍一抬头,正好撞进她眼里。   琉璃般的眸子里,散着迷人的流光,就这么盯着他,面色微泛震惊,何其不敢置信。   掌心微微收紧,薄云岫低眉瞧着掌心里的脚丫,终是将她的脚托起,温柔的放在自己的膝上,以掌心捂热之后,送回了被窝里,“暑热未退,身先凉,还敢说没病?”   沈木兮缩回脚,抓紧了被褥,下意识的别开头,避开了与他的眼神交汇。这人的眼睛犹如万丈深渊,只一眼就容易深陷其中,她七年前以身相试,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只剩下望而却步。窗外,一帮人趴在窗口的缝隙看热闹。   关毓青皱眉:这个时候还不亲她,王爷真是没用。   念秋:小姐,王爷害羞了。   春秀:亲什么亲,沈大夫应该给他一针,还敢碰沈大夫的脚,活脱脱耍流氓。   沈郅瞧着这三个女人好事的模样,就差给她们一人端个小板凳,再搁着一盘瓜果。轻叹一声,小脑袋微微轻摇,女人啊……   一抬头,黍离目光幽幽的盯着众人,若非念及关毓青的身份,黍离定是要动手的。窥探王爷,简直是罪不容赦,若是被王爷知道,铁定大发雷霆。   王爷若是发火,最倒霉的自然还是黍离!   三大一小,齐刷刷的站直身子。   “热闹看够了,春秀你留下,方便照顾沈大夫,我先带着小郅回去!小郅,走走走,快走!”关毓青牵起沈郅的手,“快走,待会王爷知道了,铁定要发火的。”   沈郅回望着春秀,边走边问关毓青,“那我春秀姑姑怎么办?王爷要是发火,春秀姑姑会倒霉的。”   “放心,就你春秀姑姑那暴脾气,王爷敢发火,她非得拎着杀猪刀往上冲不可!何况,你娘身边只剩下春秀,王爷不会赶尽杀绝的,安啦!”关毓青走得飞快,念秋在后面疾追。   没瞧见黍离的脸都绿了吗?   “毓青姐姐,你说王爷为什么要摸……碰我娘的脚?”沈郅问。   关毓青领着沈郅走上街头,眼下时近黄昏,天色晦暗,街边的铺子业已亮起了门前灯笼,风一吹,恍恍惚惚的甚是晃眼睛。   “大概是喜欢吧!”关毓青笑了笑,“小子,平时多听听话本子,就能明白这男女之事,远不是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还是得用心去体会。多听听,多看看,免得以后和王爷一般傻乎乎的不知进取,这样是找不到媳妇的!”   念秋心里腹诽:小姐你这样说王爷不知进取,王爷知道会送你去刑房的!   “对了,小郅喜欢吃酥梅肉吗?”关毓青环顾四周,“我记得就在这儿的。”   “小姐,就在街对面!”念秋忙道,“奴婢这就去。”   沈郅笑着仰头,“毓青姐姐好聪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   “那是!”关毓青拍着胸脯,“这么多条街,哪家铺子什么东西最好吃,你毓青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哪日少傅放你假,我且带着你在东都街头逛一圈,也让你见识一下,天子脚下是怎样的繁华。”   “谢毓青姐姐!”沈郅笑说。   身后便是瓜子铺,关毓青拽着沈郅尽量站在檐下,避开街上的人群,转身挑着箩筐里的干果,“小郅,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沈郅想了想,“五香。”   “掌柜的,我要这个,给我包点!”关毓青嗑着瓜子说。   身后,念秋惊呼,“沈郅!”   关毓青转身,赫然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沈郅扑倒在地,落地那一瞬,就势一个驴打滚。关毓青裹着沈郅在怀中,直挺挺的摔在了铺子一旁的台阶下。   “小姐!”念秋慌张的跑回来,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赶紧搀起沈郅,确认沈郅无恙,这才和沈郅一起扶着关毓青坐在一旁的台阶上。   方才沈郅所站的位置上,一个花盆被摔得粉碎。若不是关毓青方才眼疾手快,这花盆定会砸在沈郅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毓青姐姐?”沈郅脸都白了,他到底年纪小,此刻手脚冰凉,身子都有些轻轻的颤。   关毓青咬着牙抬头看起,二楼的栏杆位置的确摆着几盆花,应该是前几日刮风下雨,花盆被吹得摇晃,谁知今日正巧掉下来。好在没砸到人,否则……一个阿落便弄得沈大夫心力交瘁,若是沈郅出事,沈大夫还不得疯?   店家慌忙跑出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显然他也没料到,花盆会突然落下。   “伤着没有?我马上送你去医馆!”店家拱手赔礼,“姑娘,我这……我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您、您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来,但凡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谁都看得明白,这么沉的花盆若是砸在脑门上,今日定会血溅三尺。   “毓青姐姐?”沈郅终于醒过神来,慌忙查看关毓青的胳膊。   “没什么,方才滚得太着急,磕着台阶了!”夏日里的衣衫本就单薄,关毓青的胳膊被台阶的锐口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但摩得鲜血淋漓,瞧着很是触目惊心。   念秋心疼得直掉眼泪,“这么大的伤口,怕是要疼死了,小姐……小姐你还有别的伤吗?”   “扭了一下腰!”关毓青面色发青,揉了揉自个的小腰板,瞧着沈郅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忍着疼笑道,“胳膊腿长久不抻巴,都有些僵硬了,若换做以前,来回滚十圈都没问题。没事没事,屁大点事!”   想了想,关毓青冲着店家道,“你上去看看,我瞧着顶上还有几盆花,别到时候再掉下来。”   店家应一声,关毓青冲着念秋使了个眼色,念秋点头,赶紧跟着店家上了楼。   二楼原是店家住人的地方,白日里都关着门,这店里卖的是坚果干果,是以除了晚上睡觉,基本不会上楼。房门完好,并没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且看栏杆处完好,也不像是被人做过手脚。   念秋瞧着栏杆上的泥印,这些花盆放在这里怕是有些时日了。可瞧这栏杆的宽度和花盆的摆放位置,就算是风雨交加,也不至于掉在沈郅方才站着的位置。   思及此处,念秋扒拉着栏杆,使劲探出半个身子,只有这样抱着花盆往下摔,才能砸到正好在屋檐边边上的沈郅,风是绝对不可能把花盆甩出去这么远的。   何况,店家还在底下拦了一块遮阳布!   念秋咬着牙,“该死!”   下了楼,念秋伏在关毓青耳畔嘀咕了一阵,关毓青面色凝重,“店家,我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回去做你的生意便是!”   谁都不傻,不会在自家门前伤人。   关毓青一声叹,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店家过意不去,送了一大包瓜子花生。   “毓青姐姐,你小心点!”沈郅扶着关毓青进落日轩,“毓青姐姐,对不起,是郅儿不小心,如果……”   “傻孩子,跟你没关系!”关毓青弯腰看他,“今晚你就在我这儿休息,如果春秀回来得早你再回去,好不好?”   沈郅点点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尤其是念秋下楼之后的神情,瞧着很是愤恼的样子。那个花盆,难道不是被风吹落的?   念秋取了小药包,坐在烛光里,为关毓青清洗伤口,因为是摩擦伤,所以伤口并不深,但是受伤的范围很广,小臂处整片红肿起来,还夹杂着掺入血肉中的泥沙。   “天气这么热,若不清理干净,明儿铁定要化脓的。”念秋红着眼,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小姐,你且忍着点。”   “哪这么娇贵,你动手便是!”关毓青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冲着沈郅笑。   沈郅定定的站在一旁,眼眶有些湿润,都是因为他,毓青姐姐才会伤成这样,“毓青姐姐,你别吃了,这些东西上火,对伤口不好!”   说着,沈郅默默的收起桌案上的瓜子,“待春秀姑姑回来,我就去娘的药庐里给你找药。我娘的药,很管用,一定不会让姐姐留疤!”   “真乖!”关毓青笑道,“对了,我有个小书房,那里的书都是我当年嫁到王府之前,悄悄从我爹书房里偷的,好多都是孤本!你若喜欢,只管拿去看。”   沈郅很懂事,知道关毓青与念秋有话要说,点点头便应了,念秋当即领着他去了小书房,掌了灯之后,在门外留了一个奴才守着,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小姐!”念秋快速合上房门。   关毓青面色凝重,“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念秋取了绷带,小心的为关毓青包扎伤口,“奴婢不知道,但是这一次显然是有人要沈公子的命。实在是太恶毒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沈郅随沈大夫来东都不久,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招来这样的仇恨?”关毓青吃痛,额头上汗涔涔,“松点,松点,疼!”   方才沈郅在,怕孩子心里难受,关毓青不敢喊出声。   “看小姐方才忍着不喊疼,还笑……”念秋落泪,“奴婢觉得心疼。”   “沈郅太懂事,我这一喊,他铁定要哭的。我这厢已经受了罪,就不必招他哭了!”关毓青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没什么事,给我倒杯水。”   念秋系好绷带,赶紧去倒水。   递上水,念秋小心翼翼的将关毓青的袖管放下,“小姐,你说会不会是……”   “你怕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关毓青冷笑两声,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若不是见过宜珠痛打阿落的场景,我定然也不会想到,她是这样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若说沈大夫和沈郅碍了谁的路,估计也就只有她了!”   念秋垂眸,“小姐,你素来不管闲事。”   “你没瞧管家动不动往我这儿跑?”关毓青起身,“大概是王爷在找执掌内务之人,没了权,就等于老虎拔了牙,还能抖什么威风?昔日恩威并施,大家都吃这一套,但她长久失宠,所谓的恩情,很快就会消散,她辛辛苦苦建立的威严,经不起任何的波折!”   “小姐,你打算怎么做?”念秋知道,小姐是真心疼爱沈郅那孩子,如今沈郅差点死在她眼前,小姐一定会为沈郅出气,免不得要跟那边斗一斗。   关毓青深吸一口气,“你让人看着沈郅,别让他出来,我去会一会她!”   “小姐,现在吗?”念秋担虑,“你的伤……”   “死不了!”关毓青转身去换衣裳。   主院内。   关毓青长驱直入,王府内就这么两位侧妃,如今魏仙儿不得王爷欢心,被夺了打理府务的大权,而关侧妃大有兴起之兆,自是无人敢拦。   琴声幽幽,魏仙儿端坐凉亭,修长如玉的指尖娴熟的拨弄琴弦,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全神贯注的倾心琴音之中。微光里,倾世姿容,何其绰约。   “魏仙儿!”关毓青已经走上台阶。   宜珠在跟前拦着,“关侧妃,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该我来问她!”关毓青面色黢冷,直指魏仙儿,“到底想怎样?”   “宜珠,退下!”魏仙儿轻轻拨着琴弦,流音婉转,眉眼温柔,“关侧妃这是吃了什么亏,无处发泄来这儿消火?”   关毓青直接推开宜珠,待宜珠再冲上前时,念秋插着腰堵住了宜珠的去路。   别看念秋个头小,若谁敢动她家小姐,她定然是会拼命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吃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吃错了什么?”关毓青冷眼看着她拨着琴弦的手,这双手柔弱无骨,素白纤长,若不是知道为人,任谁都会被魏仙儿这副皮囊骗得死死的,“沈郅的事情,是不是你下的手?”   琴音若裂帛,“嗡”的一声长鸣过后,琴声戛然而止。   魏仙儿依旧坐在琴架前,眉眼冷冽,“关侧妃,说话要有证据,你空口白牙的诬陷他人,到底是何用意?”   “空口白牙?”关毓青撩起袖管,“你且看清楚,我这是空口白牙吗?我不是你,会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在外人看来,魏侧妃温柔体贴,大度能容,可在我看来,你就是十足十的蛇蝎美人。利用孩子来伤害沈大夫,亏你也是个当娘的!”   “放肆!”魏仙儿拍案而起,“我从未对付过沈郅,你这么说,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关毓青,我念你是关家的人,处处对你礼敬有加,谁知道你竟是如此的蛮横不讲理。不管你和沈郅发生何事,都跟我没关系,我未踏出过院子半步,你若不信大可去问!”   宜珠冷道,“关侧妃,你血口喷人,就不怕太后娘娘知道……”   “别拿太后来压我,我是关家的人,但我也是离王府的侧妃!”关毓青打断宜珠的话,目光狠狠的剜过这对主仆,“我今日来此,也不是来算账的。如你所愿,我没有证据,不能拿你怎样!人在做天在看,作恶太多,总有一日会自尝恶果的。”“关毓青,你别欺人太甚!”魏仙儿的指尖落在琴弦上,瞬时被割出血来。   殷红的血滴落在琴弦上,琴音低鸣。   “魏仙儿,我会盯着你的,你若敢伤害沈郅,我关毓青第一个不会放过你!”关毓青咬着后槽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最好别惹我!”   魏仙儿浑身轻颤,极美的脸上,泛着难堪的怒色,“关毓青,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不争不抢,什么都没做,你竟敢欺上门来,真以为我性子好,便容得你这般凌辱践踏?”   “性子好?魏仙儿,你是想笑死我吗?”关毓青忽然笑了,抚过受伤的胳膊,想起那落地的花盆,真是愈发后怕。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就算不是沈郅,难道别人命就这般如草芥?   “当日在春禧殿,我为你向太后求情,你今日却这般恩将仇报!”魏仙儿满脸委屈。   不知道的,定是以为关毓青真的在欺负她。   “是求情,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端庄贤良,你自己心里有数。”关毓青深吸一口气,“为我拦下太后那一巴掌的是沈大夫,不是你!你别把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脸上贴,魏仙儿,若是真的论及出身,你又能比我好得到哪儿去?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你便忘了自己是哪儿来的?”   一番话,说得魏仙儿面色骤变,绝世容颜瞬时扭曲而狰狞,“关毓青,你给我住嘴!”   “让我住嘴,那你就住手,否则我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关毓青拂袖转身,“念秋,我们走!”   “是!”念秋疾追。   然则下一刻,关毓青忽然又转了回来,惊得宜珠慌忙挡在魏仙儿跟前。   “既然我是来找麻烦的,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魏侧妃空口无凭,怎么能让人相信,你平白无故受了委屈呢?”关毓青勾唇坏笑,“捂起耳朵!”   魏仙儿有些懵,宜珠也未来得及反应。   骤听得琴音炸响,那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主院。   “我的琴……”   当着魏仙儿主仆的面,关毓青将那把琴砸得稀巴烂,这才领着念秋扬长而去。   “小姐,你的伤怎么样?”念秋忙问。   “痛快!”关毓青揉着疼痛的胳膊,“伤口可能有点开裂,你再帮我上点药,这件事别告诉小郅。”   念秋翻个白眼,“明儿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罢了!”关毓青脚下匆匆,“这梁子算是结大了,但若是能就此一点点的撕开魏仙儿伪善的面孔,却也是值得的,否则来日不定要害多少人!”   “小姐,奴婢好久没看到你这么横的样子了!”   “真的?厉害不?”   “简直就是念秋心中的大英雄!”   “哈,其实我挺、挺紧张的……”   …………   府衙内。   黍离瞧着薄云岫走出厢房,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也不知王爷和沈大夫在屋里做什么?这么久的时间,屋内半点动静都没有,黍离想瞧又不敢探头,足足煎熬到了现在。   只是黍离不知道,屋内之所以没动静是因为,薄云岫这傻子就坐在床边跟沈木兮大眼瞪小眼。是的,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盯着她看,最后看得沈木兮都快哭了……   这叫什么事?   好在时间久了,沈木兮终是累了,闭着眼睛睡着。   待她睡熟了,薄云岫为她掖好被子,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房间。   “王爷,您可算出来了!”黍离行礼。   这可算二字用得……   薄云岫横了他一眼,面上的悦色一扫而光,“何事?”   黍离深吸一口气,伏在薄云岫的耳畔低语。   “抓到了?”薄云岫冷然。   黍离俯首,“已在大牢!” 第88章 逐出王府   大牢内。   薄云岫冷然伫立,瞧着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吱哇乱叫的男子,“什么人?”   黍离躬身行礼,“回王爷的话,是街上的混混,不过是收了银子。”   音落,已有椅子呈上。   拂袖落座,薄云岫面无表情的捋着袖口褶子,任谁都瞧不出他真实的情绪波动。   那人嘴上的布团被拔出,当即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王爷!王爷,小人真的不知道那位公子是王府的小公子,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有罪,求王爷恕罪,饶小人一命,小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爷王爷,小人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王爷恕罪!”   “谁的钱?”薄云岫居高临下,周身愈发寒戾。   男人哭得涕泪直流,“是一位小公子给的钱,但不知道是谁,给了一锭金子,说是只要看准时机,制造意外杀了那小孩,到时候会再给我、再给我一大笔赏银。王爷,小的真没有说谎,真的没有……”   “那孩子什么模样?”黍离追问,心里却有几分战战兢兢。   一位小公子,一锭金子,意外?   若说是孩子之间的结怨,唯有王府的小公子薄钰,跟沈郅算是死对头,薄钰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沈郅,甚至于一心要杀了沈木兮母子。   而这一锭金子,足以说明来人出手阔绰,一个孩子,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身份绝非寻常。制造意外就不会惹人怀疑,到时候再遮一遮,谁都不会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让他去认一认!”薄云岫指尖摩挲,眉眼微沉。   黍离张了张嘴,王爷这是下定决心了?可若真的查出来是小公子所为,该如何是好?动魏侧妃母子,原就犯了太后的大忌,太后掌心里捏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万一触怒了太后……王爷岂非前功尽弃。   须臾,黍离领着那人转回。   “王爷,是他!”男人跪地磕头,“就是画上的那个孩子,给了我一锭金子,我瞧着他们走那条街,就悄悄的上了干果店的二楼,谁知运气正好,他们经过,所以……”   怦然一声巨响,却是椅背都被薄云岫徒手掰断,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无边冷戾,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色。   “王爷!”所有人跪地。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王爷?”黍离心惊。   薄云岫素来话不多,拂袖转身,大步离去,“守住沈木兮!”   “放心,有月归!”黍离紧随其后。   虽然月归不太能伺候,但是保卫沈木兮周全,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问柳山庄收拾得如何?”薄云岫黑着脸。   黍离忙应声,“按照王爷的吩咐,业已收拾妥当,沈大夫随时可以入住!”   薄云岫没吭声,翻身上马,直奔王府。   看这阵势,黍离心里捏了把汗,王爷若是动手,那还得了?上次是山高皇帝远,太后未及,但如今是在东都,稍有风吹草动,宫里一定会知道。   王爷,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事……   薄云岫进主院之时,魏仙儿正在薄钰房内,照顾薄钰歇息。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魏仙儿忙不迭转身,骤见薄云岫冷着脸进门,旋即上前行礼,“王……”   “起来!”薄云岫落座。   这话,是冲着薄钰说的。   宜珠忙不迭搀着薄钰起身,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薄钰心里发虚,下床的时候腿脚有些发软,尤其是见着父亲这般凝重之色,心里隐隐有了担虑,慌忙冲着薄云岫行礼,“爹!”   “跪下!”薄云岫冷声。   薄钰扑通跪地,呼吸都乱了。   魏仙儿忙不迭上前,紧跟着一起跪下,“王爷,到底发生何事?钰儿做错了什么,王爷要如此动怒?王爷,妾身惶恐,您一定要问清楚查明白,切莫任由外人冤枉了钰儿!”   “好!很好!好得很!”薄云岫手背上青筋微起,“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真以为本王看不透吗?魏仙儿,若是以前,就算你和薄钰拆了整个离王府,本王都不会多说半句。横竖这天下,这离王府,对本王而言,早就失去了所有意义!”   魏仙儿泫然欲泣,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七年前的那一把火,薄云岫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今日能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已经触及了底线,也证明他的忍耐到了极限。   “王爷!”魏仙儿流泪,“妾身这些年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未曾出过大错。于王府也是尽心尽力,免王爷烦忧,可是王爷扪心自问,这些年王爷可曾真心待过我们母子?”   “你要真心干什么?”薄云岫反问,“从你第一日入王府,本王就告诉过你,莫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说好!这些年王府后院不断有新人进来,但你始终是魏侧妃,掌王府大权。魏仙儿,你还想要什么?”   魏仙儿摇头,“妾身所要,从始至终都只是王爷一人!七年了,七年了,王爷!饶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妾身……妾身待您之心,难道王爷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   薄云岫很是烦腻,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情感纠缠,是以印堂愈发黢黑,“但本王所要,从始至终都不是你,魏仙儿,你太高看自己了!”   “爹?”薄钰不敢置信的望着父亲。   “薄钰,你都听明白了吗?听清楚了吗?”薄云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慈柔,唯有陌生的疏离之色,“你总以为你母亲真如外人所言,深得本王恩宠?相敬如宾,也可以用在两个陌生人身上,懂?”   “陌生……陌生人?”薄钰瘫坐在地,“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仙儿泣不成声,“王爷……”   “不用再把你的鸳鸯佩拿出来了,那东西不是护身符,记忆里的东西会被岁月磨灭,经不起你三番四次的折腾!”薄云岫冷眼扫过跪地的母子,“一个不择手段,人前柔弱,人后狠毒。一个小小年纪,便学得满腹城府,如此恶毒!”   薄钰猛地抬头,但听得魏仙儿愣道,“王爷,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若是犯了什么错,我这个当娘的一力承担便是,王爷今日用恶毒这般字眼来形容幼子,岂非太过?”   “是你让人去杀沈郅。”薄云岫盯着薄钰。   薄钰犹豫的瞬间,只听得“咣当”声响,身子骇然绷直。   薄云岫腕上微震,黍离手中的剑业已出鞘,不偏不倚的捏在薄云岫手中,“你是本王一手养大的,是世人眼中,离王府的小公子,就算卸胳膊卸腿,也该由本王亲自来!”   “爹!”   “王爷?”   此番,所有人才知道,薄云岫是来真的,这回真的不是开玩笑。   便是魏仙儿也急了,若是薄钰真的有所损伤,她这辈子都没有翻局的机会,再也没有!魏仙儿跪地磕头,哭得梨花带雨,“王爷,若是沈大夫有什么气,您只管冲着妾身来,钰儿还小,钰儿他什么都不懂,妾身愿意死在王爷剑下,只求王爷放过我无辜的孩子!”   “薄钰,你无辜吗?”薄云岫问,“那沈郅呢?”   “爹,我才是你的儿子!”薄钰干脆扯着嗓子喊,“那沈郅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女人的儿子,他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我一出生就是离王府小公子,受皇伯伯和皇祖母厚爱,我才是你唯一的儿子,唯一有资格跟爹平起平坐,唯一有资格受人拥戴和喜欢的皇室子弟!”   黍离骇然,“小公子?!”   “让他说!”薄云岫不怒反笑,目染血色,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魏仙儿。   都是养孩子,一个养得懂事乖顺,一个满身戾气,所谓言传身教,终归不假!   “凭什么沈郅一来,父亲的宠爱就要分他一半,连我母亲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我才是皇家血统,他一个野孩子,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能堂而皇之的出入离王府,还要凌驾在我之上,占据父亲对我的疼爱,让我受人耻笑?”薄钰两眼猩红,咬牙切齿之态,与平素简直判若两人。   魏仙儿如今只剩下啜泣,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谁敢说出口?可现在……当着薄云岫的面,薄钰什么都说了,也就是间接承认,沈郅出事是薄钰派人下的手。   薄云岫的指腹,轻轻拭过刃口,“继续说!”   “爹要娶了那沈木兮,要让沈郅取代我的位置,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先下手为强?这件事跟娘亲没关系,是我一人所为。”薄钰挺直腰杆,眼泪滚落,“爹要杀便杀,钰儿若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薄家的人!”   “很好!”薄云岫起身,冷剑在手,居高临下的俯睨母子二人,“魏仙儿,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仙儿面如死灰,绝美的脸上漾开艰涩的笑,“王爷可曾有过一点真心?”   冷剑直指,薄云岫目色凉薄,“半点都没有!”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吗?”魏仙儿抱住了薄钰,重重合上眉眼,泪流满面,“王爷要杀,便都杀了吧!我们母子两个,谁都不会怪您,只怪命运弄人。早知如此,当初王爷就不该把我们找回来,更不该带回来。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就不会今日之痛!”   黍离皱眉,所以……还怪王爷不好?   魏仙儿哭得肝肠寸断,颤颤巍巍的取出鸳鸯佩,塞进了儿子的手心里,“钰儿别怕,娘会永远陪着你,会永远保护着你,这世上谁都会不要你,但是娘永远跟你在一起,你放心!待会王爷动手的时候,娘先来!”   “当初本王欠了老四一条命,如今该还的也都还了,再无所欠!”薄云岫手起刀落,他不会杀他们,毕竟还有一条命捏在太后手里。   魏仙儿也是料定了薄云岫不敢动手,可他没想到薄云岫这么狠。   刹那间,剑光闪烁,鲜血迸溅。   “啊……”魏仙儿厉声尖叫,登时捂着脸满地打滚。   这张脸,是她唯一引以为傲的资本,不管是夏问曦还是沈木兮,她自问有足够的资本去碾压,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她无所畏惧。   可是现在……   伤口很深,饶是以后好了,也会留下明显的疤痕,这辈子都不会消退。她赖以自傲的脸,将会变成她,噩梦般的存在。   “娘!娘!”   “主子!”   薄钰和宜珠扑上去,想将魏仙儿搀起,奈何魏仙儿满脸是血,疼得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了,鲜血沿着她的眼耳口鼻,在面上肆意流动。   “我……我的脸……”魏仙儿歇斯底里,“啊……我的脸……”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薄云岫却没有直接杀人,只诛其心。这张脸是她痴心妄想的根源,所以断其念最好的方法,就是断其根。   薄云岫居高临下,拂袖间冷剑归鞘,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传本王令,从今日起,废魏氏侧妃衔,并小公子薄钰一道驱逐出府。知会东都府、巡城使司,无本王手谕,不得放二人出城,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黍离应声。   “你连钰儿也不放过?”魏仙儿嘶喊,“薄云岫,你的良心呢?你忘了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吗?你忘了给予的承诺吗?你说话不算数,你枉为君子!”   黍离面色骇然,“放肆!”   薄云岫不屑计较,他下定决心的事情,断然无人能改,“带走!”   “爹!”薄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娘亲?事情是我做下的,跟娘没关系,爹要杀只管来杀我,求爹给娘请太医诊治!爹!”   薄云岫站在门口,微光里侧颜如玉,他半垂着眉眼,面上无半点动容之色,“你问为什么?那本王就告诉你为什么!曾以性命相待之人,容不得他人觊觎,更不许任何伤之、毁之。覆辙已存,不可重蹈,是可忍孰不可忍!”   音落,他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薄钰歇斯底里的咆哮,“爹,你好狠心,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王爷?”黍离有些心颤,“小公子……”   “你也想出府?”薄云岫剜了他一眼。   黍离当下闭嘴,不敢!   可是薄钰到底是皇室唯一的后嗣,若是有所损伤,皇上、太后乃至于薄氏宗亲,亦不会放过离王府,到时候闹将起来,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当天夜里,满脸是血的魏仙儿和薄钰就被赶了出去,宜珠被丢出来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一张嘴便是满口的血。舌根被断,此生开口无望,只能做个哑巴!   事实上,知道离王处事风格的都晓得,王爷此番是手下留情了,留了宜珠性命,继续随在魏仙儿母子身边伺候。换做以前,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免不得要牵连族眷。   “王爷,人已经送走!”黍离在门外行礼,“魏氏疼得晕了过去,但无性命之忧。”   书房内,烛光葳蕤,无声寂静。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解开画轴系带,画卷被轻轻放下,俨然是当年的夏问曦。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可惜再不复当年之景。   这幅画是他当年背着她,凭着心中所想,悄悄画的,原是要作为生辰之礼相赠。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言说自己的心思,便在画卷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款“赠妻”二字。字迹有些模糊,有些潦草,他至今都记得,彼时怀着怎样激动难耐的心情,颤着手写下此生最重的承诺。   可最后,她等不到他的承诺,他等不来她的白首。   一场大火,剔骨抽髓!   微光里,他指尖温柔的抚过画中人,眼角濡湿,“回来,便好!”   甚好!   夜里,下了一场雨。   哗哗的雨声,遮住了多少歇斯底里的哀嚎,宫里自然第一时间得了消息,长福宫里灯火不熄,太后焦灼的在殿内来回踱步,恨不能冲出寝殿,亲自去找人。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人是派出去了,一波接一波,只去不回。   从善火急火燎的进了承宁宫,“皇上,皇上!”   “唉呀妈呀,这是火烧眉毛啊?”丁全拂尘一甩,“怎么,太后娘娘那头还没找到人?巡城使司没帮着找?”   “哪能啊!”从善疾步进了寝宫。   薄云崇正在编蚂蚱,奈何编得跟炸毛蜘蛛一般,委实丑得不堪入目,完全看不出是蚂蚱,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嫌弃,“这东西怕是哄不了小郅郅,哄不了小郅郅,就不能帮朕哄小兮兮,哄不了小兮兮,就不能帮朕哄薄云岫那个王八蛋开心。”   唉,当皇帝真难!   “不玩了不玩了,改天给朕出宫买现成的!”薄云崇把东西一推,极是不耐烦的站起身。   “皇上!”从善行礼,“太后娘娘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侍卫出宫,始终未能找到魏侧妃,连带着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薄云崇“嗯哼”一声,摸着下巴想着,“难道这次,薄云岫玩真的?”   从善不解,回看丁全。   丁全翻白眼,君心不可测!   “只怕不是找不到人,而是找到了也不敢带走!”薄云崇轻叹,“薄云岫那混账东西,怕是下了狠手,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只花在一人身上。魏仙儿,怕是自作自受!”   丁全不解,“皇上,魏侧妃素来温柔贤良,端庄贤淑,您怎么说她是自作自受?”   “呸你个瞎了眼的死太监,亏你跟着朕这么多年!眼睛都长哪儿了,后宫那么多典范立在那儿,你还跟朕说什么端庄贤淑!你看后宫哪个不端庄了,哪个不贤淑?可最后争夺后位之时,又有哪个手下留情?!”薄云崇揪着丁全的耳朵。   丁全疼得嗷嗷直叫,“奴才错了!皇上手下留情,奴才错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薄云崇一脚过去,踹得丁全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捂着耳朵。   “魏仙儿那点心思,能瞒得过薄云岫吗?薄云岫是谁?当年那种局面,尚且让他活了过来,如今他还有什么看不穿,之前不说破,是因为身上背着人命,可一旦他确定了某些事情,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薄云崇负手而立。   “皇上,还是想想……太后那头?!”从善提醒。   薄云崇揉着眉心,“女人啊……最不让人省心,看着最弱小,实则狠起来比谁都狠。罢了罢了,这件事只有朕出面一趟才行,否则两死轴非得两败俱伤不可!”   “皇上,怎么处置?”从善和丁全面面相觑。   “罢了,今晚朕就不等刺客了,出宫一趟!”薄云崇抬步就走,“告诉太后,不用等了,也无需再派人去找。如果朕能把人带回来自然最好,但若带不回来,她把全宫的侍卫都派出去也没用。”   丁全道,“皇上,魏侧妃再有错,小公子总归是薄家的子嗣。”   “废话,朕不就是冲着钰儿去的吗?”薄云崇大步出门。   外头下着雨,丁全忙不迭撑伞,“皇上,小心脚下,别让雨淋着您……皇上……”   薄云崇冒雨赶往离王府,而薄云岫正在落日轩,弯腰抱起沉睡的沈郅。   关毓青皱眉,扭头望着直挠头的念秋,主仆二人在睡梦中被吵醒,现下是一脸懵。   两人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主院那头的动静,此前看到薄云岫进落日轩,吓得念秋扑通跪地,还以为薄云岫是来为魏仙儿出头的。   还不等念秋将罪责揽上身,薄云岫已迈步越过她,只问了一句“沈郅何在”,便没再也没有多话。   眼下瞧着薄云岫动作轻柔而谨慎,念秋狠狠搓揉着眼睛,脊背发凉的往小姐身边靠去,颇有种做了噩梦的惊颤之感。   薄云岫抱着沈郅离开时,因顾念外头下雨,随手给孩子添条小毯子。   “王爷,还是让卑职……”   不待黍离说完,薄云岫横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黍离!”关毓青压着嗓子喊了一声,一头雾水的拢了拢肩头的外衣,“王爷今晚是怎么了?”“主院那头的动静,没听到吗?”黍离问。   关毓青摇头,念秋也是毫无察觉。   “主院空了!”黍离丢下一句话,快速离开。   “小姐,他这是什么意思?”念秋不太明白,“主院空了……难道是魏侧妃要入住问夏阁?又或者,是因为小姐您逐渐接手府务,所以王爷要把主院腾给小姐住?”   念秋挠挠头,怎么想都不太对。   关毓青推了她一把,“凭空想那么多作甚,去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对哦!”念秋撒腿就往外跑。   “外头下雨,把衣服穿好!”关毓青站在门口喊,“别冻着!”   “知道知道!”   薄云岫将沈郅带回问夏阁,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床榻上,他没带过孩子,自然没什么经验,盖被子的时候差点弄醒沈郅。   “毓青姐姐……”沈郅翻个身压住了被子,小胳膊小腿都露在了外头。   薄云岫有些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能不惊动孩子,又能把被子抽出来?想了想,只得让黍离再去拿了条薄被,原先那条被子便让孩子搂着罢了。“王……”   “嘘!”薄云岫起身往外走,出门合上房门,“让人守着,除非春秀回来,否则谁都不许带走沈郅!”   “是!”黍离行礼,这么一折腾都已经是下半夜。   黍离心想,王爷定是刻意挑了这个时辰去带孩子回来的。毕竟王爷搞不定沈郅,怕沈郅不肯单独睡,所以等沈郅睡着了再抱回来,便是最简单可行的法子。高!实在是高!   帘外雨潺潺,薄云岫负手立于檐下。   黍离瞧着,王爷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王爷,时辰不早了,您去歇一歇,早朝……”   “王爷!”管家冒雨跑来,急得不行,“皇上来了!此刻人已经进府,就在花厅里等着。”   “皇上是为了魏氏和小公子的事情而来?”黍离都能想到,王爷不可能想不到,难道王爷方才在等皇上?   薄云岫冷笑两声,“来得正好!”   正好?   黍离心颤,未见得!   皇上和太后素来疼爱薄钰,此番前来还不得找王爷算账?这一算账,定会闹得人仰马翻。   花厅内。   一众奴才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薄云崇冷着脸坐在那里,甚少有这般威仪毕现的时候,杯盏在手,冷眼怒视款步而来的薄云岫,“薄云岫,你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都退下!”薄云岫冷然伫立,众人鱼贯而出,谁也不敢逗留。   黍离和从善在外头候着,免闲杂人靠近。   “薄云岫,你把薄钰弄哪儿去了?”薄云崇起身,怒然直指,“孩子有什么错,你竟然这样把孩子赶出去?纵然你不喜欢魏仙儿,也该顾念……顾念她的身份,到底是一脉连根,你怎么能赶尽杀绝?昔日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你全忘了吗?薄云岫,朕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简直残忍至极!”   “说够了?”薄云岫淡淡然落座,“继续!”   薄云崇张了张嘴,“你说继续就继续?当朕是什么人?可以任你摆布?哼!”   鼻间轻哼,薄云崇傲然坐定。   “说完了?”薄云岫冷眼看他,“有意思吗?”   薄云崇眉心微蹙,呐呐的凑过脸去,“朕难得演一回侠义之人,演得不好吗?这般大义凛然!看看朕眉头的正气,看见没有?”   见薄云岫不说话,薄云崇干脆坐到他身边,“欸,你说说,到底为什么把魏侧妃和薄钰一块赶出去?可知道宫里找人快找疯了,太后派了人出宫,却始终……”   “太后不可能把人带进宫!”薄云岫眸色凛然,“我下了死令!”   薄云崇一愣,死令?   彼时出现在沈木兮身上,如今却……出现在魏氏母子身上?   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好戏?   “魏仙儿到底干了什么?”薄云崇悄悄的问,“她……睡了你?”   薄云岫猛地一记眼刀子横过来,惊得薄云崇当即挺了腰杆,坐得笔直。 第89章 朕的小心肝哟   许是意识到自己是个皇帝,薄云崇当即又瘫在了身上,暴露出他的风月本性,“啧啧啧,作为兄长,说你几句怎么了?你若没做过便说没做过,这般小气,连说都说不得?”   薄云岫冷着脸,忍着气。   哪知薄云崇是个没脸皮的,你不吭声,我就当你是死的,非得把你说得“诈尸”不可,“说起来,这魏仙儿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七年啊……竟没生吞活剥了你,倒真是忍得住!”薄云岫一掌下去,薄云崇跟前的桌子瞬时缺了半边。   巨响过后,皇帝彻底老实了,强大的求生欲瞬时浮现在脸上,当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其实朕的意思是,你乃当世柳下惠,面对如此美色尚且坐怀不乱,朕很是佩服!”   薄云岫眸色阴鸷,“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丢出去!”   “是是是,朕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不过呢,你这次是不是玩过火了?魏仙儿最多就是心思沉了点,好歹也是薄钰的母亲,你这一闹,太后那里不好收场。”薄云崇这次说的倒是实话,也是此番来意。   拂袖起身,薄云岫负手而立,“让太后不必费心,人既赶出去了,不受点苦就想带进宫,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来真的?”薄云崇骇然,“那钰儿怎么办?你曾经许诺过……”   “许诺又如何?”薄云岫陡然厉喝。   音量之高,口吻之冷,惊得薄云崇抖三抖,愣是没敢吭声。   “就因为人死了,所以要我背负着这份承诺,一辈子不得自由吗?”薄云岫眸色猩红,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欠一命的是我,血债血偿也该是我!不该是夏问曦,也不该是沈木兮和沈郅,他们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让他们跟着一起偿还?”   “魏仙儿自以为是,可她终是忘了,欠债的是我,但债主不是她。她自以为拿着鸳鸯佩,就能堂而皇之的要挟,那就打错了主意!”   “薄钰是她生的,但薄钰姓薄,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如果她带不好孩子,教出一个心狠手辣,敢杀人放火的儿子,我不介意给孩子换个母亲!”   音落,薄云岫如同吐出了满心的愤,终是渐渐平静下来。他是认真的,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素来……不会开玩笑,“但凡是个女人,都能做薄钰的母亲,不是非要魏仙儿不可的。”   薄云崇张了张嘴,原是想辩驳两句,母亲到底是亲生的好,可话到了最后又生生卡住。   “等会,你容朕缓缓!缓缓!”薄云崇皱眉,终于从薄云岫的话中,咂摸出味儿来,不敢置信的倒吸一口气,“你说,心狠手辣?杀人放火?魏仙儿唆使钰儿干了这么多事?可是薄钰才多大,你不是连他的亲随都给撤了?这孩子现在压根无人可用啊!”   顿了顿,薄云崇慎慎的开口,“薄钰……杀谁了?”   “最初是杀沈木兮,今儿是杀沈郅!”薄云岫垂眸,眸中血色消散,倒是浮出几分愧色,“孩子是在离王府长大的,此前与他母亲一般,伪装得极好,谁知道出了府便暴露了本性。今日杀这个,明日杀那个,何其不择手段。你怕是没见过薄钰面目狰狞的模样吧?”   薄云崇还真的没见过,但是听闻薄钰要杀沈郅,真是让人心惊,“沈郅……怎么样?”   “薄钰花重金,让人制造意外,差点用花盆砸死沈郅,幸好被关毓青救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薄云岫言简意赅,“好好想想吧,薄钰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是第二个薄云列!”薄云崇面色沉沉如雾霭。   昔年一个薄云列,弄得天下大乱,他们几个都差点死无全尸。薄云岫当年经历过多少折磨,又是如何逃出生天,薄云崇心知肚明。“罢了!”薄云崇哀叹,“孩子是你养大的,你最有话语权,既然这事你的决定,朕无话可说。朕拦不住你,自然也拦不住太后,你要有心理准备!”   薄云岫敛眸。   “朕去看看沈郅!”薄云崇抬步就走。   哪知下一刻,却被薄云岫抬手拦住,“请皇上回宫。”   “哎,这就是你不对了,朕去看小郅郅,关你什么事!薄钰归你管,沈郅可不归你管,那不是你儿子,你没权利拦着朕!”薄云崇歪着头斜睨他,“薄云岫,你别太霸道!”   薄云岫当即拂袖离开,“沈郅睡了,不便面君。黍离,送皇上出府!”   “哎哎哎,薄云岫,你欺人太甚!薄钰被你赶走了,你连沈郅都要霸占,你简直比朕还霸道!”薄云崇气得直跳脚,“朕今日一定要见沈郅!朕的小郅郅,朕……”   “皇上!”黍离行礼,“府内今儿发生太多事,王爷心头不悦,您还是先回宫吧!”   “养出来的奴才也是一个德行!”薄云崇双手叉腰,“朕今日便赖在离王府不走了!不走了!”   黍离躬身,“卑职这就为皇上安排厢房,顺带将王爷未批完的折子给皇上您过去,皇上,这边请!”   薄云崇瞬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丁全啊……”薄云崇扶着头,“朕有点头疼,扶、扶朕一把,快!”   丁全是谁,皇帝这不摆明了要下台阶嘛!紧赶着便上前搀住,“皇上,您定是冒雨前来,路上不慎吃了风,旧疾犯了。奴才扶着您回宫吃点药,好好睡一觉便是!”   “走走走!”薄云崇佯装无力的摆手,“告诉薄云岫,凡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哎呦,朕的头……头疼欲裂,头疼欲裂!”   黍离站在回廊里,看着皇帝一行人快速离开,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皇帝虽然胡闹,但终是站在离王府这边的,只是太后那头,怕是要……   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搞定?   “皇上?”丁全轻叹,仔细的为皇帝撑着伞,“您……走哪边?”   车子回了宫,薄云崇叉腰站在宫道上,大雨哗哗的下着,湿了裤管,也湿了鞋袜。   更寒的,当属人心!   往前走是去长福宫,往边上走是回自己的寝殿,到底往哪儿走呢?   “太后还没睡吧?”薄云崇问。   从善行礼,“方才侍卫来报,太后未眠。”   “去长福宫!”薄云崇甩着袖子。   “皇上,此事是离王殿下执意为之,您现在去长福宫,不正好去找骂吗?”丁全为难,脚步匆匆的跟着皇帝,眼睛也不敢闲着,时不时瞄一眼手中的伞,尽量将伞往薄云崇顶上倾斜,“太后娘娘定是盛怒难耐,可不敢劝呢!”   薄云崇一声叹,“朕何尝不知太后与离王不对付,可朕若是真的不管,万一真的闹出乱子,朕上哪找这么个兄弟?”   丁全轻叹,谁说他们家皇帝素喜胡闹?皇上的心里,最是拎得清轻重。风月不假,情分也是真!长福宫。   太后因为着急上火,头风都犯了,这会太医正在春禧殿内为太后诊治。   “太后好好休息,臣去开药!”太医取下银针,收入针包,继而躬身行礼。   太后摆摆手,扶额靠在床柱处,眉眼微阖,面色苍白得厉害。   殿内烛火跃动,墨玉在旁伺候,幽然轻叹,“太后娘娘这是何苦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的身子原就不好,这会又着急上火,出了什么事,您说算谁的?”   “哀家只想知道仙儿和钰儿到底如何了?”太后勉力坐起身,奈何仍是头疼得厉害,当即露出痛苦之色。   “太后!”墨玉赶紧让太后躺回去,“您就别折腾了,外头有侍卫去找,您就算不吃不喝,就算是疼晕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东都城那么大,您身为太后之尊,不可能亲自去找,还是稍安勿躁,保全自身要紧。您若是真的出什么事,那魏侧妃和小公子,可就真的要出事了!”   太后轻叹,“哀家也知道,只是哀家这心……”   “太后如何?”薄云崇沉着脸,疾步进门,“太后病了,怎么不告知朕?母后?母后你觉得如何?”   太后睁着眼,奄奄的看了薄云崇一眼,继而探着身子往薄云崇的身后看,“仙儿呢?钰儿呢?哀家听闻你去了离王府,怎么没把人带回来?难道是薄云岫不肯?”   “母后?”薄云崇面色凝重,“离王府的事情,还望母后不要再插手。您是太后,不是太妃!”   “混账!”太后一声吼,登时疼得直扶额,双眸紧闭,面露痛苦之色,“你、你说什么混账话?薄钰尊哀家一声皇祖母,哀家难道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能护着吗?他薄云岫何德何能,让仙儿委屈为妾,最后还落得如此下场?”   薄云崇深吸一口气,难得如此正经,“母后,薄钰也尊朕一声皇伯伯,朕何尝不疼他?可是母后,薄钰如今变成了何等模样,你可知晓?薄钰心怀嫉妒,不惜买凶杀人,这还是您心中的皇孙吗?”   太后仲怔,“你、你胡说什么?钰儿素来温恭谨慎,怎么可能杀人?你莫要听人挑唆。一个孩子罢了,能闯什么大祸?是薄云岫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才会让孩子觉得内心不安,是薄云岫……”   “母后为何不说,是魏仙儿挑唆了孩子?子不教,父母过,您也说,只是个孩子罢了!既然是孩子,在他没有能力分辨是非之前,作为母亲难道不该善加引导?”薄云崇打断太后的话。   许是觉得说话不便,薄云崇冷道,“所有人都退下,朕要跟太后好好说话!”   “是!”墨玉行礼,不放心的看了太后一眼,终是领着所有人退出寝殿。   丁全和从善在外头守着,心里没底。   皇上,真的能说服太后?太后可是出了名的固执!“你如何知晓仙儿没有善加引导?单凭薄云岫片面之词,就认定是仙儿挑唆孩子?”太后咬着后槽牙,即便头疼欲裂,仍不减强势,“薄云岫是被狐狸迷了心窍,若非沈木兮……”   “父皇也是被母后迷了心窍,才会废后吗?”薄云崇冷问。   周遭忽然冷若冰窖,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呼吸急促,皇帝这番话显然触及了她的底线,“你说什么?”   “母后,离王执掌朝政多年,素来秉公处置,饶是丞相和太师,亦是挑不出他的错处。”薄云崇拂袖落座,眸色幽冷的盯着太后,“您觉得如此洁身自持之人,会轻而易举的,被一个陌生女子迷了心窍?若是如此,为何魏仙儿入府七年,却始终无法靠近离王分毫?”“哀家不信,仙儿如此颜色,他会真的不为所动。皇帝,你别被他骗了!”太后满脸不屑,可这话说得何其底气不足。七年时间,不是说装就能装的。   薄云崇点点头,“是啊,母后满心满肺的勾心斗角,脑子里全是不择手段的上位。世人皆是如此,吾若为君,所见皆天下。吾若为蝇,所见皆粪。”   “你!”太后愤然,“哀家是你的生身之母,你竟敢……竟敢说哀家是蝇!”   “母后可知,何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薄云崇温声问,“母后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些年,母后偏袒魏仙儿,所做桩桩件件,朕从未多说过半句。薄云岫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于他一直觉得愧对魏仙儿母子,有心要将离王府拱手相让!”   太后不语,面色仍怒。   “母后自己做了贼,看谁都像贼!”薄云崇冷笑,甚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你对老二做了什么,朕知道,你对老四做了什么,朕也知道。可朕没办法,你是朕的生母,朕必须瞒着,必须忍着。但是母后,人贵有自知之明,一旦真相被戳开,朕绝对不会站在你这边!”   太后骇然,不敢置信的盯着皇帝,“你说什么?什么贼?做什么贼?哪有人会用这等污言秽语来讽刺自己的母亲?皇帝,你是皇帝,岂可如此胡言乱语,难道就不怕……”   “母后尚且不怕,朕又有何惧之?”薄云崇咻的站起身来,“魏仙儿是什么人,母后知道,朕也心知肚明,不过这层窗户纸,只要母后自己不戳破,就不会有人敢戳。”   语罢,薄云崇拂袖而去,“朕只想当个快乐的皇帝,还望母后成全!”   行至殿门处,薄云崇顿住脚步,绷直了身子低语,“朕不会让钰儿出事,他毕竟是薄家的子嗣,朕相信离王也不会让孩子出事的。至于魏仙儿,还望母后能将她当成离王府的侧妃对待,莫要掺杂不必要的情感!”   太后咬牙切齿,恨意阑珊的盯着门口。“皇上?”丁全瞪大眼睛,看着皇帝面色铁青的走出来,这副冷厉之态,任是丁全亦是少见。   “墨玉,你进去吧!”薄云崇冷着脸。   墨玉行礼,快速入殿。   待墨玉离开,薄云崇快速拍着小心肝,冷厉之色瞬间荡然无存,拎着衣摆一溜小跑,“快、快走,吓死朕了吓死朕了!丁、丁全,赶紧去太医院给朕弄点安神的定心的,反正都给朕拿来,顺便把刘妃的安神香也给朕点上,朕要静静心,免得晚上做噩梦,吓死了吓死了……朕的小心肝哟……”   大雨哗哗的下着,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沈郅一觉睡醒,只觉得眼前有光晃动,揉着眼睛坐起身。骤见薄云岫执笔坐在桌案前,灯火葳蕤,有那么一瞬,沈郅以为自己看错了。   “会自己照顾自己吗?”薄云岫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笔尖蘸墨,继续批着案头的折子。   沈郅点点头,“会!”   床头搁着崭新的衣裳,沈郅微微愣了一下,倒也没有犹豫,动作娴熟的往身上套。没有人伺候,也没有人指点,穿好衣裳,穿好鞋袜,沈郅站在母亲的梳妆镜前整理仪容,最后去脸盆处洗了把脸,神清气爽的站在桌案前。   薄云岫似乎很忙,忙得没空理他。   沈郅也不着急,瞧了一眼案头的墨砚,小家伙一声不吭的上前,捋起袖子帮薄云岫研墨,动作很轻也很稳,墨汁没有溅出半点。   薄云岫有些出乎意料,笔尖不由的稍顿,“谁教你的?”   “娘说,我们在离王府白吃白住是不对的,理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即便王爷身边有很多人,并不需要我们伺候,但我们做了,是对自己有个交代!”沈郅面不改色,仔细研墨。   想了想,薄云岫面色微沉,“可否问你个问题?”   沈郅放下墨条,恭敬的站在薄云岫面前,等着他发问。   “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会原谅他吗?”薄云岫问,对于孩子来说,可能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吧?他张了嘴,正欲解释。   沈郅却摇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有人要杀我,我却原谅他,那就是纵容,若哪天真的死在那人手里,必定会有人说我活该,我岂非死得太冤?娘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害我,必不轻饶!”   薄云岫定定的审视着孩子许久,竟觉得这童言甚是有理。   有命活着,才有机会讨论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但若是死了呢?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沈郅坐在一旁候着,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薄云岫,认真、严肃、一丝不苟。在沈郅的心里,这个坏王爷除了发脾气,除了徇私护短,偏心那对坏母子,似乎就没做过什么好事。   可现在呢?   沈郅盯着桌案上的烛台,蜡烛燃烧得只剩下一点,可见薄云岫从昨儿起一直坐在这里。虽然沈郅不知道,薄云岫是不是在守着他,但就这样相处了一夜,沈郅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薄云岫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将最后一份折子收拢,搁在了案头,这才对着外头喊了声,“黍离!”   黍离旋即进门,奴才们紧接着鱼贯而入,将早膳一一摆在桌案上,伺候着沈郅洗漱。事毕,底下人全部退下,只留下黍离在屋子里候着。   沈郅没有半点抗拒,洗漱完毕便安分的坐下吃早饭,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从容淡定至极。   “就没什么想问的?”出去之前,薄云岫站在门口回望着他。   沈郅咽下嘴里的热粥,“阿落姑姑什么时候能回来?”   黍离愣住,薄云岫却是勾了一下唇角,继而拂袖而去。不得不说,沈郅这孩子委实太过聪慧,但他的聪慧和薄钰是截然不同的。沈郅从不刻意讨好,他与他母亲很相似,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眼睛里带着倔强。他若是要帮你,定是真心帮忙,不会趁人之危,也不屑趁人之危!   薄钰的聪慧,则恰恰相反,全然用错了地方。   “人呢?”薄云岫问。   黍离紧随其后,跟着薄云岫走在回廊里,“王爷放心,已经找到了地方,只不过……暂时蛰伏,不敢强攻,怕万一伤及阿落姑娘,到时候不好跟沈大夫交代!”   薄云岫先是点头,待回过神来,不由的挑眉横了黍离一眼。   “是卑职失言!”黍离快速俯首。   不过薄云岫并不怪罪,连底下人都看出来他对沈木兮的心思,交代……都只向她交代?!   “把沈郅送到关毓青那里,这两日让她帮着送去南苑阁!”薄云岫眯了眯眸子,瞧着檐外淅淅沥沥的雨,指关节捏得发青,“把太后的那波人丢回宫里去,好生看住薄钰,别让人真的伤着他,也免得魏仙儿再利用孩子大做文章。”   “是!”黍离当然明白主子的顾虑。   皇室人丁凋敝,薄钰断不能有所闪失。   低咳两声,薄云岫喉间滚动,“走吧!”   “王爷这是……”黍离骇然,“王爷,您昨儿一宿没睡,还是歇一歇吧!阿落姑娘的事情,卑职一定会办妥,请王爷放心!”   薄云岫已走远,他下定决心的事情,无人能改。   “唉!”黍离一声叹,一个个轴得跟犟驴似的。   府衙那个如此,府内这个亦不例外。   天色渐亮,雨势渐小。   关毓青送了沈郅去南苑阁,沈郅没有半句多话,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在府衙还是离王府,自己都会成为母亲的牵挂,只有进了南苑阁,母亲才会放心。既然如此又何必矫情,该走的时候就得走!   关于离王府发生的事情,南苑阁内议论纷纷,沈郅听得诧异,但也只是放在心里诧异,面上仍是不改颜色,安生的听着少傅讲学。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好不容易才能进南苑阁的,得好好珍惜。   只有让自己强大,娘才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投鼠忌器。   府衙内。   春秀一路跑,一路喊,“沈大夫,回、回来了!沈大夫!”   时近晌午,沈木兮正在翻医术,听得动静,不觉抬头朝着门口望去。   “阿落回来了,阿落回来了!”春秀喘着气,“不过阿落伤得不轻,人已经到门口了,沈大夫……哎,等等我!沈大夫你慢点,你的身子刚好!”   沈木兮跑得飞快,阿落回来了?这回是真的阿落吗?真的是阿落?   薄云岫站在回廊里,可沈木兮的眼里只有阿落,直接越过他进了房间。   “王爷?”黍离刚要开口,却被薄云岫一记眼神,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房间里的沈木兮,欣喜得无以言表。是真的阿落回来了,至于是怎么回来的,沈木兮暂时没工夫去追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落身上都是伤,脖颈处尤为严重,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只差一点就切开了颈动脉。若是如此,只怕现在的阿落已经是一具尸体。   “阿落?”沈木兮快速为阿落把脉,脉象虽然虚弱,但还算平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伤口也被包扎得极好,可见是有人第一时间处理妥当,为阿落疗伤止血。   阿落虚弱的睁开眼,喉间滚动,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着实使不上劲来。   “阿落,你想说什么?”沈木兮忙不迭将耳朵凑上去,“你说,我听着呢!”   阿落的嘴巴一张一合,声若蚊蝇。   眉心微微拧起,沈木兮瞧着虚弱至极的阿落,略显沉默。   阿落伤势太重,闭了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沈木兮幽然轻叹,仔细的为阿落掖好被角,凝望着床榻上遍体鳞伤的阿落,终是起身往外走。   外头,早已没了薄云岫的踪迹。   心头落空,沈木兮站在回廊里,瞧着外头的雨,难掩眸中失落。到底是他救了阿落回来,她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始终是不妥当的,待改日回了离王府,应该好好的谢谢他才是。   匍一回头,步棠无声无息的站在边上,惊得沈木兮骇然跳了一步,心头砰砰乱跳,“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我轻功那么好,走路怎么会有声音?”步棠怀中抱剑,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对了,离王呢?”   沈木兮摇摇头。   步棠撇撇嘴,“他为了你,还真是……”   “是什么?”沈木兮皱眉。   薄云岫做了什么? 第90章 胸怀大志的男人 为钻石过1200加更   步棠抬步进门,驻足阿落的病床前,“劳离王亲自动手去救,你说是不是阿落命不该绝?”   “薄云岫亲自去的?”说不诧异是假的,沈木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冷面的男人,会亲自去救一个奴才?他的血,不该是冷的吗?   “你不知道?”步棠错愕的盯着沈木兮,“按理说,男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不就是为了炫耀,为了哄女人开心?竟然没告诉你,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沈木兮敛眸,安然坐在阿落的病床前,“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那是你没看到当时的场景。”步棠将剑搁在案上,顾自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着,“进密室的时候,我也在,不过我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因为碍于离王府的存在,我想着是等他们救不了人再帮忙不迟。”   放下茶杯,步棠回望着沈木兮,面色有些凝重,“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冷面的王爷,但我还是得实话实说,阿落是薄云岫救出来的,亲手救的!当时密室里有长生门的高手埋伏,离王府的人折了不少,最后跑出来数名黑衣人,武功奇高,黍离招架不住。”   “眼见着局面不利,薄云岫亲自出手,他不是去杀人的,而是去救人。阿落脖子上的刀,差点就划开了颈动脉,是薄云岫用掌劲推开,才算捡回一条命。不过薄云岫也没落着好,凡有顾忌,必投鼠忌器!”   沈木兮骇然,“他受伤了?”   步棠仲怔,“看,心疼了吧?”   “救命之恩罢了!”沈木兮五指蜷握,骤听得步棠那些话,心内波澜起伏。   薄云岫是离王,身兼重任,不可轻易赴险。何况阿落只是个奴才,饶是牵扯到了长生门,也没有离王亲自出手的必要,还为此……受了伤?   “伤势如何,我倒是没瞧出来,他遮掩得极好,而且当时场面很乱,怕是没多少人注意到。”步棠细细的回忆着,“若不是看他真心实意要救人,我是断然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沈木兮颔首,“阿落醒来的第一句话是,王爷救了我!”   步棠低头一笑,“诚然如此!那地方现在被离王府的侍卫团团围住,估计是等着你亲自去查验,倒也是薄云岫思虑周全,不想放过丝毫的线索。”   “我没想到薄云岫会放过你,你之前不是被他砍了一刀……”   步棠挑眉,当即打断沈木兮的话,一脸纳闷的盯着她,“谁告诉你,我是被薄云岫所伤?”   沈木兮错愕,“当时薄云岫下令,然后满城都在搜捕,身上有伤之人,不是你吗?”   “谁说是在找我?我躲出去,是因为怕自己受伤之事被仇家所知,到时候趁势而来,伤害我身边的人,不是因为薄云岫下的追杀令。”步棠撇撇嘴,“你想哪儿去了?”   “可是……”沈木兮真的有些懵。   步棠负手而立,说起这个,肚子里还憋着一把火,“我当时的确也去了,但跟我交手的不是薄云岫,而是一个黑衣男子,那人招招毙命,武功与我不相伯仲,我是没防备所以被他出的暗招所伤,差点没把我整条胳膊都卸下来。不过他也没落得好,挨了我一剑便跑了!”   伤步棠的并非薄云岫,那薄云岫伤的又是谁?   “沈大夫?”步棠低低的喊了两声,“沈大夫,你在想什么?”“你们去那密室,可有见到猫?”沈木兮问。   “猫?”步棠想了想,“猫倒是没见着,不过有听到猫叫,怎么了?”   沈木兮幽然起身,若有所思的走到门前,扶着门框站着,瞧着外头的雨,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容我捋一捋,我得想清楚一些事。”   春秀照顾着阿落,步棠很快就走了,说是陆归舟那里有了动静,得去看看。   直到关毓青赶来,沈木兮才知道昨晚,离王府发生了那么多事,薄云岫竟然把魏仙儿母子逐出了离王府,而魏仙儿还带着伤?!   “我可告诉你,不能心软!”关毓青不忘出言警告,“虽然我不赞成趁人之危,但是我不赞成妇人之仁,那魏仙儿什么德行,咱们都是领教过的,莫要再引狼入室。”   沈木兮放下手中蒲扇,捏了湿布,瞧了眼药罐子里的药汤,“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废物?心慈手软到这种地方吗?”   “这叫防范于未然!”关毓青没敢把沈郅的事儿告诉沈木兮,万一沈木兮着急,不得带着春秀,拎着刀去剁了魏仙儿?别忘了,魏仙儿还有太后撑腰,饶是现在被离王压着,但王爷终究奈何不得太后。   魏仙儿已经如此,没必要再搭上沈木兮,不值得!   “你胳膊怎么了?”沈木兮眼尖,关毓青那条胳膊总垂着,傻子也能看出异常。何况两胳膊,一条粗一条细,定是里头绑了绷带。   “下雨天,摔了一跤!”关毓青踹开正欲开口的念秋,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她别乱说话。   取出脉枕,沈木兮以指尖敲着桌案,“来,我给你把把脉,夏日里的伤口得小心处置,不然沾了水或者闷了气,是要红肿化脓的。”   “没事!”关毓青将胳膊藏在身后,“沈郅去拿了你的药,难道你对自己的药,也没信心吗?”   沈木兮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王爷为何赶魏仙儿出府?魏仙儿的手里拿着鸳鸯佩,那是正妻才配拥有之物,你别告诉我,是昨夜下雨,薄云岫脑子进水了才会有此决定。”   关毓青张了张嘴,也就是沈木兮敢说王爷是脑子进水。   “其实吧……”关毓青干笑两声,以掩饰内心的无措,“我也不知道发生何事,等我晓得之时,是王爷亲自来落日轩抱小郅的时候。小郅睡着了,是薄云岫抱着回问夏阁的,然后皇帝也来了一趟,但最后谁都没说动王爷改变心意。”   “是这样?”沈木兮看着念秋。   念秋咬着唇不说话,只狠狠点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春秀,你帮我看着阿落,有事让人及时来通知我,去回一趟离王府。”沈木兮总觉得有些怪异。   关毓青莫名其妙的受伤,藏着伤口也就罢了,理由亦是有些牵强。薄云岫忽然发怒赶走了视若珍宝的魏氏母子,还半夜来落日轩带走沈郅。   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沈木兮能心安才怪!   “放心!”春秀应声。   月归紧跟着沈木兮出门。   念秋骇然,“小姐,怎么办?”   “你两干啥神神秘秘的?”春秀拿起蒲扇煎药,“有什么事不能让沈大夫知道的?”   “王爷赶走魏侧妃母子,是因为小公子让人去杀沈公子,结果被王爷的人逮个正着!”念秋嘴快,关毓青想捂也是来不及。   春秀勃然大怒,“什么!杀我家郅儿?老娘……”   “别别别!”关毓青慌忙摁住春秀,这家伙的手都已经摸到了后腰,那杀猪刀一出来,魏仙儿和薄钰还不得被剁个稀巴烂,“王爷自有处置,你就添乱了!”   “那小王八蛋敢动郅儿,我能饶了他吗?迟早是个祸害,早死早超生!”春秀咬牙切齿,她原就力气大,直接甩开了关毓青和念秋。   关毓青被摔在门口,爬起来就抱住了春秀的脚踝,“你就不怕连累沈木兮?”   春秀仲怔,“一人做事一人当!”   “太后那里,定以为是沈大夫指使你的,她一心要杀沈大夫,哪里会跟你讲道理?!春秀,别犯傻了。郅儿没事,沈大夫也安好,你这一刀子下去,谁都落不了好!”关毓青苦口婆心。   想想也对,大家都没事,似乎……   春秀弯腰,伸手就把关毓青拎了起来,“我听你的!若是那歹毒妇人,还敢对我家沈大夫和郅儿下手,我再剁了他们不迟!”   “对对对!”关毓青如释重负,胳膊上的伤被跌得生疼,以后若是打架,带上春秀定不会吃亏。   离王府。   沈木兮突然回来,倒是把黍离吓了一跳。   “王爷在哪?”沈木兮冷着脸。   黍离指了指卧房,“王……”   他还来不及开口,沈木兮已快速推开房门,大步流星的进了卧房。   薄云岫正在更衣,中衣刚披上身,还来不及系扣子,房门就被人推开。心下微怒,正欲呵斥,“大……”话到了嘴边快速咽回,他下意识的拢紧衣裳,遮住了胸前的风光。   沈木兮先是一愣,骤见他拢衣,当即尴尬的侧过身去,“我、我没想到你在换衣服,我不是故意的。”   “既不是故意的,那便是刻意的!”他音色微凉,紧盯着她逐渐浮起红晕的侧脸。   “薄云岫,你莫自以为是。我身为大夫,什么没见过?岂会觊觎你这点薄色?真是可笑。”沈木兮绷直了身子,想着还是先出去,等他穿好衣裳再说!   然则下一刻,薄云岫忽然扣住她的双肩,毫无预兆的将她扳过来,厉声冷问,“你还见过哪个男人的?”   因着男女身高差异,她被扳过身时,恰逢薄云岫衣衫大敞,她的视线正好对着他的胸怀……嗯哼,两痣!脸,噌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面颊滚烫得就跟下了油锅似的,就差头顶冒烟了!   心,咯噔一声,眉心突突的跳。   顶上传来某人喉间的声音,咕咚…… 第91章 他没回来   沈木兮当即往后退去,虽说倒也不是头一回见,可……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然则她退两步,还不如薄云岫长腿迈一步,瞬时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如钳子一般的双手,用力钳制着她的双肩,容不得她逃离。   “你干什么?”她呼吸紊乱,再也不忍直视他的胸膛,使劲的抬头仰望,“薄云岫,你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为何要做登徒子?你若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人了!”   音落瞬间,却是薄云岫率先开了口,“来人!”   黍离心惊,忙不迭推门而入,王爷方才在更衣,自己没能拦住沈大夫,现在王爷唤人,怕是要责罚于他了。心里忐忑,黍离疾步进门。   骤见眼前情形,黍离猛地身心一震。   王爷衣衫大敞开,将沈大夫逼仄在两臂之间,在黍离进去的那一瞬,沈木兮满脸慌乱,王爷则是唇角勾起,一副似笑非笑之态。   深吸一口气,黍离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王爷!”   然后……黍离默默转身,及至门口时,撒丫子跑出去,顺带把房门关好,老老实实守在外头,再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半步。   “看到了?”薄云岫低头看她。   沈木兮机械式的将视线从门口收回,娇眉微蹙,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提腿,顶膝……   “啊!”然而这次,沈木兮失算了。   刹那间天旋地转,再回神,沈木兮已被打横抱起。   “上次的账还没算,这次还来?”阴鸷的眸,直勾勾的盯着她,“沈木兮,你真以为次次都能得逞?”   “薄云岫,你放开!”她咬着牙,“无耻!”   然则一扭头,又是他毫无遮拦的胸膛,沈木兮当即别开头,心跳得厉害。   “以后除了本王,不许看别的男人……的身子!”最后那三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记住了吗?”   沈木兮喘着气,“凭什么?!”   闻言,薄云岫大步流星朝着床榻走去。   “记住了!”沈木兮登时高声回答。   大概这回答既干脆又响亮,让薄云岫颇为满意,他这才将她轻轻的放在软榻上,继而在她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衫,“若没看够,本王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欣赏!”   “无耻!”沈木兮转身就走。   走出门,沈木兮才想起,自己此番是来谢他的,顺便看看他的伤势,可方才……只顾着看他的胸膛,着实没留意其他。   现在回去?   沈木兮拉不下这个脸,这厮定会以为她是回去看……罢了罢了!   “沈大夫?”黍离紧了紧手中的佩剑,“您这就要走了?王爷他……”   “不走,难道留着伺候他不成?”沈木兮没好声好气的怼了一通,“对了,他的伤势如何?”   黍离想着,要不要说得严重点?看王爷方才的架势……   “沈大夫,您也是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王爷素来独自担当,所以这伤……暂时还没请大夫瞧过。何况若是请了大夫,势必会惊动宫里,惊动满朝文武,王爷心怀天下,必不愿朝堂动荡!”黍离躬身,“还望沈大夫能多多体谅王爷,替王爷诊治。”   沈木兮皱眉,方才生龙活虎的,哪里有黍离说的那么严重。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沈木兮抬步就走,“我会让人送药过来,且等着就是!”   黍离张了张嘴,“沈大夫,沈大夫……您不继续帮王爷诊治吗?现在就走?”   奈何,沈木兮早已走远。   “王爷?”黍离在外行礼,“沈大夫走了!”   屋内静悄悄的,黍离不由抬了一下头,“王爷?”   按理说,王爷若是不愿他人打扰,也会吼他两句,可这会……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侧耳贴在门面上,竟听得屋内传来急促的喘气声。   惊得黍离慌忙推门进去,“王爷?”   薄云岫扶着桌案,身子半佝偻着,眉眼微垂,唇角残存着被擦拭过的血痕。   “王爷!”黍离骇然,当即冲上去将薄云岫搀坐在软榻上,“王爷,卑职这就去找大夫!”   “滚回来!”薄云岫面色发青,强忍着喉间浓郁的血腥味,“本王无恙,不得惊动任何人。”   “那卑职去找沈大夫!”黍离忙道。   却换来薄云岫一记发狠的眼刀子,“谁都不许找!”   黍离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吭声。   视线有些模糊,薄云岫无力的靠在软榻上,“去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黍离呐呐的应声,颓然退出房间,王爷这是新伤加“旧疾”所以才会如此严重,算算日子,长福宫的药也该送来了。   晌午时分,大雨终歇。   府衙那头传来好消息,找到了乞丐窝里猫窟的入口,并且又找了两具乞丐尸身,仵作按照腐败程度推算,应是一个月以前死去的,而当时沈木兮尚未来到东都,这便洗清了嫌疑。   “王爷此前吩咐过,但凡沈大夫想查,切莫拦阻,定要全力配合!”府尹领着沈木兮走进乞丐窝。   这地方很是偏僻,早前是个土地庙,后来逐渐荒废,乞丐白日里在城内行走要饭,到了夜里便都在这里落脚,因为不会被人赶,久而久之,老百姓便把这里叫做乞丐窝。   “附近的人家搬的搬,走的走,这儿就荒废了下来,平素压根没什么人来,时间久了,荒草啊树啊的,都是乱糟糟的。”师爷介绍,“白日里尚且阴森森的,到了夜里乞丐们为了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更是经常装神弄鬼的吓唬路人,入了夜就不敢往这儿走了。”   沈木兮环顾四周,不是断壁残垣,就是废弃的屋舍,着实有些阴森森的。   “猫窟呢?”沈木兮问。   “猫窟就在土地庙那个佛龛下面,之前衙役们一直在找,可只听到从地底下传来的猫叫声,怎么都找不到猫在哪。王爷的人早已包围此处,可那条密道什么痕迹都没有。”府尹边说边往庙内走,“能听到猫叫声,就是找不到猫在哪。”   佛龛底下的密道入口业已打开,里面黑黝黝的,瞧不清楚内情。   “为了以防万一,咱们没敢进去,只等着沈大夫您过来先看看,若是不担心咱们破坏什么,那咱再行动不迟!当然,前提是沈大夫的安全!”府尹差人备了火把,让衙役在前面带路。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月归旋即近身跟随。   里头黑漆漆的,走几步就能听到猫叫声,只不过在地道里亦是只闻其声,连猫毛都没见着一根。   “沈大夫,若是情况不对,请您务必第一时间撤离!”月归锐利的眸,快速环顾四周,时刻保持着最高警惕,“这里阴森可怖,不知道是否藏着什么机关。”   “这里!”前面的衙役一声喊。   众人当即冲上去,衙役们用力的掰开一道石门。   月归第一时间护住沈木兮,“走远点,以免有诈!”   石门打开,里面是一间密室,摆着好多瓶瓶罐罐,却仍是未见猫的痕迹,叫声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这密室让沈木兮生出几分熟悉感,瞧着好似来过一般,又或者是在哪里见过。因为石门的开启,室内的石台瞬时窜起火苗,密室亮堂得恍如白昼。   墙壁上被人凹出几个摆台,放着一个个瓷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衙役取下一个瓷罐,快速带到府尹跟前。   “这是何物?”府尹不解,“沈大夫,你看看!”   罐子里黑漆漆的,装着透明的,球状物体,这东西很小,葡萄粒似的,大小颇为均匀。   沈木兮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下一刻,咻的站起身,快速退开两步,“是猫眼睛!”   闻言,正蹲在罐子旁的府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幸好被师爷赶紧搀起,“猫、猫眼睛?这么多猫眼睛搁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这帮人真是、真是……”   “听!”月归冷然,“是猫叫声,好像是从上头传来的!”   众人抬起头,各自惶然。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关!”沈木兮吩咐,大家敲墙壁的敲墙壁,敲地板的敲地板,咚咚声此起彼伏。   突然“咔擦”一声,四下噤若寒蝉。   刹那间,半壁上出现一个个洞窟,铁网密布,一只只黑压压的猫全部趴在了铁网处,有些甚至血淋淋得可怕。所有的猫,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没有眼睛!   这些都是野猫,被带来这里做宿体,它们在这里被囚着繁殖,囚着等死,除了哀嚎,什么都做不了。会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同类死去,一只接一只!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真的没想到这方圆数里的猫,都被剜去了眼睛,在这里永无天日的被关着。   “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府尹面色发青,“这么多猫,全都剜了眼睛,简直是丧心病狂!饶是猫,也是条命啊!”   “是为了防止猫跑出去,所以就剜了眼睛。”沈木兮目光沉冷,“没了眼睛,就能守住这里的秘密。”   人群中,忽然传来高喊,“这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半壁被打开,暗影悉数倒映在脚下,平阔的地面上,偌大的图纹清晰呈现。   沈木兮骇然瞪大眼睛,“这是……”   “这是什么花?”府尹问。   “都出去!”沈木兮厉喝,“快点!”   来不及细问,府尹旋即下令,“快,都出去……”   然,为时太晚,石门轰然关闭。   有繁花似锦,悉数在脚下绽放,那晶莹剔透的花卉,泛着迷人的异香,一点点的侵蚀人的理智,慢慢的控制人的心神,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所有人都在手舞足蹈。   沈木兮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晃荡,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传来厮杀声,有人在高喊,“杀光他们!”   哀嚎,嘶喊,伴随着孩儿的哭啼声,接踵而至,刺得耳膜生疼,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了一般。   血?   殷红的是血,飞溅在半空,染红了晶莹剔透的地狱之花,纷沓而来的马蹄声,终是渐行渐远。   “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算覆亡!活下去!”   脑子猛地清灵,沈木兮赫然捧着自己冰凉的脸,惶惶扫过周遭。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要么满地打滚,要么又哭又笑,不知道的定是以为中了什么邪术。连月归都是晃晃悠悠,整个人失了心神一般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大家都是怎么了?”沈木兮下意识的攥紧袖中拳头,“大家都醒醒!月归?月归!府尹大人?府尹大人!”   可不管她怎么叫,谁都没有理她,就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沈木兮的呼唤,置若罔闻,怎么都叫不醒。   “大家……都醒醒!”沈木兮急了,可这次连银针都不管用,饶是月归武艺高强,这会也是迷了心窍般全无反应,“你们、你们……”   “一帮蠢货!”石门冷不丁被人从外打开。   薄云岫领着人,面色黢黑的从外头冲进来,掌心用力贴在她后腰位置,腾空而起,快速将她带出了密室。但见他轻盈拂袖,石台上的火焰瞬间全部熄灭,室内疯癫的人瞬时如同断线的风筝,一个个七倒八歪的倒伏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沈木兮骇然。   他眸色阴鸷的盯着她,咬着后槽牙冷斥,“什么都不知道也敢闯进去,你是活腻了吗?既设密室,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让你得手的?”   还不待沈木兮解释,已被薄云岫连拖带拽的抓出了密道,黍离负责带出所有人。   沈木兮被塞进马车,许是薄云岫真的生了气,用力过猛,她一个踉跄扑在了马车里,姿势何其狼狈。胳膊被撞得生疼,却见那双金丝绣祥云的黑靴,擦着自己的身边走过去,径直落在软榻前。   匍一抬头,正好迎上那双幽邃如深渊的冷眸,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揉着胳膊爬起来,沈木兮若无其事的掸去身上灰尘,淡淡然坐在一旁,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极力忽视某人递来的狠戾目光。   反驳不了,无视总可以吧?   不过,为什么自己方才没事,而薄云岫也没事?   是薄云岫进来的速度太快,所以有些谜障还来不及对付他?可黍离就不敢进去,方才一直站在外头候着,显然是有所顾虑。   按理说,黍离身为离王的护卫,应该冲在最前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薄云岫冷问。   马车内,寒飕飕的,沈木兮不自觉的搓揉着胳膊,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我……我没事。”   “是吗?”音色冷若霜寒,字字瘆人,“沈木兮,你可想过若是自己死在那里……沈郅该当如何?难道你要指望本王,继续养着他吗?”   沈木兮张了嘴,险些脱口而出。   “此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我未觉有毒烟毒物,便没放在心上,谁知道……”   “这世上不是只有毒物才会迷人心窍!”薄云岫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过来!”   现在过去?   沈木兮打心里发怵,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不要过去……过去会被掰折的!   “滚过来!”薄云岫一声冷喝。   车外的侍卫都跟着身子发抖,隔了大老远没敢靠近。   沈木兮呼吸微促,拔腿就想往外跑。   哪知薄云岫眼疾手快,身形一晃,还不待她跑出车门,业已被他拂袖捞回,狠狠压在软榻上。猩红的眸狠狠盯着这张陌生的脸,薄云岫眦目欲裂,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改不了遇事落跑的毛病。   沈木兮的身子被重重甩在软榻上,因着他的速度太快,用力太猛,甩得她有些脑袋发蒙,意识都不太清灵。   “真想打断你的腿!”他眸中猩红渐褪,雾霭重重冉起,看不清楚个中情绪变化。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到底灼痛了谁的心。   “走!”薄云岫冷喝。   马车当下启动。   “你要带我去哪?”沈木兮回过神来,“薄……唔!”   眸,骇然瞪大。   沈木兮的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   刹那间的唇齿相濡,恍若昔年的生涩,牙齿碰到唇,有血在嘴里蔓延,带着令人嫌恶的咸腥味,冲撞着所有的感官。   “薄……”沈木兮痛苦的拧眉。   终于,薄云岫松开她,面色稍缓的坐直了身子,仿佛出了恶气,五内顺畅不少。   沈木兮快速捂着唇,唇瓣被他咬破,唇上满是鲜血,“你、你怎么咬人?”   她以前不就是这么咬的吗?   越是欢喜,咬得越狠!   许是年纪渐长,全忘了自己当年说过的话。   唇上的伤会好得很快,可是……让她这几日怎么出去见人?血倒是一瞬便停了,然则嘴唇会肿,旁人问起,她该如何回答?   说是被某只狗咬的??   沈木兮气急,黑着脸捂着嘴,再不肯说一句话,至于要去哪,她哪里还有置喙的权力,听之任之便罢!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沈木兮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然则……   脚一软,她差点从车上跌下。   幸好薄云岫眼疾手快,快速将她打横抱起,这才稳稳的落地。   “走路都不会吗?”他皱眉,瞧着她唇上的齿痕,口吻极尽低柔。   “问、问柳山庄?”沈木兮站在那里,顿觉寒意入骨,不自觉的回头望着薄云岫,“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薄云岫没说话,牵起她的手便往里面走。   可沈木兮不敢,她没脸进去,没脸踏进这个门,快速甩开薄云岫的手,直挺挺的退后几步,“我为何要听你的?我为何要进去?”   她掉头就走。   “这是离王府的产业。”身后传来薄云岫低冷的声音,“现在是你的!”   脚下骇然一滞,沈木兮不敢置信的转身看他,“你说什么?”   薄云岫缓步走到她面前,从侍卫手中接过盒子,塞进了沈木兮的手里,“你自己看着办!”   他低咳两声,转身回了马车。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沈木兮还没回过神,手里的盒子,真的好沉。她白了一张脸,颤颤巍巍的打开盒子,里头静静的摆着问柳山庄的地契。   所以,薄云岫是认真的。   问柳山庄从此以后,便属于她了!   当年从这里任性离开,后来再也没脸踏入,而现在……   沈木兮红了眼眶,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慢悠悠的跪在门口,朝着门内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她想喊一声“爹,我回来了”,可时隔多年,她这个为了情爱而任性离去的女儿,再也等不到老父亲的含泪相迎。   家还在,爹却早已不在,她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管薄云岫给她这个地契是出于什么理由,哪怕他已识破她的身份,但凡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都不会再退回到夏问曦的位置。   “我是沈木兮。”她低头,忽然间笑得泪流满面,“我是沈木兮!”   马车内。   薄云岫面色惨白,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身上如万蚁啃噬,五脏六腑若千刀万剐。喉间腥甜浓烈,眼前的一切都在晃荡,视线愈发模糊。   恍惚间,他听到了黍离的声音。   “王爷?王爷!王爷……”   …………   猫窟的事情交给了府衙处置,但自从那一日之后,离王薄云岫一连数日都未曾回府。   “郅儿,你没见着王爷吗?”春秀问,推着沈郅荡秋千。   夜色垂沉,沈郅摇头,“没有!我问过少傅,少傅也说不清,只说王爷这几日都没上朝,政务都是丞相大人和太师在料理。大家都不说,我也问不出名堂。”   “那就奇怪了!”春秀不解,“王爷为什么也会失踪呢?难道是跟你娘吵架了?”   “毓青姐姐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沈郅歪着头,“连离叔叔亦不知所踪,真是奇怪。”“嘘!”春秀示意沈郅别再说。   沈郅一回头,沈木兮就在回廊里站着,面色略显沉冽。   “娘!”沈郅当即从秋千上跃下,疾步跑到沈木兮跟前,“娘,你是不是担心王爷的伤?”   沈木兮抚过儿子稚嫩的小脸,笑而不语,只是这笑容带着极为复杂的神色,连沈木兮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患得患失的感觉,为什么又回来了?   “沈大夫,你唇上的伤好了?”春秀试图转移话题。   可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了,各自面面相觑。   阿落扶着门框站着,对于陈年旧事,阿落看得最清楚,是以自然懂得沈木兮的心思,“沈大夫,你若是担心,就进宫去求皇上吧!皇上仁德,一定会帮你的。”   “你们都在胡说什么?我是我,他是他!”沈木兮松开沈郅,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子,房门合上的那一瞬,她回眸望着梳妆台上的盒子。   那是薄云岫当日给的地契,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回离王府。   “我不会原谅的。”她顾自呢喃,可这鼻尖酸涩,又是怎么回事?   翌日晨曦,薄云岫还是没回来。   沈木兮在厨房里做早饭,不慎烫了手。待沈郅进了宫,她想着去医馆里坐诊,只待陆归舟带着药回来,就能研出解药,走半道上又差点摔一跤。谁知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饶了两条街才绕回来。   一声叹,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般心神不宁。   她前脚进门,步棠随后便跑了进来,“沈大夫,快,跟我走!”   “怎么了?”沈木兮错愕,“出了何事?”   步棠甚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莫非是……莫非陆归舟出了事?   “带上药箱,快走!”步棠拽住沈木兮的手,压着嗓子低语,“陆大哥出事了!”   “好!”沈木兮急忙接过掌柜递来的药箱,“我去去变回,医馆里烦劳掌柜多照看。”   掌柜一点头,“可是沈大夫,到时候若有什么事,上哪找你?”   “城东,陆府!”步棠丢下四个字,扯着沈木兮快速离开。   掌柜站在门口,眉心微微拧起,“城东何时多了个陆府?”   沈木兮随着步棠进了陆府,这府邸甚是幽静,未见什么奴才行走,四处都是茂盛的花木,但看得出来人工栽培的痕迹。   “沈大夫!”知书就在回廊里,骤见沈木兮前来,当即哭出声来,“快,快救救我家公子,公子他……他快不行了!”   “人呢?”若只是步棠一人之言,沈木兮还不太相信,陆归舟会出这么大的事,毕竟在她的印象里,陆归舟素来沉稳至极,从不做没把握之事。如今见着知书都哭了,这才惊觉此事非同小可。   床榻上,陆归舟浑身血迹斑驳。   但见他双眸紧闭,面如死灰,好似真的快要不行了!   “陆大哥?”沈木兮忙放下药箱,疾步走到床前为陆归舟探脉。   知书哭哭啼啼,“公子就是刚才回来的,只留了一句话便再也喊不醒了。”   步棠忙道,“我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到了陆府,他留了最后一句话,找兮儿!所以我就马不停蹄的去医馆找你,所幸你真的在医馆。沈大夫,他到底怎样?”   气若游丝,脉象几近消失,体内隐隐涌动着一股难言力量,外伤不足以导致这般,可见是中毒?!眉心陡蹙,沈木兮快速翻看陆归舟的眼皮,然后费力的打开陆归舟的嘴,一股芳香味瞬时迎面而来。   沈木兮大吃一惊,“怎么……” 第92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为钻石过1500加更   “陆大哥可有带回何物?”沈木兮忙问。   “有!”知书慌忙将一旁的袋子拖出来,“就是这一袋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扒开看看!”   沈木兮起身,快速打开了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杂草,但是扒开这些杂草,能看到中间藏着的一个小布袋,“是了!一定是这个!”   陆归舟之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而离开东都,如今身负重伤,恐怕也是因为这些东西。   “这些是什么?”步棠不解,“我看他昏迷之前,一直死拽着不放,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是!”沈木兮握紧手中的布袋,里面这两味药极为珍贵,放眼天下都未必能寻着太多,是以就这么一星半点,亦胜过黄金万两,“有这两样足矣!步棠,你脚程快,我开了药,你现在马上回医馆抓药,我在这里调制药引等你。”   “好!”步棠颔首。   待写了方子递给步棠,沈木兮瞧了眼巴巴的知书,“你现在去帮我准备热水和浴桶,再帮我把你家公子放进去。”   “好!”知书点头,临了呐呐的问了句,“要、要扒衣裳吗?”   沈木兮捏着药材的手猛地一抖,竟是有了几分心虚,“哦……不用!”   须臾,待步棠抓了药回来,知书已经将还剩一口气的陆归舟放在了浴桶里。   内室薄雾氤氲,沈木兮让二人将药炉药罐搁在外屋,关上房门不许二人进来。   “你说我家公子,还能有救吗?”知书捏着蒲扇,一个劲的趴在门口张望,奈何就这么一条细细的门缝,而里面雾气太大,什么都看不清楚。   “哎哎哎,疼疼疼疼……”   步棠扯着知书的耳朵,笑得凉凉的,“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沈大夫说了不许靠近,你都当耳旁风?既然这耳朵没什么用处,不如掐下来与我下酒正好!”   “疼疼疼疼!你放手,你快放手!”知书疼得就差喊娘了。   步棠一脚踹去,踹得知书那小身板,在地上连滚了数圈,重重的撞在墙角,这会连疼都喊不出声了。   “再敢废话,我就废了你!”步棠冷哼,手中剑重重落在桌上,“沈大夫说不许靠近,那便是谁都不许!听明白了吗?”   知书只觉得骨头都断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再也不敢趴着门缝偷看。步棠这死丫头是个十足十的狠角色,她说一,绝对不会做二,是以……知书是真的怕了她,老老实实的蹲在墙角。   “还愣着干什么,滚过来煎药!”步棠一脚将地上的蒲扇踢到知书跟前。   知书差点没哭出声来,狠狠的抽泣两声,捡蒲扇乖乖蹲坐在门槛上煎药,这女人如此凶悍,活脱脱一母夜叉,看以后谁敢娶!   “你最好不要在心里骂我,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皮!”步棠瞧着知书那小声嘀咕的模样,勾唇笑得邪冷。   知书手一抖,赶紧煽风、点火、煎药!   室内。   沈木兮已经划开了自己指尖,将鲜血滴在杯盏里,喂进了陆归舟的嘴里。   她的血,能解百毒,但是极损其身。可是解百毒,不代表能解百蛊,能解蛊的是用心头血,喂饲原蛊而在丹炉里生出的幽冥之花。然则心头血何其珍贵,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去剜的。昔日留在心口的伤,早已完好如初,连半分伤痕都没留下。   热水浸泡,陆归舟面如死灰的容脸,渐渐的浮现青白之色,好似有了几分生气。   “陆大哥,你是怎么沾上美人恩的呢?”沈木兮皱眉,继而以银针渡穴,令毒汇于一处,以便她能引蛊出身,不至于蛊虫乱窜,否则……陆归舟必定心脉俱损而亡。   是那些人想要夺药?   他们知道她会解毒,所以百般对付她。   知道陆归舟去找药,所以千方百计要杀了他。   沈木兮的额头上有汗涔涔而下,施针是容不得半分疏忽的,否则扎错了穴位,会出人命。   事毕,她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枚丹丸塞进嘴里,剧痛瞬时从心口处传来,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因为这般疼痛,折磨得她有些气虚,便倚着浴桶坐定,以刀刃划开了陆归舟的掌心,继而又划开自己的掌心,两手贴合,双手紧握,置于水中。   血一点点的溢出,慢慢的晕红了浴桶里的水。   有东西从伤口处窜出,磨灭,再窜出再磨灭,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脑子有些发沉,沈木兮伏在浴桶边的小桌上歇着,想着先歇一歇,待外头的药熬好了再说。   可这一睡还真是了不得,却不是被步棠和知书唤醒的,而是被踹门声惊醒的。匍一睁眼,是某人狠戾如刃的眸,就这么咬牙切齿的盯着她。沈木兮倒吸一口气,因着刚睡醒,又因失血,这会还有些发蒙,当即白了一张脸,望着门口捏着蒲扇直打哆嗦的知书,“怎、怎么了?”   薄云岫周身寒戾,眼神就跟刀刃似的,恨不能将眼前这两人千刀万剐。且看这两人,一个泡在浴桶里,满面红光,一个伏在浴桶旁,睡意朦胧。再看这两人的双手,饶是紧闭双眼,也不忘十指紧扣,真是“情深义重”得很!   他一去数日,她浑然不觉,还跑来这儿跟陆归舟同处一室,十指紧扣??!   “啊啊啊,薄云岫,你干什么?”   猛地一个倒栽葱,沈木兮已被薄云岫扛在肩头,他没有杀了陆归舟,是因为浴桶里的血色太过刺眼。   “给他喂药,一个时辰一次,连喂三次!”沈木兮喘着气,费力的喊着。   “记、记、记住了!”知书结结巴巴的回声。   黍离皱眉,瞧了一眼知书,又看了一眼浴桶里依旧昏迷不醒的陆归舟,轻叹着疾追主子而去。这次,王爷怕是不会轻饶了!   骤见月归罚跪在回廊里,关毓青差点一口瓜噎死,“这是什么情况?”   念秋忙道,“小姐您有所不知,奴婢方才去拿瓜的时候,正好看到王爷扛着沈大夫回来,而且一脸杀气,瞧着好像是要吃人!”   “那你不早说!”关毓青骇然,“可王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几日不是……不在府内吗?”   “可不,一回来就扛着沈大夫进门。”念秋啃一口瓜。   关毓青啐一口瓜籽,“今天小郅不是在吗?”   “哦,沈公子跟春秀在管家那里领瓜吃呢!”念秋又啃了一口瓜。   “去把他们找回来。”关毓青皱眉,“若是出什么大事,还得小郅和春秀来兜着!”   “好!”念秋撒腿就跑。   一行四人,仰望着问夏阁高高的墙头,然后又齐刷刷的看着春秀。   没法子,谁让薄云岫进去之后,命人关了问夏阁的大门!!   可惜这会阿落在药庐里收拾,压根没办法通知阿落给他们开门,所以谁都进不了问夏阁。   春秀眨眼,轻叹着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我当然知道,我胖嘛……肯定上不去!来吧!别客气!”   沈郅比较轻,是第一个上墙的,这祖传的爬墙术,手脚麻利,动作娴熟,脚尖一蹬,身后被人托一把,沈郅稳稳的坐上墙头。也不知道,娘现在怎么样了?   “薄云岫,你发什么疯!”沈木兮跌坐在花廊处,“你知道被扛着有多难受吗?”   薄云岫冷眼睨她,这没心没肺的女人,前脚刚答应不会去看别的男人,结果这会……还跟人同处一室,十指紧扣,真真是应了那一句——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掉头就走,一路小跑。   谁知刚步上台阶,身子就被狠狠抵在了廊柱处,廊柱坚硬,脊背被撞得生疼,差点没让沈木兮叫出声来。   “薄云岫,你、你想怎样?”沈木兮眨着眼看他。   这厮忽然发这么大的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他怎么了!   “这话该本王来问你,你想怎样?”他紧扣着她的双肩,“沈木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何为授受不亲?”   闻言,沈木兮眉心陡蹙,默默的伸出手指,戳着他的心口,作势要将他推开。   薄云岫印堂发黑,瞧着她细细的指尖,用力的戳他胸膛,似要逼退他,嫌弃的样子,好似他身上淬了毒,她沾着必死。   可对于陆归舟,她却能做到如此亲密无间!   思及此处,薄云岫的脸都黑了,“欠教训!”   音落,俯首。   沈木兮猛地身子僵直,脊背牢牢贴在了廊柱处,美眸快速合上,这厮又要咬……   嗯?   娇眉陡蹙,沈木兮倒吸一口冷气,慌忙以手抵住薄云岫的胸膛。   “薄……”她一张嘴,他快速趁虚而入,将她所有的话,彻底堵了回去。   薄云岫,你混蛋!   唔……   黍离怀中抱剑,冷飕飕的瞧着坐在墙头的吃瓜群众,“关侧妃,沈公子,墙头的风景好看吗?要不要提前欣赏一番,秋日里的枫叶之色?”   浑然都是不怕死的,问夏阁的墙也是外人能随便爬的?若非王爷此前下过令,内外暗卫,谁都不许碰沈郅一根毫发,否则他们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   墙上的沈郅和关毓青满脸尬色,蹲在墙下啃瓜的念秋和春秀,免不得面面相觑。黍离冷声厉喝,“还不下去!”   若侍卫禀报王爷,这顿责罚谁都跑不了,包括黍离自己。   刑房的鞭子,又该蠢蠢欲动了…… 第93章 你为什么没死?   黍离自然不会为他们开门,王爷合上的门,只有王爷能开,又或者等王爷下令。是以这帮人只能在门外候着,但也不敢再爬墙,免得到时候真的被蛰伏在暗处的暗卫,当成鸟打下来。   至于问夏阁里会发生什么事,那是王爷的事儿,黍离岂敢窥探分毫。连刚刚走出药庐的阿落,都被黍离塞了回去,嘱咐她不许踏出药庐半步。   口中弥漫着血腥味,薄云岫终于松开沈木兮,呼吸沉重的扣着她的后颈,听着她彻底紊乱的呼吸声,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拭去她唇上的血,阖眼以额头交相抵着,“不要再挑战本王的耐性。”   没重遇之前,他自认为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哪怕以一生为代价。可是现在,他所有的耐心、定力,都成了空话,他做不到清心寡欲,也做不到漠然自持。   尤其是看到她跟陆归舟十指紧扣,心里就跟千刀万剐一般,恨不能剁了陆归舟的手,将他丢到天涯海角,让她再不会将心思,分到陆归舟身上分毫。   “你要什么,都给你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清晰的疲惫,如同掺了一把沙子,何其沙哑,“不要再骗我!”   沈木兮猛地扬起羽睫,到底是谁在骗谁?   当年不是他先负了她?   不过现在,他为刀俎她为鱼肉,激怒他,无疑是自找死路。她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夏问曦,岁月的磨砺,让她变得圆润而更知进退。   眼下这种情况,约莫是要哄一哄的。   “好!”她软着声音回答,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位置,轻轻的推了一下。   嗯,推不动?!   银针和提腿都试过了,现在再试,薄云岫定是要撕了她的。   思及此处,沈木兮忽然以最快的速度在他面颊上,“吧唧”啄了一口,惊得薄云岫猛地僵直身子,赫然愣在原地,目色略显痴愣的盯着她。   奏效了!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主动,更没想到,这不过是她的御敌之策。   身上的束缚尽退,沈木兮快速窜开几步,喘着气跟他保持安全距离,“王爷,有话好好说,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有理有据,咱都好商量。”   该说的话,她都说了,眼下独独差一句:你别过来,不许动手动脚了!   但眼下,不能刺激他,得用怀柔之策!   “你过来!”他眉心微蹙,眸中晦暗渐褪。   过去?   沈木兮摇摇头,“嘴疼!”   “不咬你!”他说。   如此,沈木兮才迈开一小步。   然则下一刻,薄云岫忽然迈一大步,快速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朝着后院走去。   “薄云岫,我有腿!”她抗议。   “本王也有!”他低眉看她,唇瓣被鲜血浸染过,如今愈发的鲜艳,又因为微肿,瞧着很是赏心悦目。内心深处的欢悦是瞒不住人的,会通过人的气息、眼神、以及微微挽起的唇角,为人所知。   沈木兮皱眉,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他完美的侧颜,微光里高挺的鼻梁,根根分明的睫毛,恰似黑鸦羽的浓密。   他匍一回头,正好撞进她的眼底。   沈木兮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薄云岫抱着人进了药庐,刚刚放下就在屋子里翻找着,“金疮药、止血散在哪?”阿落跪在门口,抬头看了黍离一眼。   黍离一点头,阿落当即冲进去,“王爷,奴婢帮您找!”三下五除二就从抽屉里找出了药,毕恭毕敬的递给薄云岫。   “去拿纱布!”薄云岫吩咐。   这药庐他甚少进来,俨然是个陌生人,压根找不到东西在哪,少不得要借助阿落的跑腿。   薄云岫坐在沈木兮跟前,仔细的为她清理掌心的伤口,他包扎的手法很是老练,速度亦是很快,看得沈木兮娇眉紧蹙。   “疼?”见她蹙眉,薄云岫手上一滞,将包好的绷带稍稍扯宽松些,“这样呢?”   “你倒是像个大夫!”沈木兮瞧着他麻利的系好结,如释重负的松口气,“这伤口包扎得极好。”   听得这话,薄云岫面色微变,眼中有复杂的情绪渐渐浮起,却在抬头时,又被他深深压下。   “下不为例!”他起身去洗手。   她仲怔,若有所思的品着他说的这四个字。   薄云岫是不是知道什么?   事实上,她也想问一问,这些日子他都去了何处?为什么没有回离王府?可话到了嘴边,都化作了一声轻叹,她是他的谁?凭什么去问?为什么还要问?   七年了,说好的山高水阔呢?   时间久了,什么情啊爱的,都该淡了吧!   “能问个问题吗?”沈木兮说。   薄云岫正在洗手,剑眉微拧,“说!”   “猫窟里的东西,你似乎认得,我……”   “如果你想死,最好死远点。”若是近了,他会拼命。   薄云岫音色沉沉,说话之时依旧背对着她,未让她见着他的面上情绪变化。   沈木兮起身,想起之前的事,不免心内存疑,“那图纹我曾经见过,那花……是幽冥之花,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能惑人心、迷人智?厉害得连月归这样武功高强之人,亦瞬间入局!”   言外之意,他为什么没事?   速度似乎不是问题,月归亦是瞬时入局。   毕竟眨眼间发生的事情,非人力可以抗衡。   那是局,是诡局!   薄云岫没回答,只是凉飕飕的瞧了她一眼,神色漠然的将视线挪开,“本王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一愣,他也不知其中内情?   “对了,你的伤……”沈木兮犹豫半晌,呐呐的开口,“好些吗?”   “现在问,会不会太晚?”薄云岫居高临下的睨她,“若是伤重,怕是要有劳沈大夫收尸!”   嘲讽之意,何其明显。   沈木兮干笑两声,“是,是晚了点,我也不是故意的,是王爷数日不在府中……”   “还知道本王数日不在府中?”他冷笑,口吻揶揄,“若不是沈大夫提及,本王真不晓得,沈大夫原来也会关心本王。”   对他的关心只限于嘴皮子,临了还跑到野男人那里,跟人十指紧扣!!   沈木兮张了张嘴,“王爷此言何意?沈木兮并非无情之人,王爷救了阿落,我满心感激……”   “如何感激?”他问。   沈木兮,“……”   一时半会的,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厮怎么反应这么快?   薄云岫直勾勾的盯着她,奈何他左等右等,也未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木兮始终没开口,果真……那家伙的法子不靠谱!   黑着脸,薄云岫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   阿落一脸懵逼,“沈大夫,王爷好像生气了?”   “他哪日不生气?”沈木兮瞧着手上的纱布,蜷起指尖握了握掌心,包扎得极好。   黍离在外头候着,“王爷!”   “回书房!”   想了想,黍离疾追,“王爷,问夏阁的大门……”   “打开!”薄云岫顿住脚步,瞧了一眼黍离,“那边有什么动静?”   黍离先是犹豫,转瞬又明白了过来,“小公子暂时安好,只是魏氏高烧褪却之后,见着脸上的狰狞血痕,当场厉声尖叫,整个人忽而清醒忽而神志不清。”   薄云岫点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问夏阁的大门被打开,沈郅是第一个跑进来的,直到确定母亲无恙,才算彻底放了心。至于母亲和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沈郅只字未问。   既然问夏阁的门已经打开,沈木兮当然是要走的,陆归舟伤成这样,她岂能坐视不管。谁知道,她前脚出门,黍离后脚便跟了上来。   薄云岫派了亲随与她寸步不离,名为保护,实则……怕是应了皇帝当初那句评价——东都第一醋!   沈木兮无奈的摇头,罢了罢了,陆归舟性命要紧,无谓为了这些小事而耽搁。   陆府。   陆归舟已经被搬回床榻上躺着,双眸紧闭,并无清醒的迹象。好在知书听话,按照沈木兮说的法子,不断的给陆归舟喂药,算是保住了陆归舟的性命。   知书挠着头,扭头望着春秀和沈郅,“怎么回事?为何王爷的亲随也跟着来了?他凑什么热闹?”   “嘘!”沈郅招招手,三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回廊尽处,尽量离房门远点,“我娘能出来已是不易,你莫要再胡说,到时候王爷把我娘关起来,陆叔叔可就没人照顾了!”   “照顾?”知书挑眉,“这是照顾吗?这是添乱!”   可不!   陆归舟昏睡中有些挣扎,沈木兮刚要伸手,竟被黍离抢先,于是两个大男人双手紧握……看得一旁的沈木兮眼皮子突突直跳。   眼见着陆归舟唇瓣皲裂,沈木兮端了水想喂陆归舟喝点水,又被黍离抢过,差点呛着陆归舟。   此等种种,凡是沈木兮要对陆归舟做的,黍离全都挡了去,最后弄得沈木兮坐在床尾好尴尬,说也不是,做也不是。   薄云岫这是打定主意,不许陆归舟与沈木兮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沈大夫?”知书趴在门口,探着头问,“我家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能苏醒?”   “毒蛊消失,心血重生,最少需要两日。不过这两日你得看紧点,若是出现高热或者痉挛,都不是什么好现象!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碍。”沈木兮轻叹,“度过这两日,就没事了!”   黍离忙问,“既然等待无用,沈大夫还是早点回去,免得王爷担心。”   瞧,这狗腿子派遣得甚有用处,干完了活,还不忘来一发温馨提示。   “罢了!”沈木兮起身,“月归!”   “是!”月归在门口行礼。   “这东西务必帮我保管好!”沈木兮将小布袋递给月归,“里面是救命的东西,万万不能遗失或者被人抢了去,明白吗?”   月归毕恭毕敬的接过,继而贴身收好,“沈大夫放心,月归必定誓死保护。”   “知书,看好你家公子,我明日再来!”沈木兮往外走,“药不能停,按时辰准时喝,若是他醒了,定要让人第一时间来通知我。我若不在离王府,必是在医馆!”   “好!”知书点头,继而送了众人出去。   眼见着众人走远,步棠翩然落地,还好隔得远,否则被黍离察觉便不太好了。   “你不是帮过他们吗?”知书不解,“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为何要跟离王府的人打招呼?你别以为我怕了他们,左不过是不想牵扯其中!”步棠抬步往房内走去,“更不想把沈大夫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她死里逃生,理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知书撇撇嘴,“不牵扯也牵扯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进了离王府,还想独善其身?   往昔旧事,终将一层层的剥开,迟早要露出最狰狞可怖的面目。因着这几日耽误了公务,薄云岫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朝堂,忙得脚跟都着不地,自然也无暇再顾及太多。何况黍离也说了,陆归舟晕厥,压根不可能对沈木兮做什么。   猫窟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经过上次的事情,府尹更是小心翼翼,干脆让人拆了土地庙,一点点的挖下去。白日里干活,夜里派人守着,不再冒进,而是循序渐进的来,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沈氏医馆。   “步姑娘?”掌柜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沈大夫在吗?”步棠手里捏着一张纸。   掌柜点头,指了指二楼,“在上头呢,要不我替你叫一声?”   “不用,我自己去找。”步棠小跑着上楼,直接推门进去,“沈大夫,我问你件事!”   月归正在帮沈木兮换药,见着步棠闯进来,皆抬头看她。   沈木兮微怔,“怎么了?”   骤见月归,步棠面色微恙,捏紧了手中的纸张,“我改日……”   “月归长日在我身边,你打量着一辈子都不跟离王府的人接触?”沈木兮笑问。   月归系好结,继而躬身行礼,“沈大夫,卑职先出去!”   眼见着月归出去,房门合上,步棠才缓过气来,走到桌案前将手中的纸张铺开,继而双手抵在桌案上,目色微冷的望着沈木兮,“府衙的事,我听得七七八八,不是太完整,今儿府衙张榜说是查察此人的真实身份,我发现我似乎认得!”   沈木兮上前,只一眼画像,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你认识洛南琛?”   “他叫洛南琛?”步棠皱眉,“我并非真的认得他,只是觉得他的眼,很像!”   说着,步棠以手遮住画像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在外。   像,真的很像!   “像什么?”沈木兮忙问。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伤我的那人武功和我不相上下吗?”步棠冷睨着画上的人,“洛南琛,哼,洛南琛!这人真的死了吗?府衙说是毒死的,真的是……”   “是!”沈木兮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是毒死的,我亲自去验看的尸体。而且当时还有一个叫林泉的,为此污蔑我庸医杀人,我还在大牢里待了一段时日呢!”   步棠诧异,“可是……”   “我不怀疑你的话,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在洛南琛变成一具尸体之前,我见过他。当时我跟踪他进了巷子,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彻底消失了!阿落醒来之后也说看到了洛南琛,所以才会急急忙忙的追去,因此中了他们的圈套。”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这就说明,有两个洛南琛。”   步棠冷哼,“该死的东西!”   “人不可能死而复生,除非是双生胎,又或者是易容,听说这千面郎君……”   还不待沈木兮说完,步棠猛地盯着她,“你知道了?”   沈木兮仲怔,心里有些怪异。   许是忽然明白过来,步棠当即干咳两声,“罢了,暂时不说这些了,我且告诉你,如果再遇见这人,有多远就走多远,切莫再轻举妄动。连我都伤在他手上,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我晓得!”沈木兮点头。   楼下的掌柜在喊,沈木兮随口应了声,“我先去忙。”   步棠颔首,将画卷收起,看样子得让人好好查一查这个叫洛南琛的,到底是死是活?到底有几个洛南琛?人都找到医馆来了,可见此事已经刻不容缓!沈木兮在前堂问诊,步棠是从后门走的,所以并未打照面。   不过今儿来的病患,倒是有些稀奇。   “小女子芍药,沈大夫好面熟啊!”芍药笑了笑,别有深意的打量着沈木兮。   自然是面熟的,当初在胭脂楼,沈木兮女扮男装,出了不少风头。不过沈木兮倒是没想到,走了一个牡丹,又来一个芍药,不过当日牡丹身上带蛊,这芍药既然同为胭脂楼的人,是否会知道点什么?   “我成日在这里坐诊,许是姑娘经过,见过几次也不奇怪!”沈木兮落座,熟练的取出脉枕,“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浑身都不舒服!”芍药含笑望她,可这眼神格外诡异,仿佛淬了毒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不放,似要在沈木兮身上,戳出个洞来。   沈木兮有些不自在,“你且让我看看!”   芍药捋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   只一眼,沈木兮抬起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呼吸都跟着稍稍一窒,但见芍药的皓腕上,赫然刺着一个五芒星。瞧着芍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沈木兮只当是巧合。   指尖搭在芍药的腕脉处,沈木兮凝神静气。   “沈大夫是不是觉得我手腕上的五芒星很好看?”芍药笑问,“这东西其实牡丹也有,不过在她临死前的那几日,忽然消失了。沈大夫,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沈木兮不语,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不是所有胭脂楼里的女子,都有资格刺上这东西的。”芍药笑盈盈的摇着团扇,香肩半露,好一副妖娆美艳之态,“一旦烙印,终身不得背叛!”   “姑娘最近可有感觉什么异常?”沈木兮收起脉枕,说话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比如说日夜难安,食不下咽!”   “有啊!”芍药笑盈盈的伏在案头,“何止是日夜难安,我夜夜都能听到猫叫声呢!”   沈木兮手上一滞,“猫也是有灵性的,残杀生灵,必有报!”   “是啊!”芍药点头,“可是这报应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牡丹死了,沈木兮,你为什么没死?”   眉心陡然拧起,沈木兮幽然盯着她。   “就因为你,她有了异心。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天夜里的男子,就是你吧?”芍药幽然吐出一口气,“她原本不会死,是你给了她希望,又让她死得那么惨!”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木兮冷着声音问。   芍药将手中团扇留下,眉眼间带着一股死气,“你探过脉,应该也知道。”   就因为知道,所以沈木兮才会问她想干什么。   “我跟牡丹自小一块长大,也是一起进的胭脂楼!”芍药起身,慢条斯理的拢着衣襟,“牡丹死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语罢,芍药抬步而去。   “沈大夫?”掌柜上前,“她……”   月归一直在旁边守着,时刻准备着护主。好在芍药并未做什么,是以月归才按捺至今,不过这团扇……莫非是有什么玄机?   团扇?   沈木兮眉心微蹙,拿起团扇的那一瞬,心里猛地一沉,转身便上了二楼。   在团扇的扇柄里,藏着一样东西。   …………   时近黄昏。   沈郅今儿散学早,春秀便带着他去接医馆见沈木兮。   然则刚走到街头,沈郅便拽了拽春秀的衣裳。   “怎么了?”春秀不解。   顺着沈郅的视线望去,春秀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身邋遢的薄钰被人围在巷子口,为首的是两个孩子,年纪不大,可气派不小,这帮人显然都是这孩子的随扈,似乎是刻意来羞辱薄钰的。   薄钰的手里正捏着一个冷馒头,早已没了昔日离王府小公子的凌锐之气,狼狈得犹如丧家之犬。   “哟,薄钰,好巧啊!”尤天明笑得凉凉的,周身华贵非常,与薄钰几乎是鲜明的对比,慢悠悠抚过头上的紫金冠,尤天明缓步上前,“饿了?这馒头好脏哦!离王府的小公子,怎么能吃这些呢?来人,给小公子弄点好吃的!”   关宣站在边上,冷眼旁观。原以为魏仙儿深得太后宠爱,不管发生何事,都会有太后这个靠山,而他与薄钰双双联手,将来长大了更是……   谁想,离王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断了魏仙儿的后路,连带着薄钰的前程,亦是一并葬送!   所有人哄堂大笑,薄钰面色发白,想要往外挤。奈何这些家仆都是成年人,薄钰养尊处优了太久,哪有什么力气。反而被家仆撞翻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脏兮兮的小脸上凝着浓烈的恨意。   “来,给他赏点好吃的!”尤天明仰头大笑。   有家仆从周边的商铺里端了滚烫的面疙瘩,还有馄饨,这些个东西冒着热腾腾的白烟,也不知尤天明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薄钰跌坐在地上,几近咬牙切齿。   此番着实应了那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那冷馒头有什么好吃的,看看我对你多好,大家朋友一场,总不好意思让你饿着!来,趁热吃吧!”尤天明冷笑,“愣着作甚,还不快点伺候小公子吃饭!”   音落,一名家仆快速摁住了薄钰,使其不得挣扎,而另一名家仆则手脚麻利的钳住薄钰的下颚,端起滚烫的面疙瘩,作势就往薄钰的嘴里灌。 第94章 只要是你,久亦无妨   “住手!”   一声厉喝,沈郅目光竣冷的冲过去,一脚就踹开家仆手中的汤碗,黑着脸站在众人面前。   “哟,来个多管闲事的?”尤天明是谁,那可是丞相家的,何况一旁还站着冷眼的关宣。   这两位小祖宗加起来,分量不轻。   沈郅扫一眼跟前二人,转而冷眼望着薄钰,“这就是你的朋友?”   薄钰哼哼两声,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则还不等他出去,尤天明忽然上前,一脚踹在薄钰的手背上,冷馒头瞬时被踢飞,完美的抛物线落地,就势还滚了几圈。   “去捡起来!”尤天明双手环胸,“脏了也能吃的!”   薄钰咬着牙,身子绷得直颤,可见是气急了。这个馒头是他用身上仅剩的一个铜板换的,是他和母亲最后的口粮,若是没了……   “捡啊!”尤天明大笑,“不捡可就要喂狗了!”   沈郅眉心微皱,小脸微微拧起,“尤天明,你别太过分!”   “沈郅,你忘了当初他怎么对你的?现在不是正好吗?你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等什么?若我是你,现在肯定是变着法的让他尝尝,当初加注在你身上的苦头!”尤天明挑唆,伸手拍着沈郅的肩膀,“你放心,今儿有我在,薄钰肯定不敢还手!”   “不劳费心!”沈郅嫌恶的掸了掸肩头,“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尤天明冷笑,“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活该你被欺负!”   “喂!”春秀冲到沈郅边上站着,“小子,你说话注意点,我家郅儿只是心善,不愿落井下石,哪像你们这些公子哥,拜高踩低,还想把别人当刀子使!心眼这么坏,小心以后长不高!”   沈郅没说话,只是看着薄钰跑过去,蹲下身子将馒头捡起来,馒头上沾了灰尘沾了泥沙,怎么掸都掸不干净,撕了皮又觉得可惜。   薄钰捧着掌心里的馒头,鼻间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这个馒头脏了!”沈郅握住了薄钰的手腕,“吃下去会坏肚子的。”   “不用你假好心!”薄钰愤然推开沈郅。   沈郅没防备,差点摔在地上,所幸被春秀快速托住。   “你……”春秀正欲发作,却被沈郅拦住。   “姑姑!”沈郅摁住她,回头望着目光发狠的薄钰,“如果你觉得自己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旁人的缘故,那么你这辈子都只配吃这些,含了沙子的冷馒头。人贵有自知之明,男子汉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你连人都做不好,还指望做什么?”   薄钰显然吃了一惊,没料到沈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假好心,应该是哄着他才对,可沈郅压根没有示好之意,反而摆正态度。   “今日若是别人,我照样会帮!”沈郅深吸一口气,瞧着趾高气扬的尤天明,“欺负弱小,非君子所为,落井下石,更是小人的行径!我鄙视你们!”   “你!”尤天明咬牙切齿,“关宣,你觉得我们该不该给他点教训?”   对于薄钰,关宣不想亲自动手,毕竟父亲交代过,太后对于魏仙儿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若是现在欺负薄钰,以后魏仙儿重获太后恩宠,免不得会报复。   然则,沈郅嘛……   关宣扯了唇角,手一挥,所有人快速围拢上来,将沈郅团团围住,“沈郅,你真是让人很讨厌。这么多管闲事,不如我替你娘好好教训你!”   春秀当即捋起袖子,“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真是有恃无恐!怎么,想动手?来,姑奶奶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正愁没人练练手!”   那一刻,薄钰捏紧了手里的馒头,头也不回的朝着巷子外头走去。   “嘿,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春秀咬着牙,尤天明和关宣欺负人,着实很可恨,但是像薄钰这种没良心的,看着更气人。   沈郅倒没有这么觉得,看着薄钰走出去,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冷眼扫过跟前的家仆,沈郅深吸一口气,“哼,除了仗势欺人,你们还会什么?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上离王府,看王爷会不会扒了你们的皮!”   离王府三个字一出,饶是尤天明也跟着心惊胆战。   薄云岫岂是好惹的?为了沈郅,离王把薄钰都赶出了府门,至少外头都是这么传的。若然传言为真,离王真的如此宠爱沈郅,免不得要为沈郅出头。   沈郅上前一步,惊得众人赶紧退后。   听得沈郅冷声高呵,“若是不怕死,大可上前试试!看看到底是离王府的刀硬,还是你们的脖子硬?”   春秀心头讶异,郅儿这官腔是打哪儿学的?不过学得真是像模像样,且看眼前这帮废物,都被唬住了,显然是有成效的。   既然能用三言两语摆平,何必要动手动刀?!   “薄钰再不济,那也是姓薄!”沈郅冷笑,“王爷将他赶出府,但是没有废他的身份,那就说明他还是薄家的人,王爷还是承认他的。你们敢在街上欺负王爷的儿子,就不怕王爷在朝堂上,欺负你们的老子?”   尤天明默默的摸了把脸,上次的事情……思及此处,他扭头望着关宣,关宣也是心有余悸。因为离王一句话,这二人当天晚上挨了一顿揍,第二天猪头猪脑的进南苑阁,被满堂学子笑了大半天,现在还有人时不时的提起,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罢了,本公子懒得跟你这种贱民计较!”尤天明心生怯意,转头望着关宣,“你、你如何打算?不如我们去……”   “哼!”关宣冷笑,“薄钰的事情暂且搁在一旁,他已经走了,你吓唬不了我!沈郅,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强出头是没有好结果的。”   春秀皱眉,默默拎起了杀猪刀,“怎么,还想跟我家郅儿动手?真是个不怕死的。”   “给我打!”关宣下令。   关家的奴才一拥而上,春秀一脚踹去,直接将人踹得四脚朝天,力道之重,那人愣是再也没爬起来。见状,众人骇然,皆是面露惶恐。   春秀这还没使出全力呢,要是再霍霍两下杀猪刀,这帮龟孙子,定是要鬼哭狼嚎的。然则有孩子在,春秀可不想太过残忍,免得郅儿夜里做噩梦。   家奴再上来的时候,春秀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衣襟,就跟耍大棍似的,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春秀甩手将二人掷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关宣脚下。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尤天明一把拽住发愣的关宣,二人撒腿就跑。   见状,站在一旁的沈郅,快速捡起家仆掉在地上的鞋子,狠狠飞出去,“中!”   耶!   关宣的后脑勺猛地挨了一下,刹那间身子失控,顿时扑了狗啃泥,连带着尤天明一道摔在地上。   尤天明倒是没伤着,连滚带爬的爬起来,也顾不上关宣伤势如此,紧赶着领了自家的奴才,着急忙慌的跑了。   “公子!”   “公子!”   关宣摔得不轻,面门着地,鼻血直流,门牙都磕断了半颗,这会满脸都是血,瞧着好不瘆人。家奴见形势不对,赶紧抬着自家小公子开溜,若是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陪葬。   “小子,有种别跑!”春秀叉腰,放声大笑,“郅儿,砸得可真准!”   沈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娘说行医治病,手拿银针必须得稳,所以从小让他练手劲儿、练准头,眼下竟是用在了此处。   “走吧,姑姑!”沈郅整了整衣冠,万一被娘知道,他在外头打架,免不得要罚他一顿,“姑姑,这事可不要跟我娘提起,她若是知道我在外头打架生事,定是要揍我的!”   春秀点点头,“放心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   二人若无其事的离开,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也没吃亏!   待沈郅和春秀走远,薄钰从巷子口的箩筐后,探出脑袋,方才里头的动静他都看到了,可他自问没有能力去摆平,他已经不再是离王府的小公子,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紧了紧手中的冷馒头,薄钰转身离开。   昔年尊享荣华,如今遍尝世间冷暖,是历练也是绝望。   薄钰走进阴冷的巷子里,这是一条死巷,最里面有个人家搭的临时窝棚,应该是此前乞丐或者附近人家用来搁置物件所用,窝棚低矮,里面有些稻草,好歹能遮风避雨。   “娘!”薄钰猫着腰进去,“娘,你饿了吗?”   魏仙儿目无焦距的扭头,原本倾城绝艳的脸上,露着狰狞至极的伤疤,此前有些溃烂,如今业已结痂,愈发丑陋可怖。   “娘?”薄钰跪坐在母亲跟前,将撕了皮的冷馒头递上,“吃吧!”   “我是离王府的侧妃,你就给我吃这个?”魏仙儿冷笑两声,“我是侧妃,你知道吗?我是王爷最宠爱的魏侧妃,你这狗奴才,竟然让我吃这个?!小心我告诉王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薄钰红了眼眶,“娘,钰儿没钱,只有这个馒头了!”   “滚!”魏仙儿忽然将薄钰手中的馒头拍飞,原就撕了皮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沾上了尘土。   薄钰瞬时落下泪来,“娘,那是最后可以吃的东西!”   魏仙儿咬着牙,“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儿子!”   “娘!”薄钰仲怔。   母亲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有时候连薄钰都分不清楚,娘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疯了?可不管是哪一样,母亲看他的眼神,再无温度可言。   “娘?”薄钰拭泪,“我是钰儿!”   “薄钰,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竟然连你娘都保不住,你说你还有什么用?我把你生出来,真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决定!”魏仙儿咬着牙,“知道吗?你原本是要死的,可是……可是你爹忽然……”   宜珠满身污秽的跑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馊了的冷饭。没了乱嚼舌根的源头,宜珠再也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她不愿离开魏仙儿主仆,而是她现在这副样子,离开了魏仙儿母子,只会死得更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魏仙儿颤抖着手,捂着自己生疼的脸。伤口业已结疤,可是落了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傲人的资本,更可怕的是,太后竟然、竟然没有派人来找她?!   这不现实!   除非是薄云岫动了手脚,否则依着太后对她的宠爱,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薄钰!”魏仙儿凶神恶煞的抓住儿子的双肩,“你去离王府,去找薄云岫,让他务必让你回府,恢复你小公子的身份!鸳鸯佩呢?鸳鸯佩呢!”   薄钰战战兢兢的从怀中取出鸳鸯佩,“娘,算了吧!”   “啪”的一声脆响,薄钰骇然捂住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宜珠慌忙扑上来,快速拦住了激动非常的魏仙儿,嗓子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娘?”薄钰泪流满面,“你打我?”   “你马上去求王爷,如若不行,你去求沈木兮,沈木兮心慈手软,看在你尚且年幼的份上,一定会保你的!”魏仙儿目露凶光,“如果她也不答应,你就去沈氏医馆闹,碍于颜面,她多少会放你一马!只要沈木兮松口,你就有机会,娘就能卷土重来!”   “娘!”薄钰一声吼,“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魏仙儿还在絮絮叨叨,整个人疯疯癫癫,“什么?当成什么?你觉得你是什么?你连你娘都保不住,你还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了!”   宜珠慌了,若是小公子……   薄钰站起身,“娘,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杀了沈木兮多好,杀了她,王爷就是我的!杀了她!为什么她的儿子,要来抢我儿子的位置?为什么王爷会这样对我?”魏仙儿疯了似的,整个人又哭又笑。   捂着脸,薄钰转身就跑。   宜珠想去追,又担心魏仙儿出事,端着破碗不知所措。然而一回头,宜珠猛地捏紧手里的破碗,方才主子脸上那一瞬而逝狠戾之色……   再定睛,宜珠怀疑自己看错了,魏仙儿还是那个疯癫无状的痴傻之态。   “喝水!”魏仙儿痴痴的端起破碗,“喝啊!”   宜珠慌忙将手中的破碗放下,战战兢兢的接过,也不知魏仙儿这疯病什么时候能好?这样下去,想要重回离王府怕是不能,怕就怕来日太后见着,定会心生嫌弃。   若是连太后都置之不理,魏仙儿母子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日。若是如此,这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头?难道自己要一辈子跟着疯女人,抚养薄钰长大?   宜珠满心不甘!   “喝水啊!”魏仙儿巴巴的望着她,“你为什么不喝?是怕有毒吗?他们要毒死我吗?啊,要毒死我了!要毒死我了?!”   宜珠皱眉,满心慌乱无措。   “喝啊!”魏仙儿冷不丁大吼,“喝不喝?你喝不喝?”   宜珠忙端起破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如此,魏仙儿冲着她咧嘴笑,忙不迭扶着宜珠坐下,“你坐!你坐下!我好好伺候你,你累了吗?闭上眼睛歇一会!好好睡一觉!乖宝宝,睡啊!”   魏仙儿脸上带着狰狞的疤,就这么咧了嘴笑,宜珠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闭上眼!”魏仙儿忽然翻脸,目露凶光,“睡觉!”   宜珠慌忙躺好,乖乖闭上眼睛,生怕魏仙儿下一刻就会露出獠牙咬人。可不知怎么的,闭上眼睛之后,还真是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渐渐的,宜珠呼吸均匀,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夜幕沉沉,星辰寥落。   沈木兮收拾了一番,这才携着春秀和沈郅回离王府。   “郅儿,这小笼包很好吃,你尝尝!”春秀打开油纸包,热腾腾的小笼包,香气萦绕,“一口一个,皮薄馅厚,虽然没有沈大夫做得好,不过解解馋倒是极好的。”   沈郅尝了一个,忽然眼前一亮,“春秀姑姑,你能把这些都给我吗?”   春秀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你若是爱吃,都给你也无妨,我再去买一些便是!”   “谢谢姑姑!”沈郅快速将小笼包,以油纸重新包好,撒腿就往前跑。   “郅儿……”春秀刚要去追,却被沈木兮当场拦下,“沈大夫,你拦我作甚?郅儿这般,怕是有什么急事,万一他……”   “随他去吧!”知子莫若母,沈木兮当然知道儿子是去做什么。   春秀仲怔,“沈大夫,郅儿这是去哪?”   “孩子的心,终究是单纯而干净的。”沈木兮笑了笑。   沈郅虽然关照春秀,不要提及和关宣、尤天明打架的事情,但是春秀哪敢瞒着沈木兮,左不过提前让沈木兮答应不许惩治沈郅,这才吐了个干净。   骤听得孩子打架,沈木兮是生气的,可听得是为了薄钰出头,最后关宣不依不饶,沈木兮这口气彻底消得干净。儿子是什么秉性,身为母亲的沈木兮,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郅恩怨分明,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对于关宣那一鞋拔子的惩罚,沈木兮面上不说,心里默默发笑。人把刀子都架你脖子上,你还满口仁义道德?!   沈木兮做不到,她教出来的儿子,同样也做不到。   沈郅瞧了一眼白日里的巷子,巷子口的商贩都撤了,只剩下边上角落里的几个箩筐,这是附近人家用来丢烂菜叶,或者是倒剩菜剩饭,搁置垃圾的地方。   角落里的箩筐已经盖了盖子,沈郅轻轻拨开盖子上的菜叶,将裹着小笼包的油纸包放在上头,目色忐忑的往黑暗的巷子里瞅了一眼。   “郅儿!”沈木兮一声喊,“走吧!”   沈郅应了声,小步跑开,和母亲牵着手。走出去几步,他还不忘回头看,骤见黑暗中,从箩筐里伸出一只手,快速将盖子上的油纸包拽进箩筐。   唇角微扬,沈郅发自内心的笑着。   一抬头,母亲眉眼温柔,满脸宠溺的看他。   母子两个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夜里,沈郅洗漱完毕,乖乖上了床,屋子里只剩下沈木兮,小家伙踹着脚丫,笑盈盈的望着母亲,“娘,郅儿要跟你说个秘密!”   “想说什么?”沈木兮坐在床沿,伸手拽过薄被,“娘听着呢,你说!”   “我遇见了薄钰!”沈郅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   沈木兮轻叹,“现在知道娘之前对你的严厉,有怎样的好处了吧?你如今虽然进了南苑阁,但若是得空,还是得多练练,有益无害!”   沈郅狠狠点头,“郅儿明白!”   “郅儿,心善是为人必备,可若是心善过头,那便是纵恶。我们要做好人,但也不能纵容坏人,否则这些人会害死更多的好人,我不杀伯仁伯仁会因我而死。”沈木兮抚过儿子的小脑袋,“薄钰年纪小,母亲相信他做不了大恶,但你要答应母亲,若他怙恶不改,莫要仁慈!”   沈郅想了想,“娘是担心那个坏女人吧!”   沈木兮点头,“娘不怕薄钰,怕的是魏仙儿,她太阴狠,娘可能都不是她对手,因为娘做不了那么阴险毒辣的事情,若是她再利用孩子,娘不知道现在未有拦着你行善,会不会成为娘最后悔的事情!”   “娘,郅儿不傻,郅儿知道分寸。之所以照顾,是因为他……到底也是王爷的儿子,咱们住在王府,王爷对娘很好,对郅儿也很好,所以郅儿不想让薄钰出事。”沈郅抿唇,“郅儿知道失去至亲是怎样的痛苦,师公死的时候,娘若非因为挂念我,怕是早就心疼死了!”   沈木兮抱紧了儿子,“娘的乖孩子!”   “娘,我帮王爷留着儿子,王爷会对你更好点,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娘,郅儿聪明吗?”沈郅笑着仰头看她。   沈木兮微微红了眼眶,很想告诉儿子,其实你不必如此,王爷待她怎样,跟谁都没关系。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沈郅——太过聪慧,也太敏感。   “可以帮薄钰,但是不许给予信任!”这是沈木兮的底线,“明白娘的意思吗?”   “是!”沈郅斩钉截铁,“郅儿领命!”   沈木兮笑靥温柔,“你乖乖睡觉,娘去药庐一趟。”   “嗯!”沈郅乖顺的闭上眼。   待沈郅睡着,沈木兮合上房门去了药庐。   “沈大夫!”阿落在药庐里候着。   “今日芍药来找我!”沈木兮从怀中掏出一根钉,“她留了一个团扇,我在扇柄里发现了这个,但……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阿落诧异,“钉子?不过这钉子好生奇怪,这是什么钉?”   沈木兮皱眉,“这钉子怕是不常见,我在湖里村的时候,见过人家出殡,这应该是……棺材钉!”   “什么?”阿落骇然瞪大眼,“芍药这是威胁??”   “之前我也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可后来她留了这个,我反倒不觉得是威胁,倒像是警告或者提醒。”沈木兮将钉子放在桌案上,“这约莫是个暗示吧?”   阿落不解,“暗示什么呢?棺材?死亡?或者是杀人?”   “这东西,一般人不会去拿,毕竟不吉利!”沈木兮揉着眉心,“城中是否有棺材铺?”   阿落想了想,“不太清楚,不过明日我可以悄悄的去问,尽量不惊动任何人!”   “你且问清楚方位就好,不必打草惊蛇,我自己去!”沈木兮交代,用帕子将钉子妥善的包好,“你带着这个东西去,许是每个铺子的物件都不一样,若是如此,更能确定。”   “是!”阿落颔首,收了钉子。   “去睡吧!”沈木兮起身。   阿落皱眉,“我陪你!”   “不必!”沈木兮捋起袖子。   阿落行了礼,她当然知道,沈木兮定是有事要做,自己帮不上忙,更不敢添乱。   待阿落离去,沈木兮取出师父留下的书册,借着烛光细细的翻阅,上头记载了“美人恩”之蛊,毒发症状倒是与陆归舟极为相似,可是……书册上只说,这种蛊毒的宿主只能是女子,至于如何传到男子身上,并无详细记载。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终无只言片语。   紫念和蓝锦草业已找到,方子都配好了,可如何防范却成了最大的问题所在,总不能防着所有胭脂楼的女子吧?何况,对方若有心,未必只有胭脂楼的女子身怀毒蛊。   单手扶额,沈木兮半眯着眼,脑子沉得厉害。   有暗影笼于周身,烛光里凝着淡然琥珀色,就这么眉眼温柔的望着,不知不觉伏在案上睡着的娇人儿。   外头有黍离守着,四下风影摇动,无人在侧。   微光里的人啊,在睡梦中抿唇,睡得何其安稳。她长长的睫毛,服帖的垂着,于光里落着斑驳的剪影,随着窗外吹入的风儿轻摇,静谧中唯见安好。   他小心的俯下身,极是认真的盯着熟睡的人。   视线从她光洁的额,缓慢挪至眉眼,从眉心至鼻尖,终是落在她微抿的唇上。像是为了窃取心爱之物的贼,抑制不住近在咫尺的激动,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靠近。   他的举止是那样的轻柔,恨不能让呼吸都为之停止。   唇,悄悄的贴上去,那么近那么暖,如同雪花落下般无声无息,却带着满心怯怯的欢喜。 第95章 藏在罐子里的东西   沈木兮一觉睡醒,仍是在药庐,不过对面坐了个人,惊得她快速直起身,也不知昨夜是何时睡着的?!低眉发现自己伏在了柔软的枕垫上,难怪睡得这么熟。   “可是梦到本王?”薄云岫将手中的折子“吧嗒”合上,“口水都流出来了!”   心下一惊,沈木兮慌忙去擦嘴,须臾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是离王府,本王不坐这儿,难不成要上房?”说这话的时候,他执笔蘸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口吻娴熟至极。   但见他剑眉横挑,似有不悦,俄而又是奋笔疾书,神情格外专注。   沈木兮忽然有些恍惚,依稀好似回到了昔年,他在旁提笔书写,她安安静静的坐在看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必说,却极尽岁月静好。   久久未听到她的絮叨,薄云岫终是顿笔抬头,正好见着她半垂着眉眼,略显迟滞的模样,心头微动,“为什么不说话?”   沈木兮起身,揉了揉肩膀,伸个懒腰,扭头望着外头的日头,“王爷喜欢在这儿待着,那便待着吧,我不打扰王爷做事,告辞!”   语罢,她抬步就走。   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被他猛地拽住了手腕,“去哪?”   “回房!”她没好声好气的翻个白眼,顺便拂开他的手,“给郅儿做早饭!”   直到沈木兮离开,黍离才敢从外面进来,“王……”   “收拾一下!”薄云岫抬步就走,“本王饿了!”   “卑职这就去传早膳!”黍离忙道。   谁知薄云岫旋即凉飕飕的横他一眼,惊得黍离满心惊颤,又是怎么了嘛?想起背上的鞭痕,黍离喉间滚动,王爷愈发的喜怒无常,这可怎么好?   因为起得晚,沈郅急着进宫,沈木兮只做了几碗梅花汤饼。如今薄钰不在宫中,那些人也不再欺负沈郅,午饭自然不用沈木兮日日做好,只偶尔做些点心给孩子带去,与几个小家伙分甘同味。   黍离站在厨房外头直愣愣的摇头,王爷果然是饿惨了,往日里吃得这样少,但凡沈大夫下厨,一准吃得面色红润才肯罢休。   送走了沈郅,阿落开始收拾。   沈木兮回房去换衣裳,然则一出门,某人竟在回廊里坐着。   瞧了瞧檐外的日头,沈木兮皱眉打量着一身简装的薄云岫,“王爷今日不忙?”   “不忙!”   沈木兮点点头,抬步往外走,却发现薄云岫竟也跟上了,不禁回头发问,“王爷要出府?”   薄云岫面不改色,“是!”   呵,今日这么乖?有问必答。   不再理他,沈木兮捋了捋袖口,大步流星的朝着府外走去,然则今天真是邪了门,薄云岫还跟着她,她走快,他也跟着快,她放慢脚步,他便也慢了下来,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如同甩不掉的尾巴。   无奈的轻叹,沈木兮站在街边看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去医馆!”薄云岫率先走在她前头。   沈木兮皱眉,他素来不去医馆凑热闹,平素忙得脚跟不着地,今日竟有这般空闲?真是稀罕。转念一想,难道是担心陆归舟伤愈之后会来医馆,所以这厮……   待回神,沈木兮冷着脸疾追而去。   薄云岫真的进了医馆,如进王府般,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进去之后,大咧咧的往问诊台前一坐,只等着沈木兮进门。   掌柜赶紧去沏茶,伙计和小药童战战兢兢的站在边上。   这阵势,看得沈木兮面黑如墨,“都去干活,不必杵在这儿。”   可王爷在这儿坐着,谁敢轻慢?   “薄云岫,如果你不是来看病的,烦请上楼可好?”沈木兮冷着脸。   薄云岫起身就往楼上走,掌柜紧赶着上楼奉茶,合上房门,众人一口心总算回落,接下来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全看沈大夫自己的造化。   “薄云岫,你想干什么?”沈木兮皱眉看他。   “医馆是离王府帮着筹备的,来视察一下,并不过分吧?”薄云岫端起杯盏浅呷,似乎心情甚好,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也只是对她一人,“沈大夫不欢迎?”   “欢迎!”沈木兮行得正坐得端,岂会怕他。左不过今儿阿落会去寻找钉子的出处,若是有了消息,她免不得要出门一趟。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   及至晌午,阿落都没来,沈木兮不免有些担心,别是出什么事。   街上人不多,今儿天气燥热难耐,顶着毒辣辣的太阳,任是铁做的也得化了水。   薄钰已经找了一上午,蹲在街角的阴凉处,口干舌燥的喘着气,平素宜珠会去的地方,他都一一找遍,然则全无宜珠踪迹,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依着往日,人丢了,肯定要报东都府衙门,但是现在……薄钰什么都不是,曾经的骄傲不可一世,如今都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   缩了缩身子,外头酷暑难耐,薄钰却连一碗水都没有。   唇上干涸,腹中饥饿难耐。   时至今日,薄钰才知道当初的日子有多舒服,他未有珍惜,如今想再回去也是不可能了。从巅峰坠落的初始,他恨不能撕碎了沈木兮和沈郅,可现在呢?   你不得不认命,认识到命如草芥的事实!   一碗凉糕轻轻的搁在薄钰脚边,阿落蹲下身子,低低的喊了声,“小公子!”   薄钰骇然抬头,眼神里的躲闪,让他愈显狼狈,“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没关系,饿了吧?”阿落将凉糕端起,“这是你之前喜欢吃的那家店里买的,解解暑吧!”   阿落是偶尔看到薄钰的,小家伙满头是汗,垂头丧气的走在街边,偶尔捂着肚子轻轻揉着,那是薄钰肚子饿的习惯动作。阿落在主院里伺候了那么多年,还算熟悉薄钰的习惯,往日里有什么跑腿的差遣,宜珠都是让阿落去做的,是以阿落晓得薄钰的一些喜好。   薄钰定定的看着阿落,之前沈郅给的小笼包,早已消化殆尽,这会饥肠辘辘,连喘气都觉得疲惫不堪,何况这大热天的,着实中了点暑气,小脸都有些青白交加。   “吃吧!”阿落递上前,“没人会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薄钰呼吸越发急促,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冷不丁拂开阿落的手,“你是沈木兮的人,不用你假好心,回去告诉她,就算我薄钰饿死在外头,我也不会吃她一粒米!”   凉糕打翻在地,瓷碗碎得四分五裂。   阿落心下一惊,想喊住薄钰,可这小子撒腿就跑,只瞧着他狼狈不堪的背影,阿落便不敢再开口。薄钰对沈木兮的成见太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瞧着脚边散落一地的凉糕,阿落轻叹着起身,无奈的摇头。   薄钰一眨眼就没了人影,阿落也不好去追,免得到时候魏仙儿和宜珠会对自己不利。思及此处,阿落赶紧去医馆,没成想,王爷竟然会在医馆。已然进了门,再退出去会惹王爷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进去。   阿落行了礼,“王爷!”   “这般着急,有何要事?”薄云岫翻着手中医书。   但凡沈木兮的房间,总有几本医书,薄云岫闲来无事,便也随手翻翻,谁让那家伙说,要了解一个人的现在,就不能用陈旧的眼光去看,得看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   沈木兮如今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遇事如何处置,都是需要好生记着的。   “说吧!”沈木兮正在书写方子,“就算你不说,王爷早晚也会查出来,与其弯弯绕绕,不如省去这遮掩的功夫更好。”   “是!”阿落颔首,将帕子取出放在桌案上,“依着沈大夫给的线索,奴婢去找了,东都城内一共两家棺材铺,一家在西,一家在北,不过北边这家近来出了点事,所以暂时歇业,是以阿落觉得这钉子可能是西边这家棺材铺所出。”   沈木兮点点头,刚放下手中笔杆,匍一抬头,骤见薄云岫印堂发黑,如乌云盖顶,忙不迭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找棺材铺?”薄云岫冷眼睨她,“你找棺材铺作甚?”   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差用眼神将她内外刮个遍。   “我没病!”沈木兮义正辞严,这厮不会以为,她想给自个买棺材吧?思及此处,还是说明白为好,万一他又乱闹一通,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我是在查牡丹姑娘的死,不是想自己找死!”   薄云岫面色稍缓,“就这个?”   阿落快速打开帕子,露出里头的棺材钉。   “还记得胭脂楼的芍药姑娘吗?”沈木兮托腮看他,“就是靠近王爷身边,同王爷喂酒的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王爷阅人无数,怕是不记得了?”   薄云岫默不作声的饮茶。   “她来找我,然后留下了一把团扇!”沈木兮起身,从柜上取了团扇,凑到鼻尖轻嗅,“王爷不若嗅一嗅,还带着芍药姑娘留下的脂粉香味呢!”   说着,她将团扇递给他。   薄云岫狠狠剜了她一眼,面黑如墨的伸手接过。可这女人的物件,他哪里懂得分辨,捏在手里看一眼,随手便丢在了桌案上,“继续往下说。”   “她留下的线索,我自然得见招拆招。扇柄里藏着一根棺材钉,所以我让阿落悄悄的去打听,东都城内到底有多少棺材铺。”沈木兮伸手去拿棺材钉,却被薄云岫猛地握住了手腕。   眉心微蹙,沈木兮不解的望着他。   “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他力道微沉,捏得她有些发疼。   “疼!”   他立马松手。   “接下来想干什么?”薄云岫问。   沈木兮诧异,他什么时候学会商量了?七年后再遇,倒是改变了不少。左不过此前在湖里村的时候,可没见他这般好说话,一惯盛气凌人,打定主意便绝无更改。   轻叹一声,沈木兮苦笑,“我打算去一趟……”   “本王陪你去!”薄云岫起身,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薄、薄云岫,我没说要带你去,我……”沈木兮想推开他,成日里不是这边捏一下,就是那边拽一下,哪里还是曾经高冷不可攀的离王殿下,简直就是街头的地痞流氓,活脱脱的占便宜成了瘾。   薄云岫顿住脚步,“兴许要扛着你去!”   下一刻,沈木兮骇然瞪大眼睛,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唧”一口亲上脸。   果然,这招最管用。   腕上一松,沈木兮拎着裙摆便“叭叭叭”的下了楼。   薄云岫忽然红了脸,伸手摸了摸面上的痕迹,眉眼间的冷冽瞬时化作绕指柔。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的搓着手,缓步走下楼梯。   最诧异的莫过于黍离,就这么见了鬼一般盯着自家王爷,看着王爷不愠不恼,踩着沉稳的步子走下楼梯,未见任何责罚之意,好似……还颇为享受?   此前魏侧妃稍稍触碰王爷,王爷的脸就能黑上老半天,现在沈大夫主动袭击,王爷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   难道王爷真的着了魔?   此前要娶沈大夫,原来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走吧!”薄云岫从楼梯下来,面上已恢复如初。   沈木兮皱眉,“可是你……”   “本王今日没带暗卫,只黍离一人,未着华服,不以身份压势。”薄云岫负手而立,“到底走不走?”   “走,走!”沈木兮连连点头。   再不走,难道不怕又被他扛肩上?!这厮如今只手遮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阿落和月归远远的跟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王爷这般粘着沈大夫,委实不像是平素的作风,瞧着有些怪怪的。   沈木兮心里发慌,总觉得这次薄云岫回到王府,各种行为很是耐人寻味。   从她认识他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冷冰冰的性子,能陪着你胡闹,能给你收拾残局,但绝对没有你想要的温柔和甜言蜜语。他不会说情话,不会做任何让你感动的事情,除了陪着你。   有风,他挡。   有雨,他也挡。   哪怕是万箭袭来,他亦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将你护在身后。   可后来,为什么变成了那样?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了太多,临了临了的,沈木兮才醒过神来,想起自己不再是夏问曦,是沈木兮了。   匍一抬头,却见沈木兮猛地僵在原地。   永安……茶楼?   茶楼竟然开了门重新营业,门口那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的拎着水桶,洗刷着门口楹联,动作缓慢但格外仔细。   沈木兮整颗心绞着疼,脚下沉重得犹如灌了铅一般,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街对面,看着那人佝偻着腰,细细擦着楹联底下的石墩。有泪在眼眶里徘徊,始终没有落下,她哪里还有哭的资格?   许是察觉一场,夏问卿回头看了一眼,倒是未见异常,擦完了楹联,跛着腿往门内走去。   蓦地,夏问卿又回头。   这一次他终是看到了站在街对面,直愣愣盯着永安茶楼门口的女子,陌生的女子,却有着奇怪的神色,也不知她这是在看什么?   门口?   夏问卿想了想,转回门口细看,上看下看,哪里没擦干净?   “阿卿,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把这桌子查一下?”掌柜扯着嗓子喊。   “哎,来了!”夏问卿不再犹豫,提着水桶一瘸一拐的跑进去。   沈木兮苦笑着垂眸,当暗影拢于头顶,她慢慢抬起头,面上已恢复了最初的淡然。仰望着他,她想起了断头台上的父亲,那一刀好似砍在了自己的心上,真疼!   “薄云岫,你有没有心虚的时候?”她哑着声音问。   薄云岫定定的看她,未有回答。   “罢了!”沈木兮转身就走。   他素来理直气壮,怎么会心虚?何况,这人真的有心吗?未见得。   “王爷,沈大夫,就是这里!”阿落直指。   这棺材铺坐落在偏僻处,是个很是僻静的小四合院。人的一生,不管是荣华富贵至极,还是跌落尘埃如泥,都将在这“四方城”里尘埃落地,却还是免不得被嫌晦气,说来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就是这里!”阿落去敲门,却被沈木兮拦住。   月归颇有眼力见,旋即飞上墙头,往里头瞧了个大概,这才冲着外头的沈木兮点头。   如此,沈木兮放心的松开阿落,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万一有什么埋伏,或者有什么暗器之类的,伤着阿落可怎么好?   阿落敲了许久的门,屋里总算出来一个人。   沈木兮和薄云岫比肩而立,月归和黍离则一人一边,生怕有所变数。   “敲什么?”开门的是个老头,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瞧着还算精神,“赶着投胎呢?”   阿落躬身,“老大爷,您是这家铺子的……”   “进来吧!”老头扫了一眼众人,转身就往里头走。   阿落愣了,她这话还没说完呢!心里发慌,阿落回头望着沈木兮,有些拿不定主意。   “来都来了。”薄云岫握起沈木兮的手,牵着她往里走。   沈木兮这厢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愣是被他带着走,不由的心里一阵慌乱,“你就这样进去?不让月归和黍离去探一探,又或者……”   “开门迎客僧!”薄云岫冷然。   沈木兮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他在侧,倒是心安不少,若是出什么事,他武功高强还能当个挡箭牌。如此想着,悬着的心慢慢回落。   一扭头,正好迎上某人满脸的揶揄之色。   薄云岫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愈发将她的手握紧,恨不能把她的手腕,嵌进他温热的掌心里。   “要做什么料子的,自己去看!”老头将人领到了厅内,指了指一旁立在墙角的木材,“选好了再告诉我!”   “这颗钉子是不是你的?”黍离上前,摊开掌心,是那枚被帕子包裹着的钉子。   老头笑靥诡异,“原来你们是来找那东西的?行,跟着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黍离在前开道,月归殿后。   棺材铺分前厅和后院,后院里一排老旧的木门,有几间屋子的窗户纸贴得严严实实,也有些门窗年久失修,最后用木片钉子予以封住,虽不美观倒也牢固。跟着老头走在回廊里,风吹着回廊上的木帘子,冷不丁敲击着廊柱,发出令人惊悚的砰砰声。所幸是白日,这要是夜里,定是要吓个半死的。“你们要找的是不是这口棺材?”老头迈步进门。   阴暗的屋子里,有斑驳的光从破碎的窗户透进来,但不足以驱赶屋内的阴森之气。鼻间是浓烈的木香味,分不清楚是多少种木材的气味混合。   薄云岫阴鸷的眸,快速扫过周遭。   屋子不大,一目了然。   满地的木屑上,摆着几副做好的棺木,尚未上漆。   老汉指着最中央的那口棺木,“就在里头。”   “什么东西?”沈木兮问。   “那个女子说,东西就放在里头,若是有人拿着钉子来,就让她把这东西带走。”老汉摇摇头,“唉,真是造孽啊!”   造孽?   沈木兮不太明白,阿落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造孽啊?”阿落问。   老汉费力的推开棺材盖,“你们自己看吧!”   薄云岫拽住沈木兮,月归率先上前查看,里面是一个陶瓷罐,还有一些奇怪的小物件,比如说虎头帽、虎头鞋,还有一些小衣裳。   “这是什么?”阿落诧异,“怎么都是孩子的东西?”   一样样的取出来,一样样的摆在一旁的小方桌上,看的沈木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不都是孩子的东西吗?”沈木兮独自带大沈郅,当然明白诞育一个孩子,需要多少付出。从这些虎头帽虎头鞋的针脚来看,都是一针一线小心翼翼绣的,偶有跳针,亦是拆了重来。   “那这个是什么?”月归将陶瓷罐取出,抱在怀里有些分量,“好像是水样的东西,不知道装的什么。”   陶瓷罐被放在桌面上,黍离示意众人退后,只身挡在了薄云岫与沈木兮跟前,以帕子去捏瓷罐盖耳,快速打开罐子。   薄云岫第一反应是将沈木兮藏在身后,目光竣冷的盯着被打开的罐子口。   有一缕白烟,慢慢溢出罐口,稍瞬即逝。   众人后退,皆屏气凝神。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96章 孩子 为钻石过1800加更   沈木兮拂开薄云岫的手,缓步上前查看。   不过薄云岫并未听之任之,照样站在她身边,她迈一步,他比她更进一步。   罐子里黑乎乎的,说不清楚是什么。   “这里面是什么?”阿落皱眉,掩着口鼻仍觉得莫名的恶心,“难道是什么活物?”   薄云岫扭头,骤见沈木兮的面色渐渐变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不敢置信的青,当即拽着她连退数步,“可是中毒了?哪里难受?何处不舒服?”   “不是中毒!”沈木兮摇头,神情略显慌乱的看他。   这眼神,看得他满心不安,“那是为何?”   为何脸色全变了。   沈木兮指着陶瓷罐,“里头装着的,是婴儿的骨骸!”   四下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有风掠过满地的木屑,卷起木屑飘扬,屋子里的原木味愈发浓烈。   饶是月归与黍离早已无感于生死,也未曾想过竟是这样的场面,婴儿的骨骸被放在这罐子里,到底是想做什么?难怪这般令人作呕。   “婴孩?”阿落面色发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猛地窜起,“为什么这样残忍,把孩子……难怪这棺里全都是孩子的物件!莫非这些都是用来陪、陪……葬?”   “为什么会这样?”黍离冷声厉喝。   老汉轻叹,“受人之托罢了!那女子瞧着很是可怜,来的时候很是神色慌张,只匆忙将一个包袱搁下,说是要打造一副棺木,用来盛放罐子和这些孩儿衣裳。走的时候拿走了我一根钉子,便再也没来过。如今你们带着这钉子过来,我便知道,你们定是来看这个的。”   “什么样的女子?可有说名字?”沈木兮忙问。   老汉摇摇头,足不出户的人,哪里晓得什么胭脂楼,更不识牡丹其人。   “她鬓边总是簪着一朵牡丹,还有,她眉梢有一颗朱砂痣!”沈木兮尽量去回想牡丹的形容,“生得很是貌美,个头约莫和我差不多,皮肤很白,瘦瘦的。”   老汉想了想,“牡丹?耳鬓倒是簪着一朵花,眉梢的确有一颗朱砂痣,但当时她很是狼狈,像是很慌张似的,出了门还左看右看的,很害怕的样子。”   薄云岫眉心微蹙,扭头望着沈木兮沉思之状,她约莫是想到了什么。   “这些东西,能否由我们带走?”沈木兮问。   “自然可以,那姑娘临走前说过,来日以钉子为凭。”老汉点头,“你们都把这些都带走吧!”   阿落不敢下手,月归和黍离当即收拾了一番,跟着薄云岫和沈木兮,朝着门口走去。   不知道为何,沈木兮走到了门口又回头望着老汉,娇眉不自觉的蹙起,心里隐隐有些异样。   “怎么了?”薄云岫问。   沈木兮摇摇头,抬步出门。   棺材铺的大门合上,沈木兮面色凝重的望着紧闭的木门,俄而大步流星的离去。   老汉仍是站在门后,听得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终是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合上房门,老汉缓步朝着后院走去,在一间破落黑屋内,一名老汉横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之态,约莫是已经死了。   一旁的廊柱处,绑着一人,身上有伤,浑身血淋淋的。   仔细一看,不管是刚进来的,还是死了的,又或者绑在廊柱上的,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三人,同脸。   老汉居高临下,“我不管你是长生门的人,还是其他什么门路,有些事最好适可而止,否则……你们会知道什么叫惩罚。”   音落,他蹲下身子,随手撕下这人的皮面。望着这张陌生的容脸,老汉不自觉的勾唇一笑,“就这么点本事,还敢自称千面郎君,也不知道洛南琛是怎么想的,手底下弄出这帮废物,一个个都来坏千面郎君的名声,真是要笑死人吗?”   “皮面做得厚薄有失,已然是败笔,还找了这么玩意来装腔作势,简直是败笔中的败笔!”老汉捏起这人的下颚,左右查看,仿佛是在看面相一般,“这张脸……差强人意!”   嫌弃的起身,老汉双手叉腰,“啧啧啧,洛南琛是个真眼瞎无疑。”   “你到底是谁?”男人龇牙咧嘴,“知不知道长生门……”   “闭嘴吧!”老汉揉着眉心,“长生门算什么东西?你们只知道长生门,可知道长生门是从哪儿来的?若不是看在你们老门主的份上,就你们这帮歪瓜裂枣,我能把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当球踢!”   “你!啊……我的眼睛,我的……”   刹那间鲜血飞溅,老汉拂袖出门,“睁眼瞎没资格当千面郎君,现在,你可以去个当名副其实的瞎子了。”   因着边关八百里加急,薄云岫不得不火速赶往六部衙门。   东西被摆在桌案上,阿落和月归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   沈木兮淡然坐定,瞧着桌案上的小衣裳,想起了沈郅刚出生时的样子,整个红红的、皱巴巴的,身上还沾着娘胎里带出来的血,他捏着小拳头,在她身边张牙舞爪。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痛苦和煎熬都是值得的,就算为了孩子拼了命,亦不会有丝毫后悔!   “沈大夫,我来的时候遇见小公子了!”阿落不想瞒着,“不过小公子看起来不太好。”   “郅儿见过他。”沈木兮回过神,温柔的整理着案上的衣裳,仔细的包裹在一处,“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自然不会太好,但若是能习惯,并且随遇而安,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阿落摇头,“阿落说的不好,不是指身体发肤,是神情不太对。”   沈木兮手上一滞,“这是何意?”   “好像很慌张,像是在找什么。”阿落皱着眉,“当时以为他可能是饿了,所以阿落去买了一碗小公子爱吃的凉糕送去,但是被他打翻了,然后他就跑了!”   “你说,他在找什么?”沈木兮觉得怪异,魏氏母子流落在外,只有一个宜珠相陪,按理说这种状况下,求温饱便是最低的要求,还要作什么妖?想想,似乎有些自不量力。   阿落颔首,“不过他跑了!”   沈木兮面色沉沉,莫要祸害她郅儿便好,其他的……魏仙儿母子想怎样便怎样罢!   夏日炎炎的午后,最招人昏昏欲睡,医馆里很是安静。   阿落伏在桌案上午睡,月归则是阖眼靠墙小憩。   沈木兮安静的在伏在窗台处,瞧着街上被晒得反光的青石板,依稀想起当年女扮男装跑过东都街头,然后悄悄躲起来,害得兄长满大街找人。   蓦地,她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冷眼看着站在街对面的那人。   “关傲天?”沈木兮皱眉。   但见关傲天站在那里冲着她笑,饶是隔着一条街,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诡异非常。他张了张嘴,不知在说些什么?听不见,但是口型……隐约能看出一点。   月归猛地睁开眼,三步并作两步,站在了窗前,冷眼望着街对面的男人。   没错,的确是关傲天。   “沈大夫,你莫要再看他!”月归心有余悸,“上次你就是……”   “我没事。”沈木兮报之一笑,上次虽然不知是怎么了,但她不惧这些,只是觉得关傲天很奇怪,尤其是他说的那些话,以及……   嗯?人呢?   沈木兮猛地站起身,方才关傲天还在街对面,冲着她张嘴,现在竟是毫无踪影。说时迟那时快,沈木兮拨开月归,靠近窗口探着身子往外看。   街头街尾都没有关傲天的踪迹,许是这人跑进了哪家铺子吧?   关傲天方才说什么来着?   沈木兮眉心微蹙,脑子有些发懵,那是什么意思?   “沈大夫,王爷交代过,请您离关傲天远点,他是关太师最宠爱的幼子,平素任性惯了,若是伤着您便不大好,请您见谅!”月归行礼。   沈木兮点头,“我自不会让你难做,你且放心便是。”   话是这样说的,可两个时辰后,知书跑来说陆归舟醒了,沈木兮便把自己说过的话都抛在了脑后,头也不回的就跟着知书跑了。   月归赶紧让店里的伙计去一趟六部衙门,尽了本分,王爷未得空,便怨不得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不尽心。陆府。   步棠也在,陆归舟正虚弱的靠在床柱处,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   “所幸沈大夫医术高明,否则你怕是要风光大葬了!”步棠搅动着手中的粥碗,“待她来了,你可想好要怎么说?总不至于告诉她,你为她拼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弄到这两种药材。”   “什么都不用说!”陆归舟耷拉着眼皮子,目不转睛的望着门口,“心甘情愿之事,同谁都没关系。”   步棠冷笑,“你这么痴心不改,她知道吗?”   陆归舟瞥她一眼。   “得,当我没问,她知道,但她只当你是朋友,是生死之交,是兄弟手足,就是不可能做夫妻。”步棠喂他一口粥。   仿佛赌气,陆归舟别开头,愣是不张嘴。   “行,我做的不好吃,让她亲手给你熬粥。”步棠将粥碗往床头一放,“我且看看,薄云岫那个醋坛子,能把你剁成多少块?”   骤听得门外的脚步声,陆归舟忙抬了眼皮子,略带难耐的盯着房门口,好一副翘首期盼之态。   步棠眉心微蹙,除了知书,还有三人的脚步声。   一个定是沈木兮,一个应该是阿落,还有一个……   眉心微沉,步棠纵身跳出后窗。   “陆大哥!” 第97章 让她身败名裂   沈木兮快速进门,骤见陆归舟倚着床柱坐着,心下大喜,“终于醒了!”   然则,还不等沈木兮端起床头的粥碗,月归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握在手中之时尚且心惊肉跳,差点……差点让沈大夫抢着机会。   “沈大夫,此事还是卑职代劳为好!”月归想了想,坐在了距离陆归舟最近的位置,只留个床尾给沈木兮。   宁可被沈大夫责怪,好过王爷大发雷霆。   最懵的当属陆归舟,一个陌生女人坐在自己床前,给自己喂粥,那他是张嘴呢?还是不张嘴?心下惶然,陆归舟狐疑的探了身子,望着坐在月归身后的沈木兮。   好歹出来个人,给他解释一下这尴尬是如何形成的吧?   “我来我来!”知书可算是服了这些离王府的奴才,此前那个侍卫,紧握着公子的手,占公子的便宜也就罢了,如今来个女的,还要给公子喂粥?   就算沈木兮答应,知书也不答应。   “男女授受不亲!”知书慌忙接过月归手中的粥碗。   奈何月归是个只认命令不认人的,饶是知书把眼睛都瞥歪了,她还是坐在床沿纹丝不动。没办法,她这一走,万一沈大夫凑过来,靠近了陆归舟,身为离王府的暗卫,如何向主子交代?   不让!   坚决不让!   “喂!”知书忽然一声吼,倒是把沈木兮给惊得站起来。   知书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死盯着月归,“要不要我拿粥喂你啊?”   既然沈木兮都站了起来,月归自然也跟着站起,如此知书才得以坐在床沿,继续给陆归舟喂粥。   最可怜的当属一旁的阿落,看得哭笑不得,又得把情绪憋在肚子里,不敢轻易的表露,万一传到王爷的耳朵里,还不得捅出大篓子。   沈木兮笑了笑,“陆大哥,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只要将养几日,你就会痊愈。”   “亏得你救了我。”陆归舟轻叹,“我欠你一条命。”   “不欠!”提起这个,沈木兮面色有些尴尬,这条命到底是谁欠谁?   “让他们都出去吧!”陆归舟音色孱弱,“我知道,你必定有话要问我,我等着你来问呢!”   阿落倒是很知情识趣,早早的退了出去,知书亦是如此。   沈木兮抬眼望着月归,“我保证,坐在床尾,不会有身体上任何接触。”   月归正欲开口,却又听得沈木兮道,“你若是执意要听从王爷的,那你就回离王府去吧!”   如此,月归行了礼,略带不甘的走出去,但为了以防有变,房门敞开着,未有关闭。   坐在床尾,沈木兮瞧着面色苍白的陆归舟,唇角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见谅,寄人篱下,自然有不得已的地方,但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情义。”   陆归舟颔首,“你问吧,但凡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你为何会伤成这样?”沈木兮低低的问。   瞧着她明眸璀璨,涌动的期许,陆归舟轻叹,“当时我去求药,着实不易,却被长生门的人算计,暗下蛊毒,好在最后步棠赶到了,我才捡回一条命。”   沈木兮敛眸,“蛊,是怎么下的?”   闻言,陆归舟微微一怔,盯了她足足半晌。   “不方便说吗?”她问。   陆归舟摇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蛊毒是如何种下的,只觉得当时五脏剧烈,那种意识神游,人鬼难辨的感觉,真是不敢回想。那些药,对你有用吗?”   “有!”沈木兮颔首。   “那便好!”陆归舟低头浅笑,“你……离王待你可好?”   “谈不上好不好,日子总是要过的。”沈木兮一言以概之,“我有医馆,无需倚靠任何人,待我在东都站稳脚跟,我便……”   陆归舟苦笑,“可惜那已经变成了问柳山庄,不然我倒是可以想办法。曾经以为你不愿回来,所以未有任何的打算,着实是我错了。”   “不必了!”提起旧事,沈木兮面色微沉,“地契在我手里,我还没想好,也没有勇气进去。陆大哥,以后这种事就不要烦心了,我不想提。”   陆归舟先是一愣,转而好似有些诧异,最后神色复杂的望她。   不提,是不忍,还是不愿呢?   又或者,一心想要重新开始。   陆归舟不敢问,面上带着淡然的笑,“你高兴就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木兮起身,想了想又探着脑袋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月归不在门口站着,压着嗓子低低的开口,“我,替你把把脉!”   陆归舟被她逗乐了,憋着笑点头。   沈木兮悄悄迈腿,悄悄的坐在床头。   陆归舟捋了袖口,看着她将指尖搭在自己的腕脉处,她的指尖光滑而冰凉,落在他的肌肤上甚是舒服。腕脉轻跃,换来她指尖在他腕上的轻缓挪移。   “你们干什么?”平地一声冷喝。   惊得沈木兮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缩手,却忘了自个还在床沿坐着,若非知道她是个大夫,且看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定会惹出不少风、流韵事来。   薄云岫如同乌云盖顶,一步一顿的朝着沈木兮走来,那气势像极了几欲上战场杀敌的大将军,目光狠戾而坚毅。扬起的杀气中,夹杂着浓烈的酸醋味,足以让人浑身发毛。   他猛地迈步,沈木兮旋即起身,奈何脚下一软,冷不丁压在了陆归舟身上。   这可把某人彻底惹毛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扛起人就走。   “兮儿!”陆归舟骇然,然则身子太虚,下床便已滚在地上,只得跌坐在地,撑着身子咬牙,“兮儿……”   “公子?”知书忙不迭冲进来搀扶。   薄云岫来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们几个守在门外,亦没有及时回过神来。   “薄云岫……”沈木兮开了声,“你快、放开我!我快,喘、喘不过气来了,啊……”   身子一滑,业已被他抱在怀中,她心惊肉跳的抓着他的衣襟,掌心都是冷汗。不得不说,眼下的薄云岫太过可怕,让人瞧一眼便心内打怵。   陆府门前,拴着两匹马。   沈木兮皱眉,离王府的马车呢?莫非他是策马而来?   “要骑马,还是陪你走回去?”他口吻冰冷,语气生硬,宛若下达命令,丝毫不像是商量的意思。   “走、走回去!”沈木兮哪敢骑马,万一他忽然发了脾气踹一脚马屁股,她不得颠死在马背上?   安全第一,走路!   可实际上呢?   走路也不安全。   身边这么大一尊佛,走哪都有人侧目,哪里安全?   且不说他这离王殿下的身份,只这张脸,不知要生出多少痴儿怨女之心,一脸垂涎的看过美男子,少不得要一脸怨恨的怼她两眼。   沈木兮摇头,失算!   好不容易顶着日头回了医馆,某人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策马离去,敢情回来一趟,就是来捉、捉她回医馆的?   阿落挠头,瞧着掌柜手中端着的杯盏,“王爷那么忙,还得顾着沈大夫,倒也不容易!”   说得众人不约而同的齐点头。   沈木兮轻嗤,转身上楼,“不容易个鬼,吃饱了撑的。”   “沈大夫似乎不领情。”掌柜说。   阿落无奈的笑着,倒也没解释。有些事情,旁人不知道,她却是亲身经历,知道得一清二楚,想要回头哪有如此容易?当然,也得看王爷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心之为物,一旦冷了,便很难再捂热。   “阿落!”沈木兮在楼上喊了声。   “欸!”阿落回过神,赶紧往上走。   不多时,又急急忙忙的下楼,走出了医馆。   “阿落姑娘,你去哪?”掌柜问,“带把伞!估计要下雨的。”   阿落没应声,颇有几分着急忙慌之意。   过午之后,余热渐渐散去,眼见着天色暗下来,好似真的要下雨,风吹得阿落有些眯眼睛,之前她就是在这里看到薄钰的,跑的方向是这边,没错啊!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就这么高!”阿落打个手势,“瞧着挺漂亮的,衣服穿得还算体面,但是可能有点脏,兴许还有点臭!”   被赶出来了,应该不可能沐浴更衣,这夏日炎炎,定是会生出臭味。   “哦,你说那个孩子啊?之前还在那箩筐里找吃的,瞧着不像乞丐又像乞丐!”摆着小摊的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口,“他每次都从那里头出来,姑娘你去那里找找。”   “谢谢婶子!”阿落撒腿就跑。   死巷森森,因为无人走动,这地方便显得格外阴翳。   阿落进来的时候,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头热得燥热,此处高墙围拢,安静之余更是阴凉瘆人。   壮着胆子往里走,阿落对巷子是有阴影的,上次就是在巷子里被人差点杀了,所幸那些人顾念她还有利用价值,这才留下她的小命,也亏得王爷及时相救。   拔下头上的簪子,阿落紧攥在掌心,亦步亦趋的往里头走去,走两步,看一下身前身后。   拐个弯,阿落猛地退了回来,这里面的窝棚里……   魏氏母子果然在这里,只不过,似乎未见宜珠踪迹。   想了想,阿落扒着墙角探出头,悄悄瞄了一眼,又快速缩回身。脊背紧贴在墙壁处,一颗心砰砰乱跳,这次她是真的看仔细了,宜珠真的不在!   是去要饭了吗?   鼻间轻嗅,似乎是小笼包。   热腾腾的小笼包?   毕竟冷包子是不会有这样浓烈的香味。   阿落挠了挠下巴,既然吃得起包子,应该不用再去要饭,按理说宜珠也该在这儿伺候。让薄钰去伺候魏氏,宜珠跑到哪个角落里躲懒?   这似乎不太可能!   真是奇怪!   “娘,你说宜珠会去哪?”薄钰问,小心的将小笼包喂进母亲的嘴里。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竟然在窝棚边上放了点碎银,让薄钰总算可以喘口气,不用再厚着脸去箩筐里翻找那些剩菜剩饭。   何况……哪有那么多的剩菜剩饭,饭食是很珍贵之物,唯有馊得发毛的食物才会被丢弃。   魏仙儿面无表情,眼神带着痴傻之色,只顾着吃,没有只言片语的回答。   “娘,宜珠会不会出事?”薄钰有些担心,说到底他只是个孩子,没那么大能耐一直照顾疯癫母亲。何况,吃完了这顿,谁知道还有没有下顿,薄钰自问没有能力去赚钱养活母亲。   宜珠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个成年人,哪怕是去为奴为婢,也能赚点零碎银。   没了宜珠,薄钰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娘,你就不担心宜珠吗?”薄钰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母亲的嘴里,“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她,你说她是不是出事了?”   阿落皱眉,宜珠出事了吗?   “好吃!好吃!”魏仙儿笑嘻嘻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真是好吃,我还要!”   薄钰抿唇,瞧着掌心里为数不多的钱,“那我再去给你买点!”   “好!”魏仙儿连连点头,“要买好吃的,好吃的!”   “你乖乖的在这里别走开,我去买!”薄钰吃力的起身,走出去两步,腹内便传出了饥肠辘辘之音。吃的要留给母亲,自己……找点馊食也就罢了!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跟狗抢食,抢到一顿热乎的。   眼见着薄钰出来,阿落撒腿就往外跑,一直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外头,赶紧进了一家铺子里待着,直到薄钰走了,阿落才探着头走出来。   回看巷子口,阿落眉心紧蹙。   “魏仙儿疯了?”沈木兮仲怔。   “是!”阿落点头,瞧了一眼门外,略带不屑的撇撇嘴,“不过我不可不相信她是真的疯了,一个女人执掌离王府这么多年,这心里得多硬,脑子得多全乎,才能把王府料理得找不出错漏。”   尤其是刘侧妃的事情,阿落虽然没敢告诉沈木兮,但心里却亮堂得很。   沈木兮颔首,“我站你这边。”   “沈大夫相信我?”阿落笑得眉眼弯弯。   “自然!”沈木兮没有犹豫,“因为你是阿落,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阿落点头,这才继续道,“小公子似乎在找宜珠,但是一直没找到!”“宜珠丢了?”沈木兮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宜珠的死活,只是担心魏仙儿派宜珠去做了什么坏事。心下微沉,可莫要说准了才好。   “我知道沈大夫在担心什么。”阿落悄悄说,“我去找过了,没找到宜珠。不过我找附近的乞丐打听过,听说有天夜里,巷子里跑出来两个人,扛着一黑袋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商贩未必日日都盯着巷子口,夜里都撤了回家睡觉。   唯有这街头的乞丐,因着夏日里不怕挨冻,随处可以窝着睡一晚。乞丐都有自己的地盘,所以阿落给了点碎银,这地头的乞丐便把什么都说了。   沈木兮皱眉,“扛着一黑袋子?”   “是不是想一块去了?”阿落以手挡唇,“我怀疑,宜珠是被人卖了,因为我看到魏氏在吃热腾腾的小笼包,小公子手里还捏着一点钱。”   沈木兮猛地僵直身子,神色有些冷冽。   只听说过卖主求荣的,没说过卖奴求荣的。   “狗急跳墙。”沈木兮倒上一杯水递给阿落,“坐下慢慢说吧!”   阿落喝口水继续道,“再怎么着,小公子总归是她亲生的吧?我可没瞧见她有多疼,那包子全让魏氏吃了,小公子走的时候还摸了摸肚子,估计没怎么吃。”   沈木兮紧了紧手中的杯盏,自己也有孩子,若是遇见这种情况,她宁可不吃也不能饿着儿子。   “对了,厨房还有饭吧?”沈木兮问。   阿落被这无厘头一问,有些发蒙,“啊?有、有的!”   沈木兮起身,“郅儿应该快回来了,你搭把手,我给你写个单子,帮我去买点菜回来。”   “好!”阿落有些莫名。   及至看到沈木兮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做米饭团子,阿落回过神来,原来是给自家小公子做饭团呢!   待春秀和沈郅回来,老远便闻到了饭团的香味,春秀拽着春秀直奔厨房。   医馆里每人分一个饭团解解馋,剩下的两个就交给了沈郅。   “娘,我有!”沈郅挥了挥手里的饭团,“你给春秀姑姑留着吧!”   “娘不是给你的。”沈木兮蹲下身子,“还记得你上次放小笼包的地方吗?”   沈郅何其聪明,母亲提个醒他便想明白了,小脑袋点头如捣蒜,“我记得!可是娘,为什么是两个呢?”   “郅儿如果有一个饭团,娘和你一起饿肚子,你会怎么做?”沈木兮低头问。   “娘,我明白了!”沈郅双手接过,“可是我怕他们不会接受。”   “那是他们的事,不是郅儿该想的。”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幽幽的蹲下身子,柔柔的抚过儿子的眉眼,“娘其实也有私心,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也并非为了可怜,娘只是想留条路而已。你上次给薄钰留包子,他肯吃,就说明他和他母亲是有些区别的,娘希望有一天,他能明白一些道理,而不是越陷越深。”   沈郅眨了眨眼睛,“娘是给我留退路吗?”   沈木兮笑而不语。   她的儿子果然极为聪慧,在某些事上,一点即通。   “娘你放心!”沈郅伏在母亲的耳畔说悄悄话,“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会让他们害了我,更不会让娘因此而担心他们对我下手!”   沈木兮扭头望着懂事的儿子,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没教过,但是孩子都看见了,所以看懂了。连沈郅都知道,沈木兮怕极了那些手段,更怕那些手段会用在他身上。   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沈木兮满腹心酸,又是满心安慰,“我的郅儿,悄悄长大了!”   沈郅冲着她笑,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宠溺,伸手拍拍母亲的肩膀,“所以娘要放宽心,郅儿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娘亲了!”   “是!沈公子!”沈木兮起身。   方才外头下过雨,到处湿哒哒的,好在沈郅思虑周全,用油纸包着饭团,这样就不会被水浸湿。跟上次的时辰差不多,沈郅将饭团搁在箩筐上,想了想又将自己的伞靠在墙角。   做完这些,沈郅才退回到母亲身边,笑盈盈的仰头。   沈木兮含笑低眉,“做得很好,我们回家!”沈郅点头,牵起母亲的手。   薄钰红着眼眶从箩筐里爬出来,手中捏着热乎乎的油纸包,打开来是喷香扑鼻的饭团。他之前想杀了沈木兮,也的确动过手,差点害死了沈郅,可他们……   沈木兮应该很恨他母亲,可是现在有了退让,两个饭团,母亲一个儿子一个,避免了儿子为了母亲,放弃自己的那一份。他们想得很周到,没有伤及他那可笑的尊严!墙角的伞,是沈郅留下的。   薄钰蹲下身子,取出一个米饭团子,快速塞进了嘴里。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饭了,都是捡着什么就吃什么,离开了王府,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曾经的耀武扬威,曾经的不可一世,简直是滑稽可笑至极。明明是离王府唯一的孩子,如今却活得连街头的狗都不如!   有咸涩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留了一个饭团,薄钰拭唇,然后深吸一口气往巷子里走。趁着这个米饭团还热乎着,留给娘吃是最好不过的,娘虽然疯疯癫癫,但是娘……始终是娘!   “这是哪儿来?”魏仙儿横着眼瞧他,“是哪儿来的?钰儿,你告诉娘,这东西是你买的吗?”   “是我捡来的。”薄钰张了张嘴,心里有些发虚。   魏仙儿笑了,面色温柔,“钰儿,你告诉娘实话,娘不会生气的,现在娘身边只有你了,你怎么忍心骗娘呢?娘愿意把心肝都挖给你,你不能骗娘的,否则娘真的会死给你看!”   薄钰心惊胆战,魏仙儿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胳膊,抓得他生疼,“我、我真的是捡来的!”   刹那间一个耳刮子打过来,直接将薄钰打翻在地。   魏仙儿目露凶光,倨高冷睨这地上的儿子,“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也不例外!呵呵,都不是好东西,骗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薄钰慌乱无措,这会连哭都忘了。   娘又打他了?!   娘的眼神好可怕,好像要吃人一般!   魏仙儿眸色猩红,“这是不是那贱人给你的?还热乎着,肯定是特意送来的,专门来讨好你的?不,是来毒死我的!你为了回离王府,连你娘都不要了?你连你娘都要毒死吗?”   “没有!没有毒!”薄钰惊慌的连连后退,身子已经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眼睛瞪得斗大。他捂着脸,弱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生怕娘会忽然扑上来,一口吃了他。   这东西没有毒,他都吃过了,可是他不敢告诉娘,娘会发疯杀了他……   薄钰不想死,他还小,哪怕日子再苦再难,他都想要活下去。   “娘?”薄钰哭了,“娘,你别吓我,我怕!娘……”   魏仙儿蹲下身子,面色稍缓,残存的微弱烛光照着她脸上狰狞的疤痕,就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魔,尤其是这咧嘴一笑。   薄钰缩成一团,身子抖如筛糠,他真的是怕极了这样的母亲!   “你放心!”魏仙儿笑说,音色诡异而凉薄,“太后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很快我们就可以东山再起。”   薄钰颤抖得厉害,眼泪挂在脸上,却不知母亲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意?宜珠丢了,娘不着急,现在反而越来越糊涂了,皇祖母若是要来接他,何至于等到今日?   “娘,皇祖母不会来的。”薄钰面色惨白,“你、你醒醒吧!”   “她会来的!”魏仙儿赫然怒喝,“她怎么可能真的不管我?她若是敢如此绝情,我就让她身败名裂!”   眦目欲裂之态,惊得薄钰“哇”的哭出声来。   太可怕了!   薄钰是真的没想到,母亲一语成箴。   夜色诡谲。   长福宫里,灯火通明。   有奴才急急忙忙的进了春禧殿,又急急忙忙的退出去。   须臾,有马车从皇宫偏门出,尽量避开所有人,悄悄的驶离皇宫,直奔东都街头。 第98章 他不是我儿子   宫里来人的时候,是下半夜。   阿落睡得最浅,这是多年来养出的毛病,问夏阁里有了动静,她惯来是第一个醒来的。   当然,月归除外!灯火燃起,沈木兮披着外衣出门,“阿落,怎么了?发生何事?”   阿落快速合上房门,免得扰了沈郅歇息,“宫里来了人,阿落有些担心。”   沈木兮眉梢微挑,宫里来人?这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怕皇帝胡闹,有薄云岫镇着,闹不出大乱子,怕就怕长福宫里的太后娘娘。太后年轻的时候宠冠后宫,要知道后宫波云诡谲,不是靠着美貌就能得宠圣前,靠的还得是脑子和手段。   “主子?”眼下四周无人,阿落才敢这么喊,“巷子那头,怕是拿钱贿了一条路出来?”   沈木兮心神一震,只觉得遍地生寒。   “她跟您不一样,她习惯了高高在上,如今成了那副德行,还不得拼了命吗?不惜一切,重新回到原位。”阿落这些年算是看透了,什么叫佛口蛇心,这四个字简直就是给魏仙儿设的。   吃着人肉,还不忘多念几句阿弥陀佛。   沈木兮轻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郅儿没事,我就什么都不怕!”   阿落重重点头,“这一次,阿落说什么都不会让主子一个人面对。”   “阿落,真好!”沈木兮拢了拢外衣。   抬头却见薄云岫疾步走来,不知意欲何为?   “进宫一趟。”昏暗中,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略显低哑嗓音里,夹杂着深深的疲倦,“你莫担心,跟着本王就是。”   言外之意,他陪着她进宫。   “为何要我进宫?”沈木兮问。   “救人!”薄云岫言简意赅。   沈木兮眉心微蹙,心里隐约有了答案,“我去拿药箱!”   见她转身就走,薄云岫反而有些耐不住,冷不丁抓住她的手腕,“不多问两句?”   阿落快速回屋,静静的合上房门。   “若是皇上病了,势必先传太医,而你的神色必不会如此凝重。”沈木兮皱眉,瞧着他紧握不放的手,颇为无奈的问,“你要抓着我到何时?我不介意和你这样站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薄云岫松了手,“长福宫传召,兴许是太后……”   “编,你继续编!”沈木兮满脸嘲讽,口吻里皆是揶揄之色,“我倒要看看,离王殿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怎样的脸不红心不跳。”   “太后亲自出宫,接了魏仙儿母子进宫,眼下就在长福宫里待着,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太后与皇上连下两道旨意,着你进宫给薄钰看病。”薄云岫虽然仍是有所隐瞒,但未有说谎。   薄钰?   沈木兮仲怔,“薄钰病了?”   之前阿落说,薄钰好好的,没提及薄钰有什么异常,怎么进了宫反而病了?   “我去拿药箱!”沈木兮进门。   薄云岫抬步就跟,谁知沈木兮眼疾手快。   “砰”的一声响,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黍离远远的站着,可不敢靠得太近,但能看到王爷的手几番抬起几番落下,就是没胆子推门。许是担心沈大夫在换衣服,又或者怕惊醒了沈郅,会挨沈大夫一顿臭骂。   思及此处,黍离无奈的摇头。   别看王爷平素威风八面,皇上的颜面都敢驳,可到了沈大夫这儿,连扇门都没敢推。   这叫什么?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沈木兮换好了衣裳,拎着药箱蹑手蹑脚的朝外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烛火吹熄,这才合上房门去找阿落。有阿落守着,她便可放心进宫。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沈木兮摆弄着她的各种银针,光亮中,这细长条一根根在她手里,就跟宝贝似的擦来拭去。   可在薄云岫看来,这是扎过他的凶器,是他靠近沈木兮的第一障碍,看着就瘆得慌!   沈木兮挑眉,“今儿不看书了?”   他不是一进马车就拿书看?可她入东都这么久,他看来看去都是这本书,而且始终在最初翻页的位置,真以为她是睁眼瞎,不晓得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薄云岫面色微恙,“你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万一掉在车内,扎着人怎么办?”   “将士上战场,用的是刀枪剑戟。大夫去治病,可不得用这些宝贝疙瘩?既是我的宝贝,又怎么舍得弄丢它们?”沈木兮卷起针包,“你不担心薄钰吗?”   她忽然话锋一转,他愣在那里足足盯了她半晌。   “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薄钰。”她丢他一记白眼,“自己的儿子病了,竟这般不担心,你怕是我见过的,最凉薄的父亲。”   “他不是我……”薄云岫轻叹,拂袖捻了书册,靠着软榻看书。   又来这套?!   沈木兮知道,他在看书,实则半点都看不进去,哪个人看书,老半天都不翻页?   对于薄钰,他应该也是担心的!   她的话,大抵是重了些。   进了宫,奴才在前面领路,薄云岫执意要牵着她走,药箱自然得黍离拎着。   后头的人皆识趣的隔了一段距离,看着自家王爷牵着沈大夫的手,毫无顾忌的走在宫道上,偶有守夜的奴婢或者侍卫经过,免不得侧目观望。   长福宫。   太医进进出出,奴婢们忙里忙外,站在回廊里都能听到偏殿内,时不时传出太后的训斥声。   “废物!一群废物!不就是个疤吗?难道就不能去了它?”太后拍案而去,“一个个吃着朝廷的俸禄,如今真要用到你们,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简直是酒囊饭袋!”   沈木兮顿住脚步,心下有些发慌。   薄云岫捏着她的手,自然能感知她的变化,当即收紧了掌心,将她的手握得生紧,“别担心,你是来看薄钰的,不是来给她治伤的!”   “可是太后……”沈木兮不相信。   太后如此难缠,听得殿内的声势,定然会横加为难。“哎呦妈呀,皇上您瞧,是王爷来了!”丁全掐着嗓音一声喊。   薄云崇就跟箭似的冲上去,快速张开双臂,“小兮兮……”   见状,薄云岫松开沈木兮的手,在薄云崇冲到跟前的那一瞬,长腿一迈,正巧挡在沈木兮跟前,薄云崇张开的怀抱,不偏不倚的抱住了自家兄弟。   沈木兮,“……”   丁全,“……”   从善,“……”   黍离捂脸,没眼看。   薄云崇见鬼般跳开一步,炸毛鸡似的叉腰,哼哧哼哧的盯着薄云岫,“你干什么?朕要跟小兮兮抱一下,你为何拦着朕的去路?”   语罢,薄云崇委屈巴巴的盯着沈木兮,“小兮兮……”   “刘妃、愉贵人、林贵人、薄美人……”   “停!”不待薄云岫数完,薄云崇乖乖的让开一条道,一脸鄙视的盯着自家兄弟,“东都第一醋王,这还没过门呢!朕代表着纯洁的友谊,友谊懂不懂?朋友的拥抱!”   “给你个兄弟的拥抱,还不满意?”薄云岫横了他一眼,继续牵起沈木兮的手,走过帝王跟前,走进了偏殿大门。   这可把薄云崇给气坏了,“看给他得意的,简直是太得意了!朕非得想个法子,捉弄捉弄他,不然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哎呦妈呀,皇上,您哪回不是这么说的?”丁全赔着笑,“皇上肚里能撑船,咱不计较!太后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她……”   “对,太后!”薄云崇说风就是雨,转身就跑。   太后最是针对沈木兮,薄云岫那个拧脾气,保不定会为了沈木兮跟太后死杠,到时候这两人都气死了,谁帮他治理朝堂,料理后宫?   偏殿内安静得很,此前乱糟糟的声音,竟一扫而光。   薄云岫携了沈木兮朝着太后行礼,太后那张脸黑得就跟墨砚里墨汁似的。   “哼!看看你干的好事!”太后狠狠将杯盏掼向沈木兮。   然则杯盏未至,已凌空炸裂,薄云岫快速将沈木兮挡在身后,拂袖间滚烫的茶水悉数泼还太后身上。   惊得墨玉厉声疾呼,“太后?”   “啊呀……”太后被烫得吱哇乱叫。   薄云崇倒吸一口冷气,还是来晚了。他就知道,薄云岫这脾气,是横了心的要跟太后死扛。瞧,这两路真的就杠上了。   “薄云岫!”太后厉喝。   “息怒息怒!”薄云崇慌忙上前,“太医快过来,太后娘娘受伤了!墨玉,赶紧把太后搀到寝殿去,好好看看,这要是烫着母后的凤体,可怎么得了!?哎呦呦,朕真是心疼了!”   墨玉回过神,赶紧跟着皇帝符合,“太后娘娘莫要生气,咱们先看看身子,身子重要!这天气若是烫了,万一又溃烂什么的,哎呦,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对对!”薄云崇压根不给太后开口骂人的机会,跟墨玉两个一左一右,紧赶着就给拥出了偏殿,太医都在后头跟着,饶是太后想再发怒,也不好当着太医们的面驳了皇帝的面子。   这一来二去的,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王爷,太后娘娘回去了!”黍离低语,“墨玉姑姑说,人就在里头,请沈大夫赶紧给看看,小公子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沈木兮眉心微蹙,接过黍离手中的药箱,疾步朝着里头走去。   寝殿内静悄悄的,推开门也未见着人。   烛光摇曳,窗户半开着,风吹着屋内的帷幔盈盈而动,沈木兮瞧了一圈也没瞧见薄钰的踪迹,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走错地方了,便又退出殿门,在外头观望了半晌。   “怎么不进去?”薄云岫不解。   “没人呢!”沈木兮眨着眼睛。   闻言,薄云岫疾步进门,“薄钰?”   薄钰人呢??   门外的奴才慌忙行礼,“王爷,人没有出来,小公子一直在殿内,方才太医都来看过了,小公子刚刚还在床榻上坐着,这会……着实没见小公子出门。”   薄云岫冷着脸,“薄钰,你出来!”   “嘘!”沈木兮示意奴才们退下,让薄云岫莫要出声,顾自将药箱静静的搁在桌案上,蹑手蹑脚的朝着床榻走去。   见状,薄云岫眉心陡蹙。   薄钰难道真的出事了?   沈木兮停在床尾,在床尾和柜子之间空出了一段距离,这个位置光照不明,尤其是夜里,更是黑漆漆的。她慢慢蹲下身子,看着一团暗影缩成一圈,就这么窝在柜子的边角。   “薄钰?”沈木兮低柔轻唤。   薄云岫骇然,快速上前两步,那一瞬的诧异,足以让他心慌,这孩子到底是离王府养大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暗卫不是说,只是吃了点苦头,连病痛都未有吗?   小小的身子,缩成刺猬一般。   薄钰胳膊抱着双膝,脑袋埋在膝中,如同鸵鸟一般,将脑袋埋在沙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他的归属感,他的安全感。   方才沈木兮这么一叫,薄钰的身子显然抖了一下。   “钰儿?”薄云岫轻唤。   薄钰瞬时浑身战栗,猛地抬起头,双眼瞪得斗大,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眼前两人,愈发抱紧了自己,“别、别过来,不要过来,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问,我再也不问了,不要吃我,我还不想死……”   “钰儿!”薄云岫疾步上前,快速抱起薄钰,“钰儿,你怎么回事?”   “将他抱到床榻上去!”沈木兮忙道,“他应该是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先让他安静下来再说。”   薄钰窝在薄云岫的怀里,双眼充满了血丝,整个人神志不清,一直絮絮叨叨着“不要吃我”这四个字,可见是吓坏了。   薄云岫周身寒戾,抱着薄钰时,面上尽显心疼之色。   孩子终究是孩子,他当然知道自己当时的惩罚,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是重了点,可若不经历一些磨难痛楚,孩子永远都会被母亲蒙骗,沉浸在不可一世的迷梦中。   他让暗卫盯着,不许孩子有所损伤。   那个窝棚,如果不是暗卫拦着,谁会让他们母子居住?   甚至于宜珠……   “钰儿?”薄云岫呼吸微促,“钰儿,我是你爹,钰儿,你看看清楚!钰儿,钰儿!”   “你别喊了,他神志不清,谁都认不得!”沈木兮打开药箱,快速为薄钰诊脉,心内颇为惊愕,“脉象这么乱??”   起身,掰开薄钰的上眼睑,沈木兮让薄云岫掰开孩子的嘴,看看薄钰的舌头,面上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可有救?”薄云岫急问。   沈木兮点头,“好好静养,会好起来的。只是有个前提条件,我们得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否则平素一受刺激,他就会复发!如此反复多回,就再也没有康复的可能了。”   薄云岫抱紧了怀中的薄钰,许是对父亲的残存意识,让薄钰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你把他平躺,我给他施针,暂时稳定住他的心神,再给他开一副安神汤,先看看再说!”沈木兮打开针包,“慢点!小心点,别吓着他。”   “你要干什么?”魏仙儿疯似的冲进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沈木兮正捏着针,被她这冷不防的一推,针尖瞬时在手背上划开一道口子,刹那间鲜血淋漓,疼得沈木兮当即皱起了眉头。   若非薄云岫还半抱着薄钰,绝不会允许魏仙儿胡闹。   “黍离!”薄云岫一声吼,放开薄钰冲到沈木兮跟前,快速牵着她行至桌案前,转身便去药箱里拿药。   黍离领着人冲进来,魏仙儿还死抱着薄钰不撒手,却被黍离一记手刀敲晕,让人抬了出去。   “卑职该死,卑职……”   “滚出去!”还不等黍离说完,薄云岫冷然下令,“再敢让人冲进来,提头来见!”   “是!”黍离慌忙退出,顺带合上殿门。   沈木兮瞧着薄云岫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冷态,心里却担心着薄钰,哪知……   “嗤……”“弄疼你了?”薄云岫慌忙去拆已经包好的绷带。   “不是!”沈木兮拂开他的手,款步朝着床榻走去。   不知道为何,薄钰竟然很安静,方才这么闹腾,按理说他如今的病况应该会受刺激才对,可现在呢?老老实实的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眼珠子左右转动,却没有再大喊大叫。   这状况很反常!   “钰儿?”薄云岫轻唤。   沈木兮示意他不要开口,重新取出银针为薄钰施针,期间薄钰只是浑身剧颤,不喊疼,不说话,瞧着像是木头人一般。   看着孩子变成这样,沈木兮心内不忍,那个冲动而蛮横无理的孩子消失了,眼前这个是破碎的娃娃,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消亡。   谁都不知道薄钰经历过什么,以至于成了这般模样。   待施针完毕,薄钰已经合上眼睛睡着了,呼吸均匀,紧皱的眉头终于被抚平。   薄云岫仔细的为孩子盖好薄被,静静的坐在床沿看着薄钰,若说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明知道孩子受了他母亲的挑唆,才会做出那种事情,可他还是连薄钰一起惩罚了。   驱逐出府,就等于把薄钰从巅峰,拽到了深渊,成年人尚且承受不住,何况薄钰只是个孩子。   “其实……”沈木兮也不知该怎么说,“身为母亲,我大概能体会你的感受,恨不能以身相代。可事情既然发生了,不如好好的去解决,悔恨终是无济于事。”   “这事,定然跟魏仙儿脱不了关系。”薄云岫面色肃冷。   “饶是如此,又能怎样?杀了你儿子的母亲吗?”沈木兮问,“魏仙儿自己都疯疯癫癫。”   薄云岫说不出话来,半低着头,瞧着床榻上沉沉睡去的薄钰。   “如果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拼劲全力治好他。”沈木兮取了笔墨纸砚,端坐在案前提笔写方子,“这方子暂且先吃着,若是效果不好我再调整。孩子年纪小,不敢用虎狼之药,是以必须小心斟酌!”   薄云岫起身,走到她身旁站着。她的字迹真是半点都没变,初遇时她用左手写字,打量着能蒙混过关,可她不知,有些东西渗进了骨头里,是怎么都挖不掉的。   沈木兮并未多想,写好方子轻轻的用嘴吹了吹,这才转交给薄云岫,“宫里的太医院抓药比较方便,我就不凑热闹了。至于薄钰,他是你儿子,你自己看着办,沈木兮一介外人,不敢置喙王爷的家务事。”   他捏着方子,很想告诉她,这不是他的家务事。没有她的离王府,只是个让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想成个家,家里只有她!   “事情已经结束,还请王爷派人送我回离王府,我还得赶着给郅儿做早饭!”沈木兮已经收拾好了药箱,拎起便往外走。   “沈木兮!”他捏紧手里的方子。   她回头看他,“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别告诉我,让我去给魏仙儿瞧病。我愿意去医治薄钰,不代表我原谅了他们,我只是怀着一颗做母亲的心,尽医者的本分。至于魏仙儿疯癫无状,那是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以……恕我不能答应治她!”   “本王压根没打算让你治她!”薄云岫咬着牙。   “那王爷想怎样?让我留在宫里照顾薄钰?”沈木兮冷笑,果然是亲疏有别,她照顾薄钰,谁来照顾她的郅儿?简直可笑,“薄云岫,你别欺人太甚,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薄云岫面色黢冷,“你就不能听本王把话说完?”   “不能!”她斩钉截铁,“说完了,还有辩驳的机会吗?”   语罢,她已经打开了殿门。   “滚回来!”薄云岫一声吼,疾步去拽她。   外头的黍离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王爷这一声吼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沈木兮被薄云岫拽回去的那一瞬,黍离眼疾手快,重新合上殿门,转而拂袖支开了底下的奴才,有些事儿可不敢让太多人知道。   横竖这是在宫里,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沈木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能揣摩别人的意思?”薄云岫咬着牙,将这不知好歹的女人抵在墙壁上。   沈木兮吃痛,皱眉盯着他,又发什么疯?   “从始至终,你可听本王说过一句,让你留下来吗?没有对吗?那有没有提过半句让你去治魏仙儿?”薄云岫目色猩红,那一刻真是恨不能掐断她的脖子,如此便算一了百了。   沈木兮想了想,倒是没提过。   “没提过不代表没想过!”沈木兮推搡着,奈何这人武艺卓绝,胸膛硬得跟铁板似的,别说是推,硌着都觉得疼,“薄云岫,你闪开,我要回去!”   “魏仙儿脸上的伤是本王所伤。”他说。   沈木兮心头一震,不知他提及此事,是想说明什么?   “为了惩罚她,伤了你!”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声若蚊蝇,若不是隔得近,只怕她都未能听清。   “王爷这么说,到底想说明什么?”她倔强的梗着脖子,别开头不去看他,开口说着冰凉的话,“说明王爷喜新厌旧,还是王爷心存仁善,大义灭亲?不管你如何处置魏仙儿,王爷和侧妃,终是离王府的内务之事,同谁都没关系。”   薄云岫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猛地攫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眼睛,“沈木兮,你是不是忘了,本王曾经在太后面前,跟你提过亲?”   沈木兮,“??”   “那句话不是气话,也不是戏言!”他磁重的嗓音,如同擂鼓一般,狠狠敲在她的心头,“我娶你!”娶你?   那又如何?   当年也说过,后来不还是妻妾成群?   魏仙儿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没捞着正妃的位置,他现在如此言语,是不是等着她感激涕零的谢恩?   谢离王殿下纳娶之恩?   “抱歉。”她此意已决,“沈木兮宁守寡一生,也不会二嫁,王爷若想要找个离王妃,不妨另寻……唔?”   眉眼骇然睁大,手中的药箱“吧嗒”落地。   “沈木兮,听清楚!”他的唇用力的碾着她的唇,“薄钰不是我儿子,不是!”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沈木兮瞬时僵在当场。 第99章 努力学习的离王殿下   唇上被碾得生疼,脑子里也嗡嗡的,沈木兮听得有些不太明白,不是他的儿子,那是谁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如珠如宝?为什么称其为离王府唯一的孩子?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也不明白现在说出来,意义何在?   若是很多年前,她一定会满心欢喜,但是现在……要捂热一颗早已凉却多年的心,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吗?   沈木兮的漠然,让薄云岫没敢继续,耳鬓厮磨了一会,他便揽着她的腰肢,于她眉心轻轻落吻,如同哄着孩子一般,尽量的压低声音,不至于听起来太过凉薄,“以后,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生气?”   她一愣,有些迷茫。   薄云岫从来不懂得如何去哄人,薄家五个兄弟,每个都是巧舌如簧,独独出了他这一朵奇葩,是以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他却凭实力单身。   这大概,跟他母妃早逝有关。   听说当年薄云岫的母妃,容貌冠绝六宫,先帝宠爱至极,后来薄云岫的母妃难产而死,先帝却是到死都念念不忘。若是薄云岫的母妃能活着,许是就没当今太后什么事了!   “薄云岫,你这算什么?”沈木兮想推开他,奈何没能推动他,只得面色沉沉的干笑两声,“你觉得我会稀罕听你这些事?”   “问柳山庄的奴才都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去住。”他音色沙哑,低头又吻在她眉眼上。   沈木兮赶苍蝇似的挥着手,“你别碰我!”   “碰了会怎样?”他认真的问。   沈木兮瞪大眼睛看他,“登徒子!”   薄云岫皱眉,好似在想什么,骂几句也不会掉层皮,反而心里暖暖的,那东西的确挺写实的,说得格外有道理。再看眼前的女子,娇眉微蹙,倒不像是生气,像是娇嗔?   是在撒娇?   于是乎,他快速摁住她不安分的手,冷不丁欺上她的唇。许是不敢直视她这睁大的眼眸,他干脆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眼前一黑,沈木兮懵得摸不着北。   什么情况?   这人还来劲了?!   她想推开他,奈何这人用铁甲般的身子,将她抵在墙壁上,还制住了她的手,饶是她想挣扎,亦是力有不逮。   她想喊他的名字,却被他吃得死死的。   “唔……薄……唔……”   薄云岫也不傻,此前又是扎针又是提腿的,他吃过亏自然不会给她第三次机会。若说此前是浅尝辄止,那么现在就是深,入交流。   一直到沈木兮快要窒息,险些喘不上气来,他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她,极为满意的看着她被碾红的唇瓣,就像是给她印个章似的,瞧得他满心舒畅。   甚好!   沈木兮总算可以痛快的换气,差点没被他给憋死。七年前的大火没把她烧死,如今反而被他给憋死,真是要多冤屈有多冤屈。   “放开!”她咬着后槽牙。   薄云岫抓着她的双手,想了想,先退开两步,然后才快速撒手。隔了一段距离,她就算是想给他几耳光,也得有个缓冲的过程,比如说……往前走几步。   沈木兮眉心突突的跳,瞧着他方才的举动,愈发觉得他失踪的那几日,定被人往脑子里灌了水。揉着手腕,她打消了给他一巴掌的念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跟脑子进水的人玩,否则自己也会变成傻子的。   默默的拎起药箱,沈木兮一步步后退,这厮腿太长,随时可能再袭击她,所以她得防着他再做出什么傻子行径,终于,她退到了门口。   打开殿门的那一瞬,沈木兮疯似的跑出去。   黍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沈木兮那逃命似的背影,心里十万个为什么?再看优雅走出大门,颇为神清气爽,瞧着心情大好的王爷,黍离寻思着,沈大夫大概是吃亏了?!   “王爷!”黍离行礼,“丁公公来传话,说是待王爷出来,立刻去觐见皇上?”   “走吧!”薄云岫心情好,什么都好说。   可是呢……   偏殿内。   薄云崇摊着手,傲娇的翻个小白眼,“拿回来!”   “何物?”薄云岫冷哼。   “哎,那可是朕的心血巨作,你怎么能占为己有呢?快点,三十六计!”薄云崇抖着腿,“朕可告诉你,要是你再不还,朕就去告诉小兮兮,或者呢把她请进宫来,反正朕这三宫六院空得很,她可以随便挑着住。若然她喜欢住在朕的承宁宫,朕也会答应!”   “休想!”薄云岫负手而立。   薄云崇双手叉腰,这下是真的发了性子,“你到底还不还?知不知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那东西原就是朕的手笔,你不是不屑一顾吗?现在私藏着作甚?作甚?”   薄云岫冷然不语,态度强硬。   一旁的黍离垂着眼皮子,权当没听到。“出去看着。”薄云岫道。   “是!”黍离忙不迭出门。   沈木兮拎着药箱等在门口,“什么时候能回去?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郅儿就要起来了!”   “沈大夫稍安勿躁,皇上和王爷有要事相商,很快的!很快的!”黍离可不敢说,是王爷拿了皇上的东西,这两兄弟如今正脸红脖子粗的吵架呢!   沈木兮干脆坐在栏杆处,无奈的叹口气,宫里四四方方的墙,围拢着黎明前的黑,像个囚笼一般,让人浑身不自在。   “沈大夫!”有人一声喊,沈木兮愕然抬头。   墨玉在回廊那头站着,毕恭毕敬的朝着沈木兮躬了身,“方便说几句吗?”   沈木兮下意识的看了眼黍离,然后点点头,放下药箱走过去,“您是太后身边姑姑,沈木兮这厢有理了!”   “沈大夫不必客气,我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年,也就是白长了这么些岁数罢了,委实没什么大能耐,不过看人呢……倒还是有些眼光的。”墨玉音色慈柔,“此前魏侧妃母子所做之事,我也有所听闻,沈大夫不计前嫌给小公子瞧病,委实仁善。”   “行医救人乃是医者本分。”沈木兮俯首,“沈木兮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墨玉点点头,“其实我是有事相求,不知沈大夫能不能帮帮忙?”   沈木兮心里一合计,怕是太后让她来的,如今自己给薄钰治病,太后要担心的只有魏仙儿。墨玉姑姑如此开口,免不得是要来讨方子。   “若是沈木兮能力所及,一定竭尽全力。”沈木兮抿唇。   “我想问问,若是利器所伤,是否有什么方子能让伤口快点愈合,不至于继续溃烂?后续能不能去掉这疤痕?沈大夫也知道,万一伤及面部……”墨玉顿了顿,面有难色,没有继续往下说。   沈木兮犹豫了半晌,这不就是魏仙儿的伤势吗?   “宫里太医的医术精湛,颇有些美颜之功的药物,姑姑为何不去求一求?”沈木兮含笑回答,“姑姑您也知道的,沈木兮是个乡野大夫,很多方子都是偏方草头方,老百姓用着倒也罢了,达官贵人素来养尊处优的,若是用得不好,怕是要出大乱子。”   墨玉张了张嘴,不得不佩服沈木兮的心思,明明是回绝的话,说得却是合情合理。   “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墨玉叹口气,“如此,谢过沈大夫。”   望着墨玉转身离去的背影,沈木兮紧了紧袖中的手。   不是不救,是被蛇咬怕了,不管这蛇是否被拔了毒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虽有不忍,却不想做农夫与蛇,转身回到原位坐着。   黍离刚刚都听到了,但是对于沈木兮的决定,他表示支持。   “你觉得我心狠?”沈木兮看了一眼发愣的黍离。   黍离摇头,“没遇见沈大夫之前,卑职觉得魏侧妃温柔贤淑,对待底下人更是亲厚至极,可没想到温柔的背后是刀子,亲厚的背后是不择手段。真的没想到!”   沈木兮不说话。   黍离继续道,“卑职原以为,王爷心里有根刺,即便跟魏侧妃相敬如宾,也没有丝毫的进展。如今知晓,王爷看得比谁都清楚!奈何小公子为魏侧妃所出,王府再无子嗣,王爷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小公子年纪尚小,需要生母在侧!”   如果不是魏仙儿得寸进尺,教唆薄钰,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教得这般戾气,王爷是绝对不会动他们母子的。说起来,也是魏仙儿自作自受。   只可怜了薄钰,受母亲牵累,落得如斯下场。   沈木兮眉心微蹙,如此说来,黍离怕也不知道,薄钰与薄云岫的真实关系?   呵,瞒得可真够严实的。   但魏仙儿身为生母,不可能不知道儿子是谁的种!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魏仙儿在湖里村的时候试探过,可她没想到夏问曦真的回来了,于是乎她此前所有的招数,在薄云岫身上都失效了。   薄云岫是真的拿薄钰当儿子,所以薄钰一闹,薄云岫就会服软,为了薄钰的父母双全,薄云岫尽量在人前做好父亲和丈夫的模样。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让魏仙儿产生了幻觉,以为真的可以掌控薄云岫。   “沈大夫?”黍离轻唤。   沈木兮垂眸,“你不必再说,他们的事情我不想去了解,我等他出来便是!”   黍离抿唇,沈木兮都这么说了,他一个当奴才的还能怎样?   罢了罢了!   殿内,争吵依旧。   “你还不还?”薄云崇捏着丁全的拂尘,直指薄云岫,“再不给朕,朕可就要施展真功夫了!哇呀呀……小子,你个兔崽子,龟孙子,薄云岫你大爷的……”   “咱两一个大爷!”薄云岫说。   薄云崇一愣,丁全忙点头,“皇上,是这个理儿。”   “滚!”薄云崇翻个白眼,“你站哪边?”   丁全撇撇嘴,“奴才自然是站皇上这边的,王爷,您行行好,把那册子还给皇上吧!您这厢有沈大夫在侧,皇上不一样,就指着那本册子打发时间呢!”   “可不!”从善紧赶着规劝,“王爷有所不知,近来后宫妃嫔们迷上了打马吊,这一个个没日没夜的玩得兴起,谁都没空搭理皇上。”   “咳咳咳!”薄云崇皱眉,说什么大实话?他是皇帝,不要面子的?在薄云岫面前这般诋毁他的英明神武,简直是猪队友。   丁全赶紧用手肘抵了从善一下,“说什么胡话,那是没空搭理吗?那只是诸位娘娘废寝忘食,不愿打扰皇上休息,一番好意想让皇上修身养性。”   瞧,还是太监会说话。   薄云崇又挺起了男人的腰杆子,双手叉腰的冷笑,“薄云岫,你要是再不把册子还给朕,朕可就要出绝招了,到时候你别后悔?”   瞧一眼这一唱一和的三人,俨然可以上戏台子唱一出了,薄云岫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本黑皮的册子,什么三十六计,说白了等于《泡妞大全》。   “这个?”薄云岫眉峰微挑。   “是是是!”薄云崇变脸极快,登时换上姨母笑,“好兄弟,好二弟,还给皇兄如何?来,乖乖的……”   薄云岫瞧着兄长伸出来的手,看着这诡异的笑容,冷不丁将手缩了回来,当着薄云崇的面将册子收回怀中藏着,“暂时替你保管!”   音落,他转身就走。   “薄云岫,你大爷!”薄云崇暴跳如雷,“朕的册子,从善,你快去帮朕抢回来!”   从善委屈,“皇上,卑职不敢跟王爷动手啊!”   “谁让你动手了,你个蠢东西,摁倒他,朕亲自来!”薄云崇直跳脚。   “是!”从善冲上去。   然后薄云岫一个眼刀子过来,从善立马怂了,快速转回皇帝身边,“皇上,卑职打不过王爷,回头王爷真的生气了,会把您撂了!”   薄云崇喉间滚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薄云岫大摇大摆的走出殿门。   “难道朕就真的没办法制住他?”薄云崇委屈,很是委屈,“朕的宝贝啊……不行,朕一定要找到朕心中的高手。”   丁全轻叹,“皇上,这宫里的侍卫,就属从大人武功高点,您要是再挑,可就真找不出人来!”   “朕的美人还没找到呢!”薄云崇咬咬牙,“通知东都府,不惜一切代价,把美人给朕找到!”   如此,丁全和从善面面相觑。   “皇上,不是美人,是刺客!”丁全提醒。   “反正是个女的!”薄云崇怒喝。   丁全和从善赶紧点头称是,皇帝永远是对的!   不过这找人的活计可真是忙死了东都府,靠着皇帝这张鬼画符,想找出个女刺客……看谁谁像,瞅谁谁不像。那这到底是像呢?还是不像?   可把府尹给愁死咯!   回去路上,沈木兮和薄云岫都没说话,两人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心不在焉的拾掇药箱,一个眼角余光乱飞地看书!   直到下了车,沈木兮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疾步跨入府门。   薄云岫想了想,亦是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问夏阁。   沈木兮放下药箱,便闪身进了厨房,一抬头,这人就跟鬼似的杵在窗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沈木兮的内心是奔溃的,这人阴魂不散的跟着,尤其是这天未亮时分,阴测测的站在窗口盯着,她的魂儿都快吓出来了。   “你……不忙?”沈木兮慢慢捋起袖子。   薄云岫想了想,回头冲黍离道,“把公文拿来!”   “这里?”黍离瞪大眼睛,没听说过在厨房里批公文的,王爷这是要闹哪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沈大夫?哎呦我的王爷哦,沈大夫又不会长翅膀飞咯……   轻叹一声,黍离只得照办。   待黍离离开,薄云岫继续站在窗外。   沈木兮气恼,“啪”的合上窗户,眼不见为净。   俊眉拧起,薄云岫默默取出怀中的小册子,借着廊里的光,轻轻的翻了几页,看得格外认真,仿佛这册子里有什么金山银山、美人如玉。   “啪”的又一声,沈木兮开了窗,半晌没听到外头的动静,还以为薄云岫走了,没想到这厮如此用功,外头光线这么昏暗,他都能捧着书看??   “罢了罢了,外头光线不好,你进来看书吧!”她说完便不再理他。   薄云岫心肝颤了颤,被、被抓住了?翻看书皮,薄云崇为掩人耳目,外头写的是“三十六计”这四个字,如此看来,沈木兮以为他是在兵书?!   见他不为所动,沈木兮眉心紧蹙,极不耐烦的瞪他一眼,“不进来就滚远点!”   知道她是为宫里的那件事撒娇,薄云岫“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跨进厨房,用帕子在凳子上擦了数遍,这才安安稳稳的落座。   桌案上烛光明亮,薄云岫老老实实的坐着,认认真真的看着册子。   须臾,黍离将公文搬了进来,薄云岫这才安分的收了册子,贴身藏在怀里。   黍离颇为诧异,王爷问皇上借的书,怎么还没还?王爷素来记性好,看东西又是一目十行的,按理说这么一本册子,应该早就看完了才是。除非王爷爱不释手,想要多看几遍!   真是很多年未曾见到,王爷对一本书如此痴迷。   沈木兮没有理睬这主仆二人,今儿她要做的蛤蜊米脯羹,是以先得将粳米倒入捣臼中,研磨成细细的小颗粒,并不磨成粉。这期间,将蛤蜊泡盐水催吐,其后刷去蛤蜊外头的泥沙,入滚水烫捞,即开即捞。   取肉煮粥,动作娴熟,火候掌握得极好。   薄云岫其实压根没心思批公文,捏着笔杆子,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沈木兮。她在灶台前忙忙碌碌的样子,让小小的厨房,生出了家的感觉,尤其是米粥的香味渐渐从锅里散出,一点点的萦绕在厨房内,他觉得一颗心都跟着醉了,生出了些许恍惚。   恍惚,她还是昔年的夏问曦,他们从未分开过。   那些经历过的生离死别,都只是一梦黄粱,醒了便好!粥在锅里,沈木兮还在忙碌,春秀光喝粥是吃不饱的,所以她还得另做点好吃的,顺带给沈郅带着,午后当小点心分着吃。   玉灌肺类似于核桃糕。   核桃肉去紫皮,研磨成粉;松子去衣,研磨成粉;莳萝籽研磨成粉,芝麻入捣臼,捣碎;油饼切碎捣烂。各种大混合之后,掺入绿豆淀粉,边入清水边搅合,揉成一团软面,压成扁片状,入蒸锅。   待糕饼蒸熟,天已亮,阿落和春秀领着沈郅站在了厨房门口。   “娘,什么好吃的?”沈郅忙问。   “是蛤蜊米脯羹和玉灌肺,你们赶紧坐,可以开饭了!”沈木兮将玉灌肺取出,切成条状,调了五辣醋为酱汁,“趁热吃!”   沈郅和春秀一屁股坐下,阿落却是不敢的。王爷就在跟前坐着,阿落身为奴才,哪敢跟主子同席?何况桌案上搁着那么多的公文,但凡碰着点,都够她喝一壶的。   “撤了!”薄云岫道。   黍离赶紧将一字未批的公文,屁颠颠的搬走。   “阿落你坐!”沈木兮一人一碗粥,“如果你不肯坐,那我只好请王爷快点离开!”   “坐吧!”春秀轻轻一拽,阿落就不受控制的落座。   薄云岫脸上不太高兴,抬眼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凝着一股寒意。   “爱吃不吃!”沈木兮将粥碗搁在他面前。   沈郅倒是笑了,“娘,可否给我留点糕饼,回头我带着走?”   “给你备下了。”沈木兮点头,“吃完给你毓青姐姐也送过去,都搁食盒里了,你莫要忘记。”   沈郅连连点头,关毓青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岂会忘记。左不过这些日子关毓青正忙着打理府内事务,忙得焦头烂额,是以少了走动。   “甚好!”薄云岫喝了口粥。   四下骤然静若寒蝉,众人齐刷刷扭头看他。   薄云岫视若无睹,优雅喝粥,但凡沈木兮亲手所做,皆未放过。见着薄云岫并不只是尝尝而已,春秀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一顿早饭,是在极其尴尬的氛围中吃完的。   好在薄云岫吃完饭便走了,听说这些日子南边那头蠢蠢欲动,免不得要多费点心思。   待春秀带着沈郅离开,沈木兮便领着阿落去医馆,月归在侧跟着。   没成想,陆归舟竟然在医馆里等着。   “陆大哥?”沈木兮一愣,“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药材的。”陆归舟面色苍白,但是精神却是好多了,见着沈木兮时,眉眼温和凝笑,“自己的医馆缺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说能照顾好自己?”   沈木兮干笑两声,“这些日子忙得厉害,委实忘记了!”   她着实是忙,药庐里搁着从棺材铺带回来的东西,她得费心查验,那罐子里除了婴孩的尸体,还有什么东西,毕竟当时打开罐子的刹那,有白烟渗出。   回过神来,沈木兮请了陆归舟上来,此处毕竟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处。   药材交给知书和掌柜的校对,陆归舟便随着沈木兮上楼。   阿落转身去泡茶,却见着月归防贼一般的跟着进门,不由得扯了扯唇角,王爷这是给沈大夫的四周,埋了条护城河吧?!   不过,在陆归舟看来,这不是什么护城河,这是一座会移动的大山,眼下这座山就堵在他和沈木兮中间,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沈木兮揉着眉心,“月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死心眼,如今王爷不在,你出去守着便是,我与陆大哥委实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会发生,你能不能别杵在这儿?”   让人好生尴尬。   月归摇摇头,“王爷明令禁止,不许陆公子靠近您!卑职身为离王府的暗卫,必须听从王爷的命令,请沈大夫见谅!”   阿落进门奉茶,尴尬的望着三人行的场面。   陆归舟尴尬的看了看月归,幽然叹气,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搁在了桌案上,“没想到你的处境,这般艰难,他将你看得这么严。这是陆府的钥匙,哪日你若是无处可去,又或者想来小住,只管来。我在陆府内给你收拾出了一个院子,按照你喜欢的风格,你和郅儿他们一定会很满意的。”   有些话不能当着月归的面说,尤其是“美人恩”之事。   “我不能要!”沈木兮骇然,“我……”   “收下吧,又不是非让你来,只是给你留条后路罢了!”陆归舟笑靥温和,“想来郅儿也想在东都城好好逛一逛的!”   沈木兮皱眉,瞧着桌案上的钥匙略略发愣,现在的男子,都喜欢送地契,送钥匙?   “看样子,我来得正好!”步棠是从窗外飞进来的。   骤见月归在场,步棠转身就想走,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沈木兮和陆归舟两人说话,怎么中间还杵着一根木头桩子??   “什么情况?”步棠狐疑的望着三人。   陆归舟轻叹,“就是你看到的情况!”   步棠一屁股坐下来,“离王府的人都是跟屁虫吗?人家说点体己话话,你杵在这儿把自个当佛呢?有这本事,你怎么不上庙里让人供着?”   月归不善言辞,哪里答得上来。   “我告诉你,你们离王府的人再敢欺……”步棠眉心陡蹙,忽然做了个“嘘”的手势,屋内的人当下面面相觑。   一步,两步,三步。   步棠快速开门,抬腿就是一脚,“让你偷听!”   尖锐的惊叫声,震耳欲聋,“妈呀,皇上!”   沈木兮身心一颤,只听得楼下一声闷响,重物落地…… 第100章 皇帝的心·“刺客”·宝   这可了不得,步棠一脚踹出个皇帝。   不,应说,一脚踹飞了皇帝。   “哎呦呦……呵呵……疼死朕了……”薄云崇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睁开眼,疼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被踹飞的那一瞬,他觉得魂和身子砰的一声分裂开来,什么感觉都没了。   “皇上?”丁全声音颤抖,这要是让群臣知道,让太后晓得,不得扒了他们这些奴才的皮?   薄云崇嗓子里发出“呵呵呵”的声音,眼睛半睁着,又快速合上,“朕快不行了……朕是不是要死了?哎呦,朕快死了……”   “皇上,您死不了!”沈木兮收了脉枕,小心拔出薄云崇手背上的银针。   薄云崇又开始嚎,“哎呦……”   “闭嘴!”   平地一声吼,薄云崇冷不丁闭嘴,咻的摘去脑门上的湿布,就这么瞪大眼睛惊坐起,“这声音……哎呀呀呀,不得了,是是是她,刺客!快抓住她!抓住她!”   沈木兮捏着银针着了急,快速挡在步棠跟前,“皇上,步棠不是故意踹您的,是您悄悄的在门外偷听,步棠不查……沈氏医馆始终是我地方,若是有什么事,沈木兮一力承担!”   步棠冷哼着推开沈木兮,“人是我踹的,谁都不用担这干系。皇帝是吗?冤有头债有主,大不了……”   还不待步棠说完,薄云崇几乎是跳下床的,直扑步棠而去。   这一举动,惊得月归快速拽开了沈木兮,快速护在自个身后。王爷说了,不许除却沈郅之外的任何男儿,触碰沈大夫!   薄云崇扑了空,只碰着步棠横在身前的,冷冰冰的剑鞘。   步棠是谁,岂是你能随便碰的。   “你是那个刺客对吗?”薄云崇伸手,凭空掩着步棠半张脸,登时在房间里直蹦跶,“是你是你就是你!”   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皇帝这是气过头了?疯了吧?   “朕要带你入宫!”薄云崇双手叉腰,“朕要封你为妃!”   沈木兮眼皮子直跳,又来?怕是这皇帝没吃够苦头,不知道小棠这暴脾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小棠说这样的话,回头就该被打死了!   到底还是陆归舟了解步棠,第一反应就是摁住几欲拔剑的步棠,声音里带着焦灼,“有话好说,小棠,别冲动!这是沈氏医馆,沈氏医馆!”   若不是怕连累沈木兮,步棠真的会剁了这狗皇帝。   “小棠?你的名字真好听,听得朕浑身舒畅,朕瞧着你眉眼熟悉,怕是与朕前世便熟识,这辈子朕要还你一段姻缘,只要你跟着朕回宫,朕……”   还不待薄云崇说完,丁全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都打着颤,“皇上欸,您可别说了,没瞧见这姑娘满脸杀气吗?您这一脚挨得还不够疼啊?”   “你一个太监懂什么?朕与小棠姑娘,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怎凑对?”薄云崇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轻轻摸着步棠横在身前的剑,“这剑鞘都是暖暖的,抚着就跟小棠姑娘一样。”   步棠牙根痒痒,如果不是碍于沈木兮的关系,她真的想……揍死眼前这不知死活的男人!没看到她咬牙切齿吗?他还嬉皮笑脸的凑进来,这不是欠揍是什么?   “皇上,您不是要抓刺客?”沈木兮眉心微蹙。   “抓啊!这不是抓住了吗?”薄云崇满心欢喜的盯着步棠,“你叫小棠,姓什么呢?姓小?”   步棠剜了他一眼,“姓姑,叫奶奶!”   语罢,她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别走你别走,姑奶奶……”薄云崇忽然扑上去。   刹那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什么状况?这是皇帝吗?哎呦这皇帝忒不要脸,哪有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去抱未婚女子的腿?步棠面黑如墨,呼吸微促。   薄云崇死死死抱着步棠的大腿不放,“姑奶奶,你不能不管……朕被欺负死了,你要是再不理朕,朕就死给你看!真的会死哦!”   沈木兮皱眉,瞧着皇帝脑门上的绷带,心里隐约有些惊诧,“步棠慢动手,我估摸着他是……”她指了指自个的脑袋。   是了,薄云崇方才被步棠一脚踹下了楼,没砸死都算是运气的。   一双双眼睛,都把视线落在了皇帝包着厚厚绷带的脑门上,还真别说,步棠这一脚是带了劲道的,保不齐真的把皇帝的脑子踢出了毛病。   “唉呀妈呀,沈大夫,您可别吓唬杂家!”丁全吓坏了,“皇上要是被踢傻咯,咱们怎么跟太后娘娘,跟文武百官交代?您倒是有离王殿下护着,杂家和从大人,可就要被生吞活剥咯!”   从善骇然,“踢、踢傻了?”   都听说过脑袋被驴踢了,没想到皇上也会……   “我再给把把脉!”沈木兮示意步棠稳住薄云崇。   步棠也是心里已经,怎么就把皇帝给踢傻了呢?但是瞧着他抱了她的腿不撒手,除非是喝醉了酒混子,要不然哪个男人会这么厚颜无耻?   沈木兮上前把脉,眉心微微蹙起,冷眼看着,冲自己挤眉弄眼的薄云崇,这货没安好心,敢情是装傻充愣的要哄小棠?   呵呵,好啊!   薄家的男人,果然手段了得!   想了想,沈木兮起身,“皇上撞到了头,怕是一时半会的好不大齐全,小棠,你得多费心了,这毕竟是你闹出来的麻烦。”   步棠刚要辩解,沈木兮轻轻摁了一下她的手腕,“我知道你不情愿,可这世上总归是有债的。欠债还钱,伤人可不得伺候吗?虽说这种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说这话的时候,沈木兮低眉看了一眼皇帝,“但多少得有点责任心,得负责!”   听得沈木兮将最后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步棠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再回头望着陆归舟,陆归舟点点头。   如此,步棠算是缓过劲来。   “小棠姑娘!”丁全战战兢兢,“您……可一定要……”   “我答应!”步棠咧嘴一笑,嫌恶的踹了薄云崇一脚,“放开,我答应照顾你至康复便是。”   丁全赶紧去掰自家不要脸的皇帝,“皇上皇上,赶紧松手,小棠姑娘答应了!”   “答应跟朕进宫?!”薄云崇仰头问。   “是!”步棠冷声回答。   她这辈子最不待见的就是皇室中人,奈何临了临了的,还是跟他们扯上了关系,真是造化弄人。   薄云崇屁颠颠的站起来,兴奋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全然不顾脑门上还顶着白灿灿的绷带,“那就回去吧!朕带你好好去宫里逛逛,先熟悉熟悉环境,到时候你就不会走丢了!”   步棠满脸嫌弃,那地方她飞一圈就摸透了,要不然上回怎么能潜入承宁宫,实打实的揍了他一顿?奈何这皇帝脑子不好使,她揍了他,他还满脸欢喜。   难怪太后也不敢把朝政搁皇帝手里,这样的皇帝,许是哪日一高兴就把朝廷送人了!   “收拾收拾,回宫!”薄云崇欢欢喜喜的带着自家“刺客”回宫。   从善赶紧跟着,丁全却是面色惨白,趁着皇帝走出房间,赶紧行至沈木兮跟前,红着眼急问,“沈大夫,你跟杂家说句实话,咱们这皇上的脑子……还好吗?”   “他好不好,你没看出来吗?”沈木兮连药方都懒得开,“跟着回去吧,你家皇上主子,皮厚得能挡千军万马,就这么点伤不妨事!”   丁全瞪大眼睛,这话听着倒是有些不太对味。   皮厚?   “回去吧!按时换药,伤口愈合之前莫要沾水便罢!”沈木兮将一瓶金疮药放下,想了想,又取出另一瓶金疮药,意味深长道,“如果伤得太重,就多上几次药,然后吃点补血益气的!”   丁全不明所以,揣着两瓶药便疾追帝王而去。   “你……”陆归舟轻叹,“皇帝会怎样?”   “皮厚之人,多挨几顿揍也就罢了,何时兴致过去,小棠就会出来。”沈木兮收起药箱,“否则依着皇帝那性子,不得死赖在我这医馆里不走?”   顿了顿,沈木兮皱眉看他一眼,“你先回去吧!”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陆归舟点点头,“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找你叙叙旧。”   沈木兮颔首,亲自送了陆归舟离开。   医馆里忽然空了下来,沈木兮还站在门口痴愣,阿落上前喊了声,“沈大夫,皇上会不会被小棠打死?”   沈木兮打了个激灵,“莫要胡说,小棠下手有分寸,不会伤及性命,左不过是……”   就因为下手有分寸,所以皇帝是真的惨咯!   “沈大夫?”门外有小乞丐呐呐的喊了声。   沈木兮仲怔,“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进来。”   小乞丐摇摇头,只是将手中的一封信塞给沈木兮,“有位公子让我把这东西送到医馆里,交给沈大夫,说是请沈大夫过目!”   “是谁给你的?”沈木兮伸手接过,蹲下身子瞧着这个年纪和沈郅差不多大的乞丐,“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给你的?”   “就在前面街口给的,没说他叫什么名字,只说你看了就会明白的。”小乞丐说的是实话,“不过他穿得很好,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沈木兮敛眸,知道从这孩子嘴里问不出什么了,回头便让阿落拿了点银子塞给小乞丐。   小乞丐得了赏钱,高高兴兴的跑了。   “沈大夫?”阿落有些担心。   “沈大夫!”月归伸手,“为防有诈,还是交给卑职处理吧!”   沈木兮犹豫了半晌,“莫要撕坏了!”   月归颔首,将书信放在桌案上,隔着一段距离以剑刃快速挑开剑锋,掌风陡凝,强大的气劲瞬时破开了信封,里面的信件飘飘摇摇的落在地面上。   “无毒!”沈木兮轻叹,到底是离王府的人,处事格外仔细。   信件上只画了一个图纹。   “五芒星?”沈木兮重重的吐出口气,“怎么又是这个?”   “长生门?”月归蹙眉。   沈木兮抬步上楼,将信纸重重搁在桌面上,“这帮人老围着我转干什么?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这般穷追不舍的?还是我欠了他们什么?”   从湖里村,穆氏医馆被烧,师父身亡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冲着她来而来。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沈大夫,您莫要多想,许是您医术高明,所以长生门颇为忌惮。”月归其实也不懂,这些年王爷一直在调查长生门的事情,只说是与当年的先太子有关,其他的着实不知。   “是吗?那杀了我便是,为何还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不知道为何,沈木兮觉得这不是炼蛊那么简单,蛇蛊,美人恩,接下来会是什么?像是有人在图谋,更可怕的东西,而眼前这些,缺了一味药引,不能串联一起。   待来日串联起来,只怕非同小可。   “可能……”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可能?”沈木兮打断了月归的话,只觉得心内烦躁,“从牡丹死亡开始,到猫窟,这五芒星就没有消失过。如影随形!”   阿落心慌,“可是以前都没有出现过!”   “现在出现了,说明时机差不多了。”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我总觉得,他们隐约猜到要找的东西在我身上,所以百般试探。”   陆归舟说,他们在找幽冥之花。   幽冥……   默默抚上心口,沈木兮面色凝重,是在找这个?   心头骇然一窒,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这件事怕是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会……难道是那次她解了蛇蛊,所以暴露了身份?   沈木兮有些发慌,面色渐渐发白。   “沈大夫,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阿落忙问,“别想太多了,赶紧歇着!这东西怕是不怎么吉利,许是一种诅咒之类,还是交给月归呈递王爷吧!王爷见多识广,想必能弄明白。”   “月归,你把东西送去吧!”沈木兮坐在窗口,“我不想看到。”   月归赶紧收起,“卑职这就送去!烦劳沈大夫能好生留在医馆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卑职很快就会赶回来。”   事关长生门,断然不敢马虎。   “去吧!”沈木兮颔首,“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等你先回来。”   “是!”月归转身就走。   待月归走后,阿落心慌意乱的问,“主子,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很可怕?以前没听你说过,它怎么就这般阴魂不散的跟着您呢?”   “大概是我解了蛇蛊,所以被他们惦记上了,以为我有幽冥之花。”她的确有那东西,不管对方做什么幺蛾子,炼什么蛊,都能一一破解。   也就是说,只要她活着,就会成为那些作恶者的宿敌。偏偏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幽冥之花能解百蛊,也能制成世上最难解的蛊。一声叹,沈木兮苦笑,“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什么花?”阿落不解,“主子您养花?阿落没瞧见呢!”   那可不是寻常的花,所用皆是心血,岂是随处可见的。   “或许有个人会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东西。”连沈木兮自己都不知道,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似乎是从她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血有这等妙用。   但是父亲和兄长,只说是她小时候吃伤了东西,才会这样。   直到后来那一场大火,她终是明白,这压根不是吃伤了东西,而是她身体里带了某样奇怪而诡异之物。   “谁?”阿落忙问,忽然想起,“是少公子?”   沈木兮点点头,“不过,我没脸见他!”   “当年主子诈死,情非得已,后来王爷瞒着,是以谁都不知道实情。”阿落轻叹,“但是主子不妨仔细想想,若是您当年没有诈死,也许已经跟着少公子一道被流放,又或者……”   阿落没敢继续往下说,有些话不中听,但是沈木兮却听得明白。   女子与男儿不同,男儿被流放,女子……怕是要被充入军中为妓。依着她自己的性子,若然真的这般结果,她一定会一死了之,绝不会任人欺辱。   “所以王爷当年瞒着所有人,也是为了保全您的性命!”阿落不敢为薄云岫解释,但所言句句属实,该说的照实说,“至于少公子的腿……无凭无据的,哪知道是谁下的手?”   沈木兮没说话,只是看了阿落一眼。   “主子,时隔七年,很多事情都不似当初您所见着一样,奴婢总觉得这里头有人动了手脚。”阿落抿唇,想了想还是得把话说明白,“主子,您比阿落聪明,应该能想明白,王爷那性子哪来的风花雪月?这些年伺候王爷的唯有黍离一人,再不亲近旁人。”   沈木兮皱眉,“我记得,他当时身边跟着的,不是黍离。”   “听说那是先太子派来监视的。”阿落环顾四周,尽量压低嗓子,“后来当今皇上、太后娘娘,连同咱们王爷一道,借助关家的势力,平了先太子之祸,王爷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沈木兮正在承受着换皮之苦,湖里村偏僻,她哪里晓得这些朝堂变数。   静静的看着阿落,沈木兮眼睛里有无边的情绪在涌动,又被她生生压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子之故,王爷执掌大权之后,再未真心展露过笑容!”阿落轻叹,“当初大火之后,阿落被王爷关了起来,很多事情都没能亲眼看到,自然无法详细的向主子复述,如若不然,定能给主子更多线索。”   沈木兮揉着眉心,瞧了一眼窗外,忽然间身子绷直,“关傲天!”   顺着沈木兮的视线望去,阿落亦是心慌起来,“真的是他!”   但见关傲天嘴巴一张一合,好似在说着什么,可是他站在街对面,隔了一条街哪里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我,回,来,了!”沈木兮面色凝重。   “我回来了?”阿落不解。   沈木兮颔首,“他上次说的,也是这四个字!”   阿落心慌,“怪瘆人的!主子您别看他眼睛,上次您就是看了一眼就晕厥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缘故,总归还是安全第一,别看了!”   “他眼睛里好像藏了一个人!”沈木兮略显痴愣,“我……”   “主子!”阿落快速关上窗户,“您别看了,阿落瞧着害怕。”   沈木兮冷不丁回过神来,瞧着阿落这般模样,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还好!   那个关傲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瞧着像个正常人,一会又怪异得让人心惊胆战,看样子事情的关窍还是在芍药身上。   胭脂楼里,到底有什么?   所幸今儿除了皇帝这事,倒也没出别的大乱子,待沈郅散了学过来,沈木兮便吩咐掌柜关了医馆。   “娘,我今日在宫里听得一些闲碎。”沈郅牵着母亲的手。   沈木兮一愣,瞧了一眼嗑瓜子的春秀。   春秀摇摇头,啐一口瓜子皮,“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我入宫的时候关侧妃来找我,我便同她一起整理王府的库房,委实不知宫内出了什么事。”“皇上被打了!”沈郅说。   阿落噗嗤笑出声来,许是觉得不厚道,便只得忍了。   “听说打得可惨了!”沈郅又道,“整个承宁宫的人,都听到了皇上的叫声,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呢!”   沈木兮担虑,“太后没说什么吗?”   “皇上不让管,说是在舒经活络,打通任……任什么来着?”沈郅挠挠头。   月归深吸一口气,“任督二脉。”   “对!”沈郅继续道,“太后娘娘也没办法,只能由着皇上去了,回来的路上,我听宫人们都在说这事,可稀奇了呢!”   沈木兮抿唇,有什么可稀奇,还不是你的小棠姑姑大闹承宁宫!   进了王府才知道,薄云岫入宫了,关毓青端着一碟瓜子等在问夏阁外头。   “我能进去吗?”关毓青问。   “王爷不在,我说了算,进来!”沈木兮领着关毓青主仆进门,便坐在花廊里,此处风凉,傍晚时分最舒适。   除了月归,一帮人都围在嗑瓜子,说着宫里的八卦。   关毓青煞有其事道,“都听说没?皇上带了个女魔头进宫,把承宁宫闹得鸡犬不宁,皇上脑门都给磕破了,现在人都傻了呢!”   沈木兮与阿落面面相觑,这主意还是沈木兮自个出的……   “还听说,太后娘娘气得都晕过去两次。”念秋补充道,“连咱们王爷都紧赶着进宫了呢!”   “可你们也知道,皇上素来胡闹惯了,怎么可能听人劝?惹毛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关毓青这话一说完,沈木兮一口咬在手指尖儿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关毓青一愣,“你慢点,我特意多带了点瓜子,够吃的。”   嘬一口被咬红的指尖,沈木兮面露难色,“皇上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刚来东都,怕是不知道咱们皇上之前干的丰功伟绩吧?”关毓青嘿嘿一笑,“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当初皇上登基,执意不肯临朝,连折子都不肯批,最后就在离王府门前打滚。”   “打滚?”沈木兮瞪大眼睛。   关毓青点头,“可不,就跟碾子一样,滚来滚去,太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最后离王看不下去了,这才接了这摊子。这一接,皇上就彻底放飞了自我,成日往朝臣家里窜门,跟着后宫妃嫔胡闹。这些年后宫的人倒是进来了不少,可谁的肚子都没动静。久而久之,太后便认了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薄钰那小子身上!”   沈木兮轻叹,“太后也算是一世英名,怎么就……”   “谁知道呢,可能是报应!”关毓青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听说年轻的时候没少干缺德事,所以把薄钰也惯得没边,一尸两命都能这样遮掩过去,哼……真是造孽。”   沈木兮愕然抬眸,“什么一尸两命?”   阿落慌忙笑道,“对了沈大夫,你之前进宫是去给谁看病?”   闻言,关毓青转了话锋,“对了,府里人说你大半夜的进宫,出什么事了?”   “薄钰被吓疯了!”沈木兮轻叹,“我瞧着大抵是因为魏仙儿的缘故,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谁都认不得了。”   关毓青诧异,“疯了?那么小就疯了?”   “是啊!”沈木兮无奈,“原本该跟郅儿一般无忧无虑,进学堂好好念书的年纪,却落得如此下场。”   关毓青撇撇嘴,“所以说,投胎是个考验人的活计!”   待众人散去,沈木兮让春秀照顾沈郅,自己领着阿落和月归去了药庐。   月归守在外头,阿落随沈木兮进门。   取出丹炉的时候,沈木兮的面色稍变,“果然同我猜测的没什么两样,这是药引!”   阿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孩子的骨骸?”   “浸泡在特制的汤药里,待时日长久,这里的阴寒怨气就能凝结,若是取之入药,那可真是怨念丛生!”沈木兮轻叹,“芍药想告诉我的,大概不止这些,我得想个法子再去胭脂楼见她。”   “她这些时日未曾出现,怕是自由受限。”阿落说。   沈木兮点点头,“该怎么进胭脂楼呢?”   上次是薄云岫带着进去的,这次呢?她可没胆子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万一出了事算谁的?饶是她想解开心头疑惑,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月归肯定会拦着,不会让自己进去。   难不成要找薄云岫商议?   下意识的抚过唇瓣,这厮动不动就来这一套,她主动送上门,估计会有危险吧?! 第101章 我想摸一摸你的眼睛   薄云岫从宫内回来,已是入夜时分,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沈大夫那头没什么动静,便也不去扰她清静,只身进了书房。   烛光里,月归送来的那幅画被铺平搁在桌案上,五芒星图纹,泛着异样的诡异。   事实上,薄云岫早就派人去盯关傲天,可这人好像没什么不一样,还是如往常一般肆意妄为,唯有出现在医馆街对面时,才会表现出一副凝神静气的模样。   据说,那模样很是诡异,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很轻。   “我回来了?”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傲天回来便也罢了,怕只怕不止关傲天一人回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如今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在先帝时,便已被挫骨扬灰。   揉着眉心,薄云岫只觉得头疼,关傲天让人把这东西送去医馆,交给沈木兮,到底是什么用意?还有那一句“我回来了”究竟说的是谁?   那个被挫骨扬灰之人?   “沈大夫!”门外一声喊,薄云岫当即直起身。   想了想,赶紧揽过手边的公文折子,又紧赶着捏起笔架上的笔,假装一本正经的处理公务。然则笔尖未能蘸墨,耳朵倒是竖得高高的,生怕漏了外头的动静。   “他在里面吗?”沈木兮问。   黍离颔首,“是,王爷正在处理公务,沈大夫,您有事?”   “要紧的公务?”沈木兮皱眉,若是他忙,不打扰也罢。   黍离笑了笑,“自然是要紧的公务,王爷素来矜矜业业,从不敢耽搁朝政,沈大夫您也晓得,皇上不理朝政,是以这社稷安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王爷一人的肩上。王爷夙兴夜寐,岂敢懈怠!”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他了!”沈木兮抬步就走。   薄云岫恨不能把这房门给掰下来,不关门,许是就能自己进来了吧?奈何这黍离蠢得跟猪一样,此前不是交代过,于这离王府内,沈木兮百无禁忌?!   “沈大夫!”黍离喊道。   薄云岫搁下笔杆子,屏气凝神。   “王爷此前交代过,若是您有什么事,可直接进去找他,不必通传,您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瞧瞧吧,若是误了什么事,王爷怪罪下来,卑职吃罪不起!”黍离俯首。   心头一松,薄云岫默默的拿回笔杆子,还好……没那么蠢。   门开的时候,薄云岫正专心致志的批折子。   “我……”沈木兮想着,有求于人是不是先行个礼,好歹表示一下尊重?   行了礼,沈木兮深吸一口气绷直了身子,见着薄云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由的心生悔意。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她治病救人,他身负天下。   天底下没有谁,一定要帮谁的。   “罢了!”沈木兮掉头就走。   “来都来了,有什么不敢说的?”薄云岫搁下笔,“你似乎并不是这般,容易退缩之人。”   换做旁人,沈木兮自然不会退缩,可他是薄云岫,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始终高高在上的薄云岫。   “我想再去一趟胭脂楼。”沈木兮站在原地看他,“但是月归肯定不会答应,是以我觉得……”   “什么时候去?”他问。   许是他应承得太爽快,沈木兮愕然仲怔,“嗯?”   “什么时候?”薄云岫又重复了一遍。   沈木兮确定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旋即开口道,“自然是越早越好,芍药至今没有出现,经过胭脂楼的时候,我也未曾见到芍药的踪迹!”   “去换身衣裳。”薄云岫合上手中的公文,“走吧!”   “你不是很忙?”之前黍离说,薄云岫公务一堆,抽不开身,如今怎么有空?   他凉凉的瞥她一眼,“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自然是要去的,沈木兮掉头就走。   薄云岫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疾声道,“黍离!”   黍离一愣,紧赶着跑进屋。   待沈木兮换好衣裳,薄云岫早早的等在了后院的马车里,“还不上来。”   所幸这胭脂楼也不是头一回去,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总归是需要谈经验的。   “此番进去,不许像上次那样!”薄云岫叮嘱,“不许与那些女子太过熟络,找到芍药之后问几句便罢,及早抽身。”沈木兮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薄云岫继续道,“老妈子见过咱们,势必不会陌生,上次牡丹之事,必定有所惊动。暗卫一直都盯着胭脂楼,但是自从牡丹出事,这胭脂楼便什么动静都没了,做的寻常生意。”   “所以,没有错漏之处?”沈木兮明白他的意思。   “唯一的错漏就是牡丹,不过牡丹一死,就算是彻底摆平了这缺口。”薄云岫深吸一口气,“不少达官贵人进出这胭脂楼,可都没有出现异常,是以此事只能暂且中止,只能盯着罢了!”   看得出来,沈木兮颇为担心芍药的情况。   “当初牡丹来了一趟,其后便遭遇不测,我担心芍药也会……”沈木兮垂下眉眼,苦涩的干笑两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许是如此吧!”   “大夫当久了,不是更该看明白生死之事吗?”薄云岫微微挪了一下身子,稍稍靠近些许。   车轱辘猛地碾着石块,车身赫然一晃。   沈木兮猛地身子僵直,腰间莫名多了一条胳膊,掌心正搭在腰肢上,滚烫的温度,灼得她浑身如火烧一般难受,“薄云岫,你的手在干什么?”   “车子……不稳。”某人喉间滚动,“安全第一!”   “我看最不安全的就是你!”她猛地扭头看他,目光冷冽,“挪开!”   “王爷!”黍离在外头喊。   不容沈木兮开口,薄云岫直接托起她的后腰,将她推至车门,“走吧!别耽搁。”   “沈大夫,你的脸怎么红了?”黍离诧异的问。   沈木兮愕然,“有、有吗?”   “有!”黍离煞有其事的点头。   刹那间,薄云岫一声闷哼,面色微变。   “王爷,您怎么了?”黍离皱眉,这两人怎么怪怪的?   薄云岫微微绷直了身子,“废话太多,滚!”   黍离慌忙行礼,赶紧退到一旁,眼角余光稍稍一瞥,竟是瞧见沈大夫的手悄无声息的,从王爷的腰间挪开??沈大夫方才在作甚?   作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不是想搂腰吗?   她便让他晓得,腰疼是什么滋味。   “哟,二位爷,你们来了,楼上请,楼上请!”老妈子兴奋的招呼着,“姑娘们,快来好好伺候二位爷。”   龟公在前面领路,竟还是早前来过的那间雅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趁着姑娘们还没来,龟公去端酒,薄云岫黑着脸盯着她,“不许喝酒,听见没有?”   这口吻就跟叮嘱三岁的孩子,不许喝酒,会蛀牙一般,明明是好意,却带着几分威胁。   沈木兮翻个白眼,未有理睬。   “你敢喝酒,本王便独自带你回问柳山庄。”薄云岫冷笑,眼睛里带着别样的意味。   沈木兮眉心微蹙,许是今夜的烛光太耀眼,衬得这副好皮囊如同带了钩子一般,只消瞧上几眼,便觉得满心里都是毛茸茸的猫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   所幸这还没喝酒,若真的喝了酒,怕是要成了昔年那副光景吧?   “想什么?”   沈木兮猛地回过神,“哦,没!”   “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捏食指。”薄云岫浅呷一口清茶,不去看她满脸的尴尬。   快速松开手,沈木兮抿唇,这习惯是她打小便养成的,是以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能改掉。容貌可改,皮相能换,然而这习惯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心头砰砰乱跳,沈木兮只觉得这屋子里热得很,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她下意识的捂着脸。   唉,好烫!   姑娘们鱼贯而入,瞧着都不似上次的模样,统共五个,一个弹琴一个唱曲,剩下三个,一个陪沈木兮,一个陪薄云岫,另一个专司斟酒。   屋子里酒香四溢,红罗帐暖,春意暖融。   沈木兮正寻思着该怎么开口,薄云岫却是抢先一步,“胭脂楼如今便是这般货色,虽说都是新雏,却也未见风情,令人乏味得很!”   刹那间,屋内的姑娘面面相觑。她们几个在胭脂楼里虽然是新人,但容貌姣好,身段婀娜,怎么着也不至于没有风情。   “让你们妈妈进来。”薄云岫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杯盏,力道有些重,杯盏瞬时裂开一道缝,有酒水快速从杯底缓缓渗出。   见状,女子们面露慌张,旋即出去找老妈子。   须臾,护院紧跟着老妈子进门,显然是觉得薄云岫在找茬。   “胭脂楼开门做生意,便是如此待客的?”薄云岫晃荡着手中的酒壶,“一壶十年春,哼,着了多少好料?打量着我闻不出来?”   沈木兮不说话,静静的瞧着这位“老江湖”发飙,开启一本正经的胡说之路。   老妈子冷笑,“这位客官打从一进来便开始找茬,如今又胡言乱语什么?”   “胡言乱语?”薄云岫冷哼,“你自己尝尝味便晓得,是不是护眼。”   刹那间寒风起,酒壶被一股暗劲猛地推出,老妈子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抱,当即将酒壶抱了个满怀,脊背上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功夫!   这一屋子的护院能顶什么用?   连人家什么时候出手都不知道,显然是遇见了高手。   沈木兮看得一愣一愣,默默的瞅着自个的掌心半晌,再瞧着薄云岫半掖在袖子下的手,就这么轻轻一挥,酒壶就飞出去了?   太不可思议,不过她委实看得真真的。   这风尘中人,对于那些手段自然是再熟悉不过,闻上一闻便是八九不离十,饶是有些无色无味的,时日久了也能察觉酒味儿不对。   舌尖咂摸着,老妈子瞬时变了脸色,狠狠剜了一眼身边的龟公。   龟公岂敢吱声,骤见老妈子这般神色,怕是自个拿错了酒。   “怎么,现在知道我不是在胡说了?”薄云岫拍案而起,桌子刹那间四分五裂。   沈木兮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幸得薄云岫一把将她拎起,谁知正好拎在她肩头,俨然如拎小鸡一般,愈发显得薄云岫力拔千钧!   罢了,柔弱便柔弱吧,沈木兮赶紧推开他,捋了捋衣裳,温文尔雅的躬身作揖,“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抱歉!”   “这位公子客气了,着实是咱们处事不周。”老妈子让护院退下,“不知两位要如何赔偿?”   “让芍药过来!”薄云岫捋着衣袖上的褶子,周身寒气凛冽,“不然我让你这胭脂楼,打今晚起,就滚出东都城!”   老妈子面色瞬白,紧赶着便退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沈木兮皱眉,“酒没问题。”   “那就变成有问题!”薄云岫冷着脸,“这点伎俩都不懂,还敢往这儿闯?以你这愣头青的姿势,来这儿只能是送人头,且看着吧!”   沈木兮撇撇嘴,小声的嘀咕,“你是玩手段的,同我自然不一样。”   薄云岫想了想,俯下身子压着嗓子问,“若与你玩手段,如何?”   她一愣,“什么?”   “罢了!”薄云岫直起身,这招不管用。   芍药到底还是来了,左不过此番却是面容消瘦,眼下乌青浓重,情况不是太好。   “芍药姑娘?”沈木兮诧异,“你怎么成了这样?”   芍药低低的咳嗽两声,“这几日染了风寒,所以面容憔悴未能见人罢了!”   “我同你把把脉!”沈木兮伸手。   芍药却快速将手腕缩紧了衣袖里,“把什么脉?你都把牡丹治死了,打量着还要治死我吗?”   “对不起,牡丹的事,我始料未及,若是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会早早的留住她,不会让她离开医馆。”沈木兮俯首,“你身子不大舒服,让我为你瞧瞧,兴许……”   “不用看了。”芍药冷眼盯着她,视线幽幽的落在薄云岫身上,“老妈子知道这是离王殿下,左不过胭脂楼有个规矩,不管客人是什么身份,进了这门就当是寻常人,那些身外名一律不提。你们第一次来,老妈子就知道,但是你们在试她,她也在试你们。”   薄云岫原是要开口,见着沈木兮面色焦灼,便闭了嘴,由着她先吐为快。   “那个婴孩的骨骸,是引子。”沈木兮呼吸微促,“好恶毒的东西,只是那孩子……”   “是个成型的胎儿,从牡丹肚子剖出来的。”芍药低头一笑,眸光带着几分诡异,“都是因为那些臭男人,始乱终弃,一开始说得极好,什么功成名就便许你从良。最后呢?花前月下不假,功成名就之后,只剩下厌弃。孩子被挖出来的时候,就做了特殊的处理,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沈木兮倒吸一口冷气,“挖出来?”   “你以为呢?”芍药轻叹,“挖出来,才能更疼,更心存怨恨,这样的婴孩带着母体留存的怨,成为最好的引子,做最摄人的蛊。子与母,母与子,从此两相羁绊,再也不能分开!”   “那牡丹为什么会突然……”沈木兮忙问。   芍药眼睛里有血往外涌,惊得沈木兮慌忙起身,几欲上前,却被薄云岫一把拽住,“别过去!”   “他们……用孩子来要挟,我帮着牡丹偷回了尸骸,可是……”芍药一张嘴,黑血不断的往外涌,面上满是血泪蜿蜒,“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牡丹累了,想离开,我、我也想,可是我知道,我们没机会了!试问世间薄幸郎,如何销得美人恩?!”   沈木兮仿佛想到了什么,“那关傲天呢?”   芍药身子后仰,怦然倒地。   “松开!”沈木兮狠狠推开薄云岫,疯似的冲上去,快速跪倒在芍药跟前,她不敢碰芍药。   芍药身子剧颤,双目怒睁,如同当日的牡丹一般,脖子奋力的往上仰,双手死死挠着脖颈,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木兮伏在芍药的耳畔说了句话,芍药猛地拽住她的衣裳,仿佛是费尽了全身气力,狠狠点了一下头,“是、是你……”   刹那间嗓子里的血就跟翻滚的热水,“咕咚”、“咕咚”全涌了出来。   薄云岫眼疾手快,面色黢黑的拽开沈木兮,将她死命摁在自己的怀里,“别看!”   她的指尖死死揪着他的衣裳,发出压抑的低吼,“为什么要杀人?谁的命不是命,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杀人就是杀人,还需要理由吗?”薄云岫抱紧了她。   外头响起了尖锐的叫声,“杀人了!快来人啊,杀人了!他们杀人了!”   沈木兮噙着泪从他怀里挣出,瞧着地上满身是血的芍药,和牡丹一般,死不瞑目。不知道芍药为什么会出现在胭脂楼,许是和牡丹一样,有过情伤,于是为人所控。但是牡丹后悔了,芍药却是抱着必死之心!   “把他们送官究办!”老妈子厉喝。   薄云岫勃然大怒,“谁敢!”   “不是他们杀的!”人群中,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谁说的?”老妈子怒问。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但见关傲天优雅闲适的依着栏杆,似笑非笑的瞧着屋子里的场景,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的!”   关傲天歪歪扭扭的靠着栏杆,幽然吐出一口气,“这女子的死相和当初的牡丹姑娘差不多,当初的凶手也已寻得差不多,连猫窟都被连根拔了,案子算是结了大半。你们现在说他们杀人,不知要置府尹大人于何地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儿当初传遍了整个东都城,委实算是半结。虽然没有抓住幕后元凶,但是能这般杀人于无形的,岂会出现在此处,任由他人缉拿?!   “我关傲天说的话,你们不信?”关傲天直起身,“要不要我请我爹来作证?”   关家有个厉害的关太后撑腰,谁敢轻易得罪?看客们自然有多远走多远,免得一不留神被这小霸王牵累其中。老妈子有些气不过,却也不敢明着来,“关公子,您又没有亲眼看到,为何……这般偏帮?”   “实话实说而已。”关傲天皱眉,“你觉得本公子有必要撒谎吗?”   “不敢!”老妈子赶紧行了礼,嘱咐底下人去报官,不再提及要拿人送官之事。   但见关傲天一步一顿的走到沈木兮跟前,瞧着这个依着薄云岫怀抱,眼眶发红,面色发白的女子,眸中忽然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像极了!”   沈木兮一愣,不解的仰望薄云岫一眼。   “你不是关傲天!”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就如同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般,用宽大袍子袖,快速将沈木兮护在怀中,若是关傲天再敢靠近,他可不能保证,会不会给关傲天一巴掌,让他变成十足十的傻子。   “怎么不是?”关傲天幽然轻叹,“我是关傲天,只不过呢……涅槃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一刻,薄云岫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骇然一僵,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沈木兮挪开薄云岫的手,面色惨白的盯着关傲天,“你说什么?”   “这眼睛,没变,是这样的!”关傲天笑得有些酸涩,“是这样的,真像啊!我能摸一摸你的眼睛吗?就摸一下,一下就好。”   “妄想!”薄云岫冷戾,“关傲天!”   眼一闭,关傲天忽然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惊得一旁的小厮瞬时尖叫起来,“公子公子?来人,快,公子晕倒了!快找大夫!”   沈木兮哪敢往上凑,什么眼睛?什么摸一摸?什么像不像?   最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关傲天说的那两个字——涅槃?!   为什么他会知道?!   那不是涅槃,只是在地狱蜕了一层皮,回到人世间的过程。   今夜的胭脂楼,算是彻底热闹了。   关傲天被人抬走,待府尹赶到后,薄云岫交代了两句,便带着心神恍惚的沈木兮回离王府。   这是沈木兮第一次毫无反抗,像个木头人一般倚在他怀里,她不说话不挣扎,身子冷得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薄云岫抱着她,连跑带奔的,又怕颠着她,冲进了问夏阁。   黍离在后头跟着,看着薄云岫像是疯了一般,抱着沈木兮在花廊里足足饶了两圈才找到路,最后抱着人在院子里来回的跑。   “王爷!”黍离扑通跪地,吓得脸都白了,“王爷,沈大夫只是吓着了!王爷,您醒醒,王爷!”   他不担心沈木兮,他担心王爷,怕王爷又会变成以前那样。   薄云岫低眉望着怀里的人,许是察觉这不是幻影,终是安静下来,静默着坐在了栏杆处,将沈木兮紧紧的抱在膝上坐着,胳膊勒得生紧,“莫怕,我陪你!”   沈木兮仰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颚。   “疼!”她吃痛。   他快把她勒死了,力道这般沉重。   不过也是这疼,让沈木兮醒过神来。   回廊里的宫灯摇晃,落着斑驳的灯影,风过竹林,发出阵阵沙沙声。   四目相对,薄云岫冷不丁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亲,“还好吗?”   “还、还好!”沈木兮推开他,“我没事。”   “陪我一会,好、好不好?”他说得很轻。   沈木兮皱眉,她很清楚的感觉到,来自于薄云岫的惊颤,让她莫名的想起了薄钰,似乎是遭受过巨大的精神刺激,以至于在心里某个角落,凝了一片暗影。   这应该就是心病!   神使鬼差的,沈木兮竟应了声,“好!”他不知,她心里也有暗处,那便是他。   可他的心病,又是为了什么呢?   夜色渐沉,风越吹越凉。   灯影重叠,暗影蛰伏。   胭脂楼后院内,老妈子冷笑两声,“此事不是说好了吗?那小贱蹄子,穆中州极有可能已经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若是留下来,恐怕迟早为祸患!”   “阁主突然反悔了,你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显然是洛南琛的声音,“穆中州那老狐狸,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当年能脱逃,如今就能诈死,横竖那尸身消失了,说不定就蛰伏在何处!”   老妈子咬牙切齿,“你别忘了,穆中州的背后还有十殿阎罗,那帮子不省心的小妮子,也是祸害!”   “同出一门,若是现在相伤,只能两败俱伤,谁都落不得好!等阁主拿到了想要的,再动手灭了他们不迟,横竖都是要死的!现在,越闹腾越好,将真相遮过去,就再也没人会继续追查!”洛南琛缓步走到光亮处,“你别轻举妄动,否则阁主不会对你客气。”   四下一片死寂。   洛南琛忽然若有所思的盯着她,“你和沈木兮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瞧着,好像没那么简单。”   “哼!”老妈子转身便走。   穆中州?   “你到底是死是活呢?”洛南琛低声嘀咕,东都城内数处暗哨忽然消失,门人悉数失踪,只剩下一摊血迹,到底是谁干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长生门的暗哨都给端了?   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得尽快找到这个人才行,否则一旦东都城内的暗哨被集体端掉,将会坏了整个大局。胭脂楼已经引起离王府的主意,不能再留了……   是夜,大火! 第102章 威胁沈木兮?   胭脂楼一夜大火,烧红了东都半边天。   沈木兮坐在问夏阁的秋千上,盯着天边的红,心知一切线索怕是要随着胭脂楼这场大火,彻底的焚毁殆尽。此后再想找什么线索,恐怕……难上加难。   心头一声叹,沈木兮依着秋千的绳索,眉眼微垂。   蓦地,黍离却站在了她面前,“沈大夫!”   沈木兮猛地回过神,“有事吗?”   “谢谢!”黍离躬身施了大礼。   这可把沈木兮吓着了,“你作甚?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何……”   “多谢沈大夫。”黍离直起身,“有些事咱们当奴才的不好说,也不敢说,可有时候的确是看不过去,这次就算王爷再给我三十鞭,我也得说。”   沈木兮怔怔的看他,全然不知黍离的话中之意。   “沈大夫,王爷的身子不大好,您若是有心,请多多照顾他。王爷虽然很好强,可心里却是软的,当年府内出了些许意外,王爷几乎不想活了,最后还是皇上来劝的。”黍离轻叹,“卑职当时来离王府太晚,并不知发生何事,可是卑职知道,王爷心里的结一直没有打开过。”   沈木兮敛眸,“他不想活了?”   对于一个奴才来说,非议主子的过去,实属大逆不道。   心头微惶,黍离俯首,“沈大夫,咱们当奴才的,话不敢多说,只能言尽于此。”   “你为何忽然对我说这些?”沈木兮不解,满心狐疑。   黍离深吸一口气,“因为您是大夫,沈大夫医术高明,能解开蛇毒,想必也有法子解开其他的毒。左不过,有些事……”   见他吞吞吐吐,沈木兮愈发茫然,“你要说便说,这说一半掩一半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我去猜,你不如干脆别说,说就说个明白,不说就一个字都别说。一知半解的,最是让人难受,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语罢,沈木兮转身就走。   “王爷……身子不大好!”黍离行了礼,快速离开。   沈木兮眨了眨眼,愣愣的站在原地,这般健硕的身子,还说身体不好?她似乎未见过他虚弱的样子,那怕当日他被毒蛇咬伤,也只是闭目躺着,周身寒戾亦不曾减退。   可黍离不像是无中生有之人,何况黍离对薄云岫真可以用忠心耿耿来形容,除非是薄云岫教他这么说的,否则黍离绝对不敢诅咒自己的主子。   此前薄云岫有些精神恍惚,难道是真的?   “沈大夫?”阿落轻唤。   沈木兮猛地醒过神来,“阿落?”   “沈大夫,你怎么了?”阿落不解。   “没事!”沈木兮抬步往屋子走去,临了步上台阶又回头,犹豫着问道,“王爷是不是生过病?”   阿落想了想,然后重重点头,极是肯定的开口,“约莫是您走后,王爷生了一场大病,府内乱了一些时日。至于是什么病,为什么突然又好了,阿落委实不知。”   彼时她被关了起来,是以只能听得一些闲言碎语。   待她出来之后,府内之人对于王爷的这场怪病,几乎是讳莫如深,谁都没敢再提,而彼时阿落心灰意冷,哪里会去追问王爷生病之事。   “主子?”阿落环顾四周,快速上前,“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沈木兮微叹,“我不在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罢了,阿落你去睡吧!”阿落颔首,“主子也快些休息。”   休息?   夜已深,却无眠,如何能安歇?   翌日,沈木兮的眼下乌青一片,唉声叹气的进了医馆。   “沈大夫,您昨晚没睡好啊?”掌柜皱眉,“这胭脂楼那头,府尹大人不是说没您什么事吗?那芍药姑娘之死,同您没关系。”   “都传遍了?”沈木兮愕然。   掌柜点头,“可不,一大早就贴了榜文,现在府尹大人正在调查胭脂楼起火的缘故,说是不晓得哪个小厮偷摸着睡着了,打翻了灯盏点燃了酒窖,于是这大火便一发不可收拾,刹那间端了整个胭脂楼。”   “你信吗?”沈木兮轻叹。   掌柜干笑两声,“信,怎么能不信,这胭脂楼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是老天爷的意思,没了正好!想那些作甚。”   沈木兮点点头,“有理。”   今儿来看病的人不多,沈木兮昨夜未睡好,伏在问诊桌上小憩了片刻。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掌柜和伙计自然是快速冲出去查看,然则他们前脚出门,后脚就被堵了回来。   有一人被两人抬着,着急忙慌的送进了医馆。   “大夫,快看看,这人莫名其妙的就晕倒在街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沈木兮搓揉着眼睛,登时清醒了大半,待上前再瞧着躺在病榻上的人,脑子嗡的炸开,从里至外彻底清醒,“他晕倒在街上?怎么回事?”   取了脉枕,沈木兮当即坐在床榻边诊脉。   “好好的走在街上,忽然就晕倒了,咱们瞧着他离医馆近,就给送过来了。”两人拱拱手,“剩下的咱们也不知道,大夫您若是能给看看自然是极好的,不给看……咱这也……”   “嗤,这不是永安茶楼的伙计吗?”掌柜皱眉,“好像是他!对,就是他,我见过几次,不会认错。”   既然身份确定,那两人便走出了医馆,原就是做好事,如此便也安了心。   “沈大夫?”掌柜低问,“怎么回事?”   “无妨,酷暑难耐,去端一碗凉茶来,我这厢给他扎针去去暑气便罢!”沈木兮如释重负。   阿落递上针包,“沈大夫。”   “谢谢!”沈木兮伸手接过。   一番施针,再灌了一碗凉茶进去,夏问卿便醒了,一脸迷茫的望着四下,“我这是、在哪?”   “你晕倒了,是沈大夫救了你!”掌柜又让人端了一碗凉茶过来,“暑气太重,身子单薄吃不消,来,再来一碗凉茶去去暑气便也罢了!”   “多谢!”夏问卿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多谢!”   他一连说了两个多谢,却惹得沈木兮鼻尖酸涩,眼眶微微泛红。她原本该称他一声哥哥,可现在却是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夏家被株连的时候,她未能共患难,如今自然无法再认祖归宗。   “不、不用客气!”沈木兮怕自己忍不住,冷着脸起身离开。   “公子莫要奇怪,咱们沈大夫素来不太喜欢说话,您没事就好!”掌柜会打圆场,搀着夏问卿起身,“您可觉得好点吗?”   夏问卿点点头,躬身作揖,“多谢!”“沈大夫是吗?”夏问卿忽然喊她。   沈木兮手中的针包“吧嗒”掉地,难道是哥哥认出来了?她有些不知所措,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有、有事吗?”   “我好似见过你,就在我们茶楼前面,那日好像是沈大夫站在那里吧!”夏问卿冲她笑。   沈木兮却只想冲他哭!   眼泪卡在眼眶里,久久不敢落下,她只能使劲的皱眉,把眼泪憋回去。   “夏公子!”阿落忙道,“许是那日沈大夫出门看诊,正好遇见了您。”   夏问卿点点头,“多谢沈大夫救命之恩,我今日身上未带银两,待我回了茶楼去取,立马奉上诊金!”   “不用!”沈木兮哽咽,转身就上了楼。   转身的那一瞬,已是泪流满面。   物是人非,亲人不相识。   这种痛,不是谁都能体会的,就像刀子剜着心,疼的时候你却要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她受够了!   “沈大夫!”阿落在敲门。   沈木兮背贴着门面,音色沙哑的应了声,“我想静一静。”   阿落静静的站在外头,瞧了一眼杵在边上跟木头桩子似的月归。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月归摇摇头。   “如此最好!”阿落面色哀戚,瞧着紧闭的房门,她当然知道沈木兮方才忍得有多辛苦,那是主子的亲哥哥啊,可是……认了,不就等于承认了夏问曦的身份?   阿落想着,主子终究是想离开东都的,离开王爷的吧!不是谁都有勇气,在死过一次之后,还能坦然地覆辙重蹈。   沈木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阿落嘱咐掌柜的不要去惊扰,是以谁都没敢去打扰。   然则刚过了晌午,丁全竟然急急忙忙的来了,身后跟着一摞的宫中侍卫,瞧这阵势,似乎是来抓人的,“沈大夫?沈木兮何在?”   听听,这会都连名带姓,喊得直喘气了。   阿落堵在房门口,月归站在楼梯口,冷剑横在身前,“王爷吩咐过,谁都不能伤害沈大夫分毫,否则……”   “唉呀妈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格杀勿论呢?”丁全抱着拂尘,掐着那把尖锐的嗓子,冲着楼上就喊,“沈大夫欸,杀人咯!你再不出来,棠姑娘可就要弑君了!”   “呸!”沈木兮猛地开门,“这种话是你能胡说的?”   说小棠杀人,若是真的被有心人听了去,岂非麻烦?到时候小棠出什么事,她铁定饶不了丁全。   “沈大夫,快点快点,十万火急呐!”丁全急得直跺脚,“您可得为天下苍生好好想一想,这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那谁都吃罪不起,杂家是第一个要命的,您也跑不了!”   “到底怎么回事?”沈木兮推开月归,缓步下楼。   丁全当即凑上来,伸手就去抓沈木兮的手,“快跟杂家……哎呦……要死了,你干什么?”   月归冷着脸,“不许碰!”   “不许碰就不许碰!”丁全扭捏着,满脸委屈的望着沈木兮,“沈大夫,您也不想皇上出事吧?皇上虽然性子活泼了点,可这心里是实打实的良善,看在他三番四次为您在太后面前解围的份上,您就行行好,赶紧帮忙,撤了那位小棠姑娘吧!再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咯!”   其实,打从丁全进来,沈木兮心里就猜到了大概。没想到入了宫,小棠还半点没客气,看把丁全给急得,就差火烧眉毛了!   “丁公公,您真是着急啊!”沈木兮拎起药箱,“要瞧病是吗?”   “何止是瞧病,简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丁全掐着兰花指,“您呢,赶紧的,早去一会是一会!”   沈木兮笑着走出门,“皇上着急了?”   “现在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丁全恨不能长了翅膀,直接把沈木兮叼进宫去。一回头,正好瞧见月归凉飕飕的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他,莫要触碰沈木兮,连想都别想!   丁全紧了紧手中的拂尘,离王府的人,惹不起惹不起!   还没到承宁宫,沈木兮就瞧见了一群白鸽越过头顶,呼啦啦惊飞,看样子形势真的不太好。   “沈大夫,您别瞧了,这鸽子原是皇上养着想要当信鸽训的,结果……”丁全哼哼两声,“您自个进承宁宫看看就知道了!”   沈木兮皱眉,鸽子都没放过?   诚然如此!   满地鸽子毛,一旁还撑着架子,是用来烤乳鸽的。   “没人打扫吗?”沈木兮问。   “哎呦妈呀,怎么可能!这是皇上寝宫,谁敢不打扫?!”丁全咬牙跺脚,“全赖那小棠姑娘,把人都赶出去了,说是这样能治好皇上的病,有利于皇上龙体康复,偏偏皇上还真的下了一道圣旨,这不……整个承宁宫弄得跟什么似的,反正杂家是坚决不会去扫的!”   “现在是谁陪着皇上?”沈木兮忙问,这小棠竟这般厉害,皇帝这回怕是吃了大苦头,许是来日便能改了这胡闹的性子。   “从善也是束手无策,打一架还被皇上一通骂,最后杖责了三十棍。”丁全轻叹,“着实委屈得很!”   沈木兮与阿落对视一眼,月归默默的跟在后头,目光灼灼的警戒。   “啊啊啊啊……”   猛地一声尖叫,惊得阿落快速捂着心坎,一颗心差点没跳出嗓子眼,“这、这差点吓死我了!”   沈木兮也是吓了一跳,哎呀,步棠出手很重哇?!   “沈大夫,杂家可不敢进去,您自个进去吧!”丁全当即开溜,速度极快,是撒腿就跑的那种,连带着他屁股后头的奴才,也跟着急奔,场面格外滑稽。   “沈大夫!”月归当即拦住,“怕是不安全吧!”   “小棠在里头,能有什么不安全?”沈木兮无奈的笑着,“唉,不安全的是皇帝,再这样下去,真的要缺胳膊断腿了!”   当朝帝君,若是缺胳膊断腿,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春风殿内,步棠端坐在软榻上吃着葡萄,脚踩着薄云崇的脊背,可怜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此刻正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   阿落捂着眼背过身去,快速走出寝殿。   这要是被人看到,估计会被拉出去杀头吧?   见着里面再无他人,唯有步棠和皇帝,月归微微放了心,躬身退出寝殿。   沈木兮一声叹,拎着药箱往前走,“小棠,你莫要再胡闹了,成何体统?!”   “沈大夫?”步棠欣喜,猛地站起。   “哇……”地上的薄云崇瞬时如同青蛙一般,被踩得差点吐出隔夜饭来,“小、小棠棠,轻点,轻点,朕快吐了……”   步棠收了脚,尴尬的冲着沈木兮笑了笑,“他们把你请来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沈木兮原是想去搀薄云崇,猛地想起了薄云岫那乌云盖顶的可怕模样,吓得心内一激灵,快速收了手,老老实实的在旁站着。   “我在……帮皇帝治病!”步棠煞有其事,“你不知道,这皇帝有病!”   沈木兮翻个白眼,“药箱给你,你来!”   步棠干笑两声,“我说真的,他皮痒,我给治治!”   “整个承宁宫鸡飞狗跳的,好玩吗?”沈木兮轻叹,看着薄云崇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生疼的脸。   不得不说,这薄云崇真是铜皮铁骨啊,诚然是皮厚得出奇,被步棠打成这样,起来后照样嘻嘻哈哈,跟个没事人似的。   见着沈木兮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薄云崇当即揉了揉自个的脸,“是不是踢歪了?无妨,揉一揉就能正回来!小棠棠所言极是,现在的朕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神清气爽,简直有如神助!”   沈木兮默默的拽了步棠一把,“你专打他脑袋?”   步棠摇头,“没有,我特意避开了要害,怎么可能打脑袋!”   “那他怎么……”沈木兮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皇帝,怎么看都像是越来越傻了,“皇上,您没事吧?”   “小棠棠说让朕拜她为师,假以时日,朕就能天下无敌!”薄云崇雄赳赳气昂昂,如同骄傲的大公鸡,一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公鸡!   呵,天下无敌?!   沈木兮心里拔凉拔凉的,以前是风,流了点,现在完全是蠢……   “朕要练好武功,跟小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行万里路,行……”   “别行了!”沈木兮揉着眉心,拽着步棠往外走,“你跟我来!”   “哎哎哎,别走啊!”薄云崇忙往外追,“朕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拽着朕的小棠棠作甚?松开,松开!”   “是不是给他下什么迷魂的药了?”沈木兮问。   步棠两手一摊,“在他身上浪费那些玩意,不值当!”   那就是没下。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上次撞坏了脑子?不至于啊,她探过脉,着实没事!   沈木兮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踏出殿门,冷不丁被薄云崇拽住,“小兮兮,朕找你有点事。”   月归、阿落、步棠,皆面带凝色。   什么事?   “你坐!”薄云崇笑盈盈的将沈木兮按在凳子上,回头便冲着御花园里妩媚多姿的妃妾们笑道,“诸位美人,好好的替朕伺候沈大夫,沈大夫初来乍到,许是不熟悉规矩,你们好生教着,教会了为止,若是谁敢中途离开,便以抗旨论处!”   美人们先是一愣,但听得抗旨二字,赶紧正了脸色行礼,“嫔妾遵旨!”   沈木兮两眼发蒙,什么情况?   “我不会、我不会……”她哪里会打什么马吊,皇帝这不是坑她吗?   “抗旨!”薄云崇狠狠扫一眼三位美人,“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饶命!”   薄云崇指了指沈木兮,“求她!”   音落,薄云崇拽着步棠,抬步就走。   步棠皱眉,“沈大夫?”   沈木兮想走,可抗旨……除非薄云岫在这里,她才能违抗圣旨,否则这宫里那位凶巴巴的太后,铁定能第一个赶来,迫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沈大夫!”眼前这三位美人,娇滴滴的盯着沈木兮,一个比一个委屈,“沈大夫,您可一定要救救咱们,我们不想死!您好好的学着呗!”   抗旨……   “我抗一下,也没事吧?”沈木兮瞧着桌上这些小小的豆腐块,“反正我是离王府的人,皇上不会拿我怎样的,你们……”   “皇上真的会杀人的!”三人扑通扑通跪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沈木兮的耳朵都被吵疼了,薄云崇这混蛋!   果然,薄家没一个好人,总要拿别人的命作要挟,简直是可恼!可恨!   “都被嚎了,起来!”沈木兮愤然,“这什么?”   “马吊!”   三人异口同声。   沈木兮眨着眼睛,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一般,哪里有马?   月归几欲阻止,却被阿落拦住,“沈大夫无惧抗旨,只是不想连累无辜,皇帝兴许只是心口胡说,但是太后可不这么认为。这是御花园,消息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为了维护皇上的颜面,这三个女子怕是都得死!”   “死便死,同沈大夫有什么关系?”月归冷着脸。   阿落轻叹,“你忘了,沈大夫是个大夫!”   月归仲怔,是了,大夫是要救死扶伤,这见死不救之事,委实做不出来。眼下只希望王爷能早些赶来,如此,什么圣旨不圣旨的,便都去他娘的不作数了。   咬咬牙,月归面黑如墨。   薄云岫今儿忙得厉害,因为胭脂楼被烧,那些暗卫自然都撤了回来,留了些许继续盯着废墟,此事闹得整个东都城人心惶惶,总归是要朝廷出力平息。   皇帝不管朝政,只管胡闹,这胆子想当然的落在了薄云岫的肩头。   议事阁内气氛冷凝,六部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瞧着薄云岫印堂发黑之态,更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不留神说错话,被这位离王殿下打发了。   “一帮废物,巡城使司竟连个影子都查不到!”薄云岫冷着脸,目光肃杀,“丞相大人,你的事儿办妥了吗?”   尤重心下一惊,离王是代天行政,是以这话就等于是帝王在问。   “王爷……”尤重犹豫,脊背汗涔涔,“臣……”   “吞吞吐吐作甚,丞相连剿个贼窝都做不好,要你何用?”薄云岫冷喝。   尤重低头,不敢多言。   黍离疾步从外头进来,伏在薄云岫耳畔低语一阵,众人屏气凝神,心里都揣着兔子一般,恨不能耳朵能长得长一点,再长一点,能听到他们主仆二人在嚼什么?!   但见薄云岫面色骤变,竟是一句话都没交代,直接拂袖走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丞相大人,发生何事?”   尤重一抹额头的汗,咬着牙拍案,“本官哪里知道?”   方才真是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不过,薄云岫这火烧眉毛的,莫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   呵,天大的事!   “打马吊?”薄云岫面色黢黑,“好啊!倒是学会了这一招,着实了不得!”   黍离战战兢兢,完了完了,皇上这次玩大了,王爷这头顶上的怒火,怕是要压不住了……敢威胁沈大夫,皇上此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唉……惨咯! 第103章 魏仙儿,我奉陪到底   “红中!”   “碰!”沈木兮忙道,“别动,我碰一下!”   三美人面面相觑,忽然异口同声道,“不能碰!”   沈木兮捏着牌,愣了半晌,这马吊这么多规矩?此前不是说两碰一?   “你们之前说的,两张一样的可以拿出去碰,叫碰不分上下家,为什么又变了规矩?”真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便这边好糊弄?别忘了,她们三的脑袋还在她的手里攥着,竟是这般忘恩负义,真是欺人太甚。   “因为……”三人面面相觑,忽然面色骤变,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太后娘娘!”   沈木兮骇然转身,骤见回廊里驻足的老太太,瞬时提了心,太后素来看自己不顺眼,眼下……还不待她多想,月归第一个拦在跟前。   “沈大夫放心!”月归身负离王府之令,无惧太后。   “沈木兮,你竟然敢在宫内,公然聚,赌!”太后趾高气扬,脖子上,手上还带着那夜留下的烫疤。向来是年纪大了,伤口好得慢,颜色有些深,再厚的粉都遮不住。   见着沈木兮行礼之后,盯着自己的脖颈看,太后勃然大怒,“沈木兮,哀家跟你说话,你聋了?”   “太后娘娘息怒,沈木兮只是觉得太后娘娘凤体尊贵,想来会需要沈木兮的帮忙。”沈木兮垂着眉眼,“妄自揣测太后娘娘的心意,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抚上自己的脖颈,刚要开口却被墨玉拽了一把。   “太后娘娘!”墨玉低低的说,“先问问吧!若是可行,还有一位呢!”   经墨玉这么一提,太后瞬时回过味儿来,赞许的看了墨玉一眼,正了颜色道,“免礼吧!”   “谢太后娘娘!”沈木兮站直身子,示意月归莫要轻易动手。   月归跟着沈木兮有段日子了,当即会意的退开些许。   “太后娘娘,我这厢有一方,最是嫩肤去痕,只是药材有些费事,不过对烫伤留下的痕迹,最有效。”沈木兮打开药箱,从里头掏出一张方子里。   太后皱眉,瞧这模样,好似早早就已经备下。   墨玉赶紧上前接过,眉心微蹙的扫一眼方子,转而不解的望着沈木兮,“沈大夫,这方子……”   “是我师父早些年留下的旧方子,我前些日子翻看师父的遗物时看到,便留了下来,又着意添了些许。”沈木兮毕恭毕敬的回答。   墨玉点点头,将方子转呈太后。   太后将信将疑的望着墨玉,墨玉报之一笑,“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请宫中太医看看。”   “如此甚好!”太后瞧了一眼沈木兮,“跟着来!”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可是太后,皇上说,她们若是……”   “现在是哀家的懿旨,皇帝若是有疑问,自然会来同哀家商议,无需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的提醒哀家!”太后拂袖而去。   阿落颇为气愤,分明是太后想要方子,才会暂时按捺,不对主子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却把话说得这般趾高气扬,真不知是谁在求谁。   “沈大夫,那方子……”阿落愤然。   “嘘!”沈木兮瞧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三位美人,捏了桌上的红中在手,“你们现下自由了,告辞!”   及至沈木兮离去,三人方回过神,“她把红中拿走作甚?”   “别管作甚不作甚的,残局怎么玩?少一枚!”   “那便……不玩罢了!”   呵,红中。   阿落不解,“沈大夫,你拿这红中作甚?”   “她们三个诓我来着,你没瞧出来?”沈木兮将红中递给她。   阿落左右翻看,“瞧出来了,大抵是因为皇上的旨意,所以才会这般耍无赖。”   “人都是自私的,她们今日敢欺负我,明日就敢爬上我的头,若是皇帝每次都用这招对付我,我岂非回回都得吃亏,被他们制住?”沈木兮笑了笑,明亮的眸子里绽放着狡黠之色,“若是镇得住,来日说不定还能多几个帮手,江湖处处是朋友嘛!”   阿落似懂非懂的点头。   太后与墨玉进了太医院,沈木兮则在外头的回廊里等着。   这是皇宫,太后不怕她们跑了。   “沈大夫?”阿落有些担心。   “别怕,那方子能去疤,着实也是师父所留。”沈木兮宽慰阿落。   阿落摇头,“阿落担心的不是这个,阿落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若只是太后所用,阿落必定一个字都不多说,可若是……”   魏仙儿三个字,简直就是阿落心中的阴影,提起便觉得恶心。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沈木兮轻叹,上次墨玉姑姑就来问过,现在太后紧赶着过来,势必是宫里的太医对魏仙儿脸上的伤束手无策,太后没了别的法子,只能暂时信一信她。   “既然您知道,为什么还要给呢?”阿落抿唇,“有月归在,太后娘娘其实不能拿您怎样!”   “离王府的那位,再闹几次,我沈木兮的名号怕是要传遍天下了!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导致太后与离王心生嫌隙,种种骂名叠加一起,我还要不要做人?”沈木兮悠然坐在栏杆处,“我给太后一个台阶下,可不代表我会原谅魏仙儿。”   阿落皱眉。   “伤吾身,害吾儿,这笔账就算说到天去,我也得算回来!”她素来恩怨分明,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的,毕竟她就是那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一根筋!如此,阿落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怕沈木兮心慈手软,最后吃亏。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方子委实精妙,能不能去痕倒是不好说,但是每一味药都是化痕去深的,无毒!”太医毕恭毕敬的回答。   无毒便好,说明沈木兮不是在糊弄自己。   太后如释重负,“既然如此,就照方抓药!”   “太后娘娘?”墨玉搀着太后出门,“既然沈大夫的药可用,此番就放过她吧!”   “哼,这小东西心思阴险毒辣,若是不早点铲除,只怕是要为祸天下的。你没看到薄云岫被她迷得,魂儿都丢了,再这样下去,朝堂何以安?”太后咬牙切齿。   墨玉轻叹,“太后娘娘,方子还没用上,您就紧赶着要除了她,万一最后效果不显著,您该去找谁?昔年曹孟德,早杀华佗,后来无医可用,不是自找苦吃?”   闻言,太后面色一怔,“你、你所言甚是有理。”   “依着奴婢所见,您呢就先缓缓,人就在离王府里住着,您若真的有心,什么时候不能铲除,非得搁在现在这关键时候?”墨玉细声劝着,“太后,您说是不是?”   “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沈木兮还有个儿子!”太后一声叹,“罢了罢了,此番就先放个她!若是这药有效,哀家以后就不再找她麻烦,如若她敢动手脚,哀家一定要把她碎尸万段!”   “轰”的一声惊雷,沈木兮都被吓了一跳。   “这旱天雷倒是厉害!”阿落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吓我一跳。”   沈木兮亦是如此,一抬头,竟见着太后也捂着心口,面色微青的行来,不由的憋住笑,做好了行礼的准备。然则还不等她弯腰,胳膊猛地被人一拽,耳畔骤然响起某人沉重的喘息声。   目色一怔,却见薄云岫面色黢黑,眼神锋利的在她身上刮来刮去,弄得沈木兮也跟着紧张起来,慌忙随着他的视线查看自身,确定没缺胳膊没缺腿,才哑着声音低道,“无妨!”   哪知薄云岫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太后本就被晴天霹雳给吓着,骤见薄云岫这杀气腾腾的模样,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她可什么都没干,薄云岫又发什么疯?   “她真的没对你怎样?”薄云岫可不好糊弄,原就是防备心极重之人,太后三番四次的对付沈木兮,他都是看在眼里,亲身经历的。他在她身边,太后尚且毫无顾忌,何况这次他没及时赶到!   “你是不是要把我扒层皮验看?”沈木兮轻叹,温柔的拂去他的手,“她没伤着我,你倒是要把我的胳膊给拽下来了!”   薄云岫赶紧缩手,瞧着她吃痛的揉着胳膊,旋即面色稍缓,“疼得厉害吗?”   “无妨!”她摇头。   他一听这两个字,脸色旋即沉下,转头便狠狠剜了太后一眼,“太后娘娘莫不是忘了之前的约定?”   太后咬着牙,“哀家没碰她!”   “你的话没有任何信服力。”薄云岫眸光幽深的盯着太后,“太后最好不要靠近离王府的人,做不到退避三舍,那便做好最简单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薄云岫,哀家是太后!”太后愤然,这次委实是薄云岫冤枉了她,“这是皇宫,哀家……”   “太后自称哀家,想来还知道,当今圣上并非先帝!皇上没有立后,这后宫大权才会交给太后暂时处置,等皇上立了皇后,太后娘娘就等着颐养天年吧!”薄云岫言辞冷戾,回头便牵起沈木兮的手离开。   太后气得差点厥过去,“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墨玉赶紧劝着,“您仔细着身子!仔细身子!”   “这就是太医院,哀家还怕……怕什么?”太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再这样下去,早晚要被薄家这几个不肖子孙气死!   若先帝在天有灵,看到这一个两个,不是疯子就是傻子,非得得从陵寝里爬出来不可!   “太后娘娘,还是魏侧妃的脸要紧!”墨玉总能一针见血。   太后颓然回过神,“对对对,哀家都被这帮混小子给气糊涂了,还是仙儿的脸要紧!”   “太后娘娘,您消消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儿您管得越紧,他们越反抗!”墨玉趁势宽慰,“对您的身子,也没什么好处,您说是不是?”   “也就是你,敢跟哀家说实话!”太后轻叹。   “太后娘娘是怎么过来的,旁人不知道,奴婢心里跟明镜似的,亮堂着呢!”墨玉搀着太后走出太医院,“可如今这情况,太后娘娘还是得先服个软,咱们先治好魏侧妃的脸再说。”   太后点点头,“希望这样,仙儿能高兴点。”   “太后,您脸色不太好,在御花园里先坐坐,待缓缓气儿再回去吧!”墨玉到底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行事小心谨慎,安排得极为妥当。   太后抚了抚脸,着实是被薄云岫给气坏了,旋即点点头,“好!听你的。”   眼下的长福宫委实让人费心,薄钰此前有些疯癫,吃了沈木兮的药之后,倒是安静了些,日里偶尔还闹腾,但多数是精神不振,神情略显迟滞,好在夜里都是乖乖睡觉,没有再大喊大叫。   魏仙儿整日陪着孩子,心情也已平复了不少,太医说这是好迹象,不过魏仙儿的病,症结在于这张脸,是以只有彻底治好这张脸,魏仙儿的心病才能彻底痊愈。   从太医院出来,沈木兮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有惊无险,甚好。   “真的没伤你?”薄云岫又问。   沈木兮皱着眉,举起被他死攥着不放的手,“人都在这搁着,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好着呢,没事!”   “你给魏仙儿开了方子?”薄云岫敛眸。   “你怎么知道?”沈木兮心头微恙,他来的时候,她的方子早就给了太后,按理说……   “太后没有为难你,还带你来了太医院,不就是为了验证方子的真假?这世上能让太后为之屈服的,也只有魏仙儿了。”薄云岫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果然,这人除了风花雪月,其他的都想得格外清楚明白。   沈木兮挑眉,“所以你是想让我救她,还是不救她?”   “方子做了手脚?”他问。   “你……”沈木兮撇撇嘴,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他嗤了一声,“早就知道会这样。”   “你想威胁我?”她冷着脸,站在原地看他。   薄云岫不做声,瞧着她的脑袋半晌,须臾才开口,煞有其事的问,“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他这人严肃惯了,如今这么一问,倒是把沈木兮给问住了。脑袋里自然是脑浆,还能有什么?难不成装的都是豆腐吗?   开玩笑!   嗯?   豆腐?   沈木兮翻个白眼,“行啊,堂堂王爷终是开了窍,知道骂人不吐脏字了?”   “若是要拿太后威胁你,何必在她面前救你?”他凉凉的剜她一眼,临了还不忘赠她一个字,“蠢!”   前一句倒是挺让人感动的,可这最后一个字嘛……好感全消,沈木兮的脸瞬时黑沉下来,果然,这人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   “薄云岫,此番我能全身而退!”这一次,她能保证全身而退,所以压根不需要薄云岫来救,“你还是先顾好自个的兄弟吧!”   只有让薄云岫过去,步棠才会第一时间离开。   薄云岫瞥她一眼,“不需要你提醒。”既然进了宫,自然是要去一趟承宁宫,文武百官一直在上折子,再闹下去怕是真的要引起公愤了。   尽管,揍得皇帝鬼哭狼嚎,是薄云岫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眼见着薄云岫离开,沈木兮瞧了月归一眼,“你也不希望薄云岫和小棠打起来吧?”   月归垂眸,当即明白了沈木兮的意思,点点头,转身便飞奔而去。   “让月归去通风报信?”阿落诧异。   “小棠不喜欢离王府的人,更讨厌薄云岫,若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吃亏的是小棠,这里毕竟是皇宫。但是皇帝不放手,小棠就不会走,会依旧拿皇帝当沙包,横竖她不喜欢这朝廷,难得有泄愤的机会!”沈木兮想着,步棠没把皇帝真的打成傻子,已经是为苍生手下留情了。   阿落点点头,“那咱们别走了,在此处等着吧!宫里,不安全。”   “嗯!”沈木兮相信这句话。   但是从今往后,阿落再也不敢说这些话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还是多说点吉祥话为好。   侍卫快速围拢上来的时候,沈木兮和阿落默默的对视一眼,她们什么都没做,这是玩的哪一出?   “沈大夫,长福宫走一趟吧!”刘得安开口。   老熟人了,自然有话可以问两句。   “刘统领,能否多嘴问一句,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沈木兮不解,按理说方子暂时不会有问题,就算出现一些排斥,那也是在药效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才对。   难道是别的什么事?   “是!”刘得安颔首,拂袖让底下人退开几步,今日他带的都是自己的亲卫,是以才敢吐实,“沈大夫,薄钰的药出问题了,您小心!”   药?   沈木兮骇然,药绝对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人!   “沈大夫?”阿落慌了。   “刘统领,太后要抓的只是我,对吗?”沈木兮道。   刘得安点头,“对!”   “那好,我跟你走!”沈木兮回望着阿落一眼,阿落张了张嘴,终是会意的点点头。   “走吧!”刘得安也是刻意放了阿落,让阿落能回去通风报信,这些日子刘得安也是看得清楚,太后全然被魏仙儿蒙蔽,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那魏仙儿仗着太后的宠爱,一心要做离王妃,可离王不为所动。   离王殿下是什么人?   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是忠正耿直之人,素来依法办事,从不懈怠朝政,这些年若不是离王执掌朝政,依着皇上这般性子的胡闹,这江山早就拱手让人了。   若只是寻常的女子争宠倒也罢了,偏生得这魏仙儿竟然利用自己的儿子,连刘得安都觉得过分了。也难怪离王会勃然大怒,划伤她脸,将这对母子一并逐出王府。   “其实王爷心里是很清楚的。”刘得安无奈的冲着沈木兮笑,轻叹着握紧手中佩剑,“否则不会连小公子都赶出去。”   赶走薄钰,是为了斩断魏仙儿的痴心妄想,免得她一直以为,只要有薄钰在,薄云岫就狠不下心。   可薄云岫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外人尚且看得清楚,太后却执意维护,对沈木兮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沈木兮没有多说什么,心里盘算着,从这儿去长福宫需要多久,阿落去承宁宫要多久,再月归找不到人,赶到长福宫需要多久?   一番盘算,她觉得自己怕是得拖一拖时间。   “药,有什么问题?”沈木兮扯了扯肩上的药箱带。   刘得安摇头,“不知,我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太医在摇头,对着药渣各种试!”   “药都是太医院抓的,出了问题找我算账?”沈木兮轻嗤,魏仙儿的脑子是被驴啃了吧?   不对,驴都得摇头:这锅不背!   进了长福宫,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衣袖里的牛毛针,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得出手自卫,总不能什么错都没犯,白白让人欺负。   刘得安也觉得颇为可笑,药方是太医院看过的,药材是太医院抓的,沈木兮不过是开了张方子,最后药里出了问题,却来找沈木兮的麻烦,这不是丢责任吗?就因为沈木兮背后是离王,出了事,离王都能一力承担?“沈大夫,我只能送到这儿,您自个进去吧!”刘得安职责所在,终是有些心虚,“您保重!”   沈木兮点头示敬,“多谢!”   旁人对皇宫稀罕,是因为总在宫禁外围绕圈,她沈木兮一介平民,每次都得进太后的长福宫,这福气还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太后娘娘千岁!”沈木兮行礼。   “沈木兮!”太后这会还有些气喘,她是被魏仙儿派去的人,特意找回来的,说是薄钰出事了。一来便见着太医在房内直摇头,说是药里出现了问题。   太医不说是太医院抓药的问题,直接说沈木兮的药方有问题,说是此前未能发现有两味药相克,乍一看全无问题,但是久食必定损伤机理。   “你怎么说?”太后瞧着神情呆滞,昏昏欲睡的薄钰,满心满肺都是心疼,这可是薄家唯一的后嗣,万一出事,可怎么得了,“谋害离王府小公子,皇室宗亲饶不得你!”   “等等!”沈木兮皱眉,太后没让她起身,她自然得一直跪着,“太医确定是药方的问题,而不是药材的问题,那么药渣呢?”   太后一个眼神过来,药渣搁在药包上,被端到了沈木兮跟前。   沈木兮瞧了一眼床头坐着的魏仙儿,这人正抱着儿子,痴痴愣愣的不说话,连个眼神都没往这边瞧,装得可真够像的。低眉瞧着跟前的药渣,沈木兮取了银针慢慢拨弄着,俄而抬头瞧一眼满面慌乱的太医,心里隐约有了底。   药材其实没什么问题,说什么相冲也是无稽之谈,有些药着实会有相冲之说,但得看行医者的拿捏分寸。用量不同,起的效用也会随之改变,是以太医院不过是拿她当替罪羊。   奇怪的是,药渣里有一股很微妙的怪味。   沈木兮俯下身子,细细的轻嗅,“谁煎的药?”   “煎药?”太后看了一眼墨玉。   墨玉眉心微蹙,当即扭头去看魏仙儿。   这一看,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些日子以后,钰儿一直身子不适,我身为娘亲,自然要亲力亲为,难道要把自己的儿子交到别人的手里吗?钰儿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为什么?”魏仙儿抱紧了怀中木讷的薄钰,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着“为什么”三个字。   乍一看,这魏仙儿好似真的爱子心切。   可沈木兮跟她过招这么久,还不知道她的秉性吗?   装柔弱,装弱者,装无能,于是乎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都得顺着她,都得哄着她。   “沈木兮!”太后咬牙切齿,“你好歹毒的心肠!简直是蛇蝎妇人,妄为大夫!”   “这药方是我写的,但是药材总归是太医院抓的吧?”沈木兮望着冷汗涔涔的太医,太后怕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竟没瞧见太医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行,就当是药材也没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薄钰的神思恍惚,到底是谁做下的孽?   “敢问太医,我这药方里,可有安神露?”沈木兮问。   魏仙儿的眉睫陡然扬了一下,愈发抱紧了怀中的薄钰。   太医一愣,“没有!”   “太后可都听见了?”沈木兮直起腰杆,“我这药方里没有安神露,可有人往这药里加了安神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药材浸泡在药汤里,怎么可能不留半点痕迹!”   太后瞧着墨玉,“安神露是什么?”   墨玉皱眉,“沈大夫,你是说这药原是没问题,但是后来被人加了一味安神露?”   “没错!”沈木兮目不转睛的盯着魏仙儿,“药是谁煎的,问一问便是!”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魏仙儿身上,饶是太后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   母子母子,乃为一体,岂能互为伤害?   牲畜尚且懂得护犊,何况是人!   “钰儿别怕,娘会永远陪着你,会护着你,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钰儿真乖,钰儿是娘的心头肉,娘就算是死也要保护娘的孩儿!”魏仙儿絮絮叨叨,何其爱子心切。   “她都这样了,你还要污蔑她,沈木兮,你好歹毒的心肠!”太后怒然直指,“来人,把她给哀家抓起来,此番就算是薄云岫来抢人,哀家也得杀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沈木兮淡然自若的打开药箱,“太后娘娘要杀人,是不是想让薄钰这辈子都做个傻子?就像现在这样!”   墨玉慌忙抬手,示意冲上来的侍卫赶紧退下,“太后娘娘,孩子要紧呢!”   一辈子当个傻子,那岂非彻底毁了?   “这安神露是个好物件,能安神宁心,但对心智未熟的孩子来说,简直是毒得不能再毒,不致命却能致傻,从此以后痴痴呆呆,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当务之急,是要看看这毒性多烈,若是食用不多还有救!若是迟了,这辈子都完了!”沈木兮将脉枕取出,“太后是救还是不救?”   太后正欲开口,却被墨玉轻轻扯了一把,“太后娘娘,孩子要紧!”   又是这句话!   太后恨恨的咬着牙,“你若是治得好,哀家恕你无罪,若是治不好,哀家……”   “若是治不好,任由太后千刀万剐!”沈木兮接过话茬,极为自信的坐在床边,“也希望太后娘娘能言出必践,莫要再食言!”   太后脸上发臊,但为了薄钰,亦是忍了。   沈木兮面带微笑,搁下脉枕便去握薄钰的手腕,魏仙儿,你既然要玩,我沈木兮奉陪到底,就看谁先忍不住!   “不许碰他!” 第104章 你来欺负我,好不好?   魏仙儿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寝殿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说实话,太后心里也跟着抖了抖,毕竟连自己都为了薄钰而服软,一心只想着孩子的周全,而魏仙儿却这般言语,若说不是真的疯了,那便是真的铁石心肠。   甚至于可能……   太后扭头瞧了墨玉一眼,心里有些惶惶的。   墨玉是谁,还能不知道太后的心思?太后这是有些担心了,生怕沈木兮所言属实,自己反倒养了一头狼。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这是我的儿子,谁都不能碰他,谁都不可以!”魏仙儿眦目欲裂,“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碰我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沈木兮不温不火的看着她,如斯丑态毕露,想来在场的人都该看清楚了,自己再扇扇风点点火,估摸着魏仙儿就得自己把自己烧死。   “如果是我的儿子病了,我会不计前嫌,只要能有一线生机,我都会竭尽全力去试,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沈木兮淡然自若,如此一来,反而跟魏仙儿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的对比,“毕竟这世上可以有千千万万个薄钰,却没有一个,是你怀中的唯一。”   魏仙儿恨恨的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害他?你要杀了他,为什么不先杀了我?我的命就在这里,你只管来拿就是,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的儿子!”   “不放过他的是你,当然,也可能是我刚才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这安神露会让孩子变成傻子,就像现在这样痴痴呆呆,等年岁渐长,脑子越不好使,最后吃喝拉撒都不知道了。”沈木兮瞧着太后,“太后娘娘,您可听明白了?”   太后骇然,面色骤变。   这可如何是好?   以后连吃喝拉撒都不知道,这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仙儿,你快放开钰儿!”太后疾呼,“你这样会害了他的!”   魏仙儿咬着牙,死死抱紧了薄钰,许是薄钰觉得疼了,哇的哭出声来。   “哭什么?”魏仙儿勃然大怒,厉声嘶吼。   刹那间,薄钰如同见了鬼一般,快速缩紧了身子,苍白的小脸瞬时浮起莫大的惊惧之色,浑身颤栗着推开魏仙儿,“不要,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娘,我很乖,我很乖的,钰儿会乖乖听你的话,钰儿不会、不会不管你的,娘你不要吃我……”   薄钰所在床角,流着泪却不敢哭出声,整个人抖如筛糠。   曾经这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多少人宠着多少人护着,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看得太后瞬时老泪纵横,连声音都为之哽咽,“钰儿,哀家是皇祖母,你别怕,别怕啊,皇祖母在这儿!”   “太后娘娘,别过去了!”沈木兮拦住太后,“请魏侧妃离您的宝贝儿子远点吧!你再吓他几次,他这辈子都好不了。”   那一瞬,太后面白如纸,“什么?”   “魏仙儿,你为了自己利用儿子倒也罢了,可你被逐出王府还不忘对孩子下手,于心何忍?薄钰已经疯癫无状,你还给她下药,简直就是豺狼!不,虎毒不食子,你比虎狼更毒!”沈木兮冷声责问,“现在,请你离薄钰远点,再远点!”   “这是我的儿子,沈木兮!”魏仙儿咬牙切齿。   沈木兮如释重负,“你能喊出我的名字,就说明你其实心里很清楚,别装了,太医都在这儿,你有没有疯,其实太医都看得出来。至于那安神露,我有法子解,你且离薄钰远点便是!”   “不可能,安神露不可能会让钰儿变痴傻!”魏仙儿厉喝,脖颈处青筋毕现。   “哦……是吗?”沈木兮双手环胸,无奈的摇着头,“你倒是清楚得很!”   太后差点没厥过去,幸而被墨玉快速搀住,“为什么?仙儿,真的是你对钰儿下手?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做?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   魏仙儿面如死灰,转瞬间目露凶光,“沈木兮,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你可看清楚我脸上的伤痕,都是拜你所赐!”   “王爷一刀子下去,留你性命,断你的痴心妄想,我不觉得有错。”沈木兮起身站在一旁,她又不是傻子,眼前的魏仙儿就是炸了毛的鸡,随时会冲上来啄自己一口,她得找个安全的地儿待着。   想了想,沈木兮若无其事的走出去两步,转而又绕回来,就站在墨玉身侧,“牛不喝水难道要强摁头?我沈木兮自问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而你却处处视我为死敌,我招谁惹谁了?薄钰一个聪明伶俐的离王府小公子,因为你而受到连累,被逐出离王府。”   “魏仙儿,你倒是潇洒,装疯卖傻的连儿子都不管,可你知道薄钰在街头挨饿,捡人家的剩菜剩饭吃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懂得一个年幼的孩子流落街头,是怎样危险的事情,你压根没资格做一个母亲!”   “你说够了没有?”魏仙儿怒目圆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如果不是你,我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是离王府的侧妃,王爷会把所有的王府大权都交给我,离王府只有薄钰一位公子。假以时日,王爷一定会另眼相看,到时候我就是离王妃!”   “你没资格当离王妃!”沈木兮冷笑,“无德无能,无耻至极,凭什么要所有人都让着你?非你手足,又非你父母,为何又要惯着你这不可一世的臭毛病?”   太后愣了愣,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沈木兮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面色旋即暗得厉害。   魏仙儿身子剧颤,“沈木兮!沈木兮!都是你……”   刹那间,魏仙儿发了疯似的扑上来,眼见着便要挠上沈木兮的脸。   所以说,这人的心长歪了,怎么都补救不回来的。尤其是这魏仙儿,她自己无颜见人,于是乎作祟的时候,也要让沈木兮皮开肉绽。   说时迟那时快,墨玉抬腿便是一脚踹去,直接将魏仙儿踹出去甚远。   魏仙儿压根没防备,不知墨玉这力道何其重,身子直接被踹飞,狠狠撞在一旁的柜子上,最后重重落地。   太后猛地站起身,墨玉躬身退到一旁,“太后娘娘,事情已经清楚明白,您下个决断吧!”   经墨玉这么一提,太后赫然想起了自己此前说过的话,墨玉这是在为她维护颜面呢!这一脚下去,想来沈木兮也就什么可说了。   然则墨玉这一脚……   太后喟叹,“自作孽不可活!”   魏仙儿被这一脚给踹得,还剩下半条命,挣扎了半晌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她喘着气,伏在地上冷笑,笑声诡谲而阴冷,“太后娘娘也觉得、觉得失望了是吗?可那又怎样,太后娘娘自己不、不也是这种人吗?我这都是跟太后娘娘所学,当年……”   “来人,还不把这疯女人押下去!”墨玉快速上前。   侍卫不容分手,挟起瘫软的魏仙儿便拖了出去。   沈木兮还站在原地,脑子里有些发蒙,倒不是因为魏仙儿扑上来,吓着了她。毕竟进门之前,沈木兮的牛毛针早早的为魏仙儿备下,就待着魏仙儿扑上来,把她扎成刺猬。   眉心微蹙,沈木兮瞧了瞧墨玉的下盘,然后又想了想魏仙儿那番话,这太后和魏仙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太后怎么毫无理由的维护这么一个歹毒之人?   尤其是方才,太后生气归生气,墨玉一脚出去,太后脸上便生出了百般心疼与慌乱。那种神色,可不是谁都会有的,只有至亲……   太后当年也是这种人?   什么人?   虎毒食子的人?   “沈大夫!”墨玉疑虑的盯着发愣的沈木兮,“您没事吧?吓着了?”   “哦,有点!”沈木兮紧了紧衣襟,“我这厢没经历过这么疯狂的病患,难免有些惊着了!待我回去,多喝两碗安神汤便是!便是!”   “沈大夫,那小公子……”墨玉有些为难。   沈木兮轻叹,“放心吧,他会好的,只不过……皇宫里可能不太适合养病,孩子没有安全感,得回到他长久生活过的地方。”   “离王府?”墨玉皱眉,回看太后一眼。   太后也没辙,薄云岫那天坑里冒出来的石头疙瘩,说一不二,太后饶是用身份去压,估计也压不出个屁来,最后还得被气得半死。   “如果太后娘娘能放心的话……”沈木兮亦是有些犹豫,毕竟薄钰不是自己的孩子,任谁都不敢轻易的把孩子交给别人。   自己也是当娘的,这份心思这种感觉,沈木兮深有体会。   “薄云岫不会答应!”太后还不知道薄云岫?让她去求,绝无可能。   “离王府是薄钰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有去那里,他才能慢慢的找回自己,慢慢的清醒,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远离自己疯癫的母亲,不再受到二次伤害。这次是安神露,下次是什么,我也不敢肯定。”沈木兮朝着药箱走去。   然则她刚走到桌案前,骤觉一阵冷风蹭的迎面扑来,刹那间就被圈在了某人的怀里。这勃然而起的滔天怒气,排山倒海似的,快速弥漫在四周,充斥着整个寝殿。   连床角的薄钰,也跟着停止了呜咽。   “伤着哪了?”薄云岫第一反应是检查怀里的人,从天灵盖到指甲盖,恨不能把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检查得仔仔细细,“如何?”   “我没伤着,倒是魏……”   还不待沈木兮说完,已被他牢牢的摁在怀里,容不得她挣扎。   沈木兮听得耳畔那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胸腔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她有片刻的晃神,只是晃神过后又渐渐的回复了最初的清醒,覆辙重蹈这种事,着实不适合她。   “薄云岫!”太后低喝,“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薄云岫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任由他人说去,他顾自紧拥,天知道,阿落来报,说是太后带走了沈木兮,他这颗心便如同被人生生剜走似的,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   事实上,他着实是飞过来的。   于是乎一路上的宫人纷纷仰起头,见着素来威严的离王殿下,在皇城墙头飞檐走壁,身形快得像一阵风,直奔长福宫。   “薄云岫!”沈木兮在怀里低低的喊了声,见他浑然无反应,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抚上腰间软肉,就势便是一记大飞旋。   “嗤……”薄云岫眉心微皱,低眉看她时,竟是眸色微暖的斥一句,“没心肝的东西!”   沈木兮趁势从他怀里出来,舒坦的喘上几口大气,差点没被他勒死。   “太后娘娘!”沈木兮行了礼。   太后却是黑着脸,直面薄云岫,“哀家问你一句,若是让你把薄钰带回去,你可愿?”   沈木兮算是明白了,太后那臭脾气,生怕欠了她人情,宁可跟薄云岫杠着。心里发笑,沈木兮只觉得,真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皇家,简直是一脉相承的执拗!   薄云岫没吭声,极是戒备的盯着太后,转而将视线落在薄钰身上,小家伙已经谁都认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俨然是只刺猬。   对于薄云岫的顾虑,沈木兮倒是略知一二,怕就怕这一接回去,某个疯女人也会跟着回来作祟。   “魏仙儿对薄钰用了安神露,借此来陷害我,但是方才已经被戳破!”沈木兮直言,“所以太后娘娘把人拖下去了,魏仙儿为此还挨了墨玉姑姑一脚,想来伤得不轻。”   薄云岫印堂发黑,鼻间轻哼,“陷害?太后又信了?昔年太后宠冠六宫时的精明和手段哪去了,如今倒是越老越糊涂,魏仙儿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不来问问,魏仙儿唆使薄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出事就找别人麻烦,太后真当本王是死人吗?”   “薄云岫,你敢说哀家老糊涂?”太后愤然起身,“哀家就算是老糊涂,好歹也是你的养母!生娘没有养娘大的道理,难道你不知道吗?”   “如魏仙儿这般吗?”薄云岫反唇相讥。   瞬时堵得太后面色发青,颤着手指着他,抖了抖唇瓣,愣是说不出话来。   “太后,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你能成为贵妃,难道不也是利用了我?”薄云岫不傻,他只是在乎自己所在乎的,其他无关紧要的,未曾放在心上罢了!   墨玉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太后,面色紧张的捋着太后的脊背,“太后息怒,太后息怒!息怒!离王殿下是担心沈大夫安危,咱把话说开也就罢了!”   语罢,墨玉回头看了沈木兮一眼。   沈木兮眨了眨眼睛,权当不知,你们既然要逞强,她干嘛送人情?她不欠魏仙儿不欠薄钰,更不欠太后,和这宫里宫外的所有人。饶是曾经有过,夏问曦的那条命早已用作偿还!   “太后娘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沈木兮告退!”她行礼,回头便拎着药箱往外走。这种氛围不适合她这种看热闹的人,不然看得多了,半夜做梦笑出声,可怎么好?   “沈木兮!”太后面呈猪肝色,“你、你不是答应哀家……”   “答应太后什么了?”沈木兮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后娘娘,沈木兮无权无势,一介平民百姓,除了这不入流的医术,什么都没有,怕是不能伺候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一口气上不来,眼一翻,瞬时背过气去。   薄云岫手一挥,一旁两股战战的太医赶紧上前救治,转身便牵着沈木兮的手往外走。   “沈大夫!”墨玉疾呼。   沈木兮想了想,墨玉好歹路见不平拔脚相助,她理该道一声谢的。松开薄云岫的手,沈木兮将药箱递给刚刚赶到门口,气喘吁吁的阿落,回头便冲着墨玉弓身作礼,“多谢姑姑出手相救!”   虽然她足以应付,但是别人愿意救你,那便是善,理该致谢,至于回报……就得看自己愿不愿意了。   “沈大夫!”墨玉面露难色,“能否通融,与王爷说一说?老奴保证,绝对不会让魏侧妃再去离王府闹事,你们把小公子带回去,好生治病好生养着便是,其他的无需担心。”   沈木兮淡然轻笑,“姑姑救我,这份情我会还你的!”   “唉!”墨玉无奈的笑了笑,“沈大夫果然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多谢姑姑夸赞!”沈木兮再次躬身,“告辞!”   太后喘过气来,“沈、沈木兮!真的要哀家求你吗?好,哀家答应你,只要此番你能治好薄钰,从今晚后哀家再也不会寻你麻烦,不管魏仙儿说什么,哀家都不会再听之任之。你若不信,哀家可以发誓!”   “发誓就不必了,请太后娘娘动动手指头,给沈木兮白纸黑字。”沈木兮可不蠢,口说无凭的东西,来日说翻脸就翻脸,“老天爷太忙,发誓这种事,沈木兮早就不信了!”   曾经许过的诺,会变成一场空欢喜,她浴火重生,哪里还敢相信什么口头承诺。白纸黑字,还算有些保证,若是太后敢反悔,她就贴到城门口,教天下人都看看!   太医拔掉银针,太后终是站起身来,明明气得七窍生烟,奈何回头一看床榻上的薄钰,什么气儿都给压了下来,“好!哀家给你写,笔墨伺候!”   薄云岫侧脸看她,没心肝的人儿,眼睛里掠过一闪而逝的狡黠,他下意识的勾起唇角。太后很是不甘心,可又不能看着薄钰这样不管,太医院那帮人左商议右商议的,拿不出个管用的法子,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耽误了孩子。   沈木兮在旁看着,瞧着太后刷刷刷的写完,“行了吗?”   “太后娘娘不得签字画押吗?最好盖上您的凤印!”沈木兮温柔提醒。   太后咬着牙,墨玉赶紧宽慰,“太后娘娘,写都写了,就不差这几个字了!小公子要紧,小公子要紧!”   一声叹,太后眼一闭,签上了名,回头就把凤印给戳上了。   “行了吗?”太后忍着顶膛火,只要沈木兮再提要求,她铁定当场就炸了。   沈木兮欣喜的折起,乖乖贴身收着,“行了行了!多谢太后娘娘,沈木兮一定说到做到,好好的照顾薄小公子,治好他!”   薄云岫轻咳一声,她答应得倒是爽快,似乎忘了还得过他这一关。   “王爷?”墨玉为难,瞧着薄云岫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众人皆是怀疑,沈木兮真的能搞得定?   “问夏阁里多得是空房间,多一个薄钰似乎也不多!”沈木兮捋了捋袖口的褶子,“这承诺书都收了,王爷是不是该给点面子?”   薄云岫皱眉,面色黑沉,“你的面子值多少钱?沈木兮,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三两句就想打发他?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太后刚要发作,墨玉赶紧拦着,“息怒息怒!相信沈大夫,她一定能说服王爷的。”   沈木兮想了想,缓步走到薄云岫跟前,冲他勾勾手指头。   薄云岫瞧着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快速弯下腰,“怎么,要……”   “吧唧”一口,沈木兮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太后惊得下巴都险些掉下来,不敢置信的望着门口这闪现的一幕,待回过神快速搓揉着眼睛,“墨玉,哀家是不是眼花了?”   墨玉“嗯”了一声,自个都有些愣住,“奴婢……大概也有些眼花!”   打脸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薄云岫心满意足的转身往外走,“黍离,吩咐下去,马上把薄钰带回离王府,交由沈大夫安置!”   黍离、阿落和月归都在外头,自然没能看到这精彩的一幕,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们只看到沈木兮心满意足的离开,继而王爷便面色红润的从里头走出来,脚下略急,似要去追沈木兮。   “小公子?带回去?”黍离瞧着阿落。   阿落慌忙摆手,撒腿就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月归紧了紧手中的剑,当下疾追。   谁能解释一下??   宫内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太医叮嘱,没个十天半月的千万不要下床。殊不知看到沈木兮与薄云岫这般相处,太后便想起了先帝,想起当年也是与先帝,亲一口,他便什么都肯答应……   触景伤情,心不绞痛才怪!   虽说薄钰是在主院长大的,但沈木兮不想把他一个人搁在那儿,否则与宫里何异?问夏阁里环境雅致,照顾他的人也多,对孩子有好处。   阿落却是不怎么高兴,毕竟这薄钰是魏仙儿的儿子,此前还差点害死沈郅。可善良的人,做不到心狠手辣,瞧着薄钰缩成一团,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阿落的心便软了。   “主子,他这样还能好吗?我觉得他怕是一辈子都要这样了。”阿落皱眉。   沈木兮笑了笑,“放心吧,他不是天生被吓坏的,能治好!薄钰生性聪慧,只是被魏仙儿教坏了而已,趁着现在年纪还小,还能救!”   “主子倒是好心!”阿落抿唇,端了水盆去给薄钰擦脸。   薄钰因为哭过,这会面上满是泪痕,许是对离王府感到熟悉,薄钰没有大喊大叫,低着头颤着身子,任由阿落仔细的为他擦脸,拭手。   “经脉淤塞,待我调个药浴,晚上给他泡一泡就是了!”沈木兮执笔书写,“以前在湖里村的时候,有人上山睡了一夜,结果回来便疯疯癫癫,还是师父开了方子给治好的,后来跟没事人一样。待会你去煎药,准备药浴便是!”   “好!”阿落端起水盆往外走。   沈木兮笑了笑,她的阿落,刀子嘴豆腐心。   待沈木兮药庐里抓好药,阿落便开始煎药,月归抱着薄钰回去。   回廊里,薄云岫负手而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月归见状,快速带着薄钰离开。   “知不知道自己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你背上秽,乱宫闱之罪!”见她站着不动,他毫不犹豫的朝她走去,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迈步。   她不愿,那他来便是!   “知道!”当着太后的面,等于给太后留把柄,可沈木兮不在乎,死过一次的人,脸面其实不值钱,值钱的是命和情。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神情格外认真,“所以,你是故意的?想跟本王一起,成为秽,乱宫闱的元凶?”   故意?   她是有点故意,故意做给太后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待消息传出,所有人都会对她退避三舍,她能免去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不管薄钰是谁的儿子,我都会救他,但我不能平白无故的吃闷亏,这么多债,总要讨点回来才公平!”她是脾气好,性格也好,但不代表能任人触及底线,“我得保证身边之人的安全,薄云岫,我没那么好欺负。”   他眉心微皱,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快速握住她的手腕,转身从背后抱她在怀,“沈木兮,你来欺负我,好不好?”   磁音带着颤,萦绕在她的耳鬓间,温热的呼吸灼灼脖颈间。腰间的胳膊这样的强健有力,恨不能将她揉进胸膛,惊得她脑子里,瞬时空白一片。 第105章 有孕   沈木兮觉得薄云岫进来很不对劲,说起话来,办起事来一套一套的,这跟以前那个清冷孤傲,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离王殿下,几乎判若两人。   难道是受刺激了?   “薄云岫!”沈木兮清了清嗓子,“你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毕竟黍离说过,薄云岫身子不大好,尽管她也瞧不出哪里不大好,除了上次他中蛇毒,她给探过脉,其他时候着实也未与他瞧过病。   她说这话,指尖准确无误的挪至他的腕脉处。   哪知薄云岫见鬼似的,手缩得那叫一个快,登时松开她,安安分分的站在一旁,面上带着来不及敛去的慌乱,“你干什么?”   “给你看看病!”沈木兮倒是一本正经,作势又要去抓他的腕脉,谁知某人快速张开五指,瞬时与她捏了个十指紧扣。   沈木兮皱眉,这速度、准确度,怕是以前不知练过多少次,瞧着是熟能生巧了。盯着十指相扣的双手,他掌心的热,灼着她的皮肤。   别以为骨节分明的指关节,瞧着甚是好看,然则……捏在手里着实不怎么舒服,尤其是这人原就是习武之人,力道之重,稍稍蜷蜷手指,对沈木兮而言,简直跟上夹棍似的。   “疼!”她想缩回手,奈何……她一抽,他捏得越用力,她疼得也就愈狠了些。   最后的最后,沈木兮只得就此作罢,“轻点,轻点行吗?离王殿下,我不就是关心你,想给你探个脉?犯得着掐断我的手?”   薄云岫显然惊了一下,忙不迭松了些许力道,但仍是紧抓着她不放。   该死的薄云崇!   看似浪漫的方式,实则隐患重重!   沈木兮咬着牙也能缩回手,干脆作罢,“现在我要回房间,你想怎么的?你如果想一直牵着我的手,那也行,薄钰交给你,银针给你,方子给你,药也给你,来来来,你来治!”   薄云岫被怼得哑口无言,终是默默的收了手,谁让他不会治病。   “无聊。”她不屑的转身,面上无半点动容之色。   说好的会感动?会投怀送抱?会涕泪两行呢?   薄云岫印堂发黑,“薄云崇!”   眼下,薄钰的身子要紧。   初初听闻母亲将薄钰带回来了,沈郅一脸黑沉的冲进问夏阁,关毓青和春秀都拦不住他,别看这小子平素谦逊有礼,但若是触及底线,那就是一根筋,谁说都没用。   然则乍见薄钰蜷在床角,门一开,他便把头埋在膝窝里,沈郅愕然扭头望着沈木兮,“娘,他……吃错药了?或者跟他娘一样,是装的!”   “郅儿,他不是装的。”沈木兮蹲下身子,瞧着儿子面上的怒意渐渐散去,便晓得儿子的转变。沈郅嫉恶如仇,亦怜悯弱小,“娘是大夫,你可相信娘所说?”   “娘,薄钰和那个坏女人一直害你,你能原谅他们?”沈郅问。   沈木兮摇头,“娘做不到。”   沈郅思虑了片刻,“可是娘愿意给薄钰一次机会。”   “他差点杀了娘的郅儿,娘不会原谅他,可是娘知道他是被魏仙儿挑唆,若是真的要算账,也得在他清楚明白的时候,趁人之危非娘所为。”沈木兮笑着望他,“娘现在想知道郅儿的心思。”   “郅儿同娘是一样的心思。”沈郅郑重其事的抱了抱母亲的脖颈,然后认真的开口,“我愿意给薄钰一次机会,等他好了之后,我再找他算账!”   街头施舍,哪怕是个乞丐,沈郅也会给予怜悯。   但是入府,就等于覆辙重蹈,所以沈郅才会这么激动,他是真的怕极了这魏氏母子,简直是有心理阴影,闻之色变。   “郅儿真乖!”沈木兮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我要和娘,一起照顾薄钰,然后等他痊愈我就揍他一顿,算是他之前欠了我们的。”沈郅终是笑了。   春秀捋着袖子,露着膀子,“我也得揍他一顿,这小子太没良心,不打得他连亲娘都不认得,估计记不住!”   众人面面相觑。   关毓青干笑两声,轻轻摸了一把春秀的胳膊,“就你这胳膊,往薄钰那小身板上抡一拳,沈大夫就白救了!”   春秀一愣,瞬时满室笑声。   薄云岫远远的站在回廊尽处,听着屋子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面上的神色缓和不少。有一帮人作伴,沈木兮的性子开朗不少,亦会打打闹闹开玩笑了,不再像湖里村初见时那般阴郁。这,也算是极好的开始吧!   室内,药味浓烈,白雾氤氲。   “主子,还是让我来吧!”阿落捋起袖子。   沈木兮摇头,“我给他摁穴位,你不懂,在旁一直帮着加热水就好!”   “是!”阿落点点头,看着沈木兮挽起袖子,手法娴熟的摁着薄钰的肩膀,慢慢的推着。   春秀已经带着沈郅去睡,不能因此耽误了明日进宫的时辰。   “主子,您说魏仙儿是怎么把孩子吓成这样呢?”阿落不是太明白,“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可怕的?平素面面对的相处,何惧之有?”   “魏仙儿素来装柔弱,忽然间成了这副鬼样子,薄钰年纪小,若是遇着天黑或者其他的什么缘故……”沈木兮顿了顿,“倒是没瞧见宜珠!”   阿落恍然大悟,“许是宜珠失踪,薄钰心里害怕,又被魏仙儿这么一吓,才会变成这样!”   沈木兮点点头,瞧着双眸紧闭的薄钰,“这孩子倒是有情义的,还知道去找宜珠,可惜了,魏仙儿怕是未有真心待过他。”   “不过是攀附荣华的台阶罢了!”阿落往浴桶里加了一勺热水,“阿落有些担心,太后那样偏袒魏仙儿,就算又白纸黑字,可这高高在上的人,说反悔也就反悔了,若是再让魏仙儿来离王府,她还不得发了疯似的欺负您?”   “她不敢!”沈木兮瞧着孩子身上的瘀痕,“待会给薄钰上点药,这些瘀痕怕是在街上摔的。”   “主子,阿落说的是实话,您听听吧!”阿落撇撇嘴,“魏仙儿只要不死,早晚是祸害。”   沈木兮笑了笑,“她再敢来,我就敢毒死她!”   阿落被逗笑了,隔着水汽望着自家主子,“您的心可真大。”   “心若不大,怎么活到现在呢?”沈木兮稍稍一顿,幽然叹口气,“若非如此,怕是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主子!”阿落慌了,“咱们不说了,不说那些事。”   沈木兮点点头,继续揉摁着薄钰,直到孩子皱眉,昏睡中发出吃痛的嘤咛,她这才罢了手,让阿落帮着把孩子抱起,擦干身子放床榻上去睡着。   “这段时间一定要照顾好他,切莫受凉受冻,否则很棘手!”沈木兮叮嘱。   阿落颔首,“主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   “你之前便是在主院伺候的,薄钰对你更熟悉一些。”沈木兮放下袖子,捋了捋衣襟,“明日我再来看看效果,要是效果好,连续泡上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可真是要累死主子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这般荣幸。”阿落不高兴。   “好了好了,我回房了,你盯着点!”沈木兮拎着药箱往外走。   刚迈出房门,生生吓了一跳,薄云岫这门神当得太敬业,不吭声不喘气,身子还挺得笔直,与夜色极是完美的融为一体,露出幽邃的眼眸。   沈木兮捂着心口,“你干什么不吭声?想看孩子就进去,站门口算怎么回事?”   “吓着你了?”他音色微沉。   “没什么事!”沈木兮瞧了一眼关上的房门,“孩子睡得很安稳,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快则七日,迟则半月,保管还你个活奔乱跳的儿子。”   薄云岫猛地上前一步,“你不信?”   沈木兮慌忙迈下台阶,“信信信!”   话是这么说的,身子却极为诚实的逃避,撒丫子就往自个的房间去了。黍离心头喟叹,也就是沈大夫,全然不把王爷的话当真,完全无视王爷的存在……   “人找到了吗?”薄云岫问。   黍离颔首,“已经带回来了,左不过咱们找到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人……不太好了。”   “意识还清醒吗?”薄云岫缓步走下台阶,就站在沈木兮此前的位置,瞧着她“逃离”的方向。   “意识很清楚,也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黍离躬身,“待救治妥当,身上干净了之后便能带回来,听凭王爷处置!”   阴鸷的眸,凝着凉薄狠戾,薄云岫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找个人好好教一教,改日就搁在薄钰身边继续伺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黍离先是一愣,俄而快速行礼,“卑职明白!”   因着薄钰病着,沈木兮今儿做得清淡,不过谁都没多话,连一惯好嘴的春秀,也只是多吃了两碗粥,没拿薄钰说事,殊不知昨天夜里,沈郅足足“教育”了她半个时辰。   阿落喂薄钰吃了一碗粥,薄钰还算乖巧,虽然神情迟滞,眼睛里满是惊惧之色,好歹还知道温饱之事。他对于阿落尚算熟悉,是以阿落喂,他未有躲闪。   白日里,沈木兮要去医馆,但留着薄钰在王府内,又担心他忽然疯癫起来,无人看得住,便让月归抱着去医馆里待着。   陆归舟来医馆送药材的时候,委实惊了一下,“这不是……离王府的小公子?”   “他病了!”沈木兮吩咐掌柜清点药材,转手将刚刚写好的方子递给药童,冲病患笑道,“您可以去那边等着,药抓好了我再告诉你怎么吃!”   “谢沈大夫!”病患起身去药柜台。   “陆大哥,楼上请吧!”沈木兮去洗手,这儿毕竟是看诊的地方,不适合叙话。   及至楼上,关上房门,陆归舟面色微沉,“你怎么把薄钰也带来医馆?这小子当初如何对你和郅儿,你可都忘了?还记得当初搁在你们床榻上的尸毒吗?虽然不知当时的宜珠是否长生门的人假扮,可我总觉得跟魏仙儿脱不了关系,你怎么可以养虎为患?”   沈木兮倒了杯水,“你这话很多人同我说了。”   “那你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陆归舟轻叹,瞧了一眼杵在跟前,以防他触碰沈木兮的月归,面上浮出些许烦躁,“这薄钰早前就心狠手辣,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若是再治好他,这白眼狼不定要怎么反咬你一口!”   “我会小心的。”沈木兮笑了笑,将水递过去,却被月归快速夺过,转身搁在陆归舟面前。   陆归舟扶额,这叫什么事?   还能不能好好相处,好好说话了?   沈木兮亦是颇为尴尬,奈何薄云岫那个东都醋王委实不好惹,只要月归现在出去,不出一盏茶时间,门外铁定能响起马蹄声,某人就会捉,奸,一般的冲上来。   回头见着陆归舟与她同处一室,只怕会闹得不可收拾。   一想起薄云岫乌云盖顶的可怕神色,沈木兮顾自打个寒颤,罢了罢了,若是要在月归和薄云岫之间做个选择,沈木兮宁可对着月归,也不想对着喜怒无常的薄云岫。   楼下一声喊,沈木兮赶紧应了一声,“陆大哥你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陆归舟点点头,便在屋内等。   沈木兮一走,月归自然也跟着离开,她必须与沈木兮寸步不离。   然则沈木兮一走,知书就跟见了鬼似冲进屋子,喘着气合上房门,“公子,你画上的那个人出现了!”   陆归舟面色骤变,“什么?”   “就在楼下大堂里,找沈大夫问诊呢!”知书一抹额头的汗,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   陆归舟当即打开一条门缝,快速闪身出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底下问诊处的女子。眸陡然拧起,温润之色一扫而光,“是她!”   美人杏眸含情,面带温柔浅笑,安安静静的坐在问诊台前,瞧着疾步走来的沈木兮,笑盈盈的道了一句,“原来你就是沈大夫,久仰!”   沈木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来东都时日尚浅,没想到认识我的人倒是不少。”   “我是听人提起得多了,所以慕名而来!”美人敛眸,一副温顺之态。   按理说见着美人,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毕竟谁都喜欢瞧着漂亮的人和物。可眼前的人,一颦一笑……让沈木兮有些脊背发寒,尤其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让她满心打怵。   “姑娘芳名?哪里不舒服?”沈木兮示意她将手放在脉枕上。   “我叫钟瑶,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钟瑶笑盈盈的露出一截皓腕,“我近来总觉得吃不好,睡不好,偶尔还会胃里泛酸,有些想吐。”   沈木兮眉心突突的跳,抬眸望着死盯着自个的钟瑶,指尖都是凉凉的,“姑娘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   “不久,便是这几日。”钟瑶轻叹,“沈大夫,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一个女子,孤苦无依的,难得遇见了有情郎,若是就这么去了,真是死也不瞑目。”   沈木兮眸色微沉,转而指尖微颤,若有所思的抬头望她,“姑娘,成亲了吗?”   钟瑶笑了笑,“还没有,不过已经定了终身,不日便会嫁给他,此刻入东都便是来寻他的。”   “哦,那真是恭喜了!”沈木兮抿唇,“姑娘的那位有情郎,想来很是疼爱姑娘吧?”   “那是自然,他对天发誓,说给要娶我的。”钟瑶敛了笑,“沈大夫,我这是什么病呢?”   沈木兮拱拱手,“姑娘,有孕了!”   轰的一声,脑子里一片嗡鸣声,陆归舟面色骤变。   “是吗?”钟瑶欢喜的摸着小腹,“我这里……有他的孩子了?”   “是!”沈木兮点头,肯定的说,“的确是有孕,不过还处于初期阶段,姑娘最好小心点,情绪不可激动,莫要去人多的地方,小心护着您的肚子!”   “多谢沈大夫!”钟瑶羞赧的垂着头,尽显女儿家的媚,态,“我这就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着,她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了银子,作为诊金。   沈木兮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去触碰,目送钟瑶拎着包袱朝外头走去。   “对了!”钟瑶回眸一笑,“沈大夫可知道陆府怎么走?”   沈木兮猛地一震,“什么陆府?”   “我相公名叫陆归舟,自然是陆府,此前说过,若是不识得路,来沈氏医馆问一问便晓得。”钟瑶嫣然浅笑,“沈大夫,陆府在哪呢?”   沈木兮哪里还听得进什么东西,满脑子都是杂乱的思绪。   陆归舟?   陆府?   钟瑶的丈夫?不,是未婚夫婿?   这两人私定终身,还没成亲便有了孩子……   “沈大夫?”掌柜心惊,“沈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兮儿!”陆归舟从上面冲下来,还来不及碰到沈木兮,便已经被月归拦下,“兮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木兮这才醒过神来,“陆大哥,这是你的未婚妻?为何没听你提起过?你们……”   “公子的未婚妻?”知书挠着头,“公子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   堂内,一片死寂,皆诧异的盯着知书,转而望着面有难色的陆归舟。   “陆大哥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沈木兮笑得有些尴尬,“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抱歉,失礼了!现在人还没走远,你赶紧去追吧!”   陆归舟欲言又止,约莫是知道不好解释,只能拱手告辞,领着知书急匆匆离去。   倒是掌柜有些诧异,“瞧着陆掌柜往来医馆的殷勤,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对沈大夫有了心思,没成想藏得这么深,孩子都有了呢!”   沈木兮却是目色微沉,面露担虑之色。   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这女人武功很高!”月归目光飒冷,从方才开始,她就一直处于戒备状态。   沈木兮仲怔,“你说什么?”   “她隐藏得很好,故意加重了脚下的功夫,看起来跟寻常人一样,但我是离王府的暗卫,我知道刻意收敛内息是怎样的。”月归回望着沈木兮,“方才她应该也注意到了卑职的存在,以后要小心!”   沈木兮连连点头,这么说方才若非月归站在自己身旁,只怕……细思极恐。   钟瑶?   是打哪儿冒出来?   陆府门前。   钟瑶含笑望着门口的匾额,提了提自个的包袱,抬步就往里头走。   “钟瑶!”陆归舟一声喊。   钟瑶站在台阶上回望着他,“哟,舍得回来了?方才躲在医馆的楼上,一出好戏看得可还满意?”   “你想怎样?”陆归舟咬牙切齿,“不许去找沈大夫的麻烦!”   钟瑶笑得花枝乱颤,最后掩嘴冲着他抛了个媚眼,“我都见过她了,长得倒是清秀过人,性子也格外温柔,难怪你这么喜欢!可惜啊,她知道我有了身孕,还知道我来找你,恐怕你们之间再无可能。”   “别动她!”陆归舟身子绷得生紧,“你们已经杀了很多人,还不够吗?当初是朝廷对不起你们,与沈木兮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个大夫,救死扶伤的好大夫!”   “这天下,谁人与我们无仇?”钟瑶深吸一口气,“陆归舟,你当个药材商怕是当傻了吧,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   陆归舟没吭声,抬步朝着府门走去。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不会碰她!”钟瑶瞧了一眼空荡荡的陆府门前,陆归舟素来做事仔细,挑个院子还挑得这般僻静,可见为了沈木兮,真是想尽了法子做尽了一切。   “我不会答应的。”陆归舟剜了她一眼,“我不会跟长生门交易,更不会答应你们任何条件!当日你们劫我,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   钟瑶眉眼含笑,“当日是失误,让那帮蠢货弄点钱,半道上劫点商户,谁知竟是弄到了你的头上。我们哪知道你为了不被沈木兮怀疑,身边竟然只带个废物!更没想到,你为了沈木兮,连自己的武功都封了!”   知书愤然,自己是不会武功,可怎么能算是废物?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他从未懈怠过,这帮长生门的人,厚颜无耻也就罢了,谁曾想还是个睁眼瞎!   “你给我闭嘴!”陆归舟冷喝,“这是东都!”   “不就是个薄云岫吗?”钟瑶目露寒光,“洛南琛那个废物,折腾了这么久,一个屁都折不出来,还把胭脂楼给端了。”   陆归舟轻哼,“活该!关门!”   “那我就去沈氏医馆门口睡着!”钟瑶扭着纤细的腰肢,不紧不慢的走到陆归舟面前,“想来沈大夫宅心仁厚,一定会收留我这怀着孩子的,未来的陆府女主人。陆大哥,你说呢?”   “你在威胁我!”陆归舟袖中双拳紧握,“当初的穆氏医馆,就是毁于你们之手,还有湖里村的事!她如今不知道,一旦晓得,拼了命也会撕了你们。你们真以为兮儿好欺负吗?钟瑶,小心玩火自焚。”   钟瑶抬步进门,“陆如镜不下令,饶是你这少主,也无法动我们。”   “公子,她太嚣张了!”知书愤然,“这种人,怎么能让她留在府内,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陆归舟深吸一口气,“既然她敢进来,我便让她知道,什么叫代价!关门吧!”   知书恨恨的跺脚,无奈的合上大门。   长生门,真是阴魂不散。   虽然他们系出同枝,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子。   这局面,也不知该如何收拾。   不过陆归舟是相信沈木兮的,她素来聪慧,从上次她连问两遍怎样中蛊,他便晓得这丫头早就心里怀疑了,只不过碍于多年的情分,给各自留了颜面。她,其实是知道的。   的确,沈木兮心里清楚。   “没想到陆公子相貌堂堂,竟然……”阿落可不敢说吃着碗里的念着锅里的,只是为沈木兮不值,还以为遇见了好人,许是良人,谁知道竟也是与王爷差不离。   薄情寡义,最是风,流。   “他遇见了难处。”沈木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难处?这哪里是难处,分明是好处。得美人,还是买大送小。”阿落愤愤不平。   沈木兮摇头,“钟瑶武艺高强,而且……陆大哥此前所中之毒,应该是源于她!”阿落骇然瞪大眼睛,“什么?”   “听过一句话吗?难销美人恩。”沈木兮起身,站在窗口瞧着街头的人来人往,“知道美人恩为什么出现在胭脂楼吗?那是因为美人恩在女子身上豢养成熟,此后只能通过一种途径,传到男子身上。”   阿落挠挠头,回望着月归。   月归更是一脸懵,她是个暗卫,不是大夫,哪里懂得这些道道。   “什么途径?”阿落问。   沈木兮面色凝重,“夫妻之礼!” 第106章 你可知她是谁?   刹那间的面红耳赤,阿落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听得这话恨不能一头扎进泥坑里,脸上烧得厉害。   月归倒是明白了,“在女子身上豢养蛊毒,然后借着夫妻之礼,控制男子?”   “是!”沈木兮颔首,“就是这个理儿。”   “好歹毒的心思!”月归面色沉沉,“如此说来,姓陆的中招了?”   沈木兮轻叹,“此前在临城,是因为女子身上的蛊没有孕育成功,所以传蛊之后,钱初阳就出现了那种状况,那是他们失败的例子。后来到了牡丹身上,牡丹没有听从吩咐,于是毒发身亡,芍药也是如此!”   月归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东西是养在人身上,既然是养,就得喂?”   “对!没有得到喂养,美人恩就会开始反噬宿主,牡丹和芍药的死因便是如此。”沈木兮想起牡丹临死前的死不瞑目之态,始终耿耿于怀,“唯一成功的,可能就是陆大哥身上的蛊,不过……”   “不过什么?”阿落忙问。   沈木兮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陆大哥的处境恐怕有些困难,短时间内他不会来找我。”   陆归舟心细如尘,若是钟瑶的出现,真的印证了沈木兮当初的推测,陆归舟绝对不会再来医馆,免得牵连到她和沈郅。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还是得找步棠才行。   若说这世上谁的行动最快,不是曹操,是步棠!   步棠冷不丁从窗口窜进来,沈木兮毫无防备,脸都被惊得白了一阵。   “医馆有门的!”沈木兮捂着心口,“下回别再爬窗户了!我知道你们武功高,能飞来飞去的,可我哪经得住你这吓,再来几次,怕是医馆都得关门!”   “我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来你这儿歇歇脚,讨杯水喝的!”步棠顾自坐下,阿落赶紧给倒了杯水。   “小棠,你下回走正门吧,看把沈大夫给吓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阿落满脸写着不高兴。   步棠喝口水,极是不耐烦的将腰间令牌往桌案上一丢,“知道知道!下回我记住了!”   阿落撇撇嘴,哪次不是这样说?又有哪回真的做到?   “这个?”阿落眼前一亮,“令牌?”   “皇帝给的,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步棠放下杯盏,挑了眼皮子,略带戏虐的瞧着沈木兮,“听说皇帝给过你一块,但是被那东都第一醋给没收了?”   沈木兮皱眉,款步行至桌案前落座,“左不过跟皇帝相处了短日,竟活脱脱复刻了一般,连说话的口吻都愈发相似。”   敢给薄云岫起个“东都第一醋”的名号,除了皇帝,谁敢?“哪有!”步棠将令牌往她手心里塞,“沈郅经常出入宫禁,我不是很放心,但又帮不上什么忙,送你这东西许是能派上用场。薄家的人,素来心狠手辣,反复无常,还是防着点为好!”   沈木兮瞥一眼边上的月归,月归默不作声的出门,步棠不是男子,她出去守着也无妨,很多话不该听,不能进耳朵。   “你跟皇室……”沈木兮别有深意的瞧她,“有过节吧!”   “何止是过节,简直是有仇!”步棠一声叹,“倒不是自己有仇,而是上一代人留下的,同你差不多。”   沈木兮心神一震,是啊,夏家亦是被朝廷……若是细论起来,还真是跟朝廷有仇,但现在兄长无恙,她愿意放下仇怨,只求兄长能安然度过余生。   “死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活着的人却要为之付出代价,其实是件很悲哀的事情。”沈木兮神情暗淡,想起了问柳山庄,也不知道那棵枣树啊,还在不在?   过两日,就是……   步棠点点头,“行了,我得走了,若是皇帝再来找我,权当没见过我!”   “他还没挨够?”沈木兮有些不敢置信,皇帝这般厚实?步棠的手劲有多重,沈木兮是知道的。原以为皇帝会受教,谁曾想这还能玩出瘾来?   “鬼知道!”步棠提起薄云崇,生生变了脸色,“分明是细皮嫩肉,非要死拽着不让我走,一顿胖揍还凑上来逗我笑……我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皇帝!”   她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阿落干笑两声,“这都行?”   “我是怕了他了,赶紧开溜,多少大事等着我办,哪有闲工夫陪他在宫里逗猫玩狗。”步棠端起杯盏,又喝了一口,忽然神神秘秘的压着声音说,“近来薄云岫是不是很奇怪?”   沈木兮皱眉,毫不犹豫的点头。   “皇帝口口声声说,薄云岫拿了什么东西不还,你留心点。我估摸着应该是拿来对付你的,不晓得具体为何物。”步棠放下杯盏,“我先走了!”   “哎!”沈木兮忙道,“陆大哥……”   “我知道!”步棠纵身跳出窗户。   阿落狠狠一跺脚,“说好的走正门呢,又走窗户!”   一声叹,沈木兮面色微沉,但愿步棠能帮着点,陆归舟那边应该很棘手。   街上忽然响起了马蹄声,紧接着是高喊声,“边关捷报!大捷!大捷!”   “是与瀛国之战。”沈木兮抿唇,“来东都的路上,不都在说此事吗?眼下大捷,估计瀛国很快就会来投诚,估计东都城要彻底热闹了!”   阿落点点头,瞧着报捷的策马而过,背上的小红旗迎风招展。   喜讯传遍东都,薄云岫旋即入了宫。   傍晚时分,春秀带着沈郅来医馆。   沈郅第一时间去看薄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放着春秀刚给他买的汤包,“喏,这是春秀姑姑给的,说是东都城最好吃的汤包,一咬一口汤,不过有点烫,不能直接塞进嘴里。”   薄钰迟滞的盯着他,脑袋微微歪着。   同龄人之间,沟通无障碍。   “娘说,让我多跟你说说话,你能快点好起来。”沈郅鼓着腮帮子,吹着手中的汤包,“我跟你说,我是看在我娘的面上才可怜你的,你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喜欢跟你玩。”   薄钰忽然痴痴的笑了一下。   “真是傻子!”沈郅吐槽,将汤包塞进薄钰嘴里,“慢点咬,外头凉了,里面裹着的汤汁还是烫的,别到时候烫着了又找我娘麻烦。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麻烦鬼,自己心里发霉,看谁都是臭的!”   春秀在旁嗑瓜子,边听边笑。   阿落叹息,面色微沉。   “你莫叹气,这是好事!”春秀冲着阿落招招手,“我跟你说,教你个好法子。”   阿落皱眉,不知春秀何意。   “这小兔崽子是那死女人的儿子,改日咱给他换一副心肠,保准能气死那女人,能吐血的那种!”春秀啐一口瓜子皮在碟子上,“瞧好吧,我家郅儿肯定能做到!”   阿落瞪大眼睛,“小公子说的?”   “哪能啊,郅儿心善,不屑这种手段。”春秀笑嘻嘻的说,“这种挑拨离间的事儿,我可看过不少热闹,又在茶馆里听了不少,学得七八成。”   “你是说……”阿落揉了揉鼻尖,“可莫把沈大夫和小公子搭进去。”   “放心呗,我又不是那女人,心狠手辣没心肝!”春秀姿势娴熟的嗑着瓜子,瞧着沈郅吹着汤包,喂着薄钰。姑奶奶宝贝的郅儿,是你们说害就能害?说对不起,就能没关系的?门都没有。   薄钰这笔账暂且搁着,不能和一个傻孩子计较,但是魏仙儿三番四次的要弄死沈木兮,春秀可不答应。   沈木兮不晓得的是,近段日子春秀一直在城内晃悠,说是到处见识见识,偶尔出入茶馆的,实则一刻也没闲着。除了青楼,什么酒坊、赌坊、茶馆……她都去溜了一圈,街头的小流氓都认识大片!   春秀不识字,可脑子还算灵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与东头的猪肉铺子老板熟络了,回头就帮她介绍了贩子,若是她来日想开个铺子,还能帮着说说。   可春秀不想离沈木兮太远,寻思着该怎么倒腾才能两全其美。   “春秀?”沈木兮连唤了两声,“你发什么愣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哪能!”春秀捋起膀子,“壮实着呢!沈大夫,我想重操旧业,可是不知道怎么倒腾,你能帮我看看吗?这事还是得你帮衬着,读书人到底见识广,我怕我这一露头,万一被骗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沈木兮笑了笑,“这还不容易,大堂对街的门口,你摆个肉摊子,夜里收回来,就搁在大堂里,反正白日里虽有病患往来,夜里却是空着的,让掌柜和伙计帮忙,腾出个位置给你专用便是。”   “这哪成!医馆里搁着猪肉摊子,万一让人瞧见……”春秀压了压嗓子,“万一被王爷那个醋坛子晓得,不定要怎么拆了我的骨头。”   “那便让他来找我算账!”沈木兮可不怕薄云岫找茬。   春秀腼腆的笑着,“他哪敢。”   “交给我!”沈木兮也知道,春秀是闲不住的,来东都这段日子,让她接送沈郅,其实就是想让她打发时间。春秀在医馆里待不住,回来就到处逛,也是该找个活计。   人总要为自己活下去,才算踏实,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领着薄钰回去的路上,天色沉沉,瞧着夜里怕是要下雨,经过那条巷子口的时候,薄钰忽然浑身剧颤,整个人都挂在了月归身上,仿佛是害怕到了极点。   “我来吧!”春秀伸手,将薄钰从月归怀里抱过来。   沈郅拽了拽春秀的袖口,“姑姑,你让他下来,我牵着他走。”   “可以吗?”春秀望着沈木兮。   沈木兮点点头,“也好!看着点就是。”   沈郅牵着薄钰的手,只觉得薄钰的手冰凉,一个劲的往他身上凑,连看都不敢看那条漆黑的巷子,那是他此生最大的阴影所在。   “你别怕!”沈郅小声的说,轻轻拍着薄钰的肩膀,“我会陪着你走过去,一条巷子有什么可怕,要知道好多人的心,比这个可怕多了。光明正大的人,不怕黑!”   薄钰呼吸急促,一手握着沈郅的手,另一手则箍紧了沈郅的胳膊,边走边颤,整个人看上去很慌乱无助,连春秀看着,都觉得心生不忍。   “看人家这娘当的……都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春秀愤愤的嘀咕,“真不是个玩意!”   “春秀!”沈木兮摇摇头,“以后这话莫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说,知道吗?”   春秀撇撇嘴,“亲娘还不如你这个仇人来得仁厚,也不知是什么世道!罢了罢了,还是我家郅儿好,又乖又聪明,还特别善解人意!”   “春秀姑姑教得好!”沈郅回头便冲着春秀夸。   这一夸,夸得春秀眉开眼笑,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夜里吃过饭,沈木兮与阿落筹备着给薄钰泡药浴,春秀则带着沈郅在院子里玩耍消食。   墙外忽然“哎呦”一声,春秀第一反应就是拔了别在腰后的刀,护在沈郅前面,院子里不算太黑,挂着花灯尽显昏黄之色。   “春秀姑姑,你莫紧张,毓青姐姐肯定不会爬墙,府内之人也没胆子这么做。”沈郅面色平静,这是离王府,尤其是问夏阁。离王府内的人,乃至于管家都不敢轻易的踏入,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听沈郅这么一分析,春秀想想也对,“那会是谁?”   “谁不怕王爷?”沈郅问。   春秀掰着手指头,“这就容易多了,太后不怕,皇帝也不怕,还有你娘!沈大夫在房内帮着薄钰泡药浴,肯定不能出现在这里,太后那老太婆忙着跟疯女人合计什么鬼主意,肯定不能来这儿。”   顿了顿,春秀慌忙收了刀,“皇……皇帝?”   “嘘!”沈郅勾勾手,示意春秀不要喊出声来,一大一小蹑手蹑脚的跑到院门口张望着。   果不其然,院门口围着一堆人,离王府的暗卫齐刷刷的现身,堵住了问夏阁的大门,饶是皇帝也不让进,否则王爷怪罪下来,他们这帮人都得被流放边关吃沙子。   “好你个薄云岫,你有种,你有种!”薄云崇双手叉腰,袖口高高挽起,一旁的丁全还在快速拍着皇帝的衣摆,仿佛是沾了脏秽。   沈郅扭头望着春秀,“姑姑,皇帝要爬墙?”   “暗卫不敢动皇帝,可皇帝始终是皇帝,王爷下令不许任何人进门,没说不许爬墙。”春秀指了指一旁的墙,“走,姑姑带你去墙头看热闹去。”   沈郅连连点头,瞧准了位置,被春秀送了上去,挂在了墙头位置。   外墙上,从善猫着腰,薄云崇踩着从善的脊背扒拉着问夏阁的墙,墙不算太高,可也不矮,别看皇帝喜欢胡闹,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实际上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   从善使劲的托着皇帝上去,“皇上,您可站稳了!”   丁全在薄云崇身后拦着,没法子,自打太后在离王府闹过之后,皇帝来了离王府都只能带亲卫,也就是丁全和从善,其余人等一律在府门外候着。   薄云崇奋力的扒着墙头,“再高点,朕就可以……翻过去了!朕的小棠棠,朕来了……”   “哇!”沈郅冷不丁探出头。   刹那间刺耳尖叫,紧接着是沉重的闷响,以及……震耳欲聋的哀嚎声,“谁!哪个兔崽子敢吓朕……哎呦,朕的腰啊,薄云岫,你大爷!”   丁全被砸得差点喊不出声来,可皇帝比他喊得更惨,临了临了的,丁全哭丧着脸,“皇上,您都压在奴才身上呢……”   皇帝压根没摔着,从善反身便拽了一把,于是乎丁全毫不犹豫的当了凳子,被皇帝一个屁股蹲压在地上,半晌喘不上气来,差点憋死。   “闭嘴!”薄云崇翻个白眼,“朕喊得惨一点,沈郅那小子肯定能心软。”   丁全和从善满脸黑线,他们家皇帝陛下又要开始登台表演了!!   “哎呦,朕的腰快断了……疼死了,快,快来人扶朕一把,朕……”   沈郅倒是没吓着,虽然没听到外面三个人嘀咕什么,但皇帝这性子,他相处了几次倒是摸了个大概,八成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容易骗,所以这会嚎得要多惨有多惨。   “你把皇帝怎么了?”春秀忙问。   沈郅落地,不屑的嗤嗤两声,“外头唱戏似的,姑姑不都听见了?”   “皇帝此前挨了打,现在又摔了,会不会真的脑子坏掉了?”春秀问,转而担虑的望着沈郅,“万一扣在你头上怎么办?太后这般不讲道理,生的儿子八成也是个蛮横的。”   “我现在放他进来,回头王爷得吃了我娘!”沈郅双手环胸。   春秀不明白,“为何?”   “都以为咱们仗着我娘才敢擅自做主。”沈郅撇撇嘴,听着外头这刺耳的嚎叫,皱眉捂住了耳朵,“叫得好大声!”   春秀笑了笑,“跟杀猪声比,还是逊了点。”   “沈郅!”薄云崇在外头喊,“朕好歹帮过你,帮过小兮兮,你就这么狠心,这么狠心对待朕?朕的命好苦啊……沈郅,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没心肝啊……哇,朕真的好惨啊,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朕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也教老天爷长长眼,一个雷……”   “皇上皇上,别嚎了,人来了!”丁全慌忙拦住薄云崇,毒誓可不敢随便乱发,万一真的一个雷劈下来,劈歪可就惨了。   薄云崇装腔作势的抹眼泪,瞧着面黑如墨的沈郅,“不得不说啊,在离王府待得久了,这副黑脸的模样都跟薄云岫一模一样。”   沈郅印堂发黑,“皇上应该撞上去,如此我才能以救驾之名,带着皇上进门。”   听得这话,丁全真当去摸了摸墙壁,“皇上,这墙太结实!”   薄云崇一脚过去,“滚!”   回回都对脑袋出手,真以为他这个皇帝是傻子吗?万一真的撞傻了,他怎么完成人生大事?   丁全被踹了一脚,一头撞在了墙上,疼得脸色都变了。   “你们什么事?”沈郅问。   薄云崇笑嘻嘻的问,“小郅郅,朕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你家小棠姐姐去哪了?能不能帮朕找到她呢?只要能找到,朕一定重谢!”   “她不在离王府,没跟着我娘。你去医馆等着便罢,许是运气好,等个一年半载的能见着一面!”沈郅掉头就走。   “哎哎哎,除了医馆呢?”薄云崇可不傻,上次就是在医馆见着步棠的,如今步棠被薄云岫赶跑了,她肯定不会再去医馆,免得再遇见他。   “皇上会飞吗?”沈郅问。   薄云崇一愣,老老实实的摇头,“朕没有翅膀!”   “可是小棠姑姑会飞哦!”沈郅勾唇一笑,“等皇上学会了飞,再来找人吧!”   “沈郅!”薄云崇歇斯底里,“朕要见你娘!”   “你就不怕被王爷丢出去?”沈郅往院子里走去。   薄云崇想了想,“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小棠找回来!”   因为是沈郅带头,暗卫岂敢拦着,王爷都说了,谁都不能碰沈家这位小祖宗,上回这位小祖宗领着关侧妃爬墙头,王爷连半句苛责都没有,可见地位非同一般。   惹不起!惹不起!   “薄云岫那混账东西,打理起院子倒是挺有一套,弄得跟女儿家的闺阁院子似的,这么懂得享受。”薄云崇左顾右盼的“你娘在哪?”   “你最好别打听我娘在哪,还是乖乖坐在花廊里等着吧!若是随便乱逛,万一你那火爆脾气的弟弟回来,会把你挂在墙头的。”沈郅翻个白眼。   说句实话,薄云崇还真是有点怕了薄云岫,毕竟这小子素来不讲情面,早些年是活腻了的缘故,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如今就跟护犊的老母鸡似的,见谁都啄,尤其是靠近沈木兮的。   想了想,薄云崇乖乖坐在了花廊里,“要下雨了!”   “春秀姑姑,烦劳转告我娘一声,就说有人来找小棠姑姑。”沈郅冲着春秀使眼色。   春秀大了个手势,紧赶着就进了竹林。   “小棠真不在啊?”薄云崇试探着问。   沈郅盯着他,人是他带进来的,可不得防着嘛,万一出什么事,王爷怪罪下来,遭罪的又该是娘亲。他可不想连累母亲!   “你既不信,为什么还要问?”沈郅反唇相讥。   薄云崇,“……”   这孩子嘴皮子真厉害,倒是随了沈木兮。   “小棠平时会去哪?”薄云崇又问。   沈郅面不改色,“她会飞!”   薄云崇满脸黑线,“……”   自己都这般年纪了,还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薄云崇想想都觉得头疼,还好不是自个的娃,否则这孩子长大了稍稍动点心思,都能玩死老子?!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薄云崇冷着脸追问。沈郅认真的想了想,“她不喜欢你!”   薄云崇,“……”   这么实诚的孩子,让人好气哦……   …………   薄云岫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瀛国的投诚事宜暂且交给六部衙门和丞相妥为商议。   问夏阁门前跪了一溜的暗卫,谁都没敢吭声。   进了门才知道,薄云崇竟然自己挑了个屋子,打算长住下来。   好嘛,上回闹大臣,这次闹兄弟。   “皇上在哪?”薄云岫冷着脸。   底下人指了指,“在、在练武场!”   一听练武场三个字,黍离当下咽了口口水,坏了,那可是王爷为沈大夫备下的地方,皇上去那里作甚?所有的兵器皆是王爷从自个的兵器库里一手挑拣,样样都是王爷的心头好,若是皇帝……   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薄云崇那义薄云天的豪迈之气,“朕今儿就在此立誓,定要勤学苦练,争取追上小棠棠的轻功!”   待近了,黍离两眼发直。   满地都是丢弃的兵器,刀枪剑戟,棍棒斧钺。   “太沉了,皇上,奴才抬不起来!”丁全拖着大铁锤,“皇上,这些怕是不适合您!”   薄云崇捋着袖子,往掌心里“呸呸”了两口,捏着铁柄就往上提。   一口气,纹丝不动。   再来一口气,纹丝不动。   最后一口气,算了……   从善在台下无奈的摇头,皇上压根没有武功底子,台上的兵器怕是都不适合,刀剑倒是轻巧,奈何皇帝那性子,到时候一不留神抹了脖子可就糟了。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薄云岫冷喝。   薄云崇手一松,铁锤的猛地倒下来,险些砸着脚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唉呀妈呀,皇上,您可别说气话!”丁全慌忙行礼,“王爷明鉴,皇上可不是爬墙进来的,是沈大夫和沈公子允了咱们进来的。”   薄云岫冷眼扫过眼前三人,如今各个都是好本事,都晓得拿沈木兮当说辞,觉得一提沈木兮他便会没了脾气。   “瀛国投诚在即,使团已在来东都的路上,皇上却还有这等闲情雅致舞刀弄剑,是想着等使团进宫,亲自上台表演吗?”薄云岫长腿一迈。   惊得薄云崇当即拽过丁全做挡箭牌,“你莫过来,朕此番是虚心求教,朕要学轻功。宫里的侍卫无人敢当朕的师父,思来想去你是朕的兄弟,如此重责大任,理该你这做兄弟的来当!”   薄云岫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回太后的肚子里去。   临了,薄云崇还不怕死的探出头,冲他补上一句,“你也不希望,朕后继无人吧?”“后继无人?皇上可知她是何人?可知她姓步?”薄云岫咬着后槽牙,言辞凛冽,“可知二十多年前,先帝座下有一位大臣,被满门抄斩,他便是姓步!”   薄云崇骇然僵在当场。 第107章 一声舅舅,泪流满面   薄云崇是懵逼的,他素来不参与朝政,哪里能想这么多,若不是此番听得薄云岫提起,他早就忘了早年的事情。那似乎是二十多年前吧,貌似是因为先帝剿灭了那一支部族所牵扯出的祸事。   “想起来了?”薄云岫敛去面上冷寒,“黍离,送皇上回宫,把这里收拾一下。”   “谁说朕要回宫!!”薄云崇猛地醒过神来,“朕不会回去的,朕不回宫!不管她是谁,横竖朕没动步家一根毫发,那些事儿不是朕干的,为何要算在朕的头上?”   薄云岫冷着脸,“你是听不明白吗?你不找她算账,她却是要为家族报仇的,你以为这些事不是你做的,你便能置身事外?别忘了,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父皇传给你的,也就是说,当年的恩怨情仇,你也一并扛在了肩头。她这次没杀了你,那是看在沈木兮的面上,你真以为是自己脸大?”   “哎哎哎,你说这话,朕可就不爱听了!朕的脸哪里小了?”薄云崇愤愤不平,“小棠棠跟朕在一起的时候,那叫一个高兴,怎么可能杀朕!不要什么事都往小兮兮身上揽,你以为朕不知道,你霸占了小兮兮,这些功劳就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皇帝还只想争强好胜。   薄云岫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这到底是哪个外人坑里冒出来的同父异母兄弟??脑子被鬼啃成这样?   “丢出去!”薄云岫不想同这人废话。   毕竟正常人和疯子吵架,别人不会觉得这疯子疯得厉害,只会觉得你这人也有病,跟疯子还能吵起来!   “沈郅!”薄云崇扯着嗓子喊,“小郅郅,救命啊……”   薄云岫满脸黑线,廊柱后头,某小只探出头来,“我、我不是故意偷听。”   “告诉他,是沈大夫同意我留下的!”薄云崇插着腰。   “我娘说……”沈郅趴在栏杆处,“进门便是客。”   “听见没,朕是客!”薄云崇大摇大摆的走向回廊,大摇大摆的跟着沈郅离开。   黍离捏了把冷汗,皇上这是要弄啥?沈大夫如今倒是愈发敢作敢为,且瞧着王爷……王爷的脸上竟也未见怒意,若是往常,真是要把皇帝丢出去的。   难道是因为沈大夫那句话?   进门便是客,那可是当家女主子才能说的话……   事实上,沈木兮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压根没想到薄云崇竟然当了真,以至于薄云岫找上门的时候,沈木兮还有些仲怔,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彼时薄钰正在泡药浴,我无暇分身,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沈木兮退后几步,“委实不是故意的,若是、若是你不高兴,我去同皇上解释!”   薄云岫忽然逼近,沈木兮冷不丁退后,身子骇然贴在了廊柱处。   “这些日子东都城内不太平,带着孩子不要随便乱跑。长生门找上了陆归舟,你最好离他远点!”他提及陆归舟,着实出乎沈木兮的预料。   眉心微蹙,沈木兮避开他的视线。   “提到陆归舟便不高兴?”他忽然攫起她的下颚,“沈木兮,你就那么喜欢他?”   她平静的看他,不解释,不争辩。   他的力道在加重,临了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一样东西塞进她的掌心里,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一幕,弄得沈木兮措手不及。然则待她看清楚掌心的东西时,身子骇然一震,忽然疯似的朝着书房跑去,在薄云岫踏进房门的刹那,猛地抓住薄云岫的衣袖。   黍离慌忙上前,谁知薄云岫伸手一挡,直接把黍离挡了出去,任由沈木兮拽着自己的衣袖。   “这个印鉴,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饶是学士府被他保留下来,但是当年夏家的东西,尤其是父亲的贴身之物对于朝廷来说那都是罪证,都是需要被带走销毁,留有重要的,于刑部封存。   “哪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喜欢?”沈木兮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其实一捅就破。   他早就怀疑她是夏问曦,可没有得到本人的亲口承认,他始终悬着一颗心。如今这般,不过是逼着她去承认,逼着她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沈木兮捏着手里的印鉴,眼睛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捅破了之后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难道他还指望她再次成为,那个日日翘首,期盼着他能多看她一眼,来陪她度过漫漫长夜的夏问曦吗?   不可能了,夏问曦已死!   “王爷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喜欢的。”她松开他的衣袖,“我来,只是想说声谢谢!”   一句谢谢,她退开几步远。   薄云岫站在门口,瞧着她淡漠疏离的眼神,袖中的指尖几不可见的颤了颤。有那么一瞬,他想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可她没有给他机会。   沈木兮快速转身,头也未回,如多年前一般决绝,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愿留给他。   “王爷?”黍离上前,“沈大夫已经走远了。”   是啊,早就没影了,估计已经回到了房间。   薄云岫仍是站在门口,指尖轻轻抚过被她拽过的袖口。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夜色微光,唯剩满地孤寂。   院内忽然响起纷乱声,薄云岫眸色陡沉,“去看看!”   黍离抬步就走,问夏阁里的防备最是森严,若真的有人能闯进来,绝非泛泛之辈,不可掉以轻心。好在沈木兮那头有月归守着,若要靠近必得费一番心思,而皇帝身边是从善,从善身为御前侍卫,手脚功夫自也不弱。   说来也奇怪,暗卫们回禀,说是有黑影一掠过而,但没看到人,搜了一遍院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黍离皱眉,要么这人轻功奇高,要么此人善于遁术,否则很难避开这些暗卫的眼睛。   阿落推门而入,她刚把薄钰哄睡了,临睡前来看看自家小公子,目光扫一遍屋内周遭,竟未见沈郅踪迹,“小公子呢?”“去茅房了,很快就回来!”春秀在铺床,头也不回的应声。   阿落点点头,“外头乱糟糟的,可能有人闯进来了……哎,你干什么去?”   还不等阿落说完,春秀撒腿就往外冲,“我去找郅儿!”   寻常倒是无妨,若是问夏阁闯入了生人,春秀岂能放任沈郅一人在外头待着,人不在自个跟前看着,她都放不下心。   “砰砰砰”的敲着茅房的外门,春秀扯着嗓门喊,“郅儿,你好了没?我在外头等你呢,你好了应一声。”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蝈蝈的簌簌声,春秀眉心微蹙。   阿落喘着气,别看春秀胖,跑得那叫一个快,“小公子呢?好了没有?”   “不太对!”春秀力道大,敲得整个木门直摇晃,砰砰声传出去甚远,“郅儿,郅儿?”   阿落有些慌,“别是掉下去了吧?”   吓得春秀当即踹开外门,直接往茅厕里头冲,“郅儿?哎呦,掉哪儿了?郅儿?郅儿?”   然则,春秀和沈郅找遍了整个茅房,压根没瞧见沈郅的踪迹,饶是掉下去也该有个痕迹吧?   “快!你快去找沈大夫!”春秀推了阿落一把,“我去找人帮忙一起找!”   “欸!”阿落撒腿就跑。   不瞬,整个问夏阁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小公子?”   “沈公子?”   “郅儿?”   连落日轩的关毓青都赶紧披着衣裳往问夏阁里冲,正逢着沈木兮急红眼,“小郅怎么了?”   “郅儿不知道去哪了,帮忙,快点找找!”沈木兮心慌意乱,“薄云岫说,若是有人来带走沈郅,不可能躲得过暗卫的眼睛,所以人肯定还在府内,但是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眼下必须打草惊蛇,兴许还能找到郅儿!”   关毓青连连点头,“这样找不是办法,念秋,吩咐下去,每个院子的人都只负责找自家院子,不要随意出来走动,免得乱了方寸,记住,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念秋撒腿就跑。   外头找得热火朝天,漆黑的屋子里却安静得出奇。   沈郅扒着门缝往外看,“这样真的没事吗?”   “记住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了吗?”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戏虐,“这帮废物,怎么总围着不肯走呢?”   “记住了!”沈郅点点头,“可是……”   “不许告诉你娘!”男人打断他的话,“这东西是玩命的,也是保命符,切记……不能丢!”   沈郅抿唇,“我记住了!”   “真乖!”男人深吸一口气,“我走了,若是真的遇见什么难处,而薄云岫那个冰块脸又搞定你娘,记得来永安茶楼找我,我在那里订了地字一号雅阁。”   沈郅继续往外瞅,“为什么是永安茶楼?”   “废话,只有那个地方,没人敢去查!”   沈郅噘着嘴,“上次不就查了吗?”   “果然读书读傻了,上次查了,只抓了一个,其他人有缺胳膊少腿吗?你去打听打听,这东都城谁不知道薄云岫的厉害?只要跟长生门有关的,这辈子别想走出大牢,能囫囵个的已经是了不得。”   沈郅恍然大悟,“原来是王爷护着!”   “这小子别看冷冰冰的,脾气一上来,完全是不讲道理的护短,你只管靠着他,莫要怕他。他呢,不太会做人,但是挺会来事!”男人拍拍沈郅的小脑袋,“出去,帮我把人引开!”   “我会挨打的!”沈郅撇撇嘴。   “说你蠢,你还不信!”男人轻叹,“不是让你靠着薄云岫吗?蠢!”   沈郅鼓着腮帮子,还不待反应过来,冷不丁被人推出房间,脚下被门槛绊住,当即摔了个狗啃泥。身后一阵风,回廊里的灯笼霎时晃得格外厉害,很快又归于平静。   “我、我在这里……”沈郅摔得不轻,翻个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差点没把他五脏六腑都给摔碎了,疼得他两眼直发黑。   “郅儿!”春秀冲过来,“沈大夫,在这里!人在这里!”   刹那间,所有人都朝着这边围拢过来。   沈木兮跑过来的时候,春秀已经把沈郅抱起,就坐在栏杆处。   “怎么回事?伤着了吗?”沈木兮慌忙蹲下身子,左右查看沈郅的双手双脚,“怎么回事?”   “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沈郅耷拉着小脑袋,“再醒来的时候,人就被丢出来了,幸好春秀姑姑救了我!”   说谎的时候千万不要盯着娘的眼睛看,否则是要穿帮的。“可看清楚是什么人?”薄云岫居高临下的问。   沈郅慌忙摇头,“没、没看清楚!”   “郅儿!”沈木兮皱眉,“你知不知道你有个习惯,那就是说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盯着我的眼睛。”   沈郅骇然,忽然窜出去,快速拽住了薄云岫的袖子,“王爷救命!”   这次别说是沈木兮,饶是薄云岫也跟着愣了,众人面面相觑,竟极为默契的保持了集体沉默。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沈郅竟然求助于薄云岫??   沈木兮下意识的心里发虚,身子微寒,郅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薄云岫抬了眼皮子,瞧着沈木兮一言不发的样子,转头便冲着黍离使了个眼色。   黍离会意,当即退了众人,连带着自个一并退下。   回廊里,只剩下薄云岫与沈木兮母子。   沈郅依旧拽着薄云岫的衣袖,半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母亲生气的容脸,可有些事他不能说,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郅儿,你过来!”沈木兮冷着脸,“娘与你说过,说谎是不对的。你方才到底为什么躲起来?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或者知道了什么?”   沈郅唇线紧抿,仰头看了薄云岫一眼,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眉心微蹙,薄云岫不是傻子,这小子是在求助。   沈郅素来独立,从不肯轻易求人,除非真的遇见了难处,而这难处……   薄云岫眉峰微挑,“孩子摔着,先给他看看再算账。”   他这一开口,沈郅和沈木兮齐刷刷盯着他看。还记得薄钰犯错的时候,薄云岫从未说过软话,这次虽然口气依旧微冷,但话里话外却透着和解之意。   “回屋去吧!”薄云岫冲着沈郅使了个眼色。   沈郅撒腿就跑,压根没敢去看沈木兮的神色。   “你会把孩子惯坏!”沈木兮气不打一处来,不当娘不知育儿苦,“薄云岫,你没教过孩子,可知道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会有什么后果吗?”薄云岫没想到,维护沈郅,会招致沈木兮这么大的敌意,简直是看死敌一样对着他。按理说维护了她儿子,是件好事,说明他也是有心要照顾孩子的,不是吗?   沈木兮气冲冲的离开,留下薄云岫一人站在回廊里凌乱。   好吧,他这诈尸般的维护,直接导致沈木兮第二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薄云岫想不明白,这到底回事?   “还不明白?”倒是薄云崇,嗑着瓜子坐在摇椅,在院子里逍遥自在的瞥他,“孩子你没养过一日,也没教过一日,沈木兮之前都教得好好的,被你这么一护,胆子就大了,以后可就不好管了!”   薄云岫原是不打算理睬,转而又觉得说得有道理,之前带走了沈郅,沈木兮就乖乖来了东都,想来还是应该从沈郅身上入手。   “虚心求教要有个虚心求教的态度,还给朕!”薄云崇手一摊,“朕的三十六计!交出来!”   “先把话说清楚。”薄云岫负手而立。   兄弟两个,一个冰冷如霜,一个热情似火。   “好吧好吧,朕先吃亏点,告诉你一点做人的道理。薄钰是跟着你长大的,所以你管束于他,那是你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沈郅是你什么人?你插手人家的家事,跟女人讲道理,你还有理了?”薄云崇一脸嫌弃,“都带坏了一个孩子,再带坏沈郅,沈木兮不得找你拼命才怪!”   给你个臭脸,都是客气的!   “就这样?”薄云岫问。   薄云崇摊手,“拿来!”   “养育之恩,教养以德!”薄云岫顾自念叨,看样子光靠一本三十六计是不管用。   “哎哎哎,朕的册子呢?”眼见着薄云岫转身离开,皇帝当下急了,“还来!”   薄云岫轻哼,“我只说,让你先说清楚,没答应还你!”   音落,他已拂袖而去。   “薄云岫,你大爷……”   丁全慌忙劝慰,“皇上,王爷的大爷,也是您的大爷,皇上息怒!息怒!”   …………   对于沈郅的秘密,沈木兮没有追问,她知道儿子是什么脾气,不愿说的,打死都不会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郅许过了承诺,至于到底对谁许了诺……便不得而知了!但是沈郅从小懂事,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对于这一点,沈木兮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儿子。   “娘?”沈郅弱弱的喊了声,“您还生气吗?”   沈木兮轻叹,轻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郅儿长大了,许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如果很危险,郅儿不许瞒着娘。娘想放郅儿,但也担心郅儿的翅膀不够丰满,会摔着!”   沈郅点点头,“娘,郅儿答应了那个人,所以不能说。”   “那是郅儿的小秘密,娘不会再问。”沈木兮神色哀伤,“郅儿总归是要长大的!”   “娘今日帮我与少傅请假,是为何?”沈郅不解,瞧着阿落手中拎着的食盒,春秀提着一篮子的元宝蜡烛,小脸微微皱起,“娘是要去祭奠谁吗?”   沈木兮点头,牵着沈郅的手出了城。   今儿黍离特意交代了,让月归不许靠太近,只要人不跟丢便罢!出了城,往东边走是一片坟岗,今儿不是清明,所以没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   “娘一早做了桂花糕,原来是……”沈郅定定的望着墓碑,上头没有名字,旁边的坟茔皆是蔓草丛生,唯这座坟除外,可见经常有人来这里祭扫。   沈木兮将一碟桂花糕摆在坟前,“爹最喜欢吃的便是我做的桂花糕,女儿不孝,一去数年未能回来看您!可惜今年的桂花还早着,用的是去年的干桂花,香味兴许会差点,但口感差不离,依旧是爹喜欢的味儿。”   “娘?”沈郅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眼阿落。   阿落点点头。   沈郅扑通跪地,冲着墓碑磕头,“外祖父,郅儿给您磕头。”   这地儿还是阿落跟了夏问卿,才找到的。   “今儿是你外祖父的生祭!”沈木兮忍着泪,冲着沈郅笑得酸涩,“他若是在天有灵,能看到你给他磕头,一定会很高兴。”   “可为什么,外祖父的墓碑上没有名字?”沈郅环顾四周,所有的墓碑都刻有名字,有些被日晒雨淋,字迹已不是太清晰,但终究是有名字的,唯有他的外祖父……   沈木兮没忍住,眼泪吧嗒落下,罪臣是不能有名字的。   能有个全尸,已属不易。   “娘别哭,郅儿不问就是!”沈郅慌了,赶紧伸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泪,可他越擦,娘哭得越厉害,到了最后,沈郅也跟着哭,母子二人在坟前抱头痛哭。   沈木兮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沈大夫?”一声熟悉的低唤。   惊得众人面面相觑,沈木兮骇然松开儿子,眼泪还挂在脸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突然出现的夏问卿。不是说,他今日跟掌故告假,说是下午才会过来祭拜?   正是因为如此,沈木兮才会一大早带着儿子过来,就是打算避开夏问卿。   眼下撞个正着,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大夫?”夏问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手里拎着篮子,里头搁着元宝蜡烛。瞧着眼前的一幕,又是元宝蜡烛,又是桂花糕,又是抱头痛哭,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那一日,沈木兮站在永安茶楼街对面盯着看,夏问卿心里就隐隐生出了几分怪异,如今瞧着这一碟桂花糕,心里忽然明白了。   陌生的皮囊里,藏着熟悉的心。兄妹两个,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足足盯了半晌。   春秀手一抖,一串元宝落进了火堆里,风卷起灰烬,刹那间灰尘漫天。   “沈大夫?”春秀低低的喊了声,“你们能不能,说句话?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是要看到什么时候?”   夏问卿率先回过神来,看了看沈木兮,又瞧了瞧跪在坟前的沈郅,眼眶登时红了。抻着腿,夏问卿艰难的跪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舅舅,我叫沈郅!”沈郅瞧了沈木兮一眼。   家被抄,父亲被杀的时候,夏问卿没哭过;饶是被打断腿的时候,他也没掉过一滴泪,却被沈郅一声“舅舅”,叫得泪流满面。   沈木兮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可沈郅懂得娘亲的心思。   一声舅舅,叫得兴奋而又夹杂着感伤。   “沈郅,真好!”夏问卿擦着泪,欢喜的望着沈郅,“真乖!”   “舅舅,我给你磕个头!”沈郅磕头,“多谢舅舅这些年,替娘亲在外祖父坟前尽孝。”   沈木兮捂着嘴,唇瓣都咬出血来,眼泪死命的往心里流。   夏问卿连连点头,止不住流泪,“乖!乖!起来让舅舅看看,嗬,长这么高了,舅舅头一回见,没什么能送你的,改日舅舅一定给你补上。”   “舅舅,郅儿什么都不缺!”沈郅红着眼摇头,“郅儿会好好读书,会像娘一样学好医术,帮舅舅治腿。”   阿落不忍看这一幕,背过身去痛哭流涕。   然则总有人,特别喜欢煞风景。   月归冷然伫立,“站住!”   早前在医馆,月归是见过钟瑶的,知道钟瑶武功不弱,岂敢让钟瑶靠近沈木兮,万一图谋不轨,岂非坏事!   钟瑶站在树荫下,眉眼带笑的瞧着她,“你是离王府派来保护沈木兮的,左不过……薄云岫太小气,就让你一个人来守着,真是失算!”   月归眸色陡沉,慌忙扭头望着坟茔方向,“你是在拖住我!”   音落刹那,月归飞身而起。   洛南琛慢悠悠的从树后走出,“沈大夫,别来无恙!”   眸色骇然,沈木兮的第一反应赶紧护住沈郅。   春秀拎着刀拦在最前面,“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沈大夫,你们先走,我殿后。”   “他……”阿落呼吸急促,“洛南琛!春秀,你不是他对手,要小心!”   “沈大夫,你那么害怕作甚?我若是真的要杀你,早前在医馆不就已经得手了吗?”洛南琛瞧着坟前的桂花糕,“哟,手艺不错!沈大夫心灵手巧,难怪离王殿下百般护着,你这还没进东都城,我们的明哨暗哨几乎都被端了个底朝天!真是了不得!”   “你是什么人?”夏问卿冷问,“想干什么?”   洛南琛抚过墓碑,“夏家这老东西死得可真是冤,无端端受了牵连,以至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最后连尸体都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   顿了顿,洛南琛瞧了一眼夏问卿,“你是夏问卿……夏公子是吧?夏公子仪表堂堂,倒是可惜了这腿。你是不是没告诉沈大夫,当年夏礼安是被谁监斩的?!”   夏问卿面色骤变,怒然直指,“你给我闭嘴!”   洛南琛咧嘴一笑,目色幽冷而诡谲,“薄!云!岫!” 第108章 夏问曦,你给我滚出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沈木兮站在原地,只看到洛南琛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后来说了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清楚,脑子里不断盘旋着三个字——薄云岫!   薄云岫!   “沈大夫?”阿落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沈木兮,“沈大夫!”   “娘?娘!”沈郅赶紧帮着搀住,“娘你别吓我,娘!”   孩子一声喊,沈木兮才提了口气,堪堪回过神来,“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有郅儿,还有……”   她望了望夏问卿,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只要还活着,还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为什么要挣扎在泥淖里,不肯放过自己?站直了身子,沈木兮咬着牙,冷冷瞪着站在坟前的洛南琛,“离那里远点,你太脏!”   洛南琛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掌心捏着墓碑一角,洛南琛一改方才的得意,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沈郅身上。   夏问卿赶紧把沈郅藏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长生门的人,卑鄙无耻至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此刻还有脸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洛南琛,长生门快完了,你们不敢拿薄云岫下手,就来找我的麻烦,真不要脸。”   “废话少说,穆中州的东西呢?”洛南琛耐心尽失。   他原以为沈木兮就是夏问曦,毕竟在坟前哭得那么厉害,听得夏礼安是被薄云岫监斩的,势必会情绪激动,会倒戈相向。   可没想到,沈木兮一反常态,竟然还是站在那头,没有慌乱,也没有要跟他合作。   沈郅躲在夏问卿的身后,听得这话,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交出来!”洛南琛摊开掌心,“拿到东西,我就走。”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月归冷剑出鞘。   对付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否则只能没完没了。   “一个暗卫不够用!”钟瑶堵住了去路,“可惜了,离王府没多赏你几个!沈木兮,东西呢?”   “你也是长生门的。”沈木兮半点都不惊讶,“陆大哥身上的毒,是你传给他的!”   钟瑶面色微冷,“你倒是好本事,见蛊拆蛊,见毒解毒。我忽然觉得,杀了你……兴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留着你这样的,早晚是个祸害!”   “你才是祸害!”春秀冷喝,“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牲畜,一辈子见不得光,死了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等着烂胳膊烂腿!”   钟瑶愤然,掌风直逼春秀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快速袭来,钟瑶没防备,竟被生生逼退几步。   众人这才看清楚,两名黑衣暗卫直挺挺的挡在跟前。   沈郅探着头,冲着钟瑶扯了扯唇角,默默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王爷的确只给了我娘一个护卫,可他给了我两个!”沈木兮皱眉,神色微恙的盯着沈郅,“你早就知道?”   “他们速度很快,一直跟着我,但从不靠近、从未出现。”这是那天夜里的人说的,为了避开这两人,费了他老大的劲儿,若非如此,沈郅自个也不晓得一直以来都有人跟在后来。   他后来想了想,应该是薄钰那件事之后,薄云岫怕了……   月归一脚踹开洛南琛,飞落在众人身后,“这可是离王府最好的影子卫,速度是最快的。”   两个影子卫生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孪生兄弟,这两人心有灵犀,进可攻退可守,饶是钟瑶想尽了办法,也没能靠近分毫,被逼退了一次又一次。   像极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耍,气得钟瑶直跳脚,“洛南琛,你还不快点搞定那个女人!”   月归对洛南琛有些吃力,尤其是洛南琛……善用毒。   “月归?”沈木兮骇然,瞧着月归手背伤有血痕,应该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血痕周遭开始青紫,紧接着生出了漆黑的如毛发一般的东西。   “这是什么?”夏问卿慌忙圈着沈郅,“别看别看!”   “撤!”月归额头上冷汗涔涔,“撤!”   影子卫协同月归,护着众人后退。   “洛南琛!”钟瑶冷然,“还追不追?”   “一个已经快死了,硬撑着罢了!还剩下两个,到时候一人一个做了!”洛南琛分工明确,与钟瑶二人,将这帮人逼进了坟茔边上的破庙。   春秀快速关上庙门,月归瞬时栽倒在地,她早就扛不住了。   院子里有影子卫守着,春秀站在台阶上盯着。   夏问卿死拽着沈郅的手,掌心都是凉的,看着沈木兮以银针封住月归身上的几处穴位,然后快速划开掌心,将血喂进月归的嘴里。   俄而,沈木兮划开月归手背上的伤口,用嘴将毒血吸出,一直到吐出来的血,不再漆黑如墨,沈木兮方倦怠的松口气,“这毒蜘蛛可真够厉害的,养得真好?”   “这还好?”阿落快速撕了衣角,将沈木兮的伤处包扎妥当,“接下来交给我!”   沈木兮点点头,伸手拭去额头的汗,将随身小包里的解毒药粉递给阿落,“敷在她伤口上,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活奔乱跳!”   阿落伸手接过,手脚麻利的帮着月归上药包扎。   半个时辰?   夏问卿担虑的望着外头,“那两个人怕是不会等半个时辰吧?”   “郅儿!”沈木兮轻唤。   沈郅摇摇头,“娘,我不会给你的。”   沈木兮一愣,“郅儿?”   “我知道,娘要把钥匙拿回去,娘要保护我!”沈郅脖颈上就挂着那把青铜钥匙,“可是娘,你挂在我的脖子上,那就是我的,我不会给你的。”   “郅儿!”沈木兮急了,“你知不知道那是……”   “那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有本事让他们来找我拿!”沈郅护着胸口,就是不交出来,“娘,郅儿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如果连师公的东西都护不住,郅儿没脸见师公。”   沈木兮眼眶微热,“不要任性。”   沈郅摇头,“不给!”   “算了,我们保护好他就是。”夏问卿艰难的蹲下身子,“郅儿,别怕!”   “舅舅,郅儿不怕他们,他们杀了师公,杀了好多人,还差点杀了我们。以后我长大了,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算账!”沈郅掷地有声。   夏问卿连连点头,满心欢喜,“这孩子比我有出息!真好,真好!”   “如果我长久不回医馆,就会有人来找我的。”沈木兮面色微暗,“离王府的人,看得紧!”   “不怪他!”夏问卿忽然冲她道,“真的不怪他,就算不是他监斩,也会有别人。律法不是他定的,刑也不是他判的,你既然在离王府住着,就不要……”   沈木兮没说话。   “方才这两人是长生门的?”夏问卿转了话题。   沈木兮点头,“是!”   “竟然还存着!”提起这个,夏问卿满脸嘲讽,“我还以为七年前都死绝了,却原来只是假象,有些人真是……阴魂不散!”   “夏公子,您说杀不死是什么意思?”阿落忙问。   方才洛南琛故意试探,提及薄云岫监斩夏老大人,阿落整个人都是慌乱的,生怕沈木兮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   旁人不敢肯定,沈木兮是否夏问曦,阿落却是明明白白的。   “七年前先太子谋反,启用了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覆灭的长生门。”夏问卿目光沉沉,仿佛回到了当初惨烈的境况,面上满是沉痛,“先帝当时已经口不能言,大权旁落在太子薄云列手里。先是诬陷后是构陷,杀了那么多人,包括我夏家,都是因为竭力遏制长生门的出现,被斩尽杀绝的。”想起那些,夏问卿身子微微的颤,已然悲愤到了极点,“一道被诛杀的,不知是我夏家,还有不少忠臣,说白了,其实就是薄云列在铲除异己。连当时的离王都被下狱,差点死在了牢里,还有什么是薄云列干不出来的?”   沈木兮心下一窒,“薄云岫下过狱?”   她从未听说过。   “先帝宠爱薄云岫,想废了太子,立薄云岫为太子,可当今太后又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于是乎三方势力一搅合,这局面简直乱套了!”夏问卿解释,“先帝死后,太后连同关太师,以及诸位文臣武将,把做着美梦的薄云列给杀了,这才有了今日的天下。当时我已被流放,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具体怎么回事,委实不知!”   下狱?   什么时候下狱?   “与父亲一同被押上断头台的,还有父亲的不少同窗,如今我还能平静的说着这些话,也算是放过了自己!”夏问卿抚着自己的腿,“这条腿,是在流放的路上被打断的。”   “薄云岫干的?”沈木兮咬着后槽牙。   夏问卿无奈的笑了笑,“他自身难保,打断我的腿作甚?”   被一通反问,沈木兮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说了吗?当时他自身难保,连四皇子都死在了牢里,可想而知他当时的处境。”夏问卿轻叹,“沈大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吗?   是误会吗?   沈木兮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误会?   “太后两子,四皇子已逝,只剩下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夏问卿继续说,“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太后这人素来私心重,所以最后她宁肯皇帝游戏人间,也不愿让出皇位!”顿了顿,夏问卿忽然道,“对了,爹的坟还是薄云岫给立的,虽然是个衣冠冢,但每年都是他亲自去祭扫的,我那些年流放在外,亏了他才能活着回到东都。”   沈木兮僵在那里,整个人像是灵魂脱了壳一般,面色惨白如纸。   那些疼痛她没有经历过,那些颠沛流离原本该有她一份,但当时——她在离王府。   “还好我妹妹……之前我以为她跳河自尽了,以为她死了,所以出事的时候她躲开了一劫,爹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经历过这些生死大事,我便觉得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夏问卿有些激动。   沈郅握着他的手,亲亲切切的叫了声,“舅舅!”   “都好好的,才是最好的!!”夏问卿握紧沈郅的手。   干哑的嗓子里,匍出酸涩的字眼,沈木兮唇瓣颤抖,“哥!”   “欸!”夏问卿笑了。   刹那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那个长生门,其实……”   还不等夏问卿开口,春秀已经叫出声来,“快出来!”   影子卫已经飞上了屋顶,洛南琛和钟瑶就在屋脊上,双方打得激烈,原就残败的屋瓦纷纷碎裂,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带郅儿走!”沈木兮一声喊,夏问卿护着沈郅便往外冲。   阿落和沈木兮搀起月归,然则下一刻……   “阿落!”沈木兮骇然瞪大眼睛,拼死将阿落推向跑进来的春秀,“走!”   “轰”然一声巨响,土地庙彻底坍塌。   “沈大夫!”   “娘!”   “小妹!”   影子卫心下一惊,一人挨了一掌,登时洛南琛和钟瑶联手震开。   “抓孩子!”洛南琛一声令下,二人直扑沈郅而来。   “郅儿!”夏问卿惊惧的抱紧了孩子。   “小贱人,敢伤我沈大夫、伤我郅儿,姑奶奶要你命!”春秀狠狠甩刀,力道之大,拼尽了全身气力。   钟瑶一掌推出,几欲将杀猪刀拂开,哪知春秀的力气……刀子没推开,竟还破了她的掌风,若非她快速飞旋避开,整条胳膊都会被锋利的杀猪刀卸下。   杀猪刀怦然落地,钟瑶的胳膊上拉开一条血口子,鲜血瞬时染红了衣袖,疼得她脸都白了。   阿落冲上来想拦着洛南琛,她已然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说时迟那时快,洛南琛的掌风没能落在阿落身上,也未落在夏问卿身上。却是洛南琛厉声嘶吼,紧接着是热血喷溅,夏问卿只觉得背上滚烫,骇然回眸。   薄云岫生生接了洛南琛一掌,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硬是卸掉了洛南琛一条胳膊。   马蹄声还在外面,可见薄云岫是以轻功率先飞进来的,其次才是黍离带着底下人冲进院子。   眼见着形势不对,钟瑶丢下躺在血泊里的洛南琛,散了一阵白烟便纵身而去。   “沈木兮呢?沈木兮呢!”薄云岫环顾四周,双瞳赤红,脖颈处青筋凸起,“人呢?沈木兮呢?”   “娘……”沈郅哭得泣不成声,甩开夏问卿,冲向了坍塌的瓦砾堆,“娘?娘你在哪?娘,我是郅儿,娘你应我一声!娘……我娘埋在下面了,我娘被埋在下面了……”   薄云岫浑身剧颤,先是走了两步,忽然间疯似的刨着瓦砾堆,“夏问曦!夏问曦!你给我滚出来,你滚出来,你滚出来听到没有?夏问曦!夏问曦你听到没有?”   “王爷!”黍离骇然,“快,用手挖,快!”   洛南琛被制住,所有人一拥而上,只敢从边缘往里头挖。“夏问曦!”男人的嘶吼,响彻苍穹,惊得林鸟齐飞,“夏问曦,你欠我一句对不起,你给我滚出来!夏问曦,夏问曦……”   低哑的哭声,凄厉的嘶喊声,伴随着突然传出的瓦砾碰撞声。   月归奋力推开身上的佛像,“王爷,人在这里!”   最后的那一刻,月归被喊声惊醒,正好佛像倒下,与佛龛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月归扑着沈木兮躲了过去,将二人全然护住。   所以,薄云岫方才的歇斯底里,沈木兮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到他喊夏问曦,她也听到他那浓烈的哭腔,夹杂着无尽的颤抖。与之对应的,是她无声的落泪,和心内的震颤。   他说,她欠他一句对不起。   可他不知道,他也欠了她一句对不起。   但是最后,谁都没有开过口,谁也没有给谁一个台阶下。   “夏问曦!”薄云岫疯似的冲过来,目色猩红的抚过她满是脏污的脸,他的指尖流着血,掌心里也都是血,都是被那些瓦砾割伤的。他抚过她的脸,却让他的血不慎沾在了她脸上,愈显得她格外狼狈。   谁都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薄云岫颤抖着握住她的双手,检查着她周身。他是那样的惊颤害怕,是真的怕极了,好怕她会像七年前那样,一句话都不说,只留给他一个死讯。   “伤着哪里了?伤着哪儿了?”薄云岫瞧着她手背上的伤,这是倒下的时候被破碎的瓦片刮伤的,“疼吗?还有伤着哪儿没有?”   “你方才叫我什么?”她问,满脸血污。   这一层窗户纸,他不敢捅破,所以一直在逼着她自己承认。   谁知临了临了的,最先没忍住的却是他自己。黍离一挥手,众人悉数退出院墙外,夏问卿牵着沈郅的手,一步一回头,慢慢走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陪着他们。   双手紧握,她手心冰凉,他又何尝不是。   四目相对,他张开怀抱,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从第一眼见你,我便觉得大概就是你了,后来我做了蠢事,用别的女人来试你,我努力的想让你自己承认。”   他拥抱得愈紧,“夏问曦,我知道你就是夏问曦,是我的夏问曦回来了,我知道是你!夏问曦!你就是夏问曦!我找了你七年,七年我走过很多地方,好多人都跟你长得好像,就算再给我七年,我也不相信你会死。夏问曦,不要再推开我,求你!”终是要有人先低头,对自己的女人低头,不算丢人。   沈木兮有些痴愣,手背上流着血,脸上流着泪,是该感动还是该迎合一下?可她吃了七年的苦,就因为他从来不解释,她险些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旁观者会觉得原谅一个人,其实就是一个微笑,一个拥抱的事儿,你说一句“对不起”,而我流着泪也要对你回一声“没关系”。   唯有当局者觉得,太疼了……   疼得你不敢再尝试第二次,怕极了覆辙重蹈。   颤抖的手,轻轻抚上薄云岫的脊背,沈木兮深吸一口气,终是快速推开了他,“我不想再跟你们薄家,有任何的牵扯,过去种种误会都是年少轻狂,你有责任我也有,但是过了七年,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似乎已经过了那种感觉。薄云岫,我是夏问曦,却不再是你的夏问曦。”   冷掉的心,岂是说热,就能热回来的?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还有用吗?   “我不管你嫁过谁,我也不在乎你有孩子,只要你是夏问曦。”他红着眼,“只要你是夏问曦,就够了!”   她摇了摇头。   不够! 第109章 夏问曦,闹够没有? 为钻石过2100加更   是夏问曦又如何?   终不会有人乖乖的等在原地七年,等你一句够了。   “这回,确实闹大了!”薄云崇晃着摇椅,“啧啧啧,没想到啊,她就是夏问曦,竟然就是老二要找的小夏夏!不过这次呢……他打算怎么做?”   黍离忙道,“王爷如今就等在草庐外头,死活不肯走!卑职没办法,只能求助皇上。好在王爷带去的都是亲卫,无人敢泄露沈大夫的真实身份。”   “好看!这出好戏真好看!”薄云崇幸灾乐祸,“也让他尝尝,什么叫相思苦,苦相思!朕不能找到小棠棠,让他在夏家门前蹲着去吧!”   一想到薄云岫胡子拉渣,整个人憔悴下去,消瘦得跟猴似的,薄云崇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啊!毕竟众多兄弟之中,就属薄云岫生得最是人模狗样,要是能倒腾成自己想象中的鬼样子,那可真是太好了!“皇上……”黍离轻叹,“若是如此,那府中的公文只得先行转回各部衙门,再由各部衙门转呈殿前,请皇上御批!皇上,您要不早点回御书房?”   薄云崇咻的站起身来,义正辞严的开口,“薄云岫是朕的兄弟,兄弟有难,朕岂能袖手旁观!且等着朕去更衣,去去就回……”   黍离大喜,“是!”   然则,等皇帝出来之后,黍离旋即变了脸色,难怪从善和丁全离皇帝几步远,难怪让他走在皇帝身后,却原来……黍离心里百般不愿,若不是为了王爷,他是打死也不要跟皇帝走在一起。   一路上,薄云崇洋洋得意,摇着鹅毛扇笑问,“朕这身行头怎么样?特意让宫里的匠人做的,刚送到的。”   “皇上。”黍离战战兢兢,“您……”   “称号也得改,就叫朕赛诸葛!”薄云崇欢快的摇着鹅毛扇。   黍离哭笑不得,赛诸葛?   前两字倒是对的,最后那个字去掉还差不多。   草庐便是夏问卿的草庐,就在城外不远,因着一无所有,又不愿接受离王府的馈赠,夏问卿便自个搭了个小屋,原是孤身寡居倒也宽敞,但现在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瞬时变得狭仄至极。   左右影子业已消失,月归退下疗伤。   唯有阿落和春秀,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俨然两尊门神。   “春秀,他是王爷啊!”阿落倒是不忍,心里也有些担心,把离王殿下拦在门口,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来者也是客!”   春秀身上还疼着呢,但也得严防死守,不能让薄云岫进去扰了沈大夫一家的清静,“你瞧瞧,他个头那么高,回头把夏大哥的茅屋给捅破了,屋子再塌了怎么办?”   阿落,“……”   个高也是谢绝进入的理由?   “不过哈,他之前哭得挺可怜。”春秀揉了揉鼻尖,凑到阿落耳畔低低的说,“他跟沈大夫……”   阿落悄悄说了两句,春秀瞬时恍然大悟。   两人面面相觑,这种情况,到底是放薄云岫进去呢?还是不让进?   “要不石头剪子布吧?看天意?”春秀说。   阿落点点头,“好!”   于是乎,薄云岫黑着脸站在院子里,看屋檐下那两傻子,嘿咻嘿咻的玩起了石头剪子布……   “三盘两胜!”   “五盘三胜!”   屋子里,夏问卿有些尴尬的拢了拢床褥,“一个人住,未能收拾,见笑了!”   沈郅环顾四周,“舅舅,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满屋子都挂着纸张,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诗词,偶尔还有描摹的字画。   “在外头的时候不小心石头砸了手,废了!”夏问卿腼腆的笑着,“平素生活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这笔……不大能拿起来了。”   沈木兮垂头。   “你莫难过,我倒是觉得甚好。年轻的时候气盛,总觉得万物皆为我所有,如今倒是知道沉下心来,看清楚了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反而不再浮躁,平静得很!”夏问卿知道她这一低头,怕是又要哭,赶紧宽慰着,转身去端了两杯水。   竹子自作的杯盏,很是简易,倒是适合夏问卿的风骨做派。   “舅舅,你写的字真好看!”沈郅笑说,“改日能否教教我?娘写的字也好看,可是她谦虚,从不肯教我作画,以后由舅舅当我的先生可好?”   “好,好!”夏问卿笑道,“小妹,你这儿子比你会说话,你那画功……还谦虚呢?”   “哥!”沈木兮翻个白眼,娇嗔着低喊,“别说了!”   小时候哥哥怎么教都没用,她还是鬼画符一般的画功,当初她还嚷嚷着要给爹画一张画像,结果爹累得半死,回头一看她画的,拎着镇纸便追着她满院子跑。   “哥,回学士府住吧!”沈木兮思虑再三。   夏问卿愣住,“你说什么?”   “现在叫问柳山庄,房契在我手里。”沈木兮起身,“没必要为了那些所谓的虚名,让自己吃这些不必要的苦,那七年太苦了!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不敢去回想,可既然现在都还好好的,就当做重新开始吧!”   “舅舅!”沈郅拽着夏问卿的手,“一家人要住在一起才叫一家人,以后娘看病,舅舅教我作画,郅儿会好好学的。”   夏问卿张了张嘴,外头却响起了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皇上?”夏问卿忙不迭出门行礼。   四下安静得出奇,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伴随着薄云崇爽朗的笑声。   众人,“……”   “习惯就好!”沈木兮凑近夏问卿耳畔,低低的说了句。   夏问卿满脸懵,一时间手足无措。   “都起来都起来,朕其实是来微服私访的!”薄云崇摇着鹅毛扇,转头瞧着薄云岫,“朕是赛诸葛,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求求朕,朕与你出谋划策搞定他们!”   薄云岫满脸黑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眼见着没人理睬,薄云崇尴尬的笑了两声,随手将鹅毛扇丢给丁全,“没意思,都是睁眼瞎,没有眼力见。”   “夏问曦!”薄云崇双手叉腰,“朕可以为你夏家平反,并且你想要什么,只要说得出来,朕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做到,如何?”   沈木兮行礼,“谢皇上恩典,民女无所求!”   薄云崇一愣,软的不吃?   来硬的!   “夏问曦!”薄云崇愤然,“朕……”   “皇上!”夏问卿忙道,“小妹冲撞皇上,委实是她不对,左不过……”   “添乱!”薄云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冷不得扛起了沈木兮在肩头,转身就走出了院子。   “薄云岫!你、你放我下来……薄云岫!”   薄云崇眨了眨眼睛,瞧一眼即将跑出门的春秀,“前脚出去剁前脚,后脚出去剁后脚!春秀,你旁的不认得,皇帝是什么,总归晓得吧?”   春秀揉了揉鼻尖,“晓得!”   “滚回来,所有人不得偷窥,不得去追,谁敢打扰了离王殿下追女人,朕……就罚他三天不准吃饭!”薄云崇哼哼两声,自个却拎着衣袍,一溜小跑冲了出去,“丁全、从善,盯着他们!”   丁全和从善面面相觑,无奈的齐摇头。   这是圣谕……   “皇上说,平反?”夏问卿有些紧张的上前,“当初离王殿下也曾为我夏家平反,但是……”   “皇家无错。”从善意味深长,“离王殿下为夏家平反,是因为夏姑娘,但是当初的证据都、都在太后娘娘手里,无凭无据,饶是皇上开了口,那也是难以服众!”   夏问卿眸色微暗,“草民知道。”   “王爷有心,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找证据,皇上也一直在说服太后,可是……”从善轻叹,“这些事咱们当奴才的也不好多说,夏公子心里有数。您这条命当初能保下来,是离王殿下用自个的命换来的。”   夏问卿张了张嘴,默默点头。   沈郅上前,“舅舅,不着急!”   “其实爹都没了,舅舅也不在乎那些东西,只是你和你娘得生活,若是被戳破了身份,背负是曾经的罪名,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郅儿,舅舅担心的是你!”夏问卿自身遭受了太多白眼和咒骂,不愿沈郅和沈木兮被人戳脊梁骨,骂成逆贼。   “他们骂我又能如何?我不会因为他们而少吃一口饭,更不会因此而掉一块肉。既然互不影响,我为什么要在意?”沈郅眨着明亮的眼睛,笑得那样从容淡定。   夏问卿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也不知道,薄云岫会把她怎样……   怎样?   还能怎样?   她又抓又挠,闹不好还能给他几针,他得防着自己下半生的幸福根源受损,又要费心去想,该怎么哄她接受,一颗心被掰成几瓣,简直是心力交瘁。   “夏问曦!”他一声吼,将她摁在树干上,“闹够了没有?” 第110章 薄家的人,护短1   沈木兮平静的看他,“闹够怎样?没闹够又怎样?离王殿下,您执掌朝中大权,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何必一棵树上吊死?缘分这东西,当初既得了就该珍惜,若没有珍惜,便只当缘尽。物是人非的道理,想来也无需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你吧?”   她作势要挣开他,奈何这人不依不饶的,眼睛红得吓人。   “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咬着牙,这次是真的动了气。   “喊什么?”他问。   沈木兮愣了一下。   “非礼?”他又问。   沈木兮不做声,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明知故问之人。   “是吗?”   沈木兮咬着牙,“知道还问。”   然则下一刻,沈木兮后悔了。   “唔……”   什么情况?   “非……”她几欲张嘴,谁知声音还未匍出唇,便已被他生生推回了嗓子眼。薄云岫这人素来聪明,很多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前两次倒是只会咬,如今倒是愈发得出了经验。   他堵着她的嘴,进则痴,缠不放,濡以唇齿;退则噙唇,辗转轻碾。   这是将对敌策略悉数用在了她的身上,所谓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之战。   如今倒是:以手束其腰,轻揽入怀。   不战而屈人之舌,柔则进,刚则退。   如擒孟获,七擒七纵。   始于挣扎,终于凌乱。皆,为战术!   最后的最后,沈木兮腿软得站不住,这人却是兴致勃勃,委实来劲了,若非有他撑着,只怕这会是要跌坐在地,丢人丢大发了。   薄云岫意犹未尽,却是缓了面色,扣着她的后颈,以额相抵,鼻尖相触,“下次再闹,便不会给你停下来喘,息的机会。”   沈木兮差点没被憋死,额头上满是薄汗,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拿眼睛狠狠剜着他。   须臾,她起身,掉头就走。   “去哪?”他拦着不让。   “横竖不是离王府便罢!”沈木兮气冲冲的离开。   “啧啧啧,追啊!”薄云崇直摇头,赶紧冲出来,“方才还以为你小子开窍了,知道以柔克刚,这会怎么就蠢了?不知道赶紧追?”   薄云岫冷眼看他,“好看吗?”   薄云崇干笑两声,“有一点好看,就是不够带劲!”   “改日你与你的女人试试!”薄云岫抬步就走。   “哎哎哎,去哪?”薄云崇忙问。   去哪?   还能去哪?   她不愿回离王府有什么打紧的,他跟着走不就成了?!   “你家王爷啊……”薄云崇瞧着黍离,“魂丢了!”   黍离皱眉,无奈的摇摇头,“您才知道?”   眼下什么都戳破了,相处便生出了尴尬,沈木兮领着一干人等住进了问柳山庄,虽说这是薄云岫给的,可说到底还是她夏家的地方,来日兄长娶妻生子,总归要有个安置的地方。   曾经的家,最合适不过。   后头的祠堂里,供奉上了父亲夏礼安的灵位,分离了数年之久的一家人,如今算是囫囵的团在了一起。各自回到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心酸与感慨已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一别数年,归来时,物是人非。”沈木兮瞧着自己的闺房,年轻时候的任性,用了大半生的泪水和苦头去偿还,也算是报应了。   “娘?”沈郅笑问,“这便是娘以前的房间吗?”   沈木兮点点头,“娘是在这里长大的,以后郅儿也会在这里长大!走,娘带你看看那棵枣树!”   沈郅应了声,走过去的时候,夏问卿已经站在树下,“这次不会再挪开你的梯子了,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再爬上去了。”   “以后每年枣子熟了,我照样会上去,带着郅儿一起爬!”沈木兮打着趣儿,却见着阿落急急忙忙的跑来。   “沈大夫,王、王爷……”阿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爷他……跑进去了!”   之所以用跑,是因为薄云岫这厮是翻墙进来的,没走正门。   正门早早的被沈木兮合上,他轻车熟路的从后墙翻进来,精准无误的找到了沈木兮的院子,将她闺房的隔壁屋子收拾出来,直接住了进去,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是以等着沈木兮急匆匆的赶来,一众暗卫愣愣的站在原地,黍离正弯腰准备打开木箱。   “你们都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沈木兮愤然。   薄云岫这会正在后院的摆棋盘,听得阁楼上的动静,夏问卿行至亭前喊了声,“小妹,来者便是客!”   “哥!”沈木兮快速下楼。   “草民的手脚不太利索,王爷莫要见怪!”夏问卿行了礼。   “又不是头一回,这般生疏作甚?下棋便好好下棋。”薄云岫与他倒也不算生分,顿了顿,他盯着夏问卿,别有深意的补充,“到底是,客随主便。”   夏问卿手脚不好,脑子却是极好,听得这话,不免意味深长的笑了,“王爷可要小心了!”   “薄云岫!”沈木兮愤然,“这地方……”   “小妹,爹当初的待客之道,可不似这般!”夏问卿落子,“王爷,叫吃!”   薄云岫瞥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心思全落在棋盘上,压根没拿自个当外人。   难得兄长展颜,沈木兮话到了嘴边亦只能咽下,夏家得他庇护,才能有今日的幸存,她是该感激的。   可男人这种生物,总是这般的自以为是,觉得说声对不起,给予弥补,女人就该笑逐颜开的摒弃一切愁怨,自此欢天喜地的回到怀抱。   对于女儿家的心思,某些直,男晚期之人,真的不懂!   “我让春秀把薄钰也接来,你都在这儿了,薄钰……该由谁照顾?”沈木兮转身就走。   “唉,刀子嘴豆腐心。”夏问卿落子,“王爷心不在焉,想来很快就要认输了!”   “每次都赢,有什么意思?”他抬头,凉凉的瞥了夏问卿一眼,“腻了!”   夏问卿摇摇头,真是半点都不懂谦虚为何物。   离王府当下冷清了,问柳山庄却是热闹得透顶。   左不过隔日又闹出了乱子,说是皇帝丢了。   黍离寻思了半晌,当日他是护着皇帝回了竹屋的,后来皇帝不是跟着从善和丁全走了吗?   丢了?这又是如何丢的?   薄云岫揉着眉心,瞧了一眼跪在跟前,嚎了半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的丁全,“都给本王闭嘴!”   沈木兮皱眉,她这正准备去医馆,谁知道便撞见了哭哭啼啼的丁全,门一开,丁全就冲进了山庄。   “到底是在哪丢的?”沈木兮问。   丁全摇摇头,“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从善忙道,“昨儿个王爷领着人住在了问柳山庄,皇上自觉无趣,便回了宫,今儿一早便跑出来了,谁成想皇上到了街上要吃什么馍,丁公公赶紧让人去找,就这么一回头一说话的功夫,皇上忽然就跑了。”   最后的结果是,皇帝没影儿了。   肯定是跑进了哪户人家,可谁敢对外说皇帝丢了?若是传扬出去,还不得天下大乱?是以丁全和从善只能赶紧跑来求薄云岫。   这么大的事,谁敢担着?   不要脑袋了吗?   沈木兮没说话,心里盘算着,别是半道上看见了步棠,不成器的皇帝,闻着味儿就跑了,毕竟步棠肯定还在东都城内,保不齐……运气就是这样背。   匍一抬头,骤见薄云岫盯着她看。   沈木兮心里发虚,“我去医馆,你们慢慢商议。”   “步棠在哪?”薄云岫问。   沈木兮翻个白眼,抬步就往外走,“东都城又不是我的天下,我怎么知道?要找人自己去找,莫要胡乱差遣。”   腕上颓然一紧,沈木兮心头微骇。   却听得薄云岫冲着众人道,“都出去吧,待会还你们一个囫囵个的皇帝!”   一听这话,丁全和从善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赶紧退出门外,黍离自然是唯命是从,顺带着很贴心的将房门合上,让人拦住了几欲上前查问的阿落和夏问卿。   这一大早的究竟怎么回事?   房门一直关着,足足半盏茶之后,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沈木兮黑着脸,气冲冲的开门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快去跟着!”夏问卿忙道。   阿落撒腿就追,这是怎么回事?   夏问卿皱眉,瞧着不紧不慢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薄云岫,“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   薄云岫咂吧一下嘴,“甚好!”   丁全和从善眼巴巴的瞧着,那皇上的下落呢?   皇帝的下落,自然没问题……   …………   今儿沈郅入宫,倒是把薄钰给带上了。   薄钰这几日被照顾得甚好,虽说仍是有些神志不清,好在很是乖巧,沈木兮便把令牌给了春秀,由春秀照顾着,一道进了宫,入了南苑阁。   “哟,倒是把傻子也给带上了!”一进门,尤天明便笑出声来。   音落,哄堂大笑。   “吵什么?”沈郅冷着脸,“谁说他是傻子,不过是有些身子不适罢了!再不济也是离王府的小公子,轮得到你在这里笑话?”   尤天明笑容微僵,没成想这沈郅竟还怼上了,“你别忘了,当初薄钰可是要打断你的腿!”“此一时彼一时!”沈郅将薄钰领进门,将他安置在原来的位置上。   可薄钰仿佛有些吓着,死拽着沈郅的手不放。   见状,尤天明又笑了,“沈郅,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傻儿子?”   “闭嘴吧!”言桑翻个白眼,他原是和宋留风同桌,眼下瞧着沈郅搞不定,干脆和宋留风一道走开,将这并排的位置留给薄钰和沈郅,“你两坐这儿,我和宋留风坐你们的位置便罢!”   “呵,一帮蠢货!”尤天明双手环胸,“这傻子好不了了,你们还当宝!不管他是不是离王府的小公子,如今都傻成了这般,还指望他能干什么?听说魏氏已经被废,连脸都被离王划伤了,现在是人不人鬼不鬼,若不是太后照顾着,只怕早就弃尸荒野了。”   宋留风轻咳两声,“你这人嘴上怎么这般不饶人,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你、你……咳咳咳,你真是……”   “一个病秧子还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尤天明嗤之以鼻,“小心会气死你自己。”   “你……”宋留风被气得拼命咳嗽。   言桑忙不迭上前捋着宋留风的脊背,“你莫听他胡说,嘴上不留德,来日是要吃苦头的,咱们不理他!”   尤天明哼哼两声,冷眼瞧着沈郅和薄钰,上次街头那笔账,他可还记着呢!回头,望了一眼不吭声的关宣,瞧关宣这副模样,似乎另有打算。   李长玄进了门,殿内便安静了下来,骤见薄钰坐在沈郅的边上,李长玄先是一愣,转而颇为欣慰,面上满是赞赏之色。   成大事者,心有百川。   春秀百无聊赖的坐在外头嗑瓜子,听得里头的书声琅琅,干脆坐在台阶上,靠着廊柱打盹。   到了休息的空档,薄钰有些尿急,沈郅便与言桑和宋留风交代了两声,牵着薄钰去茅房,好在他都习惯了照顾薄钰,是以出门见着春秀在打盹,沈郅并未在意。   可是……直到上课了,少傅问起,宋留风和言桑才觉得不太对。   去个茅房,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春秀姑姑!”言桑赶紧跑出来叫人,“春秀姑姑,能陪我一道去茅房看看,沈郅和薄钰去上茅房,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春秀猛地一个激灵,瞬时从地上弹起来,“什么?哎呦,我这误事的,赶紧赶紧的!”   茅房空荡荡的,既没有沈郅也没有薄钰。   言桑是一间一间找过去的,重复找了三遍,没有就是没有,倒是在茅房外头的小路上,捡到了一只鞋子。   “郅儿的鞋子?”春秀捏着鞋子,心都开始抖了,“这宫里……我知道是谁干的了!一定是那个死老太婆,一定是她!我找她算账去!”   “春秀姑姑!”言桑慌忙拽住她,“不能就这样去,你没证据!”   “这不行那不行,万一郅儿出事……”春秀不敢想。   言桑招招手,伏在春秀耳畔嘀咕了一阵,“记住了吗?”   春秀点点头,“记住了!”   “我们分头行动!”言桑撒腿就跑。   “欸!”春秀早就没了主意,丢了孩子,她早就慌了神,当即顺着小路便寻了过去。   假山后头,沈郅和薄钰被绑着,嘴里塞着厚厚的布团,眼睁睁看着春秀从前头跑过去…… 第111章 薄家的人,护短2   事实上,春秀并没有走远,只是跑开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到了南苑阁的偏门出口,确定身后没人跟着,春秀又悄悄的绕了回来。   言桑说了,南苑阁里的孩子,家中不是皇亲贵胄,便是一品大员,若是出了事,更会惊动朝野。所以南苑阁的戒备很是严密,若有异常一定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是以言桑先去找太傅,查阅进出南苑阁的登记册子,若是没有进出记录,说明人还在南苑阁,春秀若是嚷嚷,反而会逼得人狗急跳墙,对沈郅和薄钰早早下手。   春秀不怕惹事,但怕坏事,她晓得自己几斤几两,没旁人这般好头脑,所以言桑说得这般郑重其事,春秀冷静下来想想,觉得应该信一信,毕竟沈郅说过,言桑和宋留风是他的挚友,理该相信。   李长玄虽说是个文弱书生,性子颇为迂腐,然则脑子确实灵光,又博学多才,否则不至于被请到此处教授这些贵人子弟。   骤听得言桑偷偷的禀报,李长玄先是吓了一跳,回头就反应过来,找了个由头出了大殿,吩咐人守住整个大殿,不许任何人踏出殿门半步。   “少傅是担心……”言桑不解。   “嘘!”李长玄示意他莫要说话,“先去看看册子,若是没有人进出,自然是最好的,若是真的有,可就不太好办了!记住了,丢的不是沈郅,是薄钰!”   言桑皱眉,“可是……”   “傻孩子,薄钰是离王府的小公子,沈郅是什么身份?要救沈郅,就得先抬了薄钰的身份!”李长玄行色匆匆,言桑在后头快速跟着。   他们这一走,殿内就开始喧闹不休。   宋留风心里悬着,言桑是去找沈郅的,如今沈郅和薄钰都没回来,言桑还把少傅请走了,这就说明沈郅或者薄钰出了事。   南苑阁戒备森严,要在这里做手脚可不容易,除非……是窝里反。   这三个字瞬时让宋留风警戒起来,他身子不好,素来不与人争执结怨,正因为如此,心思格外敏锐,默默的留意着关宣和尤天明的动静。   沈郅提过,之前在街上和关宣、尤天明的争执,所以这两人,比谁都有动机,尤其是关宣。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方才尤天明出言不逊,关宣一声不吭。   万幸的是,南苑阁没有闲杂人进出的记录,也就是说,除非那些人劫了薄钰和沈郅,插上翅膀飞上天,否则人就还在南苑阁内!   地方不大,要找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少傅,怎么找?”言桑忙问。   李长玄压着声音道,“现在去看看,偏殿里少了谁家的奴才。”   言桑点头,“少傅是怀疑……”   “嘘,慎言!”李长玄摇摇头,“君子不可非议,切忌口说无凭。”言桑颔首,紧跟着李长玄,心里倒是有些诧异,少傅成日只会摇头晃脑,没想到遇事竟是这般处变不惊,难怪父亲总要提及,好好向少傅学习。   偏殿内的奴才,少了两家。   关宣的奴才,尤天明的奴才。   这两家各自剩下亲随一人,再无别的奴才踪影。   “寻常总是三五成群的招摇过市,今儿只剩下一个。”言桑咬着牙,“一定是他们做的!少傅,他们……”   “嘘,方才我怎么教你的?进了南苑阁,是让你们动脑,不是让你们动手的,切忌浮躁。”李长玄牵着言桑行至回廊处,瞧着四下无人便压了嗓子在他耳畔嘀咕两声。   言桑诧异,“这样行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乐而不为?”李长玄笑了笑,“旁人说这话定是不信的,但你是个孩子,能打消她很多顾虑。”   “是!”言桑撒腿就跑。   跑到偏门的时候,言桑慢下了脚步,瞧了瞧四下,这才低低的唤了声,“春秀姑姑?”   “在这!”春秀晃了晃手中的鞋子。   言桑环顾四周,再次确定无人,赶紧上前吩咐道,“一会就有人来了,你在这里躲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吭声,要保持冷静!沈郅和薄钰还在南苑阁的某个角落里,定要看紧偏门,莫放了人出去。”   “欸,我记住了!”春秀连连点头,“我家郅儿真的不会有事吗?”   “太傅说,放心!”言桑说完就往外跑。   放心?   春秀这一颗心就跟擂了战鼓似的砰砰响,怎么放得下心?!   更让人不放心的是,一盏茶过去了,春秀没等到言桑回到,倒是瞧见了熟悉的身影,疾步进了偏门,朝着南苑阁后头走去。   南苑阁的后头是荷池,这荷池面积不小,池中还有亭子,以供学子们清晨朗诵之用,周遭则以假山与紫竹环绕,平素也没什么人会过去。   “她怎么还没死呢?”春秀直犯嘀咕,起身就想跟过去,可言桑说让她不要离开,一定要守住偏门。   春秀急得直跺脚,到底是跟过去呢?还是守住偏门?   蓦地,又有一人蹑手蹑脚的进门。   春秀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她倒是认得出来,不就是关宣身边的那些后腿子之一?当初在街上可是打过照面的,化成灰也是认得。   说时迟那时快,春秀冷不丁冲上去,直接将人摁扑在地,对着那人的面门抬手便是一拳……   “钰儿?钰儿你在哪?我是娘!钰儿,是我,我是你娘!”魏仙儿低低的唤着,视线在周遭假山处逡巡,“钰儿,你别躲了,我来了!”   不远处,几名家奴赶紧将五花大绑的薄钰和沈郅丢在地上,各自悄悄躲在暗处窥探。   谁不知道魏仙儿跟沈木兮的仇怨,当初在长福宫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如今沈木兮不在,沈郅身边的胖女人也不在,沈郅自己还被五花大绑,可想而知……当沈郅独自一人面对魏仙儿时,魏仙儿会怎么做。   “钰儿!”魏仙儿急忙冲上去,手忙脚乱的去解薄钰的绳子,“谁把你绑起来的?是谁?告诉娘,娘一定会杀了他们……”   薄钰被解开了绳子,自己取下了塞在嘴里的布团。   魏仙儿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幽冷的盯着眼前的沈郅。   吓得沈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说,魏仙儿的眼神太可怕,早前娘或者春秀姑姑在身边的时候,沈郅尚且无惧,可现在……他被绑着,又没办法喊出声,四下无人可救他,若是魏仙儿要在此处杀了他,估计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沈郅,不想死!   薄钰愣愣的盯着沈郅,还是那副傻呆呆的模样。   沈郅嘴里被塞着布,只能冲着薄钰发出呜呜声,使劲的对着薄钰瞟眼色,尽管他也知道,薄钰的病还没好,薄钰……还是个傻子!   可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薄钰。“沈郅!”魏仙儿笑了笑,脸上结痂已落,疤痕如同蜈蚣一般蜿蜒在面上。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脸,“拜你娘所赐,你可还记得?”   沈郅瞪大眼睛,不敢吭声。   “你娘给的药,的确能让我脸上的伤好得更快,可是……可是我每日每夜都寝食难安,一闭上眼睛就会噩梦缠身,伤口奇痒难耐!”魏仙儿咬牙切齿,“你娘的药,有问题!”   沈郅当然知道,娘不可能给魏仙儿治脸,那方子许是能治浅伤,但若是长久服食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而现在,药的副作用出来了,因整夜整夜睡不着,魏仙儿精神萎靡,几乎可以用“形销骨瘦”来形容,完全脱了相。   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想仗着太后庇护,装疯卖傻的蒙混过关,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饶是疯子……也不例外。   既然魏仙儿要疯,就让她当个真正的疯子。   “你是沈木兮的心头肉!”魏仙儿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死了,你娘可能会痛不欲生?沈木兮也会死吧?”   沈郅骇然,不断的摇头。   魏仙儿眦目欲裂,猛地扑上来掐着沈郅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让沈郅发不出声音来,一双眼睛赫然瞪得斗大。   “啊!”魏仙儿冷不丁吃痛,当即缩了手,手背上清晰的齿痕,伴随着鲜血一点点的渗出来,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儿子,“钰儿,你干什么?我是你娘,你竟敢咬我?”   沈郅喘不上气来,薄钰伸手便扯下了布团。   如此,沈郅终于透了口气,脖颈上辣辣的疼,让他整张小脸都拧巴了起来,这魏仙儿下手太狠,虽然没掐死他,但是伤及了咽喉部位,估计这几日,沈郅吃饭、说话,哪怕咽口水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还不等魏仙儿反应过来,薄钰面无表情的去解沈郅身上的绳子。   “钰儿!”魏仙儿面色狠戾的拽住了薄钰的双手,“他是我们的仇人!钰儿,你忘记娘跟你是怎么落得今日的下场吗?钰儿,你是不是被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看清楚,他死了,我们才能回到离王府,只有他和沈木兮都消失了,我们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薄钰没理她,狠狠挣开她的手,继续去解绳子。   “薄钰!”魏仙儿面目狰狞。   薄钰猛地一颤,许是想起了什么,身子骇然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瞪大眼睛,惊恐的盯着眼前的魏仙儿,脊背贴在了冰凉的假山处,死命的靠近沈郅。   沈郅知道,薄钰这是害怕了,如此神情,跟当初被母亲接回来时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薄钰,别怕!”沈郅声音沙哑,咬着牙低低的说,“别怕!”   薄钰忽然抱住了沈郅,浑身都得愈发厉害。   魏仙儿笑得冷冽,“果然,沈木兮该死得很,她迷住了王爷,如今还教坏了我的儿子,是想让我一无所有,痛苦一生?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音落瞬间,魏仙儿一巴掌扇开薄钰,快速抱起了沈郅,抬步就朝着荷池走去。   薄钰被扇倒在地,赫然晃了晃脑袋,抬眸间愣了半晌。   不远处传来极力压制的嘲笑声。   “都不用小公子动手了!”   “淹死他!”   “小杂种,活该!”   “他既然要护着薄钰,跟咱们公子作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   “错,是自寻死路,一个野种罢了,无权无势,还敢那么嚣张。”   “哼,他不是能耐吗?救了狼,喂了虎,简直痛快!”   救了狼,喂了虎?!   沈郅瞪大眼睛,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别杀我,不要杀我,我娘救过你救过薄钰,你放开我……”   “去死吧!”魏仙儿欣喜若狂的将沈郅抛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两声“扑通”响,连魏仙儿都愣了,“钰儿,你干什么?”   薄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托起沈郅游向岸边,“你莫挣扎,不然会拽着我一起沉下去!”   沈郅呛了两口水,听得薄钰这话,猛地醒了神,“你、你好了?咳咳……”嗓子疼得厉害,又呛了水,再想说话,已是不能。   好了吗?   薄钰不知道,被自己的母亲一巴掌打醒,算好?还是不好?但他知道,如果沈郅死了,自己一定不会好。   救了狼,喂了虎!   那是以前。   到了岸边,还没能薄钰把沈郅推上岸,匍一抬头,便瞧见了高高举起大石头的魏仙儿,惊得薄钰慌忙将沈郅推开。大石头哗的一声砸在了两人中间,顿时激起巨大的浪花,狠狠溅了二人一身。   拽住沈郅,薄钰只能游离岸边,一手托着沈郅,一手解开沈郅的绳子,如此沈郅才算重获自由。   薄钰毕竟年纪小,这来回一折腾,力气已经耗得所剩无几,若再不回到岸边,只怕是要和沈郅一道,死在这池子里。   可是魏仙儿在岸边,举着石头,疯狂的往水里砸,薄钰哪敢再游回去。   倒是不远处探着脑袋的家奴们,看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低低的喊着:砸死他们!淹死他们!   “我撑不住了!”薄钰说,下意识的扣紧了沈郅的腰,无力的喘着气,伏在沈郅耳边说,“待会去湖心亭,你先上去,她不敢动我,我是她儿子!”   沈郅愕然盯着他,身子已随着薄钰朝着岸边游去。   两个孩子在水里泡了太久,这荷池本来就是淤泥密布,稍稍踩错了位置,就会陷在泥里,那时候便是真的死路一条。两人你托我一把,我托你一下,好不容易凫到了岸边,一抬头,魏仙儿又捧着石头站在那里。   “我是你儿子!”薄钰拼尽气力的仰头喊着。   魏仙儿举起了石头。   “住手!”身后一声愤怒的疾呼,伴随着扑通一声入水之音。   魏仙儿骇然回头,墨玉如风一般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魏仙儿手中的石头,快速丢在一旁,转身便拽起了奄奄一息的沈郅。   言桑就是方才跳入水中的,此刻正好推了薄钰一把,薄钰才没有沉下去,被墨玉姑姑拽上了岸。   三个孩子浑身都是湿哒哒的,除了沈郅伤着咽喉,薄钰伤着胳膊,倒也没有大碍。   “太后娘娘放心,孩子们没事!”墨玉让人赶紧带着孩子下去换衣裳,这般在水里泡着,饶是夏日,也会惹出病来。   太后愤然上前,抬手一巴掌,反手又是一巴掌,直接把魏仙儿打蒙在地,“虎毒不食子,今日是哀家亲眼所见,由不得哀家不信!之前,哀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是看在钰儿的面上,如今你连钰儿都不放过!魏仙儿,你简直就是个毒妇!”   魏仙儿倒伏在地,墨玉快速拽了她腰间的令牌,毕恭毕敬的呈上,“太后娘娘,该收回成命了!”   “以后,你就乖乖的待在冷宫里吧!”太后咬牙切齿,狠狠接过墨玉手中的令牌,“这宫禁不适合你自由出入,无心之人,理该去无心之地,你连反省的机会都用不着了!”   她为魏仙儿去求药,为了魏仙儿不惜跟薄云岫翻脸,跟皇帝翻脸,昧着良心干了不少有违体统之事,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执迷不悟!   残杀幼子!   “狠毒得令人发指!”方才那一幕,可算是把太后给吓坏了,这一石头下去,薄钰和沈郅全得死!一想起险些面对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太后这会还在心肝直颤。   魏仙儿抹一把唇角的血迹,笑得阴狠,“儿子是我生的,可他背叛了我,难道不该死吗?沈郅是沈木兮生的,害我至此,我杀了他报仇,又有什么错?”   “冤有头,债有主!”太后厉喝,“你有仇就去找沈木兮,找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墨玉搀着摇摇欲坠的太后,慌忙宽慰,“太后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跟这样的人没必要争辩,她没救了。”   “是没救了,是没救了,哀家真是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太后气得差点厥过去,“简直是造孽啊!”   “太后娘娘!”墨玉忙不迭捋着太后的脊背,“您悠着点!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可别再气坏身子,喘口气,慢慢说,慢慢说!”   太后眼眶都红了,“造孽!造孽啊!”   “更造孽的在这里!”春秀随手便将晕过去的家仆丢在太后跟前,抬脚便踩在了那人的背上,“用你们文绉绉的话来说,这是第一个造泥人的。”   墨玉愣了愣,“始作……俑者?”   春秀一拍脑袋,“答对了!”   不远处那帮人,惊撒腿就跑。 第112章 长生门的故事   “抓住他们!”墨玉姑姑一声厉喝。   侍卫们悉数冲上去,快速将人逮着,一个个吓得魂儿都快没了,还没被拎到太后跟前,便已鬼哭狼嚎。   “这、这又是些什么人?”太后冷问。   “都是这些歪瓜裂枣挑唆的。”春秀轻哼,双手环胸,“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可得好好收拾,要不然以后能上天!”   “怎么回事!”太后咬牙切齿,转而望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魏仙儿,“谁来告诉哀家,到底发生何事?”   少傅李长玄缓步行来,躬身行礼,身后的三孩子,也已经换好了衣裳,沈郅面色发青,薄钰面色发白,言桑冷眼盯着魏仙儿。   须臾,关宣和尤天明被“请”了上来。   “太后娘娘,容微臣细细为您道来!”李长玄直起身子。   太后颔首,瞧一眼被人摁住的魏仙儿,冷着音色道,“说!”   “此事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李长玄指了指被抓住的那帮家奴,“这些都是关小公子和尤小公子的家仆,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绑了薄钰和沈郅。然后呢,这些人想法特别好,抽个身去找魏氏前来,借刀杀人!”   顿了顿,李长玄特别解释,“杀沈郅!毕竟魏氏是薄钰的母亲,再怎么狠心,也得先报仇再屠子不是?”   尤天明慌乱得不知所措,扑通跪地,“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我、我就是想教训一下沈郅,没想着伤害薄钰,沈郅一介贱民,为什么能和我们平起平坐?这不公平。”   “学问之事,无谓出身。太后娘娘,此事的真谛不在这儿,莫要被人误导!”李长玄轻叹,“现在的孩子啊,嘴里没半句实话,真是让人伤感啊!”   “钰儿!”魏仙儿忽然开口,“我是你娘,你连娘都不认了吗?你帮着沈郅,就等于帮着沈木兮背叛你的母亲,你的生身之母!”   薄钰不做声,目光冷得厉害。   言桑上前,生怕薄钰真的反水,到时候又会伤害沈郅,“可你方才要砸死他们两个,虎毒不食子,这岂是为人母能犯下的恶行?”   “钰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魏仙儿眦目欲裂,奈何被人死死压着,浑然无法动弹,“钰儿,钰儿……”   “你给哀家闭嘴!”太后愤然,“李长玄,你继续说。”   李长玄点头,“这两位小公子,打算让魏氏杀了沈郅,又把自个撇得赶紧,所以把薄钰也带上了。魏氏来了之后呢,确实不负所望,瞧沈郅的脖颈,那鲜红的五指印,就是魏氏的爪子挠的,这便是魏氏杀人的证据!哦,他还打了薄钰,瞧瞧孩子脸上,看给打成什么样了?”   薄钰面颊红肿,唇角都有些破皮,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他自己……”   “是是是,魏氏说得对,是薄钰自己不小心,撞上了您的巴掌,是薄钰的错,您没错!”李长玄皮笑肉不笑,“太后娘娘,您觉得呢?”   太后现在已经不是生气了,是心寒,彻头彻尾,彻骨的心寒,“那是你的儿子!你亲生的儿子,你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舍得?!”   “既然命是我给的,为什么我不能打他?为什么不能?”魏仙儿疯了一般的嘶吼,“母亲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谁都管不着!薄钰,你今日是不是连娘都不要了?我生你养你,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李长玄摇头,“生养之恩着实比天都大,可虎毒不食子,你方才险些要了他的命,这恩情也可以到此为止了!”他拽起薄钰的手,“看看吧!”   薄钰的手背上,是方才推开沈郅时,自己躲闪不及,被魏仙儿砸下的石头刮伤的。他换好衣裳就跑来了,一则是担心母亲,二则也是想留个证据。   如今,薄钰定定的望着自己疯癫的母亲,扭头瞧了沈郅,笑得有些酸涩,“我忽然明白,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我大概,是真的嫉妒你。”   沈郅皱眉,伸手想拽住薄钰。   却见着薄钰上前几步,走到了魏仙儿面前。   魏仙儿被侍卫扣着,压根无法动弹。   “钰儿,快点帮帮娘,娘被他们弄得好疼,钰儿……快点让他们滚!娘是爱的你,娘那么疼你,娘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能当上离王府的世子啊!”魏仙儿泪流满面。   若是以前,看到母亲流泪,薄钰一定会暴走。   可现在,他面无表情,“每次娘挑唆我去伤害沈大夫和沈郅,都是这样的表情,都说是为了我好。可最后,娘从来不帮我,出了事也只会怪我。娘,我很羡慕沈郅,因为不管沈郅做了什么,只要是对的,沈大夫就一定会拼死护着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魏仙儿泪落,软着声音哭着,“难道娘对你不好吗?娘也是拼死护着你,你都忘了吗?”   “你知道皇伯伯和皇祖母疼我,拿我当借口,让我去杀人,娘……沈大夫从来不让沈郅干坏事,更不会让他杀人,你为什么就不一样呢?”薄钰反问。   魏仙儿答不上来,太后一颗心都拧着疼,“哀家的好孙子,来,到哀家这儿来,皇祖母疼你!”   “皇祖母,你说呢?”薄钰站在原地未动。   太后噙着泪,“哀家……也有错,一惯的纵容,倒是害苦了你。”   “娘说,我这条命是你的,我也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娘一定会有更多的借口,而皇伯伯和皇祖母顾念这我是薄家现如今唯一的血脉,不会伤了娘。”薄钰深吸一口气,“娘,我醒了!”   魏仙儿忽然慌了,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薄钰很固执,很执拗,他的性子全然随了她这个当娘的,所以……若有决定,无人可改!   说时迟那时快,薄钰冷不丁拔出了一旁侍卫的剑,快速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这条命,还你便是,以后你再也不能拿我当刀子使。皇祖母,请在钰儿死后,赐死我的母亲,被让她再作恶杀人了!”   “钰儿!”太后歇斯底里,“不要,不要,快,快把剑放下!皇祖母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放下剑!”   魏仙儿笑了,“你敢自尽?薄钰,你现在倒是长能耐了是吗?我是你的母亲,你竟敢让太后赐死我!”   “娘,我恨你,但你是我的母亲,既然母子一体,我走的时候自然要带着你走的!”薄钰握紧了剑柄,掌心濡湿,满是冷汗。   “薄……钰!”沈郅捂着嗓子,喊不出声音来。   薄钰站在那里看他,唇角微扬,他看着沈郅要冲上来,却被言桑快速抱住了身子,沈郅的眼眶都红了,却始终喊不出声音来。   “对不起,让你娘……白忙活了!”薄钰一咬牙,刀子划过脖颈,刹那间鲜血飞溅。   他是认真的,真的想结束这条命!   “钰儿!”太后一头栽倒在地。   “太后娘娘!”   “太后?”   “太后!”   “嗨,小子!”春秀一声吼。   薄钰心惊,他不是……   刀子划破了皮,但血却不是他的,而是春秀的。   春秀用手握着刀刃,生生夺下了刀,狠狠丢在地上,她掌心被划开一道血口子,鲜血直流,“小孩子不许玩这些危险的东西,你娘不教你没关系,姑奶奶教你!”   “来人!快来人!”   四下乱做一团,太医、侍卫、太监、宫女齐刷刷的跑着。   薄云岫带着沈木兮赶到的时候,薄钰脖子上的伤已经包扎妥当,太医正在给春秀缝合伤口。   春秀坐在那里,额头上满是冷汗,一个劲的叫着,“轻点!轻点!沈大夫下手可温柔了,你们这些宫里的大夫,竟是这般粗鲁。要是再不行,让我家郅儿给你示范一下,哎呀,这样包扎不好看……嗤……轻点轻点!你们到底是不是大夫?”   沈郅站在一旁,脖子上擦了膏药,仍是说不出话来。   “春秀?郅儿?”沈木兮骇然,慌张的跑过去,瞧着春秀掌心绷带上透出的血色,又瞧着沈郅脖颈上的伤,面色瞬白。   薄云岫来医馆带她进宫,说是沈郅出了事,沈木兮差点没厥过去,提了药箱便急急忙忙的进了宫,如今见着沈郅和春秀都受了伤,更是心疼得险些掉泪。   “都没事!好着呢!”春秀失血过多,唇色都发了白,“就是郅儿这嗓子,不大好,可能要你多费点心,孩子吓着了,你多哄哄!”   沈郅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后冲着母亲笑了笑,示意沈木兮不要担心。   沈木兮一把抱住儿子,连呼吸都乱了。   “王爷,魏氏已经被太后娘娘下令关进了冷宫。”黍离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却也不敢抬头去看主子的脸,免得主子大怒,自个又得领鞭子。   “又是魏仙儿?”沈木兮恨得咬牙切齿,一路上薄云岫什么都没说,在她看来,这就是包庇!他还在包庇魏仙儿是吗?   “此番倒是多亏了薄钰!”春秀说了句公道话,“郅儿的命,是薄钰捡回来的,魏仙儿是真的疯了,连自己儿子都杀,差点把薄钰也给弄死在水里。是太后赶到,救了这两小子。说起来薄钰这小子真是有种,拿刀抹脖子,让太后在他死后,一定要赐死他母亲!”   沈木兮仲怔,有些不太相信。   沈郅连连点头,证明春秀所言不虚。   “加上铁索拴着,疯子就该有疯子的待遇!”薄云岫面色幽沉,尤其是听到薄钰拿刀抹脖子,他的内心也是震撼的。早就知道这孩子性子拗,没想到竟是拗到这样的程度。   到底是离王府养大的孩子,薄云岫心里也不好受,见着春秀和沈郅没事,抬步便朝着薄钰走去。   “皇祖母!”薄钰跪地,给太后磕头,“惊扰皇祖母,钰儿知罪!”   太后抱着薄钰,浑身透凉,“哀家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也不会让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爹!”薄钰抬头,仰望着薄云岫,“爹!”   “没事就好!”薄云岫素来严厉,是以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   但在薄钰听来,这是父亲说过的,最温柔的话。   太后放开薄钰,薄云岫便跟着太后行至僻静处,“薄云岫,你打算如何处置关家和尤家的孩子?一个是太师,一个是丞相,你可想清楚了?”   “太后顾念关家,难道就此听之任之?”薄云岫负手而立,面色黢冷,“都知道借刀杀人了,来日长大那还了得?是否连谋朝篡位这种事也敢做?”   太后张了张嘴,心里又觉得理亏,音色微沉道,“这话太严重了,毕竟是孩子……”   “杀人偿命,没听说过要分年龄!”薄云岫也是后怕,若是沈郅和薄钰出事……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就因为是太后的母家,所以太后要本王网开一面?”   “钰儿也是哀家的孙子!”太后愤然,“哀家没说要包庇关家,只是觉得不必赶尽杀绝,尚且顾念这两家对于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手下留情。”   “他们要杀沈郅的时候,可没想过手下留情,凭什么要本王手下留情?太后想着自己母家,他们可想过你?”薄云岫满面嘲讽,“眼下是孩子们都没事,若是真的出事,太后还能这样轻描淡写的让本王放过他们吗?”   太后答不上来,这事说到底也是魏仙儿造的孽。   若真的追究起来,魏仙儿那块令牌还是当初,太后自己给的。   “能想出这么狠毒的主意,若是不能早早的处置,只怕养虎为患,定是要惹出大祸来!”薄云岫咬着后槽牙,“此事本王会秉公办理,就无需太后娘娘费心!您也累了,回长福宫去歇着,本王会让人专门盯着冷宫,还望太后娘娘莫要再靠近冷宫半步!”   太后抿唇,“那你就看好点,别再让她出来祸害钰儿!”   “看在钰儿的面上,本王不会杀她,但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冷宫。”薄云岫冷哼。   前提是,太后莫要再靠近冷宫,否则再心软一次,魏仙儿必定会更疯狂。   这次的事情,也亏得李长玄神机妙算,否则薄钰和沈郅只怕都没了。沈木兮特意去致谢,倒是惹得李长玄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在南苑阁出的腌臜事。   “王爷!”李长玄行礼,“下官人微言轻,不涉朝堂之事,左不过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儿,免不得得多说几句。此事根源在于王爷,王爷以为呢?”   薄云岫不说话,眸光微沉。   李长玄继续道,“沈大夫住在离王府,无名无分,沈郅入南苑阁,也是王爷一句话所致,归根究底,出师无名!沈郅那孩子,秉性聪慧,天赋极高,是个难得的好苗子,理该好好栽培,若是教这些腌臜事白白耽误了,也是可惜啊!”   “本王知道了!”薄云岫敛眸,“此番也是多谢了!”   “不敢当!”李长玄躬身,目送薄云岫离去。   回到问柳山庄,薄云岫便冷着脸回了房。   花厅里,夏问卿面色担虑的瞧着沈郅的脖子,“这伤……要不要紧?”   “放心吧,就是内里出了点血,待服上几服药便也罢了!”沈木兮宽慰,“这次没出什么事,也亏得薄钰了!”   一回头,薄钰站在角落里没敢坑声,小脑袋垂得很低。   “夸你呢!”春秀笑了笑,“过去啊!”   阿落推了春秀一把,“别说了!”   “罢了罢了,我去喝点红枣汤,看给我这血流得……”春秀笑着出门,阿落紧跟其后。   花厅里安静下来。   “你过来!”沈木兮招招手。   薄钰站在门口看着,小心的挪了几步。   最后还是沈郅跑过去,拽着薄钰过来的。   一声叹,沈木兮握住薄钰的手,将他与沈郅握在一处,“前尘不记,以后相互扶持,互为依靠,能做到吗?”   “能!”薄钰点头。   “那好!”沈木兮笑了笑,“我以后就叫你钰儿,你与沈郅算是过命的交情。我沈木兮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娘是你娘,你是你,以后有沈郅一口饭吃,绝不让你喝粥。”   薄钰看了沈郅一眼,沈郅说不出话来,只是笑了笑。   “出去玩吧!”沈木兮道,“以后这就是你们家!”   她不管魏仙儿做过什么,但薄钰醒了,且救了沈郅,以前的事儿就当是一笔勾销。在沈木兮心里,没有什么,能比沈郅的命,更重要。   瞧着两个孩子出门,夏问卿难免愁虑,“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母亲如此恶毒,难保养出来的孩子,也有虎狼之心啊!小妹,那孩子不该留。”   “哥,我知道你的担虑,我作为母亲,难道不担心吗?可若是置之不理,来日才是祸患。人只有在孤独和寂寞中,才会生出渴望,因为望而不得,必生幽怨。”沈木兮轻叹,“他能拿刀自尽,说明他真的想跟过往一刀两断,若是此刻我不能拉他一把,他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夏问卿点点头,一瘸一拐的往外走,“罢了,你看着办吧!别让人伤着郅儿便是,我瞧着那南苑阁都是达官贵人之子,此番是第一次,以后还不知会怎样?郅儿真真是不能在那里待了!”   沈木兮没说话,这话很有道理。   望子成龙,但也不想入虎狼窝呀!   屋内,薄云岫大笔一挥,“待会送去礼部,着礼部速速去办!”   “王爷,不禀报皇上吗?”黍离问。   “他挨打挨出了瘾头,眼下满心思都是那女人,不必报了!”薄云岫取了离王金印,重重落下,“这事宜早不宜迟,李长玄的话提醒了本王,她虽不愿为妃,但有时候能走个偏门!”   黍离知道,王爷不愿让沈大夫为难,领了公文便急送礼部。   眼下这件事,派人去查一查便也晓得了大概,关宣出的主意,尤天明记恨当初长街上的事,于是乎两个孩子便密谋杀人,偷偷绑了薄钰和沈郅,然后去找魏仙儿,借了魏仙儿的手去杀人。   不紧不慢的抽出几份公文,薄云岫幽幽的提笔,笔尖蘸墨,奋笔疾书。   大家都没事,沈木兮松了口气,继续回医馆里看病,知书却是哭着跑进来,说是府衙的人抓了陆归舟,说陆归舟是什么逆党同伙。   “沈大夫,您可得给作证,我家公子平素结交不少江湖好友,可他从不做那些坏事,委实是个好人!”知书一把鼻涕一把泪。   “是因为钟瑶?”沈木兮问。   知书点点头。   “钟瑶肚子里的孩子,果真是你家公子的吗?”沈木兮问。   知书摇头,“不知,公子未曾说过!”   “那钟瑶此刻人在何处?”沈木兮又问。   知书还是摇头。   罢了罢了,一问三不知,沈木兮只得凭着当日与府尹大人的交情,悄悄去府衙探监。   “王爷吩咐过,若是旁人来了,一律不许见。但若是沈大夫来了,必得让您见一见,想来有些话也只能由您来问。”府尹在前面领路,“沈大夫,陆公子自打进了大牢,就一句话都没说,咱们也没动手,您自个掂量着吧!”   “谢大人!”沈木兮进门。   牢里倒是颇为安静,陆归舟面壁而坐,牢里黑漆漆的,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陆大哥!”沈木兮轻唤。   陆归舟身心一震,快速转身下床,疾步走到了牢门边上,“你来干什么?此处不是你该来的,赶紧走!”   “钟瑶在哪?”沈木兮问。   “长生门的窝点,差不多都让离王给端了干净,所以她现在在哪,我着实不知。如今我在这里待着,也是在等着他们来找我!”陆归舟担虑的望着她,“快些走吧!”   沈木兮蹙眉,“他们为何要找你?”   “狗急跳墙罢了!”陆归舟定定的看着她,“你气色不太好,近来忧心过度,莫要再担心我的事,我……”   “长生门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有小棠,她和长生门又是什么关系?”沈木兮冷着脸,“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或者当年救我,原就是目的不纯?陆大哥,我不希望你我之间,越走越远,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陆归舟发誓,“我与长生门无任何关系,但是我祖上确实与他们同属一脉。”   沈木兮一怔,“祖上?”   “是啊!上代人的事。”陆归舟轻叹,“我晓得,今儿我若是说不清楚,你那性子,定是再也不愿理我了。罢了,我今日同你说个明白,也免得我日日悬心,怕你被人蒙蔽。”   “自打本朝创立,便有一护族,守卫皇室久安,以炼药为己任,颇得高祖信任,册为长生门。长生门的门主,皆是世袭。后来到了先帝这一代,便生出了异样。”陆归舟娓娓道来,“先帝多疑,后因南贵妃之死而迁怒于护族,将这一族赶尽杀绝。”   南贵妃?   沈木兮依稀记得,这好像是……   “南贵妃,莫非就是……”   陆归舟点头,“离王薄云岫的生母,先帝最宠爱的女人。”   沈木兮愣在当场,怎么这事还跟薄云岫的母妃扯上了关系?   “南贵妃昔年病重,先帝几欲拿到护族的镇族之宝,可整个长生门奋起反对,以至于朝堂之上也有不少臣子反对,为此先帝杀了不少朝臣,其中就包括步棠的族人。”陆归舟幽然轻叹,“步棠的祖上,是武将出身,可惜啊……为国尽忠,却落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沈木兮心里砰砰乱跳,步棠没杀皇帝,真是万幸了!   “后来南贵妃还是死了,先帝覆灭了整个护族,长生门就此消失殆尽。”陆归舟无奈的干笑两声,“这些事谁都没敢提,毕竟先帝已逝,很多东西能抹去的都被抹去,非议帝王过,乃是大忌!”   “长生门既然覆灭,为什么后来……”沈木兮不明白。   “护族虽然覆灭,但总有漏网之鱼啊!也有一些忠心之人,曾经效忠过长生门,于是乎重立长生门,但因为朝廷的追杀,颇为艰难,最后投靠了薄云列!”说到这儿,陆归舟犹豫了片刻,“你……知道薄云列吧?”   沈木兮点点头,“略知道一些,前太子。”   “前太子薄云列,本来是温皇后之子,是嫡非长。”陆归舟道,“皇后久立,却始终无嗣,倒是贵人关氏抢先一步诞下了皇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其后是南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薄云岫!薄云岫一出生就被立为封王,虽说没有直接立为太子,可皇帝宠爱南贵妃,立太子那是迟早的事。”   沈木兮静静听着,昔年只知薄云岫身为二皇子,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于朝堂之事她确实一无所知。如今才晓得,身为皇子,终是难免陷入诸子夺嫡的厮杀。   “若不是南贵妃早早去世,只怕如今这局面早已更改!”陆归舟苦笑,“薄云列收容了长生门,却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不断的招兵买马,不断的陷害朝中忠臣良将,甚至于陷害诸位皇子!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正是因为如此,长生门中有人反抗。”   反抗?   沈木兮皱眉,“是……你的祖上?”   毕竟陆归舟说了,他不是长生门的人! 第113章 某人当年的糗事   “我父亲曾经是护族族长的结义兄弟,因为看不下去薄云列的所作所为,最后领着一部分长生门的人离开。薄云列恼羞成怒,一路追杀不休!”陆归舟轻叹,“我母亲当年就是死于那场混乱之中,好在后来薄云列兵败,事情才算有了转机。”   沈木兮想起了步棠当日说的话,“你们是……十殿阎罗?”   “那只是个称谓罢了,糊弄人的。”陆归舟笑了笑,“咱们不干坏事,为了和长生门的门人区别开来,所以才会有自己的代号。十殿阎罗行走江湖,只为找寻曾经失落的族人,从不滥杀无辜。”   这点,沈木兮倒是深信,毕竟她是这样的相信步棠和陆归舟。   “长生门和我们同属一脉,但是行事作风却是大相径庭,在薄云列死后,长生门一度隐匿,并且将薄氏一族列入死敌的行列之中。昔年护族被灭,后来长生门被追杀,现在都被算在了薄云岫的头上!”陆归舟颇有些难色,“薄云岫这些年一直派人追杀长生门,也是因为恨!”   沈木兮敛眸,不语。   “因为薄云列,夏家被抄,你父亲被诛,兄长断腿流放;而族人,死的死,散得散,你当年又……”陆归舟摇摇头,“兮儿,薄云岫对长生门咬牙切齿,多半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还是言归正传吧!”沈木兮不想听这些,“我想知道,他们找我,是不是因为……师父说过的那样东西在我身上?那场大火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小时候吃伤了东西,所以我的血异于常人。后来被师父所救,师父说,那是凤凰蛊!”   陆归舟颔首,“穆大夫只说对了一半,你身上的并非是完整的凤凰蛊,浴火涅槃是为火凤!”   沈木兮仲怔,“一半?那另一半呢?”   “他们在找。”陆归舟轻叹,“我也不知道东西在哪!这东西,只有族长才知道下落。若不是当初穆大夫救了你,我正好发现了这个秘密,让步棠帮着穆大夫带你离开东都,也许我根本找不到凤蛊。”   伸手捂着心口位置,沈木兮面色微沉,“你就没想过,占为己有吗?”   “这东西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的,除非是护族的族人,经过精挑细选之后,从小种入体内,否则容易折寿。”陆归舟苦笑,“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沈木兮不解,“那他们拿这个作甚?”   “你的心头血不是能喂出幽冥之花吗?那是解蛊的好东西,但你要知道,凡事都有两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这东西能解毒,也能成为剧毒。”陆归舟定定的看她,“兮儿,我看得出来,薄云岫是真的想护着你,若是有机会,铲除长生门吧!”   “那不是与你一脉连枝吗?”沈木兮问。   陆归舟负手而立,幽然轻叹,“他们造的孽太多,也该收手了!身为同脉相连,我们不好出手,但薄云岫是朝廷中人,让他出手剿灭长生门,最是名正言顺!”   “钟瑶。”沈木兮抿唇,“肚子里有你的孩子……”   陆归舟只是冲她笑了笑,并未回应。   沈木兮明了的点头,“我知道了!”   “现在极乐阁的阁主,是当年护族族长的师妹,此人阴狠毒辣,最善用蛊用毒来控制他人,你一定要小心。”陆归舟叮嘱,“兮儿,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沈郅,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受伤。步棠已经在调人追查他们的下落,但是极乐阁太过隐秘,未必真的能找到。”   “我会小心的。”沈木兮颔首,“关于你的事情,我会去找薄云岫说清楚。”   “别!”陆归舟忙道,“你不说还好,这一说,那醋坛子铁定要关我个十年半载的!”   沈木兮皱眉,那厮着实……   “放心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试探过了薄云岫的底线。”陆归舟轻叹,“当日永安茶楼的事情,可还记得?那就是薄云岫的底线。唯有你保护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薄云岫才能毫无顾忌的动手!”   所以薄云岫的底线,是她沈木兮。   感动吗?   有点吧!   从大牢出来,沈木兮一直没说话,有些东西陆归舟刻意的回避了,没有完全告诉她。他能一次性告诉她这么多,实属不易,她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告诉她的那些事,多半是跟她自身有关的,其他……陆归舟再也不肯轻易吐露。   “沈大夫?”知书凑上来,“能不能求求王爷,不要对公子用刑?就算是关着也无妨,别动手!”   沈木兮抬步朝着府尹走去,刚要行礼,却见府尹见鬼似的躲开,“不敢不敢!下官刚刚得了消息,王爷着礼部即刻督办,认了沈小公子为义子,也就是说沈小公子如今是离王府的小公子,您是小公子的母亲,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下官岂敢受礼?”   “义子?”沈木兮仲怔,“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才!”府尹道,“消息还热着呢!估摸着再过一会,榜文往城门口一贴,整个东都的人都知道了。”   沈木兮转身就跑。   府尹愕然,“沈大夫,您慢着点,王爷还没昭告天下呢,莫着急!”   昭告天下?!   屁大点功夫,薄云岫便干了这些事儿,沈木兮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认义子便认义子,做个便宜父亲,世上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吗?   然则,等沈木兮匆匆忙忙跑回来,薄云岫已经喝上了茶。   沈郅敬的茶!   夏问卿就在边上坐着,众人面面相觑,不解的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木兮,没闹明白她这是作甚?   “郅儿?”沈木兮不解,“你不是……”   “少傅让我回来的。”沈郅不解,瞧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薄钰,“薄钰可以作证!”   薄钰举手,“我作证,是少傅让我们回来的!”   “然后呢?”沈木兮喘着气问。   薄云岫不言不语,端起杯盏慢悠悠的喝上一口,黍离眼疾手快,赶紧将改口包塞进了沈郅手里,看得沈郅一愣一愣,转而茫然的瞧着自己母亲,紧了紧手中的红包。   室内的气氛很是诡异,春秀和阿落推搡着,悄悄出了门。   连黍离都憋了一口气,默默的退到一旁,背过身去,权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薄云岫,你什么意思?”沈木兮咬牙切齿,“擅自收了郅儿为义子,你可经过我这个当母亲的同意?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夏问卿有些愣住,同为男人,兴许真的无法理解一个母亲的“无理取闹”。   唯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一个女人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产子,此后相依为命,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扛过多少煎熬,方能把孩子抚养成人,教得如此乖巧。   可忽然有一天,冒出个人,坐享其成。   沈木兮没办法平静的对待,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知道了太多的真相,薄云岫……没有给她缓冲的机会,对她来说,薄云岫正在抢她的儿子。   谁都可以当孩子的义父,就是薄云岫不行!   “小妹,你是不是太激动了点?多个人疼孩子也是好事,义子终究是义子,没说改名换姓入皇室宗谱。”夏问卿笑着宽慰,“孩子有个倚靠,于你而言也是极好的。”   沈木兮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泛着红,不管有没有红花,当年的事情她还没有原谅,凭什么他就这么自作主张?   “娘?娘!”沈郅骇然,慌忙疾追。   沈木兮回了房,重重关上房门,“都别来吵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娘!”沈郅扑通跪地,“是郅儿错了,娘你别生气!”   薄云岫是懵的,多个人疼孩子,她也不用那么辛苦的一个人扛着,有什么不好?他到底错在哪?她那死鬼丈夫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她为何还这般惦念着?   “小妹她性子要强,王爷您莫见怪!”夏问卿轻叹,“她觉得你是来抢孩子的。”   “本王没让沈郅改名换姓!”他只是认个义子罢了。   寻常人家,磕个头敬个茶,不就完事了吗?为何到了她这里,态度这么激烈?这倒是出乎薄云岫的意料,他只是觉得李长玄的话有道理,给沈郅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方便进出南苑阁罢了。   仅此而已!   想了想,薄云岫离开问柳山庄,叩响了某院的大门。   薄云崇捂着脸出来,“谁啊?”   “出来!”薄云岫灰头土脸的站在门口,“有事问你。”   院子里,步棠面黑如墨,这厮缠着她那么久,她整个人都快魔怔了。可她前脚走,他后脚就开始放火烧房子,又或者进她闺房……于是乎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谁也别跑!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拧下皇帝的脑袋。   奈何薄云崇动不动将沈木兮挂在嘴上,步棠这想法,想想也就罢了!   “不出来,有话就在这里说!”薄云崇死活不肯出来,就在门口守着。   薄云岫冷着脸,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仔细,“委实不明白她心里怎么想的?为何如此激动?”   薄云崇皱眉,“这倒是奇怪了?很激动?除非心虚,沈郅是你生的,要不然同你置气作甚?”   “呸!”步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薄云崇身后,“沈大夫丧偶那么多年,守了那么多年的寡,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如今忽然冒出个男人要当她孩子的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那死鬼丈夫诈尸了!”   薄云崇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甚是有理!你若不想诈尸,就安分点,容小兮兮缓缓。这么着急,只会让她以为你是来抢孩子的。”   说完这话,薄云崇眉心紧皱,“不对啊,又不是亲生的孩子,认个义子怎么算是抢孩子呢?除非沈郅是咱们薄家的种,要不然不改名不换姓的,激动个什么劲儿?”   步棠一脚踹在皇帝的屁股上,直接将人踹开,指着薄家兄弟破口大骂,“就是你们这些无情义的男人,才会害得女人吃这么多苦。现在想坐享其成?换做是我,我也不答应。需要你们的时候,一个屁都见不着,如今熬过来了,一个个都冒出来赶着当爹,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薄云崇从地上爬起来,“你要是有朕的孩子,朕一定随叫随到,绝对不当死鬼!”   步棠:“滚!”一回头,门口已没了薄云岫的身影。   步棠挠着头,恨不能撕了薄云崇,就因为进门的时候被他瞧见了,于是乎这厮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现在谁都知道她住在这里了,简直……   “薄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步棠咬牙切齿,忽然一道身影猛地从墙头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步棠快速拎起薄云崇,猛地拽到身后,硬生生接下一掌。轰然一声响,步棠拽着薄云崇连退数步,喉间瞬时泛起浓烈的咸腥味。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院子里的从善反应慢了一步。   “皇上!”从善飞身而起,刀剑相向。   步棠的胳膊垂着,鲜血沿着指尖不断滴落。   “你受伤了?”薄云崇骇然,慌忙捧起她受伤的胳膊。   “嗤!”步棠甩开他,“别碰我!”   掌心,乌黑一片。   “钟瑶!”步棠咬牙,长生门和他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极乐阁的阁主下过密令,不许对十殿阎罗的门人动手,没想到钟瑶竟然违反禁令。   眼前一黑,步棠瞬时瘫跪在地,“是黑煞……”   “拿下她!”薄云崇厉喝,快速将步棠打横抱起,“小棠?小棠?小棠!沈木兮!沈木兮,救人啊!沈木兮救命啊……”   薄云崇抱着步棠在前面跑,丁全带着人在后面追,从善领着侍卫负责截杀钟瑶。   场面,乱作一团。   整个东都都在搜寻钟瑶的下落,她受了伤又没有及时疗伤,伤口已经开始红肿溃烂,胭脂楼被烧,而陆府又被薄云岫先一步设下埋伏,控制了陆归舟,她又中了离王府的埋伏。   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步棠。   好不容易找到了步棠的下落,谁知皇帝竟然在步棠这里,对钟瑶而言,简直是老天爷开眼。自己俨然如丧家之犬,拉个皇帝当垫背,自然是最好不过。   “沈木兮,快救人!”薄云崇冲进问柳山庄的时候,沈木兮仍关在房间里,压根没打算理睬任何人。   “沈大夫!”春秀一脚踹门,“步棠快死了!呸,是中毒了!哎呦我这乌鸦嘴,是中毒,还活着呢!”   沈木兮撒腿就跑,步棠武功那么好,谁能伤得了她?事实证明,人总有大意的时候,比如情绪激动之时,步棠当时被薄云崇缠得烦了,委实没防备其他。   “一帮祸害!”沈木兮直接将薄云崇推出门外。   这下好了,难兄难弟,可以一起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步棠,你莫提气,否则毒入肺腑,神仙难救!”沈木兮慌忙去用金针封住步棠的奇经八脉,“待我……”   “少、少主……”步棠喘着气,唇色发黑,整个人神志不清,“少主、少主……千万不要、不要把族谱交出去,千万不要……”   “步棠?”阿落在旁帮忙,拧了帕子快速擦着步棠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步棠?”   “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沈木兮仔细施针,速度极快,“待会我为她祛毒,春秀,你务必要摁住她。她这毒似乎很烈,可能会很难受。”   春秀点头,“放心。”   “少主!”步棠忽然坐起身,面色发青,唇色发黑,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走、走了就别回来,走……”   沈木兮有些恍惚,瞧着步棠的眼神,脊背阵阵发寒。   少主?   “少主是谁?”沈木兮声音沙哑。   “少主!”步棠盯着她,“少主!”   …………   门外等得焦灼,屋内传来步棠歇斯底里的喊声,听得薄云崇直跳脚,“那该死的女人!该死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救朕,小棠不会……”   “稍安勿躁!”薄云岫黑着脸,“人已经过去了,她跑不了!”   “那人是死是活,与朕何干?朕要的是小棠的安全,是屋子里的人!”薄云崇可不管钟瑶死活,死与生比起来,终究是活着更重要。   薄云岫不吭声,抓住了一个洛南琛,再来一个钟瑶,长生门很快就能一锅端了。   “皇上,您莫着急,小棠姑娘福大命大,有沈大夫在,肯定会没事的!”丁全赶紧宽慰。   薄云崇能不着急吗?   这可是生死大事!   “你去哪?”薄云崇喊。   薄云岫大步流星的离开,帝王遇刺,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他必须在影响深远之前,先稳住朝局,万一有人心思不纯,借此大做文章,以步棠为借口……牵连到沈木兮就坏了。   红颜祸水的骂名,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沈木兮出来的时候,没有见着薄云岫,一直到夜里也没见他回到,但是东都城却很是安静,对于皇帝遇刺一事,都保持了闭嘴的状态,没有朝臣也没有百姓敢轻易议论。   一直到第三日的清晨,薄云岫才回到问柳山庄,眉眼间带着难掩的倦怠,倚在栏杆处歇着。   “王爷不眠不休,身子会吃不消,卑职扶您回去歇着吧!”黍离担虑的望着自家主子,“王爷……”   薄云岫喉间腥甜,面色微白,“喘不过气来,缓缓再说!”   “王爷,您近来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太后娘娘的解药似乎不怎么管用了,您要不去求求太后娘娘?再这样下去,您会扛不住的!”黍离忙道,“要不,去请沈大夫瞧一瞧!”   “闭嘴!”薄云岫撑着起身,“这话咽回肚子里去!”   “可是王爷……”黍离是真的担心,七年了,王爷从最初的大半年发作一次,到现在几乎……长此以往,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薄家各个都是硬骨头,倔成一根筋。   可黍离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这次不去找沈木兮?   沈大夫医术高明,能解蛊也能解毒,为什么王爷要隐着?   “王爷!”沈郅和薄钰行礼。   “告示都已经贴出去了,以后改口!”薄云岫敛了神色,瞧着这两个孩子,“你们是兄弟了,以后相互扶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定的相信对方,守望相助!”   薄钰点头,“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请沈大夫帮着看看吧?”   “无妨!累着而已!”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时辰不早了,赶紧进宫!”   两个孩子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果然……孩子需要正确的引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沈郅没走几步,顿住脚步回看,但见薄云岫略显脚步沉重,不由的皱起眉头,“王爷这是旧疾吗?”   薄钰想了想,“我不知道,爹很少让我靠近他。”   “你不觉得他很虚弱吗?”沈郅问。   薄钰点点头,“是有点!要不,让沈大夫去看看?”   “我娘正生着气呢!”沈郅有些为难,“连我都没搭理!”   薄钰不解,“是不是因为我爹夜不归宿?”   沈郅,“……”   还能有这个说法?   “是吃醋?”沈郅问。   薄钰想了想,“要不去问少傅?祸是少傅惹的,是他出的馊主意,这笔账得记在他头上!”   “回头让咱两罚抄千字文就惨咯……”沈郅摇头,这主意不好。   “怕什么,若真是这般,回头让言桑和宋留风帮着一起抄便是了!”   春秀早就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你们两个兔崽子能不能快点,待会来不及了!”   二人撒腿就跑,快速上了马车。   薄云岫回屋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一口气才算顺畅不少。   因着中毒太深,步棠暂时还没醒,但并无生命危险,只是此毒太过阴狠毒辣,排出余毒比较困难。薄云崇依旧守在床边,沈木兮去医馆之前总要过来看看情况,确定步棠无恙才会放心的出门。   数日未见薄云岫,今儿他却在回廊里等她。   沈木兮掉头就走。   “若我哪日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掉头就走,连一滴泪都没有?”他忽然开口。   脚下一滞,沈木兮冷然转身,“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那你回来,我同你说点好听的。”薄云岫站起身。   说是让她过来,最后还是他自己走过去的。   阿落拎着药箱,匆匆对着薄云岫行了礼,然后与黍离一般,撒腿就跑。这场面不是少儿不宜,就是火花四溅,闲杂人等有多远就跑多远,以免误伤。   沈木兮站着没动,他消失数日,她这口怨气也就渐渐散了,不过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想想,也是自己太激动,但她不觉得有错。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薄云岫问。   沈木兮,“??”   “宁愿让孩子没有父亲,也不愿让我认他当义子?”他盯着她。   沈木兮,“……”   压根不是这个理儿。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让他做世子。”他说得很认真,似乎是真的考虑过了。   沈木兮皱眉,“这根本就不是身份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他追问。   沈木兮满肚子怨气,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离王府的后院除了关毓青,不会再有一个女人。”薄云岫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以后也不会有!”   “你消失数日,就是去清理后院了?”沈木兮略显诧异。   他没正面回答,“我薄云岫,此生唯许过你夏问曦一人承诺。我知道你不是曾经的夏问曦了,离开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我不好。”   “你不好,与我何干?”她问。   “因为这里会疼!”他指了指心口位置,“你在这里造作的,所以我过得不好,你得负责。”   沈木兮气不打一处来,“关我何事?”   “那年你坐在墙头说了什么,可还记得?”他问。   那年,墙头??   沈木兮一时间被他问懵了,想来半天没记起来,“年纪大了,记不住!”   “可我记得很清楚。”薄云岫牵着她的手,快速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   薄云岫没说话,直接带着她去了枣树下,“知道为什么这枣树还在这里吗?”   沈木兮皱眉,依稀好似想起了点……不由的面色微臊,陈年旧事,一句玩笑话竟也记得这般清楚??这男人果真是记仇得很!   “那日我从墙外头,你坐在墙头,指着我说了什么?”他问。   沈木兮快速抽回手,扯了扯唇角,略显尴尬。   “嗨,墙下那位少年郎,生得这般俊俏,待本姑娘长大了,嫁给你如何?”记忆里,少年人眉目如画,仰头望她时,眼睛里缀满了辰光。   她一口一个枣子,笑声格外清脆,“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现在就娶你!” 第114章 吃瓜群众很欢乐   沈木兮眉心微蹙,这都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他竟还记得那么清楚。   何况当时她也不知道他是当朝二皇子,只觉得一个人坐在墙头颇为无趣,寻了个路人打趣。偏偏这路人生得貌若潘安,于是乎才有了那么一出雅剧。   “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沈木兮瞥他一眼,不欲与他再忆彼时的稚嫩,“薄云岫,人该往前看,不该再回头。”   昔年一句戏言,换得此后颠沛流离,业已为自己的口债付出了代价,也该够了!   薄云岫似乎早有准备,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枣子递给她,“事儿可以不记,话总该还作数吧?”   她张了张嘴,这人……怎么就没完了呢?   “你若是再上一次墙头,把之前的话再同我说一遍!”他将枣子塞进她手里,“你若敢,我便休。”   “敢就敢!”她气急,捏了枣子就去爬墙,以前墙下竖着梯子,这会她怎么能上去?后腰忽然一暖,身子猛地腾空而起,冷不丁坐在了墙头,惊得她赶紧抱住了枣树。   枣树是有刺的,扎得她生疼。   而薄云岫却越过墙头,稳稳的落在了墙外,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她,一如当年那般。   沈木兮忽然红了眼眶。   记忆里,少年人扬起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坐在墙头的娇俏姑娘,她笑得那样灿烂,像极了母妃宫中盛开的向阳花,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能挪开视线。   那便是……他心中的太阳吧?!   薄云岫站在墙外,目不转瞬的看她,“为何不敢说了?”   “谁说不敢?”可这枣子刚咬下去,眼睛就下了雨,怎么都止不住。   “磕着牙了?”他急忙问,疾步走到她脚下,仰头望着她,“咬着舌头了?”   沈木兮捧着那一手的枣子,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兄长,想起了当年的夏家,恍惚间好似回到了昔年的青葱岁月,那一去不回的单纯惬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最初一个枣子的快乐?   “说话!”他皱眉,之前不是横得很?   她生气,冷不丁捻了颗枣子砸向他。   薄云岫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是忽然张了嘴,刚好咬进了嘴里。   她愣,他也愣。   这倒不是故意的,她丢来的东西,他未想过要防备,所以张嘴便去接了。   嘴里“嘎嘣”脆响,他低头自言自语,“很甜。”   沈木兮坐在墙头看他,风吹着枣树叶子在她身后飘动,四下安静得出奇。   薄云岫伸出双臂,“下来吗?此番就算你哥撤了梯子也无妨,我接着你。”   “薄云岫,你什么都不懂!”她坐在墙头。   “我不懂,你教我便是!”他认真的望她,此时此刻他不是什么离王殿下,大权放下,空了双手只想与她紧握,“我自小学什么都很快,你可信?”   沈木兮说不出话来,教……说得倒是简单。   “昔年不闻不问,如今你说一句对不起,我便什么都肯依你吗?”她别开头,这股怨气不消,她是断然不会跳进他怀里的,“薄云岫,我能自食其力,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很多年前,我想过依赖,全身心的依赖你,可你把我推开了,现在的我已经滚远了……”   薄云岫想了想,“那话,还作数吗?”   “不作数不作数,什么都不作数!”她想跳下去,可墙有点高,年轻的时候无所畏惧,后来……便不行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别的女人身边,现在我不需要你了,你还跑来做什么?薄云岫,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也许男人真的不太明白女人在想什么,尤其是某些凭着实力单身了一辈子的直男。   渣男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就能摆平的事儿,他们得想半天,甚至于更久,久得墙上的女人已经开始自救了,他还没想出症结所在。   沈木兮踮着脚尖,打算沿着枣树爬下去,数年没爬树了,技术很是生疏,再加上现在怕高,更是畏首畏尾。   薄云岫皱眉,瞧着她正扒拉着树干,纵身一跃,安安稳稳的坐在她边上,“还作数吗?”   惊得沈木兮差点掰断了树枝摔下去,幸好被他快速捞回来。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沈木兮见鬼般盯着他,“薄云岫,你脑子没事吧?这一大早的拎不清,把我丢在墙头跟你吹风晒太阳?你……”   “脑子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事,总揣着你。”他一本正经的说,“所以我觉得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给自己一个交代,折腾我作甚?”她一心要下去,阿落还在门口等着呢,医馆不能没有人。   薄云岫轻叹,“沈木兮,我要同你在一起。”   沈木兮皱眉,不答。   “我问过阿落,她说当年有人借着我的名义送了红花汤,我问过太医,太医说那是伤女人身子的东西,也是伤胎之物。”薄云岫目不转睛的看她,“我们……是不是有过孩子?”   “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她知道那碗红花,应该不是出自他的手,只是有人假借着他的名义。可若不是他后院有那么多的女人,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薄云岫耐着性子又问,“那你能听我解释吗?”   “你不是素来,最不耐解释?”她反唇相讥,“当年那么多次机会,你一语不发,如今再解释不觉得苍白无力吗?你知道,我站在府门口,看着一顶顶花轿被抬进门,心里有多绝望吗?后来的你,就算来了倚梅阁,也只是半夜悄悄的来。”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苦笑,“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撑下来的?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天黑,你来了也只是温存一夜,天不亮就走了。心就是这么冷下去的,渐渐的便也没了期待。”   薄云岫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直到魏仙儿的出现,我便晓得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你们连孩子都有了,而我……不过是你闲暇时打发的一个玩意罢了!”她半垂着眉眼,“薄云岫,我有多恨你,你可知道?但后来我明白,因为有爱才有恨,所以后来……我不恨你了。”   心,忽然沉到了谷底。   因为用力紧握,他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连恨都没了吗?”   “是啊,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去记住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她问,“所以我不恨你了,尤其是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完全没必要因为你的伤害,让我这后半生再无欢愉。我很好,没有你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也不会去找你报复,我只想平安度日,别无所求。”   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沈木兮冲着他一笑,“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哥。夏家的事情由不得你,我爹是你监斩的,但是……当时的情况由不得你,我怪你却不恨你。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必须奋不顾身的去救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之人。”   没有谁,必须为谁做点什么。   谁都不欠谁。   不欠!   “放我下去吧!”她很是平静,“该说明白的,我想我都说够明白了,以后还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薄云岫,我不适合东都,不适合你。我们两个不在一条线上,我要的你不懂,你要的我给不了,现在就连说话都会觉得费劲,根本没必要相互折磨。”   “沈木兮,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薄云岫冷着脸,阴鸷的眸狠狠剜过她的脸,“你只知道自己的委屈,可你听过我一句解释吗?你跟我之间,不是不在一条线上,而是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我说过要娶你,所以我薄云岫从未娶过妻,魏仙儿是老四女人,薄钰是我薄家的种,但不是我薄云岫的!”   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睛,老四?   “四皇子?”她愣住。   “当年为了和我在一起,你装死瞒过了夏家的人,可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感动?我对自己发过誓,此生非你夏问曦不娶。后来我以为你死了,可没能在火场里找到你的尸体,我便知道你又诈死。就在你诈死之前,先太子以谋逆之罪秘密将我拿下,我差点死了,你知道吗!”他咬着牙,双手钳着她单薄的双肩。   沈木兮恍如隔世,这件事她不知道,她一点都不知道。从她进入离王府,她就一直无名无分的被他关在倚梅阁,像极了自生自灭的狗尾巴草,哪知道府外的厮杀。   “老四拿命换了我,嘱咐我务必给孩子一个家,父母双全的家。魏仙儿是我弟媳妇,也是我救命恩人的女人,薄钰是薄家的孩子,是老四的遗腹子,我薄云岫能活到今天,都是老四替我承担了罪名。”薄云岫目色猩红,“夏问曦,我非完人,我也会死!”   有风拂过,佛说七年一轮回,一度轮回之后,彼此红了眼。   少年轻别离,重逢非年少。   薄云崇为长子,薄云岫为次子,老四薄云郁,他们三个都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   薄云崇和薄云郁是亲兄弟,薄云岫的母妃是南贵妃,可惜天不假年,南贵妃早逝,所以先帝便将薄云岫寄养在关太后膝下。   诸多兄弟姐妹之中,老四薄云郁性子最温和,先帝最不喜欢的就是他。   大概是老四性子太平和,最不像先帝。“可偏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跑了!”他音色沙哑,“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你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骗了我!”   沈木兮的眼泪“吧嗒”一声落下,“明明是你骗了我,是你负了我。你说过要和我白首,可最后那么多的女人,你让我怎么信你?你说你要娶我,可你先娶了魏仙儿,还有了孩子,即便那是四皇子的女人和孩子,可你有过解释吗?没有,一句都没有!”   薄云岫呼吸急促,“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   “夏家出事,你瞒着我,现在你说你出事,瞒着我也是为了我好?”沈木兮笑得泪流满面,“薄云岫,我夏问曦连死都不怕也要跟着你,在你心里,便是如此不能与你同甘共苦之人?到底是谁不信任谁?”   远远的,一排众人悉数托腮,看着坐在墙头边哭边吵架的两个人。   “为啥要坐在墙头吵架呢?”念秋不解。   一大早过来,谁知道就看了这般好戏,关毓青自然是要凑热闹的。   念秋将刚买的瓜子取出,众人干脆坐在栏杆处,边嗑瓜子边讨论那头的话本子。   “依着小妹的性子,她对薄云岫很抵触,若是能下地,早就跑没影了,还能跟人好好说话吗?”夏问卿轻叹着摇头,“也是皇上的法子好,先困住,再深入。”   关毓青与念秋齐刷刷扭头看他,“皇上果然英明!”   “皇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下来?”阿落凑上前,“夏公子,主子怕高,总待在上面也不是个事儿!”   夏问卿皱眉,“总得说开吧?不然咱们集体没好日子过。这两人抬头不见低头间,见面就黑脸,我瞧着都心肝颤。当年的事情说到底都有错,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怪得了谁?最可怜的是郅儿。”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夏问卿,默默的倒吸一口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相信我家小妹不是这么容易见异思迁之人,瞧沈郅的年纪,最多是她离开东都之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么快就冒出个孩子。”夏问卿解释。   关毓青摇头,“王爷还不如你的脚趾头,真是悲哀!”   夏问卿张了张嘴,他不是这个意思!!   阿落轻叹,“主子心里苦,王爷这些年也不好受,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又不肯把话说开,让人瞧着都急死了!奈何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们总觉得对方欠了自己一个对不起,却未想过当年那么多的事儿掺合在一起,哪有这么多的周全。”   “命运弄人,能活着就不错了!”夏问卿摇头,“不相拥而泣,却坐在墙头吵架,倒也是稀罕!”   “就跟茶馆里看说书似的,不过这个更好看!”关毓青嗑着瓜子,“都别吵了,影响我看戏。”   夏问卿皱眉,薄云岫的后院,进的都是些什么女人?   关于信任的问题,两个人吵够了,回头想想,其实是彼此互不信任,谁都没信任过谁,所以谁都不占理儿,谁都怨不得谁。   “以后,我不会瞒你。”薄云岫软了音色,“你……能不能说话算数?”   沈木兮狠狠拭泪,“什么话?”   “那年你坐在这墙头,说的话!”他还是死揪着她的糗事不放。   “那你是要娶还是要嫁?”她红着眼睛问。   薄云岫认真的想了想,“都可以。”   “……”   解开心结非一朝一夕之事,七年……存了七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不过眼下,薄云岫有件事要好好查查,关于当年那碗把她逼走的红花,有个人,兴许知道真相! 第115章 她的噩梦开始了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但凡是人做的,总归会有痕迹,何况还有个活生生的人证。   “王爷,人在屋内!”黍离在外行礼。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进去,好不容易哄了自家女人下了墙,这会她去了医馆,他紧赶着来收拾,当年的事情若是没个交代,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膈应。   非他伤人,非她舍弃,而是有人从中作梗,耽误了他们七年之久,怎不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阴冷的房间内,宜珠扑通跪地,止不住的磕头。   负手而立,薄云岫背站在桌案前,“你既不能说,且好好写着,本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宜珠磕头,起身执笔,她不能说话了,但是可以写,对于当初发生的事情,她亦是写出来的。   “七年前,魏仙儿刚入府,谁给后院递的红花?”薄云岫冷声开口。   手中微颤,宜珠瞪大眼睛,面色惊慌。   “写!”薄云岫冷喝。   宜珠咬咬牙,若是不写,怕是又要回到那穷山恶水。她不敢也不愿,横竖都是你不仁我不义的局面,何必要委屈自己便宜了他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执笔,写:侧妃知晓,但具体是谁,不知!   那么说,魏仙儿是知道的?!   眸光狠戾,薄云岫周身冷冽,“本王再问你,那些送药的莫名惨死,也是故意的吗?”   宜珠颤着手,写了个:是!   那一刻,薄云岫恨不能咬碎后槽牙,“为什么?因为恨?因为老四救了本王,所以魏仙儿深爱着老四,就想为夫君报仇?”   可就算是要报仇,也该去找薄云列,为什么要害他的女人?   宜珠连连摇头,又写了一行字:因为她想当离王妃。   如此,薄云岫更是无法理解,当离王妃?   “那不过是本王初次见她,找到她接回王府,为何就生出了这般歹毒的心思?本王自问不曾薄待她,为什么要害本王的挚爱?”薄云岫只觉得,魏仙儿是个疯子,无端端的要害了后院里的人,到底所谓为何?   爱?   初次见面罢了,何来的情爱?   若不是老四给的那幅画,他连魏仙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还是挂在书房里多看了几遍才晓得是那般容色。后来他按图索骥找到了魏仙儿,才晓得魏仙儿的肚子竟已这么大,留在府外怕是不安全,所以就给接了回来。   因为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了他和夏问曦的分崩离析?   简直是不可理喻,真是荒唐透顶!   宜珠继续写:因为魏仙儿第一眼见您,就想做您的王妃,得知您后院还藏着女人,她便觉得那是最大的威胁。即便打听过,您不常去后院,可是她觉得,在当前的局面下,那是您最大的重视。   薄云岫心下一怔,万没料到连夏问曦自个都没明白的事儿,魏仙儿一个外人竟然看得如此透彻,知道他当时是在保护夏问曦。   深吸一口气,宜珠提笔蘸墨:那件事的确不是她做的,但她知道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奴婢真相,奴婢是在她悄悄让人弄死那几个送药的,才晓得此事同她有关。   另外,她还经常跟一些神秘的人来往,不知门路,素来不让奴婢插手。   “神秘的人?”薄云岫仲怔,“什么神秘的人?”   宜珠摇头:从未让我参与,只是偶尔送个信,其他的问了也不会说。   关于此事,薄云岫倒是头一回知道。   这七年,他要么在操持朝政,要么就在找夏问曦的路上,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心去管离王府的内务,干脆就交给了她。横竖他打定主意,若是夏问曦真的找不回来了,这离王府留给魏仙儿母子便是。   反正他没孩子,让薄钰继承离王府的一切,侍奉魏仙儿终老。   如此一来,他薄云岫也算是对得起老四。   是以离王府的后院进了多少人,进的什么人,薄云岫压根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让人造个册子,就算是打发了,其余的任由魏仙儿倒腾。   就算当初那个什么刘侧妃出事,他亦没管,横竖都是女人之间的事情,只是薄钰伤人便不行了,孩子终究是薄家的骨血,得好好的教育。   否则这薄家的天下,以后交给谁呢?   “魏仙儿还有什么事瞒着?”薄云岫追问。   宜珠写着:之前在府衙,一直在试探沈大夫,后来就教唆小公子去杀人。对付不了沈大夫,就对付沈公子,装柔弱博取小公子的同情和愤怒。   薄云岫当然知道,若不是他当时也对沈木兮的身份生疑,怎么会允许她对沈木兮动手。   “还有……”薄云岫面色沉沉,若有所思的盯着宜珠。   宜珠面色惶然,隐隐觉得王爷怕是真的起疑了……   …………   从屋子里出来,黍离便觉得王爷的脸色很难看,看到到什么程度呢?眉头紧锁,面色漆黑,乍一看,宛若乌云盖顶,恐有倾盆大雨将至!   王爷这是听了什么?还是说,宜珠讲了不该讲的?   “王爷?”黍离道,“宜珠她……要不要?”   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薄云岫摇摇头,“送进宫去,让她进冷宫伺候去吧!”   黍离皱眉,“还是伺候魏氏?可是王爷,魏氏配有人伺候吗?”   “她能卖了宜珠,给穷山恶水之中的鳏夫做女人,那么宜珠也能出卖了她,让她生不如死的活在冷宫里!”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会脏了本王的手,却也能让恶人自有恶人磨!”   黍离恍然大悟,“王爷英明!”   宜珠当初是被魏仙儿给卖了!   魏仙儿真的以为薄云岫不再管他们母子,所以心里是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她当时脸上有伤,薄云岫分文不给,半点情面都没留,无奈之下,魏仙儿便动了宜珠的主意。   宜珠虽然成了哑巴,但好歹也是个女子,收拾收拾卖了点银子,就能让魏仙儿过得好一些,还能拿这些银子去宫里打点,如此才有了太后,亲自出宫去接的戏码。   可魏仙儿打死都没想到,薄云岫其实一直派人盯着,对于宜珠倒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快要死了再救。所谓教训,总要疼得厉害才算!   宜珠丢了,又找回来了,还被送进了冷宫伺候。   对魏仙儿来说,简直比见鬼……更可怕! 第116章 沈木兮,你够狠   自打从墙头下来,黍离便发现王爷的心情跟吃了蜜糖似的,处置完了宜珠的事儿,虽说心里不太痛快,然则回头便亲自去接了沈郅和薄钰。   春秀一脸懵,沈郅和薄钰面面相觑。   一个两个都觉得王爷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以至于这般不正常。   瞧,素来冷得跟冰疙瘩似的门神脸,这会竟然有了开裂,任谁都能瞧得出来,王爷嘴角带笑……   “爹,您没事吧?”薄钰恭敬的问。   薄云岫眉峰微挑,“有事?”   薄钰自然不敢,当即低头退下,与沈郅走在一起。   “我瞧着是有事。”沈郅压着嗓子低低的说。   薄钰点点头,表示赞同。   “爹很少笑的……”至少在薄钰的印象里,薄云岫这个父亲,素来是威严不可犯的存在,即便面对着他这个儿子,亦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别说是笑,连个温柔点的说话语气都很少。   “是不是我娘做了什么?”沈郅皱眉,“给个甜枣?”   “爹不吃枣子!”薄钰摇头,“爹只会批公文。”   春秀凑上来叨叨,“高兴成这样,就跟当爹了似的!”   两孩子大眼瞪小眼,登时谁都没敢再开口说话。   及至医馆,亦是安静非常。   掌柜冲着薄云岫行了礼,眼见着薄云岫上了楼,这才回望着站在门口的一大两小,三人的脸上齐刷刷的透着一股别样的怪异。   “你们三个,怎么了?”掌柜问。   春秀一把拽过掌柜,“问个事,沈大夫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掌柜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没什么怪异。你成日在门前卖猪肉,不也能瞧见吗?”   “好像是!”春秀皱眉,缓步走到肉摊前,捋了条围裙系着,“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沈大夫毕竟是个大夫。郅儿,你且上去看看你娘。”   沈郅回过神,带着薄钰直奔二楼,然则到了门口,薄钰却退缩了,竟是没敢进门。   “怎么了?”沈郅不解。   “小公子,怎么不进去?”阿落去备茶,见着此情,不由弯腰笑问。   薄钰面色微青,被沈郅拽着进门。   就算进了屋,薄钰也站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这三人。   沈木兮瞧着薄云岫,薄云岫看着沈郅,三人一头雾水,着实不明白薄钰此番是为何?   “吵架了?”沈木兮低低的问沈郅。   沈郅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吵架,绝对没有吵架!关宣和尤天明都没来上学,我们都有老老实实的听少傅讲学!”   “薄钰,怎么了?”沈木兮起身。   薄钰瞪大眼睛,忙不迭退后,“你莫过来。”   沈木兮僵在当场,阿落刚刚从外头进来,端着杯盏愣了半晌,一时间还真的没闹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待放下杯盏,阿落抬头便见着沈木兮冲她使眼色。   起身,阿落走到了薄钰跟前,蹲下身子笑问,“小公子可要吃什么?奴婢帮您备着可好?”   薄钰不吭声。   阿落又问,“小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沈大夫可以帮你瞧瞧,如何?小公子,有什么事要说出来,憋在心里是要憋坏的,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到时候惹出误会来,何其不值!”   想了想,薄钰伏在阿落耳畔低语了两句。   阿落眉心微蹙,“是因为这样?”   薄钰点点头,小脸耷拉着,没敢抬头看任何人,“我没脸让你们对我好!我干过很多坏事,很坏很坏的事,是个坏孩子,谁都不会喜欢坏孩子的。大家都喜欢聪明乖巧的孩子,都喜欢……”   “大家也都喜欢坦诚的孩子!”阿落郑重其事。   薄钰眨了眨眼睛,“真的?”   “沈大夫放下成见,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诚意?小公子,事情已经过去,大家都想翻篇,可你若还驻足在原地,谁都帮不了你!”阿落抿唇,“小公子,勇敢点,你难道不想走出来,还是想一直留在你母亲给你的阴影中?”   薄钰是怕极了魏仙儿,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脖颈,然后瞧了瞧沈郅脖颈上未褪的瘀痕。   “钰儿,你过来!”薄云岫拦了手,“到这来。”   薄钰半低着头,缓步走到薄云岫跟前,紧咬着下唇,面上青白相间,“爹,我……”   “怎么了?”薄云岫问。   “爹,我……”薄钰深吸一口气,“当年那个刘侧妃是、是我故意推倒的,宜珠说,若是她生下孩子,离王府就不会只有我一个孩子,若然是个男孩,就会跟我抢爹……爹就不会再疼我娘和我,那么离王府世子的位置,怎么都轮不到我了!”   说完这话,薄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却是没脸再看沈木兮和沈郅。   薄云岫一声叹,扶额揉着眉心,猛地触及沈木兮冷冽的眸,当即站起身来,“黍离!”   黍离在外头守着,着实不知王爷为何忽然让他进来,行了礼便愣愣的盯着自家主子半晌,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当年刘侧妃的事情!”薄云岫皱眉,赶紧冲黍离使个眼色。   “刘侧妃?什么刘侧妃?”黍离问。   薄云岫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看样子离王府后院,有很多刘侧妃。”沈木兮冷笑两声。   黍离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解释,“沈大夫莫要误会,王爷素来不怎么去后院,所以后院到底是刘侧妃还是关侧妃,王爷全然不知情,连那本册子都交付在管家手里,王爷压根没过目。至于这刘侧妃,到底是哪家的,卑职委实忘记了,但的确有这么个人。”   “当年貌似莫名怀了身孕,依着王爷的意思是送出去便罢,尼姑庵什么的,随便挑个。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尸两命就没了!”黍离能记得就这么多,“卑职常日跟着王爷,对于后院的事儿,着实不太清楚,也就知道这么点罢了!”   阿落点点头,“主子,是这事。当时刘侧妃大出血,太医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孩子都没保住。”   “对、对不起……”薄钰愈发垂着头,战战兢兢的退到一旁,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是、是我杀了人,是我、是我……”   阿落轻叹,瞧魏氏给祸害的,如今这罪孽倒是都由薄钰这小小年纪来背。所以说,人不能做错事,哪怕是个孩子亦是如此。   “孩子不是我!”薄云岫盯着沈木兮,“那刘侧妃生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怎么可能……”   “卑职作证!”黍离忙道,“那孩子着实不是王爷的,只后来听说,这刘侧妃素来与娘家表兄来往甚密,后来出了事也没见娘家人跑来闹,自然不了了之。”   闹?   哪敢闹?   若是离王府有心追查下去,这事儿闹大了是要出大乱子的,万一将九族的性命都搭进去,谁能担得起?死了便也死了,权当是没福气。   薄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薄云岫,“爹此前不也去后院吗?”   “那是纯属路过!”薄云岫揉着眉心,这一个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路过?”沈木兮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着实是路过。”黍离忙道,“否则王爷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子嗣?”   “那我呢?”薄钰问。   屋内寂静一片。   薄钰心想着,自己说错了什么吗?爹没有子嗣,自个莫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荷花池里捞出来的?不过是随口一问,大家犯得着用这种眼神盯着他?   “钰儿……”薄云岫刚开口。   却被沈木兮抢先一步,“薄钰,你过来。”   薄钰皱着眉,小心翼翼的走到沈木兮跟前,袖子里的食指不断的绞着衣袖,心里如同揣着一只活奔乱跳的小兔子,慌得一比。   “你还想要离王府世子的位置吗?”沈木兮问。   薄钰慌忙摇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沈木兮眸色微沉,“我不认识那个刘侧妃,但我得告诉你,女人怀着孩子是件很辛苦很累也很危险的事情,如今因为你而一尸两命,这是大孽。不管是你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者别人授意,你都犯了错,是不是?”   薄钰点点头,满面惶恐,“我、我要偿命吗?”   黍离急了,“沈大夫?”   “明儿我带你去寺里立个长生牌,以后你好生供奉。”看到薄钰,沈木兮便想到了薄钰的生父,四皇子若是还健在,薄钰不至于犯下那么多的重错,不会任由魏仙儿操纵愚弄薄钰。   薄钰郑重其事的点头,“我改了,我真的改了,我不会再害人。”   “娘,我相信他!”沈郅站在薄钰身边,“娘。”   沈木兮颔首,略显沉重的叹口气,杀人偿命,何况一尸两命。造孽的魏仙儿,担了这罪孽的却是孩子,都是当娘的,沈木兮真的想不明白,魏仙儿是如何做到这般狠辣决绝的?   唆使自己的孩子去杀人,只是为了世子之位?!   “若真要论起责任,当家人的责任更大!”沈木兮冷睨着薄云岫,“若非风。流事,何来风。流债?”   薄云岫不吭声,挨了训也只是乖乖的坐回原位。   挨训罢了,总比她一跑就七年要好得多。   “子不教,父之过!”沈木兮冷着脸。   黍离愣了愣,这倒是想囫囵的一家人,不过王爷有点妻管严……思及此处,黍离低下头,乖乖的退到一旁候着,临了还不忘偷瞄主子一眼。   王爷不生气?还笑!   外头,掌柜疾呼,“沈大夫,山庄来人了,说是小棠姑娘醒了!”   听得这话,沈木兮率先跑出门。   步棠终于醒了!   然则……醒是醒了,就是有点不太对。   薄云崇站在门口,瞧了一眼气喘吁吁的众人,伸手就去拽沈木兮的胳膊,却被薄云岫狠狠拍开,“有话直说,别毛手毛脚的,让人看着厌烦。”   “最厌烦的就是你!”薄云崇有些哼哧哼哧的,有些生气,“小兮兮,到底怎么回事?”   沈木兮迈步进门,瞧着坐在床边傻乎乎的步棠,慢悠悠的探上腕脉。   “你是谁?”步棠皱眉,“不对,我好像认识你!”   薄云崇蹑手蹑脚的进来,指了指自个,“那你认识朕吗?”   步棠歪着脑袋瞧了他老半天,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认识!”   “瞧,没白忙活!也不枉费朕守着她,还算有良心,认得朕!”薄云崇冲着进门的薄云岫挤眉弄眼,好一副洋洋得意之态。   步棠高兴的喊,“爹!”   众人,“……”   薄云岫轻咳一声,不温不火的道一句,“恭喜!”   薄云崇气得直跳脚,“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朕,朕到底做错了什么?朕的小棠棠啊,你们把朕的小棠还给朕!那些该死的长生门,朕要剁了他们,一定要把他们剁碎了喂狗!可爱的小棠棠,竟然被他们害成这样!该死的东西……”   “人已经调到了刑部大牢,皇上要去见见吗?”薄云岫问。   “见个屁,朕看到他们就觉得恶心,让他们有多远给朕滚多远!人生苦短,与其对着他们,还不如多看两眼朕可怜的小棠棠……”薄云崇凄凄惨惨戚戚。   有那么一瞬,薄云岫真想颁个奖给自家兄长。   演技不怎么好,戏倒是挺多……   “余毒未清,所以有了这样的反应,只要坚持服药,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便也罢了!”沈木兮起身,“这毒来势汹汹,当时有些耽搁了,所以有些进入了肺腑,难免清不干净。我不敢下虎狼之药,毕竟那些东西药效虽强,却也极为伤身,着实没必要因小失大,慢慢调理就好。”   薄云崇问,“能好吗?”   “我保证!”沈木兮点头,“照着原先的方子继续吃着便罢!”   “那就好!”薄云崇点点头。   薄云岫冷哼,“皮痒!”   “朕就是欠揍,你是羡慕还是嫉妒?”薄云崇咬牙切齿,“朕可告诉你,你有今日全都是靠着朕的计谋,不要过河拆桥,不然朕随时翻脸,专门写个册子揭你的短!”   薄云岫满脸不屑。   “你还真别不相信,朕……”   “爹?”   “欸!”薄云崇咧着嘴,笑嘻嘻的走到了步棠跟前,一脸慈爱的望着傻愣愣的姑娘,“在!”   沈木兮瞬时抖了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扭头望着眉头紧锁的薄云岫,只见着他袖中拳头紧握,指关节都有些微微泛白,可见是强忍着揍人的冲动。   “先、先出去吧!”沈木兮快速抓住薄云岫的手腕,当下把人拽了出去。   眼不见为净!   原是恶心到了激动难耐的地步,可她这一握,薄云岫便觉得什么事都没了,恶心便恶心吧,待会丢出去就是,无妨无妨!   出了门,沈木兮便撤了手,“钟瑶在哪?我要见她。”   “拿解药吗?”薄云岫问,“长生门的人,可没那么好对付,不会给你解药的。他们宁愿死,也会死扛到底,那个洛南琛便是如此,断了一臂仍是一句话都没说。”   “旁人问兴许不会说,我问了,兴许还能有效果。”沈木兮目光微沉,“长生门的事情不弄清楚,我此生都难以有安稳日子。”   这话是真。   不管是她身边的人,还是她自己,陷在这局里出不来,对谁都没好处。   “准备一下,我去安排提审。”薄云岫转身就走,临了又若有所思的回眸看她,仿佛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她问。   薄云岫摇摇头,带着黍离疾步离开。   “王爷,您怎么了?”黍离诧异,王爷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   “许是为了他?”薄云岫苦笑两声。   他?   黍离想了想,是哪个他?俄而忽然想起个人来。   “王爷是说陆归舟?”黍离脱口而出。   薄云岫没说话,只是安排了提审事宜。不管是洛南琛还是钟瑶,都是朝廷重犯,整个刑部大牢严阵以待,只等着长生门自投罗网。   此处防范严密,最是稳妥不过。   钟瑶和洛南琛是被分开关押的,洛南琛为薄云岫所伤,最是伤重。钟瑶最后是因为疲于车轮战,被从善拿下,所以伤势并不太重,都只是些皮外伤。   墙壁之上,钟瑶被铁索绑缚,压根无法动弹。   洛南琛则是锁在铁床之上,伤口被精心处理过,疼却不致命,每日都有人精心照料,让他能苟延残喘,又不会完全好起来,只能如同废人一般,躺在此处动弹不得。   “长生门的人,始终不来救你们,这刑部大牢怕是要成为你们的终老之地了!”薄云岫负手而立,冷然扫过二人,“作恶多端,终有报!你们要找的东西,其实并不在沈木兮身上。”   “薄云岫,你觉得自己赢了吗?长生门,不是只有我们两个!”钟瑶有气无力,面色惨白如纸,“你很快就会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价!”   “放肆!”黍离冷喝,“已经是丧家之犬,还敢在这里猖狂!”   薄云岫面色清冷,“极乐阁的阁主,赵涟漪!”   钟瑶瞬时咬牙,“薄云岫!”   “赵涟漪与韩天命乃是同门师兄妹,昔年韩天命死于朝廷之手,赵涟漪逃出生天,自此下落不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一把年纪了吧?”薄云岫勾唇冷笑,“你们烧了穆氏医馆,劫走穆中州的尸体,是为了找一把青铜钥匙,为了打开秘盒!”   “这秘盒,只有护族的族长才有资格打开,代代相传的东西,自然是守护严密,藏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薄云岫深吸一口气,“你们连秘盒都没找到,就想着找钥匙了,简直可笑至极!”   “你所言不虚!”洛南琛开了口,“可那又如何?拿到了钥匙,还怕找不到秘盒所在吗?薄云岫,你知道这么多,就说明你也在找这东西。”   薄云岫敛眸,“听说秘盒里藏着的东西,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若是服用得当,能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长生?”洛南琛笑得何其嘲讽,虚弱的扭头望着薄云岫,“你信吗?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要长生不死,可是……谁能?”   “本王不需要长生,也不要方子,只要长生门都死绝便罢!”薄云岫面色黢冷,目光冷戾,“若非因为你们,夏家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洛南琛放肆大笑,“夏礼安吗?那老东西不肯合作,既然不顺应天道,自然是该死的。”   室内,冷寂无声。   沈木兮进来的时候,微微皱了眉,这浓烈的血腥味,刺得人很不舒服。她是大夫,望闻问切惯了,对于气味的感触很是敏锐。“沈木兮!”洛南琛定定的望着她,眼神颇为诡异,“你到底是谁?先别说,让我猜猜……夏问曦?你是夏问曦吗?夏礼安那老东西的女儿?”   “你给我闭嘴!”沈木兮冷着脸。   薄云岫眉心微蹙,不动声色的站在她身边。   “夏礼安他谋逆造反,按律当斩!”洛南琛瞧着薄云岫,“还是你身边这位亲自下的手!离王殿下,您亲自监斩老丈夫,不知有何感想?”   沈木兮咬着后槽牙,“都是拜你们所赐,如今却还敢提,果真是心狠手辣的牲畜,你们这样的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夏姑娘?”洛南琛眉开眼笑,“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爹当年……”   沈木兮疾步上前,抬手便是一枚银针狠狠扎下,速度又快,下手又准。   刹那间,洛南琛眦目欲裂,浑身青筋皆凸,“你……”   “看样子你是断了一臂还不觉得疼,那我成全你,把你这辈子都没尝过的疼,如数奉上!”沈木兮又取了一枚银针,慢悠悠的扎下去,“好好感受吧,血液逆流的滋味,你定然能记住一辈子!”“夏、夏问曦!”洛南琛痛苦着嘶吼。   “现在轮到你了!”沈木兮站在钟瑶面前。   钟瑶冷笑,“都以为当大夫的慈悲为怀,没想到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跟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沈木兮,我如今被缚,你趁人之危,也不怕人笑话!”   “别拿那些框框来要求我,我沈木兮死过一次,可不在乎那些!何况此处也没有旁人了,都是自家人,怕什么笑话?”沈木兮将针包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面色平静的打理着,“对付歹人,若还用君子之法,岂非自讨苦吃?钟瑶,你可听过一句话?”   她取了一根细长的金针,“佛能渡人,亦需降魔。”   “你要干什么?”钟瑶骇然。   金针很长,足足有一掌长度,若是刺进身子,只怕是要疼死的。   洛南琛痛苦的哀嚎还在耳边回响,钟瑶此刻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心惊肉跳来形容。   沈木兮就是故意的,有洛南琛作例,看钟瑶还敢不敢嘴硬!   “他呢,是血脉逆流,所以疼得跟拆骨一般。你呢是个女子,若是血脉逆流,万一爆了可就不好看了,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当初我吃了你的亏,就是因为你欺负我不会武功,不是吗?”沈木兮笑得温和,“在我问你话之前,我得先讨点债,免得一个个都以为我好欺负!”   “你、你要作甚?”钟瑶慌了,“我还怀着陆归舟的孩子,你就不怕……”   “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又忘了我沈木兮是个大夫呢?”她无奈的摇头,“记性不好,也得治!”   烛光里,金针灼灼金华。   “我知道下手轻重,不会拿孩子下手,我可没你们那么卑鄙!”一想起当日,他们准备对郅儿下手,沈木兮就打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动她的儿子,真以为她这个当娘的好欺负?   尖锐的疼痛袭来,钟瑶撕心裂肺,“沈木兮,我要杀了你,沈木兮,啊……”   “金针断脉,原是来日可续。但是我这人比较记仇,你恃强凌弱,仗着武功好欺负我们母子两,还伤了小棠,我自然要废了你!”沈木兮捏着金针,猛地推进钟瑶的体内。   刹那间的歇斯底里,连黍离都觉得心肝直颤,没看出来,沈大夫下手还挺狠……   第二根金针取出的那一瞬,沈木兮冷眼睨她,“这一针再下去,你的武功便算是废了个彻底。但是我可以给你机会,你且回答我几个问题便罢!”   “沈木兮,你妄想!”钟瑶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我师父的尸体,在哪?” 第117章 好你个薄云岫!   钟瑶笑得何其嘲讽,“一个老东西罢了,没想到沈大夫这般上心?蠢成这样,也不知道离王殿下看中你什么,这么多年了还对你念念不忘?”   如此,沈木兮倒是松了口气,“那我便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钟瑶面色惨白,狠狠瞪着沈木兮手中的金针,“沈木兮,你到底、到底知道什么?”   沈木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第二个问题,你们对关傲天做了什么手脚?”   薄云岫瞬时面黑如墨,关傲天?   骤见自家王爷变了脸色,黍离慌忙行礼,“王爷,咱们一直派人盯着,关公子平素并无异常,着实还是当初那副纨绔姿态。”   黍离这话所言不虚假,关傲天除了经常去医馆的对面街上站一站,别无其他异常。   后来沈木兮不再经常开那扇窗,关傲天自然不怎么去了。原以为事儿到此为止,黍离只当关傲天受了刺激,所以回东都后,出现了短暂的行为异常。   谁知现在,沈木兮竟突然有此一问……   钟瑶皱眉,似乎是在思虑所谓的关傲天之事。   沈木兮心下微震,钟瑶似乎并不知道关傲天的事?   “关傲天身上未见美人恩,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定然是你们对他动了手脚。”沈木兮的金针已经对准了钟瑶,“这一身的功夫还要不要,全在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习武多年委实不易。”   “关傲天中招了?”薄云岫冷着脸。   “若是肯定,还用得着问?”她反唇相讥。   薄云岫,“……”   当日在胭脂楼,不是都看到了?   沈木兮至今想起,都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当初关傲天看她都眼神。仿佛隔了阴阳的依依不舍,关傲天在那一瞬,成了另一个人。   亦是在那一瞬,她好似也成了别人的影子。做影子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被人惦记上,经常五内惶惶而不安。   “你们在湖里村炼蛇蛊,还对我动用了尸毒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明明对我除之而后快,后来却处处留了一线,是为了那把钥匙!”沈木兮目不转瞬的盯着钟瑶,“或者你想试试尸毒粉!”   “不可能!”钟瑶切齿。   眸,陡然拧起,薄云岫惊觉沈木兮的脸色,竟是全变了,连呼吸的节奏亦是乱了些许,不知发现了什么异常。提及湖里村,莫不是知道了那件事?   按理说不太可能,他这厢拦了所有的消息,理该不会知晓。   沈木兮沉默些许,转身走到了洛南琛跟前,抬手间拔了他身上的银针。   因着血脉逆流,洛南琛双目充血,浑身上下亦是布满了皮下出血的痕迹,可见不过短短片刻,他便吃尽了苦头,断臂处的伤口正有血往外流,伤口再次开裂。   洛南琛奄奄一息,瞧着只剩下出的气。   “放心,死不了!”沈木兮以银针封穴,“我为你止血,待会让人重新为你上药,二次开裂的伤口会更深一些,好得更慢些,横竖这胳膊是不会再凭空长回来的。”   “沈、沈木兮!”洛南琛浑身上下,皆被冷汗浸湿。   这刑房里的刑罚,都不及她这两针来得厉害。   想想也是,一种是皮外伤,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压根不惧。可沈木兮用的是内里的惩罚,从筋脉里下手,可不得疼得死去活来嘛!   “尸毒粉!”沈木兮盯着他,“源于何人,用于何处?蛇蛊上,没有用过这东西,但却出现在湖里村,你们中间怕是有了叛徒。”   “绝不可能!”洛南琛已经疼糊涂了,虚弱到了极点,便有些神志不清,“尸毒粉是不可能落在外人手里的,若无必要……岂能……”   “洛南琛,你疯了吗?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钟瑶厉喝。   沈木兮重重阖眼,略显无力的睁眼,叹了口气望着薄云岫。   被她这么一看,薄云岫当即心下一虚,快速盘算着自己错漏了什么?思来想去,似乎只瞒着湖里村的事情,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疏忽。一番自我反省过后,薄云岫眉心紧蹙,扭头回看黍离。   黍离紧了紧身子,心里慌得一比。   怎么了?   又怎么了?   沈大夫和王爷,到底什么意思?   洛南琛咬着唇,几近晕厥。   钟瑶更是歇斯底里,断脉之痛,不是谁都能忍受的。   “最后一个问题,少主是谁?”沈木兮问。   室内,落针可闻。   饶是薄云岫也跟着愣住,这个问题……   钟瑶狠狠盯着沈木兮,“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们口中,知道真相!啊……”   歇斯底里过后,是沈木兮愈发拧紧的眉头,以及……心中层层叠叠的迷雾。少主二字是从步棠口中得来的,此前陆归舟提过,他们与长生门不一样,并不作恶。   所以方才,沈木兮只是试探。   如今肯定,这少主定有其人,只是……步棠神志不清,所言不能相信,但钟瑶没有反驳,显然是刻意的避开。这般行径,是保护?还是出于其他的目的?   收回金针,沈木兮幽然叹口气。   “王爷,晕了!”黍离查看,钟瑶着实是晕了,不过这一身的功夫也废了。   这等毒妇,若不拔了毒牙,万一不慎被其逃出去,来日还不定要怎么祸害。   出了门,沈木兮瞧着心事重重,黍离隔着老远跟着,压根不敢靠近。   “你……发现了什么?”薄云岫与她并肩走着。   “如果我说,我可能知道少主是谁,你会怎么做?”她顿住脚步,扭头看他。   能怎么做?   “自然是除之而后快。”薄云岫并不觉得这问题,会有什么争议,除非这少主其人,身份不俗,又或者……是他身边较为亲近之人,这丫头又在质疑他。   思及此处,薄云岫冷不丁扣住她的双肩,弯腰盯着她的双眼,“你在怀疑我?”   “你若是少主倒也是极好的,这帮人兴许就不用对付我了!”她翻个白眼,准备拂开他的手。   奈何这人死活不肯放她走,就这么扣住她,大有不回答便不撒手的意味。   “若我说,魏仙儿可能就是长生门的少主,你作何感想?”沈木兮轻叹,“在县衙的时候,我的床褥上被人撒上了尸毒粉,这东西能化骨为血,沾着皮肤便了不得。其后出了真假洛南琛之事,我便心里存疑,直到步棠喊出了那两个字!”   “少主!”薄云岫眯了眯眸子。   沈木兮颔首,“我觉得步棠是神志不清,所以误打误撞的喊了出来,方才看钟瑶的神色,这少主是真实存在的,而且长生门的人要么在保护少主,要么另有所图。尸毒粉这种东西极难炼制,若是用在炼蛊之上倒是可行,但若是用来杀我和郅儿,岂非大材小用?”   “不是大材小用,是用心狠毒。”薄云岫冷不丁将她揽入怀中,心有余悸,“那东西……你觉得不是长生门的人所下,而是真的宜珠?”   她点点头,仰头挑了眉看他,“之前以为是千面郎君假扮的,后来我多番遭遇长生门袭击,那些人都是来要我命的,可洛南琛似乎不是,钟瑶也没有必杀我不可,足见当初那些人,是奉命而来,但绝对不是奉了洛南琛或者钟瑶的命令!”   薄云岫有点心不在焉,尤其是她仰头望着他说话,唇瓣一张一合的,总觉得像是在暗示什么。想了想,他冷不丁低头,快速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然后又木愣愣的站直了身子看她。   沈木兮原是与他说正事,谁知突然被啄了一下,脑子当即懵了片刻。   见着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薄云岫又低下头,方才是试探,带着偷香窃玉的小欣喜,碾过她的唇,尽量和缓轻柔,免得伤着她。   黍离默默的背过身去,王爷真是不容易!   “这是刑部!”沈木兮面色黢黑。   薄云岫意兴阑珊的叹口气,掌心都贴在了她的后腰上,却不得松开,还不忘舐过自个的唇,滋味甚好,就是火候不够。好在比起前两次,愈发进步!   如薄云崇所言,女人喜欢懂得上进的男人。   “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你听进去几分?”她问。   薄云岫想了想,“那你……再说一遍。”   沈木兮,“……”   这话题,没办法继续了!   沈木兮疾步离去,薄云岫在后头默不作声的跟着,不管她跑得快还是慢,总归跑不出他的视线,且只距离一步之遥。   到了最后,沈木兮也不跑了。   跑什么?   她长了翅膀飞,他也能弯弓射大雕。   “魏仙儿的事情我会继续调查。”薄云岫冷着脸,“若然她真的是长生门的人,必定不会绕了她。国法森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斩首吗?”她问,“不怕薄钰恨你?”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我自小便教了他。”对于公事上,薄云岫从不含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亲疏无别,公私分明。   沈木兮瞧了他一眼,“你的后院,自己收拾去!”   “王爷,沈大夫又生气了?”黍离瞧着自家王爷略带无奈的模样,当即上前关心两句,“您悠着点,其实女人嘛,哄哄就好!”   薄云岫冷飕飕的瞟他两眼,“连女人都没有,还好意思教本王哄女人?”   黍离,“……”   底下人匆忙跑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有人劫牢,府衙大牢里的陆归舟……”   还不等来人说完,薄云岫如箭离弦,直奔府衙大牢。   黑衣人包围了整个大牢,正在与大牢的守军厮杀,大批的军士正赶往府衙大牢,场面一度乱成一团。   “王爷!”府尹吓得不轻,“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王爷您可不能过去,王爷……”   亡命之徒又如何,他薄云岫什么没场面没见过,左不过……拽住身边的沈木兮,为了安全起见,他得护着她,免得待会见着陆归舟,她便耐不住性子往上冲。   “你干什么?”沈木兮可没他想的那么冲动,她又不蠢,已经是当娘的人,凡事总归念着家中稚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三思而行。除非是至亲,又或者挚爱,否则……   “放肆,哪有大夫……走得比本王还快?”话虽如此,却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大步流星的朝着大牢走去。   府尹挠了挠脖子,有些发怔。   眼见着黑衣人快要闯入大牢,冷不丁又从屋顶上跳下了一拨人。然则这两拨人似乎并不对付,之前还是与军士交战的黑衣人,掉头就开始跟新加入的黑衣人厮杀。   沈木兮眨了眨眼睛,原以为自己看错了,愕然扭头望着薄云岫。   “傻了?”他问,转而无奈的轻叹,“看着吧,待会让你犯傻的事儿还多着呢!”   果不其然,陆归舟被人挟着出来,刀子架在脖颈上,惊得沈木兮身子僵直,不敢发出一声,生怕惊了对方。   瞧着沈木兮担心的模样,薄云岫面色沉沉,愈发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就这么肩并肩的站着。若不是要循序渐进,此刻他便拦了她入怀,免得某些人日日惦记着。   “兮儿?”陆归舟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回廊下的沈木兮,“你莫过来,也莫担心,他们不是来杀我!”   “之前不是,但是现在……既然带不走你了,怕是得带走你的项上人头!”刀子的主人,音色冷戾的伏在他耳畔冷言,“都给我住手!”   一声令下,黑衣人分退两拨。   一波投鼠忌器,不敢近前。   一波围拢上前,将陆归舟包围在内。   陆归舟两手的手腕上拴着铁链,脖子上又架着明晃晃的刀,已然受制于人,不过神色却淡定得出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看着她被薄云岫紧握着手腕,眼睛里的光渐渐晦暗。   “兮儿!”陆归舟轻唤。   沈木兮几欲上前,奈何薄云岫却是拦着不松手,“有话便说,听得见。”   “你……”陆归舟犹豫了半晌,“在担心我吗?”   “这些都是什么人?”沈木兮扯着嗓子,“他们……”   “一波是来抓我,一波是来救我,不知兮儿是想救我,还是想抓我?”临了,陆归舟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薄云岫,这才将视线转回沈木兮身上,“兮儿,我若死了……”   “你莫胡说!”沈木兮用力挣开薄云岫的手,手腕都被挣红了,可见她是真的急了,“陆大哥!”   陆归舟眉眼含笑,温柔如初,“你……真的在乎我吗?”   “你我相处七载,我心里怎么想,难道你不清楚?”沈木兮急了,“陆大哥,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的陆大哥,郅儿的陆叔叔。此番只要能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情义!”挟着陆归舟的黑衣人幽然开口,“你是沈木兮!来得正好。只要你能自己走过来,我便不杀陆归舟,如何?”   陆归舟面色陡沉,双手微微蜷握成拳。   “沈木兮,你别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薄云岫面黑如墨,刹那间目光霜冷,脑门上的无名火快速窜起,那股子咬牙切齿的狠戾,惊得周遭军士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黍离喉间滚动,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剑,生怕沈木兮真的往上冲,到时候王爷勃然大怒,非得真的宰了陆归舟,断她念想不可。   陆归舟一笑,“兮儿有此心,还能将我当成朋友,我陆归舟死亦足矣!兮儿,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以后也不会再让你有事。薄云岫做不到的,我来做;他做得到的,我亦可以做,你信我!”   黍离脊背发凉,这陆归舟真是个不怕死的,敢当着王爷的面说这些,没瞧见王爷这会都乌云盖顶,待会就要狂风暴雨?再说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你们别伤他,我过去便是!”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若说这世上还有人非得盯着她不放,自然是长生门。长生门的人就算抓了她,也不会立刻杀了她,因为她身上的价值,还没彻底发挥。   薄云岫杀气腾腾的擒住沈木兮的手,“你敢过去,本王现在就让他死!本就是一帮逆贼,你竟还敢跟他纠缠,就不怕……”   “薄云岫!”沈木兮亦是恼怒。   他不懂,这些年她在湖里村是怎么过的,若不是师父和陆归舟,她与儿子会过得何等凄惨,无半点欢愉。是他们施以援手,在她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帮了她一把,救了他们母子的性命。   再造之恩,何以为报?   “兮儿!”陆归舟笑了笑,“无需为难。”   一声叹,他又怎么舍得让沈木兮为难?!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铁链赫然被扯断,反手擒刀,身如闪电,刹那间反杀断颈。鲜血迸溅的瞬间,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陆归舟淡然将染血的刀子丢掷在地。   从断锁,到反手握刀,极地反杀,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陆归舟垂着手,指尖有血快速滴落,他抬眸望着沈木兮,淡然浅笑,“我没事!你放心。“   刹那间,两拨黑衣人交锋。   军士亦是加入了战局,陆归舟拨开人群,走向沈木兮。军士刀剑相向,他终是无法走到沈木兮面前,因为前面挡了个薄云岫。   沈木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手,瞧着那血一直滴落,于他身后蜿蜒成线。   “你不是大夫吗?看不出来我是自封武功?”温和的笑,一如往昔,陆归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又或者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改变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兮儿,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薄云岫音色冷冽,“不能!”   陆归舟皱眉,两个人男人隔着一大波军士,就这么杠上了。   其实薄云岫也知道,陆归舟不会伤害沈木兮,可是……只要一想到陆归舟在她身边七年,将她藏了七年,心头的怒火便燎原不熄。   七年,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可以虚耗?   “陆……”沈木兮被某人挡着,心内不平,“薄云岫!”   他回头睨她一眼,“你莫要忘了,他是逆贼,同长生门有关,就算证明他是清白的,也得与你保持距离。本王是公事公办,你别以为是危言耸听!”   “请王爷收手,放了我的人,我且与你合作,共同铲除长生门!”陆归舟负手而立,不愿沈木兮再盯着他的手,为他担心,“十殿阎罗,很适合做这种事。”   十殿阎罗的名号,薄云岫倒是知道,那些卷宗还在他桌案上搁着呢!   “他说的是实话!”沈木兮急了,“薄云岫,你不要意气用事,长生门……”   “好!”薄云岫应得爽快,倒不是真的顾忌什么十殿阎罗,而是他真的急于铲除长生门,解除对沈木兮的威胁。长生门存在一日,他就得日防夜防,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生怕她有所闪失。   黍离都愣了半晌,没想到王爷竟是这般毫不犹豫,似乎就等着陆归舟这话。   听得这句好,陆归舟眉心微蹙,隐隐觉得……好似自己上了薄云岫的当?难道薄云岫早就怀疑他的身份,所以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不能当众反悔。   见着陆归舟面色黑沉,已然察觉,薄云岫面色渐缓,扯了唇角反握住沈木兮的手,“好了,现在你放心了?我既不会伤他,又不会治他罪,而他跟朝廷合作,算是半个朝廷的人!来日若是护着你,那也是分内之事,你无需对他心存感激。”   沈木兮瞪大眼睛,“薄云岫,你阴了他!”   “这话委实太难听,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是为了你才顺水推舟,倒是便宜他了!”薄云岫牵起她的手,“累了吧,去医馆歇会!”   陆归舟难得垮了面色,冷脸瞧着挡在跟前的黍离。   一声令下,长生门的门人或被杀,或被擒,速度极快!   “陆公子的人,咱们一个都不会动。”黍离笑了笑,“你没发现吗?王爷到了这儿,一声令都不曾下,真以为王爷奈何不得?”   陆归舟轻叹,“薄云岫……”   “王爷名讳,还望陆公子莫要再轻唤!另外,对于沈大夫的事儿,请陆公子少担心,少费心,这本就不是您该操的心。”黍离笑着劝道,“您方才也看到了,王爷护着沈大夫,谁都不敢靠近。”   陆归舟轻哼,“薄云岫对付女人没法子,处事倒是颇有一套。”   “陆公子明白就好!咱家王爷,只是奈何不得沈大夫,不是奈何不得您!饶是十殿阎罗又如何?王爷一心只想铲除长生门,若是动了旁的心思,您这十殿阎罗恐怕也是难逃一劫!”黍离拱手,“您的陆府已经解封,您随时可以回去住!人呢,一个都没动,还是您原来的那批奴才。”   “想得可真周到!”陆归舟嗤冷。   黍离笑道,“那是自然,打从您进这儿,王爷就知道早晚得有人来找您,待您出来了,可不得谋退路吗?沈大夫三番四次的遇险,但凡陆公子有点心,都该明白要怎么做最稳妥!”“哼!”陆归舟委实说不出话来,瞧了一眼掌心的血,冷着脸走出府衙。   好你个薄云岫! 第118章 母妃的秘密   府衙内交给黍离处置,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只是这医馆内大眼瞪小眼的,气氛委实诡异得紧,让人瞧着都有些心肝颤。   阿落奉茶之后,紧赶着溜出门,哪敢在屋子里待着,抱着托盘跑出来的时候,一张脸都是青白青白的。   掌柜指了指里头,阿落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众人切莫打扰里头,否则后果自负,饶是后来黍离来了,也是没敢进去,只管在外头候着,生怕殃及池鱼。   沈木兮坐在中间,端起杯盏的时候都未敢去看任何人,这夹心饼着实不好做,弄不好便是里外不是人。   “既然是与王爷合作,想来也该开诚布公的论理。”陆归舟端起杯盏。   “陆大哥,你的伤……”沈木兮担虑的看他。   “已然挣开,便无大碍!”陆归舟报之一笑,“倒是你,这两日清减了不少,定要仔细身子。此前太苦,如今能脱手的,莫要执着不放,为难自己。”   沈木兮干笑着,悄悄睨了薄云岫一眼。   嗯,好大一股酸醋味。   “我会武功这事……瞒着你,着实也是……”   “可以赠你个牌子,挂在陆府门前,茶楼第一说书先生,昔日在湖里村那副虚弱姿态,从头至尾装得跟真的似的,真真是了不得,连本王都被你瞒过了!”薄云岫接过话茬,“陆归舟,你不去戏台子上唱戏,倒也可惜!”   陆归舟理亏,可也只是对着沈木兮理亏,“离王殿下所言极是,那就烦劳离王殿下,为在下搭个戏台子。改日,请离王殿下一道上台唱着!”   薄云岫弯了唇角看她,“你可欢喜?”   嘴里呷了一口清茶,沈木兮瞧了瞧薄云岫,又瞧了瞧陆归舟,无奈的扶额,“你两在一起便罢,何苦拽上我这看客?”   四下,万籁俱寂。   腿上微热,沈木兮猛地僵直身子,陡然皱眉去看薄云岫,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点。当着陆归舟的面,沈木兮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当即又道,“既然是合作,大家是不是该细谈?我这厢刚刚问过了钟瑶和洛南琛,怀疑长生门的少主,便是魏仙儿其人。”   陆归舟许是有些惊诧,没想到她会提及“少主”这事,但听得她说少主可能是魏仙儿,他便松了口气。   “少主另有其人!”薄云岫一手端着杯盏,一手轻垂在身侧。   “既是钟瑶和洛南琛所言,想来不虚!”陆归舟有些心虚,“兮儿,你是从何得知少主之事?”   “从小棠口中得知!”沈木兮道,“怎么,陆大哥不知?”   陆归舟摇头,“步棠走的路子素来和咱们不太一样,十殿阎罗,不是你们想那样,我们都是……”   说到这里,陆归舟神色微恙。   提及护族,总是要跟皇室算账的,当年若非薄氏皇族的赶尽杀绝,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长生门和十殿阎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怎么不说下去?”薄云岫面无表情,“是没脸,还是不敢说?长生门原就是护族的一部分,你们也不例外,需不需要本王再提醒你几句?”   陆归舟咬着牙,“如果不是先帝……为了你母亲,护族怎么会被赶尽杀绝?离王殿下现在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可有半点心虚?”   “先帝和本王的母妃之事,无人可置喙,你若真要问,可下去亲自问问!”桌案底下,薄云岫握紧了某人的手,“本王不介意亲自送你一程。”   沈木兮挣扎了两下,又唯恐动作太大被陆归舟瞧出来,只能拿眼睛瞪他,可这人的脸皮厚得很,饶是她目光锐利,亦穿不得分毫。   临了,她只能就此作罢。   “看样子,今日不适合商议!”陆归舟起身。   “黍离,送客!”薄云岫一声低喝,黍离赶紧推门。   沈木兮压根来不及留客,便听得黍离躬身道,“陆公子,请!”   陆归舟皱眉回看沈木兮一眼,“兮儿……”   “是沈大夫!”薄云岫冷着脸,口吻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离王殿下似乎很不满意?可你别忘了,她现在是自由身,一则未嫁,二则你未娶,各不相干!”陆归舟绝不拱手相让,除了身份悬殊之外,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输给薄云岫。   “婚事很快就会提上议程,就不劳陆公子操心了!”薄云岫一脸嫌弃的摆摆手。   陆归舟拂袖而去,沈木兮扶额不语。   “你不会是想食言吧?”薄云岫凉凉的睨着她。   “你何必针对他,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总归要和和气气的,先铲除长生门这个祸害,你这厢总抬杠,以后如何相处?”沈木兮终于抽回手,眉心微微拧起,这手都教他捏红了,简直不可理喻。   薄云岫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点头,“说得甚好!”   嘴上说着甚好,至于心里怎么想……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眼下陆归舟不在,他自然不会与沈木兮抬杠,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薄云崇说了,女人得顺着,得惯着!哪日惯得无法无天,再也无人受得了她,她就跑不了了……   想想,甚是在理。   沈木兮的话到了唇边,终是生生咽下,罢了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般模样倒是让她不好下手,干脆抬步往外走。   “王爷?”黍离行礼,“陆公子回去了。”   薄云岫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本王只想着陆归舟可能同长生门有关系,早该想到,早该想到。他也姓陆!陆如镜的儿子!”   “王爷是说,当年护族的族长,韩天命的义兄陆如镜?”黍离皱眉,“卑职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是陆如镜的儿子,如此说来,十殿阎罗之内,多数为护族余孽!”   这也是陆归舟之前犹豫的原因!   护族啊!   护族为薄氏皇族所灭,内里的仇恨可想而知,陆归舟若不是真的对沈木兮上心,是绝对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陆如镜也不会允许,所以……   “盯紧陆府,陆如镜很快就会出现。”薄云岫眯了眯眸子,“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跟朝廷合作!十殿阎罗的门人,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除非,有极为特殊的理由,而这理由当得起所有人为之拼命!”   黍离颔首,“卑职明白!”   “韩天命!”薄云岫冷着脸,“少主?”   “王爷?您去哪?”待黍离回过神来,薄云岫已经大阔步离开。   沈木兮正在底下整理此前的药方,骤见薄云岫疾步离去的背影,心下微微仲怔,他这么着急,可是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怀疑了什么?   薄云岫走得飞快,黍离诧异,王爷多年不来关雎宫,今儿怎么想起来了?   关雎宫,乃是南贵妃生前的居所,一直到先帝去世,此处仍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每每南贵妃生辰或者死忌,先帝总会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天一夜,年年如此,从未断绝。   宫里人都知道,先帝昔年最爱的便是南贵妃,可惜南贵妃走得太早,否则……什么皇后什么关贵妃,哪有她们什么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薄云岫深吸一口气,宫门还是先帝所赐,可惜物是人非。   关雎宫不似外人眼中的奢华,相反的,此处最多算得上雅致,比起各位娘娘的寝宫,着实逊色不少。可他母妃就喜欢这样的清静,没有金碧辉煌,未见楼阁精致。   有的,是满目的竹翠,如同问夏阁里的竹,那样的郁郁葱葱。   风过竹林梢,让人瞧着很是心安。   穿过竹林,推开母妃的寝殿,薄云岫静静的站在原地,母妃走的时候,他还不懂事,只在后来魂梦中经常梦到有个女子弯下腰,轻轻抚过他的小脑袋。   可他看不清楚她的脸,若不是寝殿里挂着的这幅画,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母妃生得什么模样。   这幅画是父皇亲笔所画,统共两幅,一幅挂在御书房,另一幅就挂在此处。   画卷上,女子眉眼如画,所有人都说他的容貌传承于母亲,都说他的母亲何等天姿国色。在母妃过世之后,父皇每每看到他,总要伤心难过。   父皇一伤心,便是可劲儿的待他好。   他当时年纪小,不明白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为什么能这样思念,为另一个人肝肠寸断,伤心不已?直到遇见夏问曦,他才知道,有些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却能刻进你的骨子里,若要除去,必如千刀万剐。   “母妃!”薄云岫一声叹,瞧着挂在墙壁上的画卷,指尖轻轻抚过,还未懂事就失去了母亲,没来得及伤痛便已经长大,这种缺憾大概是谁都无法了解的。   越渐长大,越发觉得自己和其他的皇子不太一样,他自卑、也自负。   他有父皇的宠爱,却不能像其他的皇子那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片刻的天伦。朝廷上对他议论纷纷,他无枝可依;后宫对他阳奉阴违,他孤身一人未敢辩驳。   很多时候,他都是安安静静的待着,跟谁都不说话。   后来不慎掉进水里,说是不慎……其实是被人推了一把,至于是谁并不重要,因为后宫里有太多的替死鬼。父皇为此杀了一批他身边的奴才,以至于他在后宫更加被人孤立,尤其是先太子薄云列。   好在四皇子薄云郁救了他,至此,他便进了长福宫。   许是父皇怕极了,怕他被人暗害,着意交给关贵妃照顾,在后宫里唯一能与皇后抗衡的,只有关氏。关氏如今得了薄云岫,更是如虎添翼,皇帝动不动就去长福宫,以至于冷落了皇后也冷落了后宫诸嫔妃。   试想一下,后宫统共就五个皇子,长子和四子都是关氏所出,二子为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一出生就封为离王,蕴意永不相离。   皇后只有嫡子薄云列,五皇子薄云风,其母出身卑贱,不过是个歌舞姬,所以不足为虑。   关氏一下子有了三位皇子,单凭这一点,胜算就在皇后之上。再加上皇帝钟爱二子薄云岫,所以皇后郁郁寡欢,薄云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太子之位终将拱手让人。然而从始至终,薄云岫都没想过要当皇帝。   这话,父皇问过,问他想不想要?   当时他毫不犹豫的说,他不喜欢这个位置,一点都不喜欢。   父皇问他为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说,他说:身为皇帝,不能专心的喜欢一个人,饶是生离死别,也得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他怕极了像父皇这样,直至孤独终老的感觉。   原以为父皇会生气,可父皇什么都没说,只是红了眼眶,抱了抱他。   “母妃!”薄云岫笑得有些无奈,“我不会赴父皇的后尘!”   拨开画卷,他掌心用力摁在墙上,墙后瞬时出现一条密道。   深吸一口气,薄云岫快速走进密道,身后的密门重重合上。这地方,是他跟父皇的秘密,父皇说,是当初母妃非要留下的,他拗不过,便随了她。   母妃藏了好多书,有些是她亲笔所著。   薄云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妃会写这么多的东西?而在母妃死后,父皇便再也没有打开过,让他务必要保守这个秘密。   在夏问曦消失之前,他是真的很少关心这里的东西。后来她走了,他颓废而绝望,却莫名的发现了这里的秘密,竟然跟当年的护族有些关系。   偌大的密室,墙壁上全部是书架,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书,有些书册已经泛黄,还有一些则是手稿,父皇说过这些是母亲写的。   从书架顶部取下一个锦盒,薄云岫吹一口气,慢悠悠的打开了盒子。这盒子里放着的东西,他没有动过,但是以前看到过父皇对着盒子发愣,所以……一朵干枯的花,静静的搁在盒子里,瞧不出品种,但看着很是奇怪。许是年头久了,所以这东西有些发黑,早已不复最初的状态。   是的,盒子里就这么一朵花,没有其他。   合上盒子的那一瞬,薄云岫猛地皱眉,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盒子,盒子底部有些中空?父皇不曾撬开过,所以这里面的东西应该是母妃留下的。   年头久了,这盒子便也没了最初的严丝合缝,很容易便撬开了底部,果然是中空的,里面搁着一张纸,纸张被保存得很好,可见父皇未有发现,自然没有动过。   “五芒星?!”薄云岫猛地捏紧手中的锦盒,眸色略显猩红的盯着手中的纸张。   这五芒星……   边上一排极为娟秀的小字:冥花绕眼,五芒相随;九幽之镜,广开冥府,是为之长生!   “重生之眸?”薄云岫冷然,快速收了纸张在怀,转而开始在密室内搜寻。   蓦地,他快速取出一本册子,这里面的东西是她母亲生前所写。既然母亲知道这诡异的图纹,想来也该晓得这图纹背后的秘密。   这本册子上写的是护族的秘密。   前三页是护族的符文,第一页是五芒星,第二页是文芒星内蓄满幽冥之花,第三页才是刚刚那张纸上的图纹,有一只半闭半合的眼睛。   这代表的是等级,也就是说,他现在看到的图纹,唯有护族内部身份最高的人,才配享有!   难怪每个长生门人的骨牌都不一样,不过薄云岫至今也没发现过刻着眼睛的骨牌,连洛南琛和钟瑶都没有重生之眸,可见他们的等级还不够。   至高无上,怕也只有极乐阁的阁主了!   里面记录着护族的历史,从秦开始,护族就存在于各朝各代,大部分时候都是蛰隐山林,唯有在本朝因着救了高祖,才会走出山林。   这似乎是一本族谱,从第一代护族的族长,到最后一位是韩不宿……   “韩不宿?”薄云岫愣了一下,不应该是韩天命吗?   可薄云岫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还真的没有找到韩天命三个字。这就奇了怪了,这护族的最后一位族长不是韩天命吗?韩不宿是谁?   册子的最后一页似乎被人撕掉了,是父皇撕掉的吗?   薄云岫皱眉,倒数第二页,写的是族长该尽的责任,以及每个族长都必须付出的代价。在代价这一页,什么都没了!   代价是什么?   当个族长还有代价?   一声叹,环顾四周,这东西还是带回去给她看看扒。想了想,他赶紧收了这东西,虽然这里头的东西,早晚都是她的。   出了密室,薄云岫瞧着画上的母亲,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薄云崇站在宫道里等着他,“朕听说你入宫,就急急忙忙的赶来,没想到你竟然进了关雎宫。怎么,来禀报你母妃,你要成亲了?朕可是听说了,你夸下海口,要跟人家小兮兮成亲!太后那一关,你打算怎么过?”   “要么,成全我,要么,废了我,她自己看着办!”薄云岫转身就走。   “哎哎哎,朕这话还没说完呢!”薄云崇忙道,“过几日便是老四的日子,薄云岫!薄云岫!”   “皇上,别喊了,人都走远了!”丁全在边上轻叹,“您呢就别再提这个了,四皇子的事儿就跟刺儿一般搁在太后和离王殿下的心上,提一回,闹一回。”   薄云崇轻叹,“朕何尝不知,老四的事儿,母后一直恨着薄云岫。时至今日,朕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老四不要命也得救老二??谁的命不是命,这般不要性命,着实难得!”   丁全挠挠头,大概是手足情深吧!   “王爷?”黍离疾步追上,皇帝方才说的话,王爷应该都听到了。   过几日是四皇子薄云郁的忌日,王爷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往年都是带着魏仙儿母子前往祭拜,如今魏仙儿在冷宫,王爷去了陵前,怕也不知该如何交代吧?   薄云岫瞧了瞧天色,犹记得当日也是这般天气吧?薄云郁换了他出来,最后在牢里用腰带悬梁自尽,听得消息的那一刻,薄云岫觉得自己似乎也死了半条命。   “本王没想过让他替死。”这是薄云岫的心里话,也是他的心结所在。   当时薄云郁说,换他出去是为了大局着想,让他能有机会反戈一击,利用手中先帝给予权势,驳了薄云列,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夏家已然是这般模样,若是再不反击,牵连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包括薄云崇和太后也会跟着死去。   “那时候,本王一心只想护住身边的人!”可最后,他除了权势,什么都没护住。人没了,倚梅阁也没了,最后的最后,差点把自己也给作没了。   “王爷!”黍离轻叹,“事情已经过去了,您也放下吧!权当是,放过自己!这么多年,您怎么待魏氏母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当初四皇子忽然自尽,并不在您的预料范围。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薄云岫也没想到,老四那些话,竟是在交代遗言,连半点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他。   到了晚饭时分,沈木兮领着两个孩子回来,今儿茶楼有些忙,夏问卿暂时不回来吃晚饭。   吃过饭之后,春秀和阿落,跟着沈郅和薄钰跑后花园玩去了。   薄云岫则领着沈木兮进了房,将密室里取出的册子递给她,“我母妃的遗物!”   沈木兮愣了愣,没敢伸手。   “接着!”他说。   沈木兮皱眉。   “你婆婆的遗物!”薄云岫直接将册子塞进她手里,“自家的东西,好好保管!若是丢了,知道后果。”   临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不许让陆归舟过目,一眼都不行,听明白了吗?”   沈木兮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婆婆的遗物?亏他说得出来。这厢还什么都不是,就敢堂而皇之的说是自家的东西,真是脸大如盘,厚颜无耻。   “护族的秘密!”薄云岫说。   闻言,沈木兮当即坐下,“你怎么不早说!”   害她还以为是什么女则女戒之类的东西,险些就这么还给他了。   “这图……”沈木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薄云岫,“护族?永安茶楼里的……”   “那只是个小喽啰,问不出什么,只是单纯的牵扯进永安茶楼,试探我的底线罢了!所以那幅图是画给别人看的,比如说你,又比如是我。”薄云岫倒上一杯水,轻轻的搁在她手边位置。   沈木兮点点头,“兄长身上无伤,在狱中能行动自如,我便晓得是你关照过了。那墙还有那凳子,也是你刻意为之。”   薄云岫眉峰微挑,声音沙哑的凑上去,“自家大舅子,得护着点!”   她白了他一眼,这人何时变得这般会哄人?   想了想,多半是他那个不着调的皇帝兄长,传授给他的不要脸神功。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的不好,教坏小的。   “洛南琛和钟瑶的骨牌,似乎也没有这眼睛。”沈木兮细细的想着,“迄今为止,你有见过吗?”   薄云岫摇头,“不曾。”   “猫窟里,倒是有过这样的痕迹,容易迷了人的心智。”沈木兮皱眉,“重生之眸?九幽地府?长生门还真是够诡异的。这韩不宿是谁?你可听过?”   薄云岫摇头,“不曾!”   “你母妃能有这些物件,是否说明……”沈木兮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她是不是护族之人?若是如此,那你岂非也是护族后裔?”   薄云岫没说话,他想过,只是没敢继续往下想。   护族,是被薄氏皇族所灭。   若然他薄云岫和母妃都是护族之人,那父皇的所做,又是何意?   为了他母妃,灭了母妃的族人?   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沈大夫,你快来看!”外头陡然传来春秀洪亮的喊声,“快过来!” 第119章 学会讨好   沈木兮并薄云岫一起出来的,人都在后院,东西是在假山边上的枫树下挖出来的。   “娘,是个坛子!”沈郅欣喜若狂,“是宝贝!”   见状,沈木兮面色微红,当即上前,快速拦住了众人,“都别动,这是我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却见着沈郅与薄钰,悄悄蹲了身子,快速撬开了坛盖子,合力将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全部倒了出来。   “你们!”沈木兮面上发烫。   薄云岫长腿一迈,已然走到了跟前,竟同两个小的一起胡闹,蹲在那里拨弄着地上的小玩意。   有拨浪鼓、有绣帕,都是女儿家小时候玩过的物件,零零碎碎的,竟攒了这么多,皆藏在这坛子里,埋在此处枫树下。   “这是什么?”薄云岫提着一香囊,满面为难的回头望着沈木兮,“野鸭子?夕颜?”   沈郅仔细瞧着,“好像是牵牛花和狗尾巴草!”   “什么嘛!”沈木兮快速夺回,“这是我第一次做女工所绣,哪里是什么鸭子,分明是鸳鸯!还有还有,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明明是莲花和莲叶,怎么就成了牵牛花和狗尾巴草?真是不识货!”   薄云岫挑眉,她绣的??   野鸭子?   鸳鸯!!   想想也是,他当初与她在一起,还真没见她拿过针线,所幸没拿过,这鸳鸯都能绣出野鸭子的感觉,来日若是绣什么龙凤呈祥之类的,估摸着会变成没腿的蜈蚣和杂毛的斗鸡?   罢了罢了,想想便罢!   沈郅眨了眨眼睛,“娘以前绣的?”   “娘现在好多了,你小时候的衣裳可不都是娘亲手做的?”沈木兮面上发烫,瞧了一眼在旁偷笑的阿落和春秀,“谁生来就会倒腾这些?何况我从小没有娘,自然没人教我。”   夏问卿正走到回廊里,骤听得这话,眉心微微拧起。   “咦,娘,这是什么,好漂亮啊!”沈郅提着一枚玉佩,满脸欣喜,“娘,这也是你小时候玩过的吗?可以送给郅儿吗?”   “咦,这玉佩好生怪异。”薄钰不解,“这是什么材质,不像是羊脂白玉,瞧着莹润光滑,但是却很轻,应该不是玉吧……”   “那是什么?”沈郅不解,搁在手中掂了掂,“确实很轻。”   两孩子捏着玉佩对着光亮处,竟是异口同声,“哇,里面好漂亮!”   薄云岫冷不丁夺过,眉心紧皱,学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对着光亮处照着,只见内里带着些许鲜红的脉络,如同血色。   这不是玉佩,是长生门代表身份的骨牌。   “春秀,阿落!”沈木兮也意识到了不对,“你们带两个孩子去前院玩!”   “好!”春秀和阿落当即领着两个孩子离开。   如此,夏问卿才疾步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这东西,哪来的?”薄云岫摊开掌心。   沈木兮当即拾起,“骨牌?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不是我放进去的。哥,这东西是你放进去的?或者是爹当年……”   “你们胡言乱语什么,不过是个玉佩罢了!”夏问卿面色微恙,略带心虚的瞧着她手中的骨牌,“这东西,夏家多得是,当初爹是大学士,所以……”   “所以你心虚什么?”薄云岫横插一嘴。   夏问卿抿唇,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素来与世无争,哪里会说谎,这般说了两句,掌心里已经冒汗,再被薄云岫这么一顶,更是面色全变,“我、我哪有心虚?”   “哥,你每次一说谎就会掌心冒汗。”沈木兮轻叹,“这东西到底是谁给我的?”   “我不知道!”夏问卿掉头就走。   “哈,不知道还有没有,我且找找看。”说着,沈木兮蹲下身子,再次拨着成堆的小物件。   “别找了!”夏问卿有些慌,急忙拦着沈木兮,“这里的东西都是你自己藏的,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难道你心里没数吗?这东西就一块,只这一块,没有了!”   薄云岫“哦”了一声,“就一块!”   夏问卿瞬时僵在当场,再说不出话来。   “哥,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沈木兮轻叹,“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薄云岫,你觉不觉得这东西很是眼熟?一只眼睛,幽冥之花,五芒星……对了哥,永安茶楼里,画在墙壁上的那幅画,是不是跟这个很像?哥,要不比比??”   “长生门的身份象征。”薄云岫负手而立,“窝藏长生门的钦犯,夏家之前所受的多年冤屈,似乎也不算冤屈,怕是要坐实了!”   一听这话夏问卿自然是急了,“王爷,这东西虽然是我爹……”   “嗯?”沈木兮和薄云岫齐刷刷的盯着夏问卿。   三个人面面相觑,如今这是什么意思,显然不必多说什么了。   “你两,联起手来诓我!”夏问卿略显懊丧,“你两……太过分!”   “哥,我是夏家的一份子,当初夏家蒙受冤屈,我未能尽心,今日定是要一查到底的,你若是不能实话实说,我只好自己去查。至于能查出什么,虽未可知,但是纸包不住火!”沈木兮素来执拗,若是下定决心,绝对会死磕到底。   当初她能诈死离开夏家,也要与薄云岫在一起,其后又诈死离开薄云岫,走得这般决绝,足见其刚烈。   夏问卿面色沉沉,倒也着实是怕了她。   “罢了,你跟着来!”夏问卿转身就走,“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住在府中的姨娘吗?”   姨娘?   沈木兮摇摇头,“没什么印象。”   夏问卿顿住脚步,略带迟疑的看了她一眼,“你真不记得了?”   事实上,薄云岫也没听沈木兮提过什么姨娘之类的,只听说夏礼安的夫人是因为难产才去世的,而夏礼安此后未有续弦,自然也不晓得有什么姨娘之类。   夏礼安一生洁身自好,从不沾染这些东西,甚至于真的做到了滴酒不沾的地步。   按理说这样的一位长者,不可能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女人藏在后院。若然真的有相好的女人,娶回来便是,毕竟夏礼安妻子已逝,寻个女人持家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什么姨娘?”沈木兮想了半天,脑子里也就是个模糊的影子,“是个漂亮的女子?”   “你果真是不记得了!”夏问卿轻叹,领着二人进了院子。   这原是父亲夏礼安的院子,夏夫人去世之后,夏礼安仍是一直住着,院子里的花草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薄云岫自然不会告诉兄妹两个,当初院子里的花草死了好几拨,但最后都被他着人,重新换上。眼下的花草早已不是最初的花草,不过……品种一致罢了!“这姨娘我也只见过几回,不过你当时年纪小,记不住倒也是情有可原。”夏问卿一瘸一拐的进门,指了指院子里的花草,“还记得这些吗?”   “昔日里踩坏了,被爹吊起来打过一顿。”沈木兮面上有些臊得慌,尤其是薄云岫就在边上跟着。   夏问卿笑了笑,“娘留下的东西,爹怎么舍得?王爷,这边请!”   薄云岫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抬步往前走。   “爹的东西当初被搜得差不多了,书房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该拿走的都拿走了,是以剩下的不多。前两日我清点过一批,这会才算完事。”夏问卿进了书房,从画缸里取出一幅画来,“看看这个!”   薄云岫先一步伸手接过,沈木兮落了空,只得跟在他身边,瞧着他打开了画卷。   画上是个女子,但……   眉心陡蹙,薄云岫斜睨这兄妹二人,“这人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姨娘?”   “是她!”夏问卿很是肯定,“爹一直收着,平素也不怎么拿出来,我当初就是不小心看了一眼。爹说这位姨娘对咱们家有恩,所以才会这般仔细收着。”   “有恩?”薄云岫若有所思的望着二人,“什么样的恩情?”   夏问卿想了想,“好像是救命之恩,爹说的,一命换一命。”   “你不会人的吧?”沈木兮问。   薄云岫点点头,“还真的认识!”   沈木兮愕然,“离王府的人?”   “不,是关雎宫的人!”薄云岫轻叹,将画卷递给她,“母妃去世以后,她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失了踪!”   “失踪,那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木兮瞧着画卷上的女子,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影子,像又不太像,毕竟她着实记不得了。   薄云岫点头,“是!我记得当时大家都叫她韩姑姑。”   年纪轻轻便当了关雎宫的掌事宫女,可见当初南贵妃对其的重视。   “韩姑姑,那为什么会失踪?是发生了什么事?”沈木兮急忙追问,“这韩姑姑在东都可有熟人?她是何方人士?”   “关雎宫的宫人,素来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的,宫籍卷宗全部由父皇交给专人保管。母妃死后,这些卷宗全部被父皇焚毁,所以你们想找这人,想知道她的死活与下落,恐怕难比登天!”薄云岫说得很是直白,他当初也不太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后来,自己把夏问曦藏在后院,他才晓得,软肋为何物!   既然是软肋,就该不惜一切的藏起来,藏得越严实越好。   父皇时常念叨着,若是当初能藏着恩藏着爱,兴许心爱之人不会离开得那么早,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   薄云岫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然后毫不犹豫的用在了夏问曦的身上。   “关雎宫的人,为何会跟我爹有所关系?为什么会有救命之恩?她往来夏家,是什么目的?”沈木兮满脑子的问号,“是受你母妃所托?”   薄云岫哪里晓得,上一辈的事情,到了他们这儿早就冲淡了,剩下的唯有不明不白的疑问。   “哥,救命之恩是怎么来的?”沈木兮问。   夏问卿想了想,“貌似是因为你!”   “我?”沈木兮瞪大眼睛,“救了我?”   她还真的不记得有这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夏问卿扯了扯唇角,“爹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就是个闷葫芦,一板一眼的,问什么都不会说,咱们哪敢问他!”   这倒是。   夏礼安这人素来按规矩行事,整个夏家,也唯有他这闺女是不守规矩的,不是爬墙就是闹事,更有甚者,干脆诈死与薄云岫私,奔了!   所幸父亲至死都不晓得他这闺女还活着,否则更要伤心难过了。   “这件事,我去查!”薄云岫收了她手中的画卷,“说说骨牌的来历吧!”   夏问卿一愣,完了,这都没给绕出去,这薄云岫怎么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哥,骨牌怎么回事?”沈木兮光顾着去想姨娘的事儿,险些忘了正事。   夏问卿干笑两声,难得抖个机灵,竟被薄云岫给躲过了,这人果然是……不好应付,“自然是这位姨娘所赠,当初说是留个纪念,给你把玩的,后来爹放哪儿了,我便不晓得了!如果不是方才从坛子里掉出来,我都不知道,爹竟是藏在了你的坛子里。”   薄云岫若有所思的望着沈木兮,眼睛里漾开些许复杂之色,“你埋坛子的时候,还有谁知道?”   “没人知晓!”沈木兮摇头,“彼时是我鬼迷心窍,想着……”   想着诈死,与他在一起。   “所以这东西只有我自己晓得,至于爹……”沈木兮也是诧异,“许是偷偷瞧见的?昔年这棵枫树还不大,如今业已亭亭如盖。”   “我观察过,那位置不像是近期被人撬开过,应该是你埋了之后,就被人打开了,放了骨牌进去!”薄云岫敛眸,“知女莫若父!”   羽睫骇然扬起,沈木兮登时面色青白,“你说什么?”   薄云岫一声叹,抬步出门。   夏问卿有些愣,“什么意思?”   “爹早就知道我要走,所以这骨牌刻意留给我。”沈木兮鼻尖酸涩,“爹其实料到了,也知道这位置唯有我晓得,来日我若是归来,再开这坛子……”   夏问卿诧异,“那就是说,爹早就知道你是诈死,故意当你死了,不去寻你!”   “爹当时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先太子的威胁,所以我诈死的时候,爹干脆顺水推舟,当我死了!”夏家的人,能活一个算一个。   只有跑出去,才能活下去。   薄云岫在外头等着,夏问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个眼神,夏问卿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薄云岫微微躬下了腰,“沈木兮,事情过了七年,你现在难过是不是太晚了点?与其纠缠其中不能自拔,倒不如振作起来,先还你爹一个清白,证明他无罪!”   “我爹不会谋逆造反,那本来就是欲加之罪!”她梗着脖子,面色铁青。   “想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沈木兮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依旧弯着腰,不开口,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杵着,如同两尊泥塑木雕一般。   “同你商量个事!”他一本正经的望她,口吻如同商议天下大事一般,规矩至极,略显严肃,“时刻准备着,表示你对我的信任,还有你的诚意!”   沈木兮愣了愣,信任倒是好说,她信便是,只是这诚意嘛……面色微沉,浑然是个厚颜无耻之辈,“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君子理该胸怀天下……和你!”他极是认真的瞧着她。   她不说话,只是拿眼睛剜着他。   “罢了,胸怀唯你!”他想着,说得这么清楚,又这般诚恳,她总能听明白了吧?用薄云崇的话来说,凡是不能太着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理该循序渐进。   沈木兮的性子有多烈,薄云岫是监视过的,但凡她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全都不作数。就好似她问他,是娶还是嫁,其实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若她心里没有彻底解开这个死结,来日闹起来,终究是进退两难。   薄云岫是怕极了,万一这丫头扭头又跑了……天下之大,他得找到猴年马月才能刚找回来?   煎熬备至的七年,他是真特么的受够了!   瞧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沈木兮的眉心愈发蹙紧,环顾四周,所幸无人,踮起脚尖便在他唇边吧唧了一口,然后快速退开一步,“可以说了?”   “甚好!”薄云岫直起身,“且跟着吧!”   沈木兮便随在他身侧,竖起耳朵听他提及当年夏家的案子。   “你入离王府不久,夏家便出了事,你爹被冠上谋逆之名,在夏家的院子里搜出了诅咒先帝之物。”薄云岫娓娓道来,“是个木人,上面刻着先帝的生辰八字,彼时先帝正病着,所以此物一出,夏家便已经是万劫不复。”   说到这儿,他眉峰微挑,慢慢的弯腰注视着她,“沈木兮,那东西已经被焚毁,但是当初的绘影图形还在,你想看吗?”   沈木兮狠狠的瞪着他,幽幽的往前迈一步,继而在他唇上碰了碰。   得了奖赏的某人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强忍着笑意,又不得不绷着一张脸,假装一本正经,“当时先帝病入膏肓,皇后连同太子薄云列掌握朝政大局,以太子监国为名,肆意的铲除异己。”   “我爹素来行得正做得直,怎么可能谋逆?那些人也信!”她冷着脸。   “信不信是一回事,当时薄云列掌握了东都城的禁卫军,皇宫内外的侍卫军,还有巡城使司的兵权,也就是说,那时候东都城内的所有人,都是俎上鱼肉,任其宰割。”薄云岫负手而行,回忆起当年那场厮杀,至今仍是恨得咬牙切齿。   沈木兮心下微沉,薄云岫口中的“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   “薄云列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所谓的罪名不过是个名头罢了!”阴鸷的眸中,淬了幽暗流光,若然冷凝便能滴水成冰,“你父亲被逮入狱之后,也有不少官员求过情,想过办法,但是最后呢?株连的株连,贬斥的贬斥,一个个都没有好结果,如同昔年厌胜,牵连甚广。”   “我当年在牢里见过你爹最后一面,他没有求生欲,但希望我能保住你兄长夏问卿。”薄云岫顿住脚步,“于是我潜入父皇寝殿,求了父皇临死前的最后一道圣旨,赦免你兄长的死罪。”   沈木兮猛地惊住,“最后一道?”   “我前脚出宫,后脚……便传来父皇驾崩的消息。”薄云岫苦笑。   如今想起来,当年的自己还真是鲁莽之,也是太过自信,太过年轻气盛,他要求的不该是赦免的圣旨,应该是废太子的圣旨才对,如此……就不会有后来的厮杀。   “你……弑君?”沈木兮下意识的喉间滚动,“弑君之罪?”   “嗯!”他点点头。   弑君之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但我还是没保住夏问卿,薄云列虽然松口留他性命,半道上却打断了他的腿,让他此生都……”薄云岫想着,自己终究是不愿意当皇帝的,所以对皇位委实没有那份觊觎。   乃至于……明明可以求父皇废太子,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作罢。一念之差,让他与她,隔了整整七年才能重新站在一起。   “不怪你!”沈木兮一声叹,“交换的条件,是监斩我爹?对吗?”   薄云岫张了张嘴,想着自己有些理亏,虽说的确是作为交换的条件,但……毕竟是自己的老丈人,“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音落,他忽然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惊诧痴愣的神色里,瞬时碾过她的唇,“赔你!”   沈木兮眨了眨明亮的眸,眼眶微微泛红。   “太重了?”他一愣,有些慌。   她不语。   “太轻了?”他慌忙捧起她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莫难过,都过去了不是?”   “你说的,我都没经历过。”她哽咽。   薄云岫如释重负,“幸好你没有经历,若然被流放,被断腿的是你,我会疯!”   她红着眼抬头看他,用力的将眼泪逼回眼眶里,“后来呢?”   “后来我便入了大狱,是老四替我担了罪名,换我出来,他却……”薄云岫绷直了身子,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瞧着漆黑的夜,像极了大牢里的不见天日,“我知道自己会死,可又怕自己死了,你一个人在王府怎么办?所以我自私了一回。”   “我出来之后,老四在大牢里留了血书,便用腰带悬梁自尽了!”他将她用力的摁在自己的怀里。   沈木兮呼吸微促,却被他抱得紧紧的,压根无法看见他此刻的神色,“薄云岫!”   “我在!”   “薄云岫!”她又喊了声,“你书房里的那幅画……”   “什么画?”他没明白。   她终于仰头看他,夜色朦胧,衬着他那张俊美无双的容脸,漾开几分妖冶之色,“你在书房里的画架上,挂了一幅魏仙儿的画!”   薄云岫愣了愣,半晌才道,“老四托我照顾他的女人和孩子,我又不认得魏仙儿是谁,不问他要来绘影多看看,到时候如何认得?这天下女子生得都差不多模样,除了你,我哪分得清谁是谁?”   沈木兮皱眉,“只是这样?”   “你以为呢?”他反问。   沈木兮,“……”   “那里一直挂着你的绘影,也就是那几日我要找魏仙儿,才会悬了她的图像几日。”薄云岫甚是不解,“怎么,有什么问题?”   沈木兮咬咬牙,真是……   薄云岫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好似生气了?!   他实话实说,难道还错了?!   嗬,女人呐!   “你……”沈木兮直跺脚,“随随便便挂女人的画像在自己的书房,你说有什么问题?”   薄云岫不觉得有问题,“书房重地,除了你,旁人不得擅入,又有什么打紧的?”   有什么打紧的?!   沈木兮咬着后槽牙,“你不就是挂着给我看的吗?”   音落,沈木兮推开他,疾步跑开。   薄云岫一脸懵,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可以发誓,那画真的只是挂着看看,免得到时候找错人而已!!!   “所以,吃醋了?” 第120章 我想要个妹妹   薄云岫入宫的时候,薄云崇正领着步棠蹲在地上抓蚂蚁玩,听得他如此言说,当即瞪大眼睛看他,“你跟她这般说?不打紧?哎呦,小兮兮没拿针扎死你,真是手下留情了。”   “为何?”他问。   书房重地,连黍离都不许踏入。   当年魏仙儿擅闯,他亦是出手惩治,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唯有她是他的心上人,唯有她可以肆意出入他的禁区,不管什么时候,他唯一能允准肆意妄为的,只有她?!   “为何?”薄云崇袖子高高挽着,险些愤世嫉俗的冲他啐一口口水,“魏仙儿是什么人,凭什么她的画能挂在你的书房里?你把她当自己人,可她只觉得你对魏仙儿有情。处理国事一套一套的,办起这活,简直蠢得可以!女人,要的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你这不是让魏仙儿取代她吗?!”   薄云岫张了张嘴,“我从无此意。”   “以后有事,直接同她商议,莫要再擅自做主,你觉得无关紧要,她却看得甚重。男人和女人在某些点上,理解和接受能力是不一样的,不要用你的想法去考虑她的感受!”薄云崇轻叹,“听明白了吗?”   薄云岫难得虚心受教,重重点头。   成,那就凡事商量。   “想好什么时候成亲了吗?”薄云崇问,“是在担心太后?”   “怕她作甚!”薄云岫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只是担心长生门的事情,若是成亲必得昭告天下,定不能委屈了她。可如此一来,长生门会有所动作,成亲之日,我不能时刻守在她身边,万一有什么事……”   他顿了顿,简直不敢想。   七年的煎熬,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薄云崇倒是没想这些,“长生门为何非要将夏家斩尽杀绝呢?”   “长生门不知她是夏家的人,但是穆中州的东西在她手里。”薄云岫面色沉沉。   却听得步棠扯了嗓子喊,“爹,蚂蚁跑了……”   “哎哎哎,来了来了!”薄云崇屁颠颠的跑开,“丁全,赶紧拿蜂蜜罐过来,小棠棠的蚂蚁跑了!”   薄云岫满脸黑线:“……”以前是皇帝一个人发疯,现在倒好……凑一对,两傻子!   不知道步棠以后恢复了,对自己做过的这些事,会作何感想??听说太后来闹过两次,奈何步棠发起火来,依旧厉害,打得那些侍卫满地找牙,又有皇帝拼死护着,太后来两回气晕两回,最后都是被抬着回长福宫的。   太后捶胸顿足,奈何膝下只剩下薄云崇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骨肉,若儿子不再是皇帝,那她这个太后自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后宫沉浮了一辈子,不就是想成为最后的赢家?   奈何……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哀家就不该把、把她送走!”太后靠在床前,真真是悔不当初,“哀家后悔了!墨玉,哀家好悔啊!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样荒唐的事情?”   墨玉端着药碗,近前伺候,“太后娘娘,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四皇子已殁,您就别再……”   “你看看冷宫那个,若不是哀家未尽到教导之责,她会变成这样吗?当年若是没把她和老四交换,她身为皇室的公主,必定是安享富贵,如今却落得冷宫安置的下场。”太后是真的气糊涂了。   斗了一辈子,最后被自己的儿子气得半死,到底求的什么?   还不如那南贵妃,活着的时候,先帝宠了她一辈子,死了……儿子还执掌朝廷大权。此前只是嫉妒,如今却是恨,可恨一个死人又觉得荒唐。   太后红着眼眶哽咽,“仙儿她本该平安喜乐,是哀家、是哀家……早知道,哀家就不该拿她去换了老四。哀家没能保住老四,也没……没能扶着她成为离王妃,哀家才是最大的失败者!”   “太后!”墨玉慌忙制止,所幸四下无人,“您真的病糊涂了?这话可不敢随便说,您如今是太后,太后娘娘啊!不管以前发生何事,那都跟您没关系,您尽力了!”   太后垂着眸,悔恨的泪徐徐落下,“哀家,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放着自己的孩子不要,去换别人的孩子,哀家糊涂啊!”   “太后娘娘,当初事态紧急,您也是万般无奈,所以这事怨不得您!”墨玉轻叹,“药凉了,您赶紧喝!”   太后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魏若云,如果不是她诓了哀家,哀家怎么会答应?是她!是她!”   “太后娘娘,这么多年过去了,魏若云如今是死是活都未能知晓,您这样揪着不放,岂非为难自己?咱们的人一直在找她,可是……”墨玉将药碗递上,“您呢就别再想了,事情到了这儿,早已没了挽回的余地。”   说到这儿,太后老泪纵横。   可见,是真的后悔了。   人只有在无力挽狂澜时,又或者见证了恶果之后,才会表露出悔恨之色,奈何……为时已晚!   殿门外,薄云岫冷然伫立,他原是来找太后提当初夏家的事儿,是以进来的时候,示意底下人莫要通传,眼下看来没这必要了。   转身离开,薄云岫脚步匆匆。   魏若云?   “若本王没记错,当初因为护族一事被父皇诛了九族的,还有魏氏一族吧?”薄云岫顿住脚步。   黍离是见过那卷宗的,夏若曦失踪以后,王爷一直在追查夏家的事,后来又着手调查长生门的种种,对于韩天命周围的人和事,查得颇为仔细。   昔年被先帝一手覆灭的除了步家,的确还有魏氏一族。尤其是魏氏一族,与韩天命相从甚密,事发之后魏氏同步家一般,被铲除得干干净净。   不对,黍离愣了愣。   “魏氏并非全部死绝了,本王记得卷宗上写着,魏氏曾逃出了一女犯,就叫魏若云。”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魏若云!   但凡会跟夏家扯上关系,但凡与长生门有关之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半分都不敢马虎。方才太后说的那些话,再联想到魏若云姓魏,与韩天命相从甚密。   如此种种拼凑起来,可见……   “王爷?”黍离担虑,“太后娘娘……”   “先回去再说!”薄云岫冷着脸。   薄云郁的忌日快到了,他暂时不想节外生枝,否则依着太后那脾气,怕是要气到吐血。今儿天气不好,下着雨,稀里哗啦的。   医馆里没什么人来,春秀的生意也不好,干脆叫上关毓青,一帮人正琢磨着去永安茶楼里听说书,可薄云岫一进来,众人旋即禁声不敢语。   “你跟我上来!”薄云岫瞧了一眼众人,心想着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一个个尊他敬他,总归有些压抑,沈木兮定是放不开。   可他不知,这与生俱来的冷冽和严肃是无法改变的。饶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用他自以为随和的语气说出来,亦是这样的威严不可犯。“快去!”关毓青和春秀忙催促。   沈木兮点点头,这两人如此神色,弄得她都有些紧张了。   阿落端着洗好的果子走出来,“主子呢?”   “王爷带走了!”春秀捡了个果子顾自嚼着,“你去泡茶送进去瞧瞧,我看王爷的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沈大夫又做了什么?”   关毓青与念秋对视一眼,“王爷方才说……我?”   念秋点头,“对着咱们,王爷素来是本王本王的,方才用的是我这个称谓!”   “果然不一样了!”关毓青皱眉,“阿落,你去看看情况。”   阿落颔首,“好!”   “那我们呢?”春秀问。   关毓青拿了果子,“走,我们去永安茶楼,莫要扰了他们。”   春秀点点头,屁颠颠的跟着走。   王爷和沈大夫如今到了什么地步,她们可早就看明白了,谁待着谁碍眼,若是沈大夫一不小心又给王爷霍霍一顿,王爷保不齐会灭口。   阿落端着茶水进去的时候,薄云岫正握着沈木兮的手,惊得阿落慌忙低下头,赶紧放下杯盏往外退。   “瞧明白了?”黍离问。   阿落白了一张脸,“明白了!”   “以后还担心不?”黍离又问。   阿落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再也不担心了!”   “里面,是正儿八经的离王妃!”说完,黍离觉得不对,摸着下颚自言自语的改口,“若是沈大夫要娶……怕是要入赘了!”   阿落瞪大眼睛,入赘?   入夏家?   夏氏云岫??   阿落咽了口口水,悄悄的退下,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堂堂王爷,入赘夏家,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何况薄氏皇族也不会答应。   房门合着,薄云岫握着沈木兮的手不放。   她顾自挣扎了两下,终是无奈的叹口气,“放手,喝口水!”   薄云岫终是松了手,“且冷静冷静,同你说件事。”   沈木兮足足愣了半晌,她哪里不冷静了?   “方才你们是在商议着离开医馆去何处?”他问。   沈木兮皱眉,不会以为她要离家出走吧?   “今儿下雨,医馆冷清,想着去永安茶楼里喝喝茶罢了!”她如实相告,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不去处理你的公务,跑我这儿作甚?”   “莫要去永安茶楼了!”他瞧了一眼案头的茶盏,“在这里陪我喝茶也是一样,我同你说话。”   沈木兮觉得今儿的薄云岫怕是吃错了药,伸手便想给他把把脉。   奈何她的手还没搭上他的腕脉,就被他见鬼般的躲开,“你作甚?”   “看看你今儿是不是病了,说话语无伦次。”沈木兮挑眉看他,“薄云岫,你这一大早的进宫出宫,回来就躲我这儿,到底想干什么?我可不想被满朝文武追得满大街跑,回头又该说我是妖妇了。”   语罢,她端起杯盏幽幽的喝着,说得这么清楚,他总归能明白了吧?   “魏仙儿是太后的女儿!”薄云岫说。   “噗!”沈木兮一口茶水喷出。   薄云岫未躲,被她结结实实的喷了一脸。   沈木兮生生咽了口口水,愣愣的盯着他半晌,俊美无双的面上,茶水沿着他的面部轮廓不断的滴落,好看的人,狼狈时亦是颇有风情,说的约莫就是眼前的他。   “你、你为何不躲?”回过神来,沈木兮慌忙取了帕子,快速替他擦拭。   薄云岫坐在原地,任由她站在身边为他擦拭,在沈木兮看来,今儿的薄云岫真真是乖巧得出奇,“对不起对不起,太吃惊了,所以、所以没控制住!”   “幸好茶水在你嘴里滚了一圈。”他意味深长的说。   沈木兮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赫然惊觉这厮怕是故意不躲的,依着他这身好武功,想躲开一口水还不容易?何况之前他的注意力,原就是在她身上。   一声叹,沈木兮将帕子往桌案上一丢,“你故意不躲?”   他将凳子挪到自个身边,“坐我身边来,我再同你细说。”   沈木兮站在原地。   想了想,薄云岫干脆将凳子挪开,拍了拍自个的大腿,“来!”   她瞪大眼睛,“……”   还不待她开口,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力道掐得正好。对于薄云岫而言,她那点小挣扎,压根不算挣扎,如同隔靴搔痒似的。   “我也是刚知道的,老四是当年魏家的后人,而魏仙儿才是太后所生。当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太后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同魏氏的儿子做了调换!”薄云岫圈着她在怀中,那姿势就跟抱孩子似的。   沈木兮有些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热络,但大秘密的惊讶冲刷了内心深处的羞赧,“你是说,魏仙儿是太后的女儿,也就是当朝公主?可她又和四皇子生了薄钰,这绕来绕去的……太后没有参与吗?”   薄云岫在她眉心浅啄了一口,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果然不错,“你觉得呢?”   她翻个白眼,这不等于没回答?!   “定然是有的。”他说,“但是没有证据的事儿,说了也无用!此事我会细查下去,不过当初太后这么做,老四的来历……更值得深究。”   沈木兮骇然盯着他,“也是,身为母亲,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别人的孩子?”   “何况当初魏家遭遇灭门之灾,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魏家,无疑是送进鬼门关。哪个做母亲的,能舍得自己的骨血?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缘故。”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知道混淆皇室血统,是什么罪名吗?”   沈木兮愣了愣,“死罪?”   “如同谋逆!”薄云岫轻叹,“冒着这样的危险,割舍自己的孩子,却换魏家的孩子,而且这魏若云并没有夫婿,那老四的生父又是谁呢?”   沈木兮一脸迷茫,“这能查出来吗?”   他在她脖颈处轻轻啃了一口,只觉得滋味不错,听得她这话又开口道,“不一定,但既然是线索,自然不能放过。魏氏一族当年是以为护族之事而受到牵连,与步家一般情况,待步棠彻底清醒,问一问便罢了!”   沈木兮眉心微蹙,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怎么觉得绕来绕去,他其实什么都没说明白,还把锅丢给了步棠,最后的最后……占尽了她的便宜??   “薄云岫?”她呐呐的开口,“我为何觉得你又在诓我?”   薄云岫直起身子,搁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用了些许力,“何以见得?”   瞧,他坐得这样直,怎么可能诓她?   沈木兮张了张嘴,却听得他一本正经的开口,“我且问你,没告诉你之前,你知道魏仙儿是太后所生吗?”   她摇头。   “那我再问你,我若不告诉你此事,你知道老四和魏仙儿其实是互换之身?老四非我兄弟,而魏仙儿才是薄家的骨血?”薄云岫又问。   沈木兮敛眸,摇头。   “既然如此,怎么能说我诓你?”他倒是委屈。   沈木兮皱眉,这……   “你都说不上来,可见真的是冤死我了!”他面色严肃,一副讨债模样,猛地扳直她的身子,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坐着。   沈木兮顿时面红,“薄……”   他将她圈紧,在她唇上碾过。   “沈大夫,相思病怎么治?”他音色慵懒。   沈木兮呼吸微促,“阉、阉了便是!”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她,俊眉拧起。   “斩草除根,莫过如此!”她煞有其事,“这叫治本!”   薄云岫轻叹,“缓缓而治当如何?”   她翻个白眼,作势要下来。   然则他死扣着她不放,“过两日同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她问。   原本,按照他的行为习惯,素来只有命令,没有解释。但既然是她问的,自然要有问必答,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老四的陵前!”   音落,万籁俱寂。   外头的雨,哗哗下着。   这两日,陆归舟一直忙着联络十殿阎罗的事儿,不是他单方面答应,这事儿就能敲定的,他上面还有个爹,父亲陆如镜才是十殿阎罗的首领,而且……余留下的护族族人,是不会答应跟朝廷合作的。   朝廷,是灭了护族的元凶巨恶,对护族的族人而言,就是死对头一般的存在。饶是他们不再心心念念着报仇,也不会跟仇人为伍。   这些都是需要陆归舟去斡旋的,非一朝一夕之功。   “娘,我们这是去哪?”沈郅和薄钰手牵手,扭头问。   沈木兮想着,这该如何开口呢?   薄云郁救了薄云岫,也就是说,救了她孩子的父亲,可她没有告诉这对父子真相,没有戳破的窗户纸,就算是透明的,那也是隔了一层不确定。   “我知道去哪!”薄钰与沈郅手牵着手。   如今这两兄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去哪?”沈郅问。   “这条路,是去四叔的墓前!”薄钰说,“以前爹年年都带着我们……”   说到这儿,薄钰旋即顿了顿,小心的环顾四周。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事儿,薄钰心里清楚,是以多多少少有些负担,不敢在众人面前提及。   沈郅紧了紧他的手,“你不必如此,谁都不会介意,大家在乎的是你,只要你好好的便罢!”   薄钰连连点头。   “可是,为何要带我去你四叔的坟前?”沈郅不解。   薄钰也不明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薄云郁当初是自尽的,虽然是皇族,但终究身负谋逆弑君之罪,死后被鞭,尸三日。薄云列甚至下令,不许任何人给他收尸。   其实薄云岫也清楚,薄云列这么做,是因为记恨了他。   “我至今还记得薄云列临死前的那些话!”薄云岫苦笑,扭头瞧着身边的沈木兮,“有兴趣吗?”   沈木兮点头,“你说。”   他幽然轻叹,“他说,你薄云岫生来就是父皇最爱的儿子,即便生母早逝,可父皇仍是心心念念着你,至死都忘不了你们母子。甚至于想废了我的太子之位,将天下都送给你们母子。凭什么?凭什么这般不公平,都是一脉所出,为什么父皇要如此偏心于你?”   “连兄弟们都护着你,老四甚至不要自己的性命,宁可死在牢里,背负着弑君骂名,也要保全你!薄云岫,你到底有什么好,你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多人帮你?我母后是当今皇后啊,为什么到了最后,我还是一无所有!”   沈木兮敛眸,偏心这种事,真的很难说清楚,许是……母子缘或者父子缘的缘分不够吧!   “那个皇位,我从未动过念头。”薄云岫盯着她,“遇见你之后,我只想离皇位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别靠近。我不想与父皇那般,身不由己的陷在四方城里,不得生死相随。”   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沈木兮抿唇,甚少在他脸上看到这般哀伤的神色,可如今似乎真的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她想,他终究是个血肉之躯,终究也是会疼的。   只是旁人的疼兴许会歇斯底里,但薄云岫生母早逝,早就习惯了敛尽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在宫里孤独而坚强的活下去。   “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他牵起她的手。   沈木兮没有拒绝,跟着他往前走。   在平叛之后,薄云岫才敛回了薄云郁的尸骨,重新安葬在陵园里,可他知道,薄云郁从容赴死,早就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死后荣耀,不过是活人为了心安,而所做的举动罢了。   薄云郁的墓园不大,坐落在僻静的角落里。   这是当初薄云郁自己说的,若是他身故葬入陵园,必定不要离父皇太近,活着的时候便有些害怕,死了便离得远点,也教自己魂魄能自由点,不至于一辈子被父皇压得喘不过气来。   阿落和黍离去摆放元宝蜡烛,沈郅和薄钰则乖顺的站在一旁。   “你怎么想起,带我和郅儿一道?”沈木兮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按理说,是该她来。”   她,当然是说魏仙儿。   这里埋着的是魏仙儿的亡夫,来祭拜的也该是魏仙儿和薄钰,而薄云郁想看到的,应该也是自己的妻儿。   “今儿放下心结,便算是过了!”他郑重其事,“我会告诉老四,以后我不会再因为他的缘故,而招致你的误会。我会告诉他,夏问曦回来了,我此生起伏便都有了着落!”   沈木兮愣了愣,“你……”   “诸事皆缘分,缘分到了就该牢牢抓住。当年没能抓住你,是我不对!”他拾起她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她的掌心里,“当年就想给你,却固执得觉得,应该留到成亲,谁曾想竟是没了送出去的机会。如今老天爷开眼,终是还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你。不管你是沈木兮还是夏问曦,我此生都不会再放你离开!”   他俯身,在她眉心浅浅落吻。   掌心里凉凉的,沈木兮心下骇然,“这东西不是……”   不远处,传来薄钰窃窃的声音,“兄弟,有你一个就够了,我想我还是要个妹妹吧!”   沈郅揉着眉心,“我得考虑考虑!”   众人沉默,“……” 第121章 沈郅,你大概姓薄!   瞧着掌心里的鸳鸯佩,沈木兮打心眼里不想接受,“还给你!”   薄云岫愕然。   许是觉得他说了这么多,自己多少得有些回应,沈木兮冷着脸道,“我不稀罕别人的物什,这东西你既然已经送了出去,就不该再讨回来给我。我沈木兮不愿作践自己,吃人家的嗟来之食!”   薄云岫眉心微皱,“谁说我送出去了,这东西一直在我手里,何时送与他人?”   回头一想,明白了。   “你吃醋了?”他慎慎的问,心里旋即乐开了花,“你误以为魏仙儿手里的鸳鸯佩是我送的?沈木兮,你可曾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魏仙儿拿出来好几回,沈木兮自认为没有认错。   “真的?”薄云岫一把拽过她,直接圈在怀里,愣是将鸳鸯佩重新塞进她手里,“看仔细了,这东西若是认错,怕是连夫婿都要认错了。我这块鸳鸯佩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字,你确定魏仙儿那块也刻了我的名字?”   有名字?   沈木兮愣了半晌,这才仔细盯着手中的物件细看。昔年这东西总被他手捏在手里,只晓得是极为珍贵之物,哪知道上面刻了字。   果不其然,鸳鸯佩上面刻着清晰的“岫”字。   “魏仙儿手里拿着的是老四的鸳鸯佩,上头刻的是郁字。”薄云岫轻叹,伏在她耳畔低语,“如此,可认得自家夫婿了?”   耳畔陡然滚烫,沈木兮红了脸推开他,“你不说,谁晓得这玩意还能分好多块,兄弟众人各一块,没得让人误会,如今还来怪我?”   听得这话,薄云岫郑重其事的点头,“以后不懂便问,不知亦多问。”   她愣了愣,“我又不是你的下属!”   “嗯,上下皆随你!”他面色严肃的执起她的手。   待沈木兮回过神,一张脸已然红到了耳根,再瞧着黍离和阿落快速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沈木兮当即一脚踹向薄云岫,面红耳赤的想骂人。   可是憋了半天,又觉得孩子在场,太难听的话骂出来,免不得有损形象,万一被孩子听了去,来日闹腾起来说出去,她这面子里子都得掉干净。   临了临了的,她一跺脚,骂了句,“死相!”   沈郅捂着嘴偷笑,薄钰皱眉扯了扯沈郅的衣袖,“什么是死相?”   “就是骂人的话。”沈郅解释。   薄钰似懂非懂的点头,骂人的话他倒是听得多了,骂死相的着实没听过,确实很稀罕,“这话可是能随便骂的吗?”   “不,得冲着自己喜欢的人,或者至亲的人,才能这样骂!”沈郅煞有其事的解释。   薄钰眨了眨眼睛,愣愣的盯着沈郅半晌,试探着骂了句,“死相?!”   沈郅,“……”   黍离憋红了脸,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阿落狠狠掐了一下自个的腿,这才忍了过去,果然是童言无忌。   待一切准备妥当,薄钰跟沈郅率先给薄云郁磕头,正打算跪下,却见着沈郅猛地拽了薄钰一把,小脸瞬时泛白,“别!”   “怎么了?”沈木兮快速上前,“怎么了?”   沈郅的声音很慌,沈木兮听得出来。   “走开!”薄云岫快速拨开两个孩子,上前蹲在陵前细看,“黍离,挖开。”   黍离二话不说便拔剑去挖,拨开表层的土,忽然间如同捅了蚂蚁窝似的,黑色的蜘蛛倾巢而出,惊得黍离大喊,“快闪开!”   沈木兮和阿落一人拽了一个孩子,薄云岫快速挡在跟前,当即挥出去一掌。长袖卷风,蜘蛛刹那间被拂开,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这是皇室陵园,为什么会有这些?”沈木兮惊问,须知此处日日有人看守,按理说不可能有闲杂人等进入。本朝历代君王安歇之地,必是重兵防守,没有皇令,便是连朝廷大员都无法进入。   好在孩子没什么事,这些蜘蛛似乎是在守着什么东西。   想了想,沈木兮将孩子推给阿落,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根小竹棍,从里面倒出些粉末,快速撒在四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那些蜘蛛又爬回来就麻烦了。   “王爷!”待蜘蛛爬尽,黍离用剑鞘,从土里拨出个东西来,像是个盒子。   “什么东西?”两个小的探着脑袋看。   盒子不大,埋在土里。   “你是如何发现这里有问题的?”薄钰问,“我来来回回了那么多次,都没瞧出问题来。”   “那土是新色的,而且我闻到一股腥臭味。”沈郅道,“娘说过,若有疑便不可轻为,安全起见,自然是要先退开。你我没有自保的能力,若是不慎着了道可怎么好?”   薄钰点头,“有道理!”   盒子上布满了蜘蛛的毒液,自然不能以肌肤触碰。   “让开!”薄云岫上前,“退开些。”   黍离护着众人退开些许,但见薄云岫掌心凝力,拂袖间盒子怦然碎裂,里头竟是哗啦啦的掉出来一堆小物件,什么虎头帽虎头鞋的……   薄云岫皱眉回望着沈木兮,这般埋东西的习惯,可都是夏家的传染的?   不只是薄云岫,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沈木兮身上,那模样那神情,好似这东西是沈木兮所藏。   “不是我!”沈木兮急忙摆手,她压根不认识薄云郁,哪来的这般恩怨情仇,跑到人家坟前埋点东西,“你们莫要这般看我,我埋的东西都在夏家,怎么可能在这陵园里。”   “王爷,底下是个蜘蛛窝。”黍离俯身蹲下,用一旁的树枝轻轻拨开些许,“方才卑职应该是捅了蜘蛛窝,所以它们才会集体跑出来。”   “找人处理!”薄云岫黑着脸。   陵园内有这样的东西,迟早是隐患。   “是!”黍离行礼,“那这些东西……”   “全带回去再说!”   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是谁放的,为什么要放在老四的陵前,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孩童之物?   孩童之物!   眸色陡沉,薄云岫冷不丁倒吸一口气,快速握住了沈木兮的手,“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沈木兮不解。   “魏若云!”薄云岫咬着后槽牙。   沈木兮心惊,四皇子的生母!!!   待祭拜结束,薄云岫马不停蹄的带着所有人回去,生怕半道上出什么意外。东西搁在老四的陵前,那就说明魏若云还活着。   “老四死的时候,她定是还活在这世上,否则如何能把东西埋在陵前?”进了花厅,薄云岫面色黢冷,“魏若云原就憎恨薄氏皇族,如今又加上丧子之痛,只怕愈发疯狂。”   阿落领着两个孩子在后院,薄钰和沈郅正兴致勃勃的下棋。   黍离守在门口,面色微沉,当年这魏若云能逃出生天,不知道现在死没死?   “魏若云是四皇子的生母,太后……会不会有所联系?”沈木兮问。   薄云岫摇头,“当初便是交换了幼子,说明是抱着必死之心,如今太后年迈,魏仙儿又是这般,太后悔不当初,所以绝对不会再帮魏若云。只是不知,当年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缘故,竟然让太后抛下亲子,而……”   说到这儿,薄云岫面色黢黑的站起身,若有所思的望着沈木兮。   “你想到了什么?”沈木兮忙问。   看他这神情,约莫是猜到了什么。   “太后一直促成我与魏仙儿,试问……若是魏仙儿为父皇所生,与我岂非是兄妹?”薄云岫问。   沈木兮,“……”   是这个理儿!   哪有人明知是兄妹,还这般乱点鸳鸯谱的?   太后饶是老糊涂,也不至于糊涂成这样,看她如此护着魏仙儿,势必不会让魏仙儿做出这样的事情。能这般促成,无所顾忌的要推了魏仙儿当离王妃,无外乎只有一个前提。   魏仙儿和薄云岫并非兄妹!   于是乎,问题来了。   “到底是你父不详,还是魏仙儿父不详?”沈木兮不解。   薄云岫睨了她一眼,“莫要疑心我母妃。”   “那便是太后出了墙头。”沈木兮道。   薄云岫哑然,“……”   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可能了。   否则,亲兄妹怎么可能凑一起,岂非乱了纲常?   “若是如此,那事情倒也简单了。”薄云岫音色沉沉,目色阴鸷,“除非魏仙儿和老四是同一个生父,留子去女,保下一条血脉,留下那人的一条根!”   沈木兮骇然皱眉,“同为母亲,对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手,果真是狠辣至极!饶是心头深爱,孩子总是亲生的吧?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就没有半点母女之情?我许是这辈子都不能理解,这样的爱!”   薄云岫亦是心惊肉跳,没有再说话。   狠心至此,寻常不及。   明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却还是将女儿换出去,宁可养着别人的儿子……   “此事暂且保密,待我细查再说。”薄云岫叮嘱。   沈木兮点点头,“这是自然。”   细想起来,太后还真是处心积虑,当初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去换了别人家的儿子,后来又心生愧疚,在寻到女儿之后,必定是做了思量。   否则人海茫茫,为何偏偏是魏仙儿同四皇子处在了一起?还生了薄钰?若说是缘分,那这缘分未免太巧了,多半是刻意为之吧!   见她沉思之态,薄云岫想了想,顺手揽她入怀,如今这动作倒是越发的熟练,轻车熟路的像是胭脂楼里的熟客,“既是收了鸳鸯佩,便是应下了。待我平了长生门之事,便再不管朝廷之事,守你百岁无忧。”   沈木兮推开他,一脸的嗤之以鼻,“鸳鸯佩贵重,我这厢穷得很,自然是要收下的。左不过七年前的事情还没算个清楚,这笔账你休想就此翻页,什么时候我放下了,你再同我说什么百岁不百岁的。否则,来日与我白首之人,未必是你!”   薄云岫倒是有些急了,“如何能翻页?”   “等着便是!”话虽然说得硬气,怀里的鸳鸯佩却揣得格外小心翼翼,沈木兮掩着心头的小鹿,敛了眉眼微笑,大步流星的走出门。   “王爷?”黍离不解,“沈大夫走了,可是定了婚期?”   薄云岫双手叉腰,若有所思的瞧着自个的脚尖,“如何翻页?”   “翻越?”黍离想了想,“王爷是要爬墙吗?”   翻页?   翻越?   俊美无双的脸上,瞬时溢开妖冶笑靥,“甚好!”   黍离挠挠头,这又是哪一出?   白日里出了那么多事,总归是要细查的,陵园那头倒是来了线索,说是四皇子迁入陵园之后没多久,便有一陌生女子在附近出现过。   具体的音容相貌,已经着宫中画师详细描绘,应该明儿便会有消息。   待沈郅与薄钰歇了,沈木兮才带着阿落去后头药庐,当时薄云岫一掌下去,扇死了不少蜘蛛,回来之后沈木兮便让黍离给她送了些许这些蜘蛛的尸体。   “主子,这东西真恶心!”阿落瞧着蜘蛛腹腔内流出的绿液,眉心都拧了起来,“闻着还臭烘烘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将这些东西搁在了四皇子的陵前,真是可恶!”   “蜘蛛是刻意放着的,用来守护这个盒子。”沈木兮用小木片,将碎盒子外皮的毒液刮下,又将蜘蛛的毒液提出,两相比较,发现盒子上还沾了点别的东西。   阿落戴了沈木兮给的手套,一点点的翻找着带回来的这一堆小东西,虎头鞋虎头帽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但凡是富庶人家,都有这些,不足为奇。   “咦……”阿落诧异,“主子,这是什么东西?”   亮闪闪的,像是珍珠,又不像是珍珠。   “夜明珠?”沈木兮皱眉,“这东西应是进贡宫里的,民间不许买卖。我若没记错,也就是咱家王爷有这般骚,气十足的物件,还嵌在了马车里。”   阿落诧异,“这么大一颗,得值多少钱?”   昔年沈木兮所见过的夜明珠,也就是眼珠子大,这可能有鸡蛋般大小,放在掌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想了想,阿落猫着腰蹲在了桌子底下,“主子,这东西果真是要在夜里才好看,亮闪闪的,就跟点了根蜡烛似的,又不会像蜡烛这般灼得眼睛疼。”   “是个好物件!”沈木兮道,“你起来。”   阿落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夜明珠搁在案头,“主子,这玩意如此贵重,不会是宫里送出去的吧?”   “咱们这儿不产夜明珠,也就是说这东西是外来的,一定会记录在册,所以不必担心,到时候让薄云岫查一查册子便罢!”沈木兮眉心皱起,“倒是这蜘蛛,竟是驯化过的。”   “蜘蛛也能驯化?”阿落不解,“主子,不会又是那些人干下的好事吧?”   “罢了,你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可用之物。”沈木兮道。   阿落颔首,“倒是没有什么了,哦,还有个襁褓,上头写了生辰八字,约莫是四皇子的。”   “那你先搁在一旁。”沈木兮正忙着,“若是再有什么要紧的,都放在一处,到时候我再看,这会先让我把手头的活做完。阿落,你若是累着,且回去歇着便是!”   “阿落不累!”阿落急忙摇头,然则瞧着窗外的人影,阿落旋即一愣,快速打了个哈欠,“主子,那阿落先回去歇着了!”   沈木兮浑然不在意,随口应了声,“去吧!”   阿落疾步出门,薄云岫便压着脚步声进门。   “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沈木兮头也不曾抬一下,“对了阿落,你给我倒杯水吧!”   薄云岫去倒了水,转而递给她。   沈木兮直起腰,“我明白了,这些盒子上沾了雄性蜘蛛的毒液,又被抹上了那些吃食的气息,所以这些蜘蛛便在盒子周遭寄居下来,若是有人发现了盒子,蜘蛛的毒液足以杀死入侵者。好在黍离够谨慎,否则怕是要着了毒蜘蛛的道!”   退下手中的手套,沈木兮在边上洗了手,这才回头去接杯盏。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沈木兮微微一怔,“你怎么过来了?”   “查出什么了?”薄云岫问。   “夜明珠都有,难怪得埋在地下那么深,否则到了夜里,墓前光芒闪烁,不得吓死多少人!”沈木兮打着趣儿,行至桌案前,“还有这生辰八字,你且看看是不是四皇子的。”   以木签子轻轻挑开了那块黄色的帕子,薄云岫面色幽沉,“我若是没记错,老四的生辰八字不是这般,这上头不是记错了,便是写了旁人的生辰八字。”   “不是?”沈木兮赶紧放下杯盏凑上来,“你是说,这些东西未必是四皇子的?”   “我只是说,这帕子上写的不是老四的生辰八字。”薄云岫解释,“不过这块襁褓上绣着蟒纹,倒像是皇家所用,应该宫里的东西。”   蟒纹?   沈木兮皱眉,“若是魏若云埋的儿子遗物,理该是孩子幼时的襁褓,四皇子非太后亲生,入宫之前必定用的魏家之物,魏家会用蟒纹?他们有这么明目张胆吗?”薄云岫摇头,“魏氏不敢,这东西肯定是宫里的,莫不是写的魏仙儿的生辰八字?太后生产的记录都在宫内记册,明儿我查查看再回复你。”   “嗯!”沈木兮又端起杯盏喝了口。   俄而,两人大眼瞪小眼杵着。   “你还不走?还有事?”她问。   薄云岫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要等着翻越?”   沈木兮一脸迷茫,翻什么?   他指了指窗口,“是这样吗?”   她愣愣的盯着他,是哪样?   于是乎在沈木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注视下,薄云岫走到了药庐外头,然后堂而皇之的爬了窗户进门。再在沈木兮呆若木鸡之时,将她打横抱出了药庐。   沈木兮一脑子浆糊,谁能告诉她,他今夜做的又是什么戏???   当着她的面,爬、爬窗户?   然后呢???   “薄云岫,你玩什么花样?”直到被薄云岫抱回了房间,沈木兮才算醒过神来,落在床榻上的那一瞬,她旋即翻身落地,一颗心砰砰乱跳,“薄云岫,你别装神弄鬼的,出去!”   薄云岫盯着她半晌没吭声,看得沈木兮浑身发毛,默默的竖起了浑身的刺。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黍离都没见着王爷出来,寻思着是不是得手了?正窃窃的得意,却见着王爷捂着脸出来,黍离愣在当场。   完了,又失败?!   黍离寻思着,若是皇上出手,怕是娃都大了吧?   “王、王爷?”黍离慎慎的上前,“您没事吧?”   薄云岫不吭声,一个人走到后院的亭子里坐着,不多时,竟是小小的人儿攀上了他对面的凳子,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其实我该尊你一声义父,可我自小便没有父亲,这声义父亦是叫不出口的。”   沈郅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像极了他母亲,“我知道你挨了打,是我娘动的手。”   被一个孩子指着鼻子说这话,薄云岫脸上挂不住,不过终究是自己造了孽,面子什么的,哪有她来得重要,“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跟娘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我晓得你很喜欢我娘,而且我娘也原谅了你,只是她没有原谅自己。”沈郅定定的看他,一副少年老成之态,“你若是想赢得我娘的心,就得让她放过她自己。”   薄云岫皱眉,“放过她自己?”   “当年外祖父和舅舅的事情,一直是娘心里抹不去的伤,你若是能抚平,她便能遂了你的心。”沈郅梗着脖子,“成与不成全在你自己,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你为何要帮我?”薄云岫问。   沈郅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开口,“薄钰想要个妹妹,我也想。”   一大一小,神色凝重,烛光里神情如出一辙。   “你爹姓甚名谁?他真的死了?”薄云岫问。   沈郅眼珠子一转,“死了!”   “轰”的一声炸雷,惊得沈郅咻的站起身来,脸色都变了。   薄云岫微微凑过身去,压着声音阴测测的开口,“老天爷很忙,有时候是顾不上,但若是被盯上了,可就不好说了。瞧见没有,听见没有,小孩子不要说谎,说谎是会被抓的。”   沈郅眨了眨眼睛,瞧了瞧漆黑的夜色,“明明是要下雨了,你少来诓我!”   夏日的夜里,打几个雷算什么稀罕。   “那你敢再回答一句吗?”薄云岫坐直了身子,“你爹真的死了吗?”   沈郅用力吸口气,“他……”   薄云岫指了指上头,示意沈郅想清楚再说。   孩子有些心慌,平素小小撒个谎倒也无妨,奈何方才那一记炸雷太响,沈郅又是最怕打雷的,所以……这会真当不敢开口。   “你爹,真的死了吗?”薄云岫冷着脸问,口吻严厉而狠戾,如同问供一般不带一丝温度。   沈郅白了一张脸,半晌没开口。   “爹!”薄钰没忍住,挣开春秀的手跑出来,拽着沈郅便到了边上,挺直腰杆拦在沈郅跟前,“爹不是说过,不能仗势欺人,不可以大欺小吗?如今又算怎么回事?”   薄云岫喘口气,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但凡养大了,都是习惯性外拐,还是理直气壮的那种。   “走!”薄钰拽着沈郅离开。   薄云岫揉着眉心。   “你当晓得,不可轻易赌誓,万一不小心被老天爷听到,是要当真的!”薄钰压着嗓子冲着沈郅低低的说,“都记住了?”   沈郅点头,“我晓得,所以没敢应声。”   薄钰冷不丁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绕着沈郅走了一圈,“你这般犹豫,难道真的晓得什么?沈郅,你莫非真的是我爹和你娘所生?”“我不知道!”沈郅摇头,“横竖我没见过我爹,清明时节也不曾去给爹上过坟。但是问起我娘,娘便说是死了,死得很是干净,死得不能再死了!”   薄钰皱眉,“你娘很……恨你爹吧?”   沈郅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能提!娘最讨厌提及这个问题,从小到大,我都没敢问过。”   “你不想有个爹吗?如果你真的是我爹生的,那咱们就是亲兄弟,以后不管谁欺负你,或者欺负我,咱们都是名正言顺的。”两个小的,蹲在台阶上说悄悄话。   春秀轻叹,干脆回屋睡觉去。   “我不想要爹!”沈郅道,“我跟王爷说那些,左不过是希望他能好好待我娘。对于我自己,小时候没有爹,现在就更不需要,横竖我已经长大,已经过了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   薄钰说不出话来,“我把爹分你一半!”   沈郅摇摇头,“不用。”   “其实你跟我爹有些习惯很像!”薄钰托腮,“对了,那个陆归舟呢?”   “陆叔叔待娘亲和我都很好,是看着我长大的,可我既然叫他叔叔,你便晓得我们的关系是怎样。”沈郅撇撇嘴,“叔叔始终是叔叔!”   薄钰抿唇,“清明不上坟,家里无灵位,那就说明你爹其实是没死的,只是死在了你娘的心里。”   沈郅翻个白眼,“你什么时候了悟得这般透彻?”   “其实你是知道的吧?你娘洁身自好,必定不会有别的男人,连陆归舟都没让靠近,反而……跟我爹搂搂抱抱,还收了鸳鸯佩。沈郅,你大概姓薄!”薄钰欣喜。   沈郅扯了扯唇角,“薄郅太难听,我还是喜欢沈郅!”   薄钰,“……”   暗处,有人暗戳戳的勾了唇角,窃窃的欢喜。   薄郅?! 第122章 住在眼睛里的人   人生总要有点小惊喜,就好比沈木兮一觉睡醒,嗯……身边不知何时倚了个“美人”。   美人盈盈一笑,抬手抵着太阳穴,姿态妖娆而妩媚,也不知他这般盯着她看了多久?不不不,更要紧的是,不知道这美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床榻,就这么厚颜无耻的与她共眠了一夜?!   “薄云岫!”她咬着牙。   “一大早生气,对身子不好。”薄云岫优雅起身,“东西都收了,我自然是要从了你的。”   沈木兮抹把脸,让自个能更清醒点,毕竟某人的话说得……让人很是眼前一亮,浑然不知他竟然这一面,平素真是被他的一本正经给骗了。   “你这是同皇帝学的?”她冷着脸起身,然则脚尖都还没落地,却被他快速拽回来,摁在了床榻上。   黑发如缎,轻轻飘落在她眼前,遮了她视线里的光亮。   某人如此妖娆,惊得沈木兮心头止不住打颤,果真是病得不轻……病入膏肓!   “薄云岫,你一大早的抽哪门子疯?”她皱眉,“放手,我还赶着去给郅儿做早饭。”   “沈木兮,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他问。   说话间,这人的手竟搁在了她的腰上。   是了,她怕痒。   咧了咧嘴,沈木兮慌忙摁住他极不安分的手,“你要作甚?交代什么?若要交代,也是你跟我交代,昨儿夜里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为何如此厚颜无耻,全然不顾男女之仪?你这厢,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你自个悄悄做了个人儿,打量着蒙我?”他的手稍稍用力,她登时如同泥鳅一般滑开些许。   “别、别闹!”她有些着急,“放开!”   “把话说清楚就放,不说清楚,你知道后果!”他俯首贴在她耳畔低语,“夏问曦,你瞒得我好苦!”   她仲怔,难道真的是自己一大早脑子不好使,所以想不明白薄云岫到底是什么意思?偷偷摸摸倒也罢了,还出言威胁恐吓?谁给的胆子?   “有病!”她翻个白眼,下一刻,“哈哈哈哈,等、等会……哈哈哈哈,等会……别、别闹,没病!薄云岫,你没病,有病的是我!是我是我!”   薄云岫居高临下的看她,“沈郅到底是谁的儿子?”   沈木兮被他挠得,真是半点气力都没了,“什么、什么儿子?关你什么事?”   “交换秘密如何?”他问。   她摇头,“走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交换、交换秘密!答应你,停……哈哈哈哈……真的答应!”   薄云岫收手,但依旧压得她无法动弹,“沈郅是不是我的?”   “你为什么不干脆问我,还有谁同你一样,以这种姿势碰过我?”她心里是有气的,知道她怕痒还敢挠她,回头不把他挠成大花脸,她就不叫沈木兮。   身上骇然一凉,原就单薄的中衣,冷不丁被褪了去。   沈木兮慌忙捂住风光,“薄云岫,你给我滚下来!”   “沈郅是不是我儿子?”他煞有其事的问,“夏问曦,还记得当初你怎么对我的吗?”   目光一凛,沈木兮干笑两声,在这个问题上,她是心虚的,“这喝了酒做下的事,哪里能作数?男人不都这样?何况吃亏的……”   “我吃亏了!”他理直气壮的压着,“我没做好准备。”   “薄云岫,你别蹬鼻子上脸!”沈木兮面色泛红,羞恼交加,“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要不试试?”   她一愣,“试什么?”   “你说呢?”他俯身欺了她的唇,力道微沉,“沈木兮,除了我,还有谁这样待过你?”   “多了去!”她别开头,避开他的碰触。   薄云岫很是认真的点了头,“夏问曦,如果我说岳丈还活着,你能陪我喝酒吗?”   提到岳丈的时候,沈木兮有片刻仲怔,从她认识薄云岫到现在,他可从未说过这两个字,而且……七年前也是他亲自监斩的,兄长虽然宽厚,说是身不由己,但父亲总归是死在他眼前的。   这是事实,铁打的事实。   当时东都城的老百姓,都眼睁睁的看着呢!   薄云岫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想起了昨夜沈郅说的那些话,果然……夏礼安是她心里的死结,身为儿女,在家里最需要的时候诈死离开,虽然不知情,但总归是对不住父兄。以至于在后来,她都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这种痛不是谁都能感同身受的。   默默的为她拢好衣裳,薄云岫翻身落地。   想了想,他抬步就走。   身后,传来沈木兮幽幽的哭腔,“可是真的?”   “人在太后手里。”他绷直了脊背,“原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若是不说,你便将此事当成毕生之憾,始终耿耿于怀,我到底没能忍得住!”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歇斯底里,“薄云岫,你混蛋!”   枕头飞过来的时候,他随手捏住,面色微青的回头看她,“因为我知道,你若晓得此事,一定会去找太后要人!”   “她凭什么扣着不放?”沈木兮赤着脚冲到他跟前,眼眶红红的,可见是陈年旧伤又撕开了口子。   薄云岫伸手,“过来!抱一下。”   沈木兮鼻尖酸涩,“你今日不说清楚,我……”   “沈郅是我儿子吗?”他问。   沈木兮皱眉。   “我是沈郅的爹吗?”他又问。   沈木兮唇瓣微颤。   薄云岫长腿一迈,她不愿靠近,他走这一步便是。谁让他,长得比她高,可不得先低头吗?轻轻揽着她入怀,他幽然叹口气,“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原是真的不打算告诉你。可沈郅说,你的心结是当年夏家的事,不肯放过你自己,我想着与其让你怨自己,倒不如让你怨我。”   他云淡风轻,圈着她的腰,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恨不能就这样牢牢的黏在一处,再也不松手,“给我点时间,我把人带回来。”   “你真的不是在说梦话?”沈木兮不敢相信,七年啊……白骨都快成灰了,他如今却说她父亲还活着?!竟然还活着?如同做了梦一般不真实。   薄云岫冷不丁低头,快速碾上她的唇,力道略沉,带着不容挣扎的强势,温热的呼吸相互胶着。   沈木兮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肆意的翻搅着,掠夺所有的呼吸,置于腰间的手,掌心烫得吓人,以至于身子都好似飘飘然……   “娘!”   晴天霹雳。   沈木兮急了,几欲推开薄云岫。   奈何某人正在兴头上,死活不肯放手。   “薄……薄……”   “唔……”薄云岫皱眉,嘴里满满都是血腥味。   这女人下嘴太狠,一口咬在他舌尖上,若不是她心里发慌,怕是要学池子里的王八,死咬着不撒嘴,非得咬下他的舌头不可。   “郅儿!”沈木兮面红耳赤,局促至极。   沈郅之前有些仲怔,但他素来能很快的藏好自身情绪波动,瞧一眼母亲脸上的窘迫,沈郅淡淡然转身,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薄钰,赶紧给带上房门,一溜烟的追了沈郅而去。   “你莫难过。”薄钰道。   沈郅幽然轻叹,“我不难过,就是有些难受,总觉得他抢了我的人。”   “抢不走,你还是你娘生的。”薄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待会若是迟到,李长玄那家伙又得罚我们去扫宫道了,这家伙最近盯得紧!”   沈郅颔首,甚是有理,上回爬墙差点被抓着,还是小心为好。房内,沈木兮宛若置身滚油之中,孩子面前如此失态,着实该死!再看始作俑者,竟是一脸惬意,好似早早有了这般打算。   “早晚是要知道的,何必像做贼一般?”他抬步往外走,“我今日会入宫细查当年的事,你晚些再去医馆,等我回来!”   “为什么我要等……”还不等她开口,薄云岫已经拂袖而去。   沈木兮皱眉,此事要不要告诉兄长?又或者兄长早就知道了?   “主子?”阿落在外头端了水。   “我哥呢?”沈木兮问。   阿落道,“公子出门了,许是去茶楼里。”深吸一口气,沈木兮眯了眯眸子,心里有些微恙。   许是担心自己肆意,薄云岫便不再透漏父亲的事,沈木兮还真的没有去医馆,倒是先去了茶楼一趟,可去了茶楼才晓得,是陆府的人将兄长叫走了。   “陆府?哪个陆府?”沈木兮忙问。   “就是陆归舟陆公子府上!”伙计开口,“说是让他过去一趟,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他。”   沈木兮凝眉,还没走出茶楼,便被关傲天堵在了门口。   “沈大夫,好久不见!”关傲天负手而立,倨傲的打量着她,“有空喝杯茶吗?”   “没空!”沈木兮是半点都不想面对关傲天,总觉得这人阴森森的,靠近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然则,关傲天手一挥,底下的奴才当即堵在了门口。   “月归!”沈木兮冷喝,月归默不作声的从门外走进来。   此前月归在养伤,但沈木兮出门,她必定跟随。   “这么不赏脸?”关傲天冷笑,“看样子,是离王把你惯上了天,浑然不知天高地厚。沈木兮,上回可是我救了你们,否则这盆污水足以让你和离王……”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沈木兮眸光冷冽,“你什么心思,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就更该好好坐下来喝杯茶了!”关傲天径自朝着楼上走去,见着沈木兮未动,不由的回头笑道,“你担心夏问卿吗?放心吧,他现在一定还活着!”   眸陡沉,沈木兮骇然僵直身子。   “主子,咱们快走!”阿落忙道。   “阿落,你去陆府问问,看我哥是不是在他们那里,快去!”沈木兮面色发青。   阿落不解,“主子,您不走吗?”   “我这里有月归,你赶紧走!”沈木兮转身,竟是跟着关傲天上了楼。   月归退出茶馆,冲着街口的影子点了一下头,俄而疾步进门,紧随沈木兮进了雅阁。   关傲天冷眼睨着月归,“离王府的狗,很是讨厌!”   “关公子只管讨厌,月归是人是狗都无所谓,只听王爷吩咐!”月归就站在沈木兮身后,离王府的暗卫,只听命令行事。   “关公子也看到了,月归不归我管!”沈木兮冷然落座,“你有什么话最好快点说,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里瞎耗着!”   “你……”关傲天伏在案头,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挽唇笑得邪冷,“不是在怀疑我吗?何必装。”   沈木兮挑眉,心里有怀疑,但她还没蠢到就这样去问他。   “我说,我回来了,可算听明白了?”关傲天笑问,“夏问曦!”   他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月归已摁住了剑柄,已然全身心戒备。   沈木兮的真实身份,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晓得,对于外头的人而言,尤其是关傲天,不可能探知,除非关傲天动用了某些特殊的手段。   但无论是什么手段,其用心皆可诛!   沈木兮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她倒是没有月归这般简单。兄长如今就在永安茶楼里做工,谁都晓得夏家当年的事情颇为冤屈,是以就算她是夏问曦又能怎样?   夏问卿能安然过活,她夏问曦亦是。   “当年夏姑娘为了离王,不惜诈死与父亲断绝关系,勇气可嘉。后来离王将你藏在了后院,一场大火,你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关傲天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笑得阴森森的。   小厮进来奉茶,转而快速离开。   “与你何干?”沈木兮惬意的端起杯盏,优雅浅呷。   关傲天把玩着杯盖,“我可否说过,你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沈木兮皱眉,若有所思的端详着眼前的关傲天,他说她的眼睛像极了某人,可知他此刻的神情,倒像是眼睛里藏了某个人。   “像我爹?”她没见过母亲,自然不能说是母亲。   关傲天没有应声,“神情也像!”   沈木兮幽幽的放下杯盏,“原来关公子是来看面相的,如此本事,应该去天桥下支个摊子。若有需要,我能赠你一块招牌,定分文不取!”   “夏姑娘好大方!”关傲天喝口茶,仿佛略有些伤感,“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月归险些没按住,这般话语,若是被王爷知晓,定是要雷霆大怒的。   “这话轮不到你说。”沈木兮有些不耐烦,只觉得屋子里气氛太过诡异,压抑得人喘不上气来,“罢了,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告辞!”   “你母亲真的是死于难产吗?”关傲天揉着眉心,“你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这么急着要走?夏问曦,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好好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哪来的。”   沈木兮猛地转身,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关傲天,我不会相信你的。你身子里住着一个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但不管你是谁,休要挑拨离间,我沈木兮不吃这一套。”   “知道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出来,唯有你能看出来吗?”他问。   沈木兮轻嗤,“是个人都知道你有异样!”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他起身。   沈木兮退后一步,说实话,她的确不敢看关傲天的眼睛,每每对上便觉得心慌意乱,如同遇见了克星一般。为了安全起见,沈木兮转身就走。   关傲天的指尖轻轻瞧着桌案,“你会回来找我的。”   鼻间轻哼,沈木兮拎着裙摆,急匆匆的下楼。   就这么会功夫,阿落已经跑了回来,边上还跟着气吁吁的知书。   “主子!”阿落捂着肚子,喘得说不出话来,“没、没、没……”   知书推开阿落,喘着气道,“我家公子今儿一早就去了医馆等着,没、没找夏公子,所以、所以夏公子没去、没去陆府!绝对不可能在陆府!”   心头咯噔一声,沈木兮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拳头。   “卑职马上让人去找!”月归俯首。   人只要还在东都城内,依着离王府的势力,应该能找到。若是再找不到,大可去找巡城司,着巡城司帮着找。   “沈大夫!”知书缓过劲儿来,“掌柜没告诉您,今儿公子要跟您商议正事吗?”   沈木兮愣了愣,“不知!”   脑子里蓦地回过神来,难怪薄云岫让她先别去医馆!!!   “先找到我哥再说!”沈木兮顾不得其他,赶紧让大家都去找人,每条街每条巷都不要放过。   走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关傲天就站在窗口,一如每日站在街对面时的神色,笑得满脸邪气。   一咬牙,沈木兮头也不回的离开。   关傲天站在那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终是冷着脸合上窗户。   不多时,有人从外头进来,“阁主!”关傲天反手就是一声脆响,耳刮子打得又狠又干脆,“舍得出来了?”   斗笠慢慢取下,露出熟悉的面容,赫然是当日胭脂楼的老妈子。   “云娘,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没想到这般耐不住?”关傲天咬着牙,“胭脂楼就这么没了,洛南琛和钟瑶都落在了薄云岫的手里,你还有脸躲起来?!嗯!”   “属下该死!”云娘俯首,“事发突然,属下焚毁胭脂楼之后,马上着手转移城内的暗哨,所以没能及时赶来面见阁主,与阁主解释。属下该死,请阁主恕罪!”   关傲天负手而立,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但见其眸色猩红,周身杀气凌然。   “本尊让你别动沈木兮,你为何要动她!”关傲天低喝,“我说过,除了我,谁都没有资格要她的命,你们一个个都当耳旁风了吗?”   云娘瑟瑟发抖,“阁主……”   “连钥匙都拿不到,还有脸!”拂袖间,强大的气劲猛地将云娘震出,狠狠撞在墙上。   落地的那瞬,云娘“哇”的吐出血来,愣是伏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阁、阁主……饶命!”   “当年要不是本尊,你们一个个早就见了阎王爷,如今都翅膀硬了,以为本尊闭关,便都开始肆意妄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不错,但你们别忘了,自己的命是从哪儿借来的!”关傲天居高临下。   “客官!”敲门声响起。   关傲天微微合上眉眼,待睁眼,已无半分戾气可寻,清澈的眸中,黑白分明。   “什么事?”关傲天应声。   “要添水吗?”小二低低的问。   关傲天敛眸,“不用。”   云娘从地上爬起,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请阁主放心,属下一定会将洛南琛和钟瑶救出来,只是十殿阎罗那头出了问题。陆归舟率先违背约定,擅自与朝廷合作,因此伤及了不少咱们的弟兄,请阁主示下,该如何处置?”   “陆如镜的儿子,果真是好样的!”关傲天深吸一口气,“跟他爹一样,是块硬骨头。此事不用你管,护族的那些族人,饶不了陆归舟!”   “是!”云娘俯首,不敢有半分质疑。   眼眸眯起,关傲天轻哼,“陆如镜也该现身了!”   是该现身了,如今十殿阎罗和长生门闹成这样,再不出来捋一捋,怕是要惹出大祸来。   医馆内。   沈木兮和薄云岫是前后脚进门,还不待沈木兮开口,薄云岫业已拽着她往楼上去。   “薄云岫,我哥……”   “我知道,已经知会巡城使司,连离王府的暗卫都打发出去了,若是这样都找不到,夏问卿要么凶多吉少,要么已经不在东都城内。”说话间,薄云岫领着她进门。   陆归舟旋即起身,笑容还僵在脸上,便被薄云岫挡了视线。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的对立着,气氛很是尴尬。   “你们两个,别每次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能不能好好说话,好好的相处?”沈木兮率先坐下。   “不能!”   “不能!”   沈木兮看看这个,再看看两个,“幼稚鬼!”   于是乎,一个幼稚鬼坐在了她与陆归舟的中间,硬生生将她挤歪在一旁,险些没坐住。再回头望着这两个幼稚鬼,一副大眼瞪小眼的姿态,委实让人哭笑不得。   幽然轻叹,沈木兮只得稍稍挪开些许,顿生出强烈的多余之感。仿佛这两位才是主角,自己是横插一杠子,屋子里的氛围……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我今儿来是想跟兮儿……”   “你该叫她沈大夫!”薄云岫打断他的话。   陆归舟咬着牙,“薄云岫,你莫要太过分,我与兮儿相处了七年……”   “今儿一早,我是从她房里出来的!”薄云岫又接过话茬。   沈木兮张了张嘴,怕是又找了薄云岫的道,这个满腹算计的伪君子!   果然,陆归舟憋了一口气,愣是没能接下这话,只得拿眼睛睨着沈木兮。   “陆大哥,你今儿来可是有什么大事?”沈木兮转移话题,倒了一杯水递给陆归舟,这般境况,怕是连阿落都不敢进来奉茶的。   薄云岫不温不火的接过,“不用这么客气!”   陆归舟的手僵在半空,俄而狠狠剜了薄云岫一眼。   “极乐阁的阁主出现了。”陆归舟冷着脸,“赵涟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与韩天命是师兄妹,当年韩天命是怎么死的,离王殿下可知道?”   薄云岫不语。   陆归舟轻叹,“能困住韩天命的,是情。”   情?   沈木兮不解,“儿女之情?”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陆归舟眸色幽沉,“当年的韩天命,真真应了那四个字,狂妄不羁。武艺高强,心智过人,从无败绩!何况他善用毒善解毒,已然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说到这儿,陆归舟苦笑,“可是……人总有软肋。”   薄云岫看了沈木兮一眼,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握紧自己的软肋,就等于握紧自己的性命,昔年彼此都死过一回,如今……终是皇天不负。   “当年韩天命是收到了一张纸条,然后束手就缚的。”陆归舟继续道,“这纸条上写了什么,无人可知,是谁所赠,亦是一个谜!韩天命死后,尸身悬于城门口,但是第三天的时候,尸身却不翼而飞,有人说看到一个黑衣女子把尸身抢走了。”   “是极乐阁的阁主?”沈木兮问。   陆归舟轻叹,“迄今为止,谁都不知道赵涟漪把韩天命的尸身葬于何处,而她自己也跟着消失不见,这么多年没人知道她的藏身之地。”   沈木兮点点头,“可见师兄妹感情很深。”   “赵涟漪是爱着韩天命的。”陆归舟道,“不过听长辈的口气,这韩天命似乎不怎么中意她,是以对这个师妹,总是若即若离的。”   眉心微微蹙起,沈木兮好似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坐直了身子,“可有赵涟漪的画像?若是没有,韩天命的也行!”   陆归舟摇头。   薄云岫轻哼,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抽出画轴,“就怕你不问。”   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进宫之后便着人调了出来,随手带了出来,免得到时候风头都被陆归舟占了,显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陆归舟咬咬牙,皇家出来的果然各个精于算计,就等着说完了,然后由他薄云岫来个漂亮的收尾?!   画卷有些年头了,二十多年前的老物件,即便妥善保管也免不得发黄。   “这便是韩天命?”沈木兮皱眉。 第123章 都到齐了   画卷上是一男子,生得丰神俊朗,饶是画中,亦不掩眉眼间的不羁之色,男人手里捏着一管玉笛,唇角微微勾起,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这是护族的族长?   未见清风道骨,满是放浪形骸。   “就是这?”沈木兮皱眉,“哪里像是什么族长,倒像是公子哥。”   类似于孙道贤那种,且瞧瞧这眼睛这唇角,没有半分正经之色。   “他原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护族之人,当年是老族长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外头的女人生的,眉眼间瞧着倒也相似,但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护族之人,倒是不得而知了。”陆归舟解释,“知道此事的人不多,是以韩天命到底是不是护族血统还不一定。”   薄云岫轻哼,不置一词。   “是不是护族血统还不一定,都敢把整个部族交出去?”沈木兮颇为不解。   “韩天命能说会道,而且着实有本事,不管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甚至于很多连护族之人都无法掌握的炼蛊之术,到了他手里,竟能融会贯通,甚至于将某些蛊从一蛊育成子母蛊。”陆归舟轻叹,“天赋之高,整个护族无人能及,皆是心服口服。”   沈木兮颇为诧异,“这都行?”她猛地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东西,心头隐隐生出一样,这的东西是如何到了自己身上?   陆归舟点点头,奈何他想靠近,却有薄云岫稳坐中间,就跟隔了一座山似的,与沈木兮说话都好似隔山喊话,颇为尴尬。   “身份尊贵,又自视甚高,惯来目空一切,是以先帝对其颇为忌惮。”说起这个,陆归舟冷眼睨着薄云岫,“接下来的事情,离王应该能查到些许吧?”   陆归舟知道的事,都是父亲所说,其他的……护族的卷宗都在父亲的手里,他根本触碰不到,是以也没办法给予更多的线索。   “母妃病重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是不懂的。后来的一些事,都是从父皇口中断断续续听到,当不得真,但也保不齐是真。”薄云岫喝口水,扭头望着翘首期待的沈木兮,“护族一直在为皇族提供丹药,以助帝王延年益寿,可母妃极力反对。”   沈木兮皱眉,“是药三分毒,总归还是少吃为好。”   “母妃就是这样规劝的,所以父皇真的断了丹药,其后还缩紧了对护族的供奉。”薄云岫道,“你该晓得,利益总归是相互的,护族为皇族提供丹药,而皇族为护族提供药材,无论是多稀罕的药材,宫中皆是任其取之。”   但是断了丹药的皇帝,亦断了对护族的药材供应。很多天材地宝唯有宫中才有,饶是花了重金去买,都未必能买到。   于是乎,皇族和护族的间隙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后来母妃又提议,缩减提供给护族炼蛊的财银。”薄云岫轻叹,“这些都是后来父皇说的,父皇说,从那以后,母妃的身子便不大好了,时不时的吐血,若不是韩姑姑一直帮着照料,怕是母妃早就撑不住了。”   “没怀疑过吗?”沈木兮皱眉,“可能是……”   “怎么没怀疑?”陆归舟冷笑,“若非如此,先帝又怎么会向护族讨要镇族之宝?若非如此,最后又怎么会将南贵妃的死,迁怒于护族,将整个部族赶尽杀绝!”   薄云岫面色黢冷,冷眸狠狠掠过陆归舟的容脸。南贵妃到底是他的生母,饶是未享受过多少母子之情,却是心中最渴望的柔软,不允许任何人亵渎。   桌案剧烈的颤抖,沈木兮一手端着杯盏,一手被薄云岫紧握,一颗心都跟着惊颤起来。   这两人是要干什么?   “砰”的一声响,沈木兮重重的将杯盏搁在桌案上,“这是我的医馆,要打出去打!”   四周瞬时寂静无声。   薄云岫和陆归舟冷眼相视,惹得沈木兮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两相爱相杀,可不可以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弄明白之后呢?”   二人齐刷刷盯着她。   “我说错了什么吗?”沈木兮翻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感情有多深,临了临了的,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嗤……”   桌子底下,某人的手稍稍用力,握得她指关节生疼。   “休要胡说,谁与他生出了感情?”薄云岫印堂发黑,“逆党!”   “野蛮人!”陆归舟咬着牙。   沈木兮颇为无奈,平素一个正经一个温润,可一旦碰在一处便是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退让。   “都给我滚!”沈木兮冷着脸。   二人顿时偃旗息鼓。   “继续说!”她揉着眉心,“当年这韩天命的纸条,到底写了什么?”   “我听我爹说,貌似是关于凤凰蛊的下落。”陆归舟细细的想着,“事实上,谁都没见过那张纸条,连谁送的都说不清楚。不过护族覆灭之后,所有的痕迹都被先帝抹去了,包括凤凰蛊的踪迹。”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过,我爹怀疑这纸上的消息,许是宫里送出来的!”陆归舟冷眼盯着薄云岫。   “证据呢?”薄云岫反驳。   就因为没证据,才叫怀疑。   陆归舟轻哼,“兮儿!”   “是离王妃!”薄云岫反唇相讥,“陆公子最好牢牢的记在心里。”   “陆大哥,你先回去吧!”沈木兮轻叹,“眼下家中事忙,怕是……”   “无妨!”陆归舟起身,“我先回去。”   有些话不好当着薄云岫的面说,否则铁定尴尬,沈木兮夹在中间也不好做,是以陆归舟想了想,还是先行回去再说。   “陆大哥,此前家兄在茶楼里得人来报,说是你请他过府,但是知书说,并未见到家兄,烦劳陆大哥回去的时候帮我留个心。”沈木兮抿唇。   陆归舟眸色微沉,以他陆府的名义,请夏问卿过府?   “我知道了!”陆归舟掉头就走,脚下匆匆。   待陆归舟离去,沈木兮这才掉头回望,死拽着她的手不放,幼稚得像个三岁孩童的薄云岫,“你就不能认真点?方才……”   “我只是不喜欢别的男人,这样盯着你看!”他毫不避讳,“他知道的那些,已经说完了,而我知道的还没说完,你要不要听?”   “你就是在逼他离开!”她冷着脸,“我哥还没找着,如今哪有心思同你说这些!”   “陆如镜来了。”薄云岫道。   沈木兮愣了愣,“什么?”   薄云岫瞧了一眼房门口的方向,“陆归舟的父亲,韩天命的结义兄弟,十殿阎罗的背后人物。陆如镜的心思很是缜密,这些年保着护族,默默的收拢人心,但他不触朝廷,只做江湖人的生意,在江湖上可谓名头响亮。”   这点,沈木兮早就晓得,当日步棠报了名号,便吓得那些盗匪不敢造次,可见非同一般。   “据说,韩天命束手就缚之前,陆如镜已经消失不见。”薄云岫轻叹,“父亲尚且如此,儿子怕也不逊,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让你太过靠近陆归舟的缘故。我知道陆归舟不会对你做什么,但防不住陆如镜打你的主意!”   “他为何要打我的主意?”沈木兮愣了愣,“师父?”   “想明白了?”薄云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穆中州的尸骨早就出现了,你为何死活不肯相信?真正的穆中州早就死了,这些年陪着你的,是千面郎君。”   眉睫猛地扬起,沈木兮的身子微微僵直,“你……早就知道?”   “若不是你自己想明白,我说再多都没用。”薄云岫轻叹,“好在千面并非长生门的人,亦无心伤你,否则我也不会容忍他三番四次的戏弄。”   她撇撇嘴,“那日闯入问夏阁,郅儿失踪……”   “千面的轻功极好,又善于易容变换,这些年江湖上出了不少的千面郎君,可姜始终是老的辣。”薄云岫低眉看着怀中的人,俯首在她眉眼处,轻轻的亲了亲,“他未伤及郅儿,还多番出手帮过你,我自然不能拿他怎样。”   那七年,终是他未参与过的七年,是他满心满肺的亏欠所在。   “罢了,先把我哥还回来,其他的到时候再说!”沈木兮几欲挣开他,“放手!”   “我陪你去找!”薄云岫牵着她往外走。   沈木兮急了,“你找就找,牵着我作甚?”   作甚?   出去溜一圈,想必不到半日,这消息能传遍整个东都城,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沈木兮自然是不肯的,“你放手!”   “昔年醉了酒都敢上了我,今儿为何不能?”薄云岫不管不顾,拽着她便下了楼往外走。   提起这个,沈木兮脸红得就跟煮熟的虾一般,“你、你……我那时候少不更事,这不是吃醉了酒吗?何况当时、当时你可以反抗的!”   武功那么好,还敢说是被她逼迫的,鬼才信这男人的话!   一扭头,一行人排排站。   掌柜、伙计、小药童、阿落、春秀,连带着黍离都跟着痴痴愣愣的,一双双眼睛瞪得斗大,一字一句听得清晰无比。   素来冷戾无温的离王殿下,竟然也有被女人……咳咳……翻身做主的时候?   沈木兮呼吸微促,薄云岫是故意的,这种事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会不只是脸上发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火烧火燎的,“薄、薄云岫,你混蛋!”   “只要余生是你,混蛋又何妨?”他牵着她往外走。   好吧,这哪里是去找人,分明是遛狗……   沈木兮不敢挣扎,越挣扎,看的人越多,游街般的感觉,让她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再看薄云岫,竟是面不改色,走得何其潇洒自然。   果然,脸皮厚还是具备一定的优势的。   比如现在!   关傲天远远的站着,眉眼微微眯起。   “哟,在这儿看什么热闹?”孙道贤笑嘻嘻的上前,拍了拍关傲天的肩膀,“薄云岫这次倒是先下手为强,咱还没动真格的,他就吃上了,真是厉害!没想到,这榆木脑袋也有开窍的一天。”   关傲天冷哼,“怎么,你也想来一口?”   “花楼里的姑娘,瞧来瞧去都没什么兴致,倒不如这些个良家的,来得更有劲儿!”孙道贤扭头望着钱初阳,“是不?”   钱初阳吃过亏,如今哪敢再碰女人,何况……沈木兮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你可别乱来,沈木兮救了我,我家那老头子等着感激她呢!若不是王爷黑着脸,老头子早就大摆宴席了。”   “凭什么好事都让薄云岫占了?”孙道贤双手环胸,“怎么着,也是缘分。”   “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钱初阳嗤之以鼻,“我劝你一句,最好别去招惹沈木兮,没瞧见沈大夫一来,就冠上了离王府的名头?听我爹说,离王早就同太后提过,要娶沈木兮为妃,是太后死活不答应,离王又舍不得委屈了沈木兮,这才一直僵持着。”   不过,看眼前的状况,怕是好事近了,整个东都城的人都知道了,不就等于昭告天下?   孙道贤笑了,“你还真别说,这沈木兮生得不错,又有本事,我瞧着都欢喜,这离王腻了魏侧妃,一头扎进了沈木兮的怀里,就说明这女人的确有过人之处。”   蓦地,孙道贤面色一凛,冷不丁退后半步,略带心悸的望着关傲天,“你发什么疯?”   关傲天眼神凛冽,仿佛凝了警告,“我劝你,别沾她,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关傲天,你是不是疯了?自打你大难不死的回来,就跟魔怔了似的,阴测测的像是鬼上,身。”孙道贤扯了扯唇角,忙不迭躲在钱初阳身后,“你还别说,越是难得的女人,我孙道贤越要试试。我就不信,这东都城内还有孙道贤,不能得手的女人!”   钱初阳横了他一眼,“仔细你爹打死你!”   “有我娘在,我爹哪敢动我!”孙道贤洋洋得意,“都等着看吧!到时候沈木兮入我宁侯府,他薄云岫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想想那个画面,简直是……爽!”   钱初阳摇摇头,却见关傲天幽幽的离开。   “诶,你有没有发现,这关傲天近来阴森森的?”孙道贤皱眉,“之前这人虽然也是脾气古怪,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他之前去胭脂楼,后来胭脂楼起火,他便不再去花楼,连酒都不怎么喝!”钱初阳也是颇为不解,“还有,他赌坊也不去了!”   孙道贤点头,“你说,他会不会也跟你似的,中了什么魔?”   钱初阳翻个白眼,“真若如此,还能直立行走?切,蠢!”   “哎哎哎,你说谁蠢?说谁呢?”   “谁应声就说谁!”   “钱初阳,我可告诉你,当初要不是老子把你带回来,你现在还不定在哪个母胎里发嫩芽呢!”   然则,不管是巡城使司,还是离王府的人,都没能找到夏问卿的下落。夏问卿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了?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东都城内,据说有目击者看到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陆府门前的那条巷子。   可这巷子里里外外,周边人家,全都搜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眼见着天都黑了,沈木兮急得团团转,薄云岫送她回了问柳山庄,便领着人走了。   “娘,舅舅丢了吗?”沈郅问。   沈木兮点点头,“你们两个去做功课,这事儿就别管了!”   沈郅颔首,“回来的路上,春秀姑姑说今儿王爷带着娘,逛了一圈东都城!”   “这个……”沈木兮笑得有些尴尬,“郅儿,有些事娘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七年前有太多的误会,所以娘才会、才会……”   该从何说起呢?   从最初相遇开始?   还是从那场大火说起?   “娘,先找到舅舅再说吧!”沈郅倒也乖顺。   “好!”沈木兮点点头,目送沈郅和薄钰离去的背影。   阿落抿唇,“其实主子不必为难,小公子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明白了!”   “他明白的是结果,但他不知道原因,心里总归是有根刺的。倒也是怪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东都,原以为不会再遇到薄云岫,所以……在郅儿的心里,一直都没有父亲的存在。”沈木兮轻叹。   只怪自己年轻气盛,如今算是作茧自缚!她想着,有必要跟孩子好好谈一谈了,自己种下的因,就该自己去承受带来的果。   “你为什么要问这一句?”薄钰不解,“你早上都瞧见了,若是心里不舒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没必要惹得沈大夫这般难堪!”   沈郅半垂着眸,敛了眸中情绪,显得格外平静。   听得薄钰这话,沈郅停下脚步,“你觉得我娘很难堪?”   薄钰颔首,“是!”   “娘很快就会来找我谈心了!”沈郅若有所思的望着薄钰。   “你……”薄钰愣了愣,“你故意的?”   沈郅坐在栏杆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薄钰一道坐下。   薄钰落座,略有不解的望着沈郅,“那你到底是希望你娘和我爹在一起,还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我自然是希望的,可我也希望娘能与我说说。”沈郅撇撇嘴,“有些事情不说明白,我总觉得心里膈得难受,七年前到底发生何事,你知道吗?”   薄钰摇头。   “种种缘由,他们大人心里清楚,可都不愿跟我们解释,你能甘心吗?”沈郅问。   薄钰想了想,还是摇头。   沈郅轻叹,“所以啊,我也算是当事人,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真相?他们只顾着卿卿我我的,何时顾及我的心思?我总不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吧!”   “那你想如何?”薄钰问。   “等着他们来哄我!”沈郅抿唇,“把话说清楚。”   薄钰晃着腿,“沈大夫会说吗?我总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有些尴尬,你娘一直都不肯答应,而我爹……总归是差了最后一步!要不,咱给推一把?”   沈郅扭头看他,“收起你的歪心思,我娘是大夫,不吃你这一套。”   闻言,薄钰耸了耸肩膀,“我、我就是这么一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沈郅轻嗤,“王爷打发了关家和尤家,听说这两家现在正为菡萏山的剿匪一事而忧心忡忡,弄不好要被朝廷降罪。而你,悄悄的让人干了什么?”   薄钰翻个白眼,“有仇不报非君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郅揉着眉心,“你下手有点狠。”   “让门户鸡飞狗跳的最好方式,就是送女人!给关宣和尤天明这两个小子,添上一把弟弟妹妹,不然太便宜他们!”薄钰落地,“走吧,做功课去!”   沈郅起身,幽然轻叹,“你还用得着做功课?哪日少傅找上门,且看王爷怎么收拾你。”   薄钰咧嘴一笑,“所以,帮个忙呗!”   沈郅,“……”   若是被少傅抓住,估计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一直到天黑,薄云岫都没有回来,沈木兮焦灼的在院子里来回走。   春秀和阿落,眼睛都快看花了。   “主子,您别晃了。”阿落捂着脸,“夏公子肯定会没事的。”   “连薄云岫都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沈木兮能不担心吗?   陆归舟说,极乐阁的阁主,赵涟漪出现了。   薄云岫说,十殿阎罗的首领,陆如镜也来了。   眼下的东都城,简直就是陷阱密布,不管是赵涟漪还是陆如镜,都不是好对付的,尤其是赵涟漪……   沈木兮愈发心内不安,想起关傲天说的那些话,还有面对他时,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如今想起都还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一个时辰之后,门外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好似有军士快速包围了山庄。   “我去看看,你们都别动!”月归疾步出门。   问柳山庄外头,驻扎了不少巡城使司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发生何事?”月归站在府门口冷喝,“此处为离王别院,谁敢擅闯?”   “姑娘莫要误会,咱们不是擅闯,是奉了离王殿下的命令,前来守护问柳山庄,只要里头没事,咱们不会踏入山庄大门半步,请姑娘放心便是!”为首的躬身行礼。   月归仲怔,“守护?怎么回事?”   “大牢死囚被劫,眼下整个东都城戒严,都在抓长生门的人。”   闻言,月归面色骤变,慌忙转回庄内。   “沈大夫,出事了!”月归面色微恙,“大牢里的死囚被劫,东都城内都在抓长生门的人。”   “洛南琛?钟瑶?”沈木兮面色沉冷,“长生门的人,终是动手了!”   月归行礼,“您放心,有王爷在……”   “薄云岫不会去追的。”沈木兮咬着后槽牙,“我哥……定是在他们手里。”   月归明白了,“投鼠忌器!”   “长生门!”   夜色幽暗,到处都是搜寻的军士,长生门的死囚逃脱,整个东都都沸腾了。老百姓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但这般阵仗,自也晓得此事非同小可,哪敢轻易在街头晃悠,早早的回家关门落锁。   这会探头探脑,若是被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陆府大门紧闭,陆归舟站在院中,眸色微沉的瞧着从墙头飞落的黑影。   拂袖间掌风即出,快准狠,直扑那人面门,寒光乍现,指尖抚过剑刃,刹那间擒住那人手腕,反手便是一掌,夺剑反杀。   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亦快如闪电。   “还打吗?”冷剑架在黑衣人的脖颈上,陆归舟面色清冷。   兰娘一把扯下遮脸布,“半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真是气死人呢!”   反手,冷剑归她鞘中,陆归舟拂袖转身,“有什么话就直说,再敢试我,下次绝不与你客气!”   “公子倒是偏心,对着步棠和颜悦色,对着我就这般冷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冤家对头呢!”兰娘掩唇轻笑,黑色的夜行衣将这身段勾勒得极致妖娆。   扭着细腰,兰娘持剑笑道,“首领说了,请公子回一趟总坛,您擅自答应跟朝廷的合作,违背了当初十殿阎罗与长生门的约定,是要惹出大祸来的。”   “长生门滥杀无辜,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到我头上,我岂能饶了他们!”陆归舟冷哼,“赵涟漪既然来了东都,就该出来聚一聚,躲着不见人算什么本事?”   兰娘面色微恙,“他们偷袭公子之事,首领业已知晓,会亲自去找赵涟漪算账,但公子您……还是收收心,回总坛去吧!沈木兮的事儿,就不用公子操心了。”   “你们想怎样?”陆归舟冷然,“要抓沈木兮,追问钥匙和族谱的下落?”   兰娘不做声。   陆归舟傲然伫立,唯有两个字,“休想!”   黑暗中,忽然响起冷戾之音,刹那间掌风速至,“由不得你!”   陆归舟骇然心惊。 第124章 到底谁才是少主?   陆归舟自然是敌不过父亲的,这一身武艺便是父亲所授,他哪里有还手的余地。硬生生接下父亲的一掌,陆归舟咬着牙连退数步,堪堪站住。   呼吸微促,气息紊乱,陆归舟当即行礼,“父亲!”   陆如镜负手而立,一身黑衣隐于暗中,只在回眸冷睨儿子时,墨色的瞳仁里漾开些许光亮,“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止水,你太让我失望了!”   “爹!”陆归舟直起身,“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   “还敢顶嘴!我让你出来是为了什么?”陆如镜音色狠戾,“钱财尚且是身外物,要紧的是青铜钥匙和秘盒,可你倒好,竟然跟夏家的女儿牵扯不清,那夏礼安当初为什么会死,难道还需要我来重申?她若是知道真实缘故,只怕会恨所有人。”   陆归舟深吸一口气,“爹这话错了,兮儿仁厚,对于当年夏家的事情,她恨的只有长生门,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已经从长生门中分出,对她而言,已经不是长生门的门人。”   “那有什么区别?十殿阎罗收容了多少护族之人,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陆如镜深吸一口气,“止水,你该收心了!”   “爹,她不一样!”陆归舟瞧着温润,实则是个很执拗之人,执拗的护着沈木兮,当年大火之事,都是半真半假的上禀,连着千面和步棠,三个人谁都没有透漏当初沈木兮逃出生天的缘故。   “何处不一样?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陆如镜冷哼,“拿到钥匙,离开东都,这不是咱们该待的地方。赵涟漪在东都城内动了手,咱们就更不该留了。”   “爹!”陆归舟退后几步,“请恕儿子不能答应!”   “混账!”陆如镜愤然,登时抬手。   这一掌若是劈下去,不死也能去掉半条命。   “慢来慢来!”有人影从墙外跳进来,慌忙摁住了陆如镜的手,“老大,你这一掌劈下去,怕是要摁不住你老婆的棺材板!”   “你!”陆如镜咬牙,“千面,你干的好事,现在还敢来!”   “夏家那丫头是我救出来的,一时贪玩怎么了?”穆中州不是真的穆中州,却是顶着穆中州皮面的千面郎君,真正的千面郎君,“我千面什么都玩过了,就是没玩过师父和徒弟的游戏,老大,你羡慕?”   “你!”陆如镜气得心肝颤,“夏家那丫头……简直就是个祸害,如今薄云岫因着她而盯着我儿子,你说我要不要撕了她!”   “哎嗨,陆如镜,我可警告你,你别动我家小丫头,不然我跟你急!”千面插着腰,“我养了七年,你若是给我一巴掌拍没了,我……来年清明时节,我非得跟老二告状,说你欺负我!”   陆如镜这会不想拍死夏问曦了,只想拍死千面。   兰娘扭着细腰,“要不,你们三个好好商量,我这厢先……”   “赶紧走!”千面忙道,“十里外都闻到你这骚味了。”   “老东西!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兰娘转身就走。   千面扯了扯唇角,冲着兰娘的背影反讥,“光棍怎么了?又没求着你嫁给我,碍你什么事?”一回头,陆家父子都齐刷刷的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千面哼哼两声,“我说错了吗?吃你们家饭,喝你们家水了?我能上南山抓蛇,下五洋捉鳖,文治疑难杂症,武能飞檐走壁,像我这么优秀至极的男人,岂是寻常女子可以般配的?”   陆归舟轻咳两声。   “吹,你继续吹,可劲吹!”陆如镜转身进了房,“二十年多前就放大话,如今还是死性不改,活该你光棍一辈子。”   “哎嗨,你能比我好哪儿去,不就是多了个儿子吗?我还多个徒弟呢!我徒弟现在可厉害了,但凡蛊毒都能解,你陆如镜都未必能做到这点吧!”千面咋咋呼呼的进门。   “你给我闭嘴!”陆如镜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三结义,韩天命那小子怎么就拽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东西?!这些年,在外头肆意妄为不说,年纪越大玩心越重,收都收不住。   千面落座,知书赶紧进来奉茶,“老爷!”   “可是我欢喜的碧螺春?”千面问。   知书颔首,“是!”   “乖!下去吧!”千面端起杯盏就往嘴里灌。   “把你脸上的皮面给我扯下来,戴着一张死人脸,不觉得恶心吗?”陆如镜黑着脸。   “你是死鱼眼,我是死人脸,这不是正好?”千面呷一口茶,“不错不错!陆小子,你过来,你跟我说说,是不是对夏丫头动了心思?”   陆归舟不语。   陆如镜倒是耐不住了,“你给我闭嘴。”   千面懒得理他,“当年让你趁虚而入,你摆什么君子之仪,如今晓得吃亏了吧?听说你还跟钟瑶搞在了一起?那丫头是母老虎养的小母老虎,生出来的是小老虎,可得小心了!”   一回头,陆如镜杀气腾腾的盯着他。   千面放下手中杯盏,一本正经的说到,“钟瑶是赵涟漪的徒弟,配你儿子也算门当户对,你莫要不高兴,听说要当祖父了!”   陆如镜正端起杯盏喝一口,听得这话,冷不防一口水喷出。   “你儿子自己睡回来的。”千面默默起身,瞧着同样面黑如墨的陆归舟,“你没告诉你爹?钟瑶怀着你的孩子?”   “什么?”陆如镜一掌劈碎了桌子,直扑而来。   陆归舟慌忙闪开,窗户被生生破开一个大洞。   “孩子不是我的。”陆归舟冷然,却也不还手,只是满屋子的躲着父亲,“当时我受了伤,陷入了昏迷,但有没有做过,我自己心里清楚。”   陆如镜收手,“此话当真?”   “那你为何之前不解释?”千面问。   陆归舟没吭声,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钥匙拿回来,其他的不必再说!”陆如镜拂袖出门。   “那钥匙是我送出去的,我没说拿回来,你着什么急?那东西是我送给小郅儿的生辰大礼,你莫要再动这心思!当初老二送了我,便是由我做主,陆如镜你讲讲道理!”千面这回倒是生了气,“秘盒失落,就算拿回钥匙又能如何?不过是把青铜废物。”   陆如镜愤然,“那是老二留下的东西,若是落在长生门的手里,一旦打开秘盒,后果将不堪设想!整个天下,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凤凰蛊重现,那要死多少人?若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拿!”   “爹!”陆归舟急了,“我去拿!”   四下沉沉,安静得落针可闻。   率先离开的是千面,一帮人总念叨着钥匙钥匙的,可想过就算拿到钥匙又能如何?找不到秘盒,钥匙也只是个青铜废物。一帮人还没抓到鱼,就已经准备好了下鱼的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问柳山庄内。   黑影悄悄的摸了进来,“小郅……嗯?”   薄钰率先抬起头,沈郅慌忙捂住他的嘴,“别出声,是我师公。”   “怎么这小子跟你睡一块?”千面扯下遮脸布,“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当初这小子怎么对你的,你全忘了?师公是怎么教你的?恩怨分明,恩怨分明,你这是恩怨不分啊!”   “师公!”沈郅爬下了床,“您怎么来了?”   “把钥匙给我!”千面忙道。   沈郅捂着脖子退后两步,薄钰当即冲上来,拦在沈郅面前,冷眼盯着千面,“你想干什么?若是你不老实,我就喊人了!”   千面轻叹,“这东西是师公送给你的生辰大礼,但是眼下的情况有些特殊,大家都觉得钥匙在你娘身上,所以……我得让人转移一下注意。”   说着,千面蹲下身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猜猜里面是什么?”   薄钰猜不出来。   沈郅皱眉,“钥匙!”   “跟你脖子上的换一下。”千面道,“若是有人来抢,知道怎么做吗?”   沈郅点头,快速将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取下,然后将锦盒里的假钥匙挂在脖子上,“若是有人来抢,我必定舍命护着。”   “假的还护着作甚?不要命了?”薄钰皱眉。   “只有让他们看到我不要命,才会觉得这就是师公当初给的钥匙。你不是说,假的无需护着,那么真的肯定是要舍命相护。”沈郅捏紧手中的锦盒,“可是师公,这东西为何非要留给我们?”   “这原就是你娘的东西,留给你自然是极好的。此物关系重大,能兴天下,也能亡天下。”千面拍拍孩子的肩膀,“好好护着吧!以后会有大用处。”   “师公?”沈郅还不待开口多问,千面已经快速离开。   薄钰皱眉,不解的瞧着沈郅脖颈上的钥匙,“什么东西,这般要紧,还得虚晃一枪?若是不小心伤及性命,又该如何是好?我不能眼看着你有危险。”   “放心吧,我有分寸!”沈郅坐在床沿,“也许这样,能让我娘少受点罪!”   “那你想过自己吗?”薄钰问。   沈郅点点头,郑重其事的望着他,“自然是想过的,我还不想死!”   薄钰敛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沈郅脖颈上钥匙,“这东西,瞧着瞧着好似有些熟悉,能让我看看吗?”   “好!”沈郅毫不犹豫的解下来,“你见过吗?”   “长得都差不多,哪里说得上见过没见过,只是觉得……和我娘胳膊上的胎记很像!”薄钰皱眉,“我娘右胳膊上有这样一个印记,说是胎记,但是我瞧着痕迹,像是烙印上去的。”   沈郅睁大眼睛,“烙印上去的?真的很相似吗?”   “是!”薄钰点头,“我见过一两次,不是太清楚,但是这形状的确就像是这枚钥匙。不过形状模糊,未必是这个,我就是觉得大小、形状、尺寸差不多!”   “哪日咱们去确定一下。”沈郅道。   薄钰颔首,重新将钥匙挂在沈郅脖颈上,“明儿午饭之后,咱们悄悄的去一趟就是。”   “好!”沈郅点头,“赶紧睡,万一吵醒了两位姑姑,定是又要告诉娘亲了。”   “嗯!”   第二天一早,两个小屁孩乖乖的起床洗漱,吃饭入宫。   临走前,沈木兮轻叹,“舅舅还没找到,你出入宫闱必须小心,知道吗?”   “知道!”沈郅颔首,“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晚上吃过饭,娘要跟你谈谈。”沈木兮想了一晚上,终是觉得应该说开,孩子虽然小,可早就懂事了,有些事是不该瞒着孩子。都是家里的一份子,也该知道真相才是!   沈郅犹豫的望着母亲,终是呐呐的点头,与薄钰一道离开。   夏问卿还没找到,薄云岫也没回来,问柳山庄的警戒还没撤,这就意味着东都城内不太平,长生门的人劫走了洛南琛和钟瑶,兴许还在城内逗留。   “沈大夫,你莫要担心!”月归道,“南苑阁外头有暗卫守着,内里闲杂人不许入内,是以安全得很。”   沈木兮定了定心神,“上次……”   “上次魏氏是得了太后的令牌,才得以进入南苑阁,但如今她被王爷以铁索困在冷宫里,听说业已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不会再跑出来作祟了!”月归忙解释,“王爷留着她的性命,多半是为了对小公子有个交代,请沈大夫莫往心里去。”   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木兮还能说什么?   “但愿都能平平安安的。”沈木兮敛眸,心下沉甸甸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这几日,总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疼,好似里面的凤蛊有些蠢蠢欲动,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落上前,“主子,您怎么了?”   沈木兮摇摇头,眼下桩桩件件,让她有些捋不清楚,但她总觉得这里头的千丝万缕,似乎都是从二十多年前开始的,那块帕子上的生辰八字,跟她的很是接近,不过她比上头的要晚一些。   帕子上不是四皇子的生辰,难道是魏仙儿的?   事实上,薄云岫早已派人调出了魏仙儿生辰八字,魏仙儿是孤女,她与四皇子的事儿压根无人知晓,老四性子内敛,若不是临死前托付,连薄云岫也不晓得还有魏仙儿这么一号人物。   魏仙儿的生辰八字倒是和黄布上的很像,然而还是有些差别,总归是对不上号。   午饭过后。   宋留风和言桑寻了一遍,也没找到沈郅和薄钰的下落,心下有些诧异。   “这两人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干什么?”言桑不解。   “他们经常跑路?”李长玄问。   言桑和宋留风吓了一跳,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瞎胡说的。”   “骗人不是好孩子!”李长玄盯着二人。   宋留风拽了一把,言桑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只听得宋留风轻咳两声,笑盈盈的望着李长玄道,“少傅还没有孩子呢!”   李长玄面色微沉,这是埋汰他呢?小屁孩。不过环顾四周,着实没有薄钰和沈郅的下落,心下总归有些担虑,这两个自从和解,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走哪都在一处。   鉴于上次发生的意外事件,李长玄转身就走,该去找找,免得出事。   “上来!”沈郅递了手。   薄钰咬着牙拽住,被沈郅拽上了墙头,然后沿着墙外的树慢慢滑下去。   不远处,阿左和阿右面面相觑,这是第几次了??   爬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阿左在前清了一路,阿右则在后面跟了一路,奴才们纷纷绕路走,谁都不敢跟离王府的对着,毕竟那两个小家伙,可是离王府的小祖宗,万万不敢惊着。   “今儿宫里的人似乎不太多。”薄钰诧异。   沈郅敛眸,“别傻了。”   薄钰一愣,“什么?”   “没瞧见都绕路走了吗?瞧着我们跟见了鬼似的。”沈郅端端正正的走着,眼睛都不斜一下,似乎早就猜到了,“阿左和阿右护着我们!”   薄钰抿唇,“我以前可没这待遇,爹之前拨了个孙贤给我,后来直接掉走了,不知道打发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做苦力去了。”   沈郅被他逗笑,唇角弯了一下,“若是你有危险,阿左和阿右不照样得救你?”   “托你的福!”薄钰撇撇嘴。   二人大大咧咧的去了冷宫,倒也不是刻意避讳,毕竟魏仙儿就在冷宫里待着,薄钰去探视也说得过去。又因着有沈郅撑腰,即便王爷怪罪,也会顾及沈大夫的面子,不敢真的苛责。   刚踏进冷宫,薄钰快速拽了沈郅一把,一疯女子扑在了沈郅脚尖前,惊得沈郅连退数步,瞬时连面色都变了。   “这冷宫原就是被废的后妃所住,见惯不怪咯!”薄钰上前挡在沈郅跟前,扯着嗓门大喊了一声,“管事何在,出来!”   管事的太监和宫女赶紧从屋内出来,“谁啊,在这里嚷嚷,没瞧见……”   “混账!”薄钰冷喝,“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是本公子吗?”   “哦,小公子!小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地方需要奴才效劳的?是为了魏氏?”管事的太监和宫女赶紧行礼,且不管这魏氏是何等落魄,小公子总归是离王府的小公子,又有太后娘娘护着,自然得供着。   提起魏氏的时候,沈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薄钰。   薄钰面上有些难堪,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人在哪?带我过去!”   “是是是,您二位这边请!”太监赶紧在前头领路,将人往僻静处带去。   阿左和阿右坐在屋脊上,看着两个小的走在回廊里,进了关押魏仙儿的房间。   “宜珠?”薄钰诧异,当即迎上去,满面欣喜,“宜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你,你怎么会进宫?”   宜珠皱眉,没有说话。   “小公子,宜珠姑娘不能说话,您忘记了?”太监提醒。   薄钰这才想起,宜珠被断了舌根。   “宜珠,你没事吧?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我找遍大街也找不到你?”薄钰不解。   宜珠躬身,恭敬的站在门口,浑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连带着表情都是冷冷的,甚至隐隐带着薄怒。   “先进去吧!”沈郅抬步进门。   屋子里很黑,到处都是尿骚味。   两个孩子进门便捂住了口鼻,回头便瞧见被铁链锁在角落里的魏仙儿。   薄钰浑身一震,刚要迈步又退了回来,只是定定的望着披头散发的魏仙儿,神情有些发怔,也不知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跟她有仇,但你是她生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沈郅说。   薄钰感激的看他一眼,“我的命早就还给她了,现在只剩下同情罢了!可怜她一辈子都陷在自己的虚妄里,觉得自己有多美丽动人。可是心坏了,再漂亮的脸都补不上这黑窟窿。”   “你说她是在右边胳膊吗?”沈郅问。   薄钰回过神来,“对!宜珠!”   宜珠行礼。   “帮我把她的右胳膊捋起来。”薄钰道。   宜珠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薄钰问,“为什么不照做?”   宜珠敛眸,缓步走到魏仙儿身边。   “贱人!”魏仙儿忽然发疯的往前扑,险些将宜珠扑倒,所幸被铁链拴着。粗重的铁链,让她只能一鼓作气的挣扎片刻,很快便力气耗尽而偃旗息鼓。   薄钰单手挡在沈郅跟前,仿佛又想起了当日的事情,面色青白相间。   宜珠好似习惯了,出手的速度很快,冷不丁擒住了魏仙儿的右胳膊,快速将胳膊捋上去,整条胳膊青紫交加,不是烫伤就是鞭痕,还有一些好似掐出来的。   刹那间心头狠狠揪起,薄钰身子僵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魏仙儿胳膊上的伤,瞬时红了眼眶。   沈郅握住薄钰的手,牵着他往前走,“往前能看得清楚点。”   薄钰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在魏仙儿的胳膊上,的确有个印记,而且这个印记果真和师公给的钥匙痕迹很像。   “宜珠,你下去吧!”薄钰道。   宜珠面色有些慌乱,疾步退下。   “这伤,其实是打的吧?”沈郅说。   薄钰深吸一口气,“也是她该赎的罪,你赶紧干正事。”   沈郅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看,便将脖颈上的钥匙取下来,跟魏仙儿胳膊上的印记做了比对,不管是大小还是形状,皆是一模一样。   这枚钥匙虽然是假的,但是做得真假难辨,是以形状大小乃至于花纹都几乎是一样的,一般人看不出来,唯有真的见过这枚钥匙的人,才晓得真假!   只存在细微的,肉眼不可见的差别。   “怎么会这样?”薄钰诧异。   沈郅将钥匙收好,徐徐起身,面色有些沉重。师公明明说,这东西是娘的,可为什么在魏仙儿的身上,又有这样的烙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叹一声,沈郅默不作声的往外走。   薄钰回眸望着魏仙儿胳膊上的伤,斑斑驳驳的,可见这些日子她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你干了很多坏事,但这些日子我跟着沈大夫和沈郅,心里倒是宽松了不少。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沈大夫说凡事有因才有果,我权当你是为了我,才会变成这样。”   语罢,薄钰起身,“保重!”   长发覆面,魏仙儿阴测测的笑着,嘴里发出低低的痴笑声,听得薄钰心里直发毛。   “你怎么才出来?”沈郅问。   薄钰没说话,“我心里不怎么舒服,下午想同少傅告假。”   沈郅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屋子里什么状况,大家都看到了,亲娘变成这般模样,怕是谁都接受不了。对此,沈郅表示理解。   “小公子,您没事吧?”太监凑上前,一脸讨好。   薄钰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廊里,眸色晦暗。   “宜珠当初被王爷送来的时候,身上亦是带伤,听离王府的人说,当初魏氏为了能回宫,竟是将宜珠卖了,用宜珠换了点银两,这才有机会送信入长福宫,请了太后娘娘亲自去接人。”太监在侧低低的解释。   脚步骇然一滞,薄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当初宜珠失踪,是我、我母亲卖了她?”   “是!”太监赔笑,“离王府的人所言,怕是不会有假,人还是他们找回来的。听说带回来的时候,神志有些不太清楚,还有了身孕。好在最后王爷开恩,让人治好了宜珠姑娘,也帮着宜珠姑娘做掉了肚子里的孩子,送回来照顾魏氏。到底是旧人旧主,伺候惯了。”   沈郅皱眉,“公公,不必在这儿伺候了,您忙去吧!”   “诶!”太监行了礼,当即退下。   “薄钰?”沈郅抿唇,“王爷他……”   “我知道。”薄钰点头,身子绷得生紧,几近咬牙切齿,“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当初被逐出王府,宜珠伺候她,去要饭去做工,为的就是让我们能活下去,能有一口饭吃。可我没想到,她这么狠!连宜珠都不放过,宜珠可是伺候了她很多年啊!就算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   沈郅敛眸,“醒醒吧,你是她儿子,她对你有多少感情?何况宜珠只是个外人,是个奴才!”   “她自己又好得了哪儿去?”薄钰气急了,“原就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凭什么、凭什么这么糟践人?”   “至少,你跟她不一样!”沈郅道。   薄钰微微红了眼眶,下意识的攥紧了掌心里,母亲给的东西…… 第125章 拉个垫背的   还没到南苑阁,沈郅便瞧见了远处急急而来的李长玄,紧赶着便推开了薄钰,“你快去躲起来,绕个圈儿回山庄去,这里我顶着!”   薄钰的额头上有些薄汗渗出,被沈郅这么一推,险些没站住。   所幸沈郅眼疾手快,又赶紧冲上去搀住了薄钰,心头微微的颤了颤,但见他面色发青,唇色有些发白,瞧着的确不太舒服,“你脸色好差。”   “我是真的有点不舒服!”薄钰呼吸微促。   沈郅搀着他,扶着他靠在墙角,“我先挡着少傅,你赶紧回山庄去,且让我娘给你瞧瞧。”   薄钰点点头,“那我……”   “快走快走!”沈郅没能细看,只瞧着薄钰袖子里的拳头死攥着,指关节都有些青白。想了想,他还是先拦住少傅再说,若是被王爷晓得他们两个爬了南苑阁的墙,跑出去找魏仙儿,只怕薄钰回去要挨罚。   “少傅!”沈郅迎上去。   李长玄环顾四周,“怎么就你一人,薄钰呢?”   “薄钰没和我在一块。”沈郅忙道。   李长玄皱眉,瞧着面不改色的沈郅,慢悠悠的蹲下身来,“沈郅,我素以为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怎么也敢说谎了呢?你跟薄钰两个人,如今是什么模样,我还不清楚?人呢?”   “真的没和我在一处!”沈郅解释,“薄钰身子不大舒服,吃了饭就去歇着了,说是若还不行,就会同您告假回王府。少傅若是不信,可派人去问柳山庄问问,看薄钰是不是回去了,是不是不舒服。”   李长玄一怔,“真的不舒服?”   “是!”沈郅重重点头。   “罢了,我待会派人回去问问,若是有假……”李长玄盯着沈郅。   沈郅负手而立,“我愿替他受过,也会自请责罚!”   “好!”李长玄转身,“跟上,别误了时辰。”   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沈郅忙不迭追上去,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方才看薄钰的神色,真的像是病了。虽说这病来得真突然,却也不像是装的。不会有事吧?   薄钰是真的不太舒服,仰头望着头顶上的太阳,这晃晃悠悠的感觉,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让人很是难受。喘口气,好在爹的马车最是舒服,靠着车窗坐着,倒也还能撑得住。   回到问柳山庄,薄钰耷拉着脑袋进门。   阿落正从库房里抱了一沓布匹出来,打量着夏日过去了,秋日即来,得给两个小公子做两身衣裳,衣裳得早日备着,何况两个小公子又是进出宫闱的,理该顾着点门面。   “小公子?”阿落紧了紧怀中的布匹,“您怎么回来了?”   回头瞧着薄钰身后,也没见着沈郅回来,莫非薄钰是一个人回来的?   “小公子,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阿落不解,“怎么了?”   薄钰面色发青,眼前的东西有些晃晃悠悠的,“阿落,沈大夫在哪?我有事找她。还有,我爹呢?爹回来了没有?”   “沈大夫在后院呢,说是要入秋,怕你们睡得不安稳,正准备给你们每人置个安枕。”阿落这话还没说完,薄钰已经朝着后院走去。   月归正手忙脚乱的帮着沈木兮,往枕巾里装药材,她一个舞刀弄剑的,如今要拿秤杆子,自然是无法适应的,“沈大夫,要不我还是干点别的吧?”   沈木兮笑着点头,“等秋日过去,我再给你们都弄个菊花枕,清心明目的,安神极好。薄钰?钰儿,你怎么回来了?”   “沈大夫?”薄钰有些晃,就跟喝醉酒一般,“我找你有点事。”   “这是怎么了?”沈木兮慌忙迎上去,一把抱住了险些摔在地上的薄钰,“薄钰,你……”   薄钰靠在沈木兮的怀里,身子很是冰凉。   “钰儿?”沈木兮惶然,“月归,快,快去把薄云岫找回来!阿落,快去准备药箱,快!”   阿落心里发慌,一把将布匹丢在栏杆处,撒腿就跑去准备药箱。   沈木兮快速抱起昏昏欲睡的薄钰,疾步便朝着房间走去,没走两步,薄钰胳膊一垂,沈木兮便瞧见他紧握的掌心,有暗色的痕迹一点点的从虎口处蔓延出来。   心下骇然,沈木兮咬着牙抱着孩子跑。   六七岁的孩子,分量不轻,沈木兮的确是咬着牙跑回房间的。   “主子,怎么回事?”阿落惴惴不安,快速打开了药箱,动作娴熟的递上了脉枕,又翻出了针包捏在手里备用,紧张的望着躺在床榻上,神志尚算清醒的薄钰,“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吃坏了东西?”   “是中毒了!”沈木兮快速搭上薄钰的腕脉,眉心皱得紧紧的。   果不其然,是中毒!这毒很是诡异,毒性很烈,但是带了些许麻醉的作用,是以人不觉得太难受,只会逐渐呼吸困难,最后来不及呼救,便错过了机会。   “沈大夫?”薄钰张了张嘴,“我不觉得太难受,就是有点晕。”   “你别说话,我能救你!”沈木兮将脉枕递给阿落,随手接过针包,“这毒……”   “我娘……给了我一样东西,我知道她肯定是要做什么,可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怕大家都不相信我,觉得我又要干坏事了。”薄钰喘着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沈大夫,你信我吗?我带着东西就回来了,若是娘要做、做什么,你和爹肯定能、能……”   沈木兮心惊,“你去冷宫了?”   薄钰眨了眨眼睛,没把沈郅供出来,低低的应了声。   “别说话!阿落,帮忙解开他的衣裳!”沈木兮去净手。   阿落快速扒了孩子的衣裳,却骤然瞪大眼睛,“主子,这……”   暗色的痕迹,如同蜿蜒的蛛网,在孩子身上蔓延,从胳膊到身子,似乎已经融入了血管,慢慢的侵蚀着孩子的身子,诡异而可怕至极。   沈木兮倒是没那么惊慌,“莫怕,没事的。”   心里却是提了一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孩子那么小,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但身为大夫,就必须做到处事不惊,必须临危不乱,若是连她都慌了神,岂非更糟?   金针银针,快速护住薄钰的心脉。   她得先控制毒素的蔓延,保住孩子的命,再进行祛毒,否则还不等解药产生效用,孩子就已经没救了。   期间,薄钰的掌心一直握着,始终没有展开。   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说完那些话,已经拼尽了全力。   沈木兮的额头满是汗,心里不断的祈祷:薄钰,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   南苑阁。   沈郅恹恹欲睡,瞧着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李长玄皱眉,“沈郅,你作甚?”   言桑和宋留风第一时间回头,两人距离沈郅较近,登时喊出声来,“少傅,沈郅脸色不太好,可能是生病了!他不舒服。”   不舒服?   李长玄诧异,之前派去的人回禀,说是薄钰的确回了问柳山庄,如此一来,他便晓得沈郅所言不虚,薄钰着实是身子不舒服,所以回了山庄。虽然未有告假,但许是孩子太难受了,来不及说实属正常。   可现在,怎么沈郅也不舒服了?   “沈郅?”李长玄放下手中的书册,疾步过来。   然则还不等李长玄近前,外头陡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薄云岫黑着脸,风一般从外头冲进来,二话不说便抱了沈郅往外走。   “王爷?”李长玄愣住。   什么情况?   待回过神来,李长玄当即追去,“王爷?沈郅这是……”   但见薄云岫怀中的沈郅,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掌心里有些奇怪的暗色痕迹,李长玄愣了愣,瞧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必声张!”薄云岫音色狠戾,“做好你自己的事便罢!”   闻言,李长玄站在原地,目送薄云岫快速消失在宫道尽处。   薄钰身子不舒服,沈郅又……这两者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马车内,薄云岫伸手摁住沈郅的腕脉,将内力输入孩子体内,暂且护住沈郅的心脉。   眉眼微沉,沈郅昏昏欲睡,“王爷?”   “要叫爹!”薄云岫面色黑沉,“把眼睛睁开,不许睡!”   沈郅困得厉害,眼皮子上下打架。   “不许睡!”薄云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沈郅,你现在听着,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和薄钰一样都是中了毒,若是闭上眼睛,也许再也见不到你娘了!听到没有?”   沈郅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眸中迸出些许不敢置信的,继而是浓烈的惊恐之色,“若是娘、娘没了我,会疯的……娘……”   “不只是你娘,我也会疯!”薄云岫咬着牙,“你多与我说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我都会应你,你别睡,一定不能睡,听到了吗?”   沈郅点头,面色青得厉害,依偎在薄云岫的怀里,“王爷,那你同我说说话,就说你跟我娘的事,好不好?”   “好,都依着你,但你绝对不能睡,我们很快就到家了!”薄云岫哄着他,“昔日是你娘先招惹的我,我从墙下过,她坐在墙头,说要娶我回去。”   沈郅虚弱的笑了一下,“我原以为,娘是个正儿八经的闺阁姑娘,不会这样……”   “那你便错了主意,她以前从不知稳重为何物,冲动得像个毛头小子。”薄云岫额头有薄汗渗出,指尖依旧扣着沈郅的腕脉,丝毫不敢松开。   “后来呢?”沈郅问。   薄云岫继续道,“后来我便着意让人打听了,原来是夏大学士的女儿,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出门皆是女扮男装,是以寻常人还真不知道她就是夏家的女儿,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提起那些往事,薄云岫脸色稍缓,不似方才冷冽,“我知她不过一句戏言,可那日我看她坐在墙头,恣意的笑着,让我好生向往,便故意寻了机会,处处与她偶遇。奈何每次,她总给我意外惊喜。”   沈郅努力睁着眼睛,“什么意外惊喜?”   “我走岸边,她以为我要自尽,说是要救我,结果把我推进水里,差点没真的淹死我!风筝挂在树上,非要帮着去捡,结果挂树上爬不下来了,最后还得我在下头接着她。”想起那些事,薄云岫唇角微微挽起,“你娘的那些事,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桩桩件件都在我心里藏着。”   顿了顿,他瞧着沈郅发青的脸,嗓子里如同含了一把沙子似的,沙哑得不成样子,用力的抱了抱孩子,“无人敢说,你是第一个倾听的。”   沈郅心下一愣,呼吸微促,“我是第一个?”   “是!”薄云岫点头,“她的事儿,是我最大的秘密,怎么能说给别人听呢?”   “你小气!”沈郅说。   薄云岫想了想,“算是吧!”   “七年前……”沈郅喘着气,“到底怎么了?”   他终是问了出来。   “等你好了,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所以现在,你必须撑住!”薄云岫郑重其事,“我说话算话,你也答应我,可好?”   外头响起了黍离急促的声音,“王爷,到了!”   “好!”沈郅咬咬牙,努力的睁着眼睛。   醉意朦胧,真是好困啊……   下车的时候,黍离打算去接一把。   然则薄云岫登时横了他一眼,“不要命了?”   黍离骇然,乍见沈郅唇色发白,摊开的掌心里满满都是暗色的痕迹,当即退开几步,示意底下人莫要靠近。   薄云岫抱着沈郅进门的时候,沈木兮双腿打颤,好在快速醒过神来。   “两个是一样的毒!”薄云岫将沈郅放在一旁的软榻上,“怎么治薄钰,就怎么治儿子。”沈木兮呼吸微促,“你……”   “我没中毒!”薄云岫退开两步,“他们两个应该是前后脚中的毒,快些!”   沈木兮点头,阿落赶紧将药箱送到了软榻边上。   如此,薄云岫快速退出房间,“阿左、阿右!”   暗影落下,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   “说!”薄云岫负手而立,面色黢黑,饶是傻子也能瞧得出来,这是动了真格的。   阿左道,“两位小公子去了冷宫。”   阿右道,“一起见了魏氏。”   薄云岫眸光狠戾,“为何不拦着?”   二人面面相觑,“王爷只让跟着,没说……拦着!”   “王爷,是魏仙儿给他们下了毒?”黍离不敢置信,“若说是针对沈郅,卑职倒是相信,可是……可是小公子是她的亲生子,当年生死一线,差点难产而死,这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   “虎毒食子的事,她干得还少吗?”薄云岫回眸,正好能看到躺在床榻上的薄钰,眉心微微蹙起,他旋即返回屋内,拂袖坐在薄钰的床边,终是掰开了薄钰的拳头。   “这是什么?”黍离皱眉,“是魏氏给的?”   一旁的沈木兮紧跟着心惊,魏氏……魏仙儿……魏仙儿这该死的东西!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   是一张纸条,里面写着一个字——死!   “同归于尽?”薄云岫面色发白,“好,好!好得很!做干净点。”   “卑职明白!”黍离行礼,当即离去。   待给沈郅喂了药,沈木兮才算安心,浑身汗涔涔的走到薄云岫跟前,“纸条呢?”   薄云岫递上,“纸条上沾了毒粉,薄钰不知情,以为是魏仙儿传的消息,以至于在回来的路上,不慎沾到了郅儿身上,招致两个孩子险些一起殒命。”   “他可是魏仙儿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沈木兮也是当母亲的,若说是误伤倒也罢了,这故意、故意毒死自己的儿子,怎么下得去手?   还有这张纸,魏仙儿是怎么得来的?毒粉又是从何而来?   “她疯了!”薄云岫面色黢黑,“郅儿如何?”   “你用内力护他心脉,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沈木兮不敢想,若是沈郅出事,自己该如何是好?   薄云岫点点头,起身走到沈郅的边上,拂袖落座,“你去准备药浴,待他们苏醒尽快洗去身上的残留。这毒来势汹汹,诡异狠毒,非寻常可见!”   “你身上没有沾上?”沈木兮狐疑的望着他。   薄云岫没吭声。   “我与你瞧瞧吧!”她伸手。   他抽回,“我没事!还有,夏问卿的下落业已找到,他没什么大碍,你只管放心。阿落,你先下去!”   “是!”阿落行了礼,出门的时候顺带关好房门。   沈木兮心下微怔,“你跑去救我哥了?”所以才没有回来?   “我……”他顿了顿,神情略显扭捏,“我不舍得让你担心。”   她心下微恙,视线淡淡然的从他身上挪开。   “还有!”薄云岫又道,“那张黄布上的生辰八字,原是魏仙儿的入我王府时,所呈报的日子。但是宜珠说,此前魏仙儿说漏了嘴,说自己真实的生辰八字,比之更早一些。也就是说,魏仙儿冒充了那黄布上的生辰八字,具体冒充的是谁,宜珠并不知晓。我着人查遍了卷宗,未找到真正的归属之人。”   “也就是说,魏仙儿知道,那生辰八字的主人是谁?”沈木兮皱眉。   薄云岫颔首,“兴许吧!”   成功的将话题岔开。   室内安静了片刻,须臾,是薄钰率先醒来。   “疼……”薄钰低低的喊了声,只觉得浑身无力,挣扎了两下,也没能坐起身来。   “怎么样?”沈木兮坐在床沿,伸手去探薄钰的腕脉,“还好,这毒虽然诡异,终究还是止住了!待会我开两副药,去去余毒便罢!你莫担心,也莫害怕!”   薄钰急了,伸出手,掌心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我娘……”   “忘了她吧!”薄云岫冷着脸,“她不再是你母亲!”   薄钰红了眼眶,不语。   孩子其实心里都明白,但薄云岫说话太直接,难免还是难过。   “哭什么?”薄云岫轻哼,“你以为她向你求救,你以为她是真的悔过了,受不住冷宫凄苦,受不住宜珠的折磨,可你想过没有,她素来便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在她眼里,你背叛了她。”   薄钰瞪大眼睛,眼角有泪不断流下。   薄云岫面无表情,“她要杀了你,但你跟沈郅在一起,所以她便连同沈郅一起杀,饶是她要死了,也得拉着自己的儿子和别人的孩子,给自己做垫背!”沈木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薄钰哭得厉害,却没有半句反驳。   “为了这样的女人哭,你还是我离王府的人吗?”薄云岫冷若霜寒,眸色锐利如刃,狠狠剜过薄钰的面庞,“狠心毒妇,莫过如此!她要杀你,你还为她哭,真出息!从今以后,你不再有母亲,记住了吗?”   沈木兮拽了薄云岫一把,“说够了吗?”   “魏仙儿要杀他,还要杀你儿子,你觉得我说错了吗?”薄云岫周身寒戾,“情归情,账归账,该清算的一笔都不能少。我未让他母债子偿,已经是宽宏大量,若是……”   “沈郅呢?”薄钰哭着问。   沈木兮瞧了一眼软榻,“还没醒!”   薄钰终是撑起了身子,“是因为我?”   “多此一问!”薄云岫冷着脸。   若不是他的好娘亲,怎么会连累沈郅?   “我没想帮着她干坏事,我真的不想的!”薄钰拭泪,“我只想着赶紧拿回来给你们看,我真的……真的没有,我不是有心要害沈郅的,沈大夫,我……”   “我信你!”沈木兮拍了拍薄钰的肩膀,“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沈郅醒来,看着你痛哭流涕的模样!薄钰,吃一堑长一智,下不为例!”   薄钰满脸是泪,狠狠点头。   眼见着薄云岫又要张嘴,沈木兮登时白了他一眼。   如此,薄云岫才乖乖的闭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我们去冷宫,其实不是去看她的。”薄钰伤心了许久,脑子总算清醒起来,“我们是为了沈郅脖子上的钥匙,去找、找那个女人的。”   钥匙?   薄云岫皱眉,“你如何知道钥匙的事?”   “你娘知道钥匙的事情?”沈木兮推开薄云岫,这人说话太狠,孩子都快吓死了,还有胆子说话吗?   薄钰战战兢兢的点头,“我娘胳膊上有个印记,和这钥匙很像,我们去比对了一下,发现大小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   沈木兮皱眉,当即回眸望着薄云岫。   “别看我,我不知道!此生,我只沾过你一人。”他又没碰过她,哪里晓得她这里有个疤,那里有颗痣。   “后来呢?”沈木兮问。   “后来沈郅出去了,我娘就塞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救她。”薄钰心有余悸,身子止不住轻颤,“我没想到,没想到她要杀我,她真的要杀死我,还连累了沈郅。”   沈木兮一声叹,转身往外走,“我去给你们准备汤药浴。”   待沈木兮出去,薄钰瞬时眸色惊惧的望着薄云岫,快速用被子裹紧了自身,生生缩成了一只刺猬,真是怕他怕得要死。   但见薄云岫黑着脸,神情严肃,眸光冷戾,不带一丝温度。 第126章 要你的一句实话 为钻石过2400加更   一直到沈郅醒来,薄云岫和薄钰还是这般大眼瞪小眼,竟是谁都没说话,害得沈郅大气不敢穿,只是眨了眨眼睛,默默的观察。   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两人,是要坐化了吗?   问柳山庄内还算太平,外头可就没这么安生了。   夏问卿倒也不着急,被人逮着就逮着吧,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要是他们敢动手,他就拿腰带一脖子吊死,反正现在夏家也没了,自家小妹也成家了,他这孤家寡人又是个废人,活着也会拖累别人,死了也图个清静。   连长生门的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夏问卿被抓之后,一直关在这里,饭照吃,偶尔还要点水喝。不给也不着急,照样靠着墙壁坐着,就跟坐禅似的,一脸的云淡风轻。   “门主!”   外头一声喊,夏问卿睁开眼,瞧了一眼,又慢慢悠悠的闭上眼。   “你倒是惬意,竟是不怕死的。”云娘冷笑,“夏家有这般男儿,倒也不易,但那又如何,夏礼安那老东西还不是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要杀就杀,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夏家的人!”夏问卿闭着眼睛,“废话少说,下刀子吧!”   云娘猛地蹲下身子,掐住了夏问卿的脖颈,“你们夏家的人,还真是硬骨头,当年帮着韩不宿逃跑,后来又非要跟长生门作对,简直是自找死路。”   “明明是偷来的东西,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就是你们这种人。”夏问卿冷笑,脖子被勒得喘不上气来,却也没有丝毫挣扎,杀就杀吧,杀了他就不会再有人拿他威胁到夏问曦。   如此,也好!   “哼!”云娘狠狠将他丢弃在地,“你暂时还不能死,若是没能救出我的人,你再死不迟!”   夏问卿可是要挟薄云岫最好的把柄,若是没办法救出洛南琛和钟瑶,夏问卿就能起大作用。当然,死人不作数,若是夏问卿死了,就失去了谈判的价值。   “你们在利用我,要挟王爷!”夏问卿只是手脚废了而已,脑子却清醒得很,“可你们想过吗?这般刚愎自用,是要吃苦头的。”   “等着吧!”云娘冷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夏家的人,早晚都得死!”   夏问卿不以为然,“是吗?那我倒要好好看着,到底是谁先死!”   云娘皱眉,“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跑!”夏问卿揉着眉心,“人若无脑,与木头何异?说的便是你这样的。以自身思维去套用他人的心思,稍有差池,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云娘听不懂,“你少跟我咬文嚼字。”   “听不懂就听不懂,要知道自己的弱处,才能找到自己的长处!”夏问卿起身,瘸着腿走到了窗前,窗户被木条封锁着,但是足见外头光亮,斑斑驳驳的漏进来,“有两种结果,你可以选择!”   云娘眯起危险的眸,夏家的人,一个个都神叨叨的,“都是阶下囚了,看你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一种!”夏问卿回头看她,“我死,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被离王追得跟丧家犬一样,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   云娘冷笑,早就是丧家犬了,还用得着他说?   “第二种,我活,看着你们被抓住!”夏问卿负手而立,俨然还是昔年风光正盛的翩翩少年郎,“当然,很快!很快!”   “薄云岫是找不到这里的。”云娘深吸一口气。   夏问卿环顾四周,“风里透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应该是在酒巷附近,东都城内有三条酒巷,可这酒香里又带着茶香的,是在我永安茶楼后面那条巷子。”   云娘猛地瞪大眼睛,狠狠盯着他。   “灯下黑,我懂!”夏问卿笑了笑,“你们以为离王掌握大权,真的只是因为皇上不想执政?有了沈大夫,他便会色令智昏,变成傻子呆子?这些年长生门的事儿,我也是听说了不少,你们那些分舵分坛,被王爷端得所剩无几,前些时候连胭脂楼都烧了!”   一声叹,夏问卿瘸着腿走了两步,“薄云岫太过清醒,所以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他能够像你们所想这样,可以处处感情用事,他和沈木兮就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理智有理智的好处,感情用事也有感情用事的好处,求仁得仁罢了!”   外头忽然响起了纷乱的声响,云娘忙不迭往外走。   夏问卿笑着双手环胸,无惧生,不惧死,淡然处之,果真是舒坦。   外头乱糟糟的,似乎是打起来了,打得好热闹。   突然间鼻间好似嗅到了什么味儿,夏问卿顿觉天旋地转,登时一头栽倒在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好似被遮住了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夏问卿皱眉,身上被五花大绑,这会倒是没有半分自由可言了。   没人回答他。   “来个人,说个话!”夏问卿竖起耳朵去听。   嗯,好像有脚步声。   “是谁?”夏问卿忙道,“谁?”   有低哑的呜咽,好像身边还有女子,侧耳听着,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又很难辨别,毕竟眼睛被黑布遮着,身子被绑着,夏问卿什么都做不了。   “夏问卿!”有人低声喊着他的名字,像是云娘的声音,“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对的吗?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能保护身边的人?又或者,你如此淡然自若,是觉得薄云岫能保护好你的妹妹和……你妹妹的孩子!”   夏问卿呼吸急促,“你们……你们抓了她?”   难怪方才这声音好熟悉,原来是他的小妹?!   “小妹?”夏问卿急了,他若是自个死了倒也罢了,但小妹是无辜的,他们怎么可以伤害她,“小妹?是不是你?小妹,你应个声!”   熟悉的呜咽声传来,夏问卿面色骤变,“小妹!”   “夏问卿,你现在还觉得,薄云岫能保护好你们,能保护好你的妹妹和沈郅?”云娘冷笑两声,“薄云岫果真是蠢呢,他想剿灭长生门,却把自己的弱点置于众人面前,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你们放开他们,我小妹和这些事情都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夏家覆灭,她完全不知情,她已经死过一次,你们放过她,要杀要剐冲着我来!我夏问卿贱命一条,不怕死。”夏问卿嘶吼着,脖颈处青筋凸起。   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夏问卿的面上,好像是刀面,让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夏家的人都该死!”云娘道,“夏问卿,你知道为什么!”   “不,你们放过她,她死过一次,已经不算是夏家的人,她现在是沈木兮,沈木兮!不是夏家的人!”夏问卿急了,慌乱得无法言语,“放过她。放了她!”   有温热的东西忽然喷薄在夏问卿的面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呜咽声忽然停下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   “小妹?小妹!”夏问卿嘶吼着,“你们这帮混账东西,你们应该下地狱,应该被千刀万剐,我夏问卿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小妹?小妹!你们到底把她怎样了?你们放开她,她不是夏家的人,她不是,她不是!”   “哟,还能喘气!”云娘啧啧啧的轻叹,“一刀子划开了脖颈,不知道能撑多久?”   夏问卿哭了,撕心裂肺的喊着,“她不是我娘生的,真的不是夏家的人!你们放过她,她真的不是夏家的人,她不是……她只是我爹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而已!你们放过她……”   四下一片死寂。   呜咽声消失了,云娘的声音也消失了。   夏问卿慌了,“你们把我小妹弄哪儿去了?你们到底还想怎样?我是夏家的人,我是堂堂正正的夏家人,夏礼安的儿子,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放过我妹妹,她不是夏家的人,跟所有的仇恨都没关系,你们放过了她,我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她,放过她……”   饶是身子五花大绑,夏问卿还是跪直了身子,狠狠的磕着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救自己的妹妹,除了最原始的方式,最卑微的方式……   “下去吧!”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双手扶住了夏问卿的双肩,继而解开了遮眼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夏问卿快速合上了双眼,直到逐渐适应眼前的光亮,他才幽幽醒过神来。赫然见着眼前的黍离,夏问卿面色瞬白,“怎么是你?!”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什么云娘,也没有什么沈木兮。   泼在身上的只是一点鸡血,再无其他。   黍离轻叹着,徐徐解开夏问卿身上的绳索,“夏公子,回家吧!”   夏问卿一把拽住黍离的胳膊,“方才、方才都是你们在做戏?怎么回事?我不是落在长生门手里吗?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落在长生门的手里,可长生门的人来大牢救人,咱们就顺藤摸瓜,于是端了他们在东都最隐秘的巢穴,找到了你。这里……和问柳山庄只有一墙之隔,你方才听到的声音,只是江湖艺人的口技罢了!”黍离搀着他起身,“王爷要的,只是您的一句实话,仅此而已!”   夏问卿只觉得一颗心陡然下沉,刹那间寒彻骨髓,“实、实话……”   完了! 第127章 我们是死敌   夏问卿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以至于薄云岫竟然会想到这一层。关于夏问曦的来历,父亲当年瞒得极好,后来家中的老仆人接二连三的离去,此事就更无人知晓。   “王爷在哪?”夏问卿垂头丧气,委实没想到,毫无防备的被薄云岫摆了一道,着实是……大意了!   黍离躬身,“问柳山庄出了点事,王爷在山庄里守着。”   “出了何事?”夏问卿忙问。   “两位小公子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不过……”   还不待黍离说完,夏问卿已经急奔而去。   “小妹!”夏问卿一瘸一拐的跑进门来,“小妹!郅儿怎么样了?郅儿呢?小妹!”   沈木兮业已备好药浴,正捋着袖子往屋内走,听得夏问卿的疾呼,欣喜若狂的迎上去,“哥?哥,哥你没事?哥,你可吓死我了!”   “郅儿呢?黍离说两个小的出了事,到底怎么了?”夏问卿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之前有点不舒服,这会已经安然无恙。”沈木兮正要张嘴问,长生门的人对他做了什么,然则夏问卿却一阵风似的拐过去,可见是真的担心沈郅安全。   夏问卿推开门的一瞬间,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不自然的皱了皱眉头。   “舅舅!”沈郅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   然则还不等夏问卿靠近,已被薄云岫拦下,“不要靠近,待他们沐浴过后再说!”谁知道他们身上还有没有那些脏东西,若然再沾上些许,沈木兮又该忙活了。   “哥,你莫要碰他们。”沈木兮忙道,“他们之前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会正等着去沐浴。”   瞧着沈郅无恙,夏问卿也就放心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了眼皮子去看薄云岫。两个男人各自心照不宣,抬步走出了房间,此处就交给沈木兮罢了!   后院的亭子里,夏问卿面色沉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这一层的?”   “从你犹豫不决,还有步棠那一句少主。”薄云岫正襟危坐,“凡事有因才有果,空穴来风不无原由。”   夏问卿点点头,“烦劳,能否保密?”   “除非她自己查起来,否则我不会透漏只言片语!”薄云岫素来一言九鼎。   如此,夏问卿放了心,幽然轻叹,“她的确不是夏家的女儿,我母亲当年难产,因为耽搁了太久,连我那刚出世的妹妹都没能活下来。我还记得那是个大雨天,底下人来报,说是后门有孩子的哭声,再后来我爹就把孩子抱回来了。”   “恰好也是个女儿,便对外宣称我母亲为了产女而死,夏问曦就是这么来的。”说到这儿,夏问卿苦笑两声,“我和爹是真的把她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从小到大,她任性洒脱但不刁蛮,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此事原就是那几个老家奴知晓,后来老人们都走了,小妹的身份便这么安然无恙的瞒了下来。”   薄云岫面不改色,夏问卿委实猜不透他心头所想。   “她……是韩姑姑送来的吧?”薄云岫顿了顿。   夏问卿轻叹,“应该是吧,我没瞧见,爹也不说。反正韩姑姑经常来,最后又不来了,谁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薄云岫眉心皱得生紧,韩姑姑是宫里的人,骨牌又是韩姑姑给的,说明夏问曦很可能是从宫里抱出来的。宫女的孩子?或者后宫妃嫔?   “她的生辰八字,是否属实?”薄云岫问。   夏问卿摇摇头,“原先的并不清楚,横竖她现在的生辰,是在当日爹带回来的时辰。”   薄云岫敛眸,“问个事儿,她原来胳膊上有块疤。”   “原来不是疤!”夏问卿解释,“是个烙印,后来不知怎么的,底下人没伺候好就溃烂了,再后来痊愈了,便留了那么大一块疤。”“什么样的烙印?”薄云岫问。   夏问卿那时候也还小,哪里记得清楚,“不记得了。”   烙印?   胳膊上?   薄云岫默不作声的起身,面色冷得吓人。   “王爷,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夏问卿忙问,“难不成,你晓得我家小妹的来历?”   薄云岫负手而立,“暂时没把握,不说了!”   夏问卿点点头,倒也没有追问,心知薄云岫素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对了,那两个小子是怎么回事?”   “王爷!”黍离大阔步行礼,“王爷,冷宫出事了。”   薄云岫面色陡沉,魏仙儿?!   该死!   夏问卿皱眉,冷宫?冷宫里不是关着魏仙儿吗?这女人三番四次的害小妹母子,如今出什么事了?瞧着灰蒙蒙的天,莫不是老天开眼,一个雷给劈死了?   收拾完两个小家伙,沈木兮合上房门,听得里头的戏水声,放下挽起的袖子,“哥,怎么就你一人?”薄云岫不是跟他在一起?   “冷宫出事,他急急忙忙进宫去了。”夏问卿道,“魏氏这般狠辣,保不齐阎王爷长眼,收去下锅。”   沈木兮笑了笑,兄长素来仁厚,若不是气到一定程度,断然不会说这些话。终归是心疼她与郅儿,吃了魏仙儿的苦头,“怕是要下雨了。”   “嗯!”夏问卿点头,“你莫要进去了,听说太后一心护着魏氏,你若是去了,没准又要寻你的麻烦。”   “知道!”沈木兮叹口气。   宫里会出什么事?   按理说,小棠吃了这么多日的药,余毒也该清了,怎么也没见着动静?   一声炸雷,瞬间暴雨倾盆。   冷宫是个死地,是以这里少个人,死个人,都不是什么事儿。   不管之前身份有多尊贵,死了之后往上头画个圈,到时候把人拉到宫墙外也就结了。至于要不要埋葬,还得看处事太监的心情,若是今儿心情好,给你独自挖个坑,心情不好就丢乱葬坑里,管他什么野狗野狼的。   “王爷!”黍离撑着伞,随着薄云岫快速进了宫门。   冷宫是个腌臜地,宫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扑通扑通跪地行礼,“王爷!”   “人呢?”薄云岫面色黢冷。   “已经抬出来了,可是尸身烧得面目全非,业已认不出来了。”太监跪地,瑟瑟发抖。   焦炭一块,哪里还能看出什么来?   仵作行了礼,“王爷,因为浇上了火油,所以才会烧得这么厉害,目前初验,可初步认定是活着被烧死的,具体的,有待重新验过之后方知!”   黍离挥了挥手,仵作当即退下。   薄云岫上前一步,在尸体被抬走之前冷眼睨着,“不会是魏仙儿。”   “王爷是说……”黍离骇然,“烧死的是宜珠?”   “死遁!”薄云岫周身寒戾,真是要打他脸吗?又或者是早就计算好了,知道哪些粉末,未必真的能杀了两个孩子,但足以让他转回问柳山庄,在孩子和沈木兮身边守着。   如此一来,就算是牵绊住了他。   长生门趁机把人救走,神不知鬼不觉。   等着孩子无恙,薄云岫准备对她下手,为时已晚,人早就被带走,临走前出于泄愤,活活烧死了宜珠。想当初,夏问曦就是趁火死遁,是以这把火……是魏仙儿的报复。   大雨哗哗的下着,薄云岫冷眼扫过被焚烧过殿宇。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太后焦灼的疾呼,“人呢?人没事吧?人呢?在哪?”   薄云岫转身,冷眼望着满脸病态,难掩眸中担虑的太后。   “人呢?仙儿呢?”太后一把拽住了薄云岫的胳膊,“仙儿呢?”   薄云岫不紧不慢的拂开太后的手,“她配不上仙儿这个名儿。”   “你把她怎么样了?”太后咬牙切齿,“薄云岫,她已经疯了,对你和沈木兮不再有任何的威胁,若是你想跟沈木兮在一起,哀家也可成全你们。你为什么还要对她下手,她好歹也伺候了你七年,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该有点感情吧?”   薄云岫抬手,底下人当即行礼退下。   黍离见着墨玉也跟着退下,这才放了心,悄然退后。   四下,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了。   薄云岫面无表情的俯睨着关太后,“当年太后独宠后宫,怎么越来越糊涂?全然没了年轻时的谋算?魏仙儿是什么人,还需要本王提醒你吗?”   太后当然知道,可知道又如何,终究是亏欠的,“那你也不能赶尽杀绝!”   “就在不久之前,魏仙儿用淬了毒的纸,毒害她的亲生儿子,借此来拖延时间,转移本王的注意。”薄云岫往前一步,目光狠戾无温,音色依旧平平如常,“太后娘娘觉得,她该不该死?”   太后着实不知此事,“她、她又对钰儿下手?”   “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也对杀了太后您!”薄云岫俯身凑近了太后,瞧着她满脸的慌乱,微微勾起唇角,邪冷轻哼,“宜珠被烧死了,太后会是什么下场呢?太后遗弃了自己的亲骨肉,按理说应该是千刀万剐,又或者万箭穿身,才配得上您这尊贵无双的身份。”   太后冷不丁退后,面色苍白的抵在了廊柱处,“你、你说什么?”   “单凭她姓魏,单凭她胳膊上的印记,太后就这么认定她是你的女儿?你是老眼昏花,还是昔年斗得太狠,脑子被门夹了?”薄云岫嗤冷,“她哪里像是我皇家的公主?贱皮贱肉贱骨,吃人不吐骨头,连亲儿子都不放过,与牲畜何异?”   顿了顿,薄云岫又笑了,“哦,对了,虎毒食子这一处,着实像极了太后当年!”   太后哑然失语,内疚、心虚,悉数浮上心头,薄云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报应这种事,素来是很痛快的,当年一刀,今日就得万箭相抵。”薄云岫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面色发白的太后,“她没死,但本王保证,只要她敢出现,本王必要她项上人头。昔日为了薄钰而手下留情,终是她为老四留了一条血脉,如今薄钰以命相偿,再也不欠她。”   太后瘫软在栏杆处,“她怎么可以……”   “此等祸害若留存于世,不知要害死多少人,早死早超生!”薄云岫转身。   “薄云岫!”太后红了眼眶哽咽,“能不能……”   “你以为靠着那点东西,就能要挟本王吗?昔年不死,只是心愿未了,如今不死,只想陪伴到老。但若不能相伴到老,权当情深缘浅,却绝不会任人鱼肉。”薄云岫的脊背挺得笔直,“我薄云岫无愧于心!”   太后噙着泪冷笑,“那你就不管沈木兮了吗?不管他们母子了吗?”   “我若死去,他日墓碑上必定刻着亡夫二字,死又何惧!”他冷然拂袖。   “那你不管夏礼安了吗?”太后咬牙切齿。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老丈人嘛,自然是要管的,但若他知晓你拿他威胁了本王多年,如今又要借此威胁他的女儿,你觉得他还会苟且偷生吗?太后自己的心肝是黑的,便以为每个人都与你一般,满心自私?省点力气,颐养天年吧!”   “薄云岫!”太后声嘶力竭,“那、那可是……”   “如果有朝一日,太后发现自己所有的深爱和愧疚都给错了人,不知道会不会以死谢罪?”薄云岫走两步,临了回头,不温不火的瞥了她一眼,“需要递刀子的时候,记得打声招呼,本王不介意亲自给你磨刀!”   音落,他再也没回头。   墨玉回来的时候,只见着太后靠在栏杆处,气得唇色发紫,差点没厥过去。   “太后!”墨玉骇然。   太后喘着气,“薄云岫说,说魏仙儿未必是哀家所生?他素来不是人云亦云的,你马上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薄云岫说夏礼安的女儿……”   墨玉心头微紧,“奴婢明白,太后,冷宫不宜,还是先走吧!”   “死的是宜珠,那仙儿去哪了?”太后许久才回过神来,“她被谁带走了?”   “太后娘娘,其实很多事,奴婢都没敢告诉您,魏氏没您想的那么简单。”墨玉搀起太后,“之前倒是没什么,事情是从沈大夫出现之后发生的,奴婢此前觉得魏氏温婉贤淑,可后来暗卫无意中发现,宜珠在严惩当初伺候过夏问曦的婢女,这心里头便隐隐有了异样。”   二人缓步走出了冷宫。   大雨哗哗下着,太后身子寒凉,“你说她……”   “当面人,背面鬼,平素宽厚待人,但独独对于夏问曦的婢女,轻则打骂,重则……”墨玉轻叹,“太后娘娘,奴婢是真的担心,是不是真的弄错了?”   脚下骇然一滞,太后面白如纸,“你、你也这么认为?”   弄错了?   魏若云……难道魏若云真的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问柳山庄门前。   沈木兮撑着伞,瞧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薄云岫,“发生什么事?”   想了想,他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她揽入怀中,护着她往庄内走去,“这么大的雨,跑出来作甚?不怕招了风寒惹我担心?”   她一愣,瞧着他随手将伞丢给黍离,然后仔细的拂去她身上沾着的雨星儿。   “没什么大事,都是你玩剩下的。”薄云岫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沈木兮皱眉,“我玩剩下的?”   “玩火自焚!”提起这个,他竟是满腹怨气,“魏仙儿烧死了宜珠,跑了!”   “跑了!”沈木兮猛地瞪大眼睛。   “我已经让人加强戒备,这问柳山庄……她不敢来。”薄云岫知道她的担虑,“我下的死令,格杀勿论。”   沈木兮没说话,心头想着,该如何让孩子们提高警惕。   见状,薄云岫当即抱住她,“这次,别再求我手下留情,就算是薄钰的面子,也不能给了!”   “谁要求情了?”沈木兮推开他,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她都要杀我儿子了,我还求情,我脑子有病吗?我不过是在想,若我是她,此刻该蛰伏在何处?反扑是必然,但如何反扑呢?”   薄云岫可不管这些,横竖已经抱住了,死活不撒手便对了,凑在她耳畔低柔浅问,“你觉得要如何反扑?”   沈木兮皱眉,“离我远点,我不习惯。”   “总要习惯的。”他愈发抱紧。   “你莫要得寸进尺,虽说误会暂时解除,但我还没答应与你回到原位。”她翻个白眼,作势要推开他。   某人一声叹,“都随你入府了,还回什么原位?不管这上下还是左右,那个人都必得是我!”   “厚颜无耻!”她嗤鼻。   “方可有妻!”他接得顺溜。   沈木兮瞧着他,眉心突突的跳,隐隐觉得后腰的位置,某人的越甲……又不安分了,“有些事我觉得应该跟郅儿说清楚,他原就心思较沉,若是不说明白,怕是心有芥蒂。你、你先松开我!”   “不想松开。”他粘腻着她,“只想占为己有。”   “我要办正事!”沈木兮一声叹。   薄云岫摇摇头,没得商量。   临了,她只得在他脸上轻啄一下,“行了嘛?这位爷?”   “多少银子?”他郑重其事的问,“赎个身。”   沈木兮一脚踩在他脚尖上,这才趁着他吃痛松手之际,快速的跑出去,“薄云岫,你混蛋!”   瞧着她急奔而去的背影,薄云岫幽然轻叹,“我倒真想做一次混蛋!特别特别混的那种。”   又怕混蛋会变成滚蛋,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所以在此之前,得先拉拢她身边的所有人。   夏礼安的事儿戳穿了,夏问卿的把柄捏住了,薄钰挂上去了,顺带哄住了沈郅。   抖落抖落袍子,薄云岫顿觉神清气爽,好日子不远了,即便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但是失而复得,已是他毕生不可求之荣幸。   大雨倾盆,冲散了夏日里的炎热,秋日……不远了。   这天气,愈发舒服。   睡个午觉,都觉得格外惬意。   步棠皱眉,隐隐觉得有一股热气喷薄在自己脸上,腰间似乎搁着什么东西,伸手去拂却只触到什么软绵绵的物什。脑袋隐隐作痛,她这是睡了多久?   睁开眼的那一瞬,步棠骇然瞪大眼睛,这……这什么情况?   使劲,闭眼,睁眼。   薄云崇!!   皇帝?!!   “小棠棠,要亲、亲吗?”薄云崇毫无预兆的贴了上来。   “吧唧”一口,又快又清脆。   步棠脑子里一片空白,刹那间竟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分明、分明是和钟瑶交手,钟瑶掌心里淬了毒,然后……然后发生何事?   完全想不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上凉飕飕的,步棠回过神来,这才彻底脑子清醒,他们竟然同被而眠,更可怕的是薄云崇未着寝衣,而她自己竟是、竟是只有一片薄薄的肚兜??   “该死的东西!”步棠咬牙切齿,准备一脚将人踹开,却发现浑身气力全无。她试着提了几次内力,竟是半口真气都提不上来,好似筋脉堵塞,完全使不上劲来。   薄云崇察觉动静,当即睁开眼睛,单手支棱着脑袋,就这么睡意惺忪的盯着她。肤白如玉,眉眼噙笑,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睡醒了?今儿怎么这样早?之前可都要缠着朕再多睡会的。蚂蚁还没起床,乖,再睡!”   说着,他又将她揽入怀中。   这滚烫的胸膛,对此刻的步棠而言,简直就跟下油锅一般难耐,她作势要推他,奈何身上没气力,然薄云崇原刚睡醒,是以……   她这一推,反而让他身子一晃,直接压了下来。   四目相对,目光灼灼。   薄云崇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满心满肺,都是步棠那双明亮的眸,这样近距离的相处,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这种感觉,真好!   步棠想推开他,呼吸有些微促,“薄、薄云崇……”   薄云崇笑嘻嘻的望着她,“怎么不叫爹了?今儿换口味了?”   爹?   步棠瞪大眼睛,“……”   她到底做了什么?   “不要紧,不管你叫什么,朕都喜欢!朕……最喜欢小棠!”薄云崇低头,在她眉心轻轻落吻。   见她没有抗拒,俄而又得寸进尺,沿着鼻梁徐徐而下。他的动作很轻,很柔,连哄带骗,在她耳畔柔声低语,老练至极。   步棠行走江湖,素来只知办差,哪里懂得这些风花雪月的门道。只觉得这轻轻柔柔的倒也舒服,脑子里就好像装了棉花似的,什么理智什么清醒都给糊住了,浑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从小到大,没人哄过她,没人抱过她,从来都只是独自一人。伤也好,疼也罢,哪怕流再多的血,都得自己一个人扛着,风风雨雨走来那么多年,她也想……知道冷的时候,被人暖着是什么滋味。   唇上温热,春风甚好。   然则下一刻,步棠便不觉得舒服了,真的……不舒服。   这会想推,亦是为时太晚。   “小棠莫哭!”他的唇,碾过她的眼角,拭去她的泪,“以后朕护你一辈子!”   步棠忽然哭了,一辈子,会有多长?   步家和薄家,终是死敌啊! 第128章 固执的一根筋   一辈子多长?尚无定论。   不过眼下的时光,倒是长得很,别看薄云崇平素一副单薄的模样,可到了某些正经事上,还真是半点都不含糊,是以最后步棠到底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的,她自个都不清楚。   薄云崇只觉得抱着她,便是心满意足。   “生于帝王家,非我所愿;母妃争权夺势,以我为长,亦非我所愿;登基为帝,坐拥天下,终也不是我所希望的。”薄云崇瞧着怀中睡得安稳的心爱之人,忍不住在她额发上,轻轻的亲了亲,“世间唯你,为我所愿。”   初初相见时,是因为猎奇,始于好奇,忠于痴迷。   他想,他终是希望可以真的保护某个人,证明自己不是那么没用。   合上眉眼,此番倒是真的得到了!   “等你睡醒了,倒再多的蜂蜜在我身上招蚂蚁,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要你高兴就好。”他唇角含笑,“小棠,你信我。”   黎明将至。   昨儿下了一场雨,一大早的略显寒凉。   沈木兮正在厨房里准备着,一扭头差点没被吓死,步棠面色苍白的站在窗口,害得她手一抖,面粉当下撒在了鞋面上,“小棠?”   步棠缓步走进厨房,面色白得吓人,“沈大夫。”   “你没事了吧?”沈木兮忙放下手中的筛子,疾步走到步棠跟前,“脸色不好,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且与你把把脉。”   沈木兮作势要拽着步棠坐下,却被步棠轻轻然撇开。   “我是来说一声,近期可能会离开东都,莫要来找我。”步棠敛眸。   “发生何事?”沈木兮忙问,担虑的望着步棠微红的眼眶。   烛光里,步棠面带哀伤,静静的站在那里,“沈大夫,人在虚弱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脆弱?奢望很多,不该奢望的东西。”   “小棠?”沈木兮愣了愣,“哪有这么严重,人总要有希望,才能好好活着。都是第一次做人,何必想这么多身外之事?你自己的喜怒哀乐,才是真实感受,旁的……莫要看得太重。余生不长,别太为难自己!”   步棠笑了笑,“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小棠?”沈木兮上前,轻轻握住步棠的手,“你还好吗?”   “我很好。”步棠如释重负,“我来道别,保重!”   “什么时候回来?”沈木兮忙问。   步棠没说话,径自走出了厨房。   “小棠!”沈木兮追出来,奈何步棠速度极快,纵身一跃业已消失不见,“小棠,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小棠?”   “别喊了,走远了!”薄云岫负手立于屋檐下。   方才步棠与沈木兮在里头说话,所以他便站在外头没有进去。   “是不是你兄弟对她做了什么?”沈木兮挑眉看他,一副审问之态。   薄云岫想了想,“我这兄弟脾气好,性子也好,唯有一样不好,那就是重情。既是他看中了步棠,想必非要得手才会罢休。你也该明白,皇帝素来能言善道,又懂得哄人开心,步棠与他虽说是死敌,但老天爷若是要换个方式化解仇恨,亦不是没可能的。”   沈木兮张了张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能言善道?   步棠静悄悄的走,薄云崇一觉睡醒,身边业已空空荡荡。   “小棠?”薄云崇喊了两声。   丁全和从善领着人进来伺候,“皇上,洗漱更衣吧!”   “小棠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薄云崇忙不迭取过靴子,顾自往脚上套,“昨儿下了雨,她定是闷坏了,贸贸然跑出去,万一溜到御花园里滑了脚怎么好?”   “皇上!”丁全赶紧拦着,“眼下早起天凉,您好歹更了衣再走。”   瞧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衣裳,薄云崇赶紧拢了拢,“从善,你先去看着点,朕随后就到!”   从善愣了愣,扭头望着丁全,该怎么委婉的告诉皇上,小棠姑娘天没亮就翻墙头跑了??关键是,速度极快,没有惊动任何人。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薄云崇皱眉。   “皇上!”丁全正在为其系腰带,“不用过找了!”   薄云崇不解,“莫非就在外头?朕去看看!”   “皇上!”丁全并从善,扑通跪在了地上,“步姑娘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薄云崇冷着脸,“她有事出去了?那她可说什么时候回来?她去哪?朕怎么找她?去离王府?问柳山庄?还是回她家?”   想了想,薄云崇业已穿好衣裳,“走,带朕去找她!”   “皇上!”   “皇上!”   门外空空荡荡的,回廊处的蜜罐还搁着,这几日她神志不清,口口声声喊着爹,非要与他同吃同住,如同心智不全的孩子,他乐得照顾,很是喜欢她的粘腻。   可……忽然间,人丢了!   “她去哪了?”薄云崇无处可去,她若是恢复了清醒,他绝对找不到她。   “皇上!”丁全轻叹着宽慰,“奴才也不知道步姑娘去哪了,横竖她也陪着您这么久,您就罢了!步姑娘非寻常女子,她若是要走,谁都拦不住,若是要藏起来,怕是离王殿下倾全力也找不到她。”   薄云崇定定的站在原地,俄而失魂落魄的扶着门框,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你跑得这么快,朕如何、如何追得上你?”   “皇上,明知道追不上,所以才跑的。”丁全抿唇,“步姑娘醒了,说明她这是做了抉择,此番离宫,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您也别找了,莫要像离王殿下那么辛苦!”   从善推搡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薄云岫找夏问曦,找了七年,七年呢……   “七年算什么!”薄云崇咬着牙,“朕能等她一辈子!”   “皇上,您可得顾着后宫,顾着您的皇嗣啊!”丁全急了。   后宫至今无所出,一则是皇帝素来不怎么喜欢招人侍寝,二则皇帝总带着妃嫔胡闹,时不时跑出宫。皇帝的心不在宫里,后宫的妃嫔便渐渐的离了心,懒得去争宠。   可皇帝始终是皇帝,尊贵的九五之尊,怎可后继无人?   “朕一辈子都不能做主,此番做回主,怎么了?”薄云崇反身折回床榻,愤然坐在床边,“朕不会放弃,朕一定要等到她回来。若是她不回,朕必定要闹得某些人,家宅不宁,鸡犬不安!”   丁全与从善对视一眼,各自心慌慌。   离王殿下和沈大夫,怕是要倒霉了吧?!   宫人替换被褥,那一抹暗色刺痛了薄云崇的眼,一辈子就认真一回,应该不算过分吧!   皇帝要搬来问柳山庄的消息,让沈木兮如同五雷轰顶,半晌回不过神来,当即拎了药箱,叫上阿落一道离开。这种事,还是留给薄云岫收拾,她可干不了这违抗圣旨的活计。   薄云岫正在批折子,听得黍离传话,恨不能端着墨砚出去,泼自家兄弟一脸,皇宫那么大,殿宇那么多,非得来问柳山庄跟他们挤!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关上门,不许放他进来!”薄云岫冷着脸下令。   黍离生生咽了口口水,关门就能挡得住皇上?未见得。皇帝那性子,是出了名的不死心,耐磨,到时候说不定能磨开一堵墙。   宫内出了异动,沈郅和薄钰皆趴在南苑阁门口瞅着。   “瞧什么呢?”李长玄问。   “他们说皇上搬去了问柳山庄。”薄钰道。   李长玄挑眉,“兄弟情深,大概是想聚一聚。”   “怕是为了小棠姑姑。”沈郅负手而立,一副早已看穿一切之态。   李长玄蹲下身子,“皇上和你小棠姑姑,感情有多深?”   沈郅笑了笑,“少傅对这个也感兴趣?您不是说,君子只读圣贤书,莫听那些闲言碎语吗?少傅,听多了是要长茧子的。”   闻言,李长玄装腔作势的干咳两声,这小子记性太好,什么话说过一遍,他便牢牢记住,真是了不得。   “我知道少傅为什么关心这些事!”薄钰笑盈盈的开口。   李长玄皱眉,“为什么?”   沈郅应声,“因为少傅孤家寡人,闲来无事。”   说他太闲?   这帮孩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轻叹一声,李长玄背过身离开,“罢了,不与你们计较,记得千万不要再爬墙了,今儿早些回去,说不定能在门口遇见皇上,顺带捎他一把!”   薄钰与沈郅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不是李长玄故意,今儿刻意放了早,还在如今有阿左阿右跟着,春秀便也无需跑来跑去的。   上了车,薄钰有些担虑,“若是皇伯伯还堵在门口怎么办?”   “那咱们就从后门进去。”沈郅道。   薄钰点点头,“好主意。”   车子行到半道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忽然砰的一声响,整个车子骤然倾斜,若不是阿左阿右齐力推着,当下稳住了车子,只怕里头两个小的,要摔得鼻青脸肿。   “怎么样?”薄钰忙问。   沈郅磕着肩膀,疼得有些厉害,却还是一把拽住了薄钰的手,咬着牙道,“出去再说!”   从车内出来,沈郅面色发白。   薄钰面黑如墨,“怎么回事?”   “车轴断了!”车夫跪地,吓出一身冷汗。   这可是离王殿下的专用车辇,每隔半月就得检修一次,是以断然不会有问题。上次检修距进才短短数日,车轴怎么可能无端断裂?除非是有人动了手脚。   “公子小心。”阿左阿右当即护住两个孩子,眸光锐利的环顾四周。   薄钰心惊,一把握住了沈郅的手,“来人!”   随行的十数名侍卫,当即围拢上来,将两个孩子围在中央,谨慎的防备着周遭。因着离王府的马车颇为华丽,走在大街上太过注目,是以他们走的都是僻静处。   如今王爷住在问柳山庄,沿着护城河的柳堤走,路径平稳又能避暑,是最近最舒服的一条路。   这柳堤原就人少,眼下前后无人,一侧是护城河,杨柳成荫,一侧则是一户户人家的外墙,没有门户对开。   风吹柳枝摇曳,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的呼吸声。   沈郅眉心微蹙,下意识的抚上脖颈处的物件。   薄钰回眸,正好看到沈郅这个动作,当下明白了沈郅的意思,一张脸愈发黑沉,更是紧紧握住了沈郅的手,谨慎至极的环顾四周。   忽然间,风卷残叶飞,水中猛地窜出不少黑衣人,齐刷刷直扑包围圈内的两个孩子。   为首那人武功极好,由众人护着,锐利的眸盯紧了沈郅。   阿左阿右一人挟起一个孩子,撒腿就往前跑。上头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莫要恋战,护住孩子为上上之策,否则孩子若有损伤,拿他们是问。   黑衣人纵身一跃,快速落在阿左之前,伸手便冲着沈郅的脖颈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左当即推出一掌,未让黑衣人得逞。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水面忽然骤动,竟又飞出一批黑衣人,这些人不似方才那一拨,一个个虽然难缠,却也手下留情。   眼下这波黑衣人,出手狠戾,全不留情。   阿左一边要护着沈郅,一边要出手迎敌,对付快速围拢上来的黑衣人,着实有些吃力。   薄钰急了,慌忙推开阿右,自身退到一名侍卫身边,“不要管我,去救沈郅,快!”   阿右一咬牙,飞身往前。   脖子骤然一紧,沈郅骇然,第一反应是伸手往回拽,然则对方力道极大,他哪里是对手。脖颈骤然刺痛,拴着青铜钥匙的链子被扯断,他娇嫩的脖子上,登时留下了清晰的血痕,隐隐有皮下血渗出。   “钥匙!我的钥匙!”沈郅吃痛的疾呼。   他这一声喊,所有的人就跟着了魔一般,直扑黑衣人手中的钥匙而去。   阿左趁机抱紧了沈郅,连退数步,和阿右汇合。   薄钰被侍卫围拢着,担虑的朝着这边观望,赫然大喊,“小心后边!”   阿左、阿右齐刷刷转身,反手推出一掌,然则下一刻,两人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僵在了原地,定格在推手的姿势,眼皮子渐渐耷拉下来。   阿左的手一松,沈郅跌落在地。   “沈郅!”薄钰喊着,推开了侍卫就往前冲。   沈郅爬起身,冷眼瞧着站在眼前的黑衣人。但见这人黑衣素裹,身段颀长,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亮。   似乎察觉不妥,黑衣人忽然蹲下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郅,“你可以直视我的眼睛?”   沈郅心头差异,面上却不改颜色,“要杀便杀,少废话!休想拿我,威胁任何人。”   “竟然……”黑衣人眸色沉沉,冷不丁一记手刀下去。   沈郅还来不及喊出声来,身子已软瘫在他怀里。携起沈郅,黑衣人纵身一跃,快速消失在众人眼前,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名黑衣人应声而起,似乎是去追了。   “沈郅!”薄钰歇斯底里,死命推开了侍卫冲上来,“沈郅!把沈郅放下!”   黑衣人开始撤退,而阿左阿右还定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   收到消息的薄云岫,出动了所有的暗卫,连带着巡城司一道,翻查了所有长生门的暗哨明哨,生怕错漏半分,然则即便如此,也没找到沈郅的踪影。   东都城内外,全部戒严。   而沈郅,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王爷,皇上还蹲守在外头。”黍离知道此刻不该说这些,可皇帝……固执得很,丝毫不听人劝,总不能让皇帝在门口过夜吧?   “让他继续守着吧!”薄云岫快速取出压箱底的黑衣。   “王爷?”黍离骇然,“您这是……”   想了想,薄云岫翻出早前的面具,若有所思的抚过上头的纹路,“加强问柳山庄的防备,本王很快回来。”   “王爷,您不能走!”黍离急了,“此番需要您主持大局,若是您现在离开,万一出了什么事,卑职又该如何处置?”   “出了事,就让皇帝进来!”薄云岫心意已决,快速换上了夜行衣,“若是她问起,就告诉她,我去把她儿子带回来,让她不要担心。”   黍离拦在门口,“王爷,您的身子已经不适合……”   “滚开!”薄云岫戴好面具,“不要让本王重复第二遍!”   薄家的人,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一根筋通到底,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爷!”黍离跪地。   薄云岫纵身一跃,瞬时消失在夜色中。   黍离捏紧手中冷剑,王爷顾虑得太多,生怕伤着沈郅,才会亲自去。孩子,是沈木兮的命根子,如今亦成了王爷的软肋,伤不得,动不得。   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须知,长生门的人阴狠毒辣,既知沈木兮母子为离王殿下的软肋,势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这二人下手。王爷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若是王爷有所闪失,朝堂必乱,天下更是……后果不堪设想。   沈郅醒来的时候,脑袋晕晕的,脖子上僵疼得厉害。倒吸一口冷气,他忽然僵直了身子,戒备的瞧着立于跟前的黑影。   这人负手而立,背对着沈郅站着,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周围环境,更别说看清楚他的脸。   “你是什么人?”沈郅摸着墙站起身。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冒出这样一副好骨子。”男人冷笑着,“沈郅,沈木兮的儿子,倒真是难得了!百年不遇的骨血,极好!”   沈郅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脊背贴着墙壁,慢慢适应周遭的黑暗,“这是何处?现在是什么时辰?”   “听到外头的响声了吗?”男人问,“薄云岫出动了全东都城的人在找你,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你就在这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沈郅刚要张嘴,便见着那人转了身,惊得他当即抿唇不敢吭声。   “想喊救命吗?”黑暗中,男人声音里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信不信,你还来不及开口,我就已经掐断了你的脖颈?”   沈郅相信,这人有此等能力。   “我不喊!”沈郅道,“但是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也不明白你把我抓到这里的用意。你就算要杀我,也该让我死个明白。”   “若要杀你,就不必带着你过来!”男人忽然抚上了沈郅的脖颈。   被链子划伤的脖子,原就有些刺辣辣的疼,这会被他触碰到了伤口,疼得沈郅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沈郅可以感受到,那些伤口又被他拂开了。   诡异的是,这人的指尖沾了血,竟突然往嘴里送。   沈郅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冷气,“你喝血?”   黑暗中,男人低低的笑着,“你知道自己有多金贵吗?”   沈郅不知道。   “知道为什么,那两个高手忽然不动了?”男人问,“而你盯着我的眼睛,却没有半点感觉?”   沈郅摇头,“我不知道。”   幽然一声叹,男人微微扬起头,转身回到了窗前站着,“我是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连沈木兮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竟然可以?你竟然可以!”   母亲?   沈郅心头微颤,“你要对付我娘?我告诉你,休想!你们要的钥匙业已得到,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师公只留下这么一枚钥匙,确实没有再留下其他,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都跟我和我娘没有半点关系。”   “但你是沈木兮的儿子,不,你是夏问曦的儿子,就有关系!”男人阴测测的笑着,“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吧?”   “什么真实身份?”沈郅想着,娘是夏家的女儿,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这人既然知道娘的真实身份,想必是身边人,到底会是谁呢?听声音好似有些耳熟,但这人声音有些怪,似乎经过了伪装,是以无法单纯的凭声音辨别。   “你娘……”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沈郅顿觉腰上一紧,身子已被人抱住,快速飞出了窗外。   “站住!”屋脊上,男人负手而立,“放下沈郅,我留你全尸。”   沈郅皱眉瞧着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轻轻嗅着这人身上淡淡的香味,是茶香合着墨香,心下有些怀疑,“你是谁?”   “别说话!”薄云岫低语。   沈郅当下瞪大眼睛,是他!   “薄云岫!”男人冷笑,“你是薄云岫对吗?”   想了想,薄云岫取下面具,这东西搁在脸上委实不舒服,然则他身份特殊,着实需要这些身外物遮一遮。掌心捏着面具,一手抱着沈郅,薄云岫目色幽邃,“关傲天,你该清醒了!”   薄云岫将面具塞进了沈郅怀里,“替我保管。”   沈郅重重点头,小心翼翼的从他怀里下来,坐在了屋脊上,“我会保护好自己,你小心!”   对此,薄云岫深感欣慰,“甚好!”   这才是他的儿子,够胆识,够沉稳。   “薄云岫!”关傲天冷笑着,“你竟然独自前来,可见从前那个无坚不摧的离王殿下,消失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个沈木兮,一个沈郅,便弄得你方寸大乱,不顾自身安危,你这是要第二次拱手让天下吗?”   “已是拱手,何妨再次!”薄云岫从未悔。   夜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不断拍打着身子,发出清音脆响。   “沈郅,我要定了!”关傲天飞身而起。   紧了紧身子,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拂袖间快速迎上,“那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沈郅瞪大眼睛,瞧着暗夜里两抹身影,飞升落下,纠缠厮杀,来来去去的,速度极快,他若是一不小心眨眼,便再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薄云岫,哪个是关傲天。   “薄云岫!阻我者——死!” 第129章 在一起   刹那间的巨力碰撞,沈郅压根抓不住屋脊,身子如同纸片似的被震飞出去。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快速拢了沈郅在怀。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沈郅缩成一团,死死抓紧了薄云岫的衣襟。   那一瞬的父子相拥,让人忽然生出几分幻想。幻想着呱呱坠地时,那为人父的欣喜,缺失了七年的情感,从内心深处渐渐涌出,逐渐遍布四肢百骸。   饶是稳稳落地,薄云岫依旧紧抱着沈郅在怀,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大概是真的吓着了。相比薄钰的结实,沈郅很是消瘦,抱在怀里似乎没什么分量,骨量轻轻,像极了她母亲。   消瘦,纤弱,却从骨子里透出那份与生俱来的坚韧。   紧闭的眸终是慢慢睁开,沈郅小脸微白,仰头望着正俯视自己的薄云岫。他不是三岁的孩子,从小跟着母亲长大,他知道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他也晓得自己是有爹的。   难道没有过渴望吗?   不,他很想。   很想有个爹。   因为别人的孩子都会骑在爹的肩头,会有爹背着去看花灯,树上爬不下来的时候,爹会张开怀抱在底下接着,而这些都是沈郅的童年里,所缺失的、并且很难再弥补的东西。   现在薄云岫独自一人来救他,沈郅心里的某个位置,冷不丁亮堂了些许。   四下有了动静,薄云岫敛眸,戒备的环顾四周,低哑的道了一句,“别说话,我带你走!”   沈郅很是乖顺的窝在他怀里,任由薄云岫带着飞,窜过屋脊,飞过墙头,夜风掠过耳畔,抚过面颊。他仰望着薄云岫光洁的下颚,那极是完美的脸部轮廓,在星辰漫天的映衬下,让人满心安然。   “原来……这是爹!”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神,身后便是遮不住的星光耀耀。   “你说什么?”薄云岫低头。   风太大,他只顾着施展轻功,委实没听到。   沈郅摇摇头,随着他一道落地,竟是落在了问夏阁,未回问柳山庄。   诧异过后,沈郅不解的望着扶着花廊站住的薄云岫,“为什么要回这里?为什么不回山庄?娘在山庄里,一定是担心坏了。”   薄云岫没应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你受伤了吗?”沈郅忙问,快速搀住了他胳膊。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子,正好与他保持平视,“你一定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陪着你娘。有你在她身边,她什么都能放下,什么都能熬过去。”   沈郅皱眉看他,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对视着。   良久,沈郅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人手里?为什么要一个人来?你不是有很多兵吗?你是王爷,一声令下什么都可以。”   薄云岫摇摇头,“我会顾着你的生死,可我的兵……只会执行命令。就好像若是有人要杀你,别人都只会保护你,而我和你娘可以替你死!”   沈郅一言不发,静静的望着褪却锦衣华服,穿着一身夜行衣的薄云岫。   所以,薄云岫是为了他才穿成这样。想了想,沈郅觉得至少应该表示感谢。可自己什么都没有,该怎么表示感谢呢?薄云岫起身,喉间有些涌动,被他生生压下。然则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腰间忽然一紧,那双小胳膊竟然从后面抱住了他,身子微微僵直,他皱眉望着那双小手,一时间不明白沈郅这是怎么了?   “义父!”沈郅声音沙哑,似乎带了些许哭腔,“我只能叫你义父。”   薄云岫快速转身,蹲下身将沈郅揽入怀中,“也好!”   沈郅红着眼眶,在他怀里悄悄抹眼泪,“娘会偷偷的原谅你,那是因为娘喜欢你,可我不一样。小时候,我曾经很想有个爹,后来我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有爹。七年很长很长,我原谅不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空缺,空缺就是空缺,这是事实。”   薄云岫抱紧了他,他的儿子比他更恩怨分明,更理智。   “我会等你原谅,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薄云岫含笑望他,“郅儿!”   沈郅点点头,狠狠吸了吸鼻子。   “甚好!”薄云岫猛地别开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义父?”沈郅瞪大眼睛,瞬时呆若木鸡。   薄云岫拍拍他的肩膀,微光里,面色苍白得吓人,“别告诉你娘,算是我们男子汉的约定,好吗?”   “为什么?”沈郅摇头,“我不会瞒着娘,你生病了受伤了,得让娘给你看看,娘是大夫,很厉害的好大夫,她会解毒也会解蛊,能治疑难杂症,也能治好你的伤!”   薄云岫摇摇头,牵着他的手坐在了花廊里,生生压下喉间的腥甜滋味,“那我问你,若是你娘治不好呢?”   沈郅愕然盯着他,答不上来。   “若是治不好,是不是让你娘徒添烦恼?”薄云岫问。   沈郅耷拉着眼皮子,转而眼前一亮,“我找师公,他一定能治好你!”   “你师公会医术不假,但他着实不擅长解蛊,因为他无法自生蛊血。”薄云岫抚过孩子的小脑袋,“现在这样挺好,不是吗?不要给你娘添烦恼。”   沈郅摇头,直挺挺的站起身,两条胳膊垂着,一本正经的盯着薄云岫,“你了解我娘吗?你知道她是怕麻烦,还是怕你瞒着她?两个人之间,如果什么话都不说,什么都瞒着,以后怎么走下去?一辈子那么长,还得没完没了的猜,有意思吗?”   原以为薄云岫会生气,然则最后,沈郅却发现,薄云岫好似……听得很认真。   愣了愣,沈郅想起了宫里那些公子哥们经常挂在口头上的话,“你是雏?”   薄云岫登时没忍住,又是一口血吐在地上,半晌没能缓过劲儿来,眼前阵阵发黑,良久才扶着沈郅的肩头,迎上沈郅担虑的眼神,“这话,谁教你的?”   “大家经常这么说的。”沈郅抚着他的脊背,见着他吐了这口血,面上好似隐隐有了血色,似乎缓和了不少,心下微松,“你没事吧?”   “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听到没有?”薄云岫坐直了身子,幽然轻叹,“我这辈子就沾过你娘一个,再无旁人。”   沈郅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如释重负的坐在了他身边,翘首期望着他,能多说点有关于他们的事情。   “我今日所有,都是从你娘身上所学,亦只用过她身上。”薄云岫脱力般靠在廊柱处,“她走后,我无心儿女私情,满心都是朝堂天下,那些东西能会让我觉得,饶是被剔了软肋,这条命依旧还在。七年,我走遍了山山水水,名为微服,实则是在找她。”   “她走的时候,是我最难的关卡,要么赢了天下,得以护她周全,要么失败被擒,与她黄泉共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现在去查也未有什么线索可寻,只知道当年一场大火,我如千刀万剐,受了七年的剜心之痛。是以在湖里村初见时,我是那样又爱又恨。”   “你赢了。”沈郅说,“他们说,你替代了皇上批阅天下大事,等同于无冕之王。”   薄云岫点点头,“王又如何?无人共享,天下于我何用?”   沈郅不解,“可大家挤破了脑袋也想要你的位置。”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娘和你。”薄云岫盯着他,“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所谓的皇位与权势,否则我也不至于落得今日地步。莫要学我,但人各有志,你长大后若是喜欢这些,我给你便是!”   沈郅敛眸,不语。   须臾,沈郅又问,“抓我的那个……”   “他不是真的关傲天,他身体里藏着一个人,那人很是凶残,不过他没动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薄云岫轻叹,“我伤了他,伤及命脉,他身体里的那个人必定会舍弃他。”   “那接下来会怎样?”沈郅问。   薄云岫笑了笑,“短期内,不会再作祟。”   蓦地,他眉心微凝的瞧着沈郅脖颈上的伤,细细的红线,若是他低头站在阴翳中,着实瞧不清楚,此刻他低下头,看得格外清晰,“钥匙被抢走了?”   沈郅点头,继而爬上栏杆,伏在他耳畔低语。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抱着他坐在自己膝上,“此前是谁告诉我,一家人有话要直说?你这厢瞒着,若是被你娘知道,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屁股被打烂。”沈郅说,“一天没饭吃。”   可见以前犯了错,她便是如此惩罚儿子的。   “我与你保密!”薄云岫说,“你也莫提我的伤势,可好?”   “可我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沈郅摇头,“不公平,我不答应你。”   薄云岫轻笑,这小子倒是猴精猴精的,“那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你娘,当做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我们一起护着她,可好?”   沈郅伸出小拇指,“我不说,我们拉钩!”   这么幼稚的事,若是换做以前,薄云岫必定面黑如墨,不屑一顾。   但是现在,他徐徐伸出了小拇指,这是他们薄家的种,他薄云岫的儿子,担得起放得下,铁铮铮的小男子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郅说,“骗人就是——小黄狗!”   薄云岫皱了皱眉,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小拇指,孩子的世界真简单,勾勾手指头就成交了……   沈郅回来的时候,沈木兮抱着孩子不敢撒手,狠狠亲了亲孩子的脸,差点没哭出来。   一旁被完全忽略的薄云岫,眉心微微皱起,难道她就不能看看看他,光顾着看孩子,可见她这心里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娘,是义父救我回来的。”沈郅说。   薄钰尖叫,“沈郅,你喊义父了?”   沈木兮原是没反应过来,如今听得薄钰这么一喊,当即醒过神来,沈郅很是固执,即便薄云岫昭告天下,沈郅是他的义子,沈郅也没大庭广众的开过口。   眼下……   “郅儿?”沈木兮愣了愣,“你……”   “娘,义父和那人打了一架,才把我救出来的。”沈郅郑重其事,“他们打得可厉害了,我差点被震飞了,是义父抱住了我!娘,你能不能替我谢谢义父?义父背上受伤了。”   薄云岫愣了愣,二话不说便出了门。   “没事就好!”沈木兮抱紧了儿子,心下微微沉。   孩子回来是好事,可沈木兮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沈郅脖颈上有伤,钥匙被抢走,也不知那些人拿到了钥匙,会不会闹出什么大祸来?   待哄了孩子们去睡,沈木兮熬了一碗莲子羹,打算去敲薄云岫的房门。   “沈大夫,您不用敲门,自个进去便是!”黍离在外头笑道。   沈木兮紧了紧手中的托盘,“他受伤严重吗?”   黍离想着,是不是该说得严重点?毕竟,患难见真情。   如斯,黍离愣是挤出眼角两滴泪,汪汪的盯着沈木兮道,“沈大夫,您有所不知,这些年王爷经常被长生门的人伏击,不管是伤还是痛,都是自个扛着的,从来不与外人说,也不许咱们伺候。王爷这是拿曾经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可人吃五谷杂粮,又不是喝铁水的,终是扛不住的,您说呢?”   沈木兮不说话。   黍离又道,“沈大夫,您就当可怜可怜咱们王爷,别再让他落得跟皇上一般的下场。”   沈木兮皱眉,想起了蹲在墙外扎营不走的皇帝,不免幽幽叹口气,“我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推门而入。   外屋没人。   黍离眼疾手快,见着沈木兮进门,二话不说就把房门合上,可惜没有锁扣,否则他定是要落几把锁,如此一来……王爷明儿定是眉开眼笑,心情甚好。   内屋传来些许水声,沈木兮端着莲子羹往里头走。迈步进门的刹那,她快速背过身去,断然没想到薄云岫竟然、竟然在沐浴!   “又不是没见过。”薄云岫磁音微沉,“把衣裳给我拿过来。”   “你自己沐浴,不知道拿衣裳?”话虽如此,沈木兮还是挪开了步子,将莲子羹放在一旁,摸了衣裳往后退。倒也不是没看过,但是……隔了那么多年,有些东西早已模糊不清。   薄云岫单手抵着太阳穴,靠在浴桶壁处,瞧着这个像虾一般倒退的女人,颇为无奈的摇头。   下一刻,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快速起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便已将她拽到了跟前。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沈木兮快速合上眼,不该看的不看!   “睁眼!”他的嗓子里若掺了旁的东西,沙哑得不成样子,“沈木兮,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我身上哪一处是你没见过的?还是说,你等着我将你抱进来?”   腕上他的手,掌心烫得吓人。   沈木兮慢慢睁开眼,视线尽量盯着他的脸,避免往下看。七年前,他便是身材健硕,想起那些年那些事,她至今还是心如鹿撞。   蓦地,沈木兮微微僵直了身子,记忆中的薄云岫,肤光如玉,似乎……   沈郅说过,薄云岫的背上有伤,像是很久之前烫伤留下的痕迹。   “你这……是烫伤留下的疤痕?”她亲眼瞧着那烫伤从他肩头开始,蔓延至整个脊背,如同斑驳的花纹,丑陋又诡异,看得她触目惊心,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薄云岫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指尖在他背上轻轻拂过,带着轻微的颤。   “冲进火场里救你,房梁塌了。”他言简意赅。   沈木兮的指尖猛地一滞,鼻尖陡然泛酸,“为我?”   房梁塌了之后呢?   喉间生涩,沈木兮红着眼眶站在他身后,瞧着他满身的伤痕,这斑驳的烫伤痕迹,是七年前留下的。七年前她火中逃生,他竟不顾一切的闯进了火海之中,去救那个……早就逃之夭夭的她。   所以初见时,她恨着他,他又何尝不是恨着她。   她尚且换皮重生,可他换不了,所以留下了浑身的疤。   “我以为你死了,冲进去的时候就没打算活下来。”他背对着她站着,“可最后却发现这只是你的一个局,一个不惜一切逃离我身边的局,于是我疯了,恨不能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夏问曦,我受过大火焚烧之痛,但更痛的是七年的相思之苦。”   “我承认,当年我不言不语,瞒下一切是我的错,我应该同你坦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关于夏家的事情,保不住夏家……我不能连你保不住。魏仙儿是个意外,我从未往那处想,可诸多误会,却让你误以为我与她不清不楚。没有解释,是我的错。”   他慢慢转过神来,目光灼灼的望她。   隔着氤氲雾气,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我说过,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也说过,会和你从红衣到白头;我还说过,此生唯有你一个妻。现在,还来得及吗?”   沈木兮忽然落下泪来,唇角凝着七年的苦涩,她扬唇笑了笑,“墙下哪位少年郎,生得这般俊俏,待本姑娘长大了,嫁给你如何?”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泪流满面,“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现在就娶你!”   七年。   佛说,七年一轮回。   红了眼,疼了心。   兜兜转转,心上的那个人,依旧是你!   唇上的春,裂出温暖的阳光,暖了心也暖了身。   我行过山,也淌过河,只为这向往,用尽全身气力。我吻过山峰,也吻过大地,只为虔诚的等待你的归来,号令千军万马,列阵卿前,搏红颜一笑,此生无遗憾。   “薄……薄云岫!”她喊他的名字是那样的断断续续,喊得急了,便只剩下最后那个字,一直萦绕在唇齿间,怎么都喊不够。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将她狠狠揉进怀里,恨不能就此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这辈子再不会有人,能将她剔除。   “夏问曦。”他伏在她耳畔,喊着她的名字,“夏问曦!”   她哭着点头,在,以后会一直都在。   两个人一起颤抖,便会明白,什么叫彻骨的温柔。所有的逞强,终究会变成相濡以沫,从此一遇终身,一睡……到底。   一直到日上三竿,沈木兮都没能起身,薄云岫亦舍不得起身。   他素来很是忙碌,作息还算是规律,今儿却是连朝都不上了,只想看着她窝在自己的怀里,那么近,那么安然的样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沈木兮是真的累极了,她若是知道某人憋了七年,一旦开闸就如同山洪一般,她是抵死都不会让他肆意妄为的。昔年涅槃换皮,昨夜倒像是拆骨重组,最后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约莫是晕的……   一睁眼,便是某人妖孽般的容色,扬着不知餍足的笑,“醒了?”   身上有些凉飕飕的,沈木兮默默扯了扯被褥,将自个埋进去。   “是去检查武器装备?”薄云岫问。   沈木兮的脸瞬时烧了起来,赶紧冒头,一时间不知该把视线搁哪儿,“素来一本正经,今儿倒是邪了门,难道以前都是装出来的假正经?”   她不知,这世上有一种男人,外人瞧着森冷威严,关上门来便只对一人好,只对一人疯,只对一人情有独钟,且热衷于某些事情,一辈子都保持着乐此不疲的热情。   瞧着她翻了身背对着自己,薄云岫毫不犹豫的贴,了上前,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还能说这些话,说明脑子还是清醒的,并未糊涂。”   沈木兮皱眉,这跟脑子清不清醒,糊不糊涂,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别腻!”她耸了耸肩,作势要推开他。   哪知下一刻,某人却厚着脸凑了上来,“不服再战!”   沈木兮骇然瞪大眼睛,心中叫苦不迭。   今儿阳光甚好,黍离一直在院子里守着,这一个个出门的时候,都要趴在院子门口探头,然后捂着嘴偷笑,继而快速离开,谁也没有进来打扰,倒也颇有默契。   薄钰瞧着倚在车窗口,默不作声的沈郅,心下有些担虑,“怎么了?”   “我心里的宝贝被人挖走了!”沈郅垂着眼皮子,“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像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白白送了出去一般。”   薄钰倒是高兴,沈大夫和爹在一起,那沈郅也会一道留下,再也没有任何理由离开,“你的宝贝还在,只是多了个人疼她而已,这有什么不好?”   沈郅扭头看他一眼,“你不懂,是我教义父,定要敞开了说心里话。”   所以,是他亲手把娘送出去了。   “你脖颈上的伤怎么样了?”薄钰转移话题。   沈郅叹口气,继续靠着窗口瞧着外头的风景。   “对了,阿左和阿右没事了,他们两个貌似是中了邪。”薄钰挨着沈郅坐,“你莫要这般唉声叹气的,我瞧着大家都挺高兴的。”   “你爹被人抢走了,你也高兴?”沈郅问。   薄钰细细的想着,“若是别人,我必定不肯的,可那人是你母亲,我便觉得极好。他们在一块,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兄弟,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个便不会分开了。我终也只认你这么个兄弟!”   沈郅抿唇,“你倒是想得开!”   “我瞧着,你似乎有别的心事。”薄钰皱眉,“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沈郅面色微沉,自然不能说,男人的承诺,一言九鼎。   答应过的事情,拉过勾,就是永远。   今儿大街上一直在说,太师府的事,说是昨儿夜里,太师的幼子——关傲天,突发疾病,眼下已经昏迷不醒。连宫里的太医都请来了,怎么诊治都未见成效,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干枯下去,隐隐好似中了什么邪。   沈郅皱眉,“关傲天?”   薄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莫要太过在意。   眼下瀛国的使团将至,这事很快就会平息下去,听说瀛国的公主貌美如花,仰慕离王薄云岫之名久矣!此番随着使团来东都城,似乎也是抱了别样的心思。   两国交战,苦的是百姓,若是能就此平息战争,倒也是极好的。   东都街头已开始装扮,巡城司除了搜寻长生门的余孽,更是加强了东都城内和城外的防备,准备迎接使团入城。 第130章 下不去手   宫里很是忙碌,走在宫道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宫人。   “瀛国与咱们打了很久的仗,一直都是相持不下的,后来听说是换了新帝君,局势才逆转,所以此番打平手,也算是他们有心议和,说是战败国……其实并不算!”薄钰解释。   沈郅点点头,收了心往前走,却在下一刻猛地拽住了薄钰。   “怎么了?”顺着沈郅的视线望去,薄钰看到了站在宫道尽头的太后。   心头一惊,薄钰左顾右盼,拽着沈郅就走了另一条道,“跟我走,这宫里我比你熟!”   两个小的在宫道上急奔,沈郅吃不准太后是刻意来找他们麻烦,还是寻常路过,是以没跑几步,沈郅便停了下来,“我们为什么要跑?”   薄钰喘着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啊,为什么要跑?”   是啊,没做错事,这么心虚作甚?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对视一笑,颇为滑稽。   沈郅缩回手,缓步往前走,“这算不算是惊弓之鸟?”   “许是谈虎色变。”薄钰笑了笑,瞧着双手负后,一副少年老成的沈郅,“其实我以前跟你一样,总是这样一板一眼,如今却觉得委实无趣。不过……你做得比我好,瞧着你这副样子,委实有几分世子之态。”   “你不想当世子了?”沈郅问。   薄钰想着,“我想让你当世子。”   沈郅顿住脚步,眉心微蹙的盯着他。   “两位公子!”墨玉行礼。   惊得薄钰差点腿软,当即拦在了沈郅面前,一副如临大敌之态,薄钰深知,有墨玉的地方,必定有太后,这二人素来形影不离的。   果不其然,太后端着太后之姿,不紧不慢的从偏门里走出,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薄钰半侧过脸,对着沈郅使了个眼色,“待会情况不对,你就马上跑,去南苑阁找少傅,我负责拖着他们!”   回过头,薄钰和沈郅齐刷刷冲着太后行礼,该有的礼数不能废,免得太后又要寻个理由抓人。   “为什么看到哀家就跑?”太后冷问。   薄钰撇撇嘴,略带撒娇道,“皇祖母,我们没瞧见您,只是怕迟到所以打算抄近路去南苑阁。您是知道的,少傅素来不讲情面,若是迟到了,势必要责罚我们!再这样下去,南苑阁的院子都无需派奴才打扫了,咱们两个就可以代劳!”   对着薄钰,太后是拉不下来脸的,“经常迟到?”   “没有没有,就偶尔罢了!”薄钰慌忙摆手。   太后将视线从薄钰身上挪开,继而目不转瞬的盯着沈郅,“你,过来!”   沈郅心惊,薄钰更是面色瞬变,“皇祖母!”   “沈郅!”太后音色微沉。   深吸一口气,沈郅徐徐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请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拂袖,底下的奴才快速退去,唯有墨玉在侧伺候。   “听说你母亲医术了得。”太后略显犹豫。   她这一开口,沈郅便已了然,还以为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如今看来——是为了关傲天求医的。奈何太后始终是太后,昔日这般待他母亲,是以这会就算想求医也是拉不下老脸的。   沈郅直起身子,面色沉冷的应声,“母亲之事,沈郅素来不掺合,请太后恕罪!”   太后一愣,薄钰也愣了。   换做寻常人,太后开了口,便是给沈氏母子台阶下,正好能修复关系。可沈郅倒好,推得一干二净,一句不掺合,几乎是毫无商量的余地,让太后瞬时颜面扫地。   “沈郅?”薄钰低唤。   沈郅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便是这副沉稳之气,愣是让太后半晌憋不出话来。   “罢了,权当哀家没问。”太后转身就走。   “太后娘娘!”墨玉轻叹,疾步跟上,“太医束手无策,再不想个辙儿,只怕老太师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您看……”   太后顿住脚步,“简直跟薄云岫那混小子,是一个脾气!”   此前看着沈郅像极了沈木兮,可入了离王府后不久,这沈郅竟是越发神似薄云岫,不得不说是缘分使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奴婢瞧着,沈小公子同王爷相处下来,眉眼愈发相似了!”墨玉柔声劝着,“昔日钱家公子命悬一线,正是沈木兮所救。眼下形势不对,能救关公子的,放眼天下,怕也只有沈木兮一人了!”   太后紧了紧袖子里的手,“难道真的要哀家去求她不成?”   她,拉不下这个脸。   不远处,沈郅已经掉头离开,薄钰急忙跟上,“你为何不答应太后?若然答应,太后必定感激,以后就不会再为难你和沈大夫。”   “那你就错了,今儿我低了头,她就会觉得我和我娘好欺负,到时候更得欺上头。”沈郅负手而行,“有本事让她去找我娘!”   薄钰摇头,“皇祖母是不会去找沈大夫的,她放不下太后之尊!”   “到了生死面前,她不去求,也会有人去求。”沈郅可不担心这些,关傲天那一身邪气,若是真的还有救,就必须母亲去救,但……母亲并非任人欺负之辈,也不会死端着什么救死扶伤的名号不放。   母亲素来恩怨分明,你都要杀我了,我还得拼了命去救你?   抱歉,做不到!   “关太师?”薄钰抿唇,“他会来求太后的。”   “这是他们的事,同我没关系,我何必费这份心。”沈郅轻哼,“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唯有难求,才会珍惜,才会忌惮!”   薄钰皱眉盯着沈郅,忽然觉得沈郅并不像表面上看得这般简单,“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书?”   沈郅皱眉,“兵书啊!”   “哪来的?”薄钰问。   沈郅敛眸,“问夏阁,义父书房里的。”   薄钰笑了笑,“看完能借我看看吗?”   “你若欢喜,我悄悄带你进去。”沈郅猛地顿住脚步。   薄钰欣喜,“好啊好……啊!”   南苑阁门口,少傅李长玄手持戒尺,已等候多时!   事实诚然如沈郅所料,太后在宫里碰了一鼻子灰,打算下懿旨让沈木兮去瞧病,可连发三道懿旨,都被薄云岫给挡了回来,一句“不便”轻飘飘的把台阶给卸了。   再然后,关太师是老泪纵横的求到了长福宫。   关傲天是老太师的老来子,最得其宠爱,如今眼见着是要不行了,关太师自然是五内俱焚,可他太清楚薄云岫的性子,太后身为薄云岫的养母,若是薄云岫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遑论他们这些朝臣。   倚老卖老这一招,对薄云岫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薄云岫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没办法,关傲天只能来求太后,太后终是对薄云岫有养育之恩,就算薄云岫不看太后的面,也得看皇帝的面,薄家兄弟的情分,天下人可都看在眼里。没奈何,太后只能领着人,亲自去一趟问柳山庄。薄云岫为了沈木兮,连离王府都不要了,可见……她此番前去,免不得要被算账。   问柳山庄门前,太后冷眼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你是一国之君!”   竟然在问柳山庄门前扎营?!   哎呦这心……太后闭了闭眼,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太后!”墨玉骇然,慌忙搀着太后在门前台阶上坐下,“太后?太后您怎样?”   “来人,快让沈大夫出来救人!”薄云崇眼尖,当即冲着门内大吼,“若是太后在此处有什么大碍,薄云岫你就等着被口水淹死吧!”   太后喘着气,“你这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不成器的混账,还不给朕滚出来,太后快不行了!”薄云崇又冲着里头喊。   太后气得浑身打颤,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母子两个大眼瞪小眼。   一个眼中冒火,恨不能一掌拍死这不成器的;一个暗自窃喜,终于寻着机会可以进去了。   外头闹哄哄的,沈木兮头疼的揉着眉心,“怎么回事?”   夜里被折腾了一夜,难得睡个懒觉,又被吵醒,醒了……肚子咕咕的叫,想再睡怕是不可能了。干脆坐起身来,瞧着业已取衣更上的薄云岫。   不得不说,这厮动作极快,她坐起身的功夫,他已经披上了皮,恢复了白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黍离在外头行礼,“王爷,太后娘娘在府门外晕倒了!”   “让大夫过去看看!”薄云岫也不着急,瞧了一眼面颊微红的沈木兮,继而打量着满地的衣服残片。   黍离犹豫,“可皇上高喊着,非要让沈大夫出诊。”   “她现在只给本王看病,让他们找太医去!”薄云岫打开柜子,竟从里头摸出了一整套新衣裳,“你入府之时便已经开始准备,奈何你性子要强,我知你不会要,只得替你先收着。”   沈木兮示意他放下,然后转过身去。   可某人好似一夜开了窍,愣是坐在床沿,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瞧着她从被窝里先伸出一条胳膊,然后抓了肚,兜在被窝里悄悄的换。   床边的衣裳一件件的被她拽进被窝里,待她换好,已是满头大汗。   沈木兮一脸嗔怨的瞪他一眼,“太后在外头,你不去迎,窝在这里折腾我,来日若是被人知道,不定要怎么说我!”   “薄夫人。”他说,“我喜欢看你脸红的样子,怎么都看不够。”   闻言,沈木兮宛若煮熟的虾,连脖子都红了。   出去的时候,沈木兮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分明吃亏的是她,可小心翼翼的也是她,许是当年留下的阴影,总觉得是见不得光的。   薄云岫在后面看着她,从头到脚,带着些许急促,好似要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可女人的步子哪里及得上男人,眼见着到了门口,他大跨步,当下与她比肩,眼疾手快的牵着她的手出门。   “总算出来了!”薄云崇作势要往上冲,却被从善和丁全赶紧拦下。   “皇上,冷静!冷静!眼下是太后娘娘的事儿要紧。”从善忙不迭劝慰。   薄云崇想着,自己还不够冷静吗?他在问柳山庄外头扎营,简直是从头冷到脚,奈何眼下太后那头事关人命,薄云崇只能咬咬牙,暂时退后。   “太后娘娘!”沈木兮行礼。   太后缓过劲来,奈何又不愿自降身份,站在原地受了礼,竟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沈木兮,哀家数道懿旨落下,你为何不遵?”   沈木兮愣了愣,什么不遵,什么懿旨?   哦,恍惚间好似听到这么一耳朵,薄云岫貌似回过一句。   当时她睡得迷迷糊糊,哪里晓得这么多。   “太后是来兴师问罪的?”薄云岫缓步上前,握紧掌心里的柔荑,始终不愿松手,“黍离,吩咐花厅备茶,好生伺候着!”   太后愕然,这可不成,太师府里还等着救命呢!   “薄云岫,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咬着后槽牙,她都亲自登门了,他竟还摆这般架势,简直是岂有此理。   薄云岫幽幽的睨她一眼,“合了太后娘娘的心意,请您兴师问罪,难道这也有错?另外,沈木兮是本王的人,太后跑到家门口闹腾,本王这当家做主的若不出来说两声,旁人还以为……本王的女人好欺负!”   一口一个他的女人,说得沈木兮面颊发烫。   “薄云岫!”太后怒意盎然,“你这是要跟哀家抬杠吗?”   “是又如何?”薄云岫反唇相讥,“都找上门来了,不就是自找抬杠又是什么?”   “你!”太后磨着后槽牙,狠狠瞪着沈木兮。   沈木兮瞧着太后这阵势,算是明白了些许,左不过这般盛气凌人的求人方式,她倒是头一回领教。有薄云岫当着,她也乐得轻松,懒得应付。   “瞪她也没用,如今她归本王管!”薄云岫面色黢冷,扫一眼台阶下众人,“送太后娘娘回宫。”   “薄云岫,人命关天。”太后切齿。   薄云岫,“关本王何事?”   薄云崇摸着鼻子,小声符合,“确实!”   太后一个眼刀子刮过来,薄云崇冷不丁站直了身子,义正辞严的指着薄云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身为离王,岂能罔顾性命?关太师为本朝鞠躬尽瘁,若是朝廷不能护他幼子周全,岂非要叫天下人寒心!”   “太后娘娘喊打喊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日?”薄云岫阴测测的冷笑,“有求于人还这般高高在上,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太后哑然,理亏。   薄云崇揉了揉鼻尖,薄家的人惯来护短。   方才薄云岫说沈木兮是他的女人,沈木兮没反对,就说明这两人如今……嗯哼!见色忘兄的混账小子!吃上了煮熟的鸭子,却忘了自家兄长在墙外吹风,狗都比薄云岫有良心!   “太后请回!”薄云岫牵着沈木兮,抬步就往门内走。   “沈木兮!”太后软了声音。   倒是墨玉,轻叹着上前,“沈大夫,此番着实是没了法子,太后娘娘有心请您去太师府看诊,然则您也晓得,此前太后与您不怎么愉快,是以太后担心您不会答应。沈大夫,关太师疼爱幼子,您体谅一个老父亲的心,请您过府给瞧瞧吧!”   薄云岫周身冷冽,“怎么,现在知道要让人体谅了?当日你们对着本王的女人孩子,喊打喊杀的时候,可曾想过本王为人夫,为人父的心情?!”   太后诧异,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先帝。   当年先帝护着南贵妃的时候,怒怼满朝文武,也是这样蛮横之态,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在先帝的眼里心里,南贵妃就是道理!   眼前的薄云岫,不也是如此吗?   沈木兮就是他道理,谁跟他讲道理,他就跟谁谈死字怎么写!   “沈大夫!”太后绷直了身子,缓步走到了沈木兮跟前,终是微微弯下腰,“哀家……求你!”   四下万籁俱寂,沈木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太后素来孤傲,从来不会折腰。   沈木兮没说话,眉眼半垂着。   刀子没有架过脖子,旁人是不会体会当时的恐惧和无助。事后的一句对不起,未必能换来没关系,不是谁都能原谅曾经的伤害,只是在学着成长的路上,学会了放过自己。   “沈大夫!”太后深吸一口气,“哀家知道之前的事情是哀家过激,哀家如今只想救自己的侄子。”   “如果不是为了关公子,太后娘娘会说对不起吗?”沈木兮问。   太后一愣,心道:不会。   薄云岫担虑的望着沈木兮,忽然间当着众人的面揽她入怀,俄而在她眉心轻轻落吻,“不管是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去拎药箱!”沈木兮道。   “卑职这就去!”黍离率先跑开。   直到薄云岫带着沈木兮上了车辇,太后都没能回过神来,“她……怎么就答应了呢?”   “她没接受您那虚假的诚意,她只是做她自己而已!”薄云崇双手环胸,坏坏的笑着,“终于都走了……丁全、从善,快点把朕的东西都拿进去,找最好的厢房,冲!”   丁全应了一声,从善已经领着人往山庄里冲。   此番薄云岫和沈木兮不在,太后在门口待着,薄云崇不掐准这样的好时机,更待何时!搬进去!   都搬进去!   太师府。   踏入关傲天的房间,别说是沈木兮,饶是薄云岫也跟着仲怔了片刻。   这哪里还是关傲天,分明就是皮包骨头的人形架子。干瘪下去的肌肤,能看到清晰的,凸起的筋脉,周身缭绕,简直可以用可怖至极来形容。   太医在旁边行礼,一个个束手无策,没敢吭声。   “沈大夫!”关山年一把年纪,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惊颤,哽咽着开口,“您给看看吧!”   他是知道的,当日钱初阳命悬一线,若不是沈木兮吊着他的命,钱初阳根本回不到东都。是以现在,除了沈木兮,关家已经没有任何法子,能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救关傲天一命。   再看关傲天的情况,怕是挨不过今夜。   “去取一碗水来,我先看看情况。”沈木兮也不好判断,这到底还能不能救活,眼见着形同枯槁,怕是难了!   黍离端上一碗水,搁在了床头位置,徐徐退到一旁。   “若是不行,就不要勉强!”薄云岫低语。   沈木兮点点头,若是以前,她定是以为他又不信她,如今想明白了,才晓得这不过是他给的退路。无论何时,如论成败,他是她最后的屏障。   银针刺入血脉,引出些许黑血落入碗中。她将粉末倒入,暗黑的血忽然活了一般,在碗内肆意游走,隔了许久才停下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个个都不知道沈木兮到底在做什么。   “完了!”沈木兮皱眉,寄身太久,连同骨血都浸染得差不多了,饶是她除了这蛊毒,关傲天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常,“他和钱初阳不一样,钱初阳中毒尚浅,他……太深了!”   薄云岫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那夜为了沈郅而给了关傲天一掌,他就知道关傲天很快就会,只剩一副躯壳。   关山年眼一黑,登时晕死过去。   人被抬下去,太医紧赶着去诊治,气急攻心之症,太医倒是拿手。   关太后在门口驻足,垂头半晌才抬步进门,“若是不能救了,便不用折腾,留他个全尸。”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面哀伤,可她终是太后之尊,依旧昂着骄傲的头,用最平静的口吻,掩藏内心深处的痛彻心扉。   “我可以试试,但是……他未必能醒来!”沈木兮望着她,“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   关太后定定的审视着沈木兮许久,抖着唇瓣,匍出一个字,“好!”   待一切需要准备妥当,薄云岫下令,“都出去!”   太后端着仪态,一步一顿的走出门,然后用力的深吸一口气,站在了回廊下。有她在,谁也不敢靠近这屋子半步,同时,她也能第一时间得到屋内的消息。   薄云岫眉心皱得紧紧的,瞧着她拿起刀子,面色黑了一层又一层,真恨自己,当夜怎么没一巴掌拍死这关傲天,作甚留他一口气?!!   “要不,割我的吧!”薄云岫捋起袖子,伸出胳膊。   沈木兮瞧着他这白灿灿的手腕,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的笑出声来,“下不去手。”   说话间,她将掌心的血滴进关傲天,合不上的嘴里,“划开他心口处的肌肤,将生肉放上去,快!” 第131章 人设,崩!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1   不得不说,薄云岫是个好助手,动作干脆利落,很多事几乎用不着她动手,挪一挪嘴皮子便也罢了。就好比现在,攒了一碗的虫,这会半瓶粉末下去,全都化为了泡沫。   “你、你用了我大半瓶!”沈木兮抽了抽嘴角,“可知这东西有多难得?”   薄云岫捏着瓶子,半晌没吭声,倒多了?   “罢了!”沈木兮轻叹,坐在床边为关傲天包扎。   “起开,我来!”薄云岫不容分说的拽开她,“男人的事情,哪用得着你沾手!”   她翻他个大白眼,吃醋就吃醋,还非得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关傲天的身子依旧是最初模样,太后给的药亦是吃了下去。   虽说虫子尽去,但是奇经八脉受损,连带着骨头缝里都留下了窜过的痕迹。唯一庆幸的是,心脉和脑子保住了,毕竟心脑位置若是损伤,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尸体,到时候肢体僵硬,压根无法操纵。   左不过关傲天所中并非“美人恩”之毒,具体是什么,她还得回去好好查一查。   处理完关傲天,薄云岫回过头来瞧着她掌心里的血痕。   眼见着这人又要乌云盖顶,沈木兮忙不迭凑上去,吧嗒在人脸上亲了一口,“很快就会好的,不留疤痕的那种,你且放心!”   薄云岫皱眉,只是亲一口,然后……这就完事了?   “回去再说!”沈木兮去洗了手,面色有些白,瞧着颇为吃力。   人又不是机器,这骨血乃是人的精气神所在,不管失了多少,总归是有所损伤的。   薄云岫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回头洗了手便将她打横抱起,“你别动,把眼睛闭上,出了门之后,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睁眼,也不要说话,听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温温柔柔,从顶上飘来,格外悦耳。   沈木兮原是想着,外头这么多人,这样子出去不太好看,然则听薄云岫这么一说,好似别有深意,当即乖乖的闭嘴闭眼,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瞧着怀里这安然静卧的人儿,薄云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黍离拎了药箱跟上,且瞧着自家主子脸色不大好,沈木兮伏在主子怀里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心里惴惴不安,可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王爷!”关太师业已苏醒,这会挣扎着起身行礼,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只得回望了太后一眼。   太后面色微沉,“沈木兮这是怎么了?”   “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还要来问本王怎么了?本王自个都舍不得动她,你们倒是有本事,把人折腾成这样。本王今儿就把话撂下,若沈木兮有什么闪失,谁都比想好过!”音落,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太后,与自家兄弟面面相觑。   所以,这是治好了?   还是没治好?   容不得迟疑,关山年抖着腿往儿子房间去。   上了马车,沈木兮才睁开眼,于薄云岫怀中坐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如此这般,打量着作甚?”   “你不觉得解气?”他拥着她,舍不得放手,就让她在自个的膝上坐着,如同抱孩子一般哄着她,“即便没瞧见他们的脸色,也该能想到吧?”   沈木兮点点头,“能!”   他问,“痛不痛快?”   她笑,“自然痛快!”   可只是图痛快,似乎不是他的本意。   “你还有什么目的?”沈木兮凑上前,轻轻吻在他的唇角,给点好处,总能……   他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容不得她这蜻蜓点水般的恣意。   她的背抵在软榻上,他的胳膊托在她的后背处,将她承起,让这蜻蜓瞬间成了豺狼,粘着不肯放。须臾,她出了一身汗,才热热的推开他,“要死啊,这是马车。”   薄云岫将她扶坐起来,“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要让你装。唯有如此,众目睽睽,来日不管这关傲天是生是死,都怪不到你的头上,也是防着某些白眼狼,反咬你一口!”   闻言,沈木兮噗嗤笑出声来,“所以说,这东都委实没什么好的,看个病还得勾心斗角,连个太平日子都过不了,真是讨厌。”   “你讨厌东都?”他问。   沈木兮点头。   他抱紧了她,“我也不喜欢,但好在……现在有个你,我勉强可以将就。”   沈木兮皱眉,推开薄云岫,仔细瞧着这人,五官没变,身段也没变,可这嘴皮子怎么变了这么多?扯了扯面颊,也不像是易容的。   “你干什么?”他黑着脸。   瞧,这才是薄云岫的真面目。   “总觉得你说话怪怪的。”沈木兮一脸狐疑。   “用你们女人的话来说,睡了一觉,想开了!”他音色暗哑,嗓子里好似含了一把沙子,配着这张妖冶容色,简直可以用勾魂摄魄来形容。   沈木兮抖了抖身子,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打住!打住!”沈木兮别开视线,“我睡会!”   “嗯,多养养精神。”他抱她在怀,意味深长的说。   她皱了皱眉头,暂时不与他计较。   至于这关傲天能不能活,的确是看运气了,她已经尽力。   直到傍晚沈郅和薄钰回来,沈木兮才知道,太后在宫里就找过他们了,可见当时太后的确没法子了,只能来问柳山庄碰碰运气。   “如此说来,太后还真是颇重情义。”沈木兮给两个孩子夹菜,“你们的手是怎么了?”   薄钰和沈郅面面相觑,埋头扒饭。   有人高调的嚷道,“还能怎么着,定然是去迟了被李长玄那个顽固不化的给罚了呗!说不定又是罚扫院子,南苑阁的清扫宫人都裁了大半,就指着你们犯错呢!”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转过去,气氛陡然冷凝。   薄云崇咬着筷子,扫一眼众人,“朕说的是……事实!”   “这是本王的家务事,你,要么吃饭,要么滚!”薄云岫黑着脸,默默的将桌上的菜悉数挪到了沈木兮跟前,目光飒冷的盯着吃白饭的某人。   薄云崇站起身来,“朕是客人,哪有这般待客之道?”   薄云岫,“黍离,送客!”   众人,“……”   “反应这么快?”薄云崇呐呐着扒拉着白饭,眼巴巴的瞅着桌案上的菜,身为皇帝,何时这般惨烈过!   丁全俯身,“皇上,光吃饭……不沾油水可不成,伤身!”   “沈郅!”薄云崇巴巴的瞅着,可怜兮兮的盯着他,“小郅郅……郅儿,阿郅,小郅……”   沈郅皱着眉,端起红烧肉放在了薄云崇跟前,“我只能出这么多!”   “薄钰!”薄云崇又来,“钰儿,朕是你的皇伯伯,此前朕可是最疼你,最护着你的,钰儿……”   薄钰瞧了沈郅一眼,端起一旁的烧鸡,默默的放在了薄云崇跟前。   “阿落姑娘,朕……”   “皇上!”阿落自是惊颤,那可是皇帝,皇帝喊她名字,自然是要把跟前的菜送过去的。   春秀默默的扒拉着饭,她的东西,皇帝开口了也不好使,左不过瞧着……皇帝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便将青菜推了出去,这已经是底线了,“荤素搭配,油而不腻!”   夏问卿心里发慌,每个人都给了,他不给,岂非很失礼?默默的将蘑菇汤推了过去。   薄云崇乐呵呵的瞧着自家兄弟,一脸的得意。   “一口汤都不许剩下,否则就丢出去,永远别想踏入问柳山庄半步!”薄云岫淡淡然的瞥了皇帝一眼。   众人:真惨!   最后,薄云崇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薄云岫此人言出必践,若不吃完,真的会把人丢出去。睡前,阿落和春秀进门,各自为沈郅和薄钰上药,两个小家伙掌心里磨出了茧子,可见平素没少吃苦头。   “你们这是进宫当奴才呢?”春秀关上脂膏盒,“明明去得都挺早,为何会迟到?”   “今儿是太后……”薄钰有些犹豫。   春秀脸一沉,“不许说谎!今儿是太后,可若是就今儿一次,掌心也不至于生出茧子来,你们没说实话!”   “每日出门的时辰都差不多,两位小公子可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阿落笑问,收了脂膏盒,抬步朝着外头走,“我去提热水。”   眼见着阿落出去,屋内只剩下春秀一人,沈郅才低语道,“孙家的世子,总在宫门口拦着,戏弄我们。”   “阿左阿右只负责护着咱们,但也不好跟孙道贤动手。”薄钰皱眉,“孙道贤倒也不是欺负咱们,偶尔还给咱们点有趣的小玩意,然这么一耽搁,便是真的迟到了!”   沈郅点头,“回回都让少傅堵在门口。”   春秀摸着下巴,“孙道贤这小子,真是吃饱了撑的!不过他老盯着你们两个作甚?”   两人摇头,不语。   “好说!”春秀拍着胸脯,“明儿我不去开铺子,亲自送你们进宫,若是遇见,看我不揍死他!这人就是贱皮贱肉的,皮痒了打一顿就好!”   “可他是宁侯府的世子!”薄钰忙道,“打坏了怎么办?”   春秀翻个白眼,“我打的,你怕什么?”   薄钰与沈郅面面相觑,可别惹出祸来。   薄云岫变着花样的折腾了一夜,沈木兮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再死一回。奈何这人像是脱缰的野马,自打开了闸,便只剩下奔流到海不复回。   高冷孤傲人设,崩!!   “薄云岫,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最多不成功变成人!”   “你无耻……”   “有齿,想试试?”   “别……”   “还是试试吧……”   “薄……薄云岫!”   “再来!”   “不……”   天还没亮,两个小家伙就收拾好了细软,将各自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一个盒子里带着,若是春秀姑姑真的揍了孙道贤,这盒子里就是逃命用的盘缠……   “还好沈大夫今儿没出现,不然铁定要问的。”薄钰松口气。   沈郅定定的看他,“春秀姑姑是杀猪的,力气很大!”   薄钰面色发青,心慌慌的干笑两声,“不、不会打死吧?” 第132章 白捡一个媳妇   打死是不可能打死的,春秀还不至于蠢成这样,杀人偿命的道理,她可记得真真的。何况那孙道贤是什么人?细胳膊细腿,春秀若真的用力,还怕把人给掰碎了呢!   今儿孙道贤运气不好,拿着两串糖葫芦站在宫道处等着。   “世子,您最近都不去花楼了,一大早总在这里等着,算什么道理?”德胜轻叹,万分不解的望着自家公子,平素那是花天酒地,最近……光顾着玩孩子了。   “你懂个屁,这叫迂回策略!”孙道贤抖着腿,“你这猪脑子,能想得明白吗?只要小爷搞定了沈郅,到时候沈木兮还不得乖乖的来求我?就算有他薄云岫拦着又能怎样,沈木兮只要还没跟他拜堂,那就是自由之身,谁都管不着!”   德胜恍然大悟,“英明!”   马车停下,孙道贤笑嘻嘻的凑上去。   春秀猛地走出马车,吓得孙道贤撒腿就跑。   还真别说,这小子瞧着游手好闲,跟个弱鸡似的,可逃跑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反应速度很快,撒腿就往回撤,没命的奔跑在宫道上。   可他快,也快不过春秀。   春秀在湖里村,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别看她壮实,山里跑大的孩子,腿脚利索着呢!春秀憋了一口气,呼啦啦的拽住了孙道贤的后衣襟,冷不丁用力拽回来,就跟拎小鸡一般,直接将人托在了半空。   “世子!”   “姑姑!”   “姑姑!”   春秀扫了一眼紧张的三人,一脸无所谓的开口,“怕什么,真以为我会摔了他吧?”   沈郅和薄钰瞪大眼睛,春秀这模样,不就是想摔人吗?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可紧着心,轻点轻点,莫要摔了我家世子爷!小的给您磕头,给您磕头!若是世子有所闪失,小的性命难保!”德胜跪地磕头。   春秀觉得无趣,“那么紧张干什么,我还不至于在宫里杀人!”   孙道贤原是憋了一口气,就怕春秀真的摔死他,如今骤听得春秀说杀人二字,脑子里一发懵,“哇”的哭出声来。   “要死啊!”春秀心一惊,手一松。   孙道贤快速坠落。   “世子!”   “姑姑!”   “姑姑!”   “没事!”春秀皱眉,瞧着被自己稳稳接住,然后稳稳躺在她怀里的孙道贤,满脸都是嫌弃,“一个大男人,鬼吼鬼叫的干什么?干什么!伤着你皮了还是伤着你毛?我可警告你,以后再敢来打扰我家两个小的,就把你耳朵揪下来!我春秀向来说到做到,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   语罢,春秀手一松,孙道贤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嗷嗷叫。   “凭什么?小爷是宁侯府世子,你个死胖子,你敢威胁小爷,等……哎……哎哎哎,你松手,你松手!”孙道贤慌了。   春秀揪着他的衣襟,直接将他提在了半空,“你再嚷嚷,我就把你挂在宫门口!”   “放开本世子,信不信本世子到时候找人揍你!”孙道贤悬空踢蹬着腿,“放开我……”   “世子!”德胜冲上来。   春秀岂是好惹,一拳薅过去,孙道贤瞬时鼻血直流,待德胜到了跟前,春秀随手就把孙道贤砸在了德胜身上,主仆两个瞬时摔了个大马哈。   “你两赶紧走,这儿我收拾。”春秀瞧着两个小的。   沈郅和薄钰傻傻的站在墙根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还不走,又想扫院子?”春秀皱眉。   “姑姑,您手下留情,别把人打坏了!”沈郅叮嘱。   薄钰连连点头,“春秀姑姑,您可千万不要……”   “行了,我知道!”春秀捡起地上的两根糖葫芦,冷不丁递给孙道贤,“蹲宫门口吃完,就可以走了!”   孙道贤梗着脖子,捂着鼻子,满手都是血,“你个泼妇!”   “不吃?”春秀往前迈一步。   “吃!”孙道贤怒喝,“我吃还不行吗?吃!吃!”   于是乎,今儿走过路过宫门口的宫人,都能看到极为诡异的一幕。   宁侯府的世子爷,流着鼻血,蹲在宫门口,哭着吃完了两根冰糖葫芦。   春秀哼哼两声,“还治不了你!”   左不过回到医馆的时候,掌柜和伙计倒是忧心忡忡的盯着她半晌没说话,瞧着她系了围裙,拿起了杀猪刀,齐刷刷摇头。   “干什么?”春秀一刀下去,剁了根小排搁在一旁,“我不过是打了一拳,请他吃了两根冰糖葫芦,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让他招惹郅儿他们,满肚子的坏水,总归要教训教训才好!”   “你是不知道啊!”掌柜语重心长,“宁侯府虽说及不上离王府,老侯爷也不敢动离王府的人,可这侯爷夫人不好惹啊,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户,你打了世子爷,回头这侯爷夫人不得削了你!”   春秀“啪”的将杀猪刀剁在木墩上,“削我?哼,只管来!”   “哎呦,你是真的没听懂吗?”伙计凑上来,“全东都城的人都知道,老侯爷惧内,你想啊,连侯爷都怕的婆娘,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子?想当年侯爷起了心思,说是要纳妾,结果呢?连人带轿子给甩出墙去了,侯爷自个还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啧啧啧……”   “吊起来打一顿?”春秀瞪大眼睛,“这倒是稀罕。”   “侯爷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跟宝贝似的,惯得无法无天,在东都城内横行无忌也没人敢真的说什么,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那侯爷夫人……能给你把屋顶都掀了去!”伙计摇头,“你闯祸了!春秀,你闯大祸了!”   春秀翻个白眼,“我可不信。”   “说什么呢?”沈木兮进门。   后面跟着薄云岫,如今这离王殿下像极了跟屁虫,走哪都得黏着沈木兮不放,恨不能日日对着,好似怎么都不腻。   “春秀,把宁侯府的世子给打了!”掌柜轻叹,“惹祸咯!”   薄云岫眉头挑了一下,身后的黍离差点打翻了怀里抱着的公文,“什么,打了宁侯府的世子?”   若是在东都城外还好说,这在城内……   黍离咽了口口水,“春秀,你闯祸了,你闯大祸了!”   “孙道贤?”沈木兮皱眉,“打得严重吗?”   “我下手轻,没打断鼻梁骨!”春秀插着腰,“就两道鼻血。”   沈木兮点点头,“哦,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众人,“……”   若是春秀手下未留情,那得什么样?   薄云岫默默捏紧了沈木兮的手,“上楼!”   言罢,推搡着沈木兮进了房间。   “你干什么?”沈木兮甩开他的手,颇为不解。   黍离赶紧将公文放在桌案上,屁颠颠的跑出门,顺带合上房门,乖乖守在外头。   “宁侯府不足为据,宁老侯爷不敢找上门。”薄云岫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但是宁侯夫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沈木兮皱眉,“很凶吗?”   “没见过母老虎吧?”薄云岫问。   沈木兮愣了愣,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这得有多凶悍,以至于薄云岫都能说出“母老虎”三个字?这泼辣的名号,可真响亮。   孙道贤是哭着回府的,哭着喊着,还挂着两行鼻血,要多惨烈有多惨烈,刹那间整个宁侯府鸡飞狗跳,侯爷夫人一声吼,谁都别想安生。   中午时分,沈木兮做了几道小菜,医馆里正打算开饭呢,就听得外头闹哄哄的。   “卑职去看!”黍离赶紧出去,然则刚到大堂,慌忙折回来,“春秀,快躲起来,侯爷夫人来了!”   一听这话,掌柜和伙计当下躲在了廊柱后头,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哪敢跟母老虎掰扯,到时候缺胳膊断腿的,委实太冤。   “侯爷夫人?”沈木兮抬步就走。   “王爷?”黍离面色发青,“怎么办?”   若是宁侯爷上门,薄云岫倒是没什么可怕,三两句就能把人打发了,可侯爷夫人……最怕女人死缠,而且还是蛮不讲理的泼妇!!   薄云岫面色黑沉,“你马上去宁侯府,把孙家父子都给本王带过来,另外调一支精兵过来,若是真的动手,先护着人再说!”   女人打架,是不分招数也不讲套路,到时候挠得满脸血,抓得满头包,换谁都觉得瘆得慌。然后隔三差五来闹一场,方圆十里都能听到破口大骂的声音,简直就是最可怕的折磨!   如今春秀打人在前,算是理亏。   沈木兮见着侯爷夫人的时候,还真是被惊着了,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她忽然有些明白,宁侯爷为什么这般怕夫人,瞧瞧这身板,有魁梧又壮硕,若是跑两步,连地板都跟着抖三抖。   宁侯夫人目光狠戾,“当家的给我出来!”   “我、我是!”沈木兮行礼,“这医馆,是我的。”   宁侯夫人捋起袖子,当即冷哼一声。   阿落赶紧拽着沈木兮往边上靠,声音都直打颤,“主子,您可别靠近,她的胳膊比您的腿都粗,拎您还不得跟拎小鸡似的,您可千万要当心呢!”   “没事!”沈木兮心里发慌,“夫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春秀呢?”宁侯夫人冷问,“小蹄子打了我儿子,便想躲起来了事?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本夫人就拆了你这破医馆。”   底下人忙道,“夫人,这是离王殿下给置办的,拆不得!”   “就算是他薄云岫来了,也得讲讲道理。杀人偿命,打人难道就不犯法了?”宁侯夫人声音洪亮,冷然扫一眼门外围观的百姓,愤然跺脚,“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这一声吼,惊得老百姓撒腿就跑。   谁不知道宁侯夫人泼辣不讲道理,如今连离王府都杠上了,还有谁敢再去招惹,是嫌自家屋顶太牢固,想让人来掀一掀?   “让春秀,别出来了!”沈木兮身子发凉,低声叮嘱阿落。   阿落点点头,转身就跑。   可春秀岂是躲藏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儿子是我打的,与沈大夫没关系!”   不得不说,在形态上……二人是有些相似的,同样的壮实!   两人站在一处,这气势……绝非寻常人可有。   阿落拽着沈木兮到了柱子后,“主子,咱就在这儿待着,万一真的动起手来,也能躲一躲。您瞧侯爷夫人和春秀那架势,怕是要打起来了!”   可不,一个两个怒目圆睁。   “你儿子不务正业,成日游手好闲,竟跑去宫里打扰我家郅儿的学业,我岂能饶了他。揍他,那都是轻的,姑奶奶手下留情,没打断他鼻梁骨,没废他胳膊腿,都是手下留情了!”春秀理直气壮,“侯爷夫人若觉得我下手重了,打回去便是,但必须答应,不许你儿子再去扰了离王府两位小公子的学业!”   宁侯夫人不说话,一张脸冷得像凝了霜似的,拿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春秀。春秀冷哼,“但若是想仗势欺人,姑奶奶绝对不答应。比泼辣嘛……谁不会!”   “夫人!夫人!”   “娘!”   宁侯爷和孙道贤进门。   孙道贤见着春秀那架势,登时跟猫见了老鼠一般,吓得快速躲在了父亲身后,“爹,看她,泼妇!娘,打她,就是她打的我!差点没把我的鼻梁打断了,毁了我这英俊的容貌!”   “你是哪里人?”宁侯夫人问。   “乡野之地,怕污了夫人的耳。”春秀还手环胸,狠狠的瞥了孙道贤一眼。   龟孙子,自己不敢来寻仇,找老娘上门算账,真有出息!宁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你把我儿子拎起来了?”   “拎了!”春秀歪着头,打定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   “手下留情了?”宁侯夫人又问。   春秀皱眉,“怎么?”   “听说,你是杀猪的?”宁侯夫人追问。   春秀咽了口口水,“有什么问题吗?整个东都城的人都知道我春秀是杀猪的,一刀一个准,绝不缺斤短两的,您若不信,就出去问问,谁不知道我春秀行得正做得直?!”   宁侯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瞧了一眼自家儿子,然后又打量着春秀。   这眼神,看的春秀浑身直发毛。   倒是宁老侯爷算是看出门道了,一脸同情的望着孙道贤,“儿子啊,保重!”   孙道贤一脸懵逼,“爹,你不替我报仇吗?那女人打了你儿子!”   “你觉得你娘和爹的日子过得如何?”宁侯爷问。   孙道贤想了想,“还好吧!”   宁侯爷一声叹,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咱们宁侯府的男人,都是能屈能伸的汉子。”   “爹啊,我不懂。”孙道贤是真的没明白。   只听得宁侯夫人忽然道,“春秀姑娘,可曾婚配?”   “咚”的一声响,阿落的额头狠狠磕在了木柱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脸惶恐的望着沈木兮,“主子,阿落怕是耳背了吧?”   沈木兮愣了愣,还真是有些醒过神来。   春秀皱眉,回头看了沈木兮一眼,转而瞧了瞧,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孙道贤,一时间还真的没闹明白,这画风急转是怎么回事?   “春秀姑娘,有空多来府上走走。”宁侯夫人忽然变脸。   所有人都跟泥塑木桩似的杵在原地,说好的来干架,怎么好像……突然成了相亲???   “娘!”孙道贤惊叫着追出去,“娘,你这是干什么?说好的来替我报仇呢?”   “看到她,我就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宁侯夫人爬上马车,“那么年轻,浑身充满了正气!侯爷,你说是不是?”   宁侯爷在旁边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夫人所言极是。”   “爹啊!”孙道贤尖叫,“我是你儿子,你不能坑了自己,再把我给坑了!我要的是沈大夫,不是春秀那死胖子!”   “混小子,说谁死胖子呢?”宁侯夫人瞪着眼。   孙道贤怂了一下,“娘,我不是说你!”   “我瞧着这春秀姑娘不错。”宁侯夫人笑着进了车。   东都城里的姑娘,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宁侯夫人早就挑了一遍,不是嫌这个太瘦,就嫌那个窝囊,一个个瞧着病怏怏的,看着就来气。如今见着春秀,身板壮实有力气,说出来的话那都是掷地有声,可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   “夫人?”丫鬟低低的开口,“奴婢瞧着,世子不太高兴。”   “宁侯府人丁单薄,贤儿瞧着肆意,可也只是仗着宁侯府的祖荫罢了。哪日我与侯爷去了,他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万一再娶个包子婆娘回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临了还得给他添堵!”宁侯夫人轻叹,“我瞧着,春秀这姑娘还真不错!”   丫鬟尴尬的笑着,“夫人说的也是,若是春秀姑娘进门,谁敢欺负咱家世子?”   “可不!”宁侯夫人拍着大腿,心里那叫一个美,“改明儿你去递个帖子,就说我要请她吃饭。”   挑来挑去,挑不到满意的儿媳妇,如今倒是不打不相识,平白捡了一个,真是高兴死了。   “怕是不会来。”丫鬟道,“许是觉得鸿门宴。”   宁侯夫人一想,“也对,那就请他们家的大夫!”   “沈大夫!”丫鬟忙道。   宁侯夫人连连点头,“我得试试,她是不是真的仗义,只有真性情之人,才会跟着来,若是真的跟着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丫鬟心里汗涔涔,夫人呐……就算您答应,人家春秀姑娘也未必肯嫁!这都和世子结仇了,还能嫁过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绝对不可能。   春秀那脾气,可不好应付。   送走了宁侯府这帮人,春秀挠了挠头,“问我有没有婚配?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的生辰八字?然后给我做个木头娃娃,扎几针,诅咒我?”沈木兮皱眉,瞧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堂门口的薄云岫,“你怎么看?”   “这段时间,务必要盯着宁侯府!”薄云岫轻叹,回头便叮嘱黍离,“如果看到宁侯府的人,喜气洋洋的送东西出来,且是送给皇帝的,半道上劫了!”   黍离瞪大眼睛,“劫了?”   沈木兮犹豫,“你是说,宁侯夫人看上春秀了?可春秀打了她儿子!莫非是变个法子,折磨春秀?”   “对,一定是这样!”阿落连连点头,“娶过门,然后关起门来折腾春秀,到时候谁都不能多说什么,这毕竟是宁侯府的家务事。”   春秀挑眉,“要娶我吗?”   众人齐刷刷点头。   “切!”春秀可不怕这些,“还是先吃饭吧!让他们这一折腾,都快饿死了。”   沈木兮担虑,薄云岫轻轻揽过她,“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孙道贤,看他是不是能跟宁侯爷这般扛揍!”   这话逗得沈木兮“噗嗤”笑出声来,一记软拳落在他的胸口,“胡言乱语!”   “七夕灯会要到了,好好准备!”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准备?   准备什么?   沈木兮不明白。   眼下的日子倒也过得太平,沈木兮翻着手中的册子,薄云岫在旁批阅折子。   册子是师父留下的,且不说这最后一页的缺失,中间这些部分,也是写得有些粗糙,并不详尽,三言两语的,说了跟没说似的。   对于关傲天身上的蛊,竟无任何记载,真是奇怪。   “难道是新炼的?”沈木兮自言自语,“好生厉害!可又是如何进入身体的?”   无解。   委实无解。   “或许你可以换种思路。”薄云岫笔尖蘸墨,“可能不只是蛊毒的作用,想想那诡异的图纹,也许是因为那些东西,所以在人意志薄弱的时候,控制了心神。这其实和以前的厌胜之术差不多,护族原就是个诡异的部族,他们修习的东西是寻常人,闻所未闻的。”沈木兮静静的听着,“你是说,蛊毒可能只是一种外在假象,为的是事情败露之后的毁尸灭迹?”   “未尝不可。”薄云岫眉心微蹙,捏着笔杆子奋笔疾书,“赵涟漪能藏这么多年,半点痕迹都不露,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木兮点头,“不知道,陆大哥是否晓得?”   笔尖一顿,薄云岫挑眉,幽幽的抬头盯着她,“想去找他吗?”   “不想!”沈木兮慌忙摇头,“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我想!”薄云岫慢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笔,“有些账,得好好算一算。”   沈木兮愕然,“你要算什么账?”   “若不是你提醒我,我还真是忘了!”薄云岫面色微沉,眸光陡戾,“陆归舟!”   沈木兮终是没能拦住薄云岫,这人就跟冒了火一般,领着兵包围了整个陆府,然后横冲直撞的进了陆府,那气势,好似要拆了陆府,拆了陆归舟一般。   “公子!公子!”知书连滚带爬的跑进书房,“离王殿下带兵包围了府邸,这会已经到了花厅了,你快点跑吧!这架势,还有离王殿下的脸色,好像要吃人!”   陆归舟将信件递给兰娘,“你先走!”   兰娘扭着腰,“少年人,贪嘴是要惹祸的!”   “多嘴!”陆归舟拂袖出门。   到了花厅,还不等陆归舟行礼,肩头业已挨了薄云岫一掌,登时连退数步,若不是快速扶住了门框,只怕是要摔出去了,“你作甚?”   “陆大哥?”沈木兮骇然,当即拦在陆归舟身前,以防薄云岫再动手,“薄云岫,你疯了!”   薄云岫负手而立,面色黢冷至极。   但见他周身杀气腾然,音色狠戾,“陆归舟,本王原是不想这么快找你算账的,奈何薄夫人提起,自然得好好算一算。陆归舟,你伤本王之子这笔账,该怎么算?”沈木兮快速转身,不敢置信的盯着唇角溢血的陆归舟,“怎么回事?” 第133章 陆归舟做的事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2   “怎么回事?”薄云岫冷笑,“陆归舟,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自己做得很好,薄夫人半分怀疑都没有。消耗别人的信任,时日长久,你将一无所有。”   陆归舟沉着脸,捂着肩头的手徐徐放下,终是露出了愧疚之色,“兮儿……”   “是薄夫人!”薄云岫突然上前,冷不丁将沈木兮拽回身边,“不许靠他太近!”   “薄云岫,你……”陆归舟站直了身子,“是我!”   “郅儿脖子上的伤,瞧着是拉扯链子造成的,但是那枚钥匙藏于何处,却没人知道。”薄云岫冷笑两声,“当初知道这个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陆归舟,想拿钥匙又不想了郅儿,怕也只有你了吧?”   为了能有个交代,得给沈郅身上留点伤,但又不能留得太重,所以扯沈郅脖颈上的链子,陆归舟用了巧劲儿,扯断了链子伤了沈郅,又不至于伤得太重。   “可你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批人来,而这帮人凶神恶煞,是真的来杀人的。”薄云岫娓娓道来,“沈郅被带走的时候,其实你也跟上去了,但你始终没有动手,你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担心不是对手,反而误了自己的大事。”   陆归舟垂眸,不语。   “本王同关傲天交手的时候,你就在边上。”薄云岫轻嗤,冷然瞧着自家的薄夫人,“你现在看明白了吗?他是关心郅儿和你,但是他更在乎他自己。你见着本王救走了沈郅,便一路尾随,直到本王带着沈郅进了离王府,你怕被暗卫发现,只得作罢!”   “所以郅儿出事,与你有关?”沈木兮不敢置信的望着陆归舟,“陆大哥,为什么?”   “因为父命难为!”薄云岫替陆归舟回答,“陆如镜是什么人?他能带着一帮的护族离开最初的长生门,说明是个有担当有魄力之人,青铜钥匙能开秘盒,为长生门所觊觎,所以陆如镜必须在长生门得到这钥匙之前,率先一步下手。”   沈郅呼吸微促,“陆大哥,是真的吗?”   薄云岫继续道,“陆归舟怕陆如镜伤及郅儿,干脆自己下手,至少知道分寸,能拿捏力度。他尽量的避开了他父亲的势力范围,带的大概都是自个的亲信。那日归来的侍卫,本王亲自问过,说是第一波刺客,未有伤人之势。倒是第二次上来的,招招致命!”   “兮儿,对不起!”陆归舟直起身,“钥匙我已经交给我爹,他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你放心便是!”   沈木兮倒不是伤心,只是失望,很失望,“你我结交七年,我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吗?知道师父无恙,诈死骗了我而逃生,我对这钥匙早就没了执念,你想要你就说,我和郅儿一定会双手奉上!”   陆归舟张了张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倒是薄云岫,方才打了陆归舟一掌,这会已经浑身舒畅,拂袖坐定,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他不做个样子,长生门的人怎么知道钥匙丢了?不还得找你们母子麻烦?”   “你现在才说?”沈木兮仲怔。   薄云岫挑眉瞧她,早说了,这一掌怎么打得心安理得?   “看我作甚?犯错的是他,又不是我。”薄云岫极是不屑。   沈木兮抿唇,这话……也对!   “事情到此为止。”陆归舟道,“谁都不会再因为这枚钥匙,找你和郅儿的麻烦,关傲天身上藏着赵涟漪的牵丝蛊,所以一旦命脉被击中,这副傀儡之身就作废了!”   “我知道。”沈木兮颔首,“我也去看过关傲天了,眼下是听天由命。你既知道这是何物,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怎么进入身子的,来日还能有所防备。”   “无解之物。”陆归舟伤得不轻,薄云岫这厮刁钻得很,竟是打在肩胛骨处。   用了七八成的功力,有所保留,下手又准,没打断他的肩胛骨,却能疼个半死,且不会损伤腑脏。   “别问了,他不会告诉你,保不齐又是什么护族的秘术。”薄云岫早就瞧出来了,陆归舟是有意隐瞒,不愿告知。   闻言,沈木兮只得作罢。   “陆归舟,你伤本王之子,本王打你一掌,算是扯平了!”薄云岫幽然开口,俄而剜了沈木兮一眼。   她若敢与他瞧伤,他今晚就弄死她,怎么痛快怎么来,且让她看着办。   沈木兮犹豫了半晌,东都城不是只有她一个大夫,陆归舟之伤也不是非要她来治不可,是以最后,她只得乖乖的站在一旁看着,“陆大哥,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直说。我与你相交七年,郅儿尊你一声陆叔叔,真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陆归舟呐呐的点头,却也只有一个字,“好!”   四目相对,各自轻叹。   薄云岫乌云盖顶,面色越渐黑沉,明明是来算账的,最后变成了看戏的……看着陆归舟和自家薄夫人互诉衷肠,一个相交七年,一个好……   当他是死的吗?!   “本王……”   “我们走吧!”沈木兮率先出门。   薄云岫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   “王爷,您的薄夫人走了!”黍离提醒。   “本王没瞎!”薄云岫面上凝着霜,眼里夹着刀子,带着人包围了陆府,最后什么都没做,哪里像是他薄云岫的行事风格?   可若是做得过火,万一沈木兮真的生气了,到嘴的鸭子也得伸了爪子,拍死他。为了自己下半身的幸福,那些个抄家灭族或者下狱的事儿,想想也就罢了!   “公子?”知书搀着陆归舟坐下,“我马上去找大夫!”   陆归舟摆摆手,“无妨,薄云岫手下留情了,否则依着他的功力,能卸我整条胳膊。”   “公子为何不还手?”知书不解,“您若是还手,也不至于受伤。”   “我若还手,兮儿当如何看我?郅儿是她命根子,到底也是我自己下的手,伤了沈郅。”陆归舟一声叹,“打从薄云岫领着人进门,我便晓得他是为了这事来的。挨了一掌,化干戈为玉帛!”   知书撇撇嘴,“就为了让沈大夫,不与您介怀,平白挨了一掌,便宜了离王爷!”   “离王说,薄夫人,本王之子。”陆归舟苦笑,“兮儿终究是选了他。”   “孩子都那么大了,不早就选了吗?”知书抿唇,“我去拿药,好歹擦一擦。”   知书刚走,陆归舟便扳直了身子,冷声厉喝,“还不滚出来!” 第134章 骗来一纸婚书   钟瑶慢悠悠的从窗外翻进来,冷眼瞧着淡然自若的陆归舟,“你对沈木兮还真是情深义重,薄云岫都对你动了手,你竟没有还手!真是愚不可及。”   “到底是谁更蠢?”陆归舟负手而立,“钟瑶,我都能感觉到你在外头,你觉得薄云岫没感觉吗?”   钟瑶心神一震,沉默不语。   “他不想在这里动手,免得伤及兮儿,唯有你这蠢货还自以为是。”陆归舟抬步往外走,“要么滚蛋,要么老老实实待着,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能活着离开东都。”   “你还真是安心,做朝廷的走狗。”钟瑶冷笑。   陆归舟并不打算理她,抬步往外走。   “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该如何处置?”钟瑶音色沉沉。   顿住脚步,陆归舟绷直了身子。   知书取了药回来,骤见此情此景,忍不住怒火中烧,“你这女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此前坑害我家公子,险些害死沈大夫,如今还有脸来!”   “陆归舟,这可是你陆家的孩子!”钟瑶冷笑,“你我算是从小的缘分,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负点责任?”   陆归舟深吸一口气,“你怕是不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吧?”   钟瑶心神一震,“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归舟转身,容色温润,“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真相,永远都不会。你只管生下来,到时候且看看,孩子长得像谁?”   钟瑶有些心慌,“你……你……”   “当日我是中了招,你又何尝不是意识不清楚,不过我比你好点。”陆归舟幽然吐出一口气,“钟瑶,刚愎自用的人,往往会输得很惨。你师父输了,你也不例外!”   “陆归舟!”   输赢这东西,原就没有标准。   须臾,陆府闹出了些许动静,离王殿下走的时候,把陆府的侧墙给拆了,这怦然巨响,惊得陆府鸡飞狗跳,一个个心内惶惶。   “你作甚?”沈木兮皱眉,“这般稚气未脱,还真要做那东都第一醋了?”   薄云岫揽她入怀,“来都来了,岂能空手而归。正好问柳山庄的后头,我打算开块地出来,前两日瞧着那两个小子在挖蚯蚓,倒腾着要钓鱼。”   这厮话题转得这么快,还不是心内有鬼?   不过沈木兮并未拆穿,只是淡淡然的应了声,“池子里有锦鲤,你再挖个池子作甚?”   “荷花池里有淤泥,终归是不太安全。”薄云岫解释,“另外起个池子,以后厨房里要用的什么鱼,都往这儿养着,让两个小子折腾去。”   “倒也是!”沈木兮点点头,瞧了一眼被风吹开的车窗帘子,“薄云岫,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那日是陆大哥下的手?”   “能手下留情,不忍杀人的长生门门人,除了他……还真猜不着第二个!”薄云岫愈发将她抱紧,“当着我的面,不要提别的男人,还有啊……不许给他看病。”   她翻个白眼,“规矩真多!”   “把脉是不是要抓手?”他问,“看伤还得扒了衣裳,上药又得动手动脚的,你说……我能放心吗?”   “小气!”她轻嗤,“我是大夫!”   薄云岫,“我有病!”沈木兮,“……”   真是,病得不轻!   沈木兮回医馆的时候,正巧馆内来人问诊,便坐在了堂内。   薄云岫冷着脸上楼,黍离垂头跟在后头。   “王爷!”进了门,黍离躬身行礼,“着实是有人进去了,暗卫来报,瞧着身段像是女人!”   “钟瑶?”薄云岫落座,“已然敲山震虎,约莫很快就会被陆归舟送走。待她走后,盯紧点,若是能顺藤摸瓜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宁醒勿丢!”   “是!”黍离颔首。   陆归舟所言不虚,他都能感觉到外头有人,薄云岫又岂会毫无知觉,左不过当时沈木兮在场,薄云岫不想在陆府内大动干戈,到时候惹得沈木兮左右为难。   男人之间的事情,不该把女人掺合进来。   拆墙只是个借口罢了,敲山震虎,警告陆归舟。陆归舟是个聪明人,对薄夫人亦是看得很重,定能明白薄云岫的意思。   夜里的时候,两个小的叽叽喳喳的缠着春秀,让春秀讲一讲单挑宁侯府的经过。   春秀想了想,回头望着阿落。   阿落轻咳两声,抱着水盆就往外走,“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跟宁侯府的梁子是结大发了,这宁侯夫人打不过我,保不齐要出阴招,不过没关系,我春秀什么没见过!”春秀拍着后腰的杀猪刀,“咱有这辟邪的东西,什么都不怕!”   沈郅和薄云岫齐齐股掌。   “快点睡,听黍离说,王爷特别叮嘱过。明晚的灯会,会弄得比往年都隆重,想必会有很多好看的节目,你两赶紧睡,免得明天晚上没精神。”春秀起身。   沈郅皱眉,“比往年都隆重?”   “我爹从来不管这些。”薄钰托腮,“他只知道朝政,就知道批折子,处理公务,连陪我踏青的时间都没有,此番能看中这灯会,必定有大招!”   沈郅敛眸,不语。   “别这样咯!”薄钰笑了笑,“就当是好白菜被猪拱了!”   闻言,沈郅噗嗤笑出声来,“哪有人说自己父亲是猪的,你爹是猪,你又是什么?”   薄钰戳着鼻尖,学着猪“奴奴”的叫了两声。   “早点睡,别玩了!”春秀叮嘱两声,缓步走出房间。   阿落在外头笑着,“相处得极好。”   “所以当初沈大夫的决定是对的,孩子应该好好养,好好教。”春秀眉心微蹙,“我就是有些担心,那个死女人到现在都没动静,你说她到底死哪里去了?若是真的死了倒也罢了,就怕阴魂不散,好死不死的又回来作死,那才是真的要命!”   阿落点点头,“我也是如此担心,好在月归一直跟着,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你不懂,那死女人心思太沉,不怕她明刀明枪,我的刀都能剁了她。我是担心,她来阴的!”春秀坐在台阶上,“沈大夫素来光明磊落,不屑动手脚,可魏仙儿不一样,连儿子都能杀的人,这心得有多狠,手得有多毒!”   阿落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的抚了抚自个的胳膊,“你别说了,说得我浑身汗毛直立的。没瞧见王爷现在寸步不离吗?我估摸着,王爷也是担心的。听说她跑出去,跟长生门有关。”   “那就更完犊子了!”春秀一拍大腿,愁得最近吃饭都减了半碗,“一个长生门,就是贼窝,再跑进去一个死女人,出来之后那就是狼……什么奸来着?反正都是一身烂泥。自打这女人跑了,我这心里就没安生过,总觉得慌得厉害!”   “沈大夫倒是不怕,有王爷呢!”阿落抿唇,“我担心的是两位小公子。”   两人齐齐回头,瞧着紧闭的房门。   这才是沈大夫的软肋。   翌日。   天还没亮,东都城内就热闹起来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都开始往外挂,街上满是人。   小贩们笑逐颜开,人越多,今夜的生意自然越好。   沈木兮站在医馆门前,瞧着街上的人潮涌动,不自觉的笑了笑,“好久没见着这般热闹了。”   “王爷着意叮嘱,说是今年的灯会得好好的办,乞巧原是放在宫门前的,眼下就搁在离王府门前,离王府还特意准备了糕饼点心,到时候肯定很热闹。”掌柜笑道。   伙计笑着附和,“王爷之前从不关心这些,但凡有什么大事,也都是礼部的人操办,王爷不露面不参与。连元宵灯会都见不着王爷,何况是这女儿家的乞巧!”   沈木兮敛眸,这般招摇,倒不像是他的风格了。   到了晌午时分,某人闻着饭菜的香味来了,沈木兮这厢正盛饭呢,薄云岫毫不犹豫的端走,坐下。   伙计和掌柜的没敢坐,大眼瞪小眼,不能回回都跟王爷平起平坐吧?   “关上门,你们是薄夫人家的伙计,本王……我只是来蹭个饭吃。”薄云岫示意众人都坐下,“不用拘谨,该吃就吃,莫要浪费便是!”   “是!”众人齐刷刷落座。   对于沈大夫的手艺,自是无可挑剔,满心欢喜。   “你不是去六部衙门议事吗?”沈木兮落座。   薄云岫往她碗里夹菜,“饿了,自然是要回来吃薄夫人亲手做的饭菜。”   “衙门没饭吃?”她轻嗤。   “没薄夫人做的好吃。”薄云岫又往她碗里夹菜。   沈木兮发现,这人现在似乎又有了不轨意图,每次吃饭,从头到尾一直往她碗里夹菜,一早起来就开始以掌丈量她的身量,估摸着是要将她喂胖。   “我吃不了,你别夹了!”她翻个白眼。   再往她碗里夹菜,大家都不用吃了。   薄云岫抬头扫了众人一眼,方才还伸长脖子盯着看的众人,赶紧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权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薄夫人……太瘦。”他郑重其事的解释,“得多吃点。”   春秀狠狠扒了两口饭,真希望以后也有人,能让她多吃点,而不是想现在这样,谁见着都让她……少吃两口!   按理说吃完饭,薄云岫也该回六部衙门,夜里这般热闹,免不得要加强防备,瀛国的使团快要进城了,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他这个全权处理朝政的离王殿下,定是要背锅的。   然则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各式各样的理由,编得不厌其烦。   沈木兮将昨儿的药方收了,悉数放进库房里,瞧着身后的薄云岫,忍不住发笑,“你是怕我在医馆里迷路吗?跟得这么紧!饭吃了嫌太饱,要在医馆里消消食;茶喝着,觉得烫了舌头,要让我给你瞧病。这位爷,您现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碍着你什么事。”薄云岫依着门框,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沈木兮轻叹,盖上盒子,转身往外走,“你还是回你的王府或者衙门去,老守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想你。”他淡淡的开口。   她一愣,“分开才多久。”   早上才分开,哪有人这样粘腻。   “还是想。”他堵在门口,“七年,日想夜想怎么都见不着,如今见着了,自然是要看个够。”   “不腻?”她作势要推开他。   反被他一把拽进怀里,低头便吻上她的鼻尖,然后轻轻的碾上她的唇瓣,“甜而不腻,正合我意。”   “看样子,得把皇上赶出问柳山庄才是,都把你带坏了,出口成骚!”她翻个白眼,唇角却扬着迷人的弧度,笑靥如花,“薄云岫,其实你是在担心我,今夜是灯会,你怕节外生枝。”   薄云岫着实是这意思。   她捧起他的脸,“放心吧,有月归呢,不会有事!”   “薄夫人。”他特别喜欢这个称谓,不是沈大夫,不是夏问曦,也不是离王妃。   单纯的,是他的夫人。   薄云岫的——薄夫人!   连黍离都不得不承认,以前的王爷,只在公务上颇有耐心,但如今瞧着,王爷对薄夫人更有耐心,甚至处处亲力亲为,恨不能日日拴在腰上,日日捧在手心里。   瞧这会子的劲儿,派侍卫便衣行事,绕着医馆不断的巡逻,就是担心夜里太热闹,万一有所损伤……   阿落瞧了一眼蹲在门口的黍离,“黍大人,您这都坐了一下午了,进去喝口茶吧?”   “我搁这儿蹲着,王爷瞧着能痛快点,我若是进去,王爷会怪我没守好门!”黍离无奈的摇头,分明是离王殿下的亲随,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侍卫首领出身,谁知今儿……倒成了医馆的门神。   黍离睁着眼睛,瞧着太阳徐徐落下,夜幕徐徐降临。   花灯璀璨,整个东都城彻底热闹开来。   乞巧原是女儿家的节日,可薄云岫愣是让底下人,操办出了中秋节的感觉……   月不圆,人也得团圆。   “作甚?”沈木兮皱眉,“春秀和阿落他们都在院子里呢!”   薄云岫拽着她进了房门,忽然间将她抱起,坐在了桌案上。   沈木兮心惊,一脸懵逼的坐在桌上,不知所措的盯着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喜欢薄夫人这个称号吗?”薄云岫问。   沈木兮尴尬一笑,“你这话问得,我该如何作答?”   “那我换个方式。”薄云岫深吸一口气,默默的从怀里取出一份红纸,“可以签字画押吗?”   她一愣,“什么?”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嫁给我!”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室内的烛花崩裂,发出细碎的哔啵声,轻轻的,脆脆的。   “薄云岫。”她低柔的喊着他的名字,“你是要我写婚书吗?”   “不管你是夏问曦,还是沈木兮,只要是你就行。”他轻轻的拦着她的腰肢,就站在她两条腿的中间位置,她坐在桌案上,却如同挂在了他的腰上,“薄夫人,我原是想等着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再许你天长地久,可后来想想,总归是要先定了名分,才算稳妥。”   “怕我跑了?”她笑得极好。   他想了想,认真的点头。   “以前,我总觉得应该有个名分,才算是你情我愿,可经过了那么多事,我反而不着急了。”她将胳膊轻飘飘的搭在他的肩头,“薄云岫,我觉得我不应该答应你,毕竟……若是中了你的圈套,来日吃亏的定然是我。我不想被套起来,现在似乎也不错。”   “那你把我当什么?”他问。   口吻里倒是委屈至极。   沈木兮捏起他的下颚,眼睛里闪过细碎的邪气,“胭脂楼的花魁娘子。”   “沈公子,我想从良,从了你!”薄云岫猛地张嘴,瞬时含了她的指尖在口中。   沈木兮心惊,“欸,你这人……”   “嫁给我!”他又道。   “哪有人这样求的。”她别开视线,笑得合不拢嘴。   想了想,薄云岫有些为难,“要我跪下求你?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不得。”   “你敢跪下跟我说句对不起,再把我爹找回来,我就答应你!”她双手环胸,晃荡着双腿,俨然重现昔年的不羁之态。“有何不敢!”薄云岫站直了身子,“你且说话算数。”   “自然是算数的!”她趾高气扬。   深吸一口气,薄云岫敛了面上神色,一本正经的开口,“你夜夜都得跪着,我这厢只是跪一次又何妨?横竖,你是要跪回来的。”   “等等!”沈木兮忙喊住他,“不、不用了!”   “真不用?”他问,就这么邪邪的盯着她,“可想好了?”   沈木兮翻个白眼,“死相!”   于是乎,沈木兮极不情愿的签字画押,被人骗了一纸婚书。   不过,为了让她觉得心里平衡,薄云岫背着她在房内,围着桌子绕圈圈。   薄云崇扒拉着窗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真没出息!”   丁全抱着拂尘,在旁可劲翻白眼,当初还不知道是谁,由着小棠姑娘,满院子的骑大马呢!   半空中,烟花炸开,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薄云岫却已经带着沈木兮,悄悄的从后院溜出,花灯沿着河道顺风顺水的漂流,画舫轻摇,偶尔撞开成堆的花灯,迸开满目的星火点点,落在河面上,转瞬消弭无踪。   和风吹着,岸边杨柳低垂。   仰头便是烟火绚烂,低头唯见彼此眸中星光。   “我从未想过,你我还有今日,还能有今日。”沈木兮窝在薄云岫的怀里,坐在船头瞧着岸边的人潮涌动。   暖风微熏,人心已醉。   “薄夫人,以后可以放肆的去想。”他抱紧了她,将面颊轻轻的贴在她的脸上,恨不能胶着在一处,“以后再也不能跑了,薄夫人是我的!”   “可以翻供!”她说。   他以唇相堵,这种话也敢说,欠教训!   忽然间,前头拱桥上好似出了什么乱子,所有人都往桥上跑。   “怎么回事?”沈木兮推开他,当下坐起身来,骤见水面上的巨大涟漪,忙唤道,“船家,快靠过去,好似有人落水了!快!快!”   船夫赶紧划船过去,原是用竹竿子去捞,然则黑灯瞎火的,看得不太清楚。   最后还是船夫跳了水,才把人救上来的。   “我看看!”沈木兮疾步上前,然则还不到跟前,就已经被薄云岫猛地拽住,“你干什么?”   薄云岫冷眼扫过船家,“你们救活她,救不活就送府衙,莫要提及其他。”   音落瞬间,他挟住沈木兮的腰肢,飞身离船。但见起脚尖凫过水面,有如轻舟过境,快速滑向岸边,终抱着沈木兮稳稳落地。   “薄云岫,你作甚?”沈木兮皱眉,“那人还没死呢!”   她都看到那人胸口起伏,显然是还活着。   “事出有异必有妖。”他拽着她快速挤进了人群里,“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救了人便算是全了仁善之心,其余的交给天意便罢!”   沈木兮张了张嘴,隐隐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但细想起来,似乎也颇有道理。   “非我心狠。”他定定的望她,“唯你生死,与我有关!”   花灯璀璨,沈木兮痴痴的笑着,“今夜的你,特别好看!” 第135章 薄云岫的贼船 为钻石过2700加更   薄云岫并不喜欢旁人盯着他看,他知道自己的容貌遗传了母亲,但母亲或多或少也是因为容色而困锁宫闱一生,所以他甚少照镜子。   但是对于沈木兮不同,他很喜欢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她眸中,占据所有的黑暗与光明。   那种独一无二的感觉,甚好!   “薄夫人高兴就好!”他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里。   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离王殿下,手里握着的不是朝廷大权,他只是个丈夫,带着以命相护的爱妻,凑一凑东都城内的繁华。   仅以这俗世繁华的喧嚣,搏吾妻一笑。   “我又不是郅儿,你递我这糖葫芦作甚?”沈木兮笑着,话是这样说,手还是伸了过去,接了他递来的糖葫芦,“甜的吃多了,容易牙疼。”   “小孩子不都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吗?”他伸手抚过她的脑袋。   沈木兮红了脸,轻轻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   嗯,真甜!   “歇会吧!”薄云岫牵着她上了茶楼。   关上雅阁的房门,他瞧了一眼托腮瞧着窗外的沈木兮,抽身退出了房间,叮嘱店家上茶上点心。   黍离在外头候着,“王爷!”   “如何?”薄云岫面色冷冽。   “阿娜公主独自进了东都城,这会不知藏在何处,其漠太子来消息,说是公主素来任性,怕是冲着您来的,请您当心,也请您手下留情!”黍离躬身。   深吸一口气,薄云岫只觉得头疼,“冲着本王来的?”   他回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自己倒没什么怕的,一个女子罢了,还能翻了天去?怕就怕这阿娜公主是个硬骨头,到时硌着他的薄夫人便不太好了。   “王爷放心,问柳山庄和离王府如今业已加派人手,但凡公主冒个头,咱就能抓住她!”黍离道。   薄云岫眸色幽沉,“有没有公主的画像,回头给本王挂书……挂薄夫人房间!”   黍离险些咬着自个的舌头,“挂夫人房间?”   “有意见?”薄云岫横了他一眼。   黍离紧忙摇头,“卑职不敢!”   “还有,今晚落水之人,去查一下,别到时候真的惹出祸来。”薄云岫叮嘱了一句,重新推门而入。   今晚落水之人?   当时王爷不许任何人上船,所以救人的时候,黍离并不在场。王爷说了,要同薄夫人逛一逛东都城,毕竟这么多年都只是想想而已,如今难得能做到,自此以后每个节日,都得陪着薄夫人好好过。   “是有什么猫腻?”黍离皱眉,旋即招手。   随扈上前,黍离叮嘱了他两句,随扈急急忙忙的跑开。   “烟花好看吗?”薄云岫走到沈木兮身后,微微弯下腰,凑在她耳畔笑问。   沈木兮一直盯着外头,“这些年在湖里村的时候,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好看的。”   “上了天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你这夜夜上天的滋味,是否也是这般美好?”他磁音低沉,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颈项间,惹得她有些不太舒服,“若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默许了……”   “你才上天呢!”语罢,她扭头。   唇,擦着他的面颊滑过。   羽睫骇然扬起,沈木兮愣在原地,保持着唇瓣贴在他面颊上的动作。   “甚好!”薄云岫不温不火的直起腰,淡淡然坐在她对面,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木兮还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这人还真是……   “果然,男人在某些事情上,的确能无师自通。”沈木兮揶揄般扯了扯唇角。   “薄夫人的悟性也不赖!”他端起杯盏,优雅浅呷。   沈木兮翻个白眼,“无赖!”   “这辈子就赖你一个,知足吧!”薄云岫放下手中杯盏,眼睛、耳朵却都没闲着,不敢松懈半分。   “你是在担心瀛国使团的事?”沈木兮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薄云岫的神色异常,“一张脸绷得跟什么似的,担心……就说出来嘛,我又不会干政!”   “咱们和瀛国算是在谈判的阶段,若说实力,真的是相持不下,但现在是瀛国愿意退一步,向本朝称臣,原因是因为瀛国出现了动乱,刚刚经历了一场宫变。”薄云岫轻叹,“所以新君得跟咱们讲和,在某些问题上,咱们占了优势。”   沈木兮点头,“既是优势,为什么你是这般表情?”   薄云岫轻叹,“多少人希望建功立业,可又有多少无名小卒,于这一路做了奠基的白骨?”   沈木兮不敢想,她是大夫,知道生命有多可贵。   “此番和谈,事关重大,不可小觑。”薄云岫笑了笑,“罢了,今儿是出来陪你玩的,想这些作甚?”他不愿说,她也不问。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就不该多问,免得适得其反,反而惹对方忧心。   两人共提一盏花灯,走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头,走过漆黑的小巷,瞧着府门前那一张张美丽的笑容,沈木兮忍俊不禁,“明明乞巧,你倒是弄出了旁的感觉!”   “他们乞巧,我乞嫁。”他提高了花灯。   光照落在她脸上,能清晰的看到她面上洋溢的笑容。   低头,吻上她的唇,就这么蜻蜓点水般掠过。   沈木兮心里暖暖的,然而下一刻,却骤听得这人音色沙哑的伏在她耳畔低语,“先放过你!”   吧嗒一声,她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忽然绷断。   唇角止不住抽抽,沈木兮呼吸微促,“那个……能不能打个商量,我这厢……”   “应该是还有三天吧!”薄云岫牵着她的手,朝着后院走去。   沈木兮不解,“什么三天?”   蓦地,她登时红了脸,“你这人真是无赖,竟是连这点事都记着。”   “何止是记着,是掰着手指头算着呢!”薄云岫倒是大言不惭,“欠了七年,得连本带利的都算回来,否则怎么对得起我这空等的青春年少。”   “你!”她气急,甩开他的手,快速跑进后门。   瞧着沈木兮安然进了门,薄云岫顿住脚步,黍离旋即上前。   “王爷!”黍离行礼,“卑职已经查过,掉进水里的是个女子,船家说,你们走了之后,那女子自己爬起来就走了,全然不像是呛了水晕厥的样子。”   所以,是假装的?   薄云岫庆幸,自己这时时刻刻保持的警惕,也是能起作用的。   “卑职问过了周边,都说没看到这女子去了何处。”黍离跟在薄云岫身后,缓缓进了门,“不仅如此,连附近的百姓也都说,没见过这女子,瞧着像是外乡来的,不像是咱东都城的人。”   眉心微蹙,薄云岫负手而立,长长吐出一口气,“公主病!”   “什么?”黍离一愣。   “这公主真是病得不轻!”薄云岫冷着脸。   黍离骇然,“王爷的意思是,落水的是、是阿娜公主?”   “敢戏弄本王,敢无所畏惧的,除了她还能有谁?难不成是长生门那帮蠢货?长生门的人虽然蠢,却各个傲气,绝不会做这种蠢笨无聊的勾当。何况他们若出现,要的就是命,还能有这般闲情逸致装死?”薄云岫眉心紧蹙,“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再找不到,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是!”黍离行礼。   薄云岫进门,沈木兮正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瞧着挂在房中梁下的仕女图。   说是仕女图,倒不是本土风情,颇具异域之色。   “这是送给我的吗?”沈木兮回头问。   “瀛国公主的画像!”薄云岫合上房门,略带心虚的上前解释,“先说好,只挂一日,你莫吃醋,且多瞧两眼便是。”   “为什么要我瞧?”沈木兮不解,“这是朝廷之事,该识得此女容貌的,应该是你,同我什么关系?”   薄云岫想了想,“我瞧着天下女子都一个模样,唯你不同,是以……让我如何记得?”   她噗嗤笑出声来,想想也是,魏仙儿的容貌那可是一等一的出挑,饶是如此,他都不曾多看两眼,可见这人不是眼瞎就是脸盲。   “暴殄天物!”她轻嗤,将花灯搁在了窗案上,“且瞧瞧你身边哪个不是容色倾城,哪个不是风姿绰约?”   “醋了?”他问,眼睛晶亮。   沈木兮翻个白眼,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瀛国公主叫阿娜,不过呢……她跑出了使团,悄悄进了东都城,方才被你救下的那个落水女子,可能就是她。”薄云岫拽着她,重新回到画前站着,“你且看仔细了,用心看,定要记住这张脸,莫要吃亏了!”   沈木兮仲怔,“落水的那个……”   “这女人脑子有病,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她对你做什么,只管扎她几针,其余的我来收拾,别让自己吃亏便是。”薄云岫细细叮嘱,“不必跟她客气!”   “冲……你来的?”沈木兮挑眉,上下仔细打量着他,“果然是招妖体质。”   他倒吸一口冷气,“招你不?”   沈木兮愣了愣,未应。   他猛地掐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桌案上,如同审问犯人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她,音色严肃,“招你吗?”   嗬……这人真是个认死理的一根筋。   “招招招!”沈木兮随口敷衍,心里却盘算着,这阿娜公主身处瀛国,薄云岫是在东都城,相隔何止万里之遥。不远万里跑来找薄云岫的麻烦,要么真的脑子有病,要么……异域女子委实放得开,意图不轨。   唇上一热,沈木兮赫然回过神。   “既然能招你,那我也认了!”他声音沙哑,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沈木兮微微痴愣,已被他托了起来,整个挂在了他的身上。   “薄夫人,婚书都写了,是不是该深入了解,关于余生的问题?”   沈木兮的眸,骇然瞪大。   完了……   贼船! 第136章 我要当离王妃   翌日,天还未亮,院子里便热闹得不成样子。   这吹吹打打的,也不知闹得哪门子幺蛾子?   薄云崇独坐在院子里,死命敲着锣,“朕好惨啊……没人管,没人要!别人成双成对,洞房花烛,朕孤家寡人,叫小棠,小棠不应啊,朕好惨啊……”   整个问柳山庄的人都起来了,虽说无人敢来看热闹,可这么个闹法,一大早的嗷嗷叫,别说是睡意全无,简直就是耳朵受罪,是个人都受不了。   薄云岫黑着脸,拂袖便震飞了薄云崇手中的破锣,“一大早的,发什么癫?”   “把朕的小棠还来!”薄云崇愤然,“只要让朕带走,朕保证再也不来你这破什么山庄!谁要看你们卿卿我我,朕正伤情,你们这是往朕的心口上撒盐。当初教你三十六计的是朕,临了临了的,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朕不干!不干了!”   “鬼知道你那什么小棠去哪了!滚回你的承宁宫去。”薄云岫正软怀香玉呢,结果一破锣声,生生敲醒了怀里的沈木兮,若不是念及兄弟情分,他定是要爬起来杀人的。   薄云崇红了眼眶,“薄云岫,你冷酷无情,你卸磨杀驴,你过河拆桥,你……你……”   丁全皱眉,慢慢放下紧捂着耳朵的双手,皇上没词儿了?   “说不出来了?”薄云岫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扭头望着扒在门口的两个小家伙,“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下场,骂人都词穷,是不是丢人现眼?”   薄钰和沈郅面面相觑,然而端端正正的站好,齐刷刷点头,“是!”   薄云崇“哇”的哭出声来,“没天理……”   “去把太后找来,顺带请诸位娘娘也过来。”薄云岫负手而立,“瀛国使团将至,皇上也该回宫了!”   猛地吸了吸鼻子,薄云崇妆模作样的擦眼泪,“反正朝政都交给你了,这使团来了,也同朕没什么关系,何况朕还没找到小棠,打死也不离开这里。”   “那便打死吧!”薄云岫转身就走。   丁全和从善急了,“王爷!”   “爹?”薄钰皱眉,“这……”   沈郅倒是没说话,打死是不可能打死的,最多是两兄弟之间的气话,既然是气话,何必劝?思及此处,沈郅拽了薄钰一把,示意他别插嘴。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还是别管为好。   薄钰撇撇嘴,“我们去吃早饭!”   “嗯!”沈郅点头。   薄云崇咬着牙,“两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皇上,王爷所言不虚,使团将至,您总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先回宫去吧!太后娘娘这厢顾着太师府的事儿,故而未与您计较,如今怕是不能了……”丁全软语宽慰,“皇上,回吧!”   “皇上!”从善行礼,“请皇上回宫!”   薄云崇抵死也不回,他就不信,沈木兮真的不知道步棠的下落。   待薄云岫转回自己的院子,沈木兮已经起来了,此刻正扶着腰站在门口,皱着眉瞧他,那副神色让薄云岫瞧着格外舒坦。   “薄夫人。”他缓步上前。   沈木兮慢慢放下扶腰的手,天晓得这人的精力有多旺盛,折腾得腰都要折了,最后若不是她求饶,约莫是要死在床榻上。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皇帝要回宫,提前欢送一下。”薄云岫走到她面前,“怎么不多睡会?”   白日里睡觉,夜里折腾,倒是遂了他的心。   “你别靠近我!”沈木兮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最好离我远点,你莫理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薄云岫眉心微蹙,默不作声的跟在她后面,她走快,他也走快,她慢下来,他亦慢下来,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让她缓缓也好。   见着王爷如此,阿落和月归更是避得远远的,谁敢近前。   好在,用过早饭之后,沈木兮便不再那么虚,算是喘过气来,只是这眼下的乌青,到底是遮不住的。且看始作俑者,明明出力的是他,可精神奕奕的还是他。太后来的时候,沈郅和薄钰由春秀送着,去了南苑阁。   薄云崇倒是安生了,一口一个母后的喊着。   “皇帝,使团将至,你不回去主持大局,躲在这里作甚?”太后冷着脸,“还不快回去!”   薄云崇张了张嘴,奈何太后都来了,只得眼巴巴的瞅着沈木兮,“能不能答应朕一件事?”   “如果小棠来找我,我会告诉她,皇上曾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沈木兮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薄云崇点点头,如此便也放了心。   “皇上!”后妃们一拥而上,“回宫打马吊多舒服,跑这儿待着作甚?”   薄云崇无奈的撇撇嘴,打什么马吊,骑马的人都跑了……   “所以,对付不听话的孩子,还是得母亲出手。”夏问卿无奈的摇头,“兮儿,我去茶楼了。”   “好!”沈木兮点点头,“阿落,收拾一番,咱们也去医馆。”   阿落紧赶着边去收拾。   “步棠,真的失踪了?”薄云岫问。   沈木兮站在屋檐下轻叹,“真的走了,还让我最近不要去找她,我是真的不知道小棠去了何处。不过……我真的没料到,皇上坐拥三宫六院,竟也是这般执着!”   “薄家的男人,都是如此。”薄云岫刚要靠近。   沈木兮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要理我,告辞!”   “薄、薄夫人……”薄云岫轻叹,瞧着沈木兮头也不回的背影,默默的反思,是不是真的做得有些过火?下手明明也不重……力道嘛,偶尔会有难以把控的时候!   “王爷,薄夫人走了!”黍离低声提醒。   薄云岫回过神,横了黍离一眼,“本王没眼瞎!公主找到了吗?”   黍离喉间滚动,“暂时、暂时还没有!”   “那还不去找!”薄云岫冷声低斥,拂袖而去。   黍离捏了把冷汗。   街面上,昨夜留下的花灯多数被摘下,商贩依旧做着自己的生意,瞧着没什么异常,可是……不知道为何,沈木兮总觉得今儿不太对。   “主子,您看什么呢?”阿落不解。   “我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沈木兮皱眉,“月归,你有没有觉得?”   月归冷眼扫过四周,“有!”   阿落瞬时汗毛直立,“何处?”   “要么对方武功很高,要么对方乔装易容,横竖都不是好事。”月归的感觉和沈木兮相似,她也叮嘱了身后的暗卫,加强医馆附近的戒备。   王爷特别吩咐,务必保证沈大夫的安全。   要说,这阿娜公主还真是奇怪得很,怎么偏偏冲着王爷来了呢?   沈木兮倒也不着急,安安心心的给人看病,安安心心的去查牵丝蛊的事情。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对于很多东西都没了最初的执着,唯独对于蛊与毒之事,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   瞧着画出的图纹,想起当日在猫窟里发生的诡异之事,沈木兮便有些心慌。指尖轻轻抚过纸上的图纹,眉心微微拧起,“牵丝蛊?这东西是如何养出来的?”   师父的图册上没有,而且……   “沈大夫?沈大夫!”   大堂里有人在喊。   沈木兮忙收了图纸,快速开门下楼,掌柜站在楼梯口,“沈大夫,瞧病了!”   “欸!”沈木兮疾步下楼。   来的是个英俊的少年人,眉眼深邃,鼻梁挺括,压根不是中原人士的容貌。且瞧着此人坐在问诊案前,侧头看她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尤显风情。   “这位公子,似乎不是东都人士!”沈木兮落座,阿落递上脉枕。   “是!”少年人摸着自个的小胡子,将手腕搁在了脉枕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木兮,“姑娘就是沈大夫,好年轻的女大夫!”   沈木兮没吭声,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月归和阿落,一左一右的站在边上,谁都没有吭声。   “沈大夫,我近来觉得心跳加速,寝食难安,您说这是什么毛病?莫不是我已经病入膏肓?”少年人皱着眉头看她,面带忧虑,眸中却带着狡黠。   沈木兮低头一笑,“我给你写个方子!”   众人颇为奇怪,平时沈大夫看诊,素来问得细致,可今儿却是什么都没问,就开始写药方,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月归的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摁在了剑柄处,只要对方轻举妄动,她会第一时间剁下这人不安分的手。   “沈大夫,为什么不问仔细点?你们大夫不都是要望、闻、问、切?难道你与寻常大夫不一样?”少年人略带不解。   身后的奴仆微微绷直了身子,显然是有些紧张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沈木兮执笔书写,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若是都一样,阁下又怎么会特意来找我呢?”   少年人仲怔,“你如何知道,我特意来找你?”   “东都城内,素以青石板铺地,这几日没有下雨,按理说阁下若是这几日进城,鞋子不太会沾上泥。”沈木兮放下手中的笔杆,吹了吹之上的墨迹,“可公子绕着我沈氏医馆走了几圈才进来,可不是特意吗?”   语罢,她抬头望着他,“后巷那个位置,原是没多少人走,离王帮我起了几块青石板,上了一些软泥,铺了些许鹅卵石,乡邻得空经常在上面走一走,帮着舒经活络。落了雨,就拿石板盖起来,倒也没什么大碍!”   顺着沈木兮的视线望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少年人的靴上。   “要验一验吗?”沈木兮笑问,将药方推过去。   少年人黑着一张脸,只见药方上写着:脸皮太厚,应自行撕下,以免有碍瞻观。   “你!”少年人拍案而起。   月归冷剑出鞘,“什么人?”   刹那间,门外的暗卫悉数涌入,有乔装成商贩的,有乔装成路人的,快速将这对主仆围困其中。   “月归!”沈木兮示意月归别紧张,回头便冲着少年人浅笑,“阿娜公主,好玩吗?”   少年人眸光冷戾的盯着她,“沈木兮,沈大夫!”   “薄云岫让我看过你的画像,所以我隐约能判断你的面部骨骼轮廓。虽然你现在乔装易容,可大夫既能看出你戴假脸,也能诊出你是女儿身。你气血两虚,定是因为长途跋涉,身上不痛快所致,这可不是男儿该有的病症!”沈木兮轻叹,“好生养着吧!”月归的手脚自然是极快的,拂袖间便撕下了少年人的假面。   阿娜公主眉眼深邃,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比画上的女子更美艳,更妖娆。   “中原人的皮面,不适合你!”月归随手将皮面丢在地上,“阿娜公主,您应该随着使团进东都,而不是悄悄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娜冷笑,“那又如何?横竖是要进来的,我先进来看看情况又怎样?难道你们不欢迎?”   “公主殿下,今儿不是咱们头一回见面吧?”沈木兮温柔浅笑。   阿娜黑着脸,目光狠戾的盯着她,“你不是个好东西。”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难听,主子哪里得罪你了,开口便是这般污言秽语!”阿落气急了,主子人好心善,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沈木兮拍拍阿落的肩膀,示意她莫要激动,“若是公主下次再跳河,请您自己爬上来,我定会安心坐在岸边瞧着!如此,公主可还满意?”   “你!”阿娜咬着唇。   年纪轻轻,容貌冠绝,绝对有骄傲的资本。   “哦,姜汤挺贵的,医馆里赊不起。”沈木兮含笑补上一句。   “沈木兮,你好生放肆,在我们瀛国,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阿娜愤然,“你竟敢说我买不起姜汤,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是是是,我不是东西,公主您千金贵体,是个好东西!好东西!”沈木兮退后几步,“月归,人还没来吗?”   “放心!”月归躬身,“很快就到!”   既知道公主在这儿,自然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通知了。   侍卫的确很快就到,尤其是听闻阿娜公主就在医馆,薄云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好在他今儿总觉得心不安,到了六部衙门便跟诸位大人,速速确定了使团入城后,最后的细节问题。   薄云岫放翻身下马,就听得里头传来杯盏掼碎在地的声音,伴随着女子极为不屑的冷哼,“什么破东西,喝着苦哈哈的,是想毒死我吗?我要喝酒!”   春秀“啪”的将杀猪刀剁进了木墩里,扯了嗓门厉声怒喝,“雄黄酒喝不喝?能驱邪!”   “王爷!”底下人一声喊。   堂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阿娜公主站起身,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薄云岫,“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薄云岫懒得理她,径自走向沈木兮,“没伤着你吧?”   沈木兮摇头,“没事。”   松口气,薄云岫转身冷睨,这刁蛮任性的公主,果真如消息中所言,是瀛国最美丽的女人,也是当今国主最宠爱的女儿,她执意要随使团来东都,说是要挑一个东都城最好的男人。   见到薄云岫的画像时,阿娜便指定要这个男人。   “我阿娜要的人,肯定能得到!”阿娜笑得何其骄傲,“我是瀛国的瑰宝,如今我的父亲做了应该的君主,是以只要是我想嫁的,父王一定会成全。”   沈木兮揉着眉心,“又是一笔桃花债!”   “烂桃花!”阿落小声的补充。   薄云岫手一挥,“把她送进宫去,好生伺候着,派人通知太子,就说公主找到了!”   “是!”黍离行礼。   沈木兮摇摇头,端起杯盏喝两口,嗓子里都气得冒烟,奈何脸上还得陪着笑,不能失了自己的气度。   “我不要进宫,我要和你住在一起。”阿娜高喊。   “噗!”沈木兮一口茶水喷出,茶叶梗子呛在嗓子里,眼泪都快咳出来。   “慢点慢点!”薄云岫慌忙扶着她坐下,不断捋着她的脊背,“慢点喝,没人同你抢,你这般着急作甚?好点没?舒服点没有?”   许久,沈木兮才缓过劲来,戳着他的心窝,“你死定了!”   薄云岫仲怔半晌,未能明白。   “我要住离王府!”阿娜气势汹汹,一副即将当家做主的派头。   春秀皱眉,瞅着阿落低语,“当初的死女人也没这般自信,沈大夫说她昨夜跳水,八成是未能及时诊治,脑子进水了?”   阿落不敢笑出声,偷偷憋着笑。   “要住你的离王府!”沈木兮挑眉望着薄云岫。   薄云岫横了阿娜一眼,“要当奴婢就进宫,想去哪个宫殿就哪个宫殿,离王府里的奴婢太多,不劳烦公主亲自动手!”   “谁说我要去当奴婢,我是要当你的女人,当你的王妃!”阿娜气得鼓鼓囊囊,“离王殿下,你可要搞清楚我的身份!”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半晌,谁家女子不是细声细语,不是温柔贤淑的,可这公主呢?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着要嫁给离王,做离王妃?   她怕是不知道,离王殿下当日领着沈大夫,绕了整个东都城走了几圈,如今全东都城的人都知道,沈大夫就是离王殿下心尖尖上的人。   “离王妃?”春秀眨了眨眼睛,“怎么又冒出个抢男人的?我们湖里村也没见着这么横的,出来就敢抢人家丈夫,难道是我太正直了?”   阿落煞有其事的点头,“你一身正气,自然不能做这等勾当,连心思都没有呢!”   “有病!”春秀翻个白眼。   阿娜自然是全听到了,春秀那嗓门,压得再低也能传得甚远。   “你这死肥婆,竟敢这样骂我!”阿娜指着春秀冷喝,“你们口口声声礼仪之邦,却是这般对待远方来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开啊开啊!我何止能让你大开眼界,我还能让你开开脑,放放水!”春秀作势要去收刀,惊得阿落慌忙拽住她,说说便罢,动手是万万不能的。   到底,是瀛国的公主之尊!   王爷没吭声,都是看在沈木兮的面上,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开口骂人,便由着春秀出出气,算是给自家媳妇平一平心内郁结。   “住离王府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老老实实的。”薄云岫开口,该收拾一下烂摊子了,仍不忘轻轻捋着沈木兮的脊背,时刻关注着薄夫人的神色变化,“主院那头空着,你随便住,不许踏入问夏阁半步!”   阿娜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冷眼瞧着被呛得满面通红的沈木兮,只要能进离王府,住哪儿都成!   黍离亲自送了阿娜公主离开,春秀双手叉腰,憋了一肚子火气,“瞧瞧这得意的损样,还公主呢……半点公主的仪态都没有,还想当……”   阿落推了春秀一把,示意她别说了。   “那个,沈大夫……”春秀面色微紧,“你莫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蛮子罢了,说的话作不得数。何况王爷待您如何,咱们都看在眼里,绝不会让她得逞。”   “都听到了?”薄云岫问。   沈木兮轻叹,“没听她说吗?掌珠!”   “她要离王府,只管去住,横竖你住哪儿,我就在哪!”薄云岫倒是不着急,“东都城内,才俊无数,大不了送她几个。”   她轻笑,“什么话?送她几个!”   “薄夫人,你才是我的妻!”薄云岫握紧她的手,“别胡思乱想,好吗?”   沈木兮点头,“我保证!”   薄云岫起身,软声叮嘱,“乖乖回山庄等我,路上小心,莫作停留。”   目送薄云岫离去的背影,沈木兮唇角的笑渐渐淡去。   阿落急了,“主子,您一定要相信王爷,王爷待您是真心的,公主再好看,也及不上您在王爷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   “我倒不是在担心阿娜公主。”沈木兮眉心微蹙,面色凝重的重复着薄云岫临走的那句话,“路上小心,莫作停留?”   莫作停留?   是有什么异常吗?   外头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喊,“沈大夫在吗?”   掌柜赶紧出去,见着是个孩子,便也放了心,笑着问,“何事?”“有个人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沈大夫!”孩子约莫八九岁光景,身上脏兮兮的,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给!给你!”   掌柜一愣,“这东西谁给你的?”   孩子摇摇头,“不知道,隔着墙丢了一个铜板,然后隔了几步又一个铜板,我是沿着铜板走过去的,后来就看到了这个盒子。盒子上放了点银子,隔墙有个声音说,让我把这个盒子送到沈氏医馆,沈大夫手里。”   “谢谢!”掌柜皱眉,让伙计看着点孩子,自己则转身抱着盒子进门,“不知道是谁装神弄鬼的,让一个孩子送来的,这盒子没上锁。”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出来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都让开!”月归吩咐,捏了杯盖在手,“若是毒烟毒物之类,沾则危险,大家莫要靠近!”   四下静悄悄的,众人悉数退后。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月归精准无误的用杯盖打开了盒子。   未见毒烟,未见毒物,众人屏住呼吸上前细看。   只一眼,所有人的脸色,瞬时全变了。 第137章 大公鸡 为钻石过3000加更   盒子里装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透着一股子难闻的腥味。尤其是现在,天气尚热,让人瞧着、闻着格外不舒服。   春秀和阿落不懂这是什么,但掌柜和沈木兮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沉甸甸。掌柜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快速盖上盒子,沈木兮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你们、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春秀,你别在这儿杵着,不做生意了?”   春秀倒也机灵,瞧着沈木兮脸色不对,当即点点头离开,“我这就走!”   “主子,怎么了?”阿落心慌慌,“这白肉是什么东西?”   月归虽说是个暗卫,但终究也是未经人事,“猪肉鸡肉羊肉都是见过,这一团是什么,委实不好猜测!”   “是人。”沈木兮轻叹,“掌柜的去问了,到时候咱们去看看。”   月归和阿落面面相觑,阿落声音打颤,“是胎、胎……”   沈木兮的指尖轻轻落在盒子上,“得有多狠,才能做到如此?”   “长生门!”月归冷着脸,“唯有他们,如此心狠手辣。”   不多时,掌柜转回,那孩子着实没见过人,听声音好像是男人的声音,“我用自个的铜板同那孩子换了,瞧着也没什么特别,但到底也算是证物。”   掌柜将铜板搁在桌案上,连同银子和盒子一起摆着。   月归让人看着这些东西,跟着沈木兮往外走。   这东都城巷道横陈,到处都是,有些地方,若不是从小就在这里走,还真不一定能认得。眼下这条巷道,两边都是高耸的围墙,前面一株老槐树遮着,暗影落下,整条巷子都透着一股子森森之气。   “那孩子说,铜板是墙头丢下来的,他抬头的时候没看到人!”掌柜说。   月归纵身一跃,轻轻松松落在了墙头,“瓦楞是有踩踏过的痕迹,裂口还算新鲜。”   “可有别的痕迹?”沈木兮问。   月归摇头,“没有!”   “先下来!”沈木兮抬步往前走。   “那小孩子说,当时这个盒子就在树下不远处的箩筐边上。”掌柜左顾右盼,指了指地上那块湿漉漉的位置,“大概就是这里!”   沈木兮点点头,温吞的蹲下身子,仰头瞧着偌大的老槐树,转而盯着地面的湿漉漉,“应该是放过冰吧?”   阿落环顾四周,眉心微蹙道,“四周都是干燥的,没瞧着水渍,不可能是泼了水或者下雨什么的,主子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这东西离母体应该是有些时日了。”沈木兮面色微沉,“所以得拿冰冻着,才能送到我跟前。”   “东都城内,要找冰可不容易。西城有个冰库,但是今年天气太热,据说暂时不能再开窖,天热又风大,一开就化,不值当!”掌柜解释,“咱寻常老百姓也用不着冰,若是觉得热了,打一桶井水消消暑便是!”   沈木兮颔首,“还有个地方,应该有,而且不得不开取!”   “宫里!”月归心下微怔。   “宫里乃是帝王居,多少贵人都在里头住着,若是想用冰,谁敢不取?”沈木兮轻叹,“难怪你们找不到人,却原来是躲在了烛台底下。”   阿落抿唇,“灯下黑!”   “卑职马上去禀报王爷!”月归敛眸。   “先回去吧!”沈木兮倒是不着急了,回来的路上一直没说话。   回到医馆,关上房门,阿落有些担虑,“主子,阿落觉得其他的事情现在都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刁蛮公主,她、她住在离王府呢!”   沈木兮笑了笑,“那就住去吧,咱们又不住那儿!”   “话虽如此,保不齐她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阿落倒了杯水递上。   沈木兮示意她别紧张,“有毓青在,能让她乱来?当年魏仙儿多得宠,你见着毓青手下留情吗?”   阿落眨了眨眼。   “眼下离王府的内务都交给了毓青,若是阿娜公主在王府里作死,毓青是不会拦着她的,保不齐还能助她一臂之力!”沈木兮轻嗤,“你真以为你家王爷是吃素的?”   薄云岫那厮,别看闷声不响的,暗地里定是早就算计好了。   算计倒是没有,“特别关照”倒是有过。   还是黍离亲自去找的关毓青,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阿娜公主。   关毓青问,如何关照?   黍离答,别打脸,不死即可。   落日轩的院门口,关毓青和念秋排排站,嗑瓜子,瞧着某人趾高气扬的从自个跟前过。   “大公鸡,咕咕咕。”念秋好奇的睁大眼睛,顾自念叨,“雄赳赳,气昂昂,不下蛋,光上房?”   “你说什么?”阿娜扭头盯着念秋。   念秋哧溜躲自家小姐身后,“小姐,她好凶。”   “公鸡会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关毓青啐一口瓜子皮,“浑身的毛立起来,凶巴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   “像我这样?”阿娜气不打一处来,“你在骂我?”   “小姐,瀛国的人也听得懂咱们说话吗?”念秋全然没有搭理阿娜。   关毓青细细的想着,“恨嫁呗!”   “你们!混账!”阿娜咬牙切齿,抬手便是一个耳刮子扇过来。   所幸关毓青和念秋动作迅速,二人快速蹲下身子。   阿娜扇了一顿空气,恨恨的盯着蹲在墙根继续嗑瓜子的两个女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不知道我是谁吗?”   关毓青指了指前面,“主院在那头,你今晚睡觉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点蜡烛,千万别熄灯睡觉,很危险的!”   “那主院很大很大,早前是王爷最宠爱的侧妃所居!”念秋衔接得恰当好处,“但后来这侧妃毁了容,就整日疯疯癫癫的,最后……哇,死掉了!”   关毓青点点头,嗑着瓜子仰望着阿娜公主,“王爷让你住主院,肯定是有心要让你做他最宠爱的女人,你可不能辜负王爷的好意!”   “看看我家小姐,咱们住着小院,足见王爷不重视,所以咱们连糕点都吃不上,只能嗑瓜子!”念秋附和。   阿娜瞧着落日轩,果然是破破烂烂的。   事实上,落日轩经久未修,着实不怎么样,关毓青不喜欢倒腾虚的,更怕麻烦,只要屋子不漏雨就成!   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无论怎样都是惯的。   “哼!”阿娜趾高气扬的走过去。   念秋扶着关毓青起身,“小姐,她好嚣张,比当初的魏氏还要厉害。”   “你懂什么,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越是喜欢张扬的,越不打紧,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搁在脸上,咱压根就不必费太多心!”关毓青从念秋的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嗑着瓜子往院内走。   念秋在后头跟着,“管家说,她去沈大夫那里闹腾,当着沈大夫的面说要当、当什么离王妃!好嚣张来着!”   关毓青笑嘻嘻的啐一口瓜子皮,“晚上送她一份大礼!”   主仆两个嘿嘿的笑着,自打大家搬去了问柳山庄,留下她们主仆在离王府,简直快无聊死了,如今难得有了热闹,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薄云岫一直到了夜深才回来,没想到某人趴在桌案上小憩。   面色陡沉,薄云岫在门外褪了鞋袜,示意黍离莫要靠近,顾自压着声音,蹑手蹑脚的进门,轻轻的抱起了熟睡的薄夫人,极是稳当的朝着床榻走去。   沈木兮闭着眼睛,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肩头,“薄云岫,就算你没有脚步声,我也知道是你,我闻到味儿了!”   “狗鼻子!”他笑了笑,终是大阔步走到床前,将她轻轻放下,“这些日子会特别忙,你莫要等我!”   “黍离派人说过了,但我有事要同你商量,所以等着你!”沈木兮坐在他的膝上,阖眼靠在他怀里,瞧着好似说梦话一般。   薄云岫扯了被褥一角,遮住她小腹。前阵子听太医说,女人容易落下月子病,他当年不在她身边,也不知她是如果做的月子,是以现下不敢掉以轻心。   入秋了,该仔细着她的身子。   “白日里的事,月归应该同你说过了吧?”她带着倦意。   薄云岫低头,吻过她的眉眼,“我知道,宫里已经加强戒备。”   “但我总觉得这事太巧合。”她被他弄得痒痒的,无奈的睁开眼,推开他不安分的脸,迫使他别开头,“宫里的冰库能藏人吗?”   “能!”薄云岫含笑,由她摆弄,只在她松懈时快速回头,于她掌心轻啄了一下。   惊得沈木兮当即缩了手,“我说正事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薄云岫抱紧了她,转而伏在她耳畔低语一阵。   仿佛是被吓得清醒,沈木兮猛地坐起身来,“你、你所言是真?”   “要不打个赌?”薄云岫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勾唇,眼底满是蛊惑,“若是如我所言,你且……主动一次。”   她面色微沉。   薄云岫愈发凑近,“若是猜错了,我主动!”   沈木兮狠狠瞪他一眼,不要脸!   “薄夫人想不想参与?”薄云岫声音沙哑,指尖轻轻捋着她的鬓发,拨至耳后,“仅此一次,机会难得!你也想看到他平安喜乐吧?”   “薄云岫,你这是威胁!”她咬着后槽牙。   薄云岫皱眉,“夫人此言差矣,这怎么算是威胁?最多是趣味。真正的威胁,不是靠嘴,而是靠……实战经验!”   沈木兮转身就跑,薄云岫,你混蛋! 第138章 你高兴就好   夜深人静,最是好眠。   离王府内却传出凄厉的惨叫,貌似是阿娜公主的婢女,看到了什么东西飘过去,俄而又是飘了回来,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   府内却是安静得很。   这是离王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多管闲事的。何况离王府内有明文规定,不许奴才多嘴饶舌,早前魏氏执掌离王府的时候,亦是未敢违背离王定下的这条规矩。   “什么人?”阿娜愤然冲出房间,衣衫都还披在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女吓得瑟瑟发抖,说是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但是没看清楚是什么。   想起白日里,那主仆说的话,阿娜骤觉汗毛直立,快速合上房门,哪敢再多说什么?似乎关了门,便能万事大吉,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窗台下,关毓青和念秋捂着嘴偷笑,继而猫着腰悄悄的离开。   不多时,屋内瞬时炸了雷一般,“老鼠!啊,老鼠!老鼠……救命啊……”   嗯,一窝老鼠,够折腾。   …………   翌日一早,薄云岫精神抖擞的走出房间,吩咐底下人莫要扰了薄夫人休息。   屋内,沈木兮翻个身继续睡,免得瘸着腿出去,惹人笑话。   阿落和月归就在院子里守着,沈木兮翻了几个身,终是睡不着,待身子稍稍活络,便也跟着起身。落了地,腿肚子有些颤,沈木兮扶着床柱站了一会,这才稍稍好转。   “主子!”阿落听得动静,赶紧端着水进门,“您洗把脸,两位小公子业已进宫,您可以慢点,一会再去医馆不迟。”   “面上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沈木兮问。   阿落端茶,“主子怕是不晓得,昨夜离王府可热闹了,老鼠探亲!”   漱口,洗脸,沈木兮暂时没想明白,“什么?”   老鼠?   探亲?   “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给那骄傲的公主殿下闹了一场老鼠盛宴,这会公主正在主院里哭闹不休,非要见咱家王爷!”阿落出门,吩咐底下人把早饭送进来。   好心人?   沈木兮低头一笑,这还用得着想?除了滑得像泥鳅一般的关毓青,还能有谁?然则,不指名道姓是对的,免得一不小心传到了阿娜公主的耳朵里,惹出什么是非来。   如此想想,昨儿薄云岫着实半句都没反驳,甚至于很干脆的就把人丢进了离王府的主院。主院那儿此前住的是魏仙儿,如今把公主搁那儿,王府里的人会怎么想?饶是主院出事,也没人敢管。   魏仙儿的下场就摆在眼前,试问,谁敢?   何况……   离王府现在主事的是关毓青,这丫头瞧着闲事不管,可若是管起事来,那叫一个认真,最是瞧不上那些口出狂言的妄徒。   “所以说,能走到今日,不全是靠脸。”沈木兮轻叹。   都算计着呢!   “主子?”阿落轻唤,“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沈木兮抿唇一笑。   明儿就是瀛国使团入城的日子,沈木兮今儿得去医馆里吩咐一声,另外……宫里定是要行动,她若是去晚了便不大好。   街头巡逻的军士人数,业已翻了一番。   今儿外头下着毛毛细雨,掌柜抖了抖伞面的雨,将伞靠在了门边上,“沈大夫!宫里头闹起来了。”   “闹什么?”阿落忙问。   掌柜喝口水,“我也是刚从街头李掌柜那听来的,他此番是负责给宫里挑送药材,说是王爷调拨了大批的军士,包围了皇宫,貌似是抓什么逆党。”   “逆党?”春秀擦着手,赶紧凑过来,“宫里吗?”   “是!”掌柜点头,“我这心里不太放得下,所以说一声,这两位小公子还在宫里呢!”   沈木兮点头,眸光微沉,“宫里出了事,定是要接回来的。”   “我同你一块去!”春秀不放心,赶紧扯了围裙,揣上祖传的刀,整装待发。   “走吧!都警着心。”沈木兮未有拒绝,春秀虽然不会武功,但若是遇见事儿,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上次还亏得春秀出力。   掌柜担虑,“小心点!”   这宫里乱哄哄的,南苑阁自然也不例外。   李长玄侧耳听着墙外的动静,负手立在院子里,眉心微微蹙起,“好一阵了,还在响?”   “少傅,您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薄钰问。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长玄顾左右而言他。   沈郅负手而立,“太傅是闻出味儿来了吧?”   “嗯?”李长玄皱眉,“尊师重道,不懂吗?”   “是少傅先卖关子的。”沈郅仰头。   李长玄瞧了瞧两个小的,转而蹲下身子,“若是一盏茶的时间内,离王府的人没来接你们走,你们就来书房找我,听明白了吗?”   “为何?”薄钰不解。   “小小年纪,问那么多为何当饭吃吗?让你来,你便来!”李长玄拂袖而去。   薄钰越发不明白,“他这卖的什么关子?”   “一盏茶的时间,离王府的人?”沈郅眉心皱成了川字,脑子里在飞快转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而盯着薄钰瞧了半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两个都要在一起,谁都别弄丢了。”   “你怎么也神神秘秘的?”薄钰不明白。   沈郅环顾四周,“且等着,少傅应该心里有数了。”   薄钰愣了愣,没再多问。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沈郅和薄钰一道推开了李长玄的房门。   “哟,没来接!”李长玄正在提笔练字,“把门关上。”   薄钰合上房门,和沈郅面面相觑,各自凝色。   “少傅!”两人齐刷刷行礼。   “没来接,就说明你两要成仙!”李长玄收笔,“罢了,不同你们玩笑,待会一人去旁边领一个小盂。”   薄钰不解,“作甚?”   “装点东西!”李长玄研墨,“知道墨鱼是如何逃生的吗?”   “你要让我们装墨汁?”沈郅反应极快。   李长玄轻叹,“可砚台还是离王殿下给的,当初他要让你一介平民入南苑阁,原就不合祖宗规矩,是以同那帮老顽固争论,嘴皮子都破了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临了,送了我一砚好墨!”   见沈郅诧异,李长玄便晓得离王定是从未提过此事。   “不得不说,离王这人瞧着不言不语,实则心思缜密,知道若是送金银珠宝,我这厢定是严词拒绝。可这墨砚嘛……委实……让人无法拒绝!”没办法,读书人,就好这一口。   文房四宝,算得上是命根子。   沈郅没吭声,薄钰眉心紧蹙,“少傅,您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长玄将两个盂里,分别装上了墨汁和石灰粉,“你两要一直在一起,才能确保安全,知道吗?谁都不能缺了谁。另外,石灰粉这种东西呢,身为君子,理该不齿为之。可若是连命都没了,入了黄土,谁会在乎你是不是君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命最重要。   沈郅瞧着掌心里的盂,“会有危险?”   “宫里出了乱子,离王殿下这般谨慎之人,竟也没派人来接,不是很奇怪吗?”李长玄笑道,“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若是我多思,自然是最好不过,否则,你两就紧着心,明白吗?”   沈郅点头,“明白!”   薄钰却是犹豫了,“不是说冰库那头出的乱子吗?跟南苑阁相距甚远,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少傅今儿早散学,也是担心殃及咱们这些孩子?”   “你们是朝廷将来的后劲所在,一个都伤不得!”李长玄拍着两兄弟的肩膀,“回去的路上要小心,饶是有什么暗卫,也不可掉以轻心,别把自己的命轻易交到别人手里,终究要捏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放心。”   沈郅行礼,“谢少傅,沈郅明白!”因为宫里出事,所以提前散学之事,着实出乎所有人意外。   李长玄也觉得,提前散学,免得有些人趁势作乱,是极好的应对策略。   可他终是忽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宫道上,到处都是奔跑的侍卫,要么就是急匆匆的宫女和太监。   薄钰和沈郅走得格外小心,阿左阿右亦是仔细的护着,好不容易出了宫门,才算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多意外!”薄钰推着沈郅上了马车,阿左阿右已从暗卫转为贴身保护,策马跟在马车左右,各自戒备。   见着沈郅不说话,薄钰不解,“你还在担心什么?”   侍卫都调拨到了宫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到了宫里,若是宫外发生点什么事,怕是一时半会的也无人注意吧?   沈郅一言不发,握紧手中装着墨汁的盂。   “你能不能说说,你在想什么?”薄钰低低的开口,“做兄弟的,好歹分享一下,否则我如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侍卫为何要包围冰库?”沈郅说。   薄钰,“……”   答不上来。   想了想,薄钰探出头去问,“你们说,我爹为什么要派兵包围冰库?”   “跟昨天的盒子有关?”沈郅仿佛想明白了些许。   薄云岫是什么人,沈郅如今是越发的明白,这人心思缜密,有勇有谋,只是很多事不善于表达出来,闷在肚子里罢了。   如非出了可疑之事,薄云岫是绝对不会包围冰库,做此等滑稽可笑之事。   而现在唯一可疑的,应该是春秀姑姑昨晚无意间说漏的那句话,提及有人送入医馆的诡异盒子。   想明白了这一层,沈郅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拽着薄钰重新坐好,“你莫要轻举妄动,只怕少傅说的事儿,要成真了!”   薄钰笑了笑,“你未免太杞人忧……”   外头砰的一声响,薄钰面色骤变,“该不会是……”   “郅儿?钰儿?”是沈木兮的声音。   “吓死我了!”薄钰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差点以为又跟上次一样。”   “娘!”沈郅下了马车。   堤坝还是原来的那条堤坝,不过现在薄云岫与诸大臣商议,觉得堤坝关系着护城河周遭百姓的安全,理该重视起来。从起点到终点位置,沿途以等距离设岗驻扎一小队军士,建简易竹棚,十二个时辰轮换站岗,若有异常,发信号示警。   “你们没事就好!”沈木兮如释重负,撑着伞遮住两个孩子,“还好我赶得及!”   “今儿宫里有些乱,少傅便早早的散了学,让咱们赶紧回家。”薄钰捏着手中的盂,“少傅说,我们可能会有危险,特意给了我们这个!”   沈木兮仲怔,李长玄怎么知道?   “那就拿着!”沈木兮道,“回家再放下。”   沈郅点头。   见着沈郅没有放手,薄钰自然也不放,紧跟着沈郅回到了马车里坐着,沈木兮一道同乘。   外头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车内倒也安静。   然则渐渐的,车子好似不动了。   外头的声音,似乎也全部消失不见,连雨声都听不到了。   “怎么回事?”薄钰低低的问,心里有些紧张,“外面怎么没声音了?马车也不动了?阿左阿右为什么不说话呢?”   “嘘!”沈木兮示意薄钰别吭声,从袖中取出了三块帕子,“上面沾了药,你们戴脸上,不许扯下来,明白吗?”   沈郅和薄钰动作迅速,赶紧戴在了脸上,虽然……他们并不知为什么要这么做。   “抱紧你们的东西!”沈木兮吩咐。   两孩子赶紧抱紧李长玄给的盂,紧紧的挨在一起。   外头虽然安静,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声音的,至少沈木兮听到了些许脚步声,还有血腥之气。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当日在猫窟里的情景,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声音,在某个诡异图纹的催动之下,施以无色无味的气,让所有人陷在自己的梦境里难以自拔。   谁都感知不到身边之人的存在,因为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牛毛针在手,沈木兮面上蒙着帕子,像极了护犊的老母鸡,恨不能张开翅膀,啄死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   “薄钰?薄钰!”沈郅惊呼。   薄钰有些昏昏欲睡,“我好像……好像睁不开眼睛了!”   车门被人快速打开,说时迟那时快,沈木兮对着刚探进门来的手,就是一针下去。她是大夫,施针原是为了救人,可现在呢?   牛毛针会以最快的速度,借着身体内血液的流速,可能会刺穿血管,也可能会扎进心脉。   手,快速缩了回去,车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沈郅拍了拍薄钰,薄钰当即坐起身来,眨着眼睛环顾四周。   成功了吗?   “沈大夫!”外头一声低笑,听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沈木兮皱眉,示意两个孩子别吭声,赶紧躲起来。   于是乎,一个钻在桌子底下,一个钻软榻底下,面对面侧躺着。   “穆中州留下的牛毛针果然厉害。”   沈木兮猛地瞪大眼睛,捏紧了手中的牛毛针,这东西易入不易出,扎入身子也不易察觉,要想取出更是难上加难,是以她素来用得格外小心。   “你是什么人?”沈木兮冷问。   “你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出来是不可能出来的,两个孩子都在马车里,让她现在出去,当她有多蠢?不过拖住他们倒是真的,掐着算,应该快来了。   “你们利用那个盒子,让我发现了冰块的秘密,所以误导离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宫的冰库之中。”沈木兮冷笑,“我说的可是事实?”   “是又如何?”   “我再问你们,你们这是声东击西,到底想抓谁?我们母子?还是我儿子?”沈木兮又问。   “都要!”   好吧,回答得倒也干脆。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你们用的是猫窟里的法子,那个图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图纹?那是护族的标志,蠢货!”   护族?   “你也是护族之人?”沈木兮皱眉,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心口位置,“我同护族有什么关系?”   “你是在套我的口风?沈木兮,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音落刹那,车门骇然打开。   沈木兮瞬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出车外,身子狠狠摔在了堤边草地上,饶是如此,亦是摔得腑脏震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然则下一刻,她骇然瞪大眼睛,“是你?”   “认出来了?”   这张脸,不就是当初的胭脂楼……鸨妈?   “是你!”沈木兮环顾四周,四周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这不是梦境,绝对不是梦境,他们应该动了什么手脚,“怎么回事?”   “你不是问标志吗?当重生之眼睁开,幽冥之花遍地,长生的秘密就会彻底浮现。”魏若云冷笑,“不过,你不会明白的!那是护族的标志,但也是极为可怕的阵法,唯有护族之人,以本门的内功心法催动!你现在觉得,自己是否还有资格,与长生门争斗?”   沈木兮站起身来,“阵法又如何?当年护族会灭,全因你们这些人野心勃勃所致。如今苦苦纠缠,到底想干什么?钥匙已经被抢走,你们还想怎样?”   “钥匙是被抢走了,但你们也得死,知道秘密的人,就该消失!”魏若云抬手。   “等等!”沈木兮敛眸,“就算要我死,也得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魏若云冷着脸,“魏仙儿是因你所伤,如今我不只是为了长生门而杀人灭口,更重要的是,我得为仙儿出这口恶气。不管你是沈木兮,还是夏问曦,此番必须死!”   “是吗?”沈木兮摇摇头,“我倒不这么认为!”   魏若云咬着后槽牙,“那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忽然间一声冷喝从天而降,“这句话送还给你!”   电闪火石间,强大的掌风劈头盖脸的袭来,魏若云骇然心惊,生生迎上这一掌。高手对决,拼的是内家,刹那间鲜血喷薄,魏若云不敢置信的望着拂袖落定的薄云岫,“你、你怎么可能闯进来?”   “当年朝廷能灭了护族,自然是掌握了护族的秘密。魏若云,你真以为你这点伎俩,本王会识不破?谁会蠢到把兵调到犄角旮旯的冰库附近?用你的蠢脑子,好好想一想吧!”薄云岫喉间腥甜涌动,仍是大阔步走到沈木兮身边,哑着嗓子问,“伤着没有?”   “来得正好,问着不少有用的。”沈木兮冲他嫣然一笑,然则下一刻却皱起眉头,薄云岫的脸色不太好,青中泛白。难道是因为方才的对撞,亦是受了内伤?   “那便最好!”薄云岫点点头,旋即冷睨魏若云,周身杀气腾然,“昔年魏家跑出你这么个孽障,如今这笔账可以算清楚了!你不是要为魏家报仇吗?来!”   魏若云咬牙切齿,“何止是魏家,还有护族那笔账!”   “护族?”薄云岫目光狠戾,“你是要为韩天命那个废物,报仇吗?”   “不许你侮辱他!”魏若云腾空而起,掌风凌厉。   薄云岫驻足原地未动,只身挡在沈木兮身前。   魏若云的掌风,掀了气浪袭来,击得薄云岫衣袂翻飞,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掌心凝力,拂袖间轻飘飘的散去魏若云的掌风,薄云岫反手便是一掌,避开魏若云的掌力,一内力击穿了魏若云的琵琶骨。   鲜血迸射,魏若云重重落地,扭头便是一口鲜血匍出唇。   周遭逐渐出现了人影,渐渐的……   阿落,月归,阿左阿右,包括所有的侍卫,一一出现在沈木兮眼前。   “破阵了?”沈木兮愣住。   “她的功力已经不足以让她维持这个阵法,自然是要破了。”薄云岫牵着她的手,“吓着没有?”   沈木兮摇头,“都在你预设的计划之内,谁都没伤着。不过,我原以为来的会是钟瑶或者魏仙儿,没想到竟是魏若云,倒是有些意外。”   “意外收获,也是收获。”薄云岫手一挥。   黍离领着人摁住了魏若云,当即重镣加身,将其拖走。   “沈木兮!”魏若云满嘴是血,琵琶骨处,鲜血直流,殷红之色染满周身,“你别得意,到时候有你哭的。离王殿下,你说呢?”   薄云岫没吭声。   “我原以为他们会用药,或者蛊,可没想到这护族竟然还有阵,这到底是什么部族,这般可怕?”沈木兮诧异,“你真的知道护族的秘密,所以闯进来的?”   “我母亲的册子不是都给你了吗?”薄云岫道,“你还在怀疑什么?”   沈木兮倒不是怀疑,只是觉得魏若云最后那句话,让人有些心慌,免不得要多思多想,“你早就知道他们会用阵,也料到在阵内,他们会掉以轻心,所以由着我问完话再动手?”   “你高兴就好!”薄云岫面色微白,“我去处理接下来的事,黍离会护送你们回山庄,路上小心。”   沈木兮抿唇,“我瞧着你好似受伤了,且与你瞧瞧!”   他一笑,“不用瞧,今晚你且自己验一验便是。当然,你若是觉得这还不够,可一直验下去,为夫绝不介意你,上下——其手!”   “死相!”她翻个白眼,大步流星的走开,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笑意,“我去看看孩子们,都还在车里躲着呢,也不知有没有吓坏了?”   身后,薄云岫轻轻捂着心口位置,用力的喘了口气,转而慢慢的重新站直身子,站在原地目送沈木兮上马车。眸中情深,苍白的笑意里,满是宠溺。   饶是这一抹背影,瞧着也是满心满肺的幸福。   及至马车离去,薄云岫下意识的扶住了身边柳树,扭头便吐出一口血来,面色瞬时白得骇人。 第139章 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回去的路上,沈木兮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扭头瞧着一旁的沈郅和薄钰,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钰儿,我问你一件事,可否如实回答?”   薄钰眨着眼睛,“沈大夫,你问便是!”   “你爹以前身子如何?”沈木兮问。   薄钰毫不犹豫,“爹素来身强体健的,怎么了?”   若是以前,薄钰跟着魏仙儿定是疑心甚重。可现在不一样,沈郅向来稳重,很多事都由沈郅提前处置妥当,是以薄钰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只要跟着沈郅便罢。   应声之后,薄钰才觉得不太妥当,“沈大夫,您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我爹怎么了?生病了?按理说不应该啊,爹这些年连伤寒都甚少,并未听说又什么不妥之处。”   沈木兮点点头,扭头望着窗外,不置一词。   心里一旦有了一团麻,渐渐的就再也解不开了。   这些日子,薄云岫很是疯狂。   昔年初初相处时,因着某些缘故,他于这些事上也不敢太过放肆。   如今却是折腾得她都快去了半条命,待事毕,他会与她处理干净,是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委实不知,待她醒来,他早已苏醒,或已起身准备去上朝。   安然回到问柳山庄,阿落和春秀领着两个孩子离开,沈木兮独自一人坐在回廊栏杆处,静静的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伏在栏杆处,指尖搁在雨下,微凉的感觉恰当好处。   “从小便是这样,一有心事就不说话。”夏问卿一瘸一拐的走到沈木兮跟前,略显吃力的坐下,“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来,同哥说说。”   “哥,你会不会有害怕的时候?”沈木兮问,“是那种害怕至亲至爱,会离别的恐惧。”   夏问卿想了想,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是有过,但是……小妹,人总有那一天,你若是看得太重,来日必定为其所扰,为其所困。”   “是吗?”她垂着眉眼,胳膊耷拉在栏杆处,任凭雨水冲刷,瞧着雨水顺着她的胳膊,沿着指尖不断坠落。   “当年你诈死,我和爹都以为你死了,爹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夏问卿轻叹,抬眸望着沈木兮稍变的脸色,继续说道,“后来爹告诉我,不管你是生是死,你都是我夏家的人,既然始终不曾变过,为什么要因为意外之事而伤心难过?”   夏问卿将她的胳膊拽了回来,“你这副样子,怕是遇见了什么大事?”   “哥,我怕!”沈木兮说得很轻,神色却格外平静,“我觉得薄云岫病了,可我不敢问,因为他答应过我,有事情一定不会再瞒着。但唯独这件事,他死撑着不说话,我便晓得他定是知道了结果!”   “结果?”夏问卿不明白。   沈木兮徐徐站起身,“人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有时候能糊涂一点,是否就能快乐一点,让幸福更长久些?哥,我是不是应该继续装作不知道?”   “可你不是知道了吗?”夏问卿站起身,“小妹,知道就是知道,哪有装作不知道的道理,你们要过的一生,他不愿说定然是有所顾虑,而这顾虑多半是你跟郅儿。哥也算是看明白了,王爷话不多,瞧着也是颇为无趣,可在他心里,你们比他更重要。”   沈木兮有些犹豫,“若是我问了,他还不说呢?”   “你没问,怎么知道他不说?”夏问卿笑着反问。   沈木兮答不上来,是啊……都没开口问过,怎知道他愿不愿意说?   “小妹。”夏问卿负手而立,瞧着外头的雨,“还记得当年咱们夏家何等辉煌吗?爹身为大学士,受多少人敬仰,可最后呢?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个先来,你若是犹犹豫豫,不怕生出遗憾吗?”   “知道什么是遗憾吗?”夏问卿笑了笑,“遗憾就是你拼尽此后余生,都弥补不了的缺陷。”   沈木兮没说话,眸色微沉。   “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夏问卿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对了,王爷让人告诉我,说是从明儿起,让我去府衙报道。”   沈木兮愕然,“府衙?”   “从文书做起!”夏问卿笑得有些羞赧,“好多年没怎么动笔了,这双手都快废了。不过王爷说,只要没死,就该去试试。很多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目送兄长渐行渐远的背影,沈木兮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雨下得再大又如何,总归是有晴空万里的时候。   晚饭的时候,薄云岫没有回来,沈木兮安顿了两个小的,由月归陪着进了宫。   “因着公务繁忙,王爷偶尔会在宿在宫里,左不过是宿在了皇上的承宁宫偏殿,还是宿在相思殿,便不得而知了。”月归撑着伞。   沈木兮敛眸,“去相思殿!”   月归紧了紧手中的伞柄,终是不好多说什么,主子们的事儿,哪里是她这个当奴才的可以置喙。何况白日里擒了魏若云,想必现在所有人都在紧跟着这条线,连夜审问。   相思殿很是僻静,据说是当初先帝因着思念南贵妃,可又不敢去关雎宫的贵妃殿,才劈了个安静之处,作为远离后宫的寄哀思之处。   “这里不会有事,你在外头候着便罢!”沈木兮道。   月归躬身,静静的等在回廊这头,瞧着沈木兮缓步走向回廊的那头,转个弯便消失了身影。   相思殿,玲珑阁。   相思不复,玲珑早夭。   “王爷?”黍离行礼,瞧着薄云岫将药丸吞下,一张脸忽青忽白得厉害,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王爷,您不能再动手了,内力的催动会让这东西更加……更加活跃,再这样下去,药已经无法使之沉睡,您的身子会吃不消。”   薄云岫没吭声,盘膝调息,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黍离捏紧了手中的盒子,焦灼的瞧着自家王爷,痛苦至极的模样,如火烧火燎,因为极力压制,原本青白的面色,忽而变得涨红如晚霞,忽而惨白如纸。   每每这时候,黍离只能安安静静的在旁候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当年那些事,就跟烂肉一般,搁在这相思殿内,永不能见天日。   薄云岫浑身烧得厉害,他不是沈木兮,能适应这种痛楚,然后浴火重生,疼到最后,已然连息都无法运转,只能伏在床榻上,死死抓紧了床褥。   指尖染血,殷红之色浸满了床褥,但与撕心裂肺的疼痛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是没试过钻进冰库里降温,可身子受不了忽冷忽热,进了冰库反而让他濒临绝境,身子里的东西开始作困兽之斗,险些破体而出,让他身死魂灭。   是以最后,除了忍耐,已无其他方法。   药是太后给的,可这药只能保命,让体内的东西沉睡,其他的……什么用处都没有。是以,就算拿到药方也是无济于事,除了忍还是忍。   忍过去,便是黎明。   忍不过去,便是一生。   “沈大夫?”院子里的侍卫面面相觑,这地方素来无人敢闯,这大雨天的,沈木兮竟然出现在此,着实叫人惊诧。   听得动静,黍离慌忙去开门,骇然见着沈木兮站在院子里,当下合上房门,惶然不知所措,“沈大夫怎么可能入宫?”   此刻宫门已经下钥,业已宵禁,是不允许外人入宫的。   扭头瞧着浑身剧颤,伏在床榻上,疼得喊不出声来的薄云岫,黍离心里有些小自私,一人撑着太苦,若是沈大夫能帮着分担,又或者……沈大夫医术高明,能治好王爷的病症,岂非两全其美?   可王爷早就下了严令,谁都不准提及,黍离便又生了退意。   “让不让?”沈木兮问。   侍卫头顶着王爷的严令,岂敢让沈木兮进去。   从包中取出一枚药丸,沈木兮快速塞进嘴里。   大雨瓢泼而下,有殷红的血迹沿着她的唇角而出,瞬时让所有人瞪大眼睛,一个个心惊胆战,都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何事?   “毒性很快,大概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用。我可以站在这里,等着毒发身亡,等着你们把我抬进去交给他!”沈木兮一张嘴,嘴里的血快速涌出。   侍卫惶然,错愕惊诧之下,竟是稍稍让开了一条道。   整个东都城,整个皇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沈木兮是离王殿下的心头肉,是命根子啊!动了王爷的命根子,不是死得更快吗?   沈木兮唇上染血,脊背仍是绷得笔直,她握紧手中的青竹伞柄,毫不犹豫的往前走,鞋袜泡在水里,早就已经湿透了,是以脚步格外沉重。   站在房门口,沈木兮默默的收了伞,抬手敲门,“薄云岫,是我!”   床榻上的人,分明已经疼得缩成一团,如今却因为这句话,愈发抖得厉害。他慌乱的拽过身边的被子,瞬时把自己藏了起来。   “薄云岫,要么你出来,要么我进去,总归是要有人迈开这一步的。”沈木兮又敲门,“我服毒了,你想为我主持丧礼吗?”   黍离慌忙开了门,骤见沈木兮唇上的血色,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沈大夫,你……”   沈木兮将伞递给他,“出去守着,别让人靠近!”   伞面是湿漉漉的,沈木兮也都是湿漉漉的。   事已至此,黍离只得行了礼,抱着伞退出了房间大门,但愿这一次,沈大夫真的能治好王爷!沈大夫的医术那么好,应该……可以吧?   沈木兮默不作声的坐在床沿上,“薄云岫,你要当刺猬吗?”   被褥在抖,她不知道他发生何事,但她知道他肯定很难受。   “你知道寻常毒物对我不起作用,所以一点都不担心我,是吗?可是薄云岫,我浑身湿透了,鞋袜都湿了,我冒着大雨进宫,你就打算对我不理不睬?”她弯腰,裙摆处都能捏出水来。   今晚的雨,着实很大。   “你还记得当初在湖里村的时候,我给你把过脉吗?”沈木兮甩了甩手,将掌心的水渍甩去,转身去剪了灯芯,让室内更亮堂些,“那时候的我,只以为你是中毒,所以真的没往别出去想。但是今儿,经过猫窟之事,还有此番……你破了护族的阵!”   她顿了顿,神色略显悲伤,“我竟忽然就想明白了,是我疏忽!陆大哥说过,韩天命能把一种蛊孕成子母蛊。世人皆云,有凤求凰,凤凰于飞。我身上,有凤蛊!凤凰成双,凤凰蛊才是护族的至宝。”   被褥慢慢的扯开,薄云岫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俊美无双的脸庞,此刻色如死灰,瞧不出半点活人的气息,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身子依旧在抖。   “我是靠着凤蛊,才得以在大火中逃出生天,继而脱胎换骨的。那种疼,我知道得很清楚,时至今日想起来,亦是这样的心惊胆战。”她瞧着他,“凰蛊应该也是如此吧?唯一不同的是,我从小就具备了解毒之效,而你以前不是这样。”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苦笑,“我怕是从小就有凤蛊随身,而你是在我离开之后,才被人种下凰蛊。薄云岫,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   薄云岫哪有力气,能撑着不出声,已经是他忍痛的极限。烈火熊熊,焚烧血肉之躯,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疼的。   想了想,沈木兮默默的将手伸出去,“我知道你有多疼。”   因为她也疼过。   “你咬我吧!”她说,“许是能好受点!”   薄云岫哪里舍得,只是埋头不语。   她瞧着他浑身青筋皆起,瞧着那涨红的血脉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穿梭,心下既紧张又害怕。若是其他什么,她倒是能有些法子,可这凰蛊,与从她身上的凤蛊中分离出来的东西,他们之间相互联系,又各自生异。   “试试我的血!”沈木兮转身去取了刀子。   “不用!”薄云岫用尽全身气力嘶喊。   沙哑的嗓子里,颤得何其厉害。   他不用,真的不用。   然则下一刻,眼前骤然一黑,薄云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惶惑中,身上的疼痛锐减,渐渐的热度稍减。   薄云岫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此前发作的时候,或沉睡,或者疼得死去活来,都是常事,可他并不在意。那场大火,几乎让他所有的生存意志烧得不复存在,后来即便振作,也只是越渐心性凉薄。   她活着又如何?   她终是不要他了……   “沈大夫?”黍离担虑,瞧着泡在水中的薄云岫,“王爷他……”   “他热度降下去了,应该会好起来。”沈木兮面色惨白,瞧着掌心里的纱布,眸色微沉。   她的血,能解毒能解蛊,对于凰蛊竟然也有效,但所需……却是惊人的。那么多血灌下去,他也只是缓了疼痛,体温却隔了许久才开始往下降。   凤蛊和凰蛊相生相克,果真是诡异至极。   “他背上的伤……”沈木兮犹豫了半晌,“为何不治?”   她问过薄云岫,但薄云岫闭口不谈,那场火是她心里的伤,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结?!   “那场大火,王爷以为您没了,所以冲进去救人,其实王爷大抵是抱着一起死的心思。后来火场里没有您的痕迹,王爷一度……”黍离垂眸,“卑职就是那时候调拨回来,回到王爷身边伺候的。所以卑职看得很清楚,王爷当时一心求死!”   沈木兮的心,猛地颤了颤,“一心求死?”   “背上溃烂,王爷不肯用药,太医束手无策,都觉得王爷这是不想活了。后来皇上来了,一顿骂把王爷骂了回来。”黍离说的这些事,是谁都不敢提的秘密,“皇上说,王爷若是死了,就等于看着……看着您嫁人生子,以后您喊别的男人为夫君,您生的孩子喊别的男人为爹!”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这倒是薄云崇能说出来的话。   “皇上还说,兴许您不止一个男人……”黍离咽了口口水。   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眸,“什么?”   “皇上……其实是为了激起王爷的求生意志,沈大夫您莫往心里去!”黍离慌忙解释,“卑职之所以坦白,其实是想告诉沈大夫,王爷待您的情义实在太深,可王爷不怎么会表达,一直藏在心里,免不得会让人误以为,是凉薄之辈。”   “皇帝,说我不止一个男人?”沈木兮咬咬牙,“还有呢?”   黍离扯了扯唇角,赔着笑,“卑职、卑职就听到这么多!”   “皇帝一定会骂我水性杨花,然后说我跟人私……奔?说不定是早就预谋好的,骗财骗色,骗薄云岫的感情,为的就是戏耍于他。”沈木兮冷笑,“说不定,还有更难听的,骂得薄云岫都躺不住了,只能爬起来跟他对峙。”   黍离干笑两声,“王爷是爬起来了……”   瞧,她就知道,薄云崇的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歹,一切都过去了!”黍离心头砰砰跳。   王爷若是知道自己多嘴饶舌,会不会罚他去看城门??   “你先出去吧!”沈木兮轻叹,“我帮他洗一洗。”   出了那么多的汗,自然是要在浴桶里泡一泡的,毕竟薄云岫这厮……既矫情又爱干净,若是浑身都是汗糊糊,醒来肯定是要黑着脸生气的。   “上辈子,我两可能是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所以最后,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便用了特别的方式,化解你我之间的恩怨。薄云岫,你说呢?”她捏着帕子,轻轻擦着他的脸,神情庄重。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   心安之人,雨声可安眠。   心乱之人,雨声自扰眠。   长福宫内,太后来回走动,动不动走到屋檐下往外张望,“怎么还没回来?”隔了足足半个时辰,墨玉才撑着伞,匆匆的从外头跑进来,“太后娘娘?”   “如何?”太后忙迎上去。   “现在就过去吧,约莫能腾出一炷香的时间。”墨玉一抹脸上的雨水。   太后如释重负,“走!”   “雨很大,您慢着点,路上不好走,仔细脚下!”墨玉搀着太后往外走,只带了几名心腹亲随,别的一个都没带,就这么悄悄的去了天牢。   一路上,太后手脚发凉,几次险些跌倒,所幸都被墨玉扶住。   待进了天牢,太后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太后娘娘,您莫着急!”墨玉宽慰,“咱们有一炷香的时间。”   天牢里关着重囚,早前的钟瑶和洛南琛并未关在此处,是因为那二人仅作为饵来使用,而魏若云不同,她原就是魏家的余孽,早就该死了!   空荡荡的死牢内,魏若云重镣加身,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早晚有这一日,是以早就不在意这生死之事,左不过是心愿未了,死得有些不甘心罢了!   “魏若云!”太后掀开斗篷,呼吸微促的瞧着这个,宛若隔世的女人,“魏若云,你到底还是出现了!”   皮面早已被人掀开,此刻的魏若云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半张脸都是斑驳的印痕,那是当年被朝廷的利箭所伤,途中未能及时诊治,所以溃烂化脓留下的疤痕。   “关胜雪,你到底还是来了!”魏若云吃力的起身,脚踝处拴着偌大的铁球,以至于她只能勉强的往前挪步,“关胜雪,关太后,你都已经是太后了,想来这荣华富贵,享得不错啊!”   太后倒吸一口冷气,最后见到魏若云的时候,魏若云正抱着一个男婴,面色惨白如纸。那时候的魏若云,容貌出众,又武艺高强,寻常男儿根本不放在眼里,骄傲得不可一世。   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般光景。   魏若云面容尽毁,难怪一直以假面在外行走。   “吓着了?”魏若云冷笑,“为何不说话?是觉得愧疚?因为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关胜雪,你可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吗?你说过,会好好照顾孩子,会让韩家的骨血绵延下去。”   她猛地扑到了牢笼栅栏处,眦目欲裂的瞪着太后,“你食言了!”   若非墨玉眼疾手快,扶了太后一把,只怕太后已经跌坐在地。   “关胜雪,我将孩子托付给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我原以为,你会扶着他当皇帝,可你却为了薄云岫,害死了他!让他替薄云岫顶罪,就因为他不是薄家子弟,你就为了太后之位,为了所谓的皇室血脉,将他杀死在狱中!关胜雪,你对得起韩大哥吗?”“哀家没有害死他!”太后咬牙切齿,身子轻颤,“是他自己和薄云岫做了私下商议,哀家什么都不知道,等哀家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你以为哀家不痛心吗?”   魏若云冷笑,“你有心吗?关胜雪,你压根没有心。”   “魏若云,哀家用自己的女儿,换你的儿子,你还要如此诋毁哀家?哀家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你会把仙儿教成这样,哀家当年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交换孩子。”太后咬着后槽牙,悔不当初。   “你不答应?哈哈哈,太后当年干了什么,需要我一一列出来吗?”魏若云笑得何其嘲讽,“关胜雪,你身为太后,行不端,做不正,你还有脸说什么孩子?你那孩子,是先帝的种吗?”   太后目光狠戾的瞪着她。   “关胜雪,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魏若云笑得冷冽,“把我放出去,我就告诉你!”   “抓你进来的是薄云岫,哀家如何能放?”太后切齿,如果不是趁着薄云岫身子不舒服,她哪里有机会靠近此处?是以,她压根没能力放人。   魏若云深吸一口气,“看样子,你是不想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了!”   眉睫骇然扬起,太后惶然,“仙儿在哪?你们长生门把她带走了,现在到底在哪?她如何?”   “如何?”魏若云抚过自己脸上的伤痕,“她跟我一样,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说她会如何?关胜雪啊关胜雪,你说当年韩大哥是怎么看上你的?儿子护不住,女儿也留不住,除了这个千岁千千岁的太后之位,你还有什么?”   “你放了仙儿,莫要对她做什么。”太后投鼠忌器,“她到底是韩家的血脉,你若是还念着天命待你不薄,就不要断了韩家最后的一线希望,那是护族的根!”   魏若云轻叹,面上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关胜雪,你到底是太过情深,还是太过薄情?竟是蠢成这样。仙儿做了多少事,你怕是不知道吧?一直以来,她跟咱们长生门联络密切,否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一次次躲过朝廷的追捕?”   太后满面痛苦,“那都是你教唆的。”   “教唆?”魏若云徐徐退后两步,忽然间朗声大笑,“关胜雪,我总算是赢了你一回,瞧瞧你脸上的痛苦?哈哈哈哈,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仙儿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眉睫骇然扬起,太后猛地冲上去抓住了栅栏,嘶声厉喝,“你、你说什么?魏若云,你把话说清楚!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什么叫仙儿不是她的女儿?   仙儿明明是她费了千辛万苦才从农家寻回来的,胳膊上的确有当年韩天命留下的印记,怎么可能弄错?   然则,退一步讲。   若仙儿不是她的女儿,那她的女儿又在何处? 第140章 她要救他   魏若云笑得如此洋洋得意,“知道吗?关胜雪。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看到了当年,韩大哥选择了你的时候,我也是这副样子。但是现在,我痛快了!我好痛快!你越难受,我就觉得死了也无所谓,横竖先下去陪他的,还是我!”   太后已经不在意那些陈年往事,有些东西试过了,便是命。   “魏仙儿,到底是谁的孩子?你说的,她不是哀家的女儿,那哀家的女儿呢?魏仙儿,魏仙儿她……”她疼了魏仙儿那么多年,不惜一切,只要魏仙儿肯开口,她便什么都可以给。   内心的愧疚,就像是魔一般缠绕不去,她被心结折磨了那么多年。   天晓得,当她得知魏仙儿怀着薄云郁的孩子,太后如同晴天霹雳,更似挨了当头一棒,整整躺在床榻上数日起不来。   魏仙儿和薄云郁,是同父异母啊……   可太后不能说,不能说……   一旦说了,魏仙儿该如何做人?   薄钰该如何做人?   “魏仙儿,的确不是你女儿,但是呢……你的女儿,可能根本不想见你,我知道她在哪,只是……”魏若云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让你痛苦一辈子,被内心深处的愧疚,折磨一辈子。看到你这样,我才觉得好舒坦!”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唯有今日,才是真正的舒坦!   “哀家,以为仙儿和老四是兄妹,这些年提心吊胆,如同罪人一般,却原来、却原来……魏若云,你好狠!哀家养着你的儿子,你却把哀家的女儿藏起来了?不,依着你狠毒的性子,你一定对她做了什么?”太后面色惨白,死死抓着栅栏,“把哀家的女儿交出来!”   魏若云笑声尖锐,“交出来?怎么交?再生一个给你?哈哈哈哈,关胜雪,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就带着你的愧疚,一辈子活在自责和忏悔里吧!”   “魏若云!”太后歇斯底里。   “太后!”墨玉慌忙拽住太后,“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   “不,让她把哀家的女儿交出来!”太后恨不能冲进去,把魏若云撕成碎片,“孩子是无辜的,你已经害了哀家一辈子,你还想怎样?魏若云,我女儿也是韩家的骨血,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魏若云回到原先的位置上靠坐着,“为何不能?你们争宠于后宫,不也是这么做的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单纯?哈,我倒是忘了,你能坐上这位置,多半还是因为你的母家。”   “关胜雪,你命好,一出生就是关家的嫡女,什么都有了!就算皇帝不爱你,可你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是皇帝的长子,如今还是当今皇上,为什么世间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你的头上,而我失夫丧子,毁容漂泊,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你就是个疯子,无情无义的疯子!”太后歇斯底里。   魏若云靠在冰凉的墙壁处,“疯子又如何?你也快疯了,大家……彼此彼此!”   “太后,快走吧!再不走,若是被离王府的人察觉,怕是要惹来怀疑的。”墨玉扶着太后,快速往外走。   若是被人知道,太后当年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身后是魏若云凄厉的嘲笑声,“哈哈哈哈哈!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儿子死了,你女儿、你女儿也别想好……大家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好过!哈哈哈哈……”   笑声传出去甚远,太后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整个人冷得直发抖。   明明不冷,可心冷至极,便是怎么都暖不透。   “太后娘娘!”墨玉搀着太后,“您要振作,且不管魏若云所言是真是假,咱们先不能乱,若是连您都乱了方寸,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太后面色惨白,站在檐下瞧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只觉得彻骨寒凉,“知道吗?哀家时时刻刻都在忏悔,可哀家也知道,忏悔只是安慰自己,其他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太后娘娘,先回去再说!”墨玉扶着太后往外走。   雨点落在伞面上,打得哔啵作响,墨玉时不时扭头打量着太后,好在太后依旧保持着清醒。   只是回了长福宫,墨玉才惊觉太后的鞋袜早就湿透了,惹太后自个却无半分察觉,就这么神色痴凝的坐在那里,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太后?”墨玉赶紧让人去取衣裳,“您身上湿透了,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一阵秋雨一阵凉,最是容易招惹伤寒,您紧着些身子!”   “墨玉!”太后定定的看她,“哀家……错了!”   墨玉正在为其褪下湿漉漉的鞋袜,听得这话,冷不丁手一颤,呼吸微促的仰头望着,“太后娘娘,您可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吗?”   太后扯了扯唇角,笑得那样酸涩,“果然是报应!”   有泪,悄无声息的滚落。   但凡能为韩家留下血脉,能让护族避开此杀劫,我关胜雪将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是牺牲自己的女儿,也在所不惜!   下一刻,太后猛地掩面抽泣,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墨玉一声叹,今夜这雨……怕是得下到天亮了。   大雨,瓢泼。   薄云岫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因着身子刚刚恢复,暂时提不起劲儿来,只拿惶惑的眸,直勾勾的盯着坐在床边的某人。   “身上没力气,就别挣扎!”沈木兮手里捏着蒲扇,屋内满是药味,“挣扎也没用,我不会让你起来。”   “你……你在煎药?”薄云岫吃力的开口。   她摇着蒲扇,“难不成是在炼丹?说话不老实,撒谎不眨眼的人,是没资格成仙的。何况离王殿下这般容色,怕是也做不了骄傲的神仙,容易误导小仙思凡。”   薄云岫轻叹,薄夫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光叹气不说话算哪门子事儿?”沈木兮悠闲自得的摇蒲扇,风儿吹得她睫毛轻扬,还时不时的冲他翻个白眼。   “薄夫人!”他虚弱的开口,“我错了!”   “错在哪儿?”她傲娇的绷直身子,等着某人承认错误。   薄云岫轻叹,“应该跟你说实话。”   “当日怎么答应我来着?亏我还以为,经过了七年,好歹也能长点心,不敢再瞒着。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哪日在外头生了一窝猪崽子我都不知道,回头还得动用春秀祖传的杀猪刀,真是费事得很!”   薄云岫扯了扯她的衣袖,“薄夫人。”   “别碰我!”她翻个白眼,“薄云岫,老娘可不是当年的夏问曦,任由你捏来揉去的,以为我好欺负是吗?昔年我是年轻不懂事,见识少了点,人也就笨了点。可这些年我在湖里村,什么泼妇骂街,汉子打人没见过,你若再想糊弄我,我就让你治标又治本!”   身子骇然一紧,薄云岫倒吸一口冷气,“薄夫人……”   “还没拜堂成亲,别往我头上扣那么大的帽子,改明儿我可能还要换个帽子试试呢!”她微微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床尾。   这厮老揪着她袖口,再装出这般楚楚可怜之色,她怕是真的要生不起气来。   “婚书都写了!”薄云岫急了,“你岂可反悔。”   “反悔怎么了?”她轻嗤,“吃了饭还能吐出来,说过的话当个屁放了又如何?薄云岫,你自己说话不算数,怎么能怪我食言?”   薄云岫眸色微红,“不许反悔,否则……”   “否则怎样?又要让我下不来地?”她想了想,冷不丁上前,伸手戳着他的胸口,“怎样?怎样?薄云岫,你倒是起来啊!有本事,你起来!”   薄云岫起不来,红着眼盯着她。   “出息了!”沈木兮挑眉,蒲扇吧嗒敲在他脑门上,“敢瞪我?再瞪我试试?今儿你若是把我哄好了,我就放过你,否则我就让你滚出问柳山庄,这辈子都别想踏进我家半步!”   薄云岫被他这么一敲,当即偃旗息鼓。   就在沈木兮以为这闷葫芦要继续死扛时,闷葫芦忽然抽抽两声,惊得她好似被热水烫了屁股一般,快速弹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瞧着床榻上,略显泪眼朦胧的薄云岫。   沈木兮想着,自己怕是让烛光晃了眼,看错了?   然则事实是,这妖孽真的就这么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盯着她,再盯着她,死死盯着她。   “苦肉计?”她眉心突突的跳,“不管用!”   “薄夫人!”他略显哽咽,“一次机会都不能给吗?”   沈木兮紧了紧手中的蒲扇,“收起你这套,我不吃你这苦肉计,你且告诉我,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坦白?还敢不敢再骗我?”   “薄夫人,我难受!”他阖上眼,吃力的翻过身去,好似真的……   “薄云岫!”沈木兮慌忙回到床边,“薄云岫,哪里不舒服?又疼了?”   薄云岫哼哼唧唧的没有回答,好似真的……不怎么舒服!   “薄云岫!”之前他疼成什么样,沈木兮是亲眼所见,如今见薄云岫翻转,当下心慌。她委实不知他多久发作一次,也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金针银针,对于他体内乱窜的蛊而言,根本不起任何的作用。   用药,亦是效果甚微。   “薄云岫!”沈木兮急了,蒲扇都丢在了一旁,急忙爬上了床榻,掰过薄云岫的身,“薄云岫,你……”   迎上某人楚楚可怜的表情,无辜的桃花眼,凝着流光璀璨,“薄夫人,心疼!”   沈木兮面黑如墨,“心疼是吗?我有办法!”   下一刻,“啊……”   黍离原是守在回廊里,骤听得殿内传出薄云岫凄厉的喊叫声,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剑丢出去。惊吓之余,黍离撒腿就往殿内冲,莫不是长生门的悄摸着进了门,所以……   冷风负面,一对二的视线对视。   有一种叫尴尬的气氛,在缓缓溢开。   黍离默默的退出去,默默的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摆手退了围拢上来的侍卫,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侍卫不知,还以为王爷怕是身子不太好了,各个心慌意乱的,又不敢多问。   轻叹一声,黍离压着脚步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着,心头砰砰乱跳,看见了不该看的,这可如何是好?待王爷恢复过来,会不会杀人灭口?   默默的摸了摸自个的脖子,黍离下意识的喉间滚动。   早知道,就不该进去。   如今倒好……   脑子里是沈大夫骑着王爷,王爷的衣襟半敞着,进去的时候,沈大夫似乎还低了头在做什么,将面颊……贴在王爷的胸前,这场景……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叫得这么痛苦?   为什么?   这问题只有薄云岫自己能回答,沈木兮翻个身,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疼了没有?”   薄云岫委屈的应声,“疼!”   “如此,便原谅你了!”她躺在他身边,“薄云岫,说说吧,我想知道!”   “你还是我的薄夫人吗?”他问。   她翻个身,玩味般戳他的鼻尖,一下又一下,力道不重,但是惹得他格外不舒服,最后只得捏着她不安分的手指。   “你会让别的女人,这样碰你吗?”她问。   薄云岫郑重其事的摇头,只有薄夫人有这样的待遇。   力气恢复了些许,薄云岫为她掖好被子,两个人缩在一个被窝里,难得他不疯,她不狂,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说会话。   “太后给的,用来挟制我,以免我觊觎皇位,自立为君。”薄云岫望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作为交换条件,换你爹一命,以死囚替代。”   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睛,伸手抚上他的心口位置,方才她狠狠咬了一口,真的没有留情,“是因为我爹?你为何不说?”   “你都猜到了,让我说什么?”他以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薄夫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发作的样子,太丑!太狼狈!那样的我,你还喜欢得起来吗?”   她噗嗤笑了,抬眸却红了眼眶,“我就这么肤浅,只看重你这副臭皮囊?”   “你敢说你当年坐在墙头,不是看中我这副皮囊?”他问。   沈木兮,“……”   不是说了吗?   年少轻狂!   少不更事!   年轻时候的蠢笨,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多伤人自尊!   “薄云岫,那你喜欢当年的夏问曦,还是现在的沈木兮?”她问。   薄云岫,“……”   不好回答。   答错,会被打死!   “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异常?”薄云岫冷不丁环住她的腰,快速将他往自己怀里带,“靠得近些,我身上没力气,你隔得太远……说话费劲!”   沈木兮皱眉,那拽她的力道是哪儿来的?   “当日在湖里村的时候,我原以为你是中了蛇毒,然后装严重,后来你解了蛇毒,我便没往心里去,如今回想起来,是我疏忽了!”沈木兮瞧着近在咫尺的人,眉心微微皱起,“那时候我为你把脉,应该弄清楚的!”   薄云岫点点头,“原来如此。”   “回到东都城的时候,你也有过入宫不归之时,彼时我以为你是公务繁忙,现在想想,都是破绽!”沈木兮轻叹,“其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后能允准你执掌大权,让皇上做个逍遥帝王,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你不会动旁的心思。”   “起初,你提及了我爹,我以为是我爹的缘故,后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任由我爹落在太后的手里。尤其是后来找到了我,依着你的尿性,应该不择手段才是!”沈木兮皱眉,“拿我爹威胁我,与拿住郅儿,有异曲同工之效!”   尿性??   薄云岫不悦,印堂微微发黑。   “联想到猫窟的那一次,我尚且迷失其中,你竟然闯了进来,后来又破了魏若云的阵,我便忽然想明白了,除非你身上具备某些,寻常人没有的东西,比如……像我这样。”沈木兮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如此,你亦如此。”   “是不是从湖里村回来之后,你就变得不一样了?”她问。   薄云岫点头,诚然如此。   她的掌心贴在他胸前的齿痕处,“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薄云岫皱眉。   “我以为你中了蛇毒,所以用自己的血喂给你,也许正是因此,所以激起了凰蛊的共鸣。凤凰蛊,凤凰蛊,原就是一处啊!凰不离凤,凤不离凰!”她敛眸,“我是真的、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如此,薄云岫才明白,为何从湖里村回来之后,太后给的药就不怎么管用了。他喝过她的血,唤醒了体内的凰蛊,于是这些东西便再也按捺不住。   “是醒了!”薄云岫低语,“不过……不用费事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找过大夫,哪怕是游医,没有一人能探出我体内的异常,你是第一个。”   沈木兮定定的看他,“能不能求太后,放我们一条生路?”   薄云岫含笑拥着她,“你觉得呢?”   天下未安,皇帝不思朝政,太后会舍得放开这枚棋子吗?   何况当初他这条命,是用老四的命换来的,老四终归是太后养大的。   薄云岫自认为已经还清了债,可在太后那里,这一关始终过不去。   “我们去求她吧!”沈木兮将脸埋在他怀里。   薄云岫不吭声。   “那,要不我去问问陆大哥!”沈木兮道。   “我们去求太后!”   “……”   外头大雨不歇,室内融融如春。   直到天亮之前,大雨转为绵绵细雨,到处湿哒哒的,空气却是格外清新。   黍离在门外张望了半晌,始终没敢进去,万一再闯进去,看到不该看的,怕是连眼珠子都得抠出来。   “进来!”薄云岫一声喊。   黍离如获开释,屁颠颠的进门行礼,“王爷!”   心下一怔,好嘛,又瞧见了不该瞧的。   沈木兮坐在床沿,薄云岫正蹲在地上与她穿鞋袜,饶是见着黍离进来,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仔细的捋直她的袜管,免得硌着她。   “说!”薄云岫慢悠悠的起身,这才竖起离王殿下该有的威严。   “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去了一趟天牢。”黍离躬身。   这原就是预料的事情,是以薄云岫并不觉得意外,太后那人自诩情义,彼时待魏仙儿尚且如此,对待前朝旧臣家的自然更得尽心尽力。   魏仙儿做了多少事,太后庇护纵容,算得上是同谋。   “去看魏若云?”沈木兮抿唇,“也许这是个机会!”   薄云岫没吭声。   沈木兮坐在床沿晃着腿,“薄云岫,你说是不是?薄云岫?薄云岫……薄云岫?薄云岫?薄云岫……”   “是!”薄云岫喘口气,“是机会!”   沈木兮起身,黍离却是捏了把冷汗。   看样子,离王府要变天了。   “吃过饭,就去找太后吧!趁热打铁,我要把该问的都问清楚!”沈木兮深吸一口气。   黍离忙道,“怕是不能,公主那头……闹了!”   “闹什么?”薄云岫皱眉,不是有关毓青治她吗?关毓青那丫头鬼主意多,又是个赤脚不怕穿鞋的角色,按理说可以搞定!   不是都闹上鬼了吗?   怎么,闹得还不够?   “公主说,离王府有贼,闹着要搜查全府!”黍离抿唇,“王爷,这闹下去,得闹成什么样?逢着下雨,使团暂时驻扎在城外行宫,待雨过天晴再入东都城,可……可若是瀛国的太子殿下得知此事,咱们怕是说不清楚!”   离王府闹贼,惊着阿娜公主,那还了得?   “你先回府处理!”沈木兮晃了晃手中的令牌,“你调拨一小队侍卫给我,我领着月归去长福宫!”   “这令牌……”薄云岫皱眉,怎么还有?皇帝这是给了她几块?难怪昨夜她能连夜闯宫,却原来有令牌在身。   “不是皇上给的,是当初小棠送我的!”沈木兮快速收好,免得又被他没收,“小棠送我了,便是我的!”   薄云岫想了想,不是皇帝送的,倒也无妨!   “留着防身!”薄云岫瞧着外头的小雨,眸色略显沉冷,“你确定要自己面对太后吗?”   有些东西,他猜到了些许,她却未必……   该放任她去揭开真相,还是……恰当的阻拦,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回眸看她,稍稍犹豫,“你真的要独自面对太后,去解凰蛊之祸?”   “你去处理瀛国使团和公主之事,我们兵分两路,有月归在,我一定能安然无恙的出宫。”沈木兮冲着他笑,“想为你做点事,可以吗?”   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他疼得蜷成一团的模样。   他疼,她的心更疼。   恨不能以身相代,却又束手无策。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逞强,若是觉得难过……不要躲起来!”她当过缩头乌龟,他怕极了她会再跑一次,“我一直都在,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躲!”   沈木兮定定的望着他,隐约觉得他担心得有些怪异。   怕她躲起来?   当年出了那么多的误会,她才会想做缩头乌龟,但是现在压根没什么事,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薄云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问。   他只是伸手摸着她的脑袋,“我会尽快赶回来,相思殿的侍卫,由你全部带走。他们都是我的亲随,只听我一人吩咐,你只管大摇大摆的去长福宫,她若敢再动你,我便拆了长福宫!”   “好!”沈木兮冲他笑,“我便抖着离王府的威风,让她说出凰蛊的解开之法。”   “不许有任何交易,还有……”他弯腰亲了亲她的眉眼,“不要擅自决定,不要自以为是,可能你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听明白了吗?薄夫人!”   “是!”她扬唇。   目送薄云岫离开,沈木兮静静的站在檐下许久。   “沈大夫?”月归轻唤,“您怎么了?”   沈木兮回过神,“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是不是……凶了点?”   月归仲怔,“沈大夫,您不凶,很好!”   “是吗?”她苦笑。   今儿的长福宫,格外的安静。   沈木兮手持帝王令,谁敢拦着?   墨玉站在门口,“沈大夫,您这是……”   “我想见太后。”沈木兮躬身,“请姑姑通融。”   “为什么?”墨玉问。   沈木兮想了想,伏在墨玉耳畔低语。   闻言,墨玉面色骤变,忙不迭转回汇报。   不多时,月归便陪着沈木兮进了太后寝殿。   太后气色不好,靠坐在床柱处,未曾挽髻,瞧着格外憔悴。见着沈木兮进来,太后未有开腔,只是掩着唇低低的咳嗽着,仿佛一夕之间病得不轻。   “太后娘娘昨夜受了风寒,这会身上还有些热,沈大夫,您有话就快说,莫要误了太后娘娘歇息!”墨玉叮嘱。   沈木兮点点头,朝着太后行礼,“沈木兮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你少来给哀家添堵,哀家就能多活几年!”太后目光狠戾,细想起来,前后这么多事,不都是沈木兮进东都城之后发生的吗?   若不是沈木兮,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哪会变成现在这么不可收拾?   “既是如此,那我便直说!”沈木兮也不想同这老女人废话,“你放过薄云岫,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月归皱眉,未语。   “你胡言乱语什么?”太后嘴硬,“哀家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木兮冷笑,“太后既有凰蛊,也该知道凤蛊是什么吧?”   太后骇然瞪大眼眸,“你说什么?” 第141章 无解   “凤凰蛊!”沈木兮冷着脸站在原地,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太后还需要我重复多少遍?”   那一刻别说太后愣了,饶是墨玉也跟着惊诧不已。   所幸殿内并无他人,唯有月归站在,距离沈木兮不远的地方守着,以防不测。   “你怎么会知道凤凰蛊?”太后面色青白交加,“是从魏仙儿嘴里诓出来的?还是薄云岫告诉你的?说!你说清楚!”   凤凰蛊乃是护族至宝,不是谁都能知晓的秘密,饶是薄云岫,也未必知道得很清楚。   “太后娘娘答应吗?”沈木兮又不是傻子,你让我说,我便要如实相告?省省吧,没得到如何解除凰蛊的法子,她绝对不会轻易告诉太后这些事。   “你说!”太后颤抖着身子几欲下床,却被墨玉快速摁住。   “太后娘娘,您紧着身子。”墨玉有些慌,是真的有些慌,当日母女分离,除却那个钥匙印记,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标志,就是……小姑娘身上被种下了凤蛊。   那是韩天命亲自取出来,亲自种下去的。   一蛊入活体,以为庇护;一蛊入毒水,以便保存。   太后不知道,凤蛊会有什么效用,自然也不晓得魏仙儿身上是否有凤蛊,她一直以为魏仙儿便是自己的女儿,不曾想却是个假冒的。   简而言之,凤蛊在谁身上,谁就是太后十月怀胎,甘冒一死,生下来的骨肉至亲。   “想来连太后都不知道,凰蛊种下,该如何取出。”沈木兮幽然吐出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你站住!”太后急了,“凤蛊在谁身上?快告诉哀家,凤蛊呢?凤蛊呢?”   沈木兮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太后极度扭曲的容脸,听着她几近嘶吼的声音,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音色轻颤的问了句,“魏仙儿胳膊上的烙印,是谁落下的?”   太后身子一颤,未语。   “是魏若云?”她问。   太后与墨玉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回答沈木兮。   “月归,你出去一下!”沈木兮道。   月归犹豫。   半晌,月归行礼退下,守在了殿门外头。   墨玉面色微沉,“沈大夫,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后想知道凤蛊,其实也是为了取出凰蛊,太后娘娘并没有真心想害离王殿下,您莫要误会!”   “凤蛊是韩天命给的吧!”凤凰蛊是护族的至宝,彼时的韩天命身为护族的族长,自然具备这东西,“他有能力把一蛊分为两蛊,将凤凰蛊分离开来。”   “放肆!”太后轻呵,“这人的名字,是你能随便提的?不知道这是宫中忌讳,也是朝廷的忌讳吗?如此放肆,就不怕哀家把你抓起来。”   沈木兮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温吞的落座,掌心摩挲着椅子扶手,心里却跟猫挠一般难受,“凰蛊接受不了本体,是因为凰蛊未能与本体一道长大,诸多方面都未能融合,以至于出现了排斥的现象。再这样下去,薄云岫会死!会七窍流血,蛊毒噬心而亡!”   太后紧了紧身子,“哀家不想杀他,可他执掌大权,必须需要相互挟制的东西!”   “你让他自愿成为蛊容器,可你却不知道该如何取出,这与杀人何异?”沈木兮厉声质问,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处青筋微起。   “混账,哀家说了,哀家不知道会这样!”太后愤然,“哀家要做什么,由得了你来置喙?沈木兮,你以为薄云岫护着你,你便可以在哀家面前如此放肆吗?如果没有薄云岫,你沈木兮什么都不是!”   墨玉忙道,“沈大夫,奴婢知道您是一心为了离王殿下,可这事着实怨不得太后,当时情况特殊,皇上刚刚登基,又不思朝政,天下被前太子弄得乱做一团,无奈之下只能请了离王殿下执政。亲王执政,只差冠冕之礼!”   “便以夏礼安为要挟,让离王当牛做马,为你们母子荡平天下,治理天下。你们不把他当人,还口口声声什么为了天下!去你的天下,谁稀罕你的狗屁天下!”沈木兮嘶声厉喝,目色猩红。“放肆!”太后拍着床沿,“滚,你给哀家滚出去!滚出去!沈木兮,哀家……”   “我是夏问曦!”沈木兮站在原地,“夏礼安的女儿,夏问曦!”   太后浑身剧颤,愣是没了声音。   “当年薄云岫把我藏在后院,连我爹都不知道,魏仙儿怎么可能知道呢?所以思来想去,我觉得她不可能第一时间跑出来,灌我红花绝育。”沈木兮轻嗤,笑得何其冷蔑,“也怪我当时太年轻,性子太倔,素来做事不留余地,所以自食其果,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瞧着一言不发的太后,沈木兮冷笑,“太后一定是在想,我这贱女人是怎么跑出那场大火的?那场大火,能烧成这样,不只是我的功劳。您没想到的是,薄云岫也闯进去了,甚至于想要以死相殉!可薄云岫若是死了,谁来照顾你的女儿魏仙儿?”   太后咬牙切齿,“你给哀家闭嘴!”   “魏仙儿的确长得很美,可惜她晚了一步,她先遇见的是薄云郁。薄云岫爱的是我,从始至终,我们两个的心都没有变过。魏仙儿入府这么多年,薄云岫压根没沾过她。”沈木兮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语无伦次,哪日回头想想,会觉得可笑。   “你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腾地方,让人对我下手。”沈木兮顿了顿,“我很想问一问太后娘娘,你心疼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杀别人的女儿?难道你会心疼,别人就不会心疼吗?都是父母生养,凭什么你的孩子比别人的孩子金贵?再说了,你的女儿……她是个野种!”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沈木兮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这让她想起了儿子小时候,被人骂野种,她悄悄躲在草垛后面,止不住掉眼泪的情景。   如果不是那一碗红花,不是那一场处心积虑,如果她没有那么倔强,如果他不是想要独自扛起,也许他们之间根本不用隔了七年,才重新在一起。   沈郅应一出生,就有父母亲在侧,他们一家三口,应该是团团圆圆,恩恩爱爱。   也许,也许……   太多的也许,因为一碗红花,化作漫天火光,入了一场轮回。   “住口!你住口!”太后抓起枕边的空药碗,快速朝着沈木兮砸去。   “沈大夫!”墨玉眼疾手快,慌忙拂袖弹开了药碗。   一声脆响,药碗砸落在地,瞬时碎得四分五裂。   月归第一反应是冲进来,骤见殿内并无异样,只是随了一口碗,站在门口愣了半晌,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我没事!”沈木兮站起身,冲着月归挤出一丝艰涩的笑。   “沈大夫,若是有事,您一定要出声!”月归敛眸,极不放心的重新合上殿门,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人。   殿门重新合上,沈木兮忽然觉得无趣了,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太后娘娘不知道该如何取出凰蛊,那我自己去找法子!”   “夏问曦!”太后冷喝,“你爹夏礼安……”   “我爹在你手里,薄云岫告诉我了!”沈木兮回头看她,眼神淡淡的,“如果魏仙儿不是你女儿,我想……即便你找到了真正的女儿,她也不会原谅你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太后倒吸一口冷气,“凤蛊在何处?”   “真没意思!”她敛眸往外走。   “站住!”太后吃力的下了床榻,“夏问曦,你信不信哀家会杀了夏礼安?横竖薄云岫已经开始发作了,那凰蛊早晚会要了他的性命,哀家老了,很多事情早就无力顾全,既然谁都不好过,那便一拍两散!”   沈木兮顿住脚步,身子办佝偻着,她背对着太后站着,双肩微微的轻颤,良久没有转身。   “沈大夫,您就告诉太后吧!”墨玉恳求,“沈大夫,有些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太后也是有苦衷的。离王殿下之事,着实非太后所愿,也是出乎太后预料。”   “凤蛊若是从小种入体内,会如何?”她问。   “会……”墨玉犹豫,“会适应吧!”   沈木兮摇头,“不是,不是!”   “会如何?”墨玉忙问。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依旧背对着她们,“会涅槃!浴火涅槃,脱胎换骨。”   语罢,她幽然转身瞧着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慢慢捋起自己的胳膊,“这里曾经有个印记,我哥说不知道为何,伤口溃烂,便再也不复最初的形状。一场大火,我换皮重生,将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抚平得干干净净。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了吗?”   太后浑身剧颤,“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   凤蛊能涅槃,夏问曦浴火涅槃,成了眼前的沈木兮。   “还记得我刚才说什么吗?”沈木兮面无表情,“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她拂袖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太后赫然瘫坐在地,“她说什么?浴火……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夏问曦,你是为了薄云岫,为了夏礼安所以才这么说的是吗?夏问曦,你滚回来,把话说清楚!把话说清楚!”   紧接着,是墨玉充满惊惧的疾呼,“太后?太后!来人,快传太医,传太医!”   “沈大夫,没事吧?”月归疾步跟上。   沈木兮淡然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这长福宫,以后都不必再来!”   她真的不是佛,没有那种慈悲心肠,当年受的罪,这些年吃的苦,还有儿子缺了七年的父爱,若是真的要算起账,足够杀太后千百次。   可她终究是个大夫,干不出那种手刃之事。但她可以用钝刀子,内心的折磨和煎熬,比千刀万剐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爷他……会没事吗?”月归问。   以往暗卫是从不过问主子之事,可月归跟着沈木兮久了,很多规矩便也淡了。   “会没事的!”沈木兮撑着伞。   绵绵细雨,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那年她爬上墙头,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音。   她少不更事,他少年怀情。   正是生如夏花的年纪!   不远处,薄云岫急急忙忙的赶回,满面慌张。   还不待她开口,他已经钻进了她的伞下,一把将她圈在怀里,“想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等在宫门许久,想同你一道回家,然则你久久不归,忍不住便来寻你了!薄夫人,还好吗?”   “我很好。”她伏在他怀里,惦着脚尖在他下颚处轻咬了一口,“感受到了吗?”   薄云岫低眉看她,眉心微微皱起,旋即伸手轻刮她的鼻尖,“淘气!”   “我惩罚了太后。”她仰头看他。   “聪明如你,怕是早就看穿了吧?郅儿从来不会瞒你的!”他接过她掌心的伞,将她笼在自己的怀里,缓步超前走,“方才听得宫道上有人在喊,长福宫请太医,想来是太后被气着了,你是故意激怒了太后?”   见她没吭声,他一声叹,“太后必定悔恨交加,若是真的有法子,势必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薄夫人,我不希望你陷入无止境的纠缠之中!我只希望我的薄夫人,能高高兴兴的。”   她牵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我希望的是与你共同承担,绝不是永远躲在你怀里,当个长大的孩子。薄云岫,我是你的薄夫人,不是你的薄三岁!”   薄云岫挽唇笑了,握紧了掌心的手。   一个人爱不爱你,握着手,就能感觉到。   沈木兮寻思着,既然太后不知道凰蛊如何取出,那应该去找那人试试!   出了宫,薄云岫先将沈木兮送回问柳山庄,这才折回离王府,去处理阿娜公主之事。   “沈大夫?”月归皱眉。   沈木兮趴在门口瞧了半晌,确定薄云岫走了,这才直起身往外走,“我是担心,他若是晓得我要去陆府,到时候又要跟着去,两个人加在一起都半百了,却还像三岁的孩子一般怄气,场面太过幼稚!”   “可是陆归舟当日对小沈公子做出这样的事,您还去找他?”月归不放心。   “此一时彼一时。”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抚过掌心里染血的纱布,“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性命只有一条,但凡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   旁人没见过薄云岫痛苦的样子,她亲眼看到了,再也不敢去看第二次。   去陆府的时候,沈木兮没带阿落,让阿落去医馆里守着,免得到时候薄云岫回来找不到她,阿落心一颤就把什么都给说了。   陆归舟没想到沈木兮会来,身边只带着月归一人,堂而皇之的闯进了他的书房,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这眼神看得他心慌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   “上次郅儿的事情,薄云岫不是打了一掌吗?”陆归舟皱眉,默默的将案前的算盘拨回原位,“你也要打几下出出气?”   沈木兮摇头。   陆归舟心更慌,莫非是钟瑶出现在府内之事被沈木兮知道了?可钟瑶很快就走了,而现在,他也找不到钟瑶的落脚之处,委实没办法帮沈木兮做什么。   “医馆……缺哪味药啊?”陆归舟低低的问,“我让知书马上去送!”   沈木兮还是摇头,“我不要药材!”   “你要、要什么?”陆归舟皱眉,“钥匙已经送去给我爹了,你若是要拿回来……”   “我不要钥匙!”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让我师父出来!”   陆归舟猛地瞪大眼睛。   “不要装傻,我知道他肯定在附近,只是他神出鬼没,我找不到他!”沈木兮顾自倒了杯水,“他能在背后帮我,帮郅儿,为什么没胆子出来见我?是觉得装了那么多年,假皮贴着真脸,撕下来太丑?”   陆归舟苦笑,“兮儿,其实……”   “其实他是千面郎君,我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生得丑,上谁的皮面,都足以……以假乱真!”沈木兮轻嗤。   “死丫头,哪有这样说自家师父的?”有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好歹也跟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徒,你这一身医术还是拜我所赐,竟是这般没心肝。”   “你不下来?”沈木兮抿一口水,“外头下着雨,仔细一个雷劈下来,你这千面可就要成了千块了!”   有身影从房梁上落下,稳稳落地。   若不是一直在旁伺候,知道这是沈木兮的师父,月归早已拔剑,眼下,她只能静观其变。   “不是一直躲着你,而是在你眼里,我已经死了!”脸已换去,他之所以有这称号,是因为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的容脸,一日一脸,转眼又是陌生容色,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穆氏医馆被烧毁那日,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沈木兮白了他一眼,“还交给我劳什子的青铜钥匙,无端端给我们母子招来灾祸,亏你想得出来!”   “没办法,谁让离王盯上你了呢?离王府的实力,比我单枪匹马好多了,有他在,既能护你们母子平安,又能护青铜钥匙周全,岂非两全其美?”千面笑嘻嘻的解释,“不生气啦!还生气呢?师徒一场,莫要这般小气。”   沈木兮轻哼,“既是师徒一场,还请师父能直言相告,凰蛊之事!”   千面忙不迭挪了凳子坐过来,“你找到凰蛊了?”   冷不丁一把剑横过来,千面扭头望着满面寒意的月归,眉心微微皱起,“作甚?我是她师父,又不是寻常男人,薄云岫防着陆归舟那小子,为何还要防着我这老头子?”   月归可不管这些,“退!”   咬咬牙,千面退开些许,“就薄云岫这小子规矩多,早知道这样,直接凑合你和陆小子,到时候能气死那狗屁王爷!”   月归冷剑直指,剑尖与千面的脖颈只差毫厘之距。   “说说也不行?”千面歪着嘴,“这么不讲道理,难怪媳妇跑了那么多年都找不到,活该!”   “月归!”若不是沈木兮开口。   月归才不管这人是不是沈木兮的师父,肆意侮辱王爷者——杀!   “凰蛊的事情,我不知道!”千面黑着脸,“老子装了那么多年的一本正经,差点没把自个憋死,这会还得操心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不干!”   “那我把凤蛊取出来!”沈木兮翻个白眼。   “哎哎哎,你……”千面皱眉,“不带这么玩的,打小就搁在身子里的东西,是你说掏出来就能掏出来的,不要命了?”   要命?   沈木兮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薄云岫不敢告诉她,有关于凰蛊之事!   “会死?”沈木兮低问。   仿佛意识到说漏了嘴,千面眨了眨眼睛,“我方才说了什么?”   陆归舟已经站在了桌前,“兮儿,你莫要胡闹,凤凰蛊这东西,不是谁都能取得出来的。你功力不够,自小也没练习过控蛊之术,对你而言取出凤蛊,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以后,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月归。   月归心惊,会要命?!   此事定要转告王爷,不能任由沈大夫胡来。   “那凰蛊呢?”沈木兮问,“如何能取出?”   “谁有凰蛊啊?”千面问,“哪个倒霉的龟孙子,沾了这玩意?”   沈木兮皱眉,极是不悦,“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   “那玩意和你这个不一样,凤为先,凰为后,也就是说凤凰蛊当初被分裂成两蛊,凤是受过驯化的蛊,而凰呢就不同了,这玩意就跟薄云岫生的那个……薄钰是一个德行!”千面打了个形容,“特别乖戾,不听话,还心狠手辣。”   陆归舟轻叹,“说人话!”   “啧,你小子……”千面翻个白眼,这才一本正经的开口,“不成熟,也就是说,凰蛊唯有和凤蛊合二为一,才能压制它的劣根性,但若是分出单独使用,只能使之沉眠,否则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承受凰蛊的活跃!”   说到这儿,千面长叹,“也是韩老二造孽,无端端的将凤凰蛊分裂作甚?不过,凰蛊用来掌控他人倒是极好的,断了药就能生不如死,到时候什么都能成!”   沈木兮凝眸,“说来说去,您还是没告诉我,怎么把凰蛊取出来?”“取出来?没戏。”千面梗着脖子,“真没戏!即便陆老大来了都没用。”   “我爹也无能为力?”陆归舟诧异,按理说爹这些年研习了不少护族的炼蛊、控蛊以及取蛊之术,怎么可能没法子?   千面两手一摊,“除了韩老二那个鬼才,谁都没法子!东西是他一手造就,自然也得他自己亲手来。不过,人都没了,骨头都化成灰了,提他也没意思!”   沈木兮摇头,“不可能,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这个,真没有!”千面起身,挠挠自个的后脑勺,“到底是哪个倒霉鬼,沾了这玩意?若是压制住了,倒也罢了,活个几年十多年的,也不成问题,但若是压不住……啧啧啧,那就惨咯!”   沈木兮鼻尖泛酸,唇线紧抿。   “轻则如火烧火燎,全身疼痛,但是时效很短,就那么几个时辰!”千面娓娓道来,“重则那就要命了,噬心之痛,犹如……拆骨抽髓,最后血尽而亡。如此,凰蛊便可彻底占据尸身!”   好似想起了什么,千面又补上一刀,“凰蛊是养在尸腐水中的。”眉睫骇然扬起,沈木兮面白如纸。   “呀,丫头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千面慌忙坐下,“莫不是这两日下雨,吃着风了?来,我给你把把脉!”   月归死死捏着剑柄,若不是看在千面知道内情的份上,她恨不能一剑劈死这个口无遮拦的老头子。什么不好说偏要说什么,沈大夫问的是如何取出凰蛊,他却一直说凰蛊有多可怕多可怕。   凰蛊就在王爷身上,这不是在咒王爷死吗?   沈大夫的脸色,能好看才怪!   “我、我没事!”沈木兮慌乱的起身,脚下微微发颤,以至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扶着一旁的案台才堪堪站住,“师父,凰蛊真的无解吗?”   “无解,除非你让韩天命活过来!”千面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话一出口,陆归舟察觉不太对了,当下推了千面一把,“别说了!兮儿?凰蛊是不是在薄云岫身上?”   沈木兮呼吸微促,就这么定定的瞧着眼前两人,眼眶微微的红,“非死不可吗?”   千面一巴掌拍在自个嘴上,怎么就不长记性?他这辈子全都毁在这张嘴上,“兮儿,师父乱说的,你、你莫要往心里去,其实咱们还有别的法子。没有陆如镜,还有赵涟漪不是?赵涟漪是韩老二的师妹,她一定知道法子!”   “陆大哥,你是否能回答我?”沈木兮哽咽,“师父说的是真的吗?”   陆归舟皱眉,“兮儿……”   “是真的吗?”沈木兮浑身剧颤,忽然有泪涌出,“非死不可吗?回答我!”   千面不知所措,陆归舟绷紧了身子,谁都没有说话。   “沈大夫?”月归轻唤。   沈木兮跨步出门。   然则下一刻,门外陡然响起月归的疾呼,“沈大夫?!沈大夫!”   陆归舟、千面,惶然往外冲。 第142章 丢了三个   薄云岫赶来的时候,沈木兮还没苏醒,面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上。   月归跪在门口,不敢起身。   若不是心系沈木兮,薄云岫恨不能剥了室内这两人的皮。坐在沈木兮的床前,薄云岫握上她冰凉的手,身子竟也止不住颤了颤,第一反应是去探她的鼻息。   还好,活着!   老老实实坐着,薄云岫就这么一动不动,连带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家的薄夫人。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送回家的时候也是好好的,怎么就晕了呢?   “她没事,就是急火攻心!”千面想着,要不自己先走?   “前脚出去,剁前脚!后脚出去,剁后脚!”薄云岫目光温柔的盯着沈木兮,薄唇却匍出狠戾的字眼,敢伤了他的薄夫人,他岂能善罢甘休!   千面的腿已经抬了起来,眼见着就要迈出门槛。   月归和黍离的剑齐刷刷举起,就看谁剁得快。   眉心微皱,千面默默的把脚收回来,站在门口瞧着眼前一男一女,这不愧是离王府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我是她师父,还能害她不成!七年前便是我把她从火场里捡回来的,这条命是我给她的,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身为她的救命恩人的……我!”   话是斩钉截铁的,气儿却是中气不足。   “为何会怒急攻心?”薄云岫满心满肺的心疼,自己小心翼翼的护了这么久,竟教这帮龟孙子给害成这样,“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把话说清楚!”   否则今日,他绝不会扰了陆府的每一个人。   “她来问凰蛊之事!”陆归舟轻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陈述一遍。   千面眉心突突跳,再说下去,这王爷定是要劈个雷下来,将他们两个都撕了。   “好了,别说了!”千面忙道,“反正她是为你来的,所以此番晕倒,委实也是你之过,同咱们没什么关系。再说,你这身上带了凰蛊,还是离她远点为好,否则会害死她的。”   薄云岫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千面登时退后两步,拽过陆归舟挡在跟前,“来来来,你来说!我胆小,见不得生人面!”   陆归舟皱眉,“别闹,说正经的。”   躬身行礼,陆归舟道,“王爷,此番着实是我们未有深思熟虑,但有些话她应该比谁都有资格知道。凰蛊在你身上,凤蛊在她身上,你们两个算是相生相克的存在。她的凤蛊能让你的凰蛊不安于体,想必凰蛊在你体内的活跃,你已经能感受到了!”   千面旋即接上,“如果要取出你的凰蛊,你等于是在找死!那东西牢牢扎根在体内,若不懂控蛊,只会死得更快,到时候她怕是要做寡妇!”   “你闭嘴!”陆归舟轻斥,“说什么胡话?”   千面翻个白眼,“当寡妇也不是头一回!”   陆归舟敛眸,“此事,怕是要请我爹出面,与护族的诸位长老,好好商议一番。若是能拟出对策自然是极好的,如若不然……”   “这是本王的命,本王甘愿领受。”薄云岫倒是坦然,就算时间逆流回到那个时候,他还是会这么做。夏礼安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然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份情他愿意替她去还。   只是这结果,却是他们谁都没料到的。   “罢了!”陆归舟便也闭了嘴。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一双双眼睛就这么盯着沈木兮,可沈木兮全然没有要苏醒的样子,也不知这一睡要睡到什么时候?   昏暗的世界里,沈木兮好似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有人笑音清脆,有人身形从容。   蝴蝶兰开在河边,杨柳轻垂摇曳,这样的场景着实舒服。   转眼间,是那雷雨交加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有女人在隐隐啜泣,哭到伤心处,让人闻之辛酸,不由的跟着落泪。   疼痛不期而至,胳膊上如火烧火燎一般。   俄而,体内如同埋下了一颗火种,一点点的侵蚀着血肉之躯,渐渐的全身血液都在燃烧。   婴孩的哭声,响彻整个雨夜。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在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皇子!是皇子啊!”   眸,骇然睁开,沈木兮猛地坐起身来,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什么梦?   好奇怪。   抬眸,是三双神色迥异的眸。   一个焦灼,一个诧异,唯有薄云岫的眼里,满是痛楚与怜惜。   “薄夫人!”薄云岫快速将她抱在怀里,“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沈木兮还在发愣,“我怎么睡着了?”   “什么睡着了,是气晕了!”千面插着腰,“以后别拿自个开玩笑,你这一晕,某人差点没把我两给剁了!真险!”   陆归舟忖了他一下,近前冲着沈木兮笑道,“你莫听这糟老头子胡说八道,我们是担心你。兮儿,觉得好些吗?你睡了三个时辰,真是把咱们都吓坏了。”   “那么久?”沈木兮喘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缓缓推开薄云岫,“我没什么事,就是当时一着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傻了,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扭转。”薄云岫轻轻捋过她散乱的鬓发,别在耳后,“此后余生,安安静静的过,多一天就算一天。待我处理完朝堂上那些事,我便同皇帝请辞,到时候陪你走遍名山大川,若是你累了,咱们就寻个桃源安定下来,你觉得如何?”   她冲着他笑,“极好!”   心,却揪着疼。   此后余生,到底又能余多少呢?   “兮儿!”陆归舟眉心微蹙,“你真的……”   “陆大哥,我会很好,很好!”沈木兮连道两个很好,“薄云岫,我们回家吧,我怕郅儿会担心!”   “走!”薄云岫将她打横抱起,未曾理睬陆归舟与千面,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外头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   她靠在薄云岫的怀里,带着些许鼻音,“真希望这条路可以就这样走下去,永远都没有尽头,你抱着我一直走到天尽头去。”   “不怕我累死?”他问。   她仰头去看,正好看到他光洁的下颚,不安分的指尖轻轻戳着他的面颊,“一点都不懂得哄女人开心,就你心直口快,就你讨人嫌!”   “与其抱着你走到天尽头,我倒宁愿放下你,然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你身上。”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脸上。   匍一张嘴,正好咬着她如玉般的指尖。   惊得她面色骤变,待发觉他并非真的咬,只是轻轻的卡了一下,面色瞬时红到了耳根。   缩了手,她安静的伏在他怀里,胳膊轻轻环着他的脖颈,微凉的额头故意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薄云岫,你说过,要陪我到白头的,男人大丈夫,说话得算话。不然,我就让别的男人……”   “你敢!”他低喝,“薄夫人,你最好打消这年头,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不许念着旁的男人!”   “我们家,有个别人家的相公!”她笑着打趣,“你猜是谁?”   薄云岫一愣,俄而哭笑不得的望她,“你是想多几个,别人家的相公?还是别人家的俏夫人?”沈木兮抿唇,不敢不敢!   惹不起!   马车停下的时候,黍离和月归在外头候了半晌,车内一直没什么动静。   待庄内跑出人来,薄云岫才抱着面色涨红沈木兮下了马车。   沈木兮整张脸都藏在薄云岫的怀里,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脖颈位置,恨不能找个地洞埋进去。   “娘?”沈郅皱眉,“娘,你怎么了?”   薄钰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沈郅,“别过去!”   “怎么了?”沈郅不解。   薄钰啧啧啧两声,“改日带你去见识见识。”   沈郅,“……”   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别看了,回去做功课,不要再管他们两个!”薄钰拽着沈郅往小院的书房走去。   夏问卿特意给两个小的劈了个书房,平素府衙内务不忙的时候,还能给这两个小的检查一下功课。但尽量和薄云岫的书房分开,免得扰了薄云岫处理公务。   “为什么不管?那是我娘!”   “提个醒,不是你的!”   “有何不同?”   “自然是有的,我想要个妹妹!”   “……”   雨打着窗外的芭蕉,噼里啪啦的响着。   沈郅和薄钰临窗而坐,一个安静的看书,一个则坐在桌案上,晃动着双腿,一静一动几乎是鲜明的对比。   “沈郅,你不觉得无聊吗?”薄钰问。   沈郅摇头,继续看书,“义父有好多书,我都不曾看过,如今他许我借去看,我自然得抓紧时间。另外,少傅说他的那些孤本,我若是得空也可以去借来看看,但得保证书册不得损伤。”   “你要当书呆子吗?”薄钰皱眉。   沈郅瞥他一眼,极是不屑的开口,“这不是你以前过的日子吗?”   “那是我娘逼的!”这话刚出口,薄钰便僵在了原地,俄而又小心的看着沈郅面上的变化。   好在沈郅似乎全身心关注着手中书册,并未在意他说过什么。   “沈郅!”薄钰低低的开口,“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你之前不是说,要和宋留风、言桑一块聚一聚吗?”   沈郅皱眉,终于放下书册看他,“你有事就直说!”   薄钰敛眸,“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儿其实是我母亲生辰,可她太坏了,让人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我心里烦闷,想出去走走!”   “那便出去走走!”沈郅小心的夹上书签,合上书册,放回书架原位。   “去哪?”夏问卿正好进门。   两人微微一愣,没有吭声。   “我都听到了!”夏问卿取出银子,“拿着,不许仗着身份白吃白喝,不许打着离王府的名号胡作非为。出了门,就是两个半大小子,理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懂吗?”   沈郅伸手接过,“谢谢舅舅!”   “莫要去那些腌臜地,去茶楼去雅间,不要坐在大堂里,虽然有阿左阿右,但不可仗势生非。”夏问卿细细的交代,“终归要长大的,得学会自己去处理问题,舅舅只能把话说到这儿,你母亲和王爷那里,我去说。”   “是!”沈郅躬身作揖,“郅儿只去茶楼,约上二三好友,喝喝茶吃吃点心,叙叙旧便回。”   “去吧!”夏问卿笑了笑,瞧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是有些担心的。   他倒不担心沈郅,沈郅为人正直,虽然聪慧,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不屑去那些纸醉金迷之地。但薄钰自小长在离王府,又因着魏仙儿的教导,多少有些不太一样。   厨房内,沈木兮正系着围裙做饭。   薄云岫给她打下手,然则她嫌这男人手脚不麻利,愣是给轰出去了,让他坐在门口剥豆子。   于是夏问卿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堂堂离王殿下,坐在小板凳上剥豆子,单调的动作愈发娴熟老练,可见是熟能生巧之功。   施了礼,夏问卿进门,同沈木兮说了说方才的事情。   惊得沈木兮当下握紧手中的炒勺,“就这样放两个孩子出去?”   春秀提着排骨进门,转手递给阿落,“都饭点了,还出去溜达,现在的孩子真不省心!定是薄钰带坏了郅儿,且让我去寻回来。”   沈木兮从窗口探出头来,“今儿是魏仙儿生辰吗?”   薄云岫手中的豆荚“吧嗒”破开,豆子猛地弹到脸上,一脸懵的反问,“是吗?”   两个人隔着窗,大眼瞪小眼。   黍离抱着柴薪摇头,“不能吧?上次看了,不是啊!”   夏问卿瞬时傻眼,“薄钰这小子不老实,诓郅儿出去玩!”   “我去找!”春秀转身就往外走。   “不用了!”沈木兮轻叹,“有阿左阿右陪着呢!大概是薄钰想他母亲了,终究是跟着母亲长大的,恨了一时半会的,气儿消了便又想了!”   春秀双手叉腰,“这不成器的东西!都要他命了,还有什么可想的?眼下这魏仙儿还不知在哪蹦跶,万一再闹出什么来,可怎么好?”   “只要不出阴招,阿左阿右的武功足以应付寻常事件。”黍离将柴薪放下,抖落身上的木屑,“两位小公子应该不会去别的什么地方,大抵会去茶馆里听说书吧!”   夏问卿道,“我是这么叮嘱的,可……”   薄云岫起身,将盛着豆子的竹篾箩放在窗口位置,转身去洗手,“我去找回来吧!若有什么事,我出面比较容易解决。”   身为父亲,理该做到恩威并施。   放下挽起的袖管,拢了拢衣襟,薄云岫抬步就往外走。   “若只是在茶馆的雅阁里待着,就不必扰了他们,让他们玩够了就回来便是!”沈木兮急忙跑出来,“你早些回来,等你吃饭!”   “知道!”薄云岫头也未回。   阿落和月归面面相觑,二人齐刷刷扭头瞧着沈木兮。   “看我作甚?”沈木兮愕然,“我脸上沾了油?落了灰?”   “王爷素来高高在上,像……像庙里的泥菩萨,冷冰冰的!”阿落说,“但是现在,阿落觉得王爷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活得像个人!”   春秀大笑,随手往灶里添柴“说得他好似没活过一样!”   月归笑了笑,“卑职也觉得,阿落姑娘说得对!”   “这样,才算是过日子!”沈木兮轻叹,心里念着薄云岫身上的凰蛊。   虽然两人关起门来把话说开了,说好了不许为这件事伤心难过,也不许误了日常生活,可这终究是过不去的沟壑,怎么能不想?   薄云岫要找人,自然很快就得了消息。   可他没想到……   “王爷,这就是……春风楼!”黍离声音渐弱,紧了紧手中剑。   完蛋了,小公子怎么把沈公子领到这儿来呢?   春风楼?   怕是要哭咯!   “这位爷……”楼里的妈妈还没上前,就被薄云岫的侍卫给挡开。   “王爷,在二楼!”黍离在前领路。   推开一道门,屋内满是酒气,紧接着是被风吹得左右飘荡的绫罗帐。   薄云岫印堂发黑,跨步进门,冷着脸环顾屋内的众人。   美丽的女子,衣衫单薄,醉在地上歪七扭八。   薄钰仰躺在桌案上,好似醉了,双眼紧闭,指尖儿上还挂着一个酒壶。   宋留风靠在墙根,双眸紧闭。   言桑趴在地上,亦是一动不动。   屋内很是安静,这个时候,春风楼里没什么客人,就这么帮孩子在戏耍,按理说也不可能玩成这样!这才多久?不过一两个时辰吧!   “沈郅?”薄云岫试着喊两声。   走进门一个个看过去,确实没看到沈郅的踪影。   “沈郅?”薄云岫又喊,“沈郅,你在哪?”   黍离从外头冲进来,骤见此情此景,如同当头一棒,顿时有些发蒙,“这是……怎么回事?”   “沈郅?”薄云岫急了,当即冲出房门,“来人,包围整个春风楼,马上查找每个房间,务必要找到沈公子!”   “王爷,屋内没有沈公子!”沈郅骇然。   薄云岫面色发黑,“传令下去,马上关闭城门,着巡城司派人搜!快!”   “是!”黍离立刻传令。   折身返回屋内,薄云岫伸手去探薄钰的鼻息,还好,屋子里的孩子都活着,无一例外,全部被迷晕了。想来沈郅应该是被迷晕了带走,可到底是谁带走的?   沈木兮赶来的时候,脸是白的,呼吸是乱的,“薄云岫,儿子呢?”   “弄醒他们,便能知道孩子的下落!”薄云岫已经下令全城搜,眼下关傲天身子里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出来作祟,所以薄云岫一时间也猜不透到底是谁带走了孩子。   沈木兮疯似的冲进屋子里。   偌大的桌案上,三个孩子齐刷刷的躺着,一动不动。   “我的天哪!”春秀瞪大眼睛,“这帮孩子都是怎么了?”   沈木兮近前,身子微微的颤,快速搭上薄钰的腕脉。   “是蒙汗药吗?”春秀问。   月归皱眉,“瞧着不太像。”   “不是,是中毒!”沈木兮愣了愣,“阿落,把解毒丸拿出来!”   “欸!”阿落快速翻出解毒丸,“主子,是什么毒?”   “都是轻微的,迷人心性的药,让人癫狂不知身处何处。”沈木兮面色微沉,“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心得有多狠!”   阿落快速将药递给春秀和月归,三人赶紧给孩子喂药,也给那些倒地的女子喂药。   “也不知道中毒多久了,好在毒性不深,否则……”沈木兮抬步出门,“用毒之人心思狠辣,若是孩子身体康健倒也罢了,否则怕是醒来后,也得痴痴呆呆一阵。”   这就是说,就算孩子们醒来,也未必能问出什么。   眼下,唯有等那些女人醒来再说。   搜遍全城,仍是没有沈郅踪迹。   陆归舟亦是派了不少人去找,始终无果。   这一次,沈郅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因着下雨,很多痕迹都被雨水冲刷,要想找沈郅,俨然难比登天。   沈木兮静静的坐在春风楼的大堂内,一直在等沈郅的消息。   孩子丢了,她等于丢了半条命,其他的哪里还顾得上。   “连阿左和阿右都丢了!”黍离回禀。   薄云岫负手而立,瞧着愁眉不展的沈木兮,“这两人按理说武功不弱,屋内没有打斗痕迹,若说是中了毒,来人没必要连他们一道绑了去,岂非累赘?”   沈木兮站起身,“对啊,绑阿左和阿右作甚?”   堂内一片死寂。   可事实就是,三个人一起消失了!   黎明时分,雨终是停了。   但是沈郅和左右兄弟都没有回来,巡城司的人搜遍了全城,未见三人踪迹。沈木兮站在街头,瞧着太阳一点点的升起来,心寒彻骨。   儿子丢了……   “我听说,昨天夜里,你闹得满城鸡犬不宁!没想到啊,东都城还有你这号人物!”阿娜公主双手环胸,仿佛是专门来看热闹的,“沈木兮,你这么骄横跋扈,难怪会有人抢你儿子,真是活该!”   关毓青黑着脸,在后面疾追。   念秋通知她,说是阿娜公主出府,她委实来不及拦住。   该死的,今晚等着瞧!   “你这死女人!”春秀怒不可遏,黑着脸挡在沈木兮跟前,指着阿娜破口大骂,“嘴巴这么贱,心思这般歹毒,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你放肆!”阿娜冷喝,“离王殿下,这是你的东都城,这等以下犯上的贱婢,该如何处置?”   薄云岫乌云盖顶,眸色肃冷。   惊得阿娜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退后。 第143章 当年的换子   “阿娜公主怕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瀛国的公主,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侮辱本王的妻儿,本王没找你算账,你还敢来寻本王的不痛快?来人!”薄云岫目光冷戾,他素来是这样生人勿近的性子,若说有所改变,也只是因为心尖上的人。   黍离上前,“王爷!”   “把阿娜公主送出城,交给太子殿下。另外,替本王给瀛国太子带句话,这到底是谁的脚下?本王是什么脾气,他们最好弄清楚再进来!”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免得到时候本王出手太重,伤着他们!”   “是!”黍离做个手势,“公主,请!”   阿娜慌了,“薄云岫,我不走!我入朝,是为你而来,你不能这样待我,我是要当你的离王妃的。”   “下辈子都轮不上你!”春秀冷笑。   阿娜不甘心,快速冲上去,“薄云岫!”脖颈猛地被掐住,阿娜骇然瞪大眼睛,“薄、薄云岫!”   “跟瀛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其实也都习惯了!”薄云岫凉薄的睨着她,口吻中不带一丝情愫,“若是杀了公主,再杀了瀛国的太子,不知道瀛国能出多少兵?”   沈木兮身子微颤,“薄云岫!”   眸色微变,薄云岫当即甩开阿娜,疾步将沈木兮揽入怀中,软了声音哄着,“抱歉,不该在你面前发脾气,眼下找孩子要紧。”   阿娜捂着脖子,疾步退后,扶着春风楼的石狮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薄云岫方才还杀气腾腾,差点致她于死地。却因为沈木兮一声轻唤,便什么都不管了,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也不管周遭,是否还有闲杂人。   “都看到了?还不死心?”春秀插着腰。   及至阿娜离去,薄云岫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有些人不在心上,自然无需浪费自己的宝贵的时间去应付。一辈子不长,他的余生只想留给薄夫人一人。   薄云岫再也没心思去关注瀛国与本朝的联姻,他现在只想找到沈郅,只想好好陪着薄夫人。饶是皇帝求爷爷告奶奶的来了,薄云岫照样未点头。   “皇位是你的,江山是你的,关我薄云岫什么事?”他一句送客,薄云崇灰溜溜的打道回宫。   于是乎,同瀛国接洽之事,悉数交给了丞相和关太师,薄云岫执政这么多年,头一回固执的不理朝政。   傍晚时分,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城外的树林里瞧见过一个孩子两个男人,但后来去了哪儿便不得而知了,瞧着不像是被带走的,而是自己走的。   “王爷!”黍离急匆匆的跑进书房,“太后娘娘来了!”   薄云岫正站在窗边,当即回望着坐在桌岸边,执笔画图的沈木兮。   沈木兮倒是不受影响,只回了一句,“我不去见她!”   “让太后去花厅。”薄云岫抬步往外走。   房门重新合上的那一瞬,沈木兮瞧着纸上滴落的墨晕,娇眉微蹙。   花厅内。   太后的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好似苍老了不少,见着薄云岫进来,竟是当即从位置上站起,放下了杯盏往他身后看。   然则薄云岫的身后只有黍离,再无他人。   薄云岫瞧了她一眼,自然能看到太后眼中,难掩的失落之色。不过他并未吭声,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朝着太后施礼,“太后娘娘这会子过来,不知是什么意思?”   “哀家难道……难道就不能来吗?”太后紧了紧袖中的双手,在墨玉的搀扶下,慢慢坐了回去。   心里服软,嘴上却是……死鸭子嘴硬。   薄云岫见得多了,也没打算拆穿,这件事是薄夫人自己的决定,他绝对不会干涉,只给予无条件的支持!   拂袖落座,底下人奉茶,薄云岫面无表情的执起杯盏,优雅浅呷。   “薄云岫!”太后自然比他耐不住,“哀家今日过来,是想确定一件事,想必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吧?哀家有些不太、不太相信……”   “那你当年倒是相信得很呢!”薄云岫冷嘲热讽,口吻却是不温不火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年轻轻的时候老糊涂,年纪大了反而不那么糊涂了,还知道再三确定?”   太后咬着牙,“哀家……”   “太后娘娘,本王奉劝一句,没人喜欢听您端着身份说话。您若时时刻刻记着自个是太后,就不要做越矩之事,有些事……着实不是太后能做的。”薄云岫放下杯盏。   墨玉皱眉,“太后娘娘,您还是听离王殿下的吧!”   太后沉默。   “若太后是为了瀛国之事来的,那便没什么可说的,话已经撂下,若是阿娜公主和瀛国太子没听懂,就让他们再来一趟,本王这次用他们瀛国的话,同他们正儿八经的说一遍,写出来都成!”薄云岫于儿女之事上,成熟得晚,但对于朝堂上的那些手段,却是玩得游刃有余。   先帝一手教出来的,岂会不懂权术,只是薄云岫不屑罢了!   “哀家不是为了瀛国之事而来!”太后抿唇,“是为了夏问曦来的。”   “府中只有薄夫人,没有什么夏问曦!”薄云岫挑了眉峰,“太后娘娘,您怎么又糊涂了?”   这是逼着太后承认,他与沈木兮的事?!   墨玉皱眉,太后素来要强,也不知此番能否……服个软?   “薄云岫!”太后喘口气,“我今日来,只是想确定一些事,就是你之前在冷宫里,同我说的那些事。我、我知道,有些事做错了是无法回头的,可若是我想回头,总不能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薄云岫轻哼了一声,不语。   不是你想回头,就可以回头的。   谁都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你!   不过太后摒弃了“哀家”这两个字,也算是进步,高高在上的,哪里像是来求机会的,反倒像是居高临下,来要挟的。   “太后娘娘!”薄云岫轻叹,“知道真相又如何?您已经做错了,错得那么离谱,一次次的置之死地,您就不能以己度人,换位想想?您能原谅一个,要杀您,杀您儿子的人吗?而且,不只是一次两次。”   太后哑然,面色羞愧。   “能心平气和的与您说这些,她已经费尽了全身气力,还望太后莫要再为难她。”薄云岫扶额,“谁都不容易,但不是每个人的不容易,都必须被谅解。”   “所以,是我……”太后声色哽咽,“是我对不起她!”   “薄夫人是个仁善之人,她不想计较这些事,所以便冷淡处置,但若是太后咄咄逼人,怕是会适得其反。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底线,若是惹急了,会比谁都要绝情!”薄云岫起身,“话已至此,太后回去吧!”   “薄云岫!”太后抿唇,“我是真的不知道凰蛊的事情,韩天命当年告诉我,这东西能掌控他人为我所用,我也是为了自保。”   薄云岫凉薄的望她,“太后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保全您此生的荣华富贵。”   许是一语中的,太后垂下眸,不敢再看薄云岫一眼。   “太后娘娘,大家都不是三岁的孩子,很多事是糊弄不过去的。身处朝堂多年,本王看过的经历过的,不比您少!本王无心皇位,却受太后猜忌已久,你以为本王全然不知吗?夏礼安只是个借口,您担心的是本王手上的权力,担心本王会威胁到皇帝的皇位!”薄云岫负手而立。   “皇上不理朝政,原就于理不合,何况先帝当年如此宠爱你,换做是谁都会防着你!”太后垂着眉眼,“护犊,是每个母亲的本能。”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本能,真是让人害怕!”   眼见着薄云岫跨出了大门,太后疾步跟上,“且让我见一见她吧!”   “她不会见你,你也没有理由,非得让她出来见你!”薄云岫继续往前走。   “我……”太后急了,呼吸急促的跟在薄云岫身后,“我可以告诉她,当年的事情!”   脚步猛地一滞,薄云岫眉心微蹙。   太后浑身轻颤,这是一个女人最不能外泄的心底秘密。那个男人藏在她的心里多年,从不敢轻易揭开,因为她是太后,一旦揭开,这秽乱后宫的罪名,便会落在她身上。   饶是他们替她保密,可她这一把年纪了,亦是抹不开脸面的。   “过了这一次,我怕是也没脸见她了!可我听说孩子丢了,所以……”太后面色发青,“想尽一尽……自己的责任!”   若是当年她没有认错人,若是当年她没有做那些混账事,也许今儿沈郅会围在她身边,喊她一声皇祖母。   那可是她嫡嫡亲的——亲外孙!   可在此之前,她一次次的迫害沈木兮母子,如今想来,真是该死至极!   “太后娘娘可没什么责任,这东西不是谁都有资格担着的!”薄云岫深吸一口气,“若是太后娘娘执意要见,那便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她点头了,什么时候你再进来。”   薄云岫回来的时候,沈木兮正站在窗前,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放心,人都散出去了,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儿子!”他从身后圈住她,伏在她耳畔低语,“薄夫人,你信我!”   “我信你,但不信那些歹人。”沈木兮敛眸,“爹从小教我,要与人为善,要行善积德,可爹做了一辈子正直的好人,最后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夏家……你说,我到底得罪谁了?为什么拿我的孩子下手?若是有仇、有恨,哪怕要命,冲我来!就是不要碰我儿子!”   薄云岫愈发抱紧了她,“我宁愿他们冲我来。”   沈木兮垂下眼眸,“会是谁?到底是谁?”   春风楼的女子业已苏醒,只是她们谁也说不清楚,沈郅是被谁带走了。   她们只记得进屋的时候,这帮孩子已经开始疯癫乱转。而沈郅,正在拼命的拦着薄钰和宋留风、言桑,奈何他一对三,委实无可奈何。   后来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记得了。   大家进了屋,就跟疯了一样,身子和脑子都不受控制。   “太后想告诉你一些,有关于韩天命的事情,愿不愿意听,在你!”他抱着她,“薄夫人不喜欢的事情,我也不喜欢。薄夫人不喜欢的人,我更不喜欢!”   “韩天命?”沈木兮猛地转身看他,“你说,会不会赵涟漪?”   薄云岫猛地一怔,赫然想起了那一日的关傲天,“上次就是赵涟漪借着关傲天的身子,抓了郅儿,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手。”   “若是魏仙儿,她一定当场杀了郅儿,绝对不会费事带走!”沈木兮好似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若是长生门的其他人抓了郅儿,阿左和阿右绝不会善罢甘休,怎么会跟着郅儿一起离开?”   思及此处,沈木兮猛地推开他,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薄云岫怀中一空,无奈的轻叹一声,所以说……女人当了母亲之后,男人的位置就得退后退后再退后!虽然不该吃儿子的醋,可他——控制不住啊!   “你是否知道,韩天命以前的落脚处?或者是,护族以前的生活之地?”沈木兮是跑出来的,因着焦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有薄汗渗出。   太后急忙起身,正要捏了帕子去给她擦汗,蓦地想起自己干过的那些事,慌忙收了手,局促的站在一旁,没脸抬头看她,“是知道一点,正好也想来跟你说清楚!”   “你快说!”沈木兮火急火燎,说不定沈郅真的落在了赵涟漪的手里。   赵涟漪当初就怪怪的,操纵着关傲天,甚至想要抚她的眉眼,还说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至今想起都觉得心底发怵。   “他们住在山里,那地方四周布了阵,寻常人是找不到的!”太后开口,“仗着地势和密林遮挡,当年朝廷派兵去清剿,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若不是有人出卖,是绝对不可能闯入谷中的。”   出卖?   沈木兮愣住,薄云岫站在后头,亦是心头一震。   这事儿倒是不清楚,毕竟那时候他亦年幼,后来这些事情都被封存,无人敢提,知道内情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是以谁都不知道,当年还有个背叛者的存在。   “谁背叛了护族?”沈木兮追问。   太后摇头,“不知。”   “也就是说,当年这人,只跟父皇有所联络!”薄云岫皱眉。   背叛护族,引领朝廷剿灭护族,必须有几个条件。   护族的阵法,不是谁都能驱动的,一则需要修行,二则必须掌握密门,所以出卖护族的人,在护族之内颇有身份;其次,此人必须有动机,要么为了富贵荣华,要么与护族有嫌隙或者仇恨。   更有甚者,是为了凤凰蛊!   凤凰合为一蛊,能活死人肉白骨,这是外界的说法。   还有人说,护族自秦以来便一直保持神秘,说不定保存着当年始皇的长生不老药。而这凤凰蛊,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的秘密所在!   “许是!”太后继续道,“我没亲眼看到天命把凤凰蛊取出来,他只告诉我,孩子身上有凤蛊,必须小心护着,这凰蛊能控制人,若是我使用妥当,此人必定能为我所用,关键时候能保我周全!”   沈木兮黑着脸,还有脸提这个!   “那青铜钥匙印,是、是我烙下的,原是为了辨认,后来就把钥匙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当年魏若云、魏若云进宫找我,我……”她没脸说下去,只得硬着头皮掠过那一段不堪而愚蠢的过往,“我忘了把钥匙拿回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也能忘!”沈木兮厉喝,“你、你真是……”   “是,是我错了!”太后难得承认错误,“只是当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听闻天命被围捕,我早已心乱如麻。”   薄云岫皱眉,“父皇一直没发现,你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吗?”   “先帝当年一心扑在南贵妃,也就是你母妃身上,哪有时间去管后宫的事。至于我生的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只是多个孩子而已,无关紧要。”太后苦笑,仅剩一声长叹。   所谓的宠爱,偶尔只是为了气一气南贵妃,也是为了让她拔尖,顺便替贵妃挡了那些后宫暗斗。外人不知,还以为先帝亦是何等宠爱于她。   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些孤寂而落寞的漫漫长夜,是怎样熬过的!   “孩子是早产的,稳婆早就备下,所以当时我并未惊动先帝,只是关起门来生了再说。说起来,人做了坏事,总归是心虚的,所以等我生下孩子,也没让人去回了先帝。”太后面色惨白,“天命便是在那时候入宫,将凤凰蛊拆开交给我。待他走后,魏若云便把我的孩子带走了!”   沈木兮冷笑,咬着后槽牙哼哼两声,“自己的孩子都能转手送人,可真是伟大啊!!让魏仙儿做你的女儿,我倒是觉得极为般配,难怪你一眼就认出她,诚然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冷血无情!”   太后声音轻颤,“我当年也是被猪油蒙了心,着实没想到她竟然背信弃义,把你丢了!”   “没想到?身为母亲,把自己的亲生子交付他人,你就该想到种种后果。我也是母亲,但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其他人,因为这是我的骨肉,再苦再难,也得自己护着才能放心!”沈木兮咬牙切齿。   太后瞬时老泪纵横,“孩子……” 第144章 进山 被台风逼的……闲在家里加更   骤听得“孩子”这两个字,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最后只剩下沈木兮低冷的哼笑声。   “太后娘娘记性不好,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也忘了我沈木兮曾经说过的话。”沈木兮声音轻颤。   薄云岫上前,轻轻的将她圈在怀里,“没事了!”   “我已经让墨玉,把东西备好了!”太后拭泪,眼眶红得厉害。   墨玉毕恭毕敬的上前,是一份图纸,“王爷,沈大夫,这是太后娘娘让奴婢用最短的时间,绘出的山谷地形图。早前护族是住在深山里,后来护族为朝廷办事,便迁出了深山,就在城外岐山不远的地方,具体的还是按照路线图走吧!”   薄云岫拍拍沈木兮的背,算是安慰,伸手便接过了墨玉手中的图纸,“想不到太后竟然藏了这么一手。”   “昔年误入,刻骨铭心!”太后背过身去,“我还带了一样东西,做错事就该想办法去弥补,终究我这心里……是希望求得原谅的。就算不原谅,能不能……遇见陌生人尚且打个招呼,我不需要打招呼,只当我是空气,莫要赶我走便罢!”   沈木兮没有回答,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委实不必再说什么。   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会有人回答你——没关系!   性命攸关之时,太后从未手下留情!   太后走了,倒是给他们留了个盒子。   关起门来,薄云岫不说话,沈木兮亦没有吭声,两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薄云岫叹了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管是长生门,还是十殿阎罗,都在找这东西,结果倒好……临了临了的,一直在太后的手里!怕是从一开始,就在她手里了。”   “护族的东西?”沈木兮皱眉,“为什么会留给太后?”   “应该是留给你的!”薄云岫深吸一口气,“你别忘了,凤蛊在你身上,可见当初韩天命已经做好了打算,所以将这盒子一并留下。亏得运气,太后当初没把这东西交给魏仙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木兮愣了愣,诚然如此。   “只是钥匙……”薄云岫皱眉。   “钥匙在!”沈木兮忙道,“那日你拆了陆府的墙,回来之后郅儿便将钥匙给我了,且与我说清楚当日只是做戏,让我莫要再去找陆大哥的麻烦,此事同陆大哥没什么关系。”   薄云岫敛眸,这孩子秉直刚正,倒也难得!   钥匙的确在,但奇怪的是,钥匙似乎不止一把。   “这道锁有两个孔,也就是说,这青铜钥匙应该有两把!”薄云岫捏着手中的青铜钥匙发愣,“可从始至终,我们都以为是一把钥匙,那另一把钥匙呢?”   沈木兮一脸懵,“师父就给了一把,没有第二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薄云岫只得先把盒子收起来,铺开地图查看。   “的确是在祁山和翼山附近,这个位置!”薄云岫只给她看,“看到了吗?这个山谷位置,刚好是两座山的夹缝,易守难攻,而且依山傍水,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极好的位置。”   “你当日能破了魏若云的阵,那么此番也能闯进去吗?”沈木兮问。   薄云岫颔首,“你我皆有蛊在身,也就是说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唯一不同的是,你没有内力,所以在破阵方面暂且无能为力。但你若是跟着我,就不会迷失在阵中!”   “好!”沈木兮点点头,“这个位置呢?”   “我已经让黍离去调祁山附近的地形图,两两相加,到时候就能折算出具体的位置。”薄云岫深吸一口气,“你莫要担心,凡事有我!”   沈木兮笑得有些勉强,心里委实没底。   黍离拿着地图进来比对,最终确定这个位置,是在祁山往左,翼山前方位置,这里有一条溪经过,是最好的定位条件。   “收拾一下。”薄云岫吩咐,“在家等我,我去找孩子!”   “我也去!”沈木兮转身往外走,“我去拿药箱,你莫要走得太快,大家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而且我也想第一时间见到郅儿。”   薄云岫愣了愣,没有吭声。   沈木兮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当年尚且如此,如今愈发……无可奈何。   “王爷,眼下刚落了雨,山路不好走,就这样进山,万一遇见什么事可怎么得了?何况瀛国的使团还在东都,您说若是惊动了他们,又或者……”黍离颇为担虑,“要不,让卑职去吧!请王爷和沈大夫,等着卑职的消息便是!”   等?这是不可能的事。   “本王此身,忠于朝堂,忠于帝王,前半生矜矜业业为天下,为百姓。可最后得到了什么?妻离子散,求而不得。现在,本王只想陪着心爱之人,好好的度过余生。”薄云岫负手而立,音色沉重。   管他什么朝堂天下,理他什么苍生无辜。   他怜悯众生,众生又何曾怜悯过他?   “我准备好了!”沈木兮背着药箱。   阿落是想跟着,奈何薄钰伤在昏迷之中,自然是去不得。   “不打紧,我陪着你去!”春秀业已收拾妥当,拍着后腰别着的杀猪刀,“我一定要找回郅儿,宰了这帮偷别人家孩子的畜生!”   月归默默接过沈木兮手中的药箱,一言不发。   “走吧!”薄云岫抬步往外走。   只要沈木兮愿意,就算她想带上所有人都没关系,高兴就好。   黍离挑上精锐,准备干粮和水,以及备用的一些物件。   避开主道,从东都城的偏门离开。   眼下所有人都在街上看热闹,因着薄云岫交付朝政,不理会瀛国使团之事,所以丞相和太师商议,先请了使团入宫朝圣,其余的稍后再议。   下过雨的泥路并不好走,出城没多久,众人策马而行,却也是行得缓慢,生怕马蹄打滑。   春秀不会骑马,只得坐在月归身后,“马不好骑,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月归,还要多久才到?”   “还早着呢!”月归没有回头,马背上驮了两个人,自然是走得更慢。   进了山,山路愈发难行。   到了半山腰位置,几乎是人牵着马走,谁也不敢轻易策马。   实在是山路崎岖,狭窄的位置,有时候只能一人通行,大家挨个过去,等着翻过了祁山,到了山那头,已经是黄昏时分。   夜里走这样的无人山路,是特别危险的是,是以沈木兮并不坚持继续往前走,而是留下来歇一晚,天亮再走。   山中变数太大,若然出事,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白日里没有下雨,天气也不错,树梢上的落水早已风干,但山里常年遮阴,地面还是潮的。在山里,其实不太适合在地面上休息。   春秀瞧着粗壮的树干,“不是要让我睡树上吧?”   想了想,春秀摸了摸自个的胳膊,然后低眉瞧着自个的腰……   会压断吧?   月归皱眉,“春秀,我送你上去,但你待会莫要抱我太紧!”   “为何?”春秀不解。   转而瞧着月归的细胳膊细腿,当即干笑两声,“哈哈哈,也是,你这胳膊腿细的……万一我没站稳拽着你掉下来,估计能把你压扁咯!”   月归也有些心慌,好在她武功极好,咬着牙拽着春秀上了树。   挑了最粗壮的树干,让春秀靠着,丢了一捆绳子给春秀,自己则倚在一旁休息。   离王府带出来的精锐,各个武功不弱,就算倚树而眠,亦不担心落下。   但春秀没什么武功,睡着了容易迷糊,最好能在睡觉前,打个活结把自个栓在树上,以防睡熟了掉下去。树虽然不高,但若是睡迷糊了砸下去,又是春秀这般,怕是真的要砸坏的。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靠在树杈处,“闭上眼睛睡会,明儿还得赶路,大概明日晌午之前,能进山谷。那时候才是真的要消耗精力和体力,现在莫要逞强!”   沈木兮窝在他怀里,底下燃着篝火,以防野兽袭击。   环住他的腰,沈木兮垂着眼帘,音色中带着倦怠,“我听你的,一定好好休息,如此见到郅儿的时候,他才不会担心。你不知道,郅儿从小就很懂事,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照顾人。若是医馆里人多,他还能帮着端茶送水,谁见着他都会夸他。”   “这些年,苦了你!”他吻上她的眉眼,愈发将她抱紧,“以后,都交给我!”   她合上眼,温顺的点头,“我不怕苦,只要你别让哭,我就跟着你,再也不跑了!”   薄云岫笑得酸涩,“哪里舍得?若是能回到七年前,我一定不会再瞒着你,有什么事都与你商量。”   “嗯!”她哽咽,“找回郅儿,我们……就走吧!”   “好!” 第145章 一锅?   山里的夜,夜色静谧。   说宁静也宁静,无人言语,唯有满天星辰,唯她。   说热闹也热闹,虫鸣鸟语,风过竹林树梢,有她。   圈着怀里的女子,谁都可以安然入睡,唯薄云岫不可以,凰蛊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可一日也好两日也好,哪怕是生命的尽头,他想……她是愿意陪着他。   不是没想过躲起来,可躲起来未能见着她最后一面,他不甘心,她必抱憾终身。   他舍不得。   他像个小贼,抱着窃窃的满心欢喜,低眉以唇贴着她的眉眼,碾过她的鼻尖,轻得如同鸿羽掠过,只敢做短暂的停留。   蓦地,薄云岫猛地皱眉,快速抬头朝着夜空看去,只见偌大的暗影从头顶掠过,遮天蔽月,速度很快,一闪即逝。   心头骇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再抬头去看,什么都没了,唯有不远处传回来的,嗖嗖声。   黍离和离王府众人亦是惊醒,这般暗影掠过,但凡有所警觉的,都能感知得到。   怀里的人皱了皱眉头,似乎缩着不舒服,薄云岫抬了手,示意众人莫要出声。微微吐口气,他以身子为床褥,承以她所有的重量,让她能舒服的伏在自己身上,安安稳稳的睡着。   黍离派了两人去追,其余的按兵不动,这里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可暂且缓一缓。   薄云岫一夜未动,许是沈木兮之前一夜未睡,又策马劳顿,夜里伏在他身上的缘故,睡得格外安稳。   山里第一缕曦光落在她脸上的那一瞬,他低头吻上她的面颊,“小孩子不能这么贪睡,会长不大的!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看了你一夜,你也不知道回我一眼?”   她皱眉,抬头的那一瞬,他轻轻的啄了一下她的唇,“找回儿子,回家再睡!”   “你一晚上没睡?”沈木兮坐起身,微微一愣。   嗯,位置坐得不太对。   “别动!”他声音暗哑,“再动,老二也要起来了!你真的想碰碰它,和它说早上好?”   沈木兮委实睡得有些懵,两颊微红,“你这人,一大早的……”   还好大家都没起来,否则她真的要找个洞钻进去。   薄云岫坐起身,稳稳的让她坐在枝丫上,“待会去溪边洗把脸,我们吃点干粮再上路,免得到时候体力不济,走走停停的耽误时间。”   他口吻里带着迁就,若是她觉得吃不消,不答应,亦有商量的余地。   “好!”沈木兮点头。   如此,他才抱着她落地。   春秀陪着沈木兮去洗脸,腕上都是被绳索勒出来的痕迹,昨夜多亏了这些绳索,她才没有从树上掉下来。只是她不知,若不是月归时不时的一脚把她踹回去,饶是有绳索绑着也无济于事。   “春秀!”沈木兮抿唇。   “喏,不许说什么客气话,那些谢谢抱歉什么的,都给我憋回去。我春秀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春秀漱漱口,转而喝了几口溪水,“东都城里的井水,到底没有这山溪水好喝!”   沈木兮勉强一笑,“一定要小心,莫要冲动!”   “放心,我春秀又不是傻子,你让我上,我再上。那些干架的活,不适合我,我只想找到郅儿,其他的一概不会插手。”春秀轻叹,“谁能想到,还能出这样的事儿。”   “走!”沈木兮甩了甩手上的水,抬步朝着马群走去。   蓦地,眼角余光好似看到了什么。   沈木兮猛地转身,溪边不远处的乱石堆附近,有一堆动物的粪便。   “这有什么好看的,山里的多得是猛兽,咱们以前在湖里村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春秀道,然而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太对,“不过……不像是黑瞎子的,也不想是豺狼野狗的,是老虎吗?”   也不对啊,这么大一堆。   沈木兮拽着春秀,瞬时连退数步,“走,走!”   “怎么了?”春秀不解,任由沈木兮拽着走,“沈大夫,发生何事?”   “薄云岫,我们快走!”沈木兮呼吸微促,“这里一定有某种很大很大的动物,附近这一带可能是它的领地,我们闯入了动物的领地,是要出事的。”   山里的野物都有划分领地的习惯,小动物若是跑错了领地,就会被捕杀,被猎食。   “这里不能待了!”薄云岫当即下令,“所有人马上离开!”   难道是昨夜的那道暗影?   所有人翻身上马,此刻必须马上离开。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上马,环顾四周,“清点人数。”   昨夜那两人也回来了,自然没追到痕迹,地上跑的怎么可能跑得赢天上飞的。   众人皆在,立刻出发。   跑出去甚远,沈木兮忽然往回看,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薄云岫策马直奔,虽然平视前方,但她的一举一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或者人,一直跟着我们。”沈木兮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可又瞧不出来,许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   薄云岫没应声,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准得可怕。   “薄云岫,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仰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光洁的下颚,“不许瞒着我!”   “叫一声相公,我便告诉你!”他依旧望着前方。   沈木兮翻个白眼,“不说便罢了!”   女人说便罢的时候,往往是“决不罢休”的意思。   “那我同你说说!”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昨天夜里,有一道暗影浮过,但我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让人去追,也未有结果,是以我相信你说的,可能真的有东西在我们后面。你身上有凤蛊,又是从小养着,很多东西外人察觉不到,但是你可以!”   沈木兮心神一震,“暗影?”   “很大!”薄云岫道,“像是鸟,又不像是鸟,说不清楚是什么,反正速度很快。”   “所以方才我说我们可能闯入了某些动物的领地,你便急忙让大家离开?”沈木兮恍然大悟,“山里的大鸟,无外乎雕、鹰之类,是不是夜里看不清楚,所以……以为这东西很大?”   “你说呢?”他反问。   沈木兮沉默了,那一堆根本不是鹰或者雕的粪便,比之更大,更可怕。   “别不说话!”他抱紧了她,“你每次沉默,我总要费心去猜,你知道的,我猜不透小孩子的心思。”   她用手肘忖了他一下,“胡言乱语,我是薄夫人!”   成日把她当孩子哄,这是什么毛病?   “前面瞧着挺开阔的,我们停下歇会,你且喝点水吃点干粮,莫要空腹,容易饿伤!”他叮嘱。   “知道了……”她眉心微皱,“相公!”   最后那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他听得很清,唇角微微挽起,迎着晨曦的光,如同落满了心房。   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黍离领着人绕着周遭走了一圈,最后空手而归,“说来也奇怪,竟是连个鸟蛋都没有,这林子还是白长了这么一片?”   沈木兮与薄云岫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不会吧!”春秀不解,“我们以前住湖里村的时候,山上野兔、竹鼠,什么都有,夜里还有野狼和豺狗出没,这么……这么大一片林子,除了咱们就没喘气的了?”   黍离两手一摊,“没有就是没有,别说喘气的,连冷血的都没有。”   “真是邪了门!”春秀双手叉腰,“夜里不是还有鸟叫声吗?怎么可能连个鸟蛋都没有?”   “哎,还真没有!”黍离轻叹,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都找遍了,压根没活物,王爷,您说这地方是不是够邪门的?难道是昨晚……”   沈木兮想了想,“我在这林子里倒是有些发现!”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她。   “这里不是没有活物,而是你们没看到而已。有不少毒虫,蛰于暗处,那些东西自带剧毒,寻常不会主动攻击人,但若是不小心,定是要出事的。”沈木兮走到树下,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针包,抽出一根银针,扎入了树根下的土中。   待银针取出,业已发黑。   “这代表什么?”春秀忙问。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这一带到处都是毒,所以那些活物压根活不了,但凡能活下来的,都是在这样恶劣的地方适应下来,或者出现了抗毒症状。就好像你们,现在是没什么事,若是在这里久留,必定会出现各种症状。”   “唉呀妈呀!”春秀瞧着自个脚下,“敢情这些草啊树啊的,都适应了?那这些花草树木是不是也自带毒性?”   “按理说,的确如此!”沈木兮点点头,“当然也有例外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凡毒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素有共生的机缘。”   薄云岫环顾四周,“所以这些东西,不能轻易碰?”   “对!”沈木兮点头,“这些东西瞧着与寻常无疑,但本质上已经发生了变化,最好别碰,我不能保证自己的解毒丸,能解开这些沉淀已久的毒物!”   她愈发相信,护族的聚居地定然是在附近。   护族素以炼蛊炼药为主,因为当年被突然剿灭,所以护族的那些毒物便留在了此处,无人料理处置,便渗入土中,逐渐的越界扩展,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没有被消融,反而日益沉淀,足见毒性之强。   所以……护族被覆灭,未见得是坏事,老天爷以他特有的方式,让这神秘的部族消失在了膨胀的边缘。如果韩天命没死,那么今时今日,恐怕……   后果不堪设想!   沈木兮收好银针,“不过这些水没问题,说明水源是干净的。”   薄云岫取出地图,“那就说明这条小溪没有经过护族的地盘,是绕过去了。”   沿着小溪的方向找去,然后与水源背道而驰,估计就能找到护族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护族的阵法应该早就消失了,但如果还有人住着,势必会重启阵法,是以必须小心谨慎。   薄云岫收好地图,“准备一下,马上……”   匍一黑云遮天蔽日,光线瞬时彻底消失。   “是鸟!”春秀率先喊出来,“好像真的是……这鸟真大!”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鸟。   事实上,谁都没见过。   硕大的鸟,张开翅膀飞过众人的那一瞬,如同乌云盖顶,光亮尽失,满目皆是玄色,速度很快……能看清楚的也就只有大概的轮廓。   像是鹰隼,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鹰隼,离王府豢养了不少鹰隼,但是长这么大的……普天之下怕也没人见过。   “认得出来是什么吗?”薄云岫问。   所有人都摇头,一个两个都看得目瞪口呆。   “我们这里,很可能还是它的地盘!”沈木兮有些紧张,“薄云岫,我们快点走。”   诸事有异,必成妖。   这鸟长这么大,怕是要吃人了吧?   “走!”薄云岫一声厉喝,众人当即朝着马群走去。   忽然间狂风大作,昏天黑地,被风卷起的落叶,瞬时迷了众人眼。   薄云岫第一反应是将沈木兮塞进怀里,快速将她摁在树后,牢牢的圈紧,耳畔唯剩下马匹嘶鸣的声音。什么都是其次,怀里的人是最重要的!   “是鸟!”   黍离惊呼。   紧接着是凌乱的声响,有随扈被甩了出去,也有刀刃发出的撞击声,不知道碰到了哪儿,乒乒乓乓的一阵胡乱作响。   待风影稍熄,薄云岫快速退了外衣笼在沈木兮的头顶,“躲着,别迷了眼,月归、春秀,看好她!”   沈木兮心慌,“薄云岫!”   他业已冲了出去。   “沈大夫!”春秀和月归扑了上来,三人窝在一处,瞧着眼前令人咋舌的一幕。   好大的一只鸟,站立起来比薄云岫还要高出大半,两翅扇风,席卷而来的力道,寻常人压根无法靠近,冲上去的精锐,好歹也是武功高强之人,愣是被逼得无法近身,着实了不得。   “这么大一家伙,要是炖一锅,都足够吃上一年吧?”春秀捏着手中的杀猪刀,不由的自言自语。   沈木兮和月归愕然回望着春秀。   “哦,我是开个玩笑的。”春秀忙道,“这东西还不知道有没有毒,若是吃坏了,会吃死人的。”   沈木兮,“……”   月归,“……”   “鲲鹏万里,难道传说中的东西,真的存在?”沈木兮有些心慌,“这可如何是好?”   薄云岫倒是能出手,只是这鸟似乎能独立思考问题,每当薄云岫靠近,就开始扇风,使劲的扇。饶是薄云岫武功再好,也只能站在原地,仍是无法近前。   “什么鲲鹏什么跟什么?”春秀咬咬牙,“我看,就是一直老鹰,平素不好好干活,像我一样吃多了而已!月归,你照顾沈大夫,且看好吧!抗风,还得我来!”   “春秀!”沈木兮疾呼。   说时迟那时快,春秀已经拎着刀冲了上去,“老娘能宰猪,也能宰了你!”   薄云岫快速闪开一条道,拂袖间掌风凌厉,直逼怪鸟而去。   所有人眼疾手快,集体一扑而上。   鲜血迸溅,鸟声悲鸣,刹那间怪鸟扑棱着受伤的翅膀,直飞而去,有血迹斑驳落于树梢。   “春秀?”沈木兮慌忙冲上来,“伤着没有?”   怪鸟离开的时候,甩了春秀一翅膀,春秀直接被撞飞,狠狠撞在了树干处,落地一声闷哼,疼得龇牙咧嘴。吃力的摆摆手,春秀扯出吃痛的笑,“不、不疼,就是……”   五脏六腑都险些摔得移位,真特么的疼!   “怎么样?”月归将春秀扶坐,靠在树干处。   沈木兮忙不迭为春秀诊脉,“还好还好,没伤着腑脏!”   “我没事!”春秀喘上两口气,“就这么个玩意,怎么可能伤得了我!放心,没事,我砍伤了它的翅膀,估计飞不了多远,下会再见着,我就扒了它的毛,将它烤着吃!”   月归轻叹,“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春秀干笑两声,有些尴尬,“习惯了!”   “你怎么样?”沈木兮走向薄云岫,却见他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惶然扶住他,“薄云岫!”   “王爷!”黍离快速去取药,“好在出发的时候,卑职带了药!”   薄云岫体内的凰蛊,早已无法压制,是以平素绝对不能动武,一旦催动内里,凰蛊只会越来越活跃,眼下用药,只能暂且压住一两分,根本做不到全权压制。   疼痛袭来的时候,他连个蜷缩之地都没有。   “薄云岫!”   “别过来!”   树后的薄云岫,因为疼痛,快速蜷成一团,咬着牙不想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却始终无法压制嗓子里本能的粗重呼吸。   疼,好疼!   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他倒是想满地打滚,奈何……怕她看了只会更难过。   下一刻,沈木兮忽然抽走月归的剑,用力的划开掌心。   “沈大夫?”   “沈大夫?”   疾步走到树后,她满是鲜血的手,快速递了上去,“喝!”   薄云岫抖如筛糠,快速捧起她的手,抵在了自己的唇上。鲜血滴入泥土,不如涌入喉间,自此融为一处,两两永不相离。   沈木兮咬着牙,看着他拼命的汲取她的鲜血,神色何其平静。   “薄云岫,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她低低的说着,“我们还有余生,还要白头偕老,等找到了郅儿,我们就一起离开东都,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有滚烫的东西,无声无息的落在她掌心里,熨烫着她的肌肤,红了彼此的眼眶。   “你莫难过,也莫哭。横竖我这一辈子,不管是夏问曦还是沈木兮,都只认定你薄云岫一人。”她笑着落泪,“你一定要撑住,知道吗?凤不离凰,凰不离凤!我们,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重重的阖上眼,吻上她掌心的伤,嘴里皆是鲜血的滋味。   薄夫人,我应你!   一生一世!   不变! 第146章 幽冥路 为台风过境加更……   薄云岫醒来的时候,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好在对于自己的薄夫人,他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嗅到属于她的气息。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都不可能戒掉的瘾。   好比她,之于他。   “你醒了?”沈木兮慢慢的望他嘴里灌了一口水,将水壶放下,赶紧取了帕子拭去他唇角的水渍,“你睡了很久,不过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在。我没离开你身边半步,你听到了吗?”   薄云岫无力的靠坐在树干处,吃力的点点头。   “但是你别再睡了,我们还要去找儿子。”沈木兮捧着他的脸,“薄云岫,你听到了吗?”   “是!”他声音低哑,“薄夫人!”   水是生命之源,一口水咽下,脑子总算清醒了不少。   薄云岫终于可以看清楚眼前的人,十指紧扣,她掌心的血痕,让他心如刀绞,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艰涩的笑,“那么疼,以后别傻了!我疼习惯了,自然也就麻木了,女子本弱,原就血气不足,莫再如此!”   “你疼,我也疼。”她笑了笑,并黍离一道将薄云岫搀起,“大家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什么不好?”   春秀轻叹,扭头望着月归,“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唉!”   月归答不上来。   四目相对,嗯,话不投机很尴尬!   “我没事!”薄云岫面色青白,若有所思的望着沈木兮,“你没做别的吧?”   沈木兮翻个白眼,“还能趁机占你便宜不成?”   他皱眉,瞧着她微白的面色,狐疑的捧起她的脸,“你若能主动占我便宜,我倒是求之不得。不过你现下面色不太好,是不是伤着了?”   “不就是失点血吗?”她略带嫌弃的拂开他的手,“说得自己好像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似的。大家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丑!”   沈木兮大步离开,薄云岫扭头望着黍离。   黍离连忙摇头,他委实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王爷晕厥之后,连血都喂不进去了,沈大夫当时就疯了似的跑开,至于跑开去做什么,咱也不敢问呐!   休息了片刻,众人便再度启程。   若不是这耽搁那耽搁的,估计已经找到了护族居住的山谷。   好在,现如今还不晚。   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应该不成问题。   原本月归带着春秀策马,总是落在最后一个,可这会月归的速度都比薄云岫的马快,这便有些诡异了。   “离王殿下睡了一觉,长胖了?”春秀低低的问。   月归皱眉,马很精神,又不像是自己骑乘的马,瞧着这般气喘吁吁的。   “要不,就是这马吃错草了?”春秀皱眉,“怎么比咱们走得还慢?”   薄云岫没有外伤,一番倒腾,苏醒之后瞧着也不像是毫无精神的样子,怎么此番却这般墨迹?这样的速度,天黑之前是赶不到的。   “你为什么不快点?”沈木兮靠在他怀里,瞧着有些疲累,说话的时候微微蜷着身,“我们这样,怎么能在天黑之前赶到?”   “我不是太舒服。”他音色沙哑,愈发抱紧了她,“你莫要说话,闭上眼睛好好养一养精神,其他的交给我。我保证,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你放心!”   她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点点头,“我信你!”   薄云岫依旧策马慢行,尤其是到了颠簸处,更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沈木兮,恨不能驮着马走!好在过了个弯之后,前面的路愈发平坦,两旁树木错落有序,瞧着像是正道。   沈木兮真的不是太舒服,饶是闭着眼睛,亦是两道娇眉紧锁,面色愈发苍白。   “王爷,怎么不走了?”黍离不解。   马队忽然停下来,薄云岫已经将沈木兮抱下了马背,快速把人抱到了大树下坐着。想了想,他慌忙褪下外衣铺地,重新将她抱到衣服上坐着,免得被草尖扎着。   沈木兮的额头上有细密的薄汗渗出,她靠在树干处,面色发白的望他,“你作甚?为什么不继续赶路?”   “都背过身去!”薄云岫一声厉喝。   黍离虽然满心疑惑,但主子这么说,他们自然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就转过身去。   春秀还在发愣,亦是被月归掰了过去,“别看。”   “怎么了?”春秀一头雾水,“沈大夫怎么了?”   “别问!”月归垂头。   春秀挠挠头,“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呢!”   沈大夫到底是怎么了?   衣襟被解开,薄云岫呼吸微促,连头发丝都在颤抖。   沈木兮的胸前粗略的打着绷带,然则这一路的策马,伤口业已开裂,血从心口位置往外流,所以她难受、她面色惨白,根本不是因为掌心的伤,“我以针引血,伤口不大,只是有些深而已,你莫担心!”   “我就知道!”他眸色晦暗,颓败之色悉数浮于脸上。   当初他不愿告知,有关于身负凰蛊之事,就是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血能引蛊,也能克蛊,但对付凰蛊这样强大的东西,寻常的血根本起不到效用,所以……   “你故意放慢,是因为你猜到了?”沈木兮敛眸,“本来应该孕出幽冥之花,能有奇效,可孕育幽冥之花,需要炼蛊炉,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好在心头血真的能克制你的凰蛊发作,以后……”   “没有以后!”薄云岫黑着脸,快速打开她的药箱,“先别说话,等我处理完你的伤口再说!”   解开她的绷带,里面的止血纱布早就被血浸染,伤口的确如她所说,很是细小,但着实很深,必须平躺着休息,让血回流。   别看这伤口细小,但伤在心脉处,深则半分就能直取性命,也亏得她自己是个大夫,下手有些准头,否则……   “薄夫人,你真狠!”他低着头,呼吸滚烫,喷薄在她光洁的肩胛骨处,烫得她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是怎么下得去手?怎么敢下手?以前……你连墙头都不敢往下跳的。”   还记得昔年,他在下面接她,她却坐在墙头死活要等梯子,怎么都不敢往下跳。胆小如斯,到底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取了心头血救他?“如果你现在站在墙下等我,我一定敢跳!”她白了一张脸。   他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喉间微微滚动,没有再多说半句。她的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但他的动作却温柔得不像样。   “薄云岫,你哭了?”她嬉皮笑脸。   薄云岫抬头看她,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音色略略发狠,“为你流泪,倒不如为你流汗,你且等着!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木兮的笑意瞬时僵在唇角,美眸微微瞪大,“手下留情。”   “身……不由己!”他表示拒绝。   好在此处距离目的地并不太远,大不了赶到了地方,就在外头再住一晚。   策马缓行,薄云岫时不时低头望着怀里的人,“你可以闭着眼睛休息,但不要睡太熟,若是不舒服,定要及时告我!”   “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往他怀里蹭了蹭。   “嗯,你四岁了!”他接过话茬。   她伸了手,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把,让你胡说。   失血与倦怠,让她渐渐的没了动静,着实睡着了,其后是被薄云岫叫醒,说是到了!   再睁眼,四周黑漆漆的,沈木兮已经被薄云岫抱下了马背。   马缰丢给黍离,薄云岫牵着她小心的往前走,众人一人一个火把举着,皆小心翼翼的瞧着前面的坦途。   青石板铺就,瞧着有些年头了。   不似寻常荒废之处,年久时长便荒草疯长。   此处的青石板路,干净整洁,没有一棵杂草。   青石板路两侧树木茂密,有序排列,仰头望去遮天蔽日,别说是夜里黑洞洞的,怕是白日里也未能落下半点光照,显得格外阴森。   火光中,青石板泛着刺眼的白,在两旁的树木映衬下,真真像极了黄泉路。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周围的树,如同屏障一般,将人吞噬在黑暗中。   越往前走,身心愈颤。   春秀缩了缩身子,“我怎么觉得阴森森的,身上直打颤呢?”   别说是春秀,饶是月归也不敢大意,一颗心高高悬着,这地方太过诡异,即便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足以把人吓掉半条命。   “别怕!”薄云岫拢着沈木兮在怀。   “我不怕!”沈木兮呼吸微促,“所以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护族的领地?那护族的阵法呢?”   薄云岫皱眉,“也许这就是了。”   谁都没来过这里,是以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阴森恐怖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着实不可预知。“听,什么声音?”春秀忽然开口。   众人当即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   “没有声音!”月归皱眉,“春秀,你是不是听错了?”   春秀紧了紧手中的杀猪刀,“怎么可能!是有声音,就像是珠子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众人又细细听。   委实没有!   “方才就是有的!”春秀撇撇嘴,她委实听见了。   继续往前走几步,又有人听到了这声音,“像是有人在玩珠子。”   渐渐的,大家都听到了这声音,一个个都开始惊慌起来,虽然都敢说出口,可眼睛里的恐惧是瞒不住人的。   这条路,前面看不到尽头,回眸又看不到来处,仿佛是一条断头路,他们正好卡在路中间,那种惶然无措,不知前路,没有退路的感觉,委实不好受。“你也听到了?”薄云岫问黍离。   黍离点点头,“是,就这么吧嗒吧嗒的响。”   “你呢?”薄云岫问。   沈木兮摇头,“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不会吧?”春秀上前,“为什么我们都听到了,你听不到呢?王爷,你呢?”   薄云岫摇头,“没有。”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唯有薄云岫和沈木兮听不到,这是什么怪事?   “这地方真是邪门,那些人住在这里,难道不觉瘆得慌?这条路前不见尽头,后不见来路,让人走着都心慌,更不知道要走多久,真是讨厌!”春秀收了刀,双手叉腰,喋喋不休的低骂,“绕来绕去,绕你个鬼!”   沈木兮眉心微蹙,陡然仰头与薄云岫对视,心下皆是一怔。   看看前面,再看看后面,再想起他们听到的珠子落地声。   “坏了!”沈木兮慌忙打开药箱。   却因着动作太着急,冷不丁牵动伤口,惊得薄云岫忙扶着她,“你想干什么就说,不知道身上有伤,不能轻易用力?说,我来!”   “一人一颗解毒丹,快!”沈木兮疾呼。   众人面面相觑,解毒丹作甚?   蓦地,所有人纷纷低头,视线齐刷刷的盯着脚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突然间,春秀尖叫出声,瞬时拔出了后腰别着的刀,狠狠的朝着脚下的青石板砍去,“天哪……看我不砍死你这杂碎!”   刹那间,所有人都开始乱窜。   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睛,“薄云岫,快!” 第147章 赵涟漪   薄云岫的速度很快,所有人都处于疯癫之状,是以全然没防备。一人一颗解毒丸,饶是不能解毒,也能暂时压制。   “接下来如何?”薄云岫问。   沈木兮拽着他退到一旁,瞧着一帮人从最初的疯癫,渐渐的好似吃醉了酒一般,歪歪扭扭的跌坐在地,一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   “这是中毒了?”薄云岫皱眉,快速将自家夫人圈在怀里,“暂时别过去,等他们冷静下来再说。”   沈木兮面色微白,“春秀?”   春秀是第一个人发作的,也是第一个坐在地上喘气的,如今听得响声,终是抬了头看她,一脸茫然,“沈大夫?我、我这是……”   这是怎么了?   为何所有人都坐在地上?   “没事就好!”沈木兮如释重负。   薄云岫松开她,转身走到树下站着,伸手想去摸一摸树,哪知一伸手,瞬时摸到了冷冰冰的东西,“这根本不是树,是墙!”   入口处的确是树,但越往里头走,这树早已换做了墙。因着墙上是密密麻麻的藤蔓,夜里太黑,委实看不太清楚。沈木兮捂着伤处,慢慢走到薄云岫身边站着,伸手摸了摸这些藤蔓,“这些好像是幻藤,素来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不喜阳光,只适合在阴暗中生存。师父的册子上有记载,幻藤不伤人,只是会散出气味,让人产生幻觉,迷失梦境之中。”   “所以他们都中了幻藤的毒?”薄云岫问。   沈木兮摇头,“应该是进来之前,他们已经中了毒,加上幻藤的催化,才会出现那种惊惧可怕的行径。”   薄云岫面色微沉,“莫非是那只鸟?”   “又或者是之前的那些树!”沈木兮也说不好,“但我肯定,单凭幻藤,是不可能让人产生那么激烈的情绪反应。”   薄云岫颔首,“小心些,实在不行就退出去!”   “好!”沈木兮点点头。   心里担虑儿子的安全,怎么可能退出去?!不管前面有多少凶险,她都必须往前走,沈郅一日不归,她这颗心绝不会有放下的那一日。   春秀揉着酸疼的胳膊,“我们这都是中毒了?”   沈木兮颔首,“是!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必须小心谨慎。”   “真邪门!”春秀瞪大眼,“呀,走到头了?”   前面隐约是一道石门,这密林深处,还弄出一道门来?   众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石门被幻藤缠绕着,隐约可以看清楚门面上的雕刻痕迹。   “这里还有一道石门!”黍离在前面喊。   一排总共有三道石门,但三道石门上的雕花都不一样。正中央这扇石门,所雕刻的图纹,和当初她在湖里村的洞窟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   五芒星图案,漫开的幽冥之花,围拢着一只眼睛。   眼睛半阖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随便挑一个!”薄云岫道。   沈木兮有些犹豫,万一选错了怎么办?谁也不知道这门后面是什么?   周遭高墙耸立,幻藤密布,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推开石门的那一瞬,刺眼的光亮让所有人本能的合上了眼睛。长久处于黑暗中,刺眼的光,会让人短暂失明,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才能适应这般刺眼的光亮。   “怎么样?”薄云岫问。   沈木兮慢慢睁开眼,终于适应了这光亮。   方才乍亮之后,四周又重新暗了下去,如同黄昏日落时的光景,周遭笼在昏黄的光色之中,恰似幻境,这般不真实。   “这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存在?”春秀倒吸一口冷气,“这里的人若是都活着,一旦放出去,恐怕天底下都得乱吧?”   沈木兮敛眸,转而望着薄云岫。   “大家小心,不要乱碰乱摸,也不要一个人独自走开,这地方太诡异,若是走散了,可真就不好说了!”薄云岫叮嘱,握紧了沈木兮的手。   众人一个挨着一个往前走,皆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一条羊肠小道,两旁皆是竹楼民居,瞧着像是吊脚楼似的,立在昏黄的光景里,如梦似幻,尤显静谧祥和。再往里走,道路四通八达,因为护族崇尚自然为神,是以古木参天,山谷瞧着不大,但因着这些树木茂林而被隔开好几个部分。   “一个人都没有!”春秀压着声音,“好安静,安静得吓人!”   这地方原本是护族的聚集地,后来护族被朝廷剿灭,便再也没有人了。即便后来,护族有人残存,也不敢再回来这地方居住,生怕再找来灾祸。   灭族之灾,何尝不是天意!   “那里!”沈木兮指着山壁上的洞,“会有什么?”   薄云岫皱眉,黍离当即领着人去查看。   山谷两面是山,一面是出口,一面是断壁,这断壁不止百丈,一眼望去耸入云霄。不过断壁边上倒是有青藤梯,可见这里也是有人上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青藤梯,不但没有坏,反而愈发坚固,这些青藤不断的缭绕,不断的生长,亦是愈发粗壮。   黍离领着人爬上去,山洞的位置不太高,但因为是断壁,所以攀爬起来有些吃力。好不容易进了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不是天然的山洞,里面有好多山洞,一个连着一个,每个洞内都摆着一具石棺,但是石棺早已被人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黍离犯了嘀咕,终是一无所获,领着人爬下来,“王爷,这山壁里头好多山洞,看上去像是人为造就,每个山洞都不大,里面无一例外,全都放了一口石棺,但石棺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石棺是被打开的?还是一直就没盖上?”薄云岫问。   黍离想了想,“应该是被撬开的,因为每一具石棺都有很明显的撬痕!”   “集葬地!”薄云岫轻叹,冷着眸环顾四周,“这地方看上去保持完好,似乎没有外人闯入,难道我们都猜错了,郅儿没有被赵涟漪带到这儿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有些怪怪的!”沈木兮皱眉,“你有没有感觉到,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就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   薄云岫紧了紧掌心里的手,“莫怕,走!”   然则下一刻,周遭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刺耳的哄闹声,厮杀声,种种令人惊惧的声音响彻天地间。   “妈呀!”春秀骇然尖叫。   吊脚楼里,快速跑出人来,一个个面露恐惧,身后是追杀而来的军士,手持刀刃,劈头而下。   尖叫,哀嚎。   鲜血,眼泪。   所有交织在一起,就是当年护族被覆灭的场景。   妇人抱紧了怀中幼子,却换来一剑穿身,母子皆亡的下场。   怀胎的妇人跑不快,血溅当场,换来当家男人悲痛欲绝的嘶吼,终是全家覆灭,无一幸免。   白须不放过,幼童逃不出。   连带着襁褓中的婴儿,都没能放过。   整个山谷,鸡犬不留!   到了最后,这些军士全都杀红了眼,手中剑都砍出了豁口,提剑的手都抬不起来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刺目的殷红色。   尸体被全部拖到一处凹陷地,浇上火油,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有一两个没断气的,在火烧火燎的疼痛中醒来,于火中凄厉哀嚎,连同着山洞里,被拖出来的历代族长尸骨,一起被焚为灰烬。   这场大火,烧了数日才熄,护族人的骨灰终长埋于地下。   从秦开始就存在的部族,一夕间,从人间彻底的蒸发了。   护族,再也不复存在。   春秀抹了把脸,脸上湿漉漉的,竟然满是泪水,“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这也太狠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鸡犬不留!”沈木兮有些脱力。   所幸被薄云岫快点抱起,“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不打紧!”她靠在他怀里,气息奄奄,“薄云岫,这些年我当大夫,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可都没有这次来得震撼。那些看到的,都是真的吗?”   “是阵法,我们被设计了!”薄云岫抱紧了她,锐利的眸快速环顾四周,“有本事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   对方既然要让他们看到这些,想来暂时不会杀他们。   “都看明白了?这就是你们的朝廷。”虚无的声音从半空落下,听上去是个女子的声音,“老弱妇孺,无一幸免,赶尽杀绝,鸡犬不留!你们的狗皇帝,卸磨杀驴,简直是该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黍离冷喝。   众人围成一团,将薄云岫和沈木兮包围在内,皆拔剑一致对外。   “赵涟漪!”薄云岫抱紧沈木兮,“你想说明什么?说明当年我父皇心狠手辣,说明朝廷对护族不公?还是想说,朝廷滥杀无辜,理该覆亡?”   “薄云岫,你说呢!当年护族对朝廷忠心耿耿,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你们薄家人,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心狠手辣之徒,该死!”   周遭暗影浮动,昏黄的光景渐渐的转为黑暗。   “大家小心!”黍离叮嘱。   薄云岫轻哼,“护族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干过的那些事,老天爷都记着呢!赵涟漪,护族拿活人炼药,拿婴儿作为宿主,桩桩件件,何其歹毒!简直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你们干下的那点事,足够死一千次一万次!覆你护族,是为了将来不会有更大的祸患!”   是为了永除后患。   韩天命的野心早已膨胀,他想要的不只是护族与朝廷的相安无事……   “那个位置!”沈木兮忽然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夹在指缝间的牛毛针,当即脱手而出。   刹那间一声闷哼,四下瞬时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山风绕着谷外游走的声音。   如此,薄云岫才缓缓放下沈木兮。   “破了!”沈木兮如释重负,“所以有时候破阵也未必需要大费周章,拿自己下手,郅儿肯定在赵涟漪手里,否则她不会料定咱们会来这里找人!”   “那赵涟漪现在何处?”春秀忙问。   “被我打中了命门,应该躲起来疗伤去了!”薄云岫环顾四周,火把燃起,四周被照亮,终是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没有什么精致的小竹楼,只有破败的屋舍,还有坍塌的墙壁,羊肠小道变成了乱石堆。   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样子。   “都这么多年了,根本不可能保持最初的样子,所以从进来那一刻开始,我们就知道是中了阵。可破阵需要内里催动,但……”沈木兮抿唇,“所以薄云岫一直抱着我,我便有机会跟他说悄悄话。”   “走!”薄云岫牵着她的手,黍离在旁举着火把。   火光照路,不远处的树后,有浅显的血迹,很少量。   “牛毛针是我师父给的,想逼出来,没那么容易!”沈木兮轻嗤,“她这会应该疼得难受,越用力,越着急,牛毛针在体内就会运行得更快,万一扎在了心口上,怕是……要出人命!”   “那应该就近疗伤。”薄云岫道。   再往前走,是个山洞,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卑职先去看看!”黍离行礼,领着人快速进了山洞。   里面很黑,但是有风,可见山洞另外有出口,往里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黍离也没能见着出口,终是退出来先行禀报,“王爷,洞内未见密室,不知通往何处。”   洞内岩壁上都是青苔,瞧着好似有些年头了。   越往里头走,越渐寒凉。   沈木兮缩了缩身子,往薄云岫怀里挤,“这地方好冷,就跟冰窖似的。”   “薄夫人若是觉得冷,我与你说笑话如何?”他轻声问,“笑一笑,就没那么冷了。”   “别,你这笑话,一说就更冷了!”她往他怀里蹭了蹭,“还是别说为好,留着热的时候再说!”   他偷偷在她耳鬓亲了一口,“遵命,薄夫人!”   闻言,她瞬时红了脸。   这人真是……   一行人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算停下来,眼下出现了岔道,究竟是往左还是往右?   “要不,石头剪子布?”春秀眨着眼。   沈木兮蹙眉,两条岔道都差不多,地上也没有脚印,委实不知该往那儿走。   “行不行?”春秀又问。   “行把!”沈木兮抿唇,“反正大家尽量不要分开。”   月归默默伸出了手。   春秀输了,瞧着自个的剪刀手,皱眉瞧着月归紧握的拳头。   从右边的岔道走!   大家提着心,不知这条道会通往何处。   不过走着走着,似乎没那么冷了,隐隐有些发热。   “什么声音?”薄云岫站住脚步,快速将沈木兮笼在怀里。   黍离贴在了势必上侧耳倾听,“好像就在不远处,应该就在前面,像是什么咕咚咕咚的声音。”   “是那个什么赵的,在烧水?”春秀问。   众人默默的睨了她一眼,都不说话。   “瞧着太闷,开个玩笑而已!”春秀撇撇嘴,“这一路上没人说话,真是憋闷,若是郅儿在,定不会这般。”   沈木兮面色微恙,“走吧!”   拐过几个弯道之后,前面豁然开朗,偌大的广阔空间,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山谷里的洞,竟然能凿出这样一片天地,委实不简单。   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多少时间,才能开出这样的洞穴。   足足有一个练兵场那么大,一眼望去,好多泥俑,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一个个立在那里,面容栩栩如生,神态迥异。   “这是窑吧?”春秀诧异,“隔壁村烧陶罐的,不就是这样的吗?”   沈木兮点点头,“我也见过,似乎是这样的。”   “烧窑?”薄云岫环顾四周,“这地方如此开阔,就是拿来烧窑的?”   未见得吧!   护族,不可能……   “那是什么?”黍离疾呼。   顺着黍离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个高台。   “去看看!”薄云岫眯了眯眼眸,领着人退后几步。   足足有数十台阶,上面好似一个池子,在池子的岩壁处,伸出石雕的凤头,凤嘴里有黑色的液体,正在一点点的往池子里落。   奇怪的是,液体落入池中,半点水声都没有。   黍离快速从上面跑下来,“王爷,味道很腥,看不清楚是什么。里面黑乎乎的,还咕咚咕咚的冒着泡,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沈木兮道。   薄云岫自然是不放心的,“我同你一道去!”   拾阶而上,心里却好似悬着一面鼓,扑通扑通的敲个没完,沈木兮莫名觉得心里好慌,不知道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这池子不大,五芒星形状,可以站在凹角处近看。   黑色的液体从凤凰的嘴里滴落,落入池中的时候,半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好似被吸收了一般,翻不起一丝涟漪。只是这中间位置,是不是冒出泡来,就是他们之前听到的咕咚吧?   “这什么味,这么腥?”春秀蹲在那里,嫌恶的捂着口鼻,“比猪尿骚还臭!”   的确,味道很腥,不像是鱼腥味,倒像是浓烈的血腥味,可这血腥味里又夹杂着异样,似乎……   沈木兮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好,这是什么味道?   “好看吗?”女子的声音忽然在泥俑堆里响起。   居高临下,最能看清楚底下的一举一动。   薄云岫握紧沈木兮的手,两人面色皆恙。   一个带着泥色面具的女子,穿着灰色的罗裙,幽幽走出了泥俑群,离王府的人拔剑相向,但没有王爷吩咐,谁都未有动手。   “你是赵涟漪!”沈木兮盯着她。   面具下,那双眼睛黑洞洞得可怕,“是我,我是赵涟漪,我躲在这里很多年了,可惜啊……朝廷这帮蠢货,一个都没能抓住我!是不是很失望?”   “赵涟漪,我儿子是不是你抓的?你把他关哪儿了?”沈木兮厉喝,咬牙切齿的盯着这个早在护族覆灭之时,就该死去的女人。   “沈郅!”赵涟漪笑了笑,“那孩子很乖巧,我很喜欢。”   “赵涟漪,你莫动他!”薄云岫低喝。   赵涟漪摇摇头,“不好意思,来不及了!”   眉头骇然拧起,沈木兮怒斥,“你把他怎么了?你把我儿子怎么了?赵涟漪!”   “我没把他怎么了,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骨血精奇,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他身上所具备的东西,是你们谁都没有的,你们谁都做不到的,那是天生的!”赵涟漪自言自语。   可她说的话,谁都没听懂。   春秀啐了一口,“你个老妖妇,有话就不能说明白点?什么天生的,什么东西?我告诉你,若敢伤害我家郅儿,就算拼了这条命,我要宰了你!”   赵涟漪笑了笑,“是吗?若是来不及怎么办?沈木兮,这还是得多亏了你!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夏问曦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这个疯子!”沈木兮咬着后槽牙,奈何孩子在人家手里,她怎能轻举妄动,“把郅儿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我这条命都可以!”   “原本我是想要你这条命,毕竟你养着凤蛊,我还指着凤蛊来救命呢!可现在,我发现沈郅身上的东西比你的凤蛊更适合我!”赵涟漪笑得那样疯癫,“你怕是不知道吧,你儿子身上的骨血,比你的更精纯!”   沈木兮愣住,“你、你说什么?”   “当年换子,我看得清清楚楚,韩天命在你身上放了凤蛊,可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赵涟漪笑得那样嘲讽,“我那么爱他,可其实他谁都不爱,我知道,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我把他从沉睡中唤醒,等着我……让她死而复生!”   “你是不是傻子?”春秀怒喝,“人死了怎么可能复生?”   “寻常人死了,当然不可能,但韩天命不一样!”赵涟漪双臂张开,“这地方是不是很不错,就是当年他囚了我的地方,他把我困在这里!”   沈木兮不想听他们当年的那些破事,脑子里唯有自己的儿子,“我不管这些,我只问你,我儿子呢!我儿子沈郅究竟在哪?”   赵涟漪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池子,“你没看到吗?他在找你呢!他喊,娘亲!娘亲!”   那一瞬,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睛,惶然无措的转身,扑通跪在了池子边上,什么?   沈郅在这里面?   不,不可能!   绝不可能!   “郅儿?!” 第148章 凰蛊   黑色的池水,还在咕咚咕咚的冒着泡,里面是否有人,全然看不清楚。   沈木兮发了疯似的在池边喊着,如果儿子在里面,如果……   “别!”薄云岫眼疾手快,摁住了几欲往下跳的沈木兮,将发狂般的爱妻捂在怀中,“别冲动!别冲动!郅儿那么聪明,身边还有阿左和阿右,他怎么可能在面?!你清醒点!”   呼吸微促,沈木兮定定的回望着眼眶猩红的薄云岫,整个人都是凉的。   “薄夫人,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清楚,赵涟漪的话漏洞百出,不可信!”薄云岫愈发抱紧了她,“她在诱你跳下池子,你难道没感觉吗?”   春秀亦是吓了一跳,“沈大夫,你那么聪明,沈郅更是聪慧,怎么这都想不明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黍离惶然,“赵涟漪,你到底玩什么花样?你到底把小公子藏于何处?”   “怎么,我说的你们都不相信?”赵涟漪干笑两声,拂袖间忽然一股强大的掌力,将壁上的凤头转至一旁,池子赫然发生变动。   剧烈的摇晃震得所有人险些站不稳,所幸震动不大,否则怕是都要摔下池去。   “看!”春秀惊呼。   池子里的液体渐渐的下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底下,真的……   逐渐浮现出人形!   “郅儿?郅儿!”沈木兮瞪大眼睛,宛若晴天霹雳,刹那间寒意遍体,“我的儿子……”   “不,那不是沈郅!”薄云岫冷哼,“赵涟漪,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竟然还敢用人来炼蛊,护族皆是死有余辜!”池子里的水只是下降了一半,浮现了半个人影。   底下到底有多深,谁都不知道。   下面究竟还有什么,亦无人知晓。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春秀看得目瞪口呆。   黍离打算让底下人去捞,然则剑鞘不够长,附近也没什么工具可用,若是贸贸然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谁晓得这黑乎乎的腥臭液体到底是什么?   “赵涟漪!”沈木兮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让师兄回来。”赵涟漪似乎有些疯癫,“让他重掌大局!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师兄的天赋,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蛊已经不仅仅只是蛊,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整个天下,都成为我护族的一部分!”   “你这个疯子!”春秀厉喝,“老百姓过得好好的,你倒腾什么?做什么妖?老娘这暴脾气,你等着,看老娘不盘死你!”   月归忙不迭拽住春秀,“莫冲动,莫冲动,王爷还没问清楚呢!”   春秀愣了愣,还要问什么?   这死女人不都说了吗?抓了郅儿,是想让那什么师兄师弟的回来,所以郅儿肯定落在这女人手里了。待刀架在脖子上,看这死女人说不说!   沈木兮不说话,掌心轻轻贴在自己的心口位置,赵涟漪所说的,莫非不只是凤凰蛊,还有其他?这会子功夫,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脑子运转,思虑万千。   薄云岫从始至终,视线都盯紧了她,生怕她会突然不受控制。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薄云岫压着嗓子低低的开口,“冷静下来了吗?”   “那不是我儿子!”沈木兮深吸一口气,“那不是郅儿!”   方才她是真的被吓傻了,此番回过神来才惊觉,这孩子虽然背影瞧着和沈郅差不多,可多少是有些区别的,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子,做母亲的心里清楚。   果真是,关心则乱!   如此,薄云岫才稍稍松开她,“你莫要冲动,我总觉得不太对。”   沈木兮点头,她也觉得不太对。   “沈郅不在你手里!”薄云岫扶起沈木兮,居高临下的睨着赵涟漪。   赵涟漪抚过身边的泥俑,“他就在这里,就在池子底下,你们没听到他的声音吗?夏问曦,那是你儿子,你听听,他是不是在喊你?”   “别信她!”春秀冷喝,“不知道哪家跑出来的猪发瘟!”   “不对,真的有声音!”月归伏在地上。   那一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沈郅的确就在下面,在池子下面。   事实上,池子底下的空间很大,四周火光明亮,照得此处恍如白昼。   坐在石台阶上,沈郅皱眉瞧着搁置在正中央的冰棺。   阿左阿右陪在沈郅身边,见着他起身,二人忙不迭拽住他,“公子,莫要上前!”   “我只是觉得奇怪,四周皆是烛火,这冰棺为何不会融化?”沈郅徐徐靠近,他素来谨慎,自然也不敢轻易去沾染这东西,只是绕着冰棺走一圈。   他们算是误入,大家开始疯癫乱转的时候,沈郅毫无异样,好在当时阿左和阿右都在外面,亦未受到影响。   赵涟漪从窗外跃入,挟了沈郅便往外飞。   “我知道你没中毒!”赵涟漪说,“巫族的人,素来百毒不侵,那点东西,给你塞牙缝都不够!让后面的人莫要轻举妄动,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郅冷着脸,“你想干什么?若你想拿我威胁我娘和义父,你休想!我宁愿死,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我让你重振巫族,你可愿意?”赵涟漪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说得格外认真,“只要你答应,我便放了你,还能教你巫族的所有控蛊之术。”   沈郅一愣,捏在掌心里的东西慢慢收回了袖子里,“你把我放下,我就跟你走!”   赵涟漪也不是傻子,一直到了城外的树林才把沈郅放下。阿左阿右上前,快速护住了沈郅,持剑冷对赵涟漪。   “薄云岫是你爹吧!”赵涟漪弯着腰,隔着面具,眼睛里带着笑意,“生得真好看,与你祖父也有些神似,真是个好孩子!”   沈郅面不改色,“不该是护族吗?为什么是巫族。”   阿左阿右面面相觑,什么巫族?   怎么又冒出来个巫族?   “因为巫族早就覆灭,是被护族剿灭的。”赵涟漪蹲着望他,“巫族的骨血,天赋异禀,能解天下奇毒,而护族的凤凰蛊,能解天下奇蛊。两者若是结合,那该是怎样无敌的存在?可惜啊,巫族少有血统精纯的人,但也不是没有,你祖父韩天命就是其中之一!”   顿了顿,赵涟漪音色邪冷,“你也是!”   “妖女!”阿左阿右冷喝,“莫要再胡言乱语,蛊惑公子!”   “薄云岫能破开魏若云的阵,不足以说明他武艺高强,只能说他身上有东西!后来薄云岫与我动手,我便觉得诧异,直到沈木兮去找陆归舟,要取出凰蛊,呵,凰蛊!”赵涟漪起身,“我找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竟然就在眼前,在薄云岫的身上!藏得可真好!”   沈郅猛地拉住,即将冲上前的阿左和阿右,“你们别动!”   “公子?”阿左阿右愣住。   “凰蛊!身上有凰蛊,会如何?”沈郅其实想问的是,会死吗?   想起了那一夜,薄云岫口吐鲜血的模样,明明没有看到薄云岫受伤,但……“会如何?会死啊!”赵涟漪笑声邪戾,“会死!七窍流血,失血而亡,最后被蛊占据尸身,好惨哦!啧啧啧,你想尽快看到那种场景吗?我可以帮你。”   “如何取出凰蛊?”沈郅冷问。   “小公子,你莫信她!”阿左阿右慌了。   赵涟漪的笑声戛然而止,“你要救他?”   “自然!”沈郅绷直了身子,“你不是说我,很有价值吗?虽然我不懂你口中的价值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对你很重要,是吗?”   赵涟漪不语。   沈郅忽然拔出头上的束簪,拧开顶端,内里的藏针快速对准了自己的颈动脉,“我想知道,如果我扎进去,我的尸体对你而言,是否还有预想中的用处?”   “小公子!”   “别乱来!”   沈郅不慌不忙的退后两步,“都别动!这针乃是玄铁所造,坚硬而锐利,若是不小心扎进去,我就真的死定了!所以,你们都莫要碰我!”   母亲是大夫,他对于身上的死穴位置很是清楚。   他不是开玩笑的!   “能取出凰蛊的,只有你祖父这等巫族精纯血脉之人。我是护族之人,我做不到!”赵涟漪音色沉沉,似乎也担心沈郅会冲动,“沈郅,薄云岫适应不了凰蛊的存在,他会死!若非如此,你母亲就不会那么着急,想要取出凰蛊!你若真的想要帮他们,可以自己去翻阅巫族的典籍,至少会有点机会。”   若是不去,那便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沈郅垂着眸,可见是在考虑。   “当然,如果你担心我骗你,现在就能回到东都城去!”赵涟漪转身便走。   “我怕来不及!”沈郅说。   赵涟漪顿住脚步,“不若这样,你我打个赌,若是你能跟着我,毫发无伤的进入护族的领地,我便亲自教你,如何控蛊,这护族秘境,你可随进随出。薄云岫的命,在你手里!”   “公子,莫要信他!”阿左阿右是不信的。   沈郅慢慢收了针,将束簪拧好,重新簪回发髻,“好!”   “公子!”   阿左阿右慌了。   “韩家的骨血,果然是最好的!”赵涟漪深吸一口气,“那便跟着来吧!且看你有多大本事。”   音落瞬间,赵涟漪纵身离去。   “追!”沈郅下令。   阿左阿右素来依着命令办事,薄云岫给他们的命令,是服从沈郅!   两人轮换着背沈郅,走得倒也不累。   赵涟漪走得飞快,后来阿左阿右便有些跟不上了,但沈郅未有放弃,谁也不敢放弃。入了林子之后,他们便迷失了方向,又饿又累,周遭却连半只野物都没有,他们不吃倒也罢了,最怕的是万一沈郅饿坏了,那该如何是好?   被怪鸟袭击的时候,是赵涟漪出现,救了他们。   终是带着他们安全的进入了护族的山谷,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手脚,待他们吃饱过后,赵涟漪便领着沈郅进了山洞,这七拐八拐的,就被困在了此处。   沈郅负手而立,此处除了冰棺,还有无数道石门,门后全部是书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书册。他素来喜欢看书,却未见过那么奇怪的字,是以这些书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书一般的存在,根本无从下手。   沈郅蹲着,歪着脑袋去看躺在冰棺里的人。   躺得笔直,隔着厚厚的冰层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这人穿着深色的长衫,好像是睡着了一般,依稀能看到很白的肤色,当然……只能看到白,仅此而已。   至于有没有腐败,或者是其他什么的,倒是不得而知了。   “公子,您不怕吗?”阿左问。   阿右道,“里面是死人哦!”   沈郅摇摇头,“娘是大夫,我什么脏东西没见过?死者为大,心怀敬重,便没什么可怕的。若是心中有鬼,才会心生恐惧。”   娘就是这么教的,所以他不怕。   娘说,有时候,人心比什么都可怕。   以前不怎么相信,后来差点死在魏仙儿手里,沈郅便信了!“公子,有理!”阿左阿右环顾四周。   这地方真是奇怪,只能进不能出。   赵涟漪这两日经常进来,但只是教沈郅学一些奇怪的东西,那些字歪歪扭扭的,阿左阿右压根看不懂,也不知沈郅学到了多少。   沈郅壮着胆子,以指尖轻轻触了一下冰棺,下一刻惊得快速缩手,“好凉!”   “公子小心!”阿左当即伸了胳膊,挡在沈郅跟前。   阿右却是诧异,别说是指尖,饶是掌心贴在冰棺上,都未见寒凉之感,“公子,不凉!”   沈郅推开阿左,这次他更小心,指尖都未敢贴着冰棺,只是将手放在距离冰棺最近的位置,掌心里寒意阵阵,怎么可能不凉?   三人面面相觑。   “今儿她怎么还没下来?”沈郅不解。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是来送饭食,就该是教沈郅法门。   今儿,委实奇怪。   沈郅仰头瞧着冰棺上方,这石室周遭都是正常的青石色,唯有这冰棺上方的位置是黑黝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   “公子,您想干什么?”   “看看那是什么?”沈郅想了想,从石门后取了一本书,捏在手中。   阿左托起沈郅,纵身往上跃起,这位置有些软粘,待落地,手中的书册已被撕碎。   不止如此,仰头望去,撕碎的书册竟被这黑乎乎的东西慢慢吞噬,最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速度虽然不快,但这结果却是叫人心有余悸。“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沈郅惊呼。   处于冰棺的上方,能吞噬外物,最后又恢复成原状,是活的吗?   “公子远些!”阿左阿右慌忙护着沈郅往后退。   今儿委实奇怪,赵涟漪怎么还不来?沈郅对于那些神秘的文字并不熟悉,才教了几遍,哪里能记住全部,是以必须赵涟漪亲自教他。   “怎么还不来?”沈郅狐疑,“难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再耽搁下去,母亲定是会找我找疯了,我若是不能尽快找到取出凰蛊的法子,如何能救人?”   “公子,安全第一!”阿左阿右心慌。   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赵涟漪要做什么,着实防不胜防。又或者,若是赵涟漪出了什么事,他们困在这里,饶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沈郅当然知道,赵涟漪将他困在这里,一则防止他逃跑,二则若是她有意外,也要拽着他陪葬。   目光凉飕飕的落在冰棺处,沈郅眉心微蹙,“你们能不能打开那冰棺?”   开棺?   可这冰棺……压根没有棺盖!   这是一块完整的冰,至于人是怎么放进去的,着实是个问题。   “试试看!”阿左阿右是双生子,素来齐心,配合得格外默契。   然则不管是用掌力,还是用刀剑砍劈,这冰棺都是纹丝不动,完全撼不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沈郅冷着脸,“赵涟漪,你给我出来!听到没有,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里的东西都给砸了!”   密闭的空间,最容易让人疯狂,让人失去理智。   “出来!”沈郅厉喝,“赵涟漪,出来!我要见你!”   然则,没人回应他。   似乎赵涟漪真的不在附近?!   沈郅气急,若是不早点想到法子取出凰蛊,若是薄云岫死了……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爹!   “岂有此理!”沈郅愤然,一掌落在冰棺上。   刹那间,掌心仿佛被吸住,寒意快速渗入。   “快!”沈郅咬牙,“快帮我……”   阿左阿右奋力的拽,“公子,公子!”   砰的一声响,三人齐刷刷摔在地上,沈郅的掌心血肉模糊,竟是被生生沾掉了一层皮。   “公子!”阿左慌忙撕下衣角。   阿右忙不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公子忍耐!”   沈郅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愣是咬着唇没喊一声疼。上药包扎的时候,他别开头,咬着牙没敢去看,直到包扎完毕,他才敢去看掌心里,快速渗出血来的布带。   剥皮之痛,让他整个人绷得僵硬,疼得咬牙切齿。   “我、我的手!”沈郅呼吸急促。   阿左慌忙将人抱起,“公子!”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沈郅之前只觉得这冰棺很凉,可他真的没想到,冰棺竟然会……   更可怕的是,沈郅的血滴落在冰棺上,整个冰棺忽然好似要蒸发一般,四周开始冒白烟。   阿左阿右紧紧护住沈郅,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底下的躁动,传到了上头,沈木兮整颗心都揪起。   “郅儿!郅儿?你在下面吗?郅儿?”沈木兮高声喊着。   薄云岫在找,这地方怎么下去?底下肯定是有空间存在,因为着实有声音传来,模模糊糊的其实听不清楚是谁的声音,若真的是沈郅呢?   “郅儿!”沈木兮还在喊着。   底下,隐约能听到喊声。   沈郅扬起头,浑身已被冷汗浸湿,“好像有人在上面!”   “别喊了!”赵涟漪冷笑两声,“沈郅能听到,但他出不来,那地方能只能从外面推门进去。只要我在这里继续待着,再过些时候,里面断粮断水,他们就会死在里面!”   沈木兮眸色猩红,“你、你简直是个疯子!”   “我要沈郅。”赵涟漪道,“留着他,护族就会有新的希望。夏问曦,你生了个好儿子,他比你们当中的任何人都有价值!有他在,我就能重新来过,整个护族都能重新来过,我将召集旧部,到时候欢迎你们加入护族,成为护族的一份子。”   春秀眨了眨眼,“这人是猪脑吃多了?还是脑袋里进水了?啧啧啧,我瞧着是没救了。”   赵涟漪缓步往后退,说时迟那时快,月归和黍离飞身而上,直扑赵涟漪而去。众人一拥而上,此番赵涟漪孤身一人,身边没有长生门的部下帮衬,对付她正是好机会。   “会不会有机关?”沈木兮开始翻找,“春秀,快帮着找找看。”   “嗯!”春秀收了刀,并薄云岫一道,三个人在池子边上,用手一寸寸的摸过去。   人就在下面,总不能隔空丢下去的,总归是有密道之类吧?   “实在不行……凿开一条道试试!”薄云岫说。   沈木兮一愣,“你会吃不消!”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那也是我的儿子!”   沈木兮定定的看着他,不语。   若是要开道,肯定得避开一些,不能对着池子底下出手,万一坍塌,孩子会有危险。以内力催动,凰蛊会疯狂乱窜,那种痛苦……薄云岫受够了。   可这是自己儿子,是他的薄夫人拼了命,生下来的他的骨血。何况有孩子在身边,即便哪天他真的去了,孩子会成为羁绊,她必定能坚强的活下去。   忽然间,春秀疾呼,“这、这水、这水熟了!”   沈木兮定睛去看,整个池子都开始沸腾,就像是沸腾的开水。池子里的水位开始回升,之前那个孩子的踪影彻底消失了,这会更是黑黝黝的吓人。   薄云岫摁住沈木兮,“别乱动。”   沈木兮点点头,只觉得嗓子里发干,整个人止不住的颤。   下一刻,池子里的水骤然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竟生出一个漩涡来。在漩涡的正中央,能隐约看到底下的人影,随着漩涡转速增快,越发能看清楚底下的人。   是沈郅!   的确是沈郅!   还有阿左和阿右!   白雾迷茫,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沈郅的手上还带着伤,刺目殷红之色,足见伤势不轻。   沈木兮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这些年在湖里村,沈郅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小伤不断,但……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当娘的哪里受得了这场景。   “等着!”薄云岫猛地将沈木兮推向春秀,“看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纵身一跃,掌风先行。   “薄云岫!”沈木兮疾呼。   薄云岫业已跳入漩涡之中,刹那间漩涡翻出浪花,快速朝着中心翻涌。   眨眼间的功夫,什么都没了。   池面,风平浪静。   “薄云岫!”沈木兮歇斯底里,“薄云岫?薄云岫!”   换来的是赵涟漪尖锐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得不到凤蛊,得到凰蛊也是好的!你们就等着给薄云岫收尸吧!哈哈哈哈……” 第149章 这么快,就到了白头   刹那间的震颤,地动山摇,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   沈木兮一头栽下池子,所幸被春秀一把拽住,快速拎了上来,抱着就往台阶下跑。   “王爷已经跳下去了,你不能再下去!”春秀喘着气,快速将沈木兮摁在平地处,“沈大夫,春秀脑子笨,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你聪明,你好好想想法子。硬碰硬,压根不顶用!那妖妇是个疯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方法去对付她!”   沈木兮愣了愣,定定的望着春秀。   春秀狠狠点头,“你快想想,什么法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黍离和月归,合众人之力也未能抵住赵涟漪,如此下去,薄云岫白白跳了不说,赵涟漪还得跑了,这……   下一刻,沈木兮慌忙从随身小包里翻出瓷瓶,“便是它了!”   她一惯是不屑这些伎俩,可对付这些卑劣之人,不就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捏紧手中的瓶子,沈木兮咬着牙,忽然间冲上去,“都让开!”   黍离和月归快速闪避开,赵涟漪冷笑着朝沈木兮推出一掌。   “沈大夫!”   “沈大夫!”   “沈大夫!”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浓烈的恶臭,伴随着赵涟漪撕心裂肺的惨叫,手背上腾然而起的黑烟,让她仰头嘶吼,刹那间断腕而逃。   鲜血喷溅,赵涟漪疯似的推开一道石门跑出去。   “追!”黍离一声喊,底下人赶紧追了出去。   “沈大夫?”   沈木兮被赵涟漪打了一掌,所幸她身子一撇,并未伤及要害,只是这肩膀疼得抬不起来,约莫是脱臼了,“是、是尸毒!快去、快去看看池子里……”   “沈大夫!”春秀惊呼。   怀里的沈木兮业已晕死过去,赵涟漪的确没打中她的要害,可是整条胳膊差点被卸下来,亏得她命大。   黍离快速朝着池子跑去,忽然间一道华光冲上半空。   紧接着阿左阿右托着沈郅翩然落下,三个人都是一脸茫然,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方才明明白雾缭绕,三人都正处于不知所措中,哪知冰棺忽然下沉,一道华光骤然将他们冲上了密室的顶部。   这一冲,竟站在了此处。   怎不叫人诧异?   “郅儿?”春秀惊呼,“你是怎么出来的?”   沈郅一脸迷茫,“飞、飞出来的。”   “不对,王爷呢?”黍离忙问。   阿左阿右对视一眼,沈郅连连摇头,“没有看到义父!”   黍离急了,慌忙跑回池边,池子里的黑色液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失,仿佛是被周边的岩壁吸食,如同活了一般。   待这些东西全部消失,漆黑的池子底部,慢慢浮现出几道光,若黍离没看错,这不就是之前永安茶楼墙壁上画的图纹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池子底部?   王爷呢?   “王爷!”黍离扯着嗓子喊,可底下的黑色液体全部抽离,亦未见薄云岫踪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王爷!”黍离浑身寒凉。   王爷丢了!   王爷……不见了!   人呢?   “娘?”沈郅惊呼,“娘,你怎么了?娘?”   恍恍惚惚,昏昏沉沉。   沈木兮觉得自己在飘,至于要飘到何处,谁都说不清楚。这该死的黑暗,不断的笼罩着她,她想挣脱,却怎么都使不上劲来。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夏问曦!   她摇头,不,我不再是夏问曦,我是沈木兮,是薄夫人!   黑暗,无边的黑暗。   那人还在喊,不断的喊。   渐渐的,像极了薄云岫的声音,愈发缥缈,她伸手去摸,却怎么都触不到……那声音,似乎隔了好远好远,离她越来越远。   晨曦的光,带来新的希望。   肩上依旧疼痛难忍,沈木兮无力的睁眼,又徐徐闭上。   “娘!”沈郅惊呼,“娘,你醒了!”   沈郅?   沈木兮又睁开眼,“郅儿!”   “娘,是我!”沈郅抹着泪,“娘,你睡了好久,郅儿好怕你醒不过来!”   “郅儿!”沈木兮欣喜若狂,“郅儿,你没事了!”   母子相拥,一旁的春秀和月归面面相觑,场面虽然感人,可是……若沈大夫问起来,待会又该如何回答呢?每个人心里都做了一万次的准备,可到了这会,谁都张不开嘴。   “郅儿,你爹呢?”沈木兮问。   沈郅身子一僵,“娘……”   “薄云岫是你爹,离王是你爹!”因着肩膀疼痛,沈木兮额头上泛着冷汗,“他去救你了,跳进了池子里,现在出来了吗?你是不是,他把你救出来的?他人呢?受伤了吗?凰蛊又发作了?还是说……”   “娘!”沈郅音色孱弱,“你先别激动,义父他……”   沈木兮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她终于坐直了身子,视线掠过每个人的脸。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是那样的怪异,好似带着悲伤,又好似带着欲言又止的隐忍。   每个人都看着她,谁都没说话。   风从屋子里穿过,带着清晨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分明这样的生机勃勃。   “薄云岫呢?”她压着嗓子,低低的问,声音带着莫名的颤,“他是不是受伤了?他在哪?”   谁都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着头,没人敢抬头去看她。   “我问你们话呢!薄云岫在哪?”她忽然变得歇斯底里,“人呢?说话啊!”   “沈大夫!”月归跪地,“您要好好保重自身,王爷他……暂时还没找到!”   “沈大夫!”春秀冲到床边,“没找到就是好消息,不是吗?”   沈木兮静静的望着沈郅,眼眶泛着瘆人的红。她想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笑得比哭还难看,哑着嗓子温柔的问,“郅儿,你告诉娘,是真的吗?”   沈郅垂着头,“娘……义父,不见了!”   呼吸急促,沈木兮只觉得脑子里某些东西忽然炸开,红的白的,全都崩了出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躲起来了?”   下一刻,沈木兮忽然跳下床榻,疯似的往外冲。   薄云岫!   薄云岫你在哪?   清晨的山谷,葬着整个护族的冤魂,风过耳畔,如同奏了一曲幽冥安魂。   之前那个山洞,洞口已经坍塌。   不只是洞口坍塌,半座山都坍了下来,就算要清理,没有几个月是不可能的。几个月的时间,什么可能都会发生,那个结果似乎已经可以预料。   沈木兮如同魂魄离体,轻飘飘的站在山洞前。   离王府的人还在扒拉着这些乱石块,打算清出一条路来,奈何这石块又大又乱,单靠他们这些人,根本无法撼动。   “当时山洞快塌了,我们只能带着你出来。”春秀说,“王爷……”   不管当时薄云岫是生是死,没出来是事实。   “赵涟漪呢?”沈木兮浑身冰凉。   “没追上,不过也没出来。”黍离说。   “我不信他死了!”沈木兮狠狠拭去脸上的泪,“他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做到!我相信他,他一定是躲起来,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我去救他!”   黍离敛眸,“卑职已经派人回东都禀报,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是真的被埋在山洞里,山洞坍塌,能存活下来的机会本就微乎其微,里头断水断粮,要搬开这些石头,少说也得数日,就算到时候真的进去了,恐怕找到的……也只是一具尸体。   何况,人到底在哪个位置,谁的心里都没底。   当时是天黑,又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   薄云岫没出来,赵涟漪也没出来。   沈木兮的心,也落在了里头,就跟丢了魂似的,杵在外头等着,哪儿都不去。   东都城内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那头正在洽谈阿娜公主的婚事,两国议和,公主身份尊贵,若要与公主匹配,非王公贵族不可!   然则阿娜是个死心眼,非要薄云岫不可。   为了这事,双方略有些僵持不下。   阿娜公主沈郅提议,若是皇帝能答应她做薄云岫的王妃,瀛国可向他们称臣,并且割让城池,永不来犯。公主是国主的掌珠,饶是瀛国的太子,也只得应了这任性的妹妹。   关起门来,薄云崇负手在自己的寝殿内来回的走,“这老二怎么还不回来?他还要不要这朝堂了?哎呦,可真是为难死朕了!”   丁全撇撇嘴,“奴才就没见过这么恨嫁的女子!”   “朕的小棠棠要是有她的一半,朕睡着都能笑醒!”薄云崇挠着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僵持下去,瀛国必定以为咱们没有诚意,到时候……又开战!”   “断然不能答应!”太后拄着杖进门,“简直是荒唐!”   “太后?”薄云崇一愣,心里隐约生出几分烦躁。   怎么还搅合进来?   “母后息怒,朕是觉得丞相和太师之言颇为有理,离王素来以天下为重,想来此番为了江山社稷,定然也能应允这场婚事。然则,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朕想着要不……再、再商量?毕竟这嫁娶得好好操办,礼部那边没拟出章程,咱们是不是等等?”薄云崇皱眉,打着商量,“等老二回来再说?”   “哀家是觉得,这件事压根不能答应!分明是议和,最后竟成了威胁,是觉得我朝无人了吗?”太后冷然,“要挟皇上,欲嫁离王府,此等女子入了我皇室之门,到时候定会闹得鸡犬不宁。皇室,容不得这般不矜持的女子!”   薄云崇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太后好像是向着离王殿下的。”丁全压着嗓子低低的说。   薄云崇愣了愣,“所以……朕耳朵没毛病?!”   “好着呢!”从善低语。   薄云崇眨了眨眼睛,那就奇了怪了,太后怎么忽然想起胳膊肘往里拐了呢?往日跟薄云岫最不对付的,就是太后;处处钳制薄云岫的,也是太后!窗外的太阳甚好,瞧着也不像是从西边出来的。   “母后所言甚是,这绝对不是两个人成亲这么简单,还关系到朕这皇帝的威严!”薄云崇挺直腰杆,“朕怎么能拿自己兄弟的婚姻大事作为议和的条件?他们欺人太甚了,竟然敢逼着老二上榻,简直是……匪类!”   顿了顿,薄云崇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母后您说是吗?”   太后破天荒的点头,“绝对不能让那什么公主,当离王妃!”   薄云崇表示支持,“朕有了太后的支持,一定会坚持己见。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离王府,还没有消息吗?”太后耐着性子问。   薄云崇一愣,“暂时没有!”   哎呦,今儿这太阳莫非真的是打西边出来的??太后这表情,好似有些关心薄云岫的安危?此前听说太后带着人去了一趟离王府,回到长福宫的时候竟是眼眶红红的。   谁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墨玉自然不会透漏分毫,且听得自此以后,太后一直唉声叹气,再未展露笑颜。   “好像走了有几日了!”太后面色凝重,“你派人去找找看,或者等在城外,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做个帮手!眼下瀛国使团在城内,万莫出什么乱子。”   薄云崇点头,“朕早已派人守在城门口,只要收到消息,一定能第一时间排出支援。但是老二的性子,母后您也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他不想让人知道,自然咬着牙也会独自撑下。”   太后紧了紧手中的拄杖,不语。   “希望此行顺利。”薄云崇揉着眉心,“再不回来,朕真的要扛不住了!”   这朝政真是烦心得很!   折子多得堆满了案头,压根来不及批阅,数日折腾下来,薄云崇觉得自己只剩下半条命,也不知薄云岫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外头冷不丁又响起了阿娜公主的声音,薄云崇只觉得头发根都快立起来了,“怎么又来了!”   “皇上!”阿娜公主站在外头,“答不答应一句话,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便打道回府,这议和……作废便罢!”   “放肆!”太后冷着脸走出去,“你以为这是瀛国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嫁给谁就嫁给谁!皇室贵胄,王公贵族,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随你挑选!”   阿娜公主皱眉,她知道太后乃是皇帝的母亲,也是薄云岫的养母,来日若是要让薄云岫去她,必须得过太后这一关。   “太后!”阿娜行礼,“我喜欢薄云岫,以后定会好好待他,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   “身为女子理该矜持,尤其是公主,身份尊贵,岂能口口声声将嫁人挂在嘴上?”太后厉声训斥,“若为皇妃,必定是端庄贤淑,敢问公主您哪儿点做到了这四个字?”   薄云崇想鼓掌,又怕坏了气氛,只得绷直了身子。   阿娜公主不愿听这话,“谁说女子非得矜持?在我们瀛国,素来讲求争取,自己喜欢的,自己想要的,就该努力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别人成全。我喜欢薄云岫,所以我要他娶我,我要做他的妻子,若是你们不答应,我也可以让他跟我回瀛国!”   “放肆!”太后厉喝,“你这是想掳劫离王吗?”   阿娜一愣,“这哪里是掳劫,分明是……良缘天、天定!”   “离王心有所属,哪里轮得到你来配什么良缘!”太后冷笑,“公主是真不知道,还是自欺欺人?离王钟爱沈木兮,此事整个东都城的人都知道,分明是棒打鸳鸯,却还要砌词狡辩,说什么天定良缘,这便是瀛国的自我争取之理?不如请太子殿下进宫来说说理,看看这理能不能说得通。”   “你!”阿娜哑然。   薄云崇绷直了身子,一脸的哀伤悲凉,“不如这样,朕牺牲点,娶了公主。当然,皇后是轮不到你了,给你做个妃妾还是可以的。朕的后宫人数众多,大家都是一等一的马吊高手,哦,近来还设了局,谁最后夺冠,朕就能升她一级!”   说到这儿,薄云崇兴致勃勃的上前,“公主大概不清楚后宫的规矩,入宫是秀女,当然,公主身份尊贵,是不可能当秀女的,咱就从美人开始,美人,贵人,嫔、妃!”   “皇上,错了,还有婕妤!”丁全补充,“还有昭仪呢!”   薄云崇愣了愣,“这么多?那还有什么?”   “上面还有贵妃,最上面是皇后!”丁全解释。   薄云崇掰着手指头,“这么算起来还真的不少!公主,除了皇后和贵妃,你自个挑个位置坐坐如何?”   阿娜气得直跳脚,“我才不要嫁给你!”   “朕有什么不好?朕能吟诗作对,能风花雪月,能……”薄云崇想了想,自己还会干点什么呢?   蹭吃蹭喝,到处瞎溜达?   不对,身段保持得挺好,精神状态也是极好,哪有皇帝,像他这么精神,这般活泼善良?这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有侍卫急急忙忙的赶来,“皇上,离王殿下出事了!”   四下瞬时万籁俱寂。   出事!   太后险些没站住,“那、那沈木兮呢?”   侍卫摇头,来人汇报,没提及沈木兮。   “快,快派人去看看!一定不能让他们出事!”太后疾呼。   薄云崇这才回过神来,这会还管什么瀛国,管他什么阿娜公主,兄弟都要保不住了,他怎么能不着急。什么皇帝威仪,什么帝王之姿,薄云崇通通不要了。   来人说,离王领着人闯入了护族的故居,如今被困其中,山洞坍塌,人在里头没出来。   关山年是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皇上,眼下瀛国使团就在城内,若是军士大批出动,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请皇上三思!”   丞相尤重亦是斩钉截铁,阻止皇帝派兵救人。   “请皇上三思!”   不少朝臣跪地劝诫。   “听得离王被困,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他死定了,所以一个个的都开始倒戈?好啊!好得很!”薄云崇气得直发抖,“你们这帮墙头草,一个个的……见风使舵!”“皇上!”关山年行礼,“老臣年迈,早已不问朝廷之事多年,只是此番事关重大,皇上若是轻举妄动,万一瀛国使团……”   “去你大爷!”薄云崇怒喝,“你们真以为朕不问朝政就什么都不懂吗?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是不是让狗叼走了?钱大人,您的儿子,当初是离王亲自带回来的,这才活下来的!还有关太师,您儿子能苟延残喘,也是多亏了离王和沈木兮。”   顿了顿,薄云崇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顶膛火,“你们这帮老东西,就该老来丧子,就该承受剥皮拆骨之痛,就该白发人送黑发人。薄云岫和沈木兮那两个蠢货,救什么人?浪费力气,救了一帮白眼狼,一群王八蛋!”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关山年闭了嘴,他都一把年纪了,当着群臣的面,被皇帝指着鼻子骂,老脸有些挂不住。   “那是朕的手足,你们不要自己的兄弟可以,但是朕要自己的兄弟。”薄云崇咬牙切齿,“这天下,大半都是朕的兄弟帮朕守下来的,眼下他生死未卜,朕没这个脸放任不管。朕要脸!今日谁敢拦着朕,朕就让他去找先帝谈谈心!”   手一挥,侍卫大批往外涌。   “朕今儿便坐在东都城的城门楼上,且放眼看看,谁敢造次!”薄云崇冷着脸。   太后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皇帝发威。   “太后娘娘!”墨玉道,“皇上似乎不太一样了!”   “哀家大概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太后眸色晦暗,紧了紧手中的拄杖,“墨玉,哀家是真的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哀家……真的管不了了!”   墨玉轻叹,“太后娘娘,您早就该这么想了!何必为难自己,掺合进去呢?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天下,您呢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不是很好?”   太后敛眸,无奈的苦笑。   好吗?   似乎并不怎么好。   薄云岫和沈木兮,到底怎么了?   那山谷里,布满了诡异的阵,往往真假难辨。饶是历经多年,谁知道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是否还会奏效?若是奏效,又该如何是好?   大批的军士出城,浩浩荡荡。   薄云崇满心忧虑,可千万、千万别出事啊!   可这世上,心想事成之事太少,往往是天不从人愿居多。   当那一声惊呼响起,沈木兮疯似的冲上去,透过石头缝往里看,能清晰的看到里头——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身,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得清楚那身衣裳。   “薄云岫!”沈木兮如泥塑木雕般,立在洞口不肯走。   她怎么能走呢?   他还在里头!   所有人都红了眼,发了疯似的挪开石头。   掰开底下的石头,上面的滚石又会落下,如此反复,反复如此,连月归和黍离的身上都带了血迹。   日薄西山之时,人被抬了出来,骨头都碎了,抬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单靠着衣服承托着身子不散。   慢悠悠的蹲下,沈木兮面色惨白,轻轻伏在他的怀里。胸腔里已经没了熟悉的心跳声,原本坚实得硌人的胸膛,此刻软塌得不成样子。   “很疼吧?”她问,仰头瞧了一眼似血残阳,“不过没关系,以后都不会再疼了!这是最后一次,唯这一次!薄云岫,你这人好讨厌,每次都是这样,说话不算数!你说过,找到郅儿,我们就走!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又能走到哪儿去呢?”   她喘口气,面色白得吓人。   春秀已经哭出声来,“沈大夫,你哭出来吧!你这样让我好害怕,沈大夫,你哭啊!哭出来!”   沈木兮摇摇头,“回家了!回家了!要回家!”   “娘!”沈郅哇的哭出来,“是郅儿不好!娘!娘你别这样!娘……”   “别哭!”沈木兮嘘了一声,“你爹睡着了,我们别吵到他,他很累!很累知道吗?不过以后,再也不会那么累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的在一起了!永远都不会分开,是不是啊!薄云岫!薄云岫?”   薄云岫,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的!   扬起头,沈木兮笑了笑,“这么快,就到了白头……” 第150章 入土为安 为钻石过3300加更   东都城内外,所有人都在翘首期望。   自打薄云崇登基一来,一直是薄云岫打理朝政,天下人谁不知道离王公私分明,矜矜业业,从不怠政。虽严苛,却也竭尽所能,护天下太平。   百姓得安,幸赖离王。   “回来了!”骤然间一声高喊,却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担架上,白布相遮。   薄云崇惶然跑出城,“薄云岫呢?老二呢?”   沈木兮神情迟滞,扶着担架瞧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薄云岫呢?”薄云崇又问。   所有人跪地,谁也没有开口。   周遭一片死寂,如同冷风过境,寒意彻骨。   薄云岫的尸身未有抬回离王府,而是放在了问柳山庄。   如此,夏问卿便与众人为薄云岫设了灵堂,沈木兮死活不肯穿孝衣,背靠着棺椁坐在那里,她让人关了山庄大门,谁也不见,谁也不许进来,谁劝都没用。   饶是沈郅嘶声痛哭,沈木兮都没有反应。   “这样下去,怕是要熬不住的!”春秀拭泪。   阿落端着已凉的米粥,眼眶红肿,“我再去做一碗,待主子想吃了……”话未完,声音已哽咽,阿落哭着转身离开。   夏问卿吃力的蹲下身子,握住了沈郅的小手,“别哭,现在你娘成了这般模样,郅儿身为大丈夫,理该更坚强才是!”   “舅舅,是郅儿不好,郅儿擅作主张,是郅儿害死了、害死了……”沈郅泣不成声,“是我害死了我爹!”   夏问卿抱了抱他,“别说傻话,谁都没想到会这样。郅儿,人活一世,总会有奋不顾身的理由,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母亲,但……都是你爹的选择。我相信,如果换做是你,你也想为他奋不顾身,对吗?”   沈郅狠狠点头,“我想救他!”   “那便是了!”夏问卿哽咽,“郅儿,人固有一死,且看是否值得。舅舅年轻的时候,亦是年少疏狂,后来经历过一些事,终是看淡了生死。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理该替死去之人,尽未完之事。”   沈郅哭得喘不上气来,“舅舅……我好怕,我怕娘会撑不下去……”   他从小与娘相依为命,偶尔惹娘生气,娘也不会不理他,可是现在……娘好像全然听不到了,看不到了。沈郅素来沉稳,现在却是方寸大乱,俨然没了主意。   “皇上?”丁全犹豫着,“这样也不是办法,沈大夫守在灵堂内,谁也不让进,谁劝也没用,长此下去,身子会吃不消!”   薄云崇双手叉腰,皱眉站在院子里,“朕也难受……”   丁全,“……”   下一刻,薄云崇抱着丁全嚎啕大哭,“朕难受……朕的兄弟,没了……”   丁全,“……”   谁都不好受,可谁都没办法,到了这一步,又能如何呢?   从始至终,阿娜公主都没能踏入山庄半步,黍离调了离王府的暗卫,将整个问柳山庄包围得水泄不通。王爷走了,沈木兮就是整个离王府的主心骨,那是王爷生前,捧在掌心里,想呵护一生之人。   夜里的时候,陆归舟来了。   是夏问卿放进来的,黍离冷着脸,提着剑,可一想起沈木兮了无生趣之态,黍离又怕了。生怕沈木兮真的会想不开,到时候一并随了王爷而去。   王爷,应该不想看到那一幕吧!   “保持距离,不可靠近!”黍离瞧了月归一眼。   月归颔首,跟着陆归舟进灵堂。   安静的灵堂内,沈木兮安安静静的靠着棺椁坐着,饶是外头有人进来,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知是陷入了沉思缅怀,还是就此……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兮儿!”陆归舟近至跟前,终被月归拦下。   沈木兮没反应。   “兮儿!”陆归舟快速蹲下,“兮儿,我是你陆大哥,你看看我!兮儿!”   恍惚中,沈木兮好似看到了熟悉的脸,那人喊着:薄夫人!   薄夫人!   她伸了手,却是抚上了陆归舟的脸,“薄云岫,你回来了?”   陆归舟原是欣喜的,可这会……面上悦色全无,“兮儿,我是陆归舟,是你陆大哥。薄云岫走了,你清醒点,不要在自欺欺人了。”   “他……很好!”这是沈木兮,数日以来,头一回开口说话,“很好!”   “兮儿!”陆归舟皱眉,“薄云岫已经死了!”   月归猛地拽住陆归舟,直接将他从地上揪起来,“你疯了吗?滚出去!”原是让他来劝的,谁知却是来撬墙角的,若是真的刺激了沈大夫,万一、万一沈木兮想不开,又该如何是好?   “兮儿,你清醒点,薄云岫已经死了!”陆归舟咬着牙,“你看清楚,看明白,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的梦里。这对你,对郅儿,对大家都不公平。沈木兮,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躺在棺材里的人,就是薄云岫!他就是薄云岫!”   眉睫止不住颤抖,沈木兮如同刺猬般,快速蜷起身子,胳膊死死抱住双膝。   “滚!”月归拔剑相向。   陆归舟黑着脸,站在门口瞧着缩成一团的沈木兮,“入土为安吧!兮儿,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结局。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月归出手,陆归舟自然不能在灵堂动手,纵身一跃,飞出了灵堂。   院子里打得厉害,惹来众人焦灼。   下一刻,灵堂的门忽然从内合上。   “主子!”阿落敲门,急得直跺脚,“主子,您开门,主子主子!”   “小妹!”   “娘!”   “沈大夫!”   所有人都在敲门,可沈木兮没有开门,窗户也被她反锁。   “都别吵,谁都别吵!”她在屋内说话,“薄云岫很累了,你们别吵他休息,离这里远点!”   外头瞬时安静下来,除了低哑的呜咽,再无其他。   整个屋子里很安静,沈木兮扶着棺椁,绕着棺木走了一圈,“演够了,就起来,不,你不是他,旁人兴许认不出来,我却是认得的。”   “自己的男人,化成灰也认得。”她苦笑两声,脱力的坐在地上。她实在是没力气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渐渐的合上眼眸,“相公……”   恍惚间,有人抚过她的脸,伏在她耳畔低低的喊了声,“薄夫人!”   有泪划过眼角,她扬唇一笑。   是熟悉的拥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他!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沈木兮忽然没事了,那日她把自己关在灵堂里一夜,第二天自己打开,继而像个没事人一样,能吃能喝能睡。   连薄云岫出殡那日,她也安安稳稳的穿了孝服,以离王府正妃的身份,走在了仪仗队里。   她看着东都城所有的百姓,都在毕恭毕敬的下跪行礼,送离王最后一程。   那一刻,她眼睛里有光在流动。   入土的时候,她就在边上看着,一句话都不说,一滴泪都没流,所有人都怕她扛不住,但沈木兮……安然无恙。待礼毕,她撤了所有人,待在陵园边上临时搭建的茅屋里。   算是给薄云岫守灵。   月归和黍离没敢跟着,阿落也只能在陵园外头候着,这到底是薄氏皇族的陵园,不是谁都有资格在这里过夜的。   茅屋内,什么都有,什么都齐全。   夜里的时候,坐在墓前,还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风刮过的声音。   沈木兮轻叹,指尖扣着墓前的土,心里沉甸甸的,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有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无声的坐在她身边,音色温柔的轻唤。   “薄夫人!”   眉睫赫然扬起,沈木兮骤然回眸,冲他盈盈一笑。 第151章 韩不宿   月明星稀,星明月稀。   沈木兮拥着失而复得的男人,低声呜咽着,若不是他彼时拦着,她怕是真的要想不开,一头撞死在棺椁上,“没让人看到你吧?”   他低低的应了声,“我如今这般模样,哪敢让人看到,你且放心便是。眼下倒是极好的,权当我死了,到时候、到时候……就不会再难过了。”   她的身子轻轻的颤,“莫要胡说,会有法子的。”   “无论如何,终是还活着!”他环着她,“是万幸,也是命不该绝!莫怪郅儿,孩子小,经不得这些负担。”   “我明白!”她伏在他怀里,“你有几分把握?”   他默然不语。   眼下这种状况,委实不太方便,他不能久留,得赶紧离开,起身的时候,树影摇曳,茅屋内的微光略略落在他身上,风过发髻,撩起墨发,映着额角那鲜红的血痕,何其触目惊心。   天亮之后,沈郅是第一个跑进来的。   这小子近来寸步不离,生怕母亲有个好歹,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又因着从小没有父亲的缘故,惯来老成,心思都压在深处,从来不会轻易的吐露。   说起来,沈木兮是愧疚的。   “娘!”沈郅怯生生的喊着,“娘你饿了吗?昨晚一夜没睡?”   沈木兮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娘!”沈郅声音有些沙哑,是之前哭喊所致。   轻轻的抱了抱儿子,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亲,沈木兮难掩倦怠,却仍是眉眼温柔,“郅儿,娘现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害怕?”   沈郅点点头,“娘,是郅儿不好,如果不是郅儿擅作主张,要去学什么控蛊之术,爹就不会死了!”   “郅儿,这跟你没关系。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现如今这些人还不知蛰伏在何处,只等着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沈木兮眼眶圈红,终是说不下去了。   “娘!”沈郅抱着母亲的脖子,低低的抽泣,“娘,你能醒过来便罢了,郅儿再也不敢了!”   “郅儿要勇敢!”沈木兮轻轻推开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在我心里,你爹是无所不能的,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可以解决,郅儿能不能学你爹一样?”   沈郅狠狠拭去眼角的泪,“郅儿记住了,会像爹一样,努力看书,好好习武,做一个文武双全之人。”   “还来得及!”沈木兮温柔的笑了笑,“郅儿一定可以的!娘,相信郅儿,也放心郅儿。”   回到问柳山庄的时候,皇帝在,太后也在。   沈木兮牵着儿子的手,忽然就给皇帝跪下了,“皇上!”   薄云崇吓了一跳,“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皇上莫慌,沈木兮想说明白一些事。”她依旧跪着,俄而扭头望着身边的儿子,“郅儿是薄云岫的亲子,七年前那场大火,我逃出生天,其实就已经怀了薄云岫的孩子。流落乡野七年,这孩子一直随着我,是我不好,从不肯告诉他真实的身世。”   她低头,“如今薄云岫已经不在了,我想他也是希望郅儿能认祖归宗的。若是皇上相信我……”   “朕信!”薄云崇亲自将她搀起,“老二相信你,朕也信,而且……朕很喜欢小郅,到时候朕会钦命礼部,行归宗大礼,让沈郅正式入离王府一脉。你且放心,老二虽然不在了,但朕身为他的兄长,一定会替他将这未了的心愿,完成得妥妥当当。”   沈木兮点点头,太后拄杖上前,原是想开口说两句,却终是没能说出口。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母后,这是老二最后的心愿了,请您莫要拦阻!”薄云崇毕恭毕敬的行礼,他甚少这般一本正经,敛了平素里的玩世不恭。   “哀家不是拦阻,哀家是、是觉得抱歉!”这抱歉二字说出口,太后便红了眼眶,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两个字?最该死的人,是她!   沈木兮牵着儿子退后两步,“太后言重了,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您怎么会有错呢?您的一声抱歉太沉重,请恕沈木兮不敢承受!”   “当年命人往离王府送红花之人,是、是我!”太后瞬时泪落。   薄云崇骇然瞪大眼睛,“母后,你……”   “是哀家不好,哀家当年、当年险些害死你,害死你的孩子,险些让你们母子俱亡。哀家是罪人,哀家没脸见你,可、可……”这便是太后的心结所在,日夜不能寐,寝食不能安,良心的折磨,远胜于皮肉之苦。   但她没办法,她得不到救赎。   沈木兮不会原谅她了,这辈子都不会。   “太后知道七年意味着什么吗?”沈木兮问,“佛说七年是一个轮回,我跟薄云岫虽然有各自的原因,可当年若不是那一碗红花,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与他不会错过那么多年。我恨他辜负了我,他恨我薄情寡义,我们被那一场误会,折磨了七年!”   “我的儿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你知道别人的孩子,喊他是没有爹的野种,我这当娘的心里有多难受吗?万刃剜心,万箭穿心。此等种种,是太后娘娘一句抱歉,就能抵消得了吗?回到东都的种种暂且不算,只这些,我便足以恨你一辈子。”   太后泪流满面,“是哀家、哀家误了你们!”   “母后,你太过分了!”薄云崇咬牙切齿,“当年离王府的事情,竟然是你一手操纵的?你怎么能这么做?就因为你看中魏仙儿,便要帮魏仙儿横刀夺爱?七年,老二找她七年,不辞辛苦的走遍天下,全都是因为你!”   深吸一口气,薄云崇极力保持平静,可内心的愤怒喷薄而出,哪里是说平静就能平静的。比起沈木兮,薄云崇身为太后亲子,更难以忍受这样的事实。   “敢问母后,当年那场大火之后,薄云岫一心求死,没有半点求生之意,母后可曾有过愧疚?”薄云崇咄咄逼人,“有吗?”   太后老泪纵横,“我……”   “有没有!”薄云崇厉喝。   太后说不出话来,若非墨玉搀着,只怕早已瘫软在地。   薄云崇气得脸都青了,他不是薄云岫,做不到凡事淡然处之。   “老二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薄云崇满面痛苦之色,“他受你挟制,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朕是懦弱,无法在兄弟和母亲之间做出抉择,所以朕宁可当个昏君。”   “朕越无能,这天下就越需要老二,朝臣和母后更不敢随意的替换他。朕知道,你们各个都忌惮他,生怕他有一日生出反意,会将朕取而代之。可朕知道,如果不是顾念着兄弟情分,他早就舍弃一切去找心中所爱。什么天下,对他来说简直是狗屁不如!”   太后泣不成声,“哀家,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了?晚了!”薄云崇吐出一口气,“晚了!朕唯有这么两个兄弟,一个被母后逼得远走他乡,再不回来,而这个……终是朕没能保住,朕没保住他!朕身为长子,身为长兄,身为当朝帝王,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朕要这皇位何用?!”   “皇上业已尽力,沈木兮谁都不怪!”沈木兮躬身行礼,“事到如今,沈木兮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未亡人,什么前尘往事,什么恩怨情仇,都随风去吧!沈木兮什么都不想要了,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名分,地位,权势。   在生离死别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我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薄云岫罢了!”沈木兮转身离开。   沈郅弓身作礼,紧追上母亲,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子两个渐行渐远,迟来的道歉,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七年,人生有几个七年可以错过?   “若不是老二没放弃,七年……就该是一生的错过。”薄云崇敛眸,回头狠狠瞪着自己的母亲,“母后,你真的是大错特错!如今老二已死,你已经失去了被原谅的机会!人呢,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错的,一旦做错,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音落,薄云崇拂袖而去。   太后瘫跪在地,掩面哭泣。   悔之晚矣……   “小妹?”夏问卿等在回廊里。   “兄长放心,我很好!”沈木兮低眉望着自己的儿子,“郅儿也会很好。”   想了想,沈木兮回望着阿落,阿落会意,牵着沈郅先行离开。   “兄长!”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有些话,我想同您好好商议。”   夏问卿点头,“我知你经历过那么多,必定有话要同我说,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小妹,兄长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此处,是她回薄云岫房间的必经之路,她一定会来。   沈木兮坐定,“哥,这些日子惹你担心了。”   “只要你好好的,什么事都好说。”夏问卿轻叹,“小妹,如今夏家唯剩下你我,我们都得好好的。爹还没回来,是以……”   “哥!”沈木兮皱眉。   “罢了,是我太啰嗦。”夏问卿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你没事就好。”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哥,我少时贪玩,你是知道的。郅儿年少,难免学业不精,平素请兄长多看着些,我希望有一日,郅儿能通晓古今,能博闻强识,与兄长当年那般便好了!”   “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看着点的!”夏问卿笑了笑,“郅儿很聪明,又好学,是个好苗子。你能把孩子教成这样,委实不容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   沈木兮点点头,“幼时不知读书好,如今方悔读书少。以后,有劳哥哥了!”   “你这话说得,委实有些怪异!”饶是如此,夏问卿也只当她是伤心过头所致,“小妹,节哀顺变,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承担的。迈过来了,便是海阔天空!想想郅儿,想想你的儿子,你还年轻!”   沈木兮抿唇,笑而不语。   话已至此,夏问卿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沈木兮尚未和薄云岫成亲,便已经孕有一子,如今还当了未亡人,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能体会,旁人断然无法感同身受。   待沈木兮离去,黍离上前,“王妃她……”   “以前什么事都藏不住,如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姑娘长大了,嫁为人妇,自然心思也……”夏问卿轻叹,“不过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太对。”   黍离敛眸,“伤心欲绝,大抵都是这样的吧!不过,我会盯紧王妃,绝对不会让王妃出事。”   “那便最好!”夏问卿点点头,“对了,薄钰那头怎么样了?”   “好些了!能下床了,但……诚然如此王妃所言,小公子对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会还有些痴痴愣愣的,是以得隔些日子才能完全康复。”黍离轻叹,如今真真是多事之秋。   夏问卿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好生看着点吧,再也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眼下这境况,阿落和春秀只管盯着沈郅,月归负责跟紧沈木兮,大家分工合作,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毕竟赵涟漪跑了,而当初逃跑的魏仙儿还没找到,断然不能大意。   所幸这几日一切安然,倒是陆归舟经常来,奈何有月归挡着,说不上两句话便被月归赶走了。   长长的宫道上,月归紧跟不舍,“听说从山庄回来以后,太后娘娘就病了,这些日子一直没能下得了床榻,太医说是心病难医,怕是情形不太好。”   沈木兮面不改色,瞧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偌大的“关雎宫”三个字,承载着薄云岫的全部同年。   “当年,贵妃娘娘宠冠后宫,若不是早逝,想来先帝定是要废后重立,而咱们王爷必然不会被寄养在太后娘娘的膝下。”月归道。   沈木兮轻叹,“若是如此,我大抵也不会遇见他。春风得意时,少年人应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落寞的站在墙下,等着我吐他一身的枣核。”   说到这儿,她竟是低笑一声。   迈入关雎宫大门,沈木兮环顾四周,这便是他长大的地方,小时候的薄云岫应该生得机灵可爱,像极了他母妃,深得帝王宠爱。   这地方平素是不允许他人进入的,沈木兮如今是名义上的离王妃,又手持令牌,自然可以随意进出。   “你且在外头候着,我稍后便出来!”沈木兮道。   月归环顾殿内,倒是没什么锐利之物,想了想便点头。   终究是先贵妃居所,又是王爷生母所居,月归岂敢擅闯。   这是沈木兮头一回见着薄云岫的生母画像,难怪南贵妃如此得先帝宠爱,真真是绝色佳人。想那魏仙儿便是个绝色之人,可比起南贵妃这般神骨皆成韵之美人,如有云泥之别。   进入密室的时候,沈木兮委实愣了半晌。   没想到在南贵妃的寝殿下面,竟然别有天地,还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很多医书,很多……她都没见过的一些物件,都搁在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书架上。   沈木兮愣了愣,“这么多书,我要从哪儿开始看呢?”   想了想,沈木兮觉得应该挑个比较贵重的,可瞧着这些盒子都是相似,没什么太贵重可言,最贵重的应该就是当初薄云岫给她看过的那本册子。   韩不宿?!   韩不宿到底是谁呢?   郅儿说,赵涟漪提及了巫族,这就意味着韩天命并非护族之人,应该是混入护族的,孩子说得不太清楚,是以沈木兮也不太能明白。   这里的医书,依着医术的难易程度,从浅到深排列。   翻开几页,看得出来都是经过折译的,并非护族本族的文字。因为沈郅写过几个护族的文字,沈木兮并不识得,所以颇有印象。   蓦地,也不知是触及了什么,书架忽然哄了的响了一声,惊得沈木兮连连退后,一时间竟不知发生何事?   须臾,书架慢慢的挪开,竟露出一个秘格。   “这是何物?”沈木兮伸手取出,秘格里摆着长条状的盒子,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薄云岫没交代过这里,会有这个!   将东西搁在案头,沈木兮快速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的东西很是奇怪,上半截是文字,如同鬼画符一般,沈木兮委实一点都看不懂,好在下半截是一幅画,是个女子,但绝对不是南贵妃。   沈木兮皱眉,“这是何人?”   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   瞧了一眼书架上的书册,沈木兮神情微恙。   月归在外头等候了许久,寝殿内没有任何动静,自然有些站不住,这会正急得团团转,考虑着要不要闯进去?若是沈木兮有什么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终是下定决心,月归抬步就往里走。   “王妃!”月归松了口气。   沈木兮若无其事的从里头出来,“回去吧!”   月归颔首,也不敢多问,紧跟着沈木兮便离开了关雎宫。   宫道上遇见了墨玉姑姑,沈木兮亦未做停留,她压根不想再听太后多说半句,尤其是太后承认了当年的事情,她这颗心便硬得宛若铁石一般。   “沈大夫!”墨玉轻唤。   “墨玉姑姑,这是离王妃!”月归冷着声音提醒。   墨玉一愣,当即行了礼,“王妃娘娘!”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拂袖便走,“话不必说,你回去吧!”   “奴婢原也是护族之人。”墨玉轻叹。   沈木兮猛地顿住脚步,眸色微沉的回眸望着墨玉,“你说什么?”   “奴婢是护族之人,是奉族长之命,留下来保护太后娘娘的。”墨玉俯首,“当年发生的事情,奴婢未尽到规劝之责,委实也有责任。”   “你说你是护族之人,韩天命的亲信!”沈木兮是诧异的,没想到墨玉藏得这么深。   墨玉直起身,“奴婢当年是看着小主子,被送走的,只是没想到魏若云会坏了承诺!”   “你也要替她辩解?”沈木兮眯起危险的眸子。   “奴婢并不想做任何的辩解,诚然如小主子所言,当年思虑不周,如今悔之晚矣。”墨玉有些犹豫,“太后身子不大好了,您……”   “韩不宿是谁?”沈木兮问。   墨玉一愣,“什么?”   “别告诉我,你不认识!”沈木兮负手而立,“韩天命的位置,是从韩不宿的手里抢过来的吧?墨玉,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就把你送到天牢里去,那里的酷吏,有的是法子让你说实话!”   墨玉皱眉,“小主子要问韩不宿?此人消失已久,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沈木兮定睛望她,“所以,你真的知道韩不宿的事!”   “韩不宿原是要承袭护族族长之位的,她是老族长唯一的女儿!”墨玉垂着头,声音低沉,“当初主子救了韩不宿一命,是由韩不宿引荐,才进入护族的。后来因为主子的天赋,在控蛊和炼蛊之术上,无人能及,便威胁到了韩不宿的未来族长之位。”   沈木兮仲怔,“所以,韩天命真的不是护族之人。”   “嗯!”墨玉颔首,“护族已经很久很久,在炼蛊之术上有所突破了,正好主子的出现,让护族出现了新的希望,出现了转机,所以最后老族长决定,在不违背族长必须由本族之人承袭的规矩上,收了主子为义子,如此主子正式入族。”   “但那不足以让韩不宿失去族长之位,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了韩不宿被逐出护族,从护族的族谱上除名,自此韩不宿便再不被提起。”沈木兮心下骇然,急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不宿被逐出护族,从族谱上除名,肯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难道和当初出卖护族的叛徒有关?   “后来……” 第152章 我是你亲儿子 为兰怀恩 南瓜马车加更1   “后来是因为韩不宿有了身孕,才被逐出去的。逐出了护族,她便失踪了,后来听说有人见过她,所以她应该还活着。当初护族出了叛徒,所有人都觉得可能是她回来报仇了!”墨玉轻叹。   沈木兮皱着眉,“为什么会认为,是她回来报仇?而不是她回来讨个公道?韩天命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个……”墨玉垂眸,“有些事情,咱们当奴才的不可能知道得太清楚,是以……小主子您还是别问了。”   “我不是你的小主子,我现在是以离王妃的身份,在追究当年的事情。”沈木兮冷着脸,“墨玉姑姑,我敬你三番四次帮过我,替我说过话,不想与你为难,请您如实告诉我当年的纠葛纷争。”   “离王与凰蛊一道死了,还有必要吗?”墨玉不解。   沈木兮死死盯着她,“就因为离王和凰蛊已去,我才要追查个明明白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祸延至今?!我倒要知道,这些个阴谋诡计,到底是怎么延伸出来的?我因这凤凰蛊而生,因着凤凰蛊而落得如此下场,岂能甘心糊糊涂涂的过完余生!”   墨玉点头,只能行了礼,“好,既然小主子要知道,那奴婢就照实说。”   深吸一口气,墨玉忆起当年的点滴,“韩不宿原并不排斥主子,老族长甚至想过,要把韩不宿嫁给主子,如此以来,便连义子都不比收了,族长之位仍是韩不宿的。可主子不喜欢韩不宿,因为他总觉得韩不宿太小心谨慎,若是靠得太近,难免会被发现端倪。”   “事实证明,主子的担虑是对的,韩不宿真的发现了主子,在秘密的追查护族秘盒的下落。秘盒里藏着护族的族谱,还有凤凰蛊的秘密,那是护族最大的秘密,除了本族的族长,谁都不能窥探。”   “后来韩不宿设计,让主子的身世差点暴露,主子便下了狠手,趁着韩不宿出谷办事,在外头对她动了手。护族的女子必须洁身自爱,失节乃是大事。早前族内就有流言蜚语,说是韩不宿在外头与人不清不楚!”   “一直到第二天,韩不宿都没有回来,老族长派了长老去找,结果在、在谷外不远处的密林深处,发现了韩不宿与人私会,并且衣衫不整。但因着韩不宿的身份,长老和族长将此事遮掩下来,并未声张!”   “其后,每每韩不宿出谷,族长都让人跟着。谁知一个多月以后,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而且更可怕的是,韩不宿是被抬着回来的,浑身是血,孩子……孩子没了!”   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们、你们简直是恶毒至极!”   “韩不宿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因着前一次的事情,她拼命的瞒着所有人,自然也不敢惊动自己的父亲,但是这一次她被抬回来,全族的人都知道了,她因为与外人私会,而、而……失去了孩子。”墨玉继续说,“不仅如此,主子还动了手脚,韩不宿从此……再也不能当母亲。”   沈木兮心寒至极,那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痛,就算千刀万剐,都及不上的痛,“韩不宿后来怎么样了?”   “韩不宿原是作为未来族长继承人,身负凤凰蛊,所以至此以后,各长老和族人都齐力要求收回凤凰蛊,并且将韩不宿逐出护族。”墨玉垂眸,“族长只能照做,韩不宿从那以后就失踪了。”   “呵呵,我没想到,果然没想到,心狠手毒至此,也难怪他眼瞎,爱上的都是蛇蝎妇人,真是一丘之貉,物以类聚!”沈木兮满心愤怒,“若我是韩不宿,我一定回来杀了你们,你们死一千次一万次,都及不上这万一。”   墨玉未敢吭声。   沈木兮面黑如墨,“韩不宿后来出现在何处?真的半点消息都没有?”   “最后一次出现,似乎是东都城外的什么山庄,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时隔多年,很多东西早就有些模糊不清了,是非黑白,就算今日去辨,亦没了必要。   顿了顿,墨玉犹豫的望她,“小主子,您能不能去看看太后!”   “她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杀我夫君,伤吾爱子,如今你还让我去看她,她有这个脸吗?”沈木兮拂袖而去。   她终是不能,也不会原谅太后。   蛇蝎妇人,饶是生母又如何?   错了就是错了!   “王妃莫要生气。”月归疾步跟着。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太过自以为是,总以自己的想法去替代别人的想法,呵……很是可笑。”沈木兮轻叹,紧了紧袖子里的东西,“回去吧!”   “是!”月归颔首。   然则这厢还没出宫门,就看到了鬼头鬼脑的孙道贤,这小子跟见了鬼一般,瞧着沈木兮过来,撒腿就跑。最后被月归逮着,直接揪了回来。   “你干什么?”沈木兮问,“被狗追?”   “哎呦,狗算什么,小爷会怕狗!”孙道贤推开月归,素来纨绔之人,这会恨不能给沈木兮跪下,“沈大夫,不不不,离王妃,咱能不能打个商量,让你府上的胖子滚远点,滚出东都城?”   沈木兮眸色陡沉,月归的剑登时架在了孙道贤的脖颈上。   “能不能好好说话?”沈木兮冷问。   孙道贤连连点头,“能!能!一定能!”   月归收剑,面无表情。   “我娘追着,我能不跑吗?”孙道贤翻个白眼,“看上谁不好,非得看上你家那胖秀,死赖着让我去提亲!哎呦我的亲娘欸,我孙道贤一表人才,能娶她吗?回头还不得被东都城的人,笑死?不去!打死也不去提亲!”   沈木兮有些愣,回头望着月归。   月归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初侯爷夫人不是、不是……”   “哦哦,想起来了!”沈木兮恍然大悟,那一次就有些不太对劲,却原来……可这、可这到底是什么缘分呢?打出来的缘分?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事关春秀,岂能不仔细,“世子,你能把话说清楚吗?侯爷夫人,为何看中了春秀?是为了折磨她?”   “哪能啊!”孙道贤一拍大腿,“我跟你说,我娘这辈子就喜欢胖的,我……我孙道贤,一表人才,生得就算不是惊为天人,也是玉树临风啊!可我娘说了,男人细胳膊细腿的不顶用,所以家里得有个顶梁柱!”   月归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见着沈木兮投来的目光,月归只得忍了忍,垂下了头。   这还真可以当柱子,顶着房梁了!   “敢情,你娘是来找柱子的?”沈木兮抬步就走。   “哎呦哎呦,离王妃,行行好,能不能跟春秀姑娘商量一下,让她远离东都城?去避一避也好啊!省得我娘整日追着我,非得让我去提亲。”孙道贤紧跟不舍,“沈大夫,离王妃?哎呦,您能不能帮个忙啊?我这都躲到宫里来了,有家不能回。”   “让侯爷拦着便是!”沈木兮继续往前走。   孙道贤撇撇嘴,“我爹拦得住,得太阳打西边出来!我娘一拳过去,能薅得他两天下不来床。离王妃,让春秀姑娘去躲躲吧!”   “之前还一口一个胖子胖秀的,这会叫春秀姑娘了?”沈木兮抬步上了马车,“要说自个去说,我才不与你当这说客!”   “沈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孙道贤苦着脸,“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代表孙家的列祖列宗,给您磕个头行不行,千万不要让我娶那胖子……”   沈木兮气急,“春秀哪儿配不上你,就你这花花公子,纨绔子弟模样,配不上春秀倒是真的。论心性论秉性论仗义,她不输给东都城的大家闺秀。胖又怎么了?吃你饭喝你水,还是占了你家几亩地?再敢跟我说春秀的不是,我就告诉侯爷夫人,让他把你吊起来打一顿!”   马车渐行渐远,孙道贤被骂得有些懵。   德胜在旁点点头,“世子,好像说的有道理!”   “滚!”孙道贤一脚踹过去,“再敢跟我说这些混账话,我就……”   “就怎么样?”宫门口一声怒吼。   孙道贤撒腿就跑,完了,母老虎!   耳朵被揪起,孙道贤疼得嗷嗷直叫,“娘诶……疼疼疼疼,娘,娘轻点,娘……我是您亲儿子,您可悠着点啊……哎哎哎,我的耳朵,娘啊,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把我折腾死了,您就抱不上孙子了……”   啪一嘴巴子,宁侯夫人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孙道贤当即原地转了几个圈,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的盯着母亲半晌没反应过来。   “离王妃的话,我都听到了,春秀姑娘人品贵重,不输东都城内的大家闺秀,为人还特别仗义,这简直就是为娘心目中,最适合的媳妇人选!”宁侯夫人冷笑两声,“臭小子,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宁侯夫人手一挥,“来人,把他带回去,好好打扮打扮,免得丢了我宁侯府的脸!”   孙道贤虽然养尊处优,可素来身段单薄。   而侯爷夫人身边的婢女,各个都是力量担当,提溜自家世子爷,就跟拎小鸡仔似的,毫不费力,直接将孙道贤拎在半空架走。   “娘!娘啊……我是你亲儿子啊……” 第153章 她回来了   宁侯府的礼,比沈木兮更早一步到了问柳山庄。   沈木兮下车的时候,有些发愣,瞧着门口这大包小包,大筐小箩的,眉心皱得紧紧的。问柳山庄这厢还在丧期,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这些东西堆在了山庄门口?   “怎么回事?”月归冷喝。   “王妃娘娘,这、这是宁侯府派人送来的,奴才拦不住啊!”守门人哭丧着脸,“王妃恕罪!”   “宁侯府的人?”沈木兮与月归面面相觑。   阿落从里头出来,“主子,您可回来了,赶紧去花厅瞧瞧吧,这、这真的是气死人了!”   沈木兮拎着裙摆便往里头走,她倒要看看,这宁侯府到底玩什么花样?不知道离王丧期未过,这问柳山庄的白绫都还没撤下来吗?   “王妃!”宁侯府的管家赶紧行礼。   沈木兮沉着脸,“我说过,王爷丧期未过,恕不待客!”   “王妃恕罪,奴才是宁侯府的管家,这厢是替咱家世子爷,来给王妃娘娘行礼,想见一见春秀姑娘。”管家弓着身,“王妃娘娘,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沈木兮落座,未有言语。   “王妃娘娘,您约莫是没明白。”管家忙道,“奴才的意思是,侯爷夫人让奴才来问一问,您什么时候得空,能带着春秀姑娘去侯府里坐坐?”   “你一个劲的要见春秀,到底是什么意思?”阿落不高兴,“没瞧见咱们……”   没瞧见山庄里还挂着白吗?   “过奴才都打听清楚了,这春秀姑娘原就不是离王府的人,所以奴才寻思着,是不是……”管家关顾四周,“是不是请王妃娘娘,斟酌斟酌?”   不是离王府的人,自然不用受离王府的规矩,这离王之事,定然也无碍春秀的终身大事。   “春秀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沈木兮道,“春秀是个人,不是物件,并非我说两句,就能决定她的命。宁侯府的事情,你们自己去找春秀,若是春秀自个答应,我便没有异议。但若是你们敢动什么手脚,离王虽然不在了,皇上还在!就算告到皇上跟前,我也不会罢休!”   “是是是,王妃所言甚是!”管家忙道,“所以奴才是提前来跟王妃打个招呼。终究这春秀姑娘是住在问柳山庄,也是王妃您身边的人。”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面色愈黑。   孙道贤说的那些话,她都是亲耳听到的,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若是春秀嫁到那样的地方去,来日免不得要受冷落,亏了春秀的一生幸福。   若非你情我愿,有些事情就不要开这个头,否则来日不好收拾,周转之间,吃尽苦头。   夜里吃过饭之后,春秀诧异。   沈木兮坐在亭子里,月归和阿落都不在,是以……沈木兮是特意在等她?   “沈大夫,不,王妃!”春秀走过去,“怎么了?”   “春秀,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客气了?”沈木兮轻叹,“坐吧!”   “欸!”春秀落座,笑盈盈的抓了一把案头的瓜子,“哟,倒像是小关送的味儿。”   “嗯!”沈木兮点头,“如今薄云岫走了,离王府算是彻底空置下来,内里清扫和打点的宫人也不需要那么多,相迎的裁了不少,留几个能用的便也算是维持!”   春秀嗑着瓜子,“倒是难为她了。”   “过两日也就搬过来了,离王府空荡荡的,她也觉得孤单!”沈木兮敛眸,“春秀,你近来可好?”   春秀喝口水,“很好,怎么了?肉铺的生意也不错,大家都觉得我价钱公道,也不缺斤短两的,走过路过不买肉,也能同我唠唠嗑,这乡里乡亲的相处甚好。沈大夫,怎么了?”   她还是喜欢叫沈大夫,这王妃二字,对春秀而言,叫着有些拗口。   沈木兮轻叹,“宁侯府的人,没找你麻烦吗?”   “倒是有!”春秀啐一口瓜子皮,吐在了碟子上,“你不晓得孙道贤那狗东西,这些日子竟是找人与我作祟,悄悄的赶我客人,还在后头败坏我的名声,说我缺斤短两,被我揪着两回。”   沈木兮一愣,“什么?掌柜未曾告诉我。”   “彼时你忙着王爷的事儿,我让掌柜的瞒下来。屁大点的事儿,我自己能处理!”春秀说,“你不晓得,我揪了那两个痞子,好生一顿胖揍,这帮狗东西哭爹喊娘的,说是再也不敢了。今儿一早就在铺子等我,说是要跟我拜把子呢!”   语罢,春秀又灌了两口水,“我春秀是什么人,能同这些个狗东西拜把子?自然是打发了,让他们滚蛋。谁知这帮子贱骨头,干脆跪地拜我当老大,我春秀一个卖猪肉的,当什么狗屁老大!可他们挡着我做生意,没法子,我暂且应了!”   说到这儿,春秀眨着眼问,“沈大夫,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虽然我不是离王府的人,可我跟着你那么久,如今当了一帮痞子头,是不是会污了你的名声?”   沈木兮忽然笑了一下,颇有些忍俊不禁,“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我这名声还不如你呢!”   春秀吃吃的笑着,“那就好!我还怕因为我的事儿,有些人会、会……”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因为我的缘故,你都开始有所顾忌了。以前的春秀,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很是自在!春秀,你后悔吗?”沈木兮问。   春秀愣了一下,“沈大夫,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要赶我走?”   “并非如此!”沈木兮轻叹,“春秀,我不知旁人是什么心思,可我晓得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有话我不瞒你。宁侯府的人来过了,宁侯夫人似乎是想向你提亲,让你嫁给孙道贤!”   “什么屁事?”春秀如同针尖扎了屁股一般,猛地从凳子上弹坐起来,“你说真的?”   沈木兮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春秀哪里坐得住,恨不能杀到宁侯府,宰了孙道贤那小子,“这小子……是要跟我杠到底啊?”   “宁侯夫人许是真的看上你了,但是孙道贤,嫁不得!”沈木兮抿一口茶,“孙道贤不是良人,素来游手好闲,又成日里泡在花楼那样的地方。”   “牛不喝水还能强摁头?”春秀不信,“旁人爱嫁不嫁,我春秀定然是不会嫁给孙道贤那狗东西的。宁侯府的人再敢来纠缠,我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沈木兮点头,“你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宁侯府送来的,明儿我让人送回去。”   “对,一件不留!”春秀嗤鼻,“这小子,看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轻点,别把人打坏了,到时候赖上你!”沈木兮叮嘱。   春秀一愣,回头便明白了,“我知道,定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目送春秀离开,沈木兮独自静坐了良久。   回到房,亦是久难安睡。   直到下半夜时分,暗影才悄悄从窗户进来。   沈木兮如释重负,“你来了!”   室内未点灯,黑漆漆的。   “可找到什么线索?”他抬手便将她抱起,坐在了床边上,“韩不宿是个女子,当初是因为韩天命之故,被逐出了护族,从此下落不明。”   说着,她从他怀里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之前的盒子,“这上头画的好像就是韩不宿,只是这人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你提过你母妃身边有个韩姑姑,且看看是不是?我将熟识的人,捋了一遍,似乎也没什么可疑之人!”   取了火折子照明,画卷摊在桌案上。   微亮的火光落在薄云岫的脸上,从额头豁开的大口子,一直延伸到上眼睑位置,半张脸都呈现出血肉模糊之态。曾经容颜冠绝,如今倒是……夜里瞧着颇为瘆人。   “这人不是韩姑姑!”薄云岫面色苍白,“容貌不同。”   沈木兮只觉得可惜,线索又断了。然则下一刻,她忽然惊声,“对了,会不会像我一样?因着凤凰蛊的缘故,脱胎换骨了?又或者,戴了皮面。”   “脱胎换骨?”薄云岫扭头看她,心下生疑,“你不是说她被逐出了护族吗?凤凰蛊在她身上?”   沈木兮抿唇,“倒不是。”   “是韩姑姑!”薄云岫指着画中人,手背上的那颗痣,“脸可能戴着皮面,可手不可能伪装。”   “是吗?”沈木兮诧异,“真的是她吗?”   “是!”薄云岫点头,“母妃在的时候,这颗痣一直都是隐在假皮下,被巧妙的藏了起来,后来母妃去世,无意间我瞧见,她手背上起了皮,露出了那颗痣。”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难怪墨玉说,不知下落,却原来一直躲在宫里?韩姑姑同你母亲是如何相识的?”   “听父皇说,韩姑姑对我母妃有恩!”薄云岫取了笔墨纸砚,由沈木兮执着火折子,他亲笔描摹这些护族的文字,“我誊写下来,到时候拆开来去查一下是什么意思。”   “好!”沈木兮颔首。   薄云岫抄得细致,“墨玉可还说了别的?”   “当年韩天命让人欺负了她,并且让韩不宿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力。”沈木兮抿唇,“所以说,韩不宿很可能与你母妃一起,铲除护族。”   薄云岫笔尖一顿,面色微恙,“如果是这样的话,代价太大了!母妃后来一直身子不大好,动不动便吐血,药石无灵,也不知是不是操心太甚的缘故。”   沈木兮没说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有个猜测,可谁也不敢说。   长者已辞,岂敢污蔑!   待誊写下来,薄云岫起身收入袖中,“我倒是有些收获,这些日子,十殿阎罗那头一直在追查赵涟漪的下落,而且还下了阎罗令。”   “阎罗令?”沈木兮诧异,“此乃何物?”   “十殿阎罗的阎罗令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除非是十恶不赦,又或者是来人给了重金。长生门和十殿阎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此前即便撕破脸,奈何为同宗同族,一脉相承,所以都会留有余地。”薄云岫道,“饶是陆归舟昔日在湖里村被擒,陆如镜也没有下达阎罗令。”   沈木兮愣了愣,略带狐疑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是,陆如镜是要赶尽杀绝,趁着这次咱们重创赵涟漪的机会,灭了长生门?”   “又或者,纳为己用!”薄云岫补充,“我被困在池底的阵法中难以脱身,后来山洞坍塌,底下的阵法开裂,这才得了一线生机。我冲破阵法的时候,发现自身并不在池子里,而是处于奇怪的室内,并且有可疑人影掠过,可惜我当时被乱石砸伤,让那人跑了。”   “什么人呢?可看清楚?”沈木兮忙问。   薄云岫摇头,“太黑了,没看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此人武功奇高。护族的寻常阵法,根本困不住我,你我身上的蛊能克了此等邪祟,然则我当时的的确确是被困住了!”   沈木兮诧异,心有余悸的伏在他怀里,“那就是说,当时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是!有人在阵外,刻意的护阵,让我无法破阵而出,借此困住我。此心可恨,甚是毒辣!”薄云岫点头,愈发抱紧了她,“不过那池子里的毒液倒是甚好,竟能压住我身上的凰蛊,让我暂时不受凰蛊侵蚀。眼下体内的凰蛊被压制,倒是安稳了不少。”   只是……也有些副作用,他未敢言说。   沈木兮合上眉眼,“什么时候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些人到底想怎样?要凰蛊,要凤蛊,是要重燃当年的野心,让这天下苍生都陷入这无妄的灾祸之中吗?天下乱,有什么好处?”   “人总有野心,想要让苍生臣服脚下,不再做躲躲藏藏的缩头乌龟。”薄云岫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莫怕,我会陪着!应你之事,我定然会做到,待尘埃落定,我们就寻个僻静处,从此不问世事。”   “嗯!”沈木兮狠狠点头,“你真的不打算让人知道,你还活着吗?”   薄云岫仰头,瞧着窗外的暗色,“凰蛊还在身体里,我随时会死,若是告诉大家,改日免不得又要心伤一场。如今这局面,渐渐稳定下来,若是有人敢擅动,我也能及时出手。是人是鬼,眼下都看清楚,都铲除干净,来日若是真的去了,也能万事无忧!”   他低头,吻上她的额心,“我绝对不会让朝廷之事,累及你们母子周全,也算对得起皇兄的庇护之恩。”   “好!”她不管那些杂事,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他。   只要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白头偕老。   “对了,墨玉说,当初韩姑姑出现在东都城外什么山庄内,也不知是什么山庄。”沈木兮道。   薄云岫开了窗,“你好生照顾自己,多开解郅儿,其他的交给我。”   什么长生门,什么十殿阎罗,终究是祸患。   他不相信赵涟漪,亦不信陆如镜。   “你、你在外头要小心!”沈木兮握紧他的手,眼眶通红,“薄钰这两日身子渐好,若是明日能彻底清醒过来,就能通郅儿一道去南苑阁。我、我会处理好大家的事儿,你放心便是!”   他轻叹,伏在她耳畔低语,“薄夫人,我舍不得的是你,放不下的也是你。记住,离陆归舟远点,陆如镜没那么简单!”   沈木兮垂眸,“知道了,你快些走吧!不然,我怕我会、会不计一切留住你。”   薄云岫笑了笑,“不怕我脸上的伤,吓着你?”   “就算没了这张脸,又有何可惜?我爱的是薄云岫,不是薄云岫的脸!”沈木兮落下泪来。   他低头,吻上她的眉眼,“乖,不哭!”   一声叹,他终是咬牙离开。   舍不得又如何?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伤了赵涟漪,定会招来更大的灾祸。   长生门的人各个都是亡命之徒,若不及时处理后续遗留问题,势必会影响沈木兮母子的安全。   这是薄云岫的软肋,是谁都不能碰的逆鳞所在。   合上窗户的那一瞬,沈木兮泪流满面。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必须有人蛰于暗处,否则总处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委实什么都施展不开。   黎明晨曦,一日复一日。   这日子,似乎回到了平静如水的时候。   “我倒是越发怀念在湖里村的日子。”沈木兮有些精神不振。   好在薄钰没事了,沈郅的脸上便也多了几分笑意,散了此前阴霾。   上了车,薄钰便拽着沈郅的手不放,“我昏昏沉沉的这些日子,你出了事,可真是吓死我了!我没想到,自己睡了一觉,爹没了,你也差点……”   “都过去了!”沈郅显然不想提当日之事。   提起,便垮了脸。   “你怎么了?”薄钰抿唇,“爹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愧疚,可这同你没关系,换做是我,爹也会如此不顾一切的。”   “你不明白!”沈郅垂着眉眼。   薄钰撇撇嘴,“我怎么不明白,皇伯伯为你正名,你我算是亲兄弟,亲手足,你也是爹的亲生儿子!你后悔,当初爹在的时候,没能喊他一声爹,对吗?”   沈郅不说话。   “爹从不计较这些。”薄钰道,“这些年,爹一直忙于公务,我见他的日子甚少。可自从你们母子回来,爹会笑了,整个人都高兴了,说到底也是亏得你们!”   “我来不及,喊他一声爹。”沈郅哽咽了一下,眼眶微红的望着窗外。   薄钰自知劝不住,便也不劝了,掀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却赫然身心一震,“沈郅!沈郅!”   他连喊两声,沈郅当即回过神,“停车!”   马车在街上停下,两个孩子当即下车。   黍离惶然,“公子,什么事?”   春秀也愣了,“何事?”   “好像看到她了!”薄钰忙道,“我娘!”   一听魏仙儿在附近,黍离当即派人去找,春秀忙不迭催着两个孩子上车,“别下车,车夫,赶紧进宫,路上不许再停车!”   魏仙儿回来了?   哎呦,这阴魂不散的。   春秀吓得不轻,进了宫也非得看着孩子们跨入南苑阁,把孩子交到李长玄手里,才算放心,“少傅,这两个孩子今儿说是见着魏仙儿了。我春秀不会说话,只能失礼的恳求您,帮帮忙,行行好,千万要看住他们,离王府那头再也经不起吓了!”“魏仙儿?”李长玄倒吸一口冷气,魏仙儿可是连儿子都能杀的恶毒妇人,那还真的小心。   “是!”春秀不懂宫中礼仪,只是抱抱拳,“您多看着点,谢谢啊!”   李长玄点点头,“我晓得!”   “那我先回去!”春秀掉头就走。   李长玄有些心惊,紧了紧手中的戒尺,赶紧吩咐人,这两日一定要看好南苑阁的大门。不管是谁,进出南苑阁必须登记入册,并且要知会他一声,不然出了什么事,谁都别落好!   下了课,李长玄便将两个孩子单独叫到书房里待着,亲自看着他们。   “少傅今儿甚是奇怪。”沈郅道。   薄钰皱眉,“我两没犯错。”   “安全第一。”李长玄瞧着两个孩子,“白日里见着魏仙儿了是吗?”   两人齐齐点头。   沈郅皱眉,“少傅,郅儿有话想问。”   “想说,魏仙儿这个时候回来,是要干什么?”李长玄自然猜得到沈郅的心思。   沈郅点头。   李长玄想了想,“若是依着我来猜测,一则是听闻离王府出事,想来奔丧的,可惜没赶上,她定会去皇家陵园。二则,应该是来算账了!”   “算什么账?”薄钰气愤,“她连我都要杀,还有脸来算账?我恨不能抓住她,好生问问,她到底还是不是人,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自然是找,离王妃算账!”李长玄幽幽的开口。   沈郅的骇然扬眸,“我娘?”   魏仙儿觊觎离王妃之位太久,那是她的执念所在,如今薄云岫死了,沈木兮成了离王妃,她又岂能甘心! 第154章 求娶 为 兰怀恩 南瓜马车加更2   自打知道了魏仙儿出现在东都城,黍离干脆蹲守在了南苑阁门口,谁守着自家小主子,他都不放心。王爷不在,他得替王爷守好了这两个命根子。   春秀也慌,之前魏仙儿干了那么多的坏事,若是再回来造孽,欺负她家沈大夫可怎么好?   “魏仙儿出现了?”沈木兮一愣。   “对!”春秀忙点头,“你莫掉以轻心,这死女人心狠手辣的,此番回来还不定要干什么坏事,黍离已经让人知会了巡城使司大人,悄悄的全城搜捕,他自个去了南苑阁蹲着,断然不敢让两个孩子有所闪失。我放心不下,紧赶着回来告诉你一声。”   沈木兮幽然吐出一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待春秀离开,阿落和月归便死死的盯紧了沈木兮,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离王府真的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了!   “你们不必如此!”沈木兮揉着眉心,“她若是不出现,咱们还得提心吊胆,不过此番出现了,倒是极好的,省得咱们再到处寻她!”   “主子!”阿落抿唇,“您可莫要单独行动,千万不要拿自己当饵,咱们只想护着您,别的……都无所谓。”   月归点头,“是!哪怕魏仙儿跑了也无妨,只要您没事就好。”   沈木兮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魏仙儿占据了她的身份那么久,也是该还了!   “我这辈子,还真没亲手杀过人。”沈木兮垂着头,“我嫌脏。”   月归和阿落面面相觑,“主子?”   “主子,您是大夫。”阿落低低的说。   沈木兮点头,“是啊,我是个大夫,救人不杀人!可有时候也会例外吧?佛渡苍生,亦降妖除魔。”   午后时分,宁侯府递了帖子,说是请离王妃过府一叙。   沈木兮还不明白这意思吗?   让她带着春秀一道去呢!   春秀是个直爽之人,既然要把话说开,那就面对面说,躲躲藏藏算什么事!   去了宁侯府,刚下马车,差点没把沈木兮给吓着,孙道贤跟个鬼一样,脖子上挂个大红绸子,杵在门口迎宾。是的,姑且这般形容吧,迎宾!   “你这是干什么?”春秀皱眉,不解的瞧着沈木兮,“东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宴请宾客,便都是这样的习俗吗?”   沈木兮摇头,不是不是!   “哦,宁侯府特有的。”春秀会意。   孙道贤苦着脸,狠狠的剜了春秀一眼,最后眼巴巴的盯着沈木兮,“沈大夫……”   “叫王妃!”春秀冷嗤。   “王妃,请!”孙道贤做了个手势。   宁侯夫人早就在里头候着,见着沈木兮来了,笑得眼睛眉毛都快凑到一处了,“王妃娘娘赏光,甚好!甚好!这边请,这边请!”   说着,一味的拿眼睛去瞧春秀。   春秀被看得发毛了,寻思着这侯爷夫人是不是想跟自己干一架?上回没打痛快,这次想了个损招对付自己?这么一寻思,春秀对宁侯府,几乎是好感全无。   宁侯爷自然是在的,然则跟自家夫人一对比,完全没有存在感。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一个胖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席面不急着吃,王妃啊,让我带着你溜一圈?”宁侯夫人笑嘻嘻的说。   也不待沈木兮应声,抬步就开始溜达。   “王妃,我觉得好奇怪哦!”月归不解,“这是想闹哪样?”   阿落在旁嘀咕,“小心点吧!我觉得是因为主子上次拒绝了管家,把礼都给送回侯府,所以就记恨上了,不定要设什么埋伏呢?”   春秀轻嗤,“看我不撕了她!”   一帮人嘀嘀咕咕的,孙道贤跟着得远,压根没听见,只是心里直打鼓,母亲这厢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德胜一拍大腿,“世子,这不是去您的院子吗?”   孙道贤一把扯了脖子上的红绸子,“哎呦我的亲娘诶,这是要往死里坑我呀!”语罢,孙道贤撒腿就跑,敢在宁侯夫人进门的那一瞬,气喘吁吁的堵住了门口。   “作甚,让开!”宁侯夫人皱眉。   “娘,您不是带着她们溜一圈吗?溜我这院子作甚?”孙道贤死扒着院门口,这进去了,还得了?   “一二三四!”宁侯夫人一声喊,底下四名女婢,当即上前,直接将孙道贤提溜起来,制在了一旁。   “走!”宁侯夫人笑嘻嘻的瞧着沈木兮和春秀。   沈木兮心里有些发慌,这到底唱得哪一出啊?   “不能进去!这是我的地方!”孙道贤歇斯底里,“娘啊,我是你亲儿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于是乎,沈木兮和春秀,硬着头皮,参观了孙道贤的卧房……   “春秀姑娘,我家小贤呢是有些不太听话,其实就缺管束,长得还过得去,脾气呢也能拿捏得住,你悄悄他这院子里,花花草草都是自个打理的。外冷内热啊!”宁侯夫人解释。   春秀张了张嘴,想着这是苦肉计?   不行,不能中计。   “世子爷可真是外冷得很,到了这会还真是没说过几句话。”沈木兮心头喟叹,再这样下去,谁这心里都不太舒服,还是让孙道贤自己来说几句为好。   如此,宁侯夫人只得作罢,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孙道贤总算推开了这两个挟着自己的婢女,谁让他身量轻,耐不住这两个胖婢女呢!   “我不会娶她的!”孙道贤怒然直指春秀。   春秀吓一跳,正巧站在台阶上,差点没滚下去,“妈呀!”   沈木兮冷然睨着宁侯夫人,“侯爷夫人此番邀约,就是为了羞辱我与春秀?”   “臭小子!”宁侯夫人咬着牙,“滚一边去!”   回头便冲着沈木兮和春秀叹声道,“我这人也不会绕弯子,这厢就不啰嗦了,直说罢了!我老孙家呢,人丁单薄,就小贤这么一个孩子,可这孩子不争取,什么功名利禄都没有,光靠着他爹当年挣下来的家业。但祖荫这东西,一朝天子一朝臣,终是要散去的。”   “我跟侯爷商议,给小贤找个贤良的媳妇,可这东都城内的女子,不是温婉如玉,就是娇娇滴滴的。我跟老孙是吃过苦,打过仗的人,哪里受得了那些个幺蛾子。如今遇见了春秀姑娘,我倒是觉得春秀姑娘人好,够仗义,而且又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   春秀挑眉,“要同我打一架吗?”   宁侯夫人:“……”   沈木兮,“……”   月归:“……”   阿落:“……”   说得都这样清楚明白了,春秀竟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这宁侯府要找媳妇,与自己何干?湖里村年纪相仿的女子,早早的嫁为人妇,也就是她春秀,素来没有媒婆敢上门提亲。   是以时日久了,春秀便也不往心里去了,女人又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不嫁人又怎么了?   她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春、春秀姑娘!”宁侯夫人轻叹,“我的意思是,其实是觉得你这人特别好,想着是不是能高攀你一下!”   “要拜个把子吗?”春秀问。   宁侯夫人,“……”   孙道贤疾呼,“我才不要你当我的姨母!”   “是是是,不要当姨母,当媳妇!”宁侯夫人接过话茬。   春秀眨了眨眼睛,“是要给我提亲吗?嫁人?”   “对对对!”宁侯夫人连连点头,“什么条件都答应,你要什么聘礼都没问题!”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死也不从!”孙道贤哭喊着,“娘,你不能这么坑我,我是你儿子,我不要娶这死胖子,娘……”   “滚一边去!”宁侯夫人握住春秀的手,“春秀姑娘,你莫听他瞎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你瞧他,一不会武功,二没什么气力,三不会咬文嚼字,打你打不过,骂也没本事,由着你拿捏,对吧?”   孙道贤慌了,“娘,我不要学爹那样,爹啊,救命啊……”   宁侯爷寻思着,自己是挺憋屈的,要不……   还没开口,媳妇一个眼神过来,当即闷闷的闭了嘴,一旁默默的拽了儿子一把,“哭什么?这是你的福气!你瞧你爹,啥事不操心,多好!”   春秀一愣一愣的,嫁给孙道贤?   呵,算了吧!   软脚虾一样的男人,若是以后有什么事,还不得把自个气死?何况这人穿梭在花街柳巷,来日保不齐得有多少个妾,春秀可不想自己未来的夫君,弄个想“魏仙儿”那样的小老婆回来。想想就算了。   “哎哎哎,春秀姑娘!春秀姑娘!”宁侯夫人急了,“这……”   春秀老老实实的跟在沈木兮身后,“我虽然想嫁人,可我晓得,除非像沈大夫遇见了王爷那样一心一意的,否则嫁了也白搭,还不如一个人生活来得痛快!”   沈木兮不说话,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实……也不容易!   出了门,月归面色微沉,赫然拽了沈木兮一把,“王妃!”   沈木兮微怔,“怎么了?”   月归侧眸,冷然环顾四周。   “春秀,你和阿落先回医馆,我跟月归有点事!”沈木兮吩咐。   春秀刚要开口,却被阿落紧拽着离开。   月归随沈木兮上了马车,车辇快速朝着城门口驶去,隐隐的,奇怪的声音从车子底部传来,渐渐的越发响亮。   终于,在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瞬,车轴赫然绷断,马车哗然倾翻。   月归挟着沈木兮翩然落地,安然无恙。   “魏仙儿,你终于现身了!” 第155章 最狠的人   一道现身的何止是魏仙儿,还有断臂的洛南琛,以及快速围拢上来的长生门之人。   “好热闹!”沈木兮负手而立,环顾眼前众人,“都是为我准备的吗?你们就这样料定,我若发现异常便会出城门?而不是把你们送到巡城司?”   “你不会!”魏仙儿的脸上早已结疤,此刻贴着半张铁面具,只露出另外半张脸,“你沈木兮自诩怜悯苍生,自诩救人无数,不愿伤及无辜。一旦在城内动手,势必会招致灾祸。你知长生门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一定会出城。”   沈木兮挑眉,“如此说来,你倒是很了解我嘛!魏仙儿,你跑了也就跑了,还跑回来,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一心要找死的女人!”   “到底是谁在找死还不一定!”魏仙儿目光飒冷,“沈木兮,因为你,我成了这般模样,成了人不人鬼不鬼。我若不杀了你,怎么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我这张脸!”   她此生唯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这张脸。   可是,从今以后都不会有了。   “不过没关系,凤蛊能换皮重生,我等着剖开你的心,取出你的凤蛊,让自己获得重生。沈木兮,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好不好?”魏仙儿笑得诡异,“王爷死了,你一个人苟活于世,应该也不会太舒服,身子里藏着那么好的东西,定然也不会太痛快,不如成全我!”   “我原以为,你回来是念着薄云岫之死,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压根没去陵园。”沈木兮轻嗤,“所谓的情深义重,原来也只是为了一个离王妃的位置,逢场作戏罢了!”   “那又如何?”魏仙儿厉喝,“薄云岫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陪着他七年。七年啊!他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哪怕世人皆知,我是离王府唯一的宠妾,住在离王府的主院,那又如何啊?在薄云岫的心里,我就是个寡妇,理该为他死去的兄弟,守寡一辈子!”   沈木兮挑眉,“自己选的路,还有脸去怨恨别人?魏仙儿,你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莫怪旁人待你无情。薄云岫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你却还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真是笑话!”   “笑话又如何?世间人,世间事,只以输赢论英雄,如今赢的还是我!”魏仙儿咬牙切齿,颤抖的手,轻轻抚上自己脸上的面具,“等你死了,我就剖开你的心。沈木兮,哦不,夏问曦,七年前的那场火没能烧死你,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那得看你的本事!”沈木兮环顾四周,“长生门的人,都到齐了吗?”   洛南琛面黑如墨,冷眼盯着沈木兮已经很久了。   “洛南琛,你的伤根本没好,现在出来,是打量着要来送死吗?”沈木兮皱眉,“钟瑶不在?她的孩子,我收到了,要不要我替她取个名?”   “沈木兮!”洛南琛咬牙切齿,“你该死!”   沈木兮挑眉,“想要我死的人多了,你们算什么东西?钟瑶不在,那就算了,原是打算一并收拾了,眼下就先收拾你们吧!”   “杀了她!”魏仙儿冷喝。   月归旋即拔剑相向。   然则下一刻,却有马蹄声快速响起,刹那间城门楼上大批的军士,挽弓相对。   四周,尘烟万丈。   “怎么回事?”洛南琛骇然。   魏仙儿也愣了,为什么会这样?   “等你们很久了!”沈木兮敛眸,“原是要让人伪成我的样子,可我太了解你了,魏仙儿!你率先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就是在告诉我,此番让你跑了,你一定不会放过两个孩子。”   沈木兮不敢冒险,所以她只能自己亲自来,自己亲自去面对魏仙儿。   魏仙儿要的是她的命,不管成与败,孩子都能安然无恙。   可魏仙儿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又如何?”魏仙儿咬牙切齿,“现在你还在我们的手里,他们怎么敢动!”   “是啊,他们投鼠忌器,你们最好也得保护好我,否则谁都别想跑。”沈木兮冷笑两声,“你们猜,我有没有后招?”   四下谁也没敢吭声,洛南琛和魏仙儿面面相觑。   “好了,我没什么后招,你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跟他们谈条件呢!”沈木兮笑得凉薄。   马车停在了城门口,墨玉搀着太后急急忙忙的下来。   沈木兮挑眉,“魏仙儿,真正要你命的,不是我!喏,来了!”   魏仙儿倒吸一口冷气,“夏问曦!”   “当年魏若云动了手脚,你替代了我的位置,而现在,拨乱反正之后,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太后!”沈木兮轻叹,“你坏事做绝,我不杀你,免得脏了自己的手,反正要杀你的……又不止我一个,我又何必呢!”   “杀了她!杀了她!”魏仙儿拔了剑就想劈了沈木兮。   洛南琛可没那么蠢,眼下败局已定,想活着就得先保住沈木兮不死,否则万箭齐发,饶是你武功再好,也能被射成筛子。   “你疯了!”洛南琛快速夺了魏仙儿手中剑,“沈木兮,你想怎样?”   “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的法子,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洛南琛,你不会不知道吧?凤蛊是怎么来的,又是从哪儿来的,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沈木兮眸色陡沉,“赵涟漪已经负伤逃离,你们是要跟着她举族皆灭,还是好好的活下去,可要好生思量!”   洛南琛倒吸一口冷气,“你……”   “我什么都知道。”沈木兮上前一步,目光狠戾,“韩天命给了我凤蛊,也就意味着,我可以继承护族的族长之位,你们都是护族之人,效命于护族,难道不知弑杀族长会被逐出护族吗?”   刹那间,形势逆转,洛南琛眸色惊恐的环顾四周。   众人面面相觑,这……   护族,族长?   “护族延续到这一代,已然不易,历经数次被剿,难道还想再来一次?”沈木兮音色凉薄,“你们不认我这堂堂正正的族长继承人也就罢了,横竖这护族在赵涟漪的手里,早已变了味儿,我也不屑接手!”   “族长?”洛南琛面色发青,转瞬发白。   在护族,那可是崇高无上的位置。   护族之人,谁敢不敬族长。   “你们不敬我,我不在意,但我不想亲手灭了护族,这终究也是我的母族!你们效命于我的父亲韩天命,想来他若在天有灵,会为你们心寒。你们要杀他的女儿,要灭他用心保下的族人!”沈木兮轻叹,“真是可悲!”   刹那间,所有人都放下了兵器。   这可是族长!   护族的族长!   沈木兮冷笑,连洛南琛都已经跪下,魏仙儿还能如何?如同众叛亲离一般,杵在原地,整个人都在颤抖。   “族长!”所有人在尊呼。   沈木兮敛眸,缓步朝着魏仙儿走去。   “王妃!”月归骇然拦着。   沈木兮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她输了!”   “我没输,我没输!”魏仙儿歇斯底里,“夏问曦,七年前我能赢你,七年后,我、我还是会赢!”   “嘴上逞强没什么用。”沈木兮目光狠戾,“魏仙儿,七年前不是你赢了,是你的养母魏若云赢了太后,那殊荣不是属于你的。而且我也没输过,从始至终薄云岫的心里,只有我!”   “魏仙儿!”太后咬牙切齿,“抓住她!抓住她!”   魏仙儿冷不丁捡起了地上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我不会输,我一定不会输!沈木兮,我只是输在了出身,如果我、我是韩天命的女儿,如果我是真正的护族少主……”   “你仗着少主之名,让人来杀我,杀了好多次都没成功,你还有脸说?”沈木兮摇摇头,缓步朝着城门口走去,“你若真的想死,早就自尽了。魏仙儿,你对谁都狠,唯有对自己狠不下心。”   被抓住的那一刻,魏仙儿脖子上的剑,只是稍稍割破点皮,真如沈木兮所言,压根没敢真的去死。可笑的是,连儿子都可以痛下杀手之人,却没胆子自我了断。   “魏仙儿,知道什么叫兵不血刃吗?”沈木兮问,这会神色平静,面上无悲无喜,“我能站在你面前,靠的不是阴狠毒辣,如你所言,靠的是身份。偏偏这身份,是你这辈子都越不过鸿沟,这宿命,你不认也得认!你所有的努力,比不上我不费吹灰之力的一番话。”   “夏问曦,夏问曦!你不得好死!”魏仙儿挣扎着。   然则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刮子袭来,魏仙儿懵在当场。   太后病容恹恹,是从病榻上爬起来的,“哀家知道,哀家就知道是你在兴风作浪,魏仙儿,哀家瞎了眼,才会让你蒙了心,不知道这是非黑白,看不清楚你这是人是鬼!但是现在,哀家不会了!哀家再也不会了!”   “太后!”魏仙儿哭跪在地,“太后,我是您最宠爱的仙儿啊,您莫要听信他们胡言乱语,我才是、才是你的至亲啊!太后,太后!您这么多年宠着我,惯着我,您都忘了吗?!”   “带走!”太后不屑在大庭广众废话。   “太后?”魏仙儿反而不急了,被太后带走,好过被这些奴才带走。   “王妃,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月归问。   洛南琛还跪在地上,此刻已经是穷途末路,若不轻举妄动,许是能活下一命,否则……定会万箭穿心。哪怕要死,也得留个全尸吧!   “全都带走!”沈木兮揉着眉心,“暂时关押在巡城司便罢!我还有些事,要问清楚。”   月归行礼,“是!”   不费一兵一卒,所有人都离得远,没瞧清楚离王妃是怎么将这些人说服的,只远远的观望,一帮人原是要杀离王府,最后竟都扑通扑通的跪地行礼。   于是乎,东都城内对于离王妃的佳话,传得神乎其神,说是离王妃兵不刃血,生擒了长生门众人。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跟着添油加醋,说到妙处那是满堂喝彩。   原以为没了离王殿下,离王妃定然是没了主心骨,谁曾想愈发刚强,连阵前的将军都做不到的事儿,她却是三言两语便服了众人,堪称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天牢内。   魏仙儿和魏若云住在两隔壁,如今算是凑了个对。   太后病容倦怠,坐在椅子上,瞧着绑在墙上的魏仙儿,“这些年,哀家瞎了眼,错将豺狼作良善。因为你们母女两个狼狈为奸,哀家错杀亲子,错杀亲孙,哀家……被你们害得好惨!”   “关胜雪!”魏若云披头散发,历经酷刑,哪里还瞧得出最初模样。浑身上下,鲜血斑驳,鞭痕交纵,她扭头瞧一眼隔壁的魏仙儿,“她只是我经过青楼门口,捡来的一个孩子罢了!你杀,便杀吧,同我有什么关系?”   魏若云被折磨得早就没了人形,太后和薄云岫不让她死,她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后,我是女儿!你莫要听这妖妇胡说!”魏仙儿疾呼,“太后,太后,我是您最宠爱的仙儿,就算你不为了我,也得想想薄钰,您疼了钰儿那么多年,难道真的忍心让他失去了父亲,又失去母亲?太后,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太后喘着粗气,墨玉赶紧让人端了药。   待喝过药,太后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意识还算清楚,“哀家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你冒充哀家的女儿,骗得哀家好苦啊!”   “就算夏问曦是你女儿又如何?当年你一碗红花,还有助燃的火油,你害了她,她不会原谅你的!那些人死之前都给我留了证供,如果太后不放了我,我一定把那些证词都交给夏问曦,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魏仙儿眦目欲裂,“要么放了我,要么大家一起死!”   “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墨玉心寒,“这些年太后护着你,你太没良心了!”   “良心算什么东西,良心能比得上性命吗?”魏仙儿咬牙切齿,“太后,这个交易还满意吗?”   墨玉冷着脸,“你怕是不知道吧?太后早就向离王妃坦诚了这些事,离王妃早早就知道了,你所谓的原不原谅对于太后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魏仙儿,你真是没救了!”   “哀家要把你千刀万剐!”太后直指,“每日剐你一层肉,且教你知道,什么叫剜心之痛。哀家受你们蒙蔽,犯下了太多的错,如今悔之晚矣。既然哀家落得如此下场,那你们也别想好到哪儿去!哀家不会直接杀了你们,哀家要让你们亲眼看着对方,是怎么受尽折磨而死!”   深吸一口气,墨玉扶起太后,“太后娘娘,您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   “哀家老了,这条命也该是到了还债的时候,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哀家睁着眼的时候,且看着你们生不如死,哀家死的时候,再把你们带走,免得你们到时候祸害哀家的女儿,到了阎王殿,有什么账,紧跟着哀家来算!”太后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她老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   历经那些荒唐与报应,太后再也不想、不想纠缠下去了。大家都别想好过,都别想伤害她的女儿,不管是谁欠的,她这当娘的都该先还。   沈木兮站在外头,转身离开。   “王妃不想等太后出来吗?”月归紧跟其后。   “等她出来又如何?能说什么?”沈木兮无话可说,“就因为她老了,她病了,我就该给予同情,忘了她三番四次置我于死地?她护爱女儿之心没错,错就错在不该罔顾人命。自己的女儿是人,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人了?”   月归不敢吭声。   太后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沈木兮远去的背影。   “她还是不信任我!”太后呐呐的开口,“她怕我放了魏仙儿。”   “太后娘娘,错了就是错了,有些错误是没有改正的机会的。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好过点,别再去想,也别再试着求她原谅,那只会让离王妃更难受,让彼此更难堪!”墨玉轻叹。   太后低头,瞬时泪流满面。   宫道内。   站着薄钰和沈郅,二人似乎专门等着沈木兮。   “娘,你没事吧?”沈郅扑上来,“黍护卫说,您去抓那个坏人了,她伤着你没有?”   “没事!”沈木兮蹲下身,伸手抱了抱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尽管薄钰并不是薄家的孩子,可终是养在薄家那么多年,有些东西早就改变了。   薄钰学着沈郅的样子,轻轻圈住了沈木兮的脖颈,“她会死,是不是?”   “钰儿!”沈木兮轻叹,松开二人,“欠债还钱,血债血偿,这原就是无可厚非之事。钰儿,你心中仁厚,可仁善之人也该有所锋芒,去见她最后一面吧!以后,我是你娘!”   薄钰红了红眼眶,用力的点头。   沈郅和薄钰一块去的大牢,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里头歇斯底里的声音。   魏仙儿的哀嚎,痛苦的哀嚎。   “如果你不想进去,我们现在就走!”沈郅握住薄钰的手。   薄钰摇摇头,“我见她最后一面,以后……你娘就是我娘,我们是亲兄弟,亲手足!”   沈郅颔首。   魏仙儿被绑在哪里,腿上生生剜了几片肉,鲜血淋漓又不至于当场死去,真真应了太后那一句,千刀万剐。   “啊……啊……”魏仙儿疼得脸色全变了。   “娘!”薄钰站在外头。   魏仙儿如同见到了救星,“钰儿,快,快救救你娘,钰儿!钰儿,我是你娘,你怎么可以不救我,你不救我就是不孝!娘平时怎么教你的?你要孝顺娘亲,你要救我!他们都要杀死你的母亲,若是我死了,你就是个孤儿,你还不知道,你爹根本不是薄云岫!”   薄钰猛地瞪大眼睛,没人告诉过他,没人告诉过他这件事!   一时间,薄钰接受不了,他方才还跟沈郅说,他们是亲兄弟,谁知道现在忽然……忽然成了这样?   “你、你说什么?”薄钰面色发白,跌撞着往前。   沈郅拽了薄钰一把,当即将他拽回来,“别听她胡说,她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说得出来,你莫要信她!薄钰,你别忘了,她连你都杀,又怎么可能跟你说实话?她要的就是蛊惑人心,就是骗你放了她!”   深吸一口气,沈郅挡在薄钰跟前,目光狠戾的盯着魏仙儿。   魏仙儿双目猩红,“沈郅!”   “你心狠手毒,我们不会相信你,现在进来只是为了送你一程,全了这一场母子情分。魏仙儿,你坏事做绝,老天爷都不会容你,你活该!”沈郅拽着薄钰就往外走。   “薄钰!你爹是先帝的四子,是薄云岫的弟弟!哦对了,那根本不是真的四皇子,只是个野种,你也是个野种!当年,我还以为借着薄云郁的身份地位,能往上爬,谁知道他就是个短命鬼!”魏仙儿眦目欲裂。   沈郅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当年那些事,还有内情?   魏若云瞪大眼睛,“魏仙儿,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儿子是短命鬼?你什么意思?”   “薄云郁很聪明,可他从小体弱,他就是个短命鬼。我才有了身孕,他竟然得了不治之症,就算不替薄云岫去死,他也是会死的。”魏仙儿笑靥凉薄,“可他替薄云岫去死,就等于给我们母子留了一条活路!”   沈郅冷不丁退后一步,面色瞬时惨白。   也许薄钰不太明白,可沈郅却很清楚,当年的事情母亲也曾说过,薄云岫也跟他说过,所以……如果当年不是父亲接了魏仙儿入府,娘亲不会心灰意冷,远走他乡,独自抚养他长大。   原来,原来……   “爹被人算计了!”沈郅身子绷紧,愤然冲上去,死死抓住了牢笼栅栏,“你们简直该死!就因为你们,我爹和我娘分开了七年,如今还要承受生离死别,你们简直不是人!”   “反正都是要死的,留条活路给自己的妻儿,有什么错?”魏仙儿冷笑,“可惜啊,薄云岫这个蠢货,守着那份承诺,守了那么多年,而我……怎么都没能走进他的心。”   薄钰算是明白了,薄云郁……薄云郁是四叔,四叔是自己的亲爹,而旁边那个女人,说四叔是她儿子。   “所以,我、我其实是个野种?”薄钰瞬时瘫软在地,“沈郅,这是不是报应?”   沈郅回头看他,满脸是泪。   薄钰亦是泪流满面,“初见你时,我骂你是野种,是野孩子,如今报应不爽,我是个野种,我是个野孩子,我才是那个……没有爹的人!”   “起来!”沈郅拽着薄钰起身,“你是谁的孩子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薄钰哭着问,“我还可以拿你当兄弟吗?”   “你愿意,就可以!”沈郅拭泪。   “钰儿,你没有爹,如果娘再死了,你就是个孤儿,谁都会瞧不起你,谁都会践踏你!”魏仙儿咬牙切齿,“钰儿,帮帮我!”   “你这样的娘,有还不如没有!”沈郅拽着薄钰往外走,“他还是薄钰,薄家的孩子,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薄钰抹着泪,走出了大牢,“我没有娘了!”   “我娘就是你娘,我是你兄弟!”沈郅深吸一口气,“以后我们相互扶持,守望相助,谁都不会欺负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薄钰点点头,已然泣不成声。   一场算计,害了那么多人,说起来最狠的当属薄云郁,算计得薄云岫……险些家破人亡! 第156章 她的背叛   对于沈郅所说的,有关于四皇子薄云郁原就将死,却算计了薄云岫一场,沈木兮险些没厥过去。愣是扶着廊柱站在原地半晌没吭声,一张脸煞白如纸。   “娘?”沈郅低低的轻唤,“娘,你还好吗?”   阿落和月归也是吓得不轻,“主子?”   “我、我没事!”沈木兮摆摆手,敛过神来蹲下了身子,轻轻抱了抱两个孩子,“都过去了,不管是谁算计了一场,也不管薄钰是谁家的孩子,你们都管薄云岫为爹,是不是?”   沈郅和薄钰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是!”   “郅儿,你比钰儿年纪小,以后须得尊敬兄长,知道吗?”沈木兮抚过儿子的小脸。   沈郅颔首,“母亲,郅儿省得!”   “钰儿,你为兄长,在外当爱护弟弟,明白吗?”沈木兮带着些许轻叹。   薄钰有些犹豫,“沈姨娘,你不嫌弃吗?我、我干过坏事,而且还不是离王府的孩子!”   “那你能应我吗?”沈木兮问。   “能!”薄钰瞧着沈郅,“我喜欢这个弟弟,当拼劲全力爱护沈郅。”   沈木兮起身,“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们两个以后便是亲兄弟,守望相助,莫要再同你们的父辈一般,相互算计,最后算计得家破人亡,一个个妻离子散。”   薄钰垂眸,“姨娘,对不起!”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你无需背负,我也不会把当年的恩怨,还有你母亲的债扣在你身上,你是无辜的,你该拥有和郅儿一样的快乐和温暖。”她将两个孩子的双手交叠在一处,“谁都无法选择出生,但可以选择将来的路,我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   沈郅紧了紧薄钰的手,“娘,我们会好好读书的。”   “嗯,这两日偷懒拉下的功课,是不是可以补上了?”夏问卿站在后头,“两个小滑头,我若不是仔细盯着,特意去问了问少傅,还不知道你们两个经常开溜,御花园那角落里的枣子树都快被你两掰弯了,枣子可都是你两吃的吧?”   两个小脑袋垂着,谁都没吭声。   “这爬墙头吃枣子的毛病,还能代代相传,倒也委实不易!”夏问卿调侃,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前尘往事多无奈,不如怜取眼前,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无需费心在原谅与不原谅之间,只需要放过自己便是!”   沈木兮点点头,“哥,这两日我总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嫂子照顾你?”   “打住!”夏问卿瞧着自个的腿,“我如此这般,就不必祸害人家姑娘了,如今这样挺好。”   “前两日我瞧着舅舅同毓青姐姐有说有笑。”沈郅抬头。   夏问卿皱眉,“莫要胡说,不过是凑巧路上遇见,顺道帮她搭把手而已。女子的声誉何其要紧,容不得造次,郅儿,这话可不敢再说了,知道吗?”   沈郅撇撇嘴,与薄钰对视一眼,各自哼哼两声。   “罢了,我去一趟巡城司,你们莫要再胡闹!”沈木兮抬步离开。   “舅舅,娘不难过吗?”沈郅瞧着母亲的背影,皱眉望着夏问卿。   夏问卿轻叹,“如何能不难过,左不过是你爹都走了,有些东西再追究起来,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忙碌,让自己能少想你爹一些。”   沈郅抿唇,不语。   “终究是我不好,我爹娘拿我算计了大家!”薄钰红着眼眶。   沈郅皱眉,“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哭鼻子,真丢人!”罢了,便拽着薄钰往前走,“走,回去补功课去,否则少傅真的要让人砍了那棵树,到时候就没枣子吃了。”   “我嘴都吃得起泡了,还要吃吗?”薄钰问。   沈郅,“你不给我垫脚,我如何爬得上去?”   薄钰,“哦!”   夏问卿,“……”   枣子,有那么好吃吗?   去巡城司的路上,沈木兮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这一场算计,会怎样?如果薄云郁没有身患绝症,定然不会为薄云岫去赴死。那薄云岫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哪里还有七年后的重逢?   说到底,活着与死亡相较而言,活下来的始终是幸运者。   在死亡面前,人都是自私的。   薄云郁再也没有机会,见着自己的妻儿,连薄钰都未曾见过一面,何尝不是最可悲之人?更可悲的是,选择魏仙儿这样的女子。   沈木兮忽然在想,薄云郁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会看不穿魏仙儿的真面目呢?连薄云岫都晓得魏仙儿心思不纯,难道薄云郁真的中了美人计,瞧不清楚皮囊下面的污浊?   未见得吧?!   “主子!”阿落在外头喊。   沈木兮回过神来,紧赶着下了车。   长生门一众门人都在巡城司的大牢里关押着,见着沈木兮进来,一个个赶紧磕头行礼,饶是身处狱中,仍有这般觉悟,可见护族这蛊惑人心的凝聚力,委实不容小觑。   洛南琛此番倒是没受什么刑罚,一个人独门独牢的关着,静静的坐在木板床上,仰头望着天窗,一副深思之态,听得动静才敛了神色,扭头望向牢门外。   见着是沈木兮过来,二话不说行了礼,“族长!”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认为的。”沈木兮站在牢门外瞧着他,“第一次来医馆的时候,你似乎知道得不少,难道不知我这身上有凤蛊?洛南琛,别装了,你只是瞧着形势不对,假意迎合罢了!”   洛南琛起身,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我说得不对?”如今的沈木兮,哪里还会轻信他们的话。   骗够了,也骗怕了。   “对,也不对!”洛南琛道,“彼时凤蛊在你身上不假,但魏若云却骗了所有人,约莫只有阁主才晓得你的真实身份。于我们而言,魏仙儿才是真正的少主,而你不过是个假冒少主的该死之人!”   沈木兮敛眸,沉默。   洛南琛继续道,“魏仙儿一直以少主身份自居,数次截杀你,也都是她下达的命令。若非是少主之尊,除了阁主和我等,谁能号令长生门的杀手,公然在朝廷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若早知你是少主,我等何必多费周折!”洛南琛咬牙切齿,“只怪魏若云骗得我们好苦,她一人害了我们所有长生门之人,错将鱼目当珍珠。”   沈木兮静静听着,有些话听得多了,便也当不得真了。   “如今举族皆认定您是族长,请族长赦了众人吧!”洛南琛跪地。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撩动他空荡荡的袖管,轻轻摇曳。   “洛南琛,我且问你,如何将凰蛊从体内取出?”沈木兮问,“赵涟漪没有法子,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   “离王已死,难道凰蛊还活着?”洛南琛愣了愣,下一刻,他陡然眯起眼眸,“难道离王还活着?凰蛊产生了其他的效用?”   其他的效用?   沈木兮面不改色,亦不回答。   “凰蛊与凤蛊不同,凤蛊能浴火重生,而凰蛊……因着太过邪性,被分裂出来的时候,老族长就说过,可能会控制不住,会有其他的效用产生。”洛南琛皱眉,“是离王的尸身发生了变化?”   “什么是其他的效用?”凰蛊难以控制,她倒是知道些许,毕竟只有她的心头血能压制的东西,自然是邪得厉害。可听着洛南琛这么说,这凰蛊似乎还会产生,其他难以预计的后果。   薄云岫是不是已经察觉了异样,却未能如实告知她?   这些日子,他一直处于黑暗中,饶是来了也是黑灯瞎火的,她的注意力都落在他额头的疤痕处,委实没有注意其他,难道说……   一颗心,瞬时高高悬起。   “就是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用,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听说以前护族内,也有人想将凤凰蛊分离,但最后却死在了分离凰蛊的过程中。”洛南琛解释,“凤蛊倒是挺稳定的,但是凰蛊生性不定,格外邪肆狠辣,内力越是深厚,其产生的作用越无法估计!”   沈木兮面色发青,“会死吗?”   “可能比死更惨!死,对于一个人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是生不如死,却是……”洛南琛敛眸,“族长,您是想将凤蛊和凰蛊重新融合吗?若是如此,倒也简单,只需将凰蛊剖出,以尸毒水静养半月左右,再重新植入体内,彼时凤蛊与凰蛊就能相生相克,相互依存,重新融合。”   沈木兮抬眼看他,“你当我是傻子吗?”   洛南琛面色一紧,“族长不信?”   “信你才有鬼!”沈木兮转身就走,心里慌得厉害,“凰蛊离开凤蛊太久,早已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再让它回到我的体内,你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待出了门,沈木兮冷声交代,“看好他们,一个都不许跑了!”   “是!”   听得这般动静,洛南琛眸色微沉,淡淡然回到木板床边坐着。   “王妃不信他?”月归不解,“何以见得?卑职瞧他说着,似乎挺真诚的。”   “钟瑶始终没有出现,赵涟漪就算断了一掌,也不至于全废了吧!”沈木兮站在马车边上,回眸瞧着月归,“去个地方,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月归不解,去哪?   自然是皇家陵园。   离王的墓,依旧立在那里,封土什么的,瞧着都与之前并无差别。   沈木兮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的刻字,眉眼微沉的环顾四周。   月归和阿落当即检查四周,阿落虽然心细,终是经验不足,不似月归这般眼尖,“这里有外人来过。”   “陵园自然是要有人日日清扫的,不足为奇!”阿落解释。   “你见过垫着脚扫地的?”月归问。   这倒是把阿落问住了,半晌答不出来。   垫着脚走路的,只能是贼吧?   “可这墓园里,能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偷的?”阿落不解。   这回倒是轮到月归被问住了,是啊,若是寻常墓园,倒是偷些随葬之物,可这是皇家的陵园,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进来,何况是偷东西。   二人双双扭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直未说话的沈木兮。   “还没想明白?”沈木兮抚过墓碑,“凰蛊!”   “王爷的尸身!”月归率先反应过来。   “什么?”阿落瞪大眼睛,“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王爷的……”   沈木兮敛眸,“你们猜,王爷的尸身还在不在?”   月归与阿落面面相觑,这……哪里敢猜!   “我猜,已经被带走了,并且他们已经发现了凰蛊并不在尸身上!”沈木兮冷着脸,“一开始,他们应该是觉得,我不会取凰蛊。死者为大,我爱薄云岫,不舍得将他开膛破肚。可后来发现尸身上并没有凰蛊,就开始怀疑,是我带走了凰蛊!”   月归想了想,“如此说来,他们现在在找凰蛊!”   “找不到,就只能从我身上下手了。”沈木兮轻叹,“此事暂且不要张扬,免得震动朝廷,打草惊蛇。眼下,他们的目标在我身上,这世上怕也只有我一人,知道凰蛊在何处了。”   的确,就目前而言,知道薄云岫还活着的人,只有她。   回到医馆的时候,春秀不在,但是铺在还没收,也不知去了何处。   “王妃!”掌柜行了礼。   “春秀呢?”沈木兮问。   伙计上前奉茶,“好像前街闹出什么事来,把春秀姑娘请过去了。”   搁下杯盏,沈木兮略显诧异,“前街闹事,同春秀什么关系?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多吗?”   “多啊!”伙计忙道,“我瞧着,东都城内的闲事,光找春秀姑娘了。明明是卖肉的铺子,结果弄得跟衙门口似的,三姑六婆,谁家有啥事都来找春秀,可热闹呢!”   掌柜的忖了伙计一把,“别胡说!”   “我哪胡说了,今儿是前街,昨儿是后街,这一大早的连城西口卖豆腐的都来了,说是人家哪哪欺负他了,找春秀姑娘做主呢!”伙计扯着嗓子嚷嚷,“这不是比衙门口还热闹吗?”   沈木兮有些坐不住了,“在前街作甚?”   “打架!”伙计脱口而出。   回头才觉得不妥,当即闭了嘴,“王妃,我这……”   “唉!”沈木兮转身便走。   掌柜的急了,“王妃?王妃!唉,你个快嘴巴,若是王妃有什么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伙计缩了缩脖子,“没、没那么严重吧!”   “离王府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位王妃主持大局,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若是有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掌柜的轻叹,“年轻人,说话做事多用用脑子,话从嘴边过,舌尖留三分!唉!”   沈木兮去前街的时候,一帮人早就被春秀撂下,这会趴在地上喊姑奶奶,一个个好生狼狈。   “王妃怕是白担心了一场。”月归笑道,“春秀姑娘什么都能摆平。”   “主子担心的是长此以往,春秀姑娘的终身大事,会无望!”阿落轻叹。   月归一愣,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春秀,这……倒是真的!   春秀拽起一旁受欺负的两个半大小子,“以后再敢欺负你们,就拿起拳头,男子汉大丈夫光哭鼻子可不成,得坚强得勇敢,不然以后怎么保护家人,怎么保家卫国?”   两孩子拍拍屁股,“记住了!”   “滚吧!”春秀笑呵呵的说,瞧着两个孩子跑开的背影,回头盯着爬起来准备跑路的痞子,“你们,回来!”   四五个痞子,缩着头,战战兢兢的走到春秀跟前,“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以后再敢在这条街上欺负孩子,收什么保护费的,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听明白了吗?”春秀冷着声音吼,这声音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记住了记住了,咱们哥几个以后一定绕路走!”说完,几个痞子撒腿就跑。   春秀拍去身上的灰尘,冲着站在一角闷不吭声的沈木兮笑了笑,“沈大夫,我不是故意惹事,我也没报离王府的名号,我就是看不过去他们欺负老人孩子。”   沈木兮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着她轻叹一声,“春秀,我没觉得你做错了,只是……”   “只是什么?”春秀上前,“沈大夫,你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春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木兮担虑的瞧着她,“若是以后我不在,你该怎么办?”   春秀眨了眨眼睛,“可你为何会不在?你要离开东都吗?沈大夫,你去哪?你去哪我也去哪,我们说好的,要一直在一处,还是觉得春秀……春秀身份卑微,你已然是离王妃,所以……”   “春秀!”沈木兮摇头,“我们是一块从湖里村出来的,若不是你们当年这般待我,如何能有我的今日,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我近来有些累,很多事力不从心,难免会担心多了些。我担心你,担心郅儿和薄钰,也担心兄长,担心身边的所有人!”   “沈大夫!”春秀急忙摇头,“你放心,春秀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大家,照顾好大家。你若是觉得累,你便去歇着,好好休息,莫要想太多。”   沈木兮张了张嘴,终是化作一抹无奈的轻笑。   罢了!   远处巷子里,孙道贤一人一脚踹过去,“废物!废物!没一个能对付得了她,平素张牙舞爪,到了关键时候,一个都不顶用,养你们何用?”   “世子世子!这东都城内的痞子,都快让她给打怕了,要不您换个方式?”德胜忙规劝,“再者,若是让夫人知道,一定会揪着您狠狠揍一顿,您可悠着点!”   “悠个屁!”孙道贤冷斥,“本世子什么时候挨过揍?自打我娘瞧上了这胖女人,成日里逼着我读书识字,非得让我好好做人!本世子还头一回被欺负成这样,还不能还手,简直是气死了!”   德胜轻叹,“夫人说了,若是您……怕是连家都不让您回去!”   “说起这个,更是气死我了!”孙道贤挠着头,“这些废物不顶用,再给我找点厉害的,待把她打怕了,定然会乖乖滚出东都城。”   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怕了,便滚了。   “你真的想让她滚出东都城吗?”身后,冷不丁传来幽幽之声。   孙道贤心惊,骇然回头,顿时愣在当场。   …………   夜里的时候,沈木兮便坐在屋内等着,然则一直等到天亮,都没能等到薄云岫的踪迹。   按理说她悄悄做了记号,他知道她急着找他,定然会过来,是没看到?还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直到东方出了鱼肚白,薄云岫都没能出现,沈木兮整颗心都慌了。   待送了两个孩子,沈木兮便想着,是不是亲自去找一找?又怕万一被人探知……毕竟现在,赵涟漪和十殿阎罗那头,一定都在找凰蛊的下落。   找不到凰蛊,他们绝对不会罢休的。   这头正想着,便听得来人禀报,说是陆归舟来了,瞧着神色匆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他能有什么急事?”月归冷着脸,王爷虽然没了,然则她对陆归舟还是没什么好感。   陆归舟?   “让他进来!”沈木兮转身去了花厅,且在花厅里候着。   “王妃?”月归不解,“眼下长生门的人,大部分被擒,可十殿阎罗毕竟是长生门的旁支衍生,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一伙的。有人觊觎凰蛊,咱们不可不防!”   “嘘!”沈木兮示意她莫要冲动,“我且谈谈口风,总归是要找到尸身才好!”   月归抿唇,不语。   陆归舟不是一个人来的,千面也跟着来了,瞧着的确有些神色异常,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兮儿!”陆归舟深吸一口气,进门便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是?”她挑眉看他。   陆归舟微微一怔,“这些日子我在外头,你在护族山谷出事,我……”   “还有事吗?”沈木兮起身,“我不想再提。”   千面一屁股坐下,“来找你自然是有事,丫头,陆归舟不愿开口,我来开口。薄云岫没了,凰蛊呢?”   沈木兮幽幽的盯着他,半晌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近人情,薄云岫走了,而我没有关心你,反而追问凰蛊的下落。欲取凰蛊,必得开膛破肚,剜出薄云岫的心。”千面轻叹,“可你知道吗?赵涟漪已经让人找到了荒域之墓,那里的东西一旦放出来,可真的不得了!”   “荒域之墓,是什么东西?”沈木兮没听过。   “是护族的发源地。”陆归舟解释,“据说里面葬着护族的第一任族长,也是护族所供奉的神灵。”   沈木兮皱眉,“赵涟漪?她已经断腕,而且她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复活韩天命吗?怎么忽然间又跑去找什么荒域之墓?”   “因为韩天命的尸身,受到了重创,她必须用更阴毒的法子,去让韩天命重新活过来。”千面起身,“你兴许会说,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能活过来?那我告诉你,护族的先祖不止凤凰蛊一种秘术,还有其他的法子,能留住人的精魄不散,也就是我们说的,一口气咽不下去!”   只要这一口气还在胸腔里堵着,护住尸身不腐,等到时机成熟,就能真的死而复生。当然,到时候活过来的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机缘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   沈木兮咬着后槽牙,“那是你们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失去了丈夫的妇道人家,因为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恩怨,让我家不成家,夫妻难以团圆,现在你们还有脸与我谈什么苍生,谈什么天下?”   她喘口气,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丈夫,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我的天都塌了,还管你们作甚!月归,送客!”   “是!”月归上前。   “兮儿!”陆归舟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此番我急急忙忙赶回总舵,其实是因为突发事件。步棠她……背叛了十殿阎罗,投靠了赵涟漪。”   眸,骇然扬起,沈木兮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父亲已经下达了阎罗令,她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陆归舟面色沉沉,“我知道你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不是事出紧急,我不会离开东都城,更不会让你遇到这般险境。兮儿,步棠暗伤了我父亲,不过,她也没落得好处,眼下应该是躲起来疗伤去了!”   沈木兮疾步上前,“你们把小棠怎样了?她伤着何处?”   “伤着何处倒是不知,满地是血……应该伤得不轻!”千面道,“这丫头脾气倔,可我没想到,心思竟然也这么沉,藏了这么多年,真是深藏不露。”   “你们都相信她背叛了十殿阎罗?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忽然翻脸?”沈木兮不相信,步棠三番四次的救她,她是绝对不会相信步棠,投靠了赵涟漪。   陆归舟定定的望她,眸中带着酸涩,“兮儿,你信我,步棠她真的变了!她现在是赵涟漪的人,你若是遇见她定要小心,切莫再靠近,免得伤及自身。她现在见人就杀,已然全无人性!”   沈木兮背过身去,面色铁青,“月归,送客!”   也不知道,小棠现在是生是死?   薄云岫说过:阎罗令,是要命的东西!   “两位,请!”月归冷然。 第157章 步棠快不行了   已然下了逐客令,陆归舟和千面自然是没脸面继续留着,只得叹着气往外走。   “师父!”沈木兮忽然开口。   千面转身,面色微带喜色,“丫头,你是想起了什么?”   “师父,郅儿的生辰快到了。”沈木兮敛眸,“您什么时候有空来吃顿便饭,我给你们做!”   千面愣了愣,旋即点头笑道,“好!”   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沈木兮的面色越渐晦暗。   “主子,您为何突然提及小公子的生辰,公子的生辰不是……”阿落不是太明白,转而忽然瞪大眼睛,“主子,您的意思是,这两人……”   “陆大哥和师父都出事了!”沈木兮扶着门框,“这些人当初并不知道,王爷出事的时候,陆大哥已经来过,而且师父对于凤凰蛊之事,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师父连钥匙都给了她,又怎么会问她要什么凰蛊呢?   何况当初为了凰蛊,她可是亲自去求过师父的,是以对于凰蛊之事,师父知道她的选择。   阿落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些人跟陆公子不是一路的。而主子的师父,连小公子的生辰都闹不清楚,可见是冒牌的!但是他们这般,是为了什么?”   “知道王妃,吃软不吃硬。”月归从外头进来,“卑职也算是瞧出来了,眼下这位陆公子,功力全然不似真正的那位。脚下虽然沉稳,着实是个练家子,但功夫不到家。那位千面郎君,亦是如此!”   千面的轻功是一等一的好,旁人许是瞧不出来,但月归是练家子,自然能瞧出端倪。   沈木兮咬着后槽牙,“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薄云岫不知去向,而陆归舟和师父也出了事,眼下……到底是什么局面?   “我总觉得,有人在后面操纵了一切。”瞧着风吹动回廊里的宫灯左右摇晃,沈木兮的心里,愈发乱了,“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凰蛊。”   “就算得到了又如何?”月归不解,“那东西不是很邪吗?当初王爷尚且无法控制,何况是旁人。”   阿落心惊胆战,“阿落却觉得,若是拿到了凰蛊,下一个……就该轮到主子了吧!”   月归骇然,哑然失语。   凤蛊就在沈木兮身上,怕是长生门和十殿阎罗的人,都知道了吧?   诚然如阿落所言,一旦拿到了凰蛊,下一个要被剜心的,就该是沈木兮了。凤蛊和凰蛊,凤不离凰,凰不离凤,终究是要融在一处才算完整。   “绝对不能让他们拿到凰蛊!”月归咬牙切齿,可如今王爷的尸身……   该如何是好呢?   沈木兮没说话,只是坐在回廊里静静的想着连日来发生的事情。   从薄云岫出事以后,陆归舟来了一趟,此后……身边一心要保护她的人,似乎就开始一个个消失了,薄云岫消失了,陆归舟消失了,连师父亦是如此。   那接下来,会轮到谁呢?   “眼下,卑职已经让人悄悄的跟上他们,若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禀报王妃!”月归俯首。   沈木兮点点头,“你去找人,暗地里查一查小棠的下落,他们说的半真半假,我却是真的不相信小棠会背叛十殿阎罗。至少,她不会背叛陆大哥,若然真的有所异动,应该是小棠发现了什么,只不过……”   阿落点头,“阿落也不相信,小棠会是赵涟漪的人。”   “据他们所言,小棠应该伤得不轻。”沈木兮负手而立,“没要到凰蛊,也没打听到小棠的消息,他们回去之后恐怕没法交代!”   “至少咱们可以确定一件事,王爷的尸身,不在他们的手里。”月归说。   沈木兮点头。   阿落却是心慌得厉害,“那也说明,有好几股势力,都想要凰蛊,以及……主子的命!”   四下万籁俱寂,谁都没有再说话。   夜深人静。   有暗影掠过墙头,闷声跌入。   血淋淋的手,推开了窗户,暗影快速窜入了房中。   屋子里,传出阿娜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你、你是何人?”   “帮、帮我……”步棠腿一软,手中剑咣当落下。   “安格!”阿娜惊呼。   婢女快速从外头进来,乍见此情此景,险些惊叫,却见阿娜忙冲过来捂住她的嘴,“别喊!”   “公主?”安格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合上房门,“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离王府。”阿娜皱眉,“跑离王府来求救?”   眼下这离王府空置,她住不惯馆驿,便还是住在了主院,只等着皇帝给她挑个好驸马。这些日子,她瞧了不少王公子弟,一个都没看上,想着是不是等兄长商议完了协议,随兄长回瀛国便罢!   “公主,刺客!”安格默默拿起了一旁的花瓶,“要不,补一下?”   “傻不傻?”阿娜蹲下身子,手中端着烛台,细细查看倒伏在地的步棠,“离王就算不在了离王府周遭也是有侍卫,或者暗卫守着,你觉得她是怎么进来的?她敢来离王府求救,就说明在她的心中,离王府是最安全的。”   主仆二人将步棠抬起,放在了床榻上。   安格“咦”了一声,“公主,她伤得不轻,好多血!”   “废话!”阿娜皱眉,“去拿药箱来,先帮她包扎一下,然后你去一趟问柳山庄,让沈木兮来一趟,我明儿还得入宫呢!”   安格应了一声,“公主是要去南苑阁吗?”   “呸!”阿娜轻嗤。   一想起前两日的事儿,这会还窝着火。   不过,经过安格这么一提,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找那个死书生算算账的。   “公主!”安格手在抖,“我、我不行,我、我不敢……”   “什么?”阿娜正坐在桌边喝水,听得这话,当即转回床沿,差点没把手中的杯盏给丢出去,“我的天哪,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造了什么孽?”   在步棠身上,几乎可以用伤痕累累来形容。   真的是遍体鳞伤!   小到划痕,大到砍伤,尤其是胳膊处的伤,几乎是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虽然被临时用布条包扎止血,可伤口已有红肿化脓之态,定然不是刚刚受的伤。   “我也没见过这么狠的伤……”阿娜有些心慌,“安格,你马上去问柳山庄,可别让她死在我这里,否则我说不清楚啊!”   离王府的暗卫一定是看到了这女子进入,说不定已经去通知沈木兮了,若是自己无动于衷,只怕到时候还要落个杀人的罪名。   这终究不是她的瀛国。   “赶紧去!”阿娜推了安格一把。   “嗯!”安格撒腿就往外跑。   阿娜头一回知道,人是可以靠着一口气撑下去的,她不太会包扎伤口,只能胡乱的撒上金疮药。可饶是如此,步棠亦是没有动弹,身子渐渐冷了下去,好似真的快不行了。   好在今夜沈木兮仍是没有安睡,安安静静的伏在案上,等薄云岫过来。   听得暗卫来报,月归不由的愣了半晌。   “王妃!”月归敲门,“貌似是步棠姑娘出现了。”   沈木兮心头一惊,当下开了门,“小棠在哪?”“在离王府,闯入了主院。”月归皱眉,“这两日,阿娜公主还住在主院里不肯走,估摸着这会应该撞上了!您看……”   “小棠回来了?甚好!甚好!”沈木兮欣喜若狂,“走,去离王府。”   然则这厢刚出门,便瞧着安格冲进来,“王妃娘娘,要救人!”   “什么?”沈木兮皱眉。   安格是瀛国公主的婢女,口音有些重,是以除了她家公主阿娜,外人委实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安格有些着急,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很疼!救命!”   “有人受伤了?”沈木兮悟出点味儿来。   安格点头,她说不太清楚,但能听懂。   “月归,拿药箱!”沈木兮心里有些慌,这说明步棠伤得不轻。   步棠知道主院里住着何人,是以绝对不会闯进主院去求救,除非步棠伤得太重,神志不清,出现了意识上的模糊。   离王妃半夜回府,府门内外瞬时戒备森严。   沈木兮进入主院时,阿娜听得动静,旋即白了一张脸从里头冲出来,满手都是鲜血,整个人慌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不行了,我止不住她身上的血,还有、还有她好像快不行了,我觉得她快要死了!”   “小棠?!”沈木兮撒腿就往里头跑。   步棠就躺在床榻上,上半身只着单薄的亵衣,浑身上下都像是泡在血水里一般,双眸紧闭,唇瓣紧抿,唇色都泛着瘆人的青紫,瞧着好似真的快不行了。   “小棠?”沈木兮快速上前,坐在床前为其搭脉。   脉搏几乎探不到,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快速翻找药箱,沈木兮从药箱的底部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搁着一枚药丸,“月归,帮忙掰开小棠的嘴,烦劳公主给我倒杯水!”   “好!”阿娜被吓坏了,倒水的时候,双手都直打哆嗦。   平素打架归打架,蛮横归蛮横,见血倒是少则又少,她也就是仗着父兄的宠爱,唬唬人罢了!   步棠牙齿紧咬,月归也不敢使蛮力,只能小心翼翼的掰,“王妃,她咬得太紧了!”   “卸!”沈木兮冷然,“事急从权。”   月归愣了愣,当即用了巧劲。   没法子,只能先卸了下巴,再接合回去。待药丸进了嘴,以水小心翼翼的灌入,药丸遇水即化,然则步棠已无法自主吞咽。   沈木兮无奈,只能以扎针辅佐,让药水能顺利的进入食道,避免呛入气管之中。“这是什么药?”阿娜皱着眉头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的下巴,本朝的大夫治病,都这么粗鲁?卸下巴喂药?这得多疼?   胳膊脱臼尚且要疼半死,何况脱出下颚。   “能保命的药!就这么一颗!”沈木兮敛眸,这是用冥花制作了解毒丸之后,稍稍剩下些许,佐以各种奇珍药材,炼制而成的保命丹药。不到最后一刻,是断然不能轻用的。   一则,药效太烈,寻常人未必受得住。   二则,终究未曾有人试过,沈木兮自己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奇效。   虎狼之药,不到绝境断然不敢轻用。   毕竟,后果不可预料。   但是眼下,步棠真的只剩下一口气,沈木兮已经没有其他法子,要么看着步棠死,要么……搏最后一次。   若是赢了,步棠便能捡回一条命。   若是输了,最坏的结果,无外乎就是眼前这样。   将阿娜之前胡乱缠绕的绷带全部拆开,沈木兮重新清洗伤口,去脓去腐,止血消炎,再仔细的包扎回来,动作很是麻利。   阿娜看得有些愣,“你这倒是比我们瀛国的巫医还管用,我们的巫医是一等一的好,你这个瞧着也是很好。你们的大夫,都是这样能干吗?”   沈木兮没理她,额头上满是汗珠子。   “王妃,步棠姑娘会好起来吗?”月归忙不迭为其拭汗。   “喂,你们当我是空气吗?沈木兮,我是觉得薄云岫已经死了,所以不想跟你争死人,才会与你说话的,你别蹬鼻子上脸!本公主同你说话,你为何不回答?”阿娜气恼。   人是她发现的,也是她让安格去问柳山庄,将沈木兮找来的,如今沈木兮不但不感激她,还不理人,这让阿娜很不高兴,满脸皆是怒意。   “沈木兮!”阿娜上前。   安格慌忙拦了一下,“公主,先洗把手,都是血!”   阿娜皱眉,倒也是。   不过洗个手的功夫,待阿娜转回,沈木兮已经包扎完毕,小心的为步棠掖好被子。   步棠的体温很低,伸手去摸,凉得格外厉害。   “王妃,要多久才能见到效用?”月归忙问。   白日里听得步棠背叛十殿阎罗的消息,如今步棠便躺在这里,已然只剩下一口气,月归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好说!”沈木兮自己心里都没底。   “你是大夫,你竟然还不知道?”阿娜啧啧啧的双手环胸,“倒也是难为我,大半夜的派人去把你找来,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人人都说沈氏医馆的沈大夫医术高明,如今做了离王妃,却是这般不中用了,果然……有些人就是应该回到自个的位置上,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就会遭到报应!”   “你给我闭嘴!”沈木兮冷喝,“这是离王府,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知道什么叫报应?你连自己的位置在哪都分不清楚,还敢这般嚣张,阿娜公主,谁给你的胆子,在离王府造次?”   阿娜黑着脸,气得咬牙切齿,“若不是你,这离王妃的位置早就是我的,若不是你,薄云岫怎么会死?沈木兮,说起来,还不是都怪你害死了薄云岫!”   “公主!”月归愤然,“不管王爷是怎么没的,都轮不到您来置喙。您是瀛国的公主,身为客人,本就不该插手离王妃的家务事!”   “你!”阿娜险些冲上去。   安格赶紧拦着,“公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离王府,离王府!”   阿娜甩开安格,“你等着瞧,我一定会上禀你们的皇帝,让皇帝来收拾你们!”   “那就请公主,离开主院,离开离王府,回你的馆驿去!”沈木兮起身。   说到底,这是她跟薄云岫的家,怎能容许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旁人跑到你家里同你无理取闹,佛都有三把火!   阿娜公主抹了把脸,“我为何要出去?我这里住得惯,又住得舒服,偶尔还能气气你,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就不出去!安格,给我腾出个房间来,本公主要休息!”   明儿还得入宫,找人算账去呢!   直到阿娜公主离开,月归才快速合上房门,“王妃您莫生气,公主是被惯坏了。”   “我同她置什么气,我只是心里着急,担心小棠罢了!”沈木兮愁容满面,“月归,你吩咐下去,加强主院附近的戒备,府门外就不必管他,咱们动静太大,定然会惊动幕后那人,对小棠而言,有弊无利。”   “是!”月归颔首,旋即去办。   眼下,只能先等步棠苏醒,但愿……但愿步棠能熬过这一关。   下半夜的时候,步棠浑身烧得滚烫,整个人都开始说胡话,不断的挣扎着,好似格外痛苦,亏得月归帮忙,死死的摁住了步棠。   黎明前夕,步棠开始痉挛抽搐,沈木兮只得一遍遍的以药水,擦拭着步棠的身子,以此降温。   这般折腾,沈木兮一直亲力亲为。   待春秀和黍离亲自送了两个孩子进宫,阿落才急急忙忙的赶来,骤见自家主子眼下淤青,当即捋起了袖子去捏帕子,“主子,阿落替您一会,您歇一歇!”   月归紧忙附和,“王妃,您让阿落替您一会,否则您的身子会吃不消。”   沈木兮没吭声,顾自搭着步棠的腕脉,面色青得厉害,“体内气息很乱。”   “主子,这会如何?”阿落不断擦拭着步棠额头上的汗,“小棠姑娘会活下来吗?”   “伤得太重,失血太多,胸口这一箭险些伤及心脉,堪堪避开了毫厘。而胳膊这一刀深可见骨,险些伤及胳膊上的动脉。这两处最为致命,其余的伤虽然都不会直接致命,但是叠加在一起,壮实的男子尚且扛不住,何况她一介女子!”沈木兮面色凝重,“如果能熬过今晚,伤口能有愈合的征兆,便能活下来。”   那一颗药,终是护住了步棠的那一口气,让她能喘上气来。   但想活下去,还是得靠步棠自己。   伤势,委实太重!   阿娜可不管这些,人又不是她伤的,是死是活同她没有半点干系,收拾收拾,她这厢还得入宫呢!   “公主?”安格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吗?”   “关我屁事!”阿娜大摇大摆的进宫,这会兄长应该和皇帝那些人,在金殿商议,协议的最后敲定,兄长说过,结束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   这御花园倒是不错,阿娜不怎么喜欢那些荷花荷叶的,总觉得矫情,对御花园墙角的那几棵树倒是挺感兴趣的,尤其是枣子树,虽然比不得瀛国皇宫里的沙枣树,但结出来的果子却是又大又脆,着实很甜。   “你们两个,给我滚下来!”阿娜双手叉腰站在树下。   又是这两个臭小子!   简直就是冤家路窄。   阿娜是认得这两个臭小子的,一个是沈木兮的儿子,一个据说是薄云岫的侧妃所生,横竖都是她情敌的儿子。饶是薄云岫死了,沈木兮和那劳什子的侧妃,依旧是她阿娜最讨厌的人。   沈郅和薄钰正坐在墙头吃枣子,这半边都让两个孩子给倒腾完了,可惜够不着树梢的枣子,阳光下,瞧着又红又大,一定好吃极了。   “给!”沈郅一把拽下两颗,递给薄钰一颗。   两个半大小子坐在墙头,瞧着底下气急败坏的阿娜公主,都没打算理她。   理她作甚?   瀛国的公主,又不是本家的公主,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皇伯伯说了,让他们把皇宫当自个家里,莫要拘束。   既然是自己家里,那么在自家院子里摘枣子吃,又碍着这位瀛国的公主什么事?女人嘛,就是这般大惊小怪,还特别喜欢嚷嚷。   “烦人!”薄钰嚼着枣子,嘴里咯嘣脆,“真好吃!”“明儿让阿左阿右帮忙,把树梢的给咱打下来。”沈郅道,“会更甜。”   “我同你们说话,你们两个耳朵聋了吗?”阿娜捡起地上的石块,“听到没有?”   沈郅皱眉,薄钰啐一口,将枣核吐下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一个异国的公主,对着我两大声嚷嚷?没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已经很不错了,还不赶紧滚蛋!”   薄钰回头瞧了沈郅一眼,又从他手中接过枣子,“耽误我两吃小食,真是眼瞎耳聋心不全,以后铁定嫁不出去!”   “说话莫要这般恶毒!”沈郅扒拉着枣树枝,“免得她一怒之下,跑去祸害别人家的儿子。”   薄钰想了想,“倒也是!”   “你们两个臭小子!”阿娜狠狠将石头砸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左阿右齐刷刷挡在跟前,稳稳的接住石块,稳稳的落在墙根,继而不约而同的拔剑,冷然直对阿娜。   “公主!”安格慌忙拦住,“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来这儿就学会这么一句话了,是吗?”阿娜公主气不打一出来,“沈木兮没良心,不要脸,她生的儿子同样不是好东西!”   “不许你骂我娘!”沈郅气急,一颗枣子狠狠砸过来。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阿娜的眼窝处,疼得阿娜捂着眼睛直叫唤。   薄钰一愣,“这么准?”   “我是不是闯祸了?”沈郅问。   薄钰想了想,“大概!可能!也许吧!”   “哎哎哎,这是怎么回事?”李长玄方才可都瞧见了,赶紧让两个孩子下来,“你们两个,不好好在罚抄,跑这儿来作甚?还不快滚回去!”   “是!”两人回过神,慌忙行礼。   少傅打圆场,赶紧开溜。   “公主公主!”李长玄行礼,“啧,伤着眼睛了?坏了坏了,下官这就去太医院为公主请太医,公主稍待,稍待!下官这就去!”   “李长玄,你给我滚回来!”阿娜咬牙切齿,捂着左眼直流眼泪,“你们就是这般欺负人的吗?那是你教出来的好学子,你也难逃其责!”   “是是是。是是是!”李长玄赶紧行礼,“是下官的不是,下官这就去向皇上请罪,这就去!”   阿娜歇斯底里,“李长玄!昨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第158章 那是他崇拜的女神   算账?   李长玄是谁?文雅儒士,岂能与女子计较。   赶紧拱手作揖,李长玄行礼,“公主言重了,下官岂敢!岂敢!”   “你少跟我咬文嚼字,昨儿是不是你说的,什么、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娜冷喝,指着李长玄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还以为本朝的书生,各个都是文雅儒士,谁晓得竟也会有你这般的败类。真不知道你们的皇帝是怎么挑的人,竟允许你在此处教学,也不怕教坏了那些孩子,到时候贻害天下!”   薄钰就在转角墙后躲着,恨不能冲上去,让少傅替他们担了这骂,怎么都过意不去。   “别!”沈郅拽住他,“你真以为少傅是吃素的?”   薄钰愣了愣,“何以见得?”   “谁说秀才遇到兵就一定会有理说不清?许是能说得那兵,口吐白沫也未必!”沈郅掏着耳朵,“平素少傅是怎么对付我两的?”   闻言,薄钰紧了紧面色,低头就咬上了沈郅手中枣子。   咯嘣脆,真好吃。   沈郅皱眉,“最后一个。”   “那不正好?一人一半!”薄钰笑嘻嘻的望他。   沈郅轻叹,默默吃掉最后的一半。   薄钰看着他笑,谁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戏。   面对阿娜的刁难,李长玄也不着急,行了礼便温声笑道,“公主殿下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禀报皇上,无能担当此等大任,请皇上另择他人。”   语罢,李长玄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阿娜跺脚。   宫里的高墙,可不是寻常人能上去的,何况周遭都是侍卫,谁敢不要脑袋坐墙头?   奈何离王府两位小公子身份特殊,离王已殁,皇帝生怕离王府两个小的再出什么意外,特意让人备下了竹梯,虽然平素都是阿左阿右抱着上去的,但若是真有什么事,竹梯也能派上用场。   昨儿,阿娜不明就里,竟让人扛着竹梯去摘枣子。   谁不知道这御花园里的枣子树,还是昔年离王殿下心血来潮移栽的,否则这宫里怎么会种上这几株枣子树?而且,刻意沿着宫墙种,就等着人来爬墙似的。   阿左阿右的速度是极快的,沈郅下令,让他们悄悄抢走了梯子。   于是乎,阿娜就只能坐在高墙上发愣,眼睁睁看着梯子长了腿,瞬时跑得没影。   李长玄正巧来寻两个淘气的小家伙,阿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他,打心里认定是李长玄偷了梯子。   “你过来!”阿娜冷喝,“给我垫脚,让我先下来,否则我定是要扒了你的皮!”   李长玄摸了摸自个的肩膀,幽幽然道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慢慢欣赏风景,下官这厢还得回去给孩子们讲学,公主您自便!”   “你给我滚回来!”阿娜气得跳脚。   约莫是真的气过头了,阿娜忘了自己还坐在高墙上。   李长玄刚转身,就听到身后“哎呦”一声。   紧接着婢女安格的惊呼声,“公主!公主!”   听到婢女如此急促的喊声,李长玄哪敢耽搁,拎着袍子跑得比谁都快。他就是个教书的少傅,不涉前朝,手无实权,平素最喜欢的也就是这些四四方方的字疙瘩,若是招惹上瀛国的公主,还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呢!   惹不起,躲得起。   哪晓得,这阿娜公主是个睚眦必报的心思,今儿竟是又跑这儿来了!而且摆明了,是要同他算账。   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长玄摇摇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阿娜拦在李长玄跟前,冷着脸仰望着他,“李长玄,你打量着蒙我?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我可没那么好应付。昨儿的事儿,就算不是你偷了梯子,你也有见死不救之罪!”   “见死不救也是罪?”李长玄慌忙从袖中取出了墨笔,顺带还掏出一张纸来,“来,公主您慢慢说。”   阿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李长玄,只见李长玄不紧不慢的将纸张铺在地上,一副好学好问之态,委实让人……   “你随身带着纸笔?”阿娜咽了口口水。   “笔尖用的特制石墨,沾点水便能写,公主放心便是!”李长玄深吸一口气,“公主,请指教。”   阿娜皱眉瞧着安格,眼神带了几分狐疑。   “公主啊,这人怕是脑子不太好?”安格用瀛国的话语,低低的说着,“您说,他是不是有点什么难言之隐?哪有人还随身带着笔墨,连公主骂他,他都能笑嘻嘻的接受,还要写下来?”   阿娜点头,仔细的瞧了瞧眼前的李长玄,回头冲安格道,“瞧着人模狗样!”   “公主,不能只看外表。”安格言辞凿凿。   阿娜皱眉,“真是可惜了,原来是个傻子。”   李长玄一声叹,做人可真难啊!即便她们用瀛国本土的话语交谈,奈何他这博学之人,一字不漏全都听得清楚,且全都听得懂,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太难了!”李长玄坐在台阶上,扶额摇头。   “公主,他真的是个傻子!”安格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阿娜赞同的点头,“真惨!年轻轻的,脑子就不好使了!”   不远处,薄钰扭头望着沈郅,“她们叽里呱啦的在说什么?”   “我哪里晓得?”沈郅皱眉,“不过,她们瞧着少傅那眼神,不太对!”   薄钰眨了眨眼睛,“怎么不太对?”   “有点同情的感觉。”沈郅解释。   薄钰一愣,“少傅博学,怎么就……博了同情呢?”   “示弱,也是一种策略!”沈郅负手而立,他就知道少傅不简单,当初能教他们防身,如今就能对付脑子进水的瀛国公主。   一般来说,愈喜欢嚷嚷的人,越容易被人套路。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公主,咱们就不要跟傻子玩了!”安格劝道。   阿娜想想,诚然有理,“罢了,本公主还没兴致欺负一个傻子,暂且放过他!”   语罢,阿娜拍了拍李长玄的肩膀,继而一脸惋惜的叹道,“李长玄,你也不必去找皇上辞官了,我瞧着你这样的,若无官无职,怕是连谋生都有困难,我这人素来心软,不忍心你饿死街头,你还是好好祸害那些孩子罢!唉,真惨!”   “年纪轻轻的,就脑子不好使了!真惨!”安格也觉得挺可惜。   且看这位少傅大人,相貌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出众,但也算得上眉目俊朗,又得了这一身的儒雅之气,是近日来,公主所见过的那么多王公子弟,谁都及不上的。   目送这主仆两个离开,李长玄收了纸笔,直起了腰杆,负手而立,“都出来吧!”   凑热闹的事儿,怎么能少了这两小子。   “少傅!”薄钰和沈郅双双行礼。   “以后少招惹女人!”李长玄缓步朝着南苑阁方向走去,“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定要记住,不然招惹灾祸,怎么死都不知道!女人,太可怕!”   “所以少傅至今未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薄钰问。   李长玄皱眉,“非也非也,天生万物,相生相克,我此生只想逍遥自在,那些儿女情长之事,委实不适合我!唉,我还是回去多看两本书,洗洗眼为好!”   “少傅方才都听得懂吗?”沈郅开口。   李长玄笑问,“想学吗?瀛国虽然不似咱们这般文化底蕴深厚,可也颇有耐人寻味之处,若是能学好他们的话,字,以及行为习惯等,是最好不过的。用咱们兵法上的话来说,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沈郅想了想,郑重其事的点头,“待少傅赐教!”   “甚好甚好!”李长玄最喜欢的便是沈郅这般好学的态度。   沈郅很聪明,更难得的是,特别好学,凡是不懂的不会的,一定会弄懂弄会为止。这两日沈郅还在倒腾一些奇怪的文字,旁人兴许不会明白,以为这是鬼画符,可李长玄却是看出来了,那是护族的专属文字。   然而,护族之事乃是朝廷大忌。   眼下离王又是因为护族之事而陨身,更是没人敢碰。   李长玄也不敢明着教,偶尔指点指点也就罢了,与沈郅算是心照不宣,谁也没说破!好在沈郅很是聪慧,有些东西虽难,但是教上两三遍,便也都记住了。   “这瀛国与咱们邦交,说起来也是大事!”李长玄轻叹,“瀛国这地方,很是奇特,这瀛乃是字中带水,奈何国土中却多数为戈壁,唯有绿洲才能有水。多数绿洲连在一处,才凑成了瀛国这么个地方。你若想占了瀛国,委实不易,但若是要瀛国占咱们便宜,也是困难。”   薄钰皱眉,“是因为瀛国实力不够雄厚,却占了地形优势,进可攻退可守。”   “是!”李长玄领着两个孩子进门,“不过这行军打仗,和纸上谈兵,那是两码事,是以很多时候咱们光说说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到了战场上,还是要看形势而定,切莫刚愎自用。”   “少傅,我觉得您还是担心担心自个为好!”薄钰说,“我瞧着那公主,来日还得寻你的麻烦。”   “何以见得?”李长玄不解。   沈郅笑了,“宫里打听一下,便晓得少傅是怎样的人,得知少傅又耍了她一通,回头还不得闹得更厉害才怪!少傅莫要忘了,公主此番来东都,原就是为了和亲之事,您这厢可莫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哦!”   “别咒我!”李长玄轻嗤,“我这日子过得甚好,可不喜欢那劳什子的风起云涌,你们两个马上去领罚!罚抄千字文五十遍,不抄完不许回家。回回都跑去墙头吃枣子,也不怕牙疼!”   瞧着李长玄负手离去,薄钰和沈郅对视一笑。   罚抄就罚抄,又不是头一回。   不过,对于沈郅的话,李长玄还真的去细想了一会,似乎真的很有道理。   阿娜离了御花园,倒是没急着回宫,想着应该同皇帝说一声,那些王公子弟,她一个都瞧不上,让皇帝不用再费心给她找什么驸马了。   薄云岫都死了,她这厢委实也没再找到合适的人选。   想了想,与其将就,不如就此回瀛国去。   “我瀛国大好男儿多得是,才不屑让这些软脚虾占了便宜!”阿娜嘀咕。   安格点头,回以瀛国的话语,“公主所言极是,除了离王殿下,委实没什么优秀的男儿,能配得上您!”   薄云崇眉峰微挑,扭头望着从善和丁全。   二人齐刷刷摇头,鬼知道她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鬼话?   薄云崇心里是懊悔的,都怪自己幼时学业不精,薄云岫幼时便能背诵四书五经,自己则一门心思溜出去玩。薄云岫精通周边各国的语言文字,他薄云崇……现在是半个字都没听懂。   “去把李长玄叫来!”薄云崇道,“快点快点!”   阿娜不解,“皇上为什么要叫那个傻子过来?”   “傻子?”丁全忿忿,“哎呀妈呀,公主这般羞辱少傅大人,不知所谓为何?须知少傅当朝青年才俊,三岁成诗,四岁成词,年纪轻轻便考得金科头名,被先帝钦点为南苑阁讲学。少傅博学多识,是不可多得的儒雅才子,又精通周边各国的语言文字。试问,有这么聪慧的傻子吗?”   阿娜瞪大眼睛,“他能听懂?!”   “有什么稀奇的!”薄云崇轻叹,“他又不是只听懂你们的话,就算金燕、赤齐以及北靖的人来了,他照样能听懂,还能给你写出来。你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少傅大人,下笔苍遒有力,尤其是草书,更是写得……啧啧啧,为当代名士,外头多少人对其歆慕不已!”   “这个骗子!”阿娜咬着牙。   “哎哎哎,你去哪?”薄云崇急忙追出来,“阿娜公主?”   “公主,不回去吗?”安格腔调蹩脚,“那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呢!”   “那女人死不死的关我什么是?她是沈木兮的人,又不是我的人!”阿娜厉喝,大步流星跨出承宁宫大门,“大半夜跑进来,我没把她当贼一棍子打死,已经是客气了,还要担心她的死活干什么?”   薄云崇站住,“她们说谁死不死的?”   丁全皱眉,“好像是离王妃?”   “不对,不是离王妃!”从善摇头,“公主好像说,大半夜跑进来当贼,还跟离王妃相识!”   丁全紧了紧手中拂尘,“离王已经不在,这离王府原就是离王妃的地儿,离王妃的人进出王府,怎么算是贼呢?这位瀛国公主,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   “八成是欺负了王妃!”从善道。   却见自家主子,好似神色不太对。   “皇上,您是不是近来批折子太累了,脸色不大好!”丁全担虑的凑上去。   下一刻,薄云崇拎着袍子,撒腿就跑,“朕的女人回来了!”   于是乎,满宫里的人都瞧见了极为滑稽的画面。   当朝帝王拎着袍子在前面跑得飞快,而丁全公公和从善在后面疾追,皇帝脸上扬着笑,笑声传出去甚远,以至于出了宫门,皇帝抢了城门口的马,全然不顾周遭侍卫的疾呼,策马疾驰。   “皇上!哎呦妈呀,皇上哟……”丁全急得直跳脚。   从善业已翻身上马,策马疾追。   皇帝若是出了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   薄云崇直奔离王府,下马的时候几乎是用跳的,在离王府门前一个踉跄,差点没扑在台阶上。最后拎着黄袍,连滚带爬的进了离王府。   这般模样,又疯癫又狂笑,把离王府门口的守卫都给吓得脸色发青,一个个面面相觑,委实不知皇帝这是闹的哪一出?   好在今儿王妃在府中,想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王妃担待,他们自然不用担了这干系。   “小棠!是不是朕的小棠回来了?”薄云崇直奔主院。   这会,薄云崇的脑子可清醒着呢,晓得阿娜公主就住在主院,既然惊动了公主,那么小棠此刻必定在主院,所谓的受伤肯定是皮外伤,毕竟他的小棠啊——武艺高强,无人能及。   他小棠,那么聪慧,那么机敏,那么厉害,一定不会……   肯定不能出事!   院子里杵着不少人,似乎问柳山庄的人都在这里了。   连关毓青都赶了回来,打个帮手,瞧着形势似乎有些不太对,薄云崇脸上的笑瞬时有些挂不住,环顾院子里的人,不由呼吸微乱,“小棠呢?朕的小棠在哪呢?她是不是又躲起来了?”   众人没料到皇帝竟然跑来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赶紧给皇帝行礼。   薄云崇的疾步往内走,“朕的小棠是不是在里面?小棠,再躲可就没意思了,朕改了,朕现在都改好了,朕不再贪玩了,朕只陪你玩只哄你,你且……”   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药味。   薄云崇的心,更是紧了紧,再往里头走,脚步愈发沉重,待到了内阁,便如同脚下灌了铅一般,再也挪不动步子。   沈木兮刚将银针从步棠身上拔下,回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口发愣的薄云崇,“皇上?”   她没让人去宫里传信,皇帝怎么、怎么就来了呢?   薄云崇站在内阁门口,堂堂帝王,却显得格外局促,“朕的小棠,怎么了?朕、朕进去,她会生气吗?她能不能……”   “皇上!”沈木兮起身,行礼,“您悄悄的,别出声,进来吧!”   “好!”薄云崇连连点头,如获开释一般,紧张的进了门。   步棠面如死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身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殷红的血色从绷带内映出,瞧着好似只剩下一口气。   薄云崇满心慌乱,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小兮兮,你能不能告诉朕,这、这到底是做戏,还是……还是真的?朕是不是看错了?朕的小棠武功好,进出宫门就跟回家似的,怎么可能受伤呢?对不对?”   最后那一句“对不对”如同带了恳切,恳切的希望沈木兮开口告诉他,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他们开的一个玩笑。   “小棠是不是知道朕要来,所以不愿见朕……”薄云崇面色发白,“朕、朕不是故意占了她的身子,朕是真的喜欢她,不是闹着玩的。”   “皇上!”沈木兮轻叹,“您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等等看吧!也许,会有奇迹!”   眸子骇然瞪大,薄云崇战战兢兢的盯着沈木兮,“你、你说什么?”   奇迹?   “小棠伤得太重,过了今晚能醒过来,便能好起来,否则……”沈木兮转身,将针包收回药箱,“我已经尽力了,所有能保命的东西,我都用上了,接下来就得看小棠的意志力有多强大。皇上,我知道您对小棠有心,可您得弄清楚这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一生一世。”   她回头望着薄云崇,“有些东西,得问清楚,得看明白,不要像我和薄云岫那样,错过了七年才悔不当初。明明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等到生离死别,才肯开口。女人这辈子没有多少七年可以等待,你若对她没有那份心思,就放开她,趁着还不深,莫要误了她!”   幽然轻叹,沈木兮合上药箱,“有些东西,女人比男人更执着,更难以放下。你们转身的妻妾成群,不知凝了多少红颜泪,那些苦楚不是戏本子上唱两句,就算完事的。扎在骨子里的刀,太疼了!”   语罢,沈木兮抬步出门。   月归忙不迭接过药箱,“王妃,皇上他……”   “让他们待一会吧!”沈木兮面色凝重,“如果当初有人愿意跟我和薄云岫说这些话,也许我与他不会走到那一步,也不至于错过了七年。”   阿落红着眼眶,“主子……”   沈木兮扯了唇,笑得酸涩,“都要好好的,要幸福才好!”   合上房门,让皇帝和小棠说说话,人总要等到失去,才会情真意切,才敢说……内心深处最不敢说的话。   活一天少一天,幸福一天是一天!   薄云崇是真的没想到,步棠会变成这样,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身子都是凉凉的,“你上次中了毒,受了伤,也未见得如此,怎么这次、这次便如此了?”   握紧步棠的手,他努力的呵气,却怎么都暖不了她冰凉的柔荑,“小棠,朕知道错了,朕不该趁人之危,不该趁着你神志不清的时候……对你干坏事。朕其实一直在反省,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把你吓走的?”   步棠的手依旧凉得厉害,薄云崇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般担惊受怕,“小棠,朕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朕知道,朕很没用,朕保不住兄弟,也没办法在母后和兄弟之间,乃至于满朝文武之间,做出表率,可朕真的是努力了。诸多兄弟之中,朕是最没用的一个,却偏偏是个长子!”   “朕知道,好多人都对朕失望,可朕能做的只有这样。”薄云崇哽咽,“朕没用,当初宫变,朕一个都护不住,还要让老二豁出命去保朕。后来母后与老二争执,朕亦是什么都做不好,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   “睁眼看朝堂,看长生门,看十殿阎罗,其实朕心里都明白,可朕……”他轻轻吻上她的手背,“朕没用,朕想保护的,一个都没能护住,现在连你都这样了,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窝囊,半点意思都没有。”   薄云崇红了眼眶,“你大概不知道,朕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好羡慕,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潇洒恣意的女子?你武功那么好,能飞檐走壁,想去哪就去哪。凡是同你交手的,你都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朕真的想做一个,与你一般无二的人。可朕做不到,朕没有你那样的好本事,朕也做不到你那样的果断决绝,朕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皇宫里,所以朕……朕是那样崇拜你!”   “小棠,你能听到吗?”薄云崇哽咽得不成样子,“朕知道,你嫌弃朕没用,可朕已经在改了,真的已经开始改了!小棠,你信朕一回,好不好?”   他带着恳求,“朕想跟老二那样,一辈子就喜欢一个女人,一辈子就为一个女人,而这个人,可以是你吗?可以吗?”   七尺男儿,关起门来哭,着实不怎么雅观。   可那又怎样?   屋子里除了他的小棠,再无旁人。而他这番话,也只是想让她一人听见罢了!   小棠,你能听见吗?   许是,听不到。   直到入夜,步棠都没有醒转,依旧躺在那里,身子凉得厉害,按照沈木兮的说法,若是天亮之前还没有什么东西,只怕回天乏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薄云崇就差给步棠跪下,只求她……能睁眼看他!   “公主?”安格抿唇,瞧着主院里站满了人,心里有些发虚,“要不,您帮帮他们?”   阿娜撇撇嘴,“与我何干?”   阿落低低的啜泣,月归垂头丧气,饶是关毓青都是满面愁容,一个个都在盼着天亮,又怕天亮。   “看着倒是挺感人的!”阿娜皱眉,“我倒是闹不明白了,不过是个行走江湖之人,怎么这么招人待见呢?连皇帝都在屋里待着……”   “公主,若是救了她,那他们的皇帝是不是就能感谢咱们瀛国了?”安格眨着眼睛问。   阿娜细细想着,好像是这个理儿,“要不,谈个条件?”   安格咬着唇,“可是公主,现在谈条件,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们没人性?”   阿娜,“……”   那算了,到时候被人骂“没有人性”,岂非自讨没趣?   阿娜拂袖而去,反正这女人是死是活,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屋子里,骤然响起薄云崇的哭喊声,“小棠好像没有呼吸了!沈木兮!沈木兮……”院子外的人,登时齐刷刷的往屋内冲,场面一度乱做一团。   阿娜的身子,瞬时抖了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瞧一眼东方的天色。   真的会熬不过天亮?   这是,要死了吗? 第159章 怎么,你还想咬我啊?   阿娜公主在瀛国素来无所顾忌,谁不知道她又泼辣又刁蛮任性,更重要的是她爹是瀛国的王,又是个女儿奴,护自家宝贝公主,跟护传国的宝贝疙瘩似的。   谁让皇室那么多儿子,乃至于旁系分支部落,生出来的清一色带把的,独独就她这么一位金贵的公主!   哦,收的义女不少。   约莫是觉得阳盛阴衰不太好看,偶尔还得用来和亲,与诸多部族走走关系,所以将瀛国境内,那些漂亮的懂事的女子,收入宫中为义公主。   “公主?”安格叹息,“怕是会死吧?”   阿娜皱眉,“要是死了,估计也没心思应付我了吧?”   安格点点头,“皇帝陛下心情不好,肯定什么都不答应了!”   “真是麻烦!”阿娜撇撇嘴,“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本公主长这么大,还没哭过呢!听着真是烦死了!烦人!”   安格扯了扯唇角,“离王死的时候,您不是红过眼了?”   “闭嘴!”阿娜抬步往院子里走。   瞧着屋内黑压压的一片,阿娜转身就想往外走。   安格巴巴的瞅着她,“公主,她好可怜!”   “我想捏死你!”阿娜咬着牙,不过……瞧着皇帝那痛哭流涕的样子,好像是有点可怜。   身为当朝帝王,为一个女人哭成这样,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吧?那么问题来了,很喜欢应该是什么感觉呢?就像她一心想嫁给薄云岫那样?   “怎么样?”薄云崇抹着眼泪问。   沈木兮心里是慌乱的,七尺男儿哭成这样……委实让她有些、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回答?步棠还有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卡在胸腔里,出来了……人就没了。   大概是步棠心愿未了,所以靠意志撑着。   人……怕是不行了!   “你医术那么好!”薄云崇哽咽,“怎么会治不好她呢?步棠本事好,身体好,怎么可能挨了两刀就、就不行了呢?朕不信!沈木兮,你可以救她的,对吗?对吗?”   阿娜撇撇嘴,“可能运气不好,所以砍着要害了呗!”   刹那间,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安格想捂住自家公主的嘴,亦是来不及了。   “你胡说什么?朕的小棠不会死的!”薄云崇目光猩红,嘶声厉喝。   如果不是看在,阿娜是个女人,自己不打女人,薄云崇真的会扑过去撕了她这张破嘴。   “你吼什么吼?我又不是聋子!”阿娜疾步上前,站在了床前,瞧着步棠面如死灰之态,“这分明就是快死了嘛!我又说错了什么?你们这帮人真是好笑,为什么不敢说实话?”   “公主!”安格急得直跳脚。   阿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身上有些寒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好似淬了毒一般,夹枪带棍的,恨不能将她撕了。心里隐隐发怵,阿娜默默的将脊背贴在了床柱处,“我、我说错了吗?她是快要死了,又不是我害的。”   “公主!”安格捂着脸。   好怕屋子里的人,把自家公主给打死。   “公主,您若是没什么事,出去吧!”沈木兮冷着脸。   春秀一声吼,“少在这里添乱!”   阿娜被吓得抖了抖身子,“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在这里添乱的,这不是来救人吗?”   “你不把人气死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还救人?救你个屁啊!”春秀伸手就去抓阿娜的胳膊。   “等会!”阿娜厉喝,“别碰我!我是瀛国的公主,再碰我,我就让人把你埋在沙子里!”   说着,阿娜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几根芦苇管一般的东西。仿佛是舍不得,阿娜犹豫了片刻,转而抬眸瞧着屋子里的众人,终是一声长叹,“算了,给你!”   取出一管,递给沈木兮,阿娜收好其他的,重新放回自己的小包里。   安格忙不迭上前,“王妃,这是好东西!是咱们历代巫医所制的保命丸,王上也只给了公主三管,寻常人是不可能得到的。”   “发什么愣!”阿娜推开安格。   安格吐字不清,是以大家没听懂。   “救命的东西,在我们瀛国,只有我父王和我才有!连我王兄都不曾见过这东西,你们该谢谢我,这是来自于本公主的恩赐!”阿娜挺直腰杆,满脸的不屑,“反正她都要死了,就算是毒药又能这样?喂喂喂,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本公主这般花容月貌,岂是尔等可以觊觎的!”   “试试吧!”沈木兮也没有别的法子。   步棠已经无法自主吞咽,是以月归只能用老法子。   这般情景,看得阿娜瞬时汗毛直立,当即默默的退后,“安格,你说……着疼不疼?”   安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公主要试试?”   阿娜瞬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   那不得疼死!   小管里是一些很细小的粉末,瞧着黑乎乎的,入口即化,合着水一道滑入步棠的咽喉。   月归和沈木兮已有经验,是以速度极快。   眼见着步棠咽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会不会发生奇迹。   “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沈木兮起身。   阿娜点点头,随着沈木兮走到外头,“我知道,你想问我,给她吃了什么?”   “是!”沈木兮颔首。   “如果是毒药呢?”阿娜双手环胸,“是你亲手喂下去的,所以最后救不活她,你便是凶手。”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的朝着阿娜行了礼,“多谢公主施以援手。”   阿娜愣住,“我说了,如果是毒药呢?”   “如公主所言,小棠原就只剩下一口气,我已经竭尽全力,所以……公主能施以援手,已然是最大的恩德!”沈木兮抿唇,“接下来,就看小棠自己的造化吧!”   “那东西是我们巫医的宝贝,是用历代巫医坐化之后的心脏,风化之后研磨成粉末,佐以各种珍贵的药材所制!”阿娜鼓着腮帮子,“至于配方嘛……你就别想了!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说的。”   沈木兮着实吃了一惊,“心脏?”   阿娜捂住了嘴,说漏了?!   “你别说出去啊!”阿娜忙道,“这是秘密!”   “是!”沈木兮心慌,“也请公主不要再提起此事。”   免得小棠醒来之后……   “废话!”阿娜耷拉着脸,“这东西就三份,多一份都没有,是父王留给我保命用的,回头若是父王知道,铁定要生我的气。”   沈木兮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如此,多谢公主!”   “怎么谢?”阿娜忙问。   沈木兮,“……”   “你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阿娜一脸鄙夷,“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光说不练,就知道动动嘴皮子。不像我们瀛国的人,说到就做到,来点实际的。”   “那公主,要我如何答谢?”沈木兮问。   若是以前,阿娜定会让沈木兮滚蛋,毕竟自己一门心思要当离王妃。可现在薄云岫都死了,她再去当这个离王妃,不就是寡妇了吗?没意思!   “等我想好再问你要!”阿娜转身就走。   左不过,谁都没想到,阿娜公主的药竟然真的有奇效。   天光亮的时候,步棠的脉象竟然趋于平稳,须知在此之前,步棠脉若游丝,几乎断绝,此刻竟真的出现了奇迹,简直太不可思议!   “所以,小棠可以活下来了,是吗是吗?”薄云崇死拽着沈木兮的胳膊不撒手。   月归慌忙上前,“皇上,您、您别太激动!”   薄云崇慌忙撤了手,“朕是高兴,朕高兴!小棠可以不用死了,朕的小棠终于可以活下来了,可以回到朕的身边,朕……朕高兴!”   皇帝有些语无伦次,沈木兮也是松了口气。   留人照顾步棠,沈木兮则去了问夏阁,这两日不眠不休的,她委实有些吃不消。昔年生子之后落下的月子病,这会腰酸背痛的,整个人倦怠异常,面色青白相间。   “主子,您赶紧去歇着。”阿落搀着沈木兮进了问夏阁,“待会阿落就去盯着汤药,一定不会误了小棠姑娘的服药时辰,您放心就是!”   “也不知道这刁蛮公主,给小棠吃了什么?这么管用!”春秀甚是不解。   沈木兮笑了笑,“许是皇家的秘方,咱们就别好奇了,总归是她救了小棠一命。”   春秀点点头,“横竖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那我先回医馆,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招呼一声。”   沈木兮委实累得慌,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自己的房间,几乎是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脑子里黑的白的,到处乱窜,她已经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护族被灭族的场景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睡,亦睡得这般不踏实。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黄沙漫天飞,长河落日圆。   “主子!”阿落在外头喊。   沈木兮猛地惊坐起身,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扭头望着窗外,竟是黄昏日落。   “进来!”沈木兮拭汗,面色青白的坐在床边。   阿落进门,“主子,小棠姑娘醒了。”   沈木兮一愣,抬步就往外走。   事实证明,阿娜公主的药诚然是活命的良方,竟然真的捡回了步棠一条命,真真神奇!   步棠依旧虚弱,但总算睁了眼,整个人还有些木木的,许是刚醒的缘故,眼睛里没有焦距,好在脑子已经清醒了大半。“小棠?”沈木兮近至床前,坐在了床沿处,“小棠?”   虚弱的睁开眼,步棠呼吸微促,“少、少主,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沈木兮眸中带泪,欣喜若狂,“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点流食,待你好些能吃就尽量吃点,吃下去才能让伤口好得更快些!”   然则,还不待沈木兮离开,步棠以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是在阻她离去。   饶是站在床边的薄云崇也愣了,“小棠,你有话要说?”   “我、我闯入了总舵!”步棠呼吸孱弱,努力的睁开眼,“陆、陆归舟被擒,真正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是冥帝,他……”   沈木兮猛地瞪大眼睛,“陆如镜?”   步棠虚弱的点头,“千面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们、我们一起逃出总舵,他现在不知、不知身在何处,若不及时找到他,可能、可能会、会凶多吉少!”   说到这儿,步棠已然没了气力,捏着沈木兮的手,脱力般松开,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小棠?”薄云崇惊呼。   “没事!”沈木兮搭着步棠的腕脉,“没事!”   阿落端了药进来,“主子,您说过,小棠姑娘醒来之后,马上要喝药。”   “阿落,你照顾好小棠,我带着月归出去一趟!”沈木兮抬步往外走。   “主子,天都快黑了,您去哪?”阿落心惊。   回答她的,只有沈木兮头也不回的背影。   “月归,把能调集的人都给我调集起来,城内城外,分散各处都去找,既然小棠能回来,就说明我师父肯定也会回到东都城。”沈木兮眸色微沉,声音带了些许哽咽,“如果,师父还活着的话!”   是的,如果千面还活着的话,肯定会和步棠一起回东都。陆如镜既然是幕后黑手,师父不会眼看着她受伤害,势必要亲自来一趟。   这些年流落湖里村,如果不是师父谆谆教导,帮她照看孩子,她沈木兮哪有今时今日。   “陆如镜!”沈木兮咬牙切齿。   有皇帝帮忙,巡城司和大批的侍卫在城内城外的找,而离王府的暗卫则分散出去,从进出东都城的各条路,沿途去找,只希望还来得及。   可一个个心里都清楚,千面和步棠一起逃出的总舵,这就意味着早已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间。步棠尚且九死一生,何况千面……   “即便只有一线生机,也不能放弃!”沈木兮身子发凉,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独自一肩挑,委实快要扛不住了。薄云岫,你到底在哪?   问柳山庄门前,沈郅和薄钰比肩而立。   “发生何事?”薄钰不解。   吃过晚饭,整个东都城竟乱了起来,委实怪异得很。   “应该和小棠姑姑有关!”沈郅皱眉,“娘不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定然是出了棘手的大事。小棠姑姑醒了,会和我娘说什么?”   薄钰,“疼!”   沈郅,“……”   “难道我说错了?”薄钰不解。   受了伤不该喊疼吗?   “春秀姑姑!”沈郅皱眉,慌忙迎上去。   春秀龇牙咧嘴,骂骂咧咧的回来,“别让我逮着这些个王八犊子,否则老娘一定卸了他们。”   “姑姑?”沈郅骇然,瞧着春秀手背上的血,“你受伤了?”   “嘘,别告诉你娘,她已经够烦恼了!”春秀瞧着手背上的伤痕,“路过前面那条街的时候,巷子里忽然窜出个人来,举刀就砍,还好我随身带着刀,应势挡了一下,不过还是伤着了!”   薄钰皱眉,“让人去查!”   “傻不傻,你砍了人,还会在原地等着被抓?”春秀轻叹,“你们两个别在门口站着,外头现在不太平。走,回去!莫要给沈大夫添麻烦,那头已经够乱的。”   “姑姑,我娘怎么了?”沈郅托着春秀受伤的手,轻轻的吹了吹。   春秀很是暖心,“你师公出了点事,你娘正在满城找他。”   “是小棠姑姑醒了告诉我娘的?”沈郅问。   春秀一愣,“月归是这么说的。”   如此,沈郅轻叹,“那娘……真的会头疼了!”   小棠姑姑才好转,师公又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也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们两个小的莫要多管闲事,好好上学堂。”春秀瞧着两个小的,“你们什么都帮不上,就不要给沈大夫添麻烦,记住了吗?管好自己,就是在帮忙!”   “是!”   “是!”   春秀一声叹,顾自离开,这点小伤她自己能处置,“你们两个早点睡,明儿一早莫要误了时辰。”   目送春秀离去的背影,沈郅愁眉不展。   “你担心什么?”薄钰问,“出了事,还有皇伯伯担着,咱们也帮不上忙。”   “我知道,师公待我那么好,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心里难受。”沈郅眉心紧皱,“不过眼下,我更担心春秀姑姑。娘忙着处理小棠姑姑和师公的事情,肯定顾不上春秀姑姑的事!”   薄钰想了想,“春秀姑姑肯定不会告诉姨娘的。”   “我觉得,是有人要杀春秀姑姑!”沈郅煞有其事。   惊得薄钰险些咬着自个的舌头,“你是说……”   “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沈郅目光微沉,“既然娘腾不出手来,那就由我来保护春秀姑姑。”   “我和你一起!”薄钰有些气恼,“这帮混账东西,竟敢处处拿咱们离王府的人下手,真以为离王府无人了吗?爹虽然没了,可离王府还有咱们两个男子汉担着,看谁敢造次!”   沈郅点头,“阿左,你让黍侍卫来我们房中,我们有事同他商量!”   阿左点头,登时纵身而去。   一直到天亮时分,仍是没有千面的消息。   倒是沈郅和薄钰,明明是春秀亲自送进了宫,她一转身,两个小的便悄悄跟上了她,就在后头跟前,眼见着春秀入了医馆,两个小的才松了口气。   “少傅那头你怎么说的?”沈郅问。   薄钰张了张嘴,“我说你病了!”   沈郅,“……”   又这个烂借口,少傅那么聪明,肯定一眼看穿。   “公子,就是这条街,当时街对面收摊的小贩瞧见了!”黍离解释,“卑职让人去附近绕了一圈,然则昨夜巡城军士太多,脚印和痕迹都十分凌乱,所以没什么线索可寻。”   沈郅点头,缓步走到巷子口站着。   “这个位置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薄钰道,“除了,是春秀姑姑的必经之路!可很多人都知道,春秀姑姑会从这里走,没什么可稀奇。”   巷子口还有些血迹,滴落状,应该是春秀留下的。   沈郅蹲下了身子,仰头瞧了一眼伫立的黍离,“那个人的身高应该和春秀姑姑差不多,否则怎么会伤在手背。若是有身高优势,对方居高临下,应该伤在头部,或者是肩颈部。”   “小公子所言极是!”黍离只顾着找线索,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薄钰想了想,旋即一道蹲下,扭头望着沈郅,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沈郅皱眉的神色,“你莫皱眉,且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比你一个人窝在心里要好得多!”   说着,他伸手去抚沈郅的眉。   沈郅正在思量,被他这么一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当即拂开他的手,“别闹!”   许是觉得无趣,薄钰站起身靠在墙角,无聊的双手环胸,一动不动的盯着沈郅。   “动机是什么?”沈郅嘀咕,“春秀姑姑是个女子,铺子摆在医馆边上,按理说也不可能得罪什么人。饶是东都街头那些痞子,约莫也都知道春秀姑姑是离王府的人。”   谁敢动离王府的人?   瞧这场景,似乎是早有预谋。   春秀姑姑的力气有多大,沈郅是见识过的,所以……   “难道是宁侯府的人?”沈郅起身。   瞧着薄钰闷闷不乐的靠在墙壁处,沈郅眉心微蹙,“你站那作甚?”   “免得嫌我闹你!”薄钰撇撇嘴。   沈郅缓步走过去,“宁侯府的人,你熟吗?”   “宁侯爷最怕的就是他们家的夫人,世子孙道贤嘛……废物一个,欺软怕硬。你若是怀疑是孙道贤杀人,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年头,孙家那家伙没这么大的胆子!”薄钰解释,“吃喝玩乐有孙道贤的份,但是杀人放火,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顿了顿,薄钰补充一句,“若是让人来砸铺子,那倒是他的作风。”   所以,不可能是孙道贤?   沈郅纳闷,到底会是谁呢?   “黍侍卫,你派人保护春秀姑姑,悄悄的,姑姑不喜欢被人盯着!”沈郅吩咐。   黍离颔首,“公子放心。只是,你们再不回去,怕是少傅大人……要来找王妃麻烦了!那些借口,瞒不住少傅大人,他太聪明!”   “哈,不知道这次罚抄哪本?”薄钰苦笑。   沈郅揉着眉心,“我……真的,真的头疼!”   一想起罚抄,就觉得手抖。   毕竟薄钰那个憨货,总是偷懒,每次都是没抄两页就各种作妖,不是上茅房就是肚子饿,千方百计的耍赖皮。这点,委实半点都不像薄家的孩子!   此前横行无忌,霸道无理。   没成想褪了一层皮,便是这般无赖!   不过今儿的李长玄,似乎没心思罚他们,因为南苑阁里,还杵着一尊大佛。   言桑和宋留风,一人一个,将沈郅和薄钰拽到边上,“你们两个去哪了?少傅此前大发雷霆,险些亲自去找离王妃。不过现在,他的麻烦比你们的大!”   “公主怎么来了?”薄钰问,“她来找我们算账吗?”   “不不不,是来找少傅算账的!”宋留风轻咳两声,“还是大手笔!”   四个小脑袋凑一块,躲在书房外头看戏,“公主说,少傅此前戏耍她,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是以此番前来,是要找少傅负责的。”   “负责?”薄钰啧啧啧的摇头,“女人让男人负责,那不就是……肚子里装娃娃了吗?”   三人不约而同的盯着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装娃娃了?   薄钰眨了眨眼睛,“难道我说错了吗?”   “好像有道理!”宋留风点点头,“那公主和少傅,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算账?又算的哪门子的账?娃娃的账?”   言桑愁眉苦脸,“我们以后是不是没有少傅了?”   “何出此言?”薄钰不解。   “我爹说,这位公主乃是瀛国国君的掌珠,当初是因为离王殿下身份尊贵,才想下嫁。可少傅终究只是个臣子,若是真的与公主……那还不得随公主回瀛国去?”言桑解释。   三人齐刷刷点头,有道理。   少傅,得上门。   书房内,阿娜公主靠在太师椅上,两条细长腿,就这么潇潇洒洒的架在李长玄的书桌上。   惊得李长玄见鬼似的,赶紧扒拉开自己的宝贝书册,慌忙摆在一旁,免得被阿娜给糟践了。平生无爱好,唯一好读书,这些书册很多都是孤本,丢不得伤不得。   “几本破书,你当宝贝疙瘩似的作甚?”阿娜双手环胸,“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真是蠢得厉害!”   李长玄拍去书上的灰尘,快速摆回书架,“有所好,有所不好,下官唯好读书,再无其他,自然得谨而慎之。不知公主今儿过来,是想让下官帮您写点什么吗?”   “李长玄,你还敢忽悠我!”阿娜气鼓鼓的站起身。   然则李长玄虽是个书呆子,却有着极为有利的身高优势。   阿娜想了想,默默踩上了凳子,居高临下的睨着李长玄,“李长玄,你是不是觉得本公主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能任由你欺负了?”   李长玄张了张嘴,瀛国的女子,都这样猖狂吗?   “下官岂敢!”李长玄躬身作揖。   下一刻,脑门上突然挨了以及脑瓜崩,疼得李长玄连退数步,捂着脑门直皱眉,“公主,君子动口不动手!”   阿娜双手叉腰,“哎呦,没看出来,你还敢动口?怎么,想咬我?来啊!”   李长玄瞪大眼睛,满脸黑线,“……”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第160章 薄“二”   阿娜居高临下,瞧着李长玄发黑的面色,当即皱眉,“怎么,是你说君子要动口的,我还没告诉你,女子不仅能动口,还能动手!”   “公主!”李长玄忍了一口气,“您先下来吧!上头不安全,万一摔着磕着,到时候就更不妙了!”   已然这般蠢笨,再摔出个好歹,那不得更傻?   他李长玄可担不起,误了瀛国公主脑子的罪名!   “我为什么要下来?”阿娜冷哼,“我觉得站在这上头,风景秀丽,甚好甚好!”   想了想,李长玄默默的去开了门,又开了窗。前窗后窗,一一打开,顺道让人将外头的盆栽尽量往门口移,往窗口搁。   “你、你作甚?”阿娜愕然,这死书生又是闹的哪出?   “公主不是要看风景吗?”李长玄皮笑肉不笑,“您好好看,下官这厢就不奉陪了!”   “你给我回来!”阿娜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一把拽住李长玄的胳膊。   这可把李长玄给吓坏了,赶紧拂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公主自重!”   阿娜一愣,瞧了瞧自个的手,转而不解的望着他,“男女授受不亲?我又没亲你,你作甚要让我自重?我这重了还是轻了,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养大的,没吃你的喝你的,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李长玄,“……”   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瀛国的女子,更难养。   话不投机,半句多!   深吸一口气,李长玄抬步往外走。   阿娜紧跟其后,“我可告诉你,李长玄,你给我站住!站住!你诓我,忽悠我,方才还要骂我,管我,我同你没完!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后头,四小只大眼瞪小眼。   “少傅也有今天?!”   “甚好!甚好!”   “公主,冲!”   “好痛快!”   须知,平素李长玄没少罚他们,当然,李长玄是个文雅儒士,怎么可能真的动戒尺,多半是罚抄,抄得他们手脚发软,脑子发昏。那滋味,不比罚站、罚戒尺好多少!   “看样子,该轮到少傅脑子发昏,手脚发软了!”沈郅负手而立。   身后三人,齐刷刷点头,“所言极是!报应不爽!”   李长玄表示:头好疼!   东都城内,依旧戒备森严,到处在找千面的下落。   宫里还算太平,只是……   天色渐黄昏,白日渐短。   墨玉拦住了两个孩子的去路,“两位公子!”   “墨玉姑姑,王妃吩咐过,散学后必须第一时间赶回山庄,请您莫要为难!”眼下离王府就剩下这两根苗,沈木兮忙得不可开交,黍离岂敢让两位公子有所闪失。   “太后娘娘想请两位公子,去长福宫坐坐,并无恶意!”墨玉行礼,巴巴的望着薄钰,“小公子,无论太后做过什么,这么多年来太后待您总是真心的吧?她与您,委实没有半点苛待!”   薄钰敛眸。   事实如此,他无可辩驳。   这些年皇祖母将他捧在掌心里,且不论是否处于爱屋及乌的缘故,待他委实不薄。饶是母亲犯下重错,太后也没有责难过他,祸不及幼子,算是太后所做过的,最仁慈的事情!   “小公子,太后娘娘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了,您能不能看在以前太后娘娘待您不薄的份上,去看看她!”墨玉轻叹。   薄钰没吭声,只是扭头望着沈郅,想征求沈郅的同意。   “你若想去,只管去吧!”沈郅道,“我是不会去的!”   “公子?”墨玉慌了,沈木兮不愿见太后,太后也不敢再去打扰她,可心里的愧疚无以纾解,想着能从沈郅身上给予弥补,若是沈郅也这般硬心肠,那太后岂非……   沈郅深吸一口气,“我不管她是谁,太后也好,不是太后也罢!她伤害过我,伤害过我娘,我没办法原谅她,所以请姑姑回去转告太后,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语罢,沈郅抬步就走。   “小公子?”墨玉急了。   黍离将人拦下,“我家公子说得清楚明白,姑姑只管一字不漏的转达。”   “太后她知道错了!”墨玉轻叹。   黍离摇头,“没用的,小公子的性子与王妃相似,爱憎分明,姑姑还是不要再多费唇舌。有些事情做错了,没有被原谅的余地。”   尤其是——王爷已逝,万事皆休!   人都死了,再弥补,又有什么用?!   “你莫走这么快,我没打算跟她走!”薄钰追上沈郅。   沈郅面色黢冷,一言不发。   薄钰急了,“我知道,你心里恨着太后,我也晓得如果不是太后,爹不会死,姨娘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一个人担起一切。”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沈郅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原谅她的,除非爹活过来!”   薄钰抿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沈郅没理他。   “我发誓!”薄钰举手发誓,“我真的可以发誓!”   “不用!”沈郅朝着马车走去。   婢女拎着食盒在旁等待,沈郅皱眉。   “长福宫的婢女!”薄钰道。   沈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顾自上了车。   薄钰并不好过,毕竟皇祖母待他不薄,但是皇祖母间接害死了他的养父,也是不争的事实。沈郅恨太后,薄钰却是恨不起来的,最多是生气。   拎着食盒进了马车,薄钰有些局促,时不时拿眼睛瞟着沈郅。   沈郅是真的生了气,扭头望着窗外,一直没搭理薄钰。   车至长街,薄钰忽然道,“停车!”   沈郅倚着车窗,对此置若罔闻。   深吸一口气,薄钰拎着食盒下车,不多时便空着手回来,笑嘻嘻的用肩膀忖了沈郅一下,“别生气了,我做了件好事,赏给街头的乞丐们吃。宫里的小点心自然是极好的,可惜你没瞧见,他们对我感激涕零的样子!”   “别生气咯!”薄钰扮个鬼脸逗沈郅开心,“以后再有这种事,咱们就借花献佛,让整个东都城的乞丐,都来尝尝长福宫的糕点,你觉得可好?”   沈郅轻笑了一声,算是允了。   “回去之后,不要跟我娘提这事。”沈郅叮嘱,“她已经够烦心的。”   薄钰点头,“放心,我知道!”   沈郅也是真的愁,师公没找到,伤害春秀姑姑的人也没抓住,瞧着繁华至极的东都城,竟是藏着这么多的腌臜事,让人很是头疼!   窗外昏黄,东都城的日落,倒也是极好看的。   蓦地,沈郅忽然合上车窗帘子,只漏了一条细缝往外看。   “怎么了?”薄钰问。   沈郅慌忙拍着窗棱,“停车!”   车还没停稳,沈郅已经跳下了马车,撒丫子往人群里跑去。   没有,没有!   “公子,怎么了?”黍离吓得不轻,饶是有阿左阿右在侧,他这心里也不踏实。   长生门的人,虽然大部分被擒,关在了大牢里,可十殿阎罗的人却不知蛰于何处,必须小心,毕竟连步棠那样好的武功,都被伤成这样。   离王府眼下就这么根独苗苗,可不敢再有损伤。   “我好像看到爹了!”沈郅瞪大眼睛。   方才就这么一瞥,那背影真的好像。   简直是太像了!   黍离轻叹,缓缓蹲下了身子,“公子,王爷已经入土为安,您怕是太想王爷了,可人死不能复生,若是王妃知道,怕是又要伤心欲绝了!”   沈郅面上难掩失落,“可是,真的好像!”   “人有相似。”薄钰说,“你是放不下自己的心结,所以才会如此吧!”   “是吗?”沈郅垂着头。   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喊他一声爹。当初为什么如此倔强,宁可喊他义父,也不肯改口叫一声爹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总觉得,等等、等等就好。   后来发现,等待,大概是最愚蠢的自我安慰!   “走吧!”薄钰道。   “我想走走!”沈郅不太高兴。   薄钰点点头,“我陪你!”   走在东都城的街头,经过花楼的时候,沈郅驻足,心里止不住难受。他年纪还小,再坚强勇敢,也不能同成年人相比。   他心里堆砌着对父亲的愧疚,还有对自己的责怪,可又不敢轻易的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母亲有多难,不愿再给家里多添一份阴郁。   “当初你就是从这儿跟着那坏女人走的。”薄钰说。   沈郅抿唇,眼睛一瞥,却瞧见了花楼后门停着一辆马车,有女子从车上走下来,快速进了后门。他素来记性好,尤其是识人方面,见过一面肯定能记住。   “钟瑶?”他记得当初在外祖父坟前,就是这个女人袭击了他们。   黍离心惊,“小公子可曾看错?”   “虽然只是一眼,但我觉得我不会看错的。”沈郅仰头望着黍离,“她想杀我和我娘,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她!当初若不是春秀姑姑,估计……”   他记得,他都记得!   “阿左阿右,把两位公子带走!”黍离吩咐,“两位公子马上回山庄去,此处交给卑职便是!”   “嗯!”沈郅点头,牵着薄钰的手,赶紧离开。   他们太小了,委实帮不上忙,保全自己就算是给大家帮忙了。   沈郅心里清楚,钟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要害人了!长生门害死了他爹,又要害他母亲,这笔账他沈郅一定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遍寻整个东都,都没找到千面,城外也没有动静。   这让沈木兮整个人都开始焦灼不安,如此推断,千面已是凶多吉少。再听得沈郅说,城中发现了钟瑶的下落,更是火上浇油。   更让她着急上火的是,薄云岫到底在哪?这城内城外的搜,搜不到师父,竟也搜不到薄云岫的下落,怎不让沈木兮心慌意乱?   薄云岫,你到底在哪?   其实薄云岫哪儿都没去,嗯,就在城外竹林里的破屋内。   “我让你给我抓药,你、你……”千面捂着腹部的伤,委实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你竟然、竟然逛了一圈又回来了?真是要气死我啊!”   若不是腿上有伤,腹部贯穿伤,他哪里需要靠眼前这小子帮忙!!   薄云岫也不知从哪儿拎了只山鸡回来,随手丢在他身上。   “哎呦……”千面气得伤口开裂,鲜血顿时从腹部的伤处涌出,瞧着掌心里的血色,他面如死灰的望着薄云岫,“没死在陆如镜手里,倒是要死在你手里了!好样的,薄云岫你真是好样的!疼死我了……”   疼倒是其次,失血过多,眼前发黑倒是真的。   千面已经数不清楚,自己这是第几回晕过去了,若不是靠着身边这些储备药,估摸着他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身边丢着一对鸡腿,千面也顾不得其他,要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他没力气嚼,只能吃力的吞咽,能吃一口算一口,好在这傻子,还知道给他弄点水,不至于让他被噎死。   “我是真没想到,凰蛊的反作用那么大!”千面轻叹,无力的望着眼前的薄云岫。   痴痴呆呆,不言不语,这简直就是个傻子嘛!   “你还认得我吗?”千面问。   当时千面被人追杀,是薄云岫解了围,原以为自己有救了,谁曾想薄云岫这小子,只管杀人,不管救人。最后还是千面爬进这破屋里,自己给自己疗伤。   至于薄云岫?   飞天遁地的,不是抓山鸡,就是逮兔子,就是不知道过来帮他一把。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离王殿下?!薄云岫坐在门口,倚着门框不说话。   “你哑巴了?”千面苦着脸,“薄云岫,你该不会真的被凰蛊控制,万事从头开始吧?哎呦我的小徒弟哦,你怎么就造了这么大的孽?!”   见着薄云岫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依旧靠在门口一动不动,千面只恨自己伤重,否则真想上去揍一顿,饶是打不过,骂一顿也是好的!   薄云岫额头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伤口处有细小的红线蔓延而出,宛若盛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妖冶而充满了魅惑。   以前的薄云岫刚正、冷戾,而现在似乎正好相反,从骨子里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这地方僻静,又是在竹林深处,虽然十殿阎罗的人委实不容易找来,可想走出去求援,亦是难比登天。   千面仰头长叹,“天亡我也!”   “叹什么气啊?”妖娆的女子清音响起。   薄云岫骤然起身,出手毫不犹豫。   然则下一刻,身影赫然急转,快速落在了千面身边,“老头,管好你的人!我可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是来找……”   还不待她说完,薄云岫一掌打在她肩头。   人直接飞出了窗外,于外头闷声落地。   “住手!”千面喊出这话的时候,腰腹上的伤口瞬时涌出血来,果然啊……他是早晚要气死在薄云岫身上的。这小子,这小子简直是他的克星!   眼一翻,千面当即晕死过去,至于后面薄云岫是怎么把兰娘,从窗外拾回来的,自是浑然不知。   待醒转,千面只觉得自己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尽管伤口已包扎完毕。   兰娘蹲在一旁拿着石头捣药,但见她鼻头还染着些许鼻血,发髻凌乱,瞧着有些狼狈。见千面醒来,兰娘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打我脸!”   千面一声叹。   “你看看!”兰娘指着乌青的鼻梁,“差点没把我鼻梁骨打折了,你这都干了什么好事?给他吃了什么?这会子就跟六亲不认的傻子一样。见人就揍,半句解释都不听!”   千面还是一声叹。   “死老东西,你光叹气作甚?”兰娘捂着鼻子,“想个法子吧!”   “他那是被凰蛊占据了,完全不是人脑,我能有什么法子?”千面摇摇头,“除非把凰蛊取出来,不然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变化?你最好少惹他,现在没人能治得住他!”   薄云岫跟鬼似的,坐在门口靠着门框,时不时回头凉飕飕的剜他们一眼。兰娘险些哭了,这可怎么弄?   “你怎么找来的?”千面问。   “我白日里瞧见了薄云岫,还以为这死鬼阴魂不散,谁知……”薄云岫一回头,兰娘当即改了口,“谁知他活得好好的,没缺胳膊没缺腿,长得更精神了!”   千面喘口气,“这几日,我都快被他玩死了,他有事没事来气我,我这伤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再这样下去,估摸着是要肠穿肚烂的!”   “小棠呢?”兰娘问,“小棠被列为十殿阎罗的叛徒,我是打心眼里不信。便去老地方放了消息,打量着见一见,可直到今日都没见着她!谁知道,你竟也伤得这么重!”   “陆老大……陆老大这个混账!”千面捂着伤口大骂,“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狼,我还以为他当初领着大家脱离长生门,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安生日子,谁知道……谁知道他是觊觎回魂蛊。”   兰娘一愣,“什么回魂蛊?”   千面摆摆手,“我暂时同你说不清楚,反正一句话,当年韩天命的死就是陆如镜一手谋划的,那纸条……”   大概是气急了,疼得千面冷汗涔涔。   “什么!”兰娘瞪大眼睛,“那我师妹呢?小棠呢?阎罗令,会要了她的命。”   “当时陆如镜跟那人商量着什么,被小棠听见了,就我这脚底抹油的功夫,你是晓得的,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小棠,估计也好不得哪儿去!”千面努力喘上几口气,“她应该伤得比我还重,陆如镜下的是死手!”   兰娘咬牙切齿,“混蛋,老娘找他去!”   “回来!”千面扯疼了伤口,面色瞬时惨白如纸,“就你?陆如镜那功夫,你还没近前,早就被撕得稀碎了。留着你那力气,多卖几碗茶便罢了!”   “他杀了我师妹,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他!”兰娘起身就走。   “回来!”千面咬咬牙,“去、去找我那徒弟,让她来救我啊大姐!”   兰娘啐一口,“呸,死老头,你喊谁大姐呢?不过,你那徒弟还真是够意思,出动了东都城的巡城司和离王府所有的暗卫,铺天盖地的找人!我估计,是在找你吧!”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千面觉得自己快要去见阎王爷了,眼发黑,身发凉,一股热血蹭蹭蹭的往脑门上冲,“还不去帮我把她找来?!快点,再不去,小心我回来找你索命!”   “我又不是吓大的!”兰娘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然则薄云岫堵在门口,兰娘默默的捂着鼻子,“我、我就是出去溜达,上个茅房,方便方便!”   所幸薄云岫没多大反应,兰娘走出去甚远,猛地纵身一跃,当即跑得没影。以前的离王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如今更吓人!   千面身子滚烫,这帮不省心的,一个比一个更不靠谱,但愿自己的小徒弟还来得及赶来救他。无力的喘着气,千面意识渐昏,“陆如镜……老子要是就这么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   兰娘来报信的时候,沈木兮正阖眼小憩。   听得兰娘提及离王,黍离和月归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离王还活着?”兰娘诧异。   沈木兮环顾四周,所幸兰娘是跳墙进来的,沈木兮第一时间退开了所有的奴才,“此事不许外传,你们权当不知!”   “为何?”兰娘不解,顿了顿,当即明白过来,“我知道,是因为凰蛊的缘故!”   “烦劳,带个路!”沈木兮抿唇,“黍离,你安排一下,务必设个保护圈,别让太多人靠近,免得被人知道,薄云岫还活着!”   黍离心里是激动的,红着眼眶狠狠点头,“卑职马上去办!”他知道,王妃不会害王爷,想来是为了保护王爷,又或者另有其他苦衷。   策马狂奔,只要人还在,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兰娘把人领进破屋便走了,她得回去看看自家师妹,一门所出,除了师妹,她也没什么亲人了。有些人,得好好珍惜;而有些账,也得好好算!   “王爷!”黍离欣喜若狂,疾步上前。   “小心!”月归眼疾手快,猛地推了黍离一把。   薄云岫的掌风擦着黍离的面门而过,差一点就劈了黍离。   “薄云岫!”沈木兮惊呼。   “王妃!”   “王妃!”   两声疾呼,月归的剑已出鞘。   不过……   薄云岫的掌心在距离沈木兮面门几公分处,停了下来,沈木兮绷直了身子,温热的呼吸就这么喷薄在他的掌心。   差一点!   只差一点,她就死在他手里了。   喉间滚动,沈木兮身子微颤,眉心紧蹙,这到底是怎么了?薄云岫为什么见谁都动手?连她都……她不敢动,只敢就这样站着,脑子里诸多问号,却没有半个答案。   “薄、薄云岫!”她声音轻颤,“你怎么了?”   听得外头的动静,千面硬撑着身子走到了门口,抖着身子扶住门框,“他被凰蛊控制力,现在谁、谁都不认识,你们最好别刺激、刺激他……”   “你怎么不早说?”黍离急了,“王爷,那是王妃!是您最爱的女人,是您的妻子!”   月归握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饶是剑尖直指薄云岫,可……可对方是离王殿下,而且她无法保证自己的速度,会比王爷更快。   王爷这一掌下去,王妃必定、必定难逃一死!   掌,慢慢放下。   沈木兮心下剧颤,诧异的望着安安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薄云岫,他收手了?是听得懂她说的话吗?   “薄云岫,我是……薄夫人!”她呢喃着低语,声音哽咽,“你,还认得我吗?”   突如其来的拥抱,薄云岫狠狠抱住了她,谁都可以不认得,唯有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算是死了,也会烙印在灵魂深处。   能忘记一切,却始终不会忘记你的容颜,还有——吾爱如初。   沈木兮用尽力气回抱着他,“我以为你不要我,以为你就此消失了,那么久不来找我,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薄云岫!薄云岫!我是你的薄夫人,你的薄夫人!”   月归收剑归鞘,默默垂眸。   黍离方才还是被掌风伤着了,肩头有些隐隐作痛,好在并无大碍。   门口,传来千面虚弱至极的呼喊,“你们、你们能不能别腻歪,先、先救我……我……”   “师父?!”   千面此生都没有这么倒霉过,伤口数次开裂,若不是他自个的药配得好,都不知要死多少回。好在沈木兮得了他的真传,来的时候又带了药箱,方捡回他这条老命。   沈木兮手脚麻利的施针,止血,上药,包扎,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匍一回头,薄云岫蹲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一般!   月归与黍离面面相觑,心里好不踏实。   待处理完千面的伤,沈木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先缓缓,等师父醒了再把他抬回去。这伤口反复折腾,只怕不易愈合,得小心照看着为好。”   “是!”黍离行礼,“那王爷他……”   沈木兮抿唇,“薄云岫……”   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薄云岫忽然将她抱起,骤然飞出了破屋。   “王妃!”月归急了,慌忙去追。   黍离张了张嘴,急的跳脚,又不好丢下千面一人,千面到底也是王妃的师父,出了事不好跟王妃交代!   沈木兮紧紧圈着他的脖颈,耳畔的风呼呼作响。他的速度太快,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恨不能缩成一团,彻底埋在他怀里。“薄云岫,你要带我去哪?” 第161章 天赋   薄云岫终是停了下来,挟着沈木兮落在树梢上,她不得抓紧他的衣襟,浑然不敢往下看。   “你把我放在这儿作甚?”沈木兮呼吸微促。   树太高,又是夜里,一颗心高高悬起。   薄云岫没说话,只是将她放稳之后,轻轻的将她压在树干处,凑在她脖颈处轻嗅。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颈项间,惊得沈木兮全然不知所措。   “你在干什么?”她问。   他未答,伸手圈着她的腰肢,将额头贴在她的脖颈处,乖顺的散去了方才的周身邪戾。   “薄、薄云岫?”她轻唤两声。   换来的是他加重了胳膊上的力道,愈发抱紧了她,好似怕她跑了一般。   如此这般情形,倒是让沈木兮想起了那些衔枝筑巢的飞鸟,瞧着心属的枝丫,迫不及待的衔走,塞进自己的窝里护着。   她现在,大概就是那根……枝!   幽然轻叹,沈木兮不再挣扎,只要他还活着,其他的……爱怎么就怎么。   当然,薄云岫跑得这么快,月归是断然追不上的。   千面醒转之后,由黍离亲自护送,回了离王府,与步棠一道住在主院里。主院厢房众多,且周遭环境甚好,最适合休养。   “怎么样?”黍离问。   月归耷拉着脑袋回来,“没找到人。”   “许是王妃将人藏起来了,找不到便不用再找!”黍离轻叹,“活着,已是万幸。”   “接下来会如何?”月归问。   黍离努嘴,“问他!”   千面躺在床榻上,刚喝了一碗热粥,终于有了几分活过来的感觉。听得这动静,无力的摆摆手,“别想了,就当他是个牲口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月归冲上前,“王爷和王妃失踪,眼下生死未卜,你却是忘恩负义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该把你丢在茅屋里自生自灭!”   “这可不是胡说,你没瞧见他现在就跟山林里的野兽没什么差别?”千面轻叹,“兮儿身上有凤蛊,凤凰凤凰,自然是相互吸引。剩下的,就看这凤蛊对凰蛊的影响有多大!”   黍离不解,“影响?”   “单纯的,将他当成鸟人罢了!”千面默默的翻个身,背对着他们,“别问了,他现在处于无法预估的境界,谁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只记住……凰蛊戾气重,又颇为邪气,谁都别靠他太近,别离兮儿太远。”   黍离和月归面面相觑,无法预估……昨夜这般已然不得了,再恶化下去,那得是什么样?   连千面也说不好,毕竟当初谁都没能单独豢养过凰蛊。   按理说,凰蛊会吞噬薄云岫,让薄云岫血尽而亡。   可看现在的情形,凰蛊与薄云岫相持不下,于是乎凰蛊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反而不急着让薄云岫死,而是开始了侵蚀、吞噬,终达到彻底融合的结果。   如何是好啊?   一梦醒来,沈木兮竟是回到了原来的破屋内。   千面已经离开,为了避免离王未死之事外泄,黍离撤了所有的人,眼下周遭安静得很。   清晨的竹林,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美,有鸟语,有虫鸣,夹杂着风吹过树梢,竹叶落下的沙沙声。   沈木兮扭头望着窗外,晨光从郁郁葱葱的竹林梢,斑驳落下。   若是能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薄云岫仍压着她,她挣扎了一下,几欲推开他,奈何却被他箍得更紧。   “薄云岫,别闹了!”她呼吸微促,“天亮了,我若再不回去,大家都会担心。你且在这里待着,夜里我再来寻你可好?”   可这人睁着眼,好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乖!”沈木兮试着去哄他,“把胳膊放开,把腿挪开,然后乖乖的睡觉,待会我就让黍离来照顾你,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额头的伤,昨夜还结着痂,今儿竟已掉落,可见他自身的愈合能力有多强。数日未见,除却额头上的伤,薄云岫面上的血痕都消失了。   “你的伤……”愈合得可真快啊,比她当初的凤蛊重生,速度快多了,难道是因人而异?因着他身强体健,所以凰蛊比之凤蛊更甚?   只是这疤痕处蔓延出的红丝,让这张重现的绝世容颜,平添了几分妖冶之色,尤其是他现在看人的眼神,满是邪惑之色,真真算得上魅惑众生。   “你、你莫这般看我!”沈木兮有些心虚,面上有些微微的红。   外头晨光微亮,屋内仍是阴暗。   窗外的光与室内的暗,相互交叠,融于他身,亦正亦邪之态,让人只一眼便仿佛被勾了魂,摄了魄一般。   “薄云岫?”她嗓音低哑,“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满面妖冶之色,双手抵在她的面颊两侧,幽幽的盯着她。   “薄云岫?”她伸手抵在他的胸前,轻声哄着,“我们玩个游戏吧,你放开我,我……唔!”   眉睫骇然扬起,眼前的一切瞬时变得模糊不清。   沈木兮有些慌,不知他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伸手胡乱的摸着,终是搭上了他的腕脉,在薄云岫的体内,有诡异的气劲乱窜,好似相互制约,又好似相辅相成,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她不知该如何帮他克制,唇上被碾得麻木。   “薄、薄……”   她终是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口中只剩下破碎的吟婀。   此前他理智尚存,虽然得寸进尺,却也不到凶狠的地步。可现在全然不是如此,除了掠夺,还是掠夺。似乎只是出自动物的本能,而不是他作为薄云岫,对薄夫人的温柔以待。   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于狂风骤雨中,粉身碎骨。   沈木兮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他最后的嘶声中……   问柳山庄。   “我娘为何还没回来?”沈郅瞧着日落,皱眉望着黍离。   黍离躬身行礼,“公子莫要担心,王妃不会有事!”   王妃只是和王爷在一起,大概是太久没见,所以想多待一会吧?王爷和王妃还真是苦命鸳鸯,好日子才没过多久,就成了这般模样。   两个人只是单纯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就这样难呢?   “为何?”薄钰不解,“人不在离王府,也不在问柳山庄,那又会在哪?”   黍离一时半会的也不好应答,只得搪塞道,“月归跟着,不会有事。”   事实上,月归压根没找到人。   巡城司的人都撤了回来,连离王府的人都撤了,唯留下些许暗卫,由月归带着,搜遍了整个林子。奈何月归委实没料到,薄云岫会带着沈木兮,回到原来那个破屋里待着。   一番折腾下来,月归连沈木兮的影子都没找到。   “你莫担心!”薄钰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姨娘不会有事的。”   “按理说师公都找到了,也该回来了!”沈郅抿唇,“你们是不是还有事瞒着?”   黍离连连摇头,“卑职不敢!”   不敢?   “钟瑶的事情处置得如何?”沈郅问。   东都城内已恢复了正常,巡城司和宫中侍卫皆已撤离。   “盯着呢!”黍离应声,“不过她近来同宁侯府的世子,似乎……有所交涉!”   脚步赫然顿住,沈郅与薄钰齐刷刷的扭头望着黍离,俄而两小只面面相觑。   “你的意思是,孙道贤护着她?”薄钰嗤然,“不会吧?宁侯爷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也算得上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么着也不会跟长生门的人有所瓜葛。”   “长生门的人,多数被我母亲关在了大牢里,现下还没来得及处置。”沈郅犹豫,“钟瑶是来营救他们的?又或者,当初伤害春秀姑姑的人……”   薄钰瞪大眼睛,“莫非就是孙道贤指使钟瑶,去伤害春秀姑姑?我明白了,还记得前些日子宁侯夫人的事儿吗?春秀姑姑大答应这门婚事,于是他们恼羞成怒!定然是这样,绝对错不了!”   因为伤了颜面,所以要杀人,倒也说得通。   “除此之外,钟瑶没什么异常吗?”沈郅问。   黍离摇头,“暂时没有,公子若是要收网,卑职马上让人把她拿下!”   见着沈郅犹豫,薄钰眉心紧蹙,“这钟瑶不知是什么目的,竟然跑到东都自投罗网,若说她是刻意来对付春秀姑姑,委实不太可能。这些人心狠手辣,所觊觎的,不可能是这等蝇头小利,私相报复。”   “师公回来了,和小棠姑姑一样身受重伤,这里头肯定藏着什么秘密!”沈郅心下微沉。   现在轮到娘去而不返,到底怎么了?   蓦地,前头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春秀的厉喝,“你给我站住!”   “姑姑!”沈郅撒腿就跑。   “小公子!”   “沈郅!”   孙道贤在前面跑,春秀在后面追,大街上被闹得人仰马翻的,一个个赶紧闪身让开,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有本事你给站住,有本事你别跑!”春秀高喊。   孙道贤绕个弯,直接跑进了巷子,“你以为我是傻子,不跑,不跑等着被你揍死啊!”   “臭小子,你最好别让我逮着你,否则我一定揍死你!”春秀算是弄明白了,这些日子总有人寻她的麻烦,敢情都是孙道贤这龟孙在后头捣鬼。   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他跟那些痞子训话,若不把孙道贤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她就不叫春秀!   孙道贤哪敢停,没命的往前跑,只看着春秀捋了膀子,就能想象这胳膊抡过来的时候,自己这英俊的脸,定会一拳凹进大半边。   不跑,等死!   下一刻,春秀猛地刹住脚步,“钟瑶!”   “好了好了,你总算出现了!”孙道贤捂着砰砰乱跳的心窝,“这里交给你,替我教训教训她!”   钟瑶冷眼睨着眼前的春秀,“杀了你,沈木兮会不会难过?”   春秀退后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跟着沈木兮来东都的,她待你宛若手足,我杀不了她,若是杀了你,她应该会很难受吧!”钟瑶慢悠悠的抽出腰间软剑,“沈木兮以一己之力,重创我长生门,擒了洛南琛,逼得阁主不得不离开东都,去找荒域之墓,这一笔笔账,理该算回来!”   “你们杀人无数,作恶多端,沈大夫那是替天行道。长生门素来心狠手辣,你却还要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姿态,真是可笑之极!”春秀咬着牙,慢慢摸上后腰的杀猪刀。   孙道贤你个犊子,原以为你是怂包蛋,没想到还是个睁眼瞎!   “我已经没办法力挽狂澜,但是……”钟瑶挑眉,“沈木兮也别想好过!”   刹那间,钟瑶软剑在手,直逼春秀而来。   春秀着实没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离王府的暗卫,她这厢刚拔出刀,暗卫已经飞身而起,落在她跟前,直扑钟瑶而去。   “姑姑!”沈郅喘着气儿跑进来,一把拽住了春秀的手,“姑姑,快走!”   春秀点头,钟瑶摆明了是杀她,这时候还是莫要逞强为好,“走!”   孙道贤瞧着形势不对,眼见着春秀和沈郅朝巷子外头走,心下一紧,赶紧冲过去,“等等我!”   “王八羔子!”春秀揪着孙道贤的耳朵,“你丫……”   钟瑶赫然腾空,拂袖间有青色的粉末随手洒出。   “公子!”黍离第一反应是扑向沈郅。   然则沈郅,则是快速将薄钰摁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是始料不及的。   黍离速度虽快,却没料到沈郅会突然折开。最倒霉的是孙道贤,被春秀拎起甩了出去,却也因此避开了粉末的侵袭,堪堪避开一劫。   外头的人冲进来时,粉雾已散,钟瑶已不知去向。   黍离和春秀倒伏在地,唇色发黑,而小公子沈郅,则将薄钰护在了下面。   “沈郅?沈郅!”薄钰费力的推开沈郅,“沈郅?”   沈郅被薄钰这么一推,软绵绵的仰躺在地上,唇色发黑,双眸紧闭。   “沈郅?”薄钰瞬时哭出声来,“救命!救命啊!沈郅!沈郅你别吓我,沈郅?!”   人被快速抬回离王府,请大夫的请大夫,请太医的请太医,整个离王府乱作一团。   “中毒?”阿娜赶紧捂住了自己的随身小包,“我已经让出一管,绝对不会再拿救命的药去帮他们的。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安格瞧着花园外头的回廊,侍卫、奴才,来来回回的跑,“听说连太后都惊动了!”   “惊动阎王爷也不关我的事!”阿娜可不管这些。   上次救了步棠,本就是她脑热,如今再让她多管闲事……是绝无可能的。   “听说是离王府的小公子中了毒!”安格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家公主,“公主……”   “又不是我生的,我为什么要救?”阿娜起身就走,“如今连主院都让给他们了,打量着还要从我身上剜肉吃?想都别想!没门!窗都没有!”   不过,去凑个热闹……也不是不可以。主院内外,乱做一团。   “沈木兮还没回来吗?”阿娜诧异,坐在回廊里翘着腿,啃着苹果,“心可真大,儿子都快死了,也不知道在哪溜达!”   安格捂着脸,生怕被人听见,到时候跑过来揍她们主仆一顿,“公主,您小声点!”   “我又没说错!”阿娜嚼着苹果,“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这离王府风水不好,不是这个受伤就是那个要死,不是今儿起火就是明天被水淹,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倒了八辈子血霉!”   安格轻叹,满脸无奈。   沈木兮不在,但是千面还在,撑着伤重的身子爬起来,一人扎几针,暂且护住心脉再说。   “兮儿还没回来?”千面颤颤巍巍的站着,面色发青,“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两个都这么折磨我,真是没心肝,没人性啊!”   阿落急得直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主子丢了,现在连小公子都出了事,让她怎么办才好?   关毓青手忙脚乱,却压根帮不上忙,“死老头,你别说风凉话,这是离王府最后的根,若有什么闪失,为你是问!”   “毒直接吸入了肺腑之中,想要拔除谈何容易?”千面捂着伤口,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我已经用银针封住了他们的奇经八脉,如今且开一副方子暂且稳住,我自己都吃不消,哪里、哪里还顾得着他们!”   语罢,千面扶着床柱悠悠的坐下,他自己都只剩下半条命,哪里还能为他们诊治。   春秀、黍离、沈郅,三人齐刷刷的躺成一排,三人皆是唇色发黑,双眸紧闭,面如死灰色。瞧着,好像都快要不行了!   “主子怎么还不回来,若是主子知道小公子、小公子成这样了,主子会疯的!”阿落泣不成声,“怎么办?你不是神医吗?你是主子的师父啊,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小公子若是有事,你让主子如何承受?”   薄钰站在窗前,眼睛里流着泪,却是一声不吭,他不相信沈郅就这么撑不过去了,打死也不信!   “我也没办法!”千面赶紧吃上一颗固气丸。   再这样下去,委实要被薄云岫小夫妻两,给倒腾死了。   “公子?公子?”阿落哭得厉害,这可怎么办?   薄云崇心慌意乱,摁住了步棠不让她下床,这才匆匆赶来。   当然,太后来得亦是及时,几乎是跟薄云崇前后脚进的门。   “如何?郅儿呢?”太后颤着声音问。   视线落在床榻上的那一瞬,太后差点没跪下来,“离王妃何在?她在哪?”孩子出了事,孩子的母亲又在何处?难道也出事了?   一想到这儿,太后几乎站不稳。   墨玉赶紧搀着太后在旁坐下,“太后,您莫着急!”   “现在到底怎样了?太医呢?”太后急不可耐,转而推开墨玉,颤颤巍巍的近至床前,丢了拄杖便去摸沈郅的手,“都回答哀家一声,到底、到底如何啊?”孩子的手,凉得厉害。   太后面如死灰,“为什么孩子的手这么凉?拿、拿被子来!别冻着!郅儿?”   她连唤数声,沈郅依旧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郅儿,你娘不容易,你莫要吓吓着她!你若是一直躺着,你母亲怕是要急坏了,你这般孝顺,是个好孩子,怎么忍心看着你娘为你担惊受怕?郅儿,你起来好不好?皇祖母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一定好好的补偿你们!”太后慌了神,已是老泪纵横,“郅儿!”薄钰泣不成声,“沈郅是因为我……他是要救我,否则、否则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沈郅,是我……”   “都别吵了!”关毓青忽然一声吼,“沈郅好像不太对啊!”   千面一咬牙,捂着伤口冲到了床前,“都让开,我看看!”   墨玉赶紧搀着太后站在一旁,瞧着千面快速扣上沈郅的腕脉,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变成白,神色从慌张变成诧异,最后不敢置信的望着众人。   “怎么样?”薄云崇忙问,“小郅如何?”   千面以为自己把错了脉,松了手,喘口气又重新捏上沈郅的腕脉。   这回是真的错不了!   没错了!   “这小子……”千面眨了眨眼睛,“没事了!”   没事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毒……自己解了!”千面扶着床柱站起,“这小子……倒是忘了,竟还有这般本事!身上的天赋异禀已被激发,每中一次毒,这能力就更上一层楼,解毒的速度变得越快。”   众人面面相觑,断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时,沈郅已经坐了起来,大概是觉得头疼,扶额支支吾吾了半晌,这才抬了头,“薄钰,给我倒杯水,我头疼!”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郅愣了愣,这才坐直了身子,迎上一双双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的眼睛,“你们为何都这样看着我?我……怎么了?”   哦,对了,遇见了钟瑶。然后钟瑶动了手脚,撒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粉末,他怕有毒,就把薄钰摁下了。   “沈郅!”薄钰猛地冲上去,抱着沈郅就是嚎啕大哭,“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快要死了,你可吓死我了!沈郅……以后不要这么傻,不要保护我,看到你躺着一动不动,我宁可死的是我!”   沈郅这才惊觉,身边还躺着春秀和黍离,这两人一动不动,唇色发黑,显然是中毒所致。   “钟瑶……那粉末有毒?!”沈郅骇然,“师公,为什么我没事?”   千面坐在一旁,奄奄一息的瞧着他,“拿你的血,一人灌两口试试!”   死马当成活马医,那钟瑶摆明了是要杀人,所配置的毒,简直是凶狠至极,全然不给人解毒的机会,否则千面不至于如此为难。   千面跟沈木兮母子不一样,没解毒的天赋异禀,只能靠着医术与经验来救人。   沈郅瞧着自己的手,神情有些恍惚。   一人,灌两口血?   事实证明,千面是对的。   薄钰眉心皱得紧紧的,托着沈郅的手腕,瞧着他掌心处绑缚的厚厚绷带,“疼死了吧?”   “无妨,能救人便罢!”沈郅摇摇头,面色有些苍白,扭头瞧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太后,又淡淡然的将视线撤回,“这事到此为止,我娘不知道便罢了,来日若是问起,无需详说,一两句便罢!”   薄钰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让她回去吧,若是我娘回来撞见,必定不高兴。”沈郅转身回房。   薄钰张了张嘴,只得呐呐的上前,“皇祖母,您……”   “皇祖母没事。”太后叹息,“没事!”   “皇祖母!”薄钰牵着太后的手,随太后往外走,“您别怪沈郅,他素来是这样的性子,恩怨分明。”   太后点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酸涩的笑,“钰儿,你若是得空,以后带着他多来皇祖母的宫里走走,可好?皇祖母老了,有些事情已经力不从心。若是得了机会,你告诉郅儿,他若是想见外祖父,就来长福宫!”   薄钰仲怔的望着她,“皇祖母?”   “回去吧!”太后松了手,“皇祖母该回去了,免得离王妃见着会不高兴。”   “皇祖母您慢走!”薄钰行礼。   太后一声叹,亦步亦趋的离开,经历过这些事,她是真的老了,老得连恩怨都不想再提,恨不能忘得一干二净。   薄钰静静的站在回廊里,心里有些沉甸甸的,皇祖母再不好,待他却是极好的。   “外祖父?”薄钰皱眉,沈郅的外祖父?!   匍一转身,薄钰猛地僵直身子,赫然瞪大眼眸。 第162章 知道她的下落? 为钻石过3600加更   薄钰不是胆小之人,然则见着此情景,亦免不得眼眸瞪大,身子赫然绷紧。   天晓得,他看到了什么?   黑灯瞎火的,爹从皇陵里爬回来了,披头散发的站在回廊里,风吹着回廊里的宫灯左右摇晃,这昏黄的光亮落在爹带血的额头……爹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不带任何的情愫,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身子慢悠悠的转向一旁,薄钰一张小脸已然煞白煞白,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用老百姓的话来说,自己这是、这是见鬼了?!   “钰儿!”   身后一声响,薄钰登时腿软,眼一翻便当场晕死了过去。   不管是谁,大半夜的见着这般场景,没吓死都算好的,何况薄钰——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阿左阿右跪在院门外头,因着当时黍离在场,二人便奉命跑去巷子后头拦人。   然则,千金难买早知道。   “发生何事?”沈木兮问。   二人齐刷刷抬头,骤见自家王妃,以及王妃身后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心下一怔,“王妃?!”   月归听得动静,从里头快速冲出来,“王妃,您可算回来了,小公子……”   “郅儿?”沈木兮撒腿就跑。   身后之人几乎是同时移步的,紧随其后。   沈郅没什么大碍,就是掌心里有些伤,这会就坐在回廊里歇着,薄钰去送人,这会还没回来,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坐在栏杆处晃着双腿,神色有些冷淡。   “郅儿?”沈木兮一声喊。   沈郅猛地跳下栏杆,疯似的扑过来,“娘,娘你总算回来了,娘你没事吧?”   “这是怎么回事?”沈木兮捏着孩子的指尖,瞧着孩子掌心的伤。   “没什么事,就是拿血救了春秀姑姑和黍侍卫!”沈郅避重就轻,“娘能回来,郅儿便什么都不怕了,娘你去哪了?”   沈木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薄云岫穿着黑衣斗篷,偌大的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又用遮脸布遮住下半张脸,眼下算是彻彻底底的“黑衣人”了。   “娘,他是谁?”沈郅问。   沈木兮蹲下来,“郅儿,有些事娘不知该如何同你言说,你能跟娘保证,绝对不跟任何人提起吗?”   “包括薄钰吗?”沈郅皱眉。   沈木兮点点头。   沈郅想了想,“好!”   他素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沈木兮慢慢掀开了斗篷,“看清楚了吗?”   “娘……”沈郅猛地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愣是回不过神来。   重新合上斗篷,沈木兮瞧着如同木偶人一般,却死盯着她不放的薄云岫,颇为无奈的叹口气,“你爹不大好,所以暂且不要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免得……”   “我知道!”沈郅快速冲过来,颤着身子握住了薄云岫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天性,薄云岫对谁都抗拒,对沈郅却极尽容忍,任由他用一双小手紧握住他的大手。   “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沈郅自言自语,含着泪扬起头,瞧着隐于暗处的那双眼,满是愧疚又欣喜不已的喊了声,“爹,我是郅儿!”   薄云岫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木兮知道,他不排斥沈郅,已是最大的退步。   “郅儿,你爹身子里有东西,但是他控制不住这东西,所以和咱们不太一样了,他不认得任何人,但是他认得我也认得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沈木兮摸着孩子的小脑袋。   然则下一刻,薄云岫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快速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拂袖间便狠狠推开沈郅,如同护犊一般护着沈木兮。   沈郅毫无防备,冷不丁被推出去,身子重重撞在廊柱处,落地一声闷哼,疼得压根喊不出声来。   “郅儿?”沈木兮骇然。   “娘,你、你别动!”沈郅伏在地上,咬着牙喘口气,“别过来!”   他算是瞧明白了,爹是把他当成情敌了……谁都不能碰娘,换言之,娘也不能碰任何人,尤其是……   “我没事!”沈郅勉强爬起,坐在地上喘着气,“娘,爹还能好吗?”   “能!”沈木兮点头。   薄云岫箍得生紧,她挣扎了半晌也没能脱开他的桎梏,终是无奈的作罢。   月归和阿落站在院子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要过去,还是别过去?   好在,沈郅终是站了起来,“娘……”   “放手!”沈木兮咬着牙,“再不放,就不理你了!”   约莫是听懂了,薄云岫松开她,但仍是拽着她的手腕不放,仿佛要将她牢牢黏住才肯罢休,这已然是他最大的退步。   想起惹怒了他的下场,沈木兮这会还觉得两股战战,有些站不稳。天晓得此前,她费了多大的气力才站起来,又是适应了多久才能回来。   罢了罢了!   “娘,你回来的时候,没见着薄钰吗?”沈郅揉着生疼的脊背。   如此,阿落压着脚步声,默默的站在了栏杆外头,“小公子,阿落帮您揉揉!”   沈郅点点头,坐在栏杆处,任凭阿落轻轻的帮他揉着脊背,爹的力气真够大……   “薄钰……”沈木兮轻叹。   带着薄云岫进了问夏阁,沈木兮这口气才算顺了下来,好在黍离和春秀都没什么事,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都还没醒。   沈郅急着去看薄钰,月归便领着他离开。   阿落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当时连神医都没法子,最后还是小公子的血管用,救了春秀和黍大人!”   “郅儿的血?”沈木兮轻叹,此前沈郅中过毒,当时她还吓得半死,生怕儿子有所损伤,如今却晓得这东西竟然还能传下去?   依着师父的意思,沈郅以后对各种剧毒的反应,会变的越来越敏锐,这倒是极好的。   “王妃,这……”阿落瞧了一眼边上站着一动不动的薄云岫,“王爷他……”   “就当没看见!”沈木兮敛眸,“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皇上还在主院里待着,我暂且不能带着王爷过去,你替我传个话,让师父来见我。当时小棠说得不清楚,还是让师父来说一说为好!”   阿落颔首,“那阿落悄悄的过去,可是……”   “无妨,到时候隔开点便是!”沈木兮很是头疼,薄云岫盯得这么紧,她委实什么都做不了。   阿落只能悄悄的去,好在步棠现在伤重,被皇帝缠得没办法,只得一味的躺在床上装死,外头有什么动静也不太会出来。   千面是被抬着进问夏阁的,刚吃了药,面色还算红润,也算是止住了疼,能好好的说会话。   “你们这夫妻两个,还能不能行了?”千面指着沈木兮,气得指尖儿都发抖,“我这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少折腾我?再来来回回两趟,是不是等着明年给我过清明?老子不吃元宝蜡烛。”   “师父!”沈木兮轻叹,瞧着躺在担架上急喘气的千面。   她也不敢靠近,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蹲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步棠说得不清不楚的。”   听得这话,千面一声长叹,“那王八犊子啊!我们都被陆如镜骗了,当年我与陆如镜,还有韩天命算是结义兄弟,我受过韩天命之恩,算起来跟韩老二的情分胜过陆如镜。谁曾想,陆如镜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觊觎护族的生死蛊,不,还有回魂蛊,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千面眼眶有些发红,“韩老二的死,当时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依着他的本事,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后来才晓得有什么纸条。也就是此番,步棠闯了总舵,我意外得知,竟然是陆如镜一手操纵,他用关胜雪的命去要挟韩老二,不过……陆如镜没能从四皇子的身上,找到凤凰蛊的踪迹。”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如镜始终没能得到凤凰蛊,而且更重要的是,随着韩天命的死,护族的秘盒失踪了,那里面藏着护族的族谱,族谱里有各种奇蛊的配置和豢养,乃是护族历经千百年来的精髓传承所在。”千面深吸一口气,“好在韩老二留了一手,那把青铜钥匙一直都在我手里。”   “说起这个钥匙。”沈木兮皱眉,“师父,另一把钥匙在哪?”   千面捂着伤处坐起身,“你说什么?”   “秘盒有两个钥匙孔,也就是说有两把钥匙!”沈木兮轻叹,瞧着师父脸上的诧异之色,她便猜到了,怕是连师父都不知道秘盒必须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千面挠挠头,“当初我做了一把假的要是,我让陆归舟帮忙,故意从郅儿身上抢走,已经落在了陆如镜的手里。怎么,还有第二把钥匙?这韩老二,到底留了几手?防着陆如镜,怎么最后连我都防着了?”   “那韩不宿呢?你有没有她的消息?”沈木兮问。   千面眨了眨眼睛,眼神略显躲闪,“你、你为何问起这个?”   “认识?”沈木兮心下一紧,“师父,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比你们更了解护族,更知道如何处置凤凰蛊,对付陆如镜,那便是韩不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当年欺负韩不宿的事儿,就是陆如镜一手操持的,所以说……”千面扶额,“就算找到她也没用,她不会帮忙的。她心里,只有恨!”   沈木兮大喜,“所以,师父知道韩不宿现在在哪?”   千面眉心微拧,神情有些微恙。 第163章 老父亲   “死了!”千面道,“应该是死了吧!反正连陆如镜都没找到她,肯定凶多吉少了!”“你确定?”沈木兮可不信这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韩天命的位置,原就是从韩不宿的手里抢来的。师父,眼下最要紧的是帮我把薄云岫治好,我不在乎什么凤凰蛊,什么回魂蛊,我只想要自己的丈夫安然无恙。”   千面撇撇嘴,“那人家是真的不晓得嘛!”   “一把年纪还撒娇,要不要脸?”沈木兮站起身,心里烦躁得很,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陆如镜藏得这么深,会不会……另一把钥匙在他手里呢?”   “绝对不可能!”千面翻个白眼,“你以为韩老二是傻子吗?狡兔三窟,他比狡兔还得多两窟。我估计另一把钥匙,应该在我们谁都不熟悉的人身上。”   沈木兮定定的望他,“可能吗?”   “可能啊!韩老二做事从来不按常理,你没瞧着他把凤凰蛊都拆开了?”千面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另一把钥匙会在谁身上,“秘盒是在薄云岫手里找到的?按理说也不可能,韩老二怎么会把秘盒交给薄氏后人。”   “是太后给的!”沈木兮轻叹,“你该不会告诉我,另一把钥匙在太后手里?”   千面摇头,“存了秘盒,肯定不能给钥匙,不然就不是韩老二了!”   于是乎,这钥匙到底在哪?   千面望着沈木兮,沈木兮望着千面,两个人愣愣的不说话,全无头绪。   “等会!”沈木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太后错认了魏仙儿,是因为魏仙儿的胳膊上,也有一个印记,那印记便是钥匙所为,你说这钥匙会不会一直都在魏若云的手里?”   “魏若云此人很偏执,若是钥匙在她手里,她是绝对不会交出来的!”千面揉着眉心,“这人当年能对韩天命下手,甚至于不惜一切的怀上孩子,可想而知她对韩天命的执念……你、你怕是没戏!”   沈木兮拂袖落座,瞧着案台上明灭不定的烛火,“没希望也得试试吧!”   “魏若云跟着赵涟漪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另一把钥匙,但始终没有把她自己的钥匙交出去,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其实钥匙有两把,这般心思……全是为了韩天命!”千面摇头,“这女人,就是个疯子!”   爱而不得,是会让人发疯。   但魏若云的疯狂,早已超出韩天命的预料。   “疯子,也得试试吧!”沈木兮自言自语。   当年是韩不宿将她放在夏家门口,韩不宿为什么不杀了她呢?她是韩天命的女儿,韩不宿杀了她,正好能借此机会向韩天命复仇。   “难道说,我爹知道点什么?”沈木兮皱眉,“我爹和韩不宿有些往来,还将骨牌留给我,肯定是知道什么!对,爹一定知道!”   夏礼安还在太后的手里,这就意味着她得去找太后?   脑仁微微的疼,沈木兮扶额不语。   屋子里,安静至极。   沈郅坐在薄钰的床前,瞧着他长长的黑睫毛,想起母亲说的,薄钰被吓晕了,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疯癫之类的状况,沈郅便觉得可笑。   满脑子都是薄钰吱哇乱叫的表情,似乎很久没见薄钰如此这般了吧?   “鬼!”薄钰猛地睁开眼,赫然坐起。   没料到薄钰会突然坐起,两个小脑袋顿时磕在一起,紧接着双双惊呼,各自捂着额头疼得眼泪星儿都出来了。   “你、你不长眼?”沈郅咬着牙,“就这么撞上来,是想撞死我吗?”   薄钰原就被吓得不轻,骤然睁眼,就见一张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他哪里分得清这是谁,只觉得是鬼来索命了,此刻被撞了一下,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的,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对沈郅的声音过于熟悉,只怕此刻还得尖叫。   “沈、沈郅?你怎么在这?”薄钰揉着额,瞧着沈郅满面痛苦的样子,慌忙掀开被褥,“你怎么样?我磕着你了?我看看,我看看!”   薄钰顾不得自己额头的伤,慌忙去掰沈郅的手,瞧着沈郅额头上的大红包,不由的愣在当场,“哎呀,撞得好厉害,这么大一个包!”   “你脑袋是铁疙瘩吗?”沈郅推开他,起身朝着桌案前走去。   还真别说,薄钰的脑门真的厉害,撞得沈郅有些发昏,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坐下,他赶紧伏在桌案上歇了会,“撞得人都晕乎乎的。”   薄钰揉着额头,疾步走到沈郅边上,“我去拿药,你且等着!此前姨娘给了我很多药,我都搁在一块呢!”   “活血化瘀的便罢!”沈郅顾自倒杯水,喝了两口,甩甩脑袋,便也清醒了不少。   薄钰还真的拣了瓶膏药回来,“约莫是这个,擦着试试便罢了!”   “你脑门上也伤得不轻。”沈郅皱着眉,薄钰小心翼翼的为他擦药,“你轻点!”   “疼?”薄钰紧了紧手中的棉签,“我得给你揉揉,不然明儿脑门上顶个包,被人问起来,免不得要笑话。”   “是笑话你,竟然被吓晕了。”沈郅推开他,“行了,擦点药便罢,我给你也擦点!”   膏药清清凉凉的,沈郅为薄钰上药,俄而吹了两下,“这化瘀膏很是管用,你莫要随便乱丢,娘给的东西,素来是最使的,别地儿没处寻。”   “嗯!”薄钰点头,收了膏药,“你、你真的没事?”   “管好你自己吧!”沈郅翻个白眼,撞得他整个脑仁都疼了,可见薄钰这脑袋得有多硬实,“见鬼这事儿,你权当没发生过,不要同外人讲,记住了吗?”   薄钰皱眉看他,“为何?”   “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让你别说就别说。”沈郅起身就往外走。   “哎哎哎,记住就记住嘛,你走哪儿去,今晚不睡了?”薄钰不解,快速拦住他,“你去哪?”   “我娘回来了,我去看看!”沈郅推开他,“你先睡吧!”   薄钰站在门口,眉心皱成川字,“明儿早上,我定不会叫你起床!”   却不知每日,都是谁喊谁起床。   第二天一早,薄钰起来便瞧见了坐在门槛上的沈郅,“你这是一夜没睡,还是起早了?”   “去洗漱一下,我可能今儿要去一趟长福宫。”沈郅也不回头,抬步就走。   薄钰愣了半晌,之前沈郅可是半点都不肯踏入长福宫大门,今儿是怎么了?   听得沈郅要来长福宫,太后一大早就让人置办了糕点,凡是适合孩子吃的,孩子喜欢吃的,一应俱全,满满当当摆了几长桌,就等着沈郅过来。   “太后娘娘,这也太多了!”墨玉担虑,“小公子未见得喜欢这样的排场。”   “他此前过来,哀家没给他好脸色,也不曾知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今儿你且记着,他喜欢吃的或者多挑了两筷子的,以后他再来,哀家便晓得他喜欢什么了。”太后哪里听得进规劝。   墨玉轻叹,“太后娘娘,小公子能来,许是因为夏老大人的关系吧!您这厢,还是别忙活了,小公子不会领情的。”   “不管他会不会领情,这都是哀家的心意。”太后拄着杖,“哀家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至于郅儿会怎样,哀家都会接受。”   墨玉摇头不语,到底是错得离谱。   沈郅是晌午来的长福宫,他原就不是来用午膳的,也不是来看太后的,他要见的是自己的外祖父。此前太后即便认了夏问曦,但也不敢放了夏礼安,只怕夏礼安一放,沈木兮会一走了之,再无挂碍。   自私的人,终是改不了本性,无可避免的将自身感受放在首位。   她不知,沈木兮之所以一直未能向她讨要夏礼安,是担心长生门的人对父亲动手,而她怕极了得而复失之事,真的、真的不敢!   “太后娘娘!”沈郅行礼。   太后始终是太后,在他眼里,这人与他没什么关系,所以只能以君臣之礼相待。   “免礼!”太后岂会不知沈郅的心思,孩子能来这儿,已经是退步,她这厢高兴都来不及,不管沈郅怎么做,她都不会介意,“来,你们两个瞧瞧,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吃只管拿,莫要拘着!”   沈郅刚要拒绝,薄钰倒是大跨步上前,“多谢皇祖母!”   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沈郅抿唇不语,瞧着薄钰从长桌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来,屁颠颠的将一块桂花糕递到他跟前,“你且试试,看来日姨娘做的与这个是不是一样的?”   “我娘做的桂花糕是最好吃的,除非是她做的,其他人的……我不会吃!”沈郅挺直腰杆,冷眼瞧着薄钰。   被沈郅这么一瞪眼,薄钰讪讪的收了手,“罢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一时好奇而已。”   “郅儿!”太后讨好般的上前,“你有没有喜欢吃的,或者是喜欢玩的?皇祖母这儿有不少小玩意,新奇的玩意,你要不要试试?”   沈郅板着脸,“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皇祖母,沈郅就喜欢看书,其他的都不喜欢!”薄钰喝着果茶,却不敢去看沈郅黢黑的脸色。   这人一旦生气,脸色真的可怕得吓人,而且能好几日不与你说话,冷着你,冻死你!   “书?”太后愣了愣,“喜欢什么书?皇祖母这里没什么书,不过御书房里,还有文渊阁,行书阁,都有好多书,不只是南苑阁才有藏书阁的。”   沈郅面色稍缓,然则依旧不说话。   “郅儿,你若是喜欢看书,皇祖母可以帮你!”太后瞧了墨玉一眼。   墨玉紧赶着将一块令牌呈上,“小公子。”   薄钰一愣,“这不就是当初……”   当初魏仙儿就是仗着太后的令牌,在宫里横行无忌,以至于进了南苑阁,险些要了他们两个孩子的性命。如今太后将这令牌送给沈郅,也就意味着沈郅以后,可自由出入宫禁。   “拿着!”太后将令牌塞进沈郅手里,“喜欢读书是好事,男儿多读书,能明智明理,莫要像皇祖母那样,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身份之里,忘了多动动脑子,忘了不是所有人都与你同心同德。”   沈郅手心里沉甸甸的,想了想,还是放回了太后手里,“我不需要这东西,你无需讨好我,因为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退步的。太后娘娘,我今日来是因为外祖父,请您让我见一见他。若是不方便,沈郅这就告辞!”   “郅儿!”太后急了,“你莫着急,我没说不让你见他!”   沈郅顿住脚步,皱眉瞧着太后。   太后招招手,“你回来。”   见状,薄钰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快速去牵沈郅的手,“你莫要这般心焦,走的时候怎么能忘了我?且牵着你的手,免得你回头又把我丢了!”   沈郅皱眉,瞧着被紧握的手,幽然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太后。   “来!”太后伸出手,握住了沈郅另一只手。   沈郅没有拒绝,他着实是有事要见外祖父,所以暂且顺了太后的心意。   进了春禧殿,墨玉关上了寝殿的大门,继而朝着太后的床榻走去。   沈郅诧异的瞧着墨玉掰开了床前脚凳,掀开了脚凳下的板子。   这是一块铁板,坚硬至极。   “走吧!”墨玉点了一盏灯,提着灯笼往下走,“仔细脚下。”   “皇祖母,为何你的床底下会有这样的地方?”薄钰不解的开口,声音在这阴森的甬道里传出去甚远,透着一股子森森寒意。“当年有人特意挖出来的。”太后轻叹,低眉看了沈郅一眼,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沈郅从始至终都是目视前方,不温不火,面不改色,这性子委实像极了他爹薄云岫,沉稳,安静,话不多,但极为固执己见,一旦认定,纵死不悔改。   “其实一直以来,人都在这儿,平素也只是让墨玉下来看看便也罢了。”太后解释,“再往前走就是了。”   继续往前,就是一间密室,门关着。   墨玉推开门,里面旋即响起了清晰的铁链声。   叮叮咚咚的声响,让沈郅猛地抽出手,快速冲上前。   精铁所铸的囚笼里,有一白须白发的老头,正靠在囚笼一角打瞌睡,手中还捏着一本书。许是看累了,又或者是烛光太晃眼,所以歇一歇。   听得有人进来,老头只是翻个身,连眼皮子都没掀开,继续睡觉。   “夏大人!”墨玉低唤。   许是习惯了,老头依旧背对着外头,一声不吭。   太后站在那里,冲着墨玉点头。   墨玉快速打开了牢笼,放了沈郅进去。   薄钰皱眉,静静的站在牢笼外头,双手攀着栅栏,不敢发出声音。他看着沈郅一步一顿,压着脚步声走到那老头身后,再毕恭毕敬的跪地磕头。   心头酸涩,薄钰微微红了眼眶。   “外祖父!”沈郅低声开口。   大概是突然听得稚嫩的声音,老头有些惊诧,冷不丁转身,险些打翻了手边的烛台,待手忙脚乱的扶稳了烛台,他才眯起眼睛瞧着跪在跟前的沈郅,“这是谁家的孩子?你跪我作甚?”   沈郅直起腰杆,面不改色的瞧着他,“外祖父,我叫沈郅,我娘是沈木兮,也是夏问曦。您是我的外祖父,郅儿自然是要给您磕头的!”   语罢,沈郅又磕了个头,“郅儿给外祖父行礼,愿外祖父身体康健,福寿延年!”   手中的书,吧嗒一声落地,老头颤颤巍巍的扶着栅栏起身,“你、你再说一遍,你娘叫什么?”   沈郅抬起头,“我娘叫夏问曦,如今改名换姓为沈木兮。外祖父,我是您的外孙,我叫沈郅!郅儿给外祖父磕头,给外祖父请安!”   “沈郅?”老头慌忙将孩子扶起,快速掸去孩子膝上的尘土,“你娘、你娘回来了?沈郅?郅儿,好名字,好名字!快,让我看看,哎呦,都是半大小伙子了,真好!真好!”   “外祖父,您莫伤心!”沈郅抬手,拭去夏礼安脸上的泪,“母亲很好,郅儿也很好,舅舅如今就在问柳山庄里,爹安排他进了府衙,想来依着舅舅的能力,很快就能出人头地。问柳山庄,就是当初外祖父的宅子,爹一直完好保存着,如今又属于咱们了!”   夏礼安老泪纵横,“没想到,我夏礼安有生之年,还能一尝阖家团圆的滋味。”   轻轻抱紧自己的外孙,那一瞬的激动,是所有的诗词歌赋,所有的言语都无法表达的。时隔数年,他在这里待着,久得不知年岁,只是枯等死去的那一天。   老天爷开眼,让他睁着眼,熬到了女儿带了外孙回来的这一日。   老怀安慰,老怀安慰!   薄钰默默的走进去,瞧了一眼牢笼外头的太后与墨玉,深吸一口气,跪地冲着夏礼安磕头。   别说是夏礼安吓了一跳,饶是沈郅也跟着懵了一下。   “钰儿?”太后愕然,这孩子是怎么了?   夏礼安是沈木兮的养父,沈郅叩拜外祖父,是理所当然之事,可薄钰……委实犯不上。   “我没有外祖父,但我和沈郅是兄弟,我也可以叫你外祖父吗?”薄钰问。   夏礼安一愣,皱眉瞧着沈郅。   “他是离王府的孩子。”沈郅只能这么解释,“是我兄弟。”   “我不是离王府的孩子。”薄钰摇头,“离王是我的养父,仅此而已,夏老大人,我能和沈郅一样,叫你外祖父吗?”   夏礼安将薄钰搀起,“你若是喜欢,就跟着郅儿一块叫。我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更喜欢你们这些孩子。”   孩子,就是希望。   看着这两张稚嫩的面孔,他恍惚想起了当年,大雨瓢泼时,将夏问曦带回来的情景。那个丫头,冻得唇色发青,面色发白,哭声嘶哑,足以让人……动恻隐之心。   薄钰点点头,“谢谢外祖父。”   沈郅皱眉,“你这人,我有什么便抢什么,有意思吗?”   “有!”薄钰冲他笑。   沈郅摇摇头,无奈的轻叹。   瞧着这两个小人精,夏礼安是又哭又笑,“这是我数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语罢,夏礼安抬头望着外头的太后,“太后娘娘今儿带着孩子们进来,不知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想从我身上挖出什么东西来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长生门也好,护族也罢,我一无所知。”   “夏问曦……”太后犹豫了半晌,“是哀家的女儿,当年哀家将她与魏若云的儿子做了调换,没想到魏若云竟然把她丢了!”   夏礼安冷笑两声,“报应!”   太后点点头,倒是没反驳,“是报应,报应不爽,哀家理该承受自己做下的孽果。”   “外祖父!”沈郅抿唇,“我娘有话让我带给你!”   闻言,夏礼安蹲下了身子。   沈郅伏在夏礼安耳畔低低的说了几句,“外祖父可都听清楚了?”   夏礼安点头,抱了抱沈郅,然则他脚上还拴着铁链,平素又囚在这样的地方,哪里有气力去抱孩子,只能象征性的拢了拢沈郅,极是不甘的松了手,“听清楚了,你且回去告诉你母亲,韩不宿就是当年南贵妃身边的韩姑姑!她往来夏家,始终没有透露过曦儿的身份。”   “什么?”太后骇然,“韩不宿……”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曦儿是你的女儿,她只告诉我,曦儿可能会成为护族最后的血脉,让我好好养着。孩子是无辜的,莫要告诉孩子真相,也别让人知道她的存在!”夏礼安冷笑,“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一心只有那些虚妄之物?我养着曦儿,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不是因为她身上的价值!”   太后紧了紧手中的拄杖,“所以,你知道她身上有……”   “我当然知道,韩不宿告诉过我,这孩子身上有凤蛊,但孩子的血脉与凤蛊能相互融合,便足以证明凤蛊不会伤害曦儿,关键时候还能护着她!”夏礼安一声叹息,“从那以后,我不准她轻易踏出府门,将她关在学士府里,可孩子大了,不是一道墙一扇门就能关得住!”   护族与薄氏的恩怨,终究以最仁慈的方式,得到了化解。   “当年曦儿诈死,旁人兴许瞧不出来,可我养了她那么多年,那是我的女儿,我的掌珠,我能瞧不出来吗?”夏礼安哽咽,“原以为她走了也好,离开东都这个是非之地,依着她那乐天的性子,不管跟了谁都会高高兴兴,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   谁曾想……   情之一物,足以让人肝肠寸断,万劫不复。   “外祖父,我娘问,韩不宿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沈郅压着嗓子伏在夏礼安的耳畔问,“比如说,钥匙?”   夏礼安细细的想了想,终是摇头,“没有!”   沈郅一愣,眉心微微蹙起。   没有?   娘说了,那样的要是有两把,一把……师公给了他,现在在娘的手里,那么另外一把在哪呢?不在外祖父手里,仍是落在韩不宿的手里?   “那韩不宿在哪?”沈郅不解的问。   夏礼安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把骨牌交给我,瞧着好像是身子不大好了。”   薄钰忙问,“死了吗?”   四下一片死寂。   沈郅抿唇,如果真的死了,那线索到了这儿岂非又断了?娘说了,想把爹身上的东西取出来,就得找到韩不宿,若是韩不宿已死,那爹岂非也没救了?   心下着急,沈郅耷拉着脑袋,紧了紧袖中拳头,这可如何是好?   “韩不宿!”太后咬着牙,“哀家倒是知道一些,当初天命找了她很久,她握有荒域之墓的地图,要想拿到回魂蛊,还真的得经过她的手。”   “荒域之墓是什么?”薄钰不解。   沈郅也不懂。   “哀家也不知道,只是听天命提起过,他说护族的老族长终是留了一手,把荒域之墓的位置,只告诉了韩不宿一人。韩不宿失踪之后,天命一直派人追查,没想到她竟然藏在宫里,就藏在南贵妃的身边。”太后轻叹,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墨玉皱眉,“韩不宿易了容,又有南贵妃护着,自然不易被人看出破绽。”   “南贵妃受过韩不宿的大恩,当年入宫之前受先皇后的迫害,是韩不宿救了她,后来生二皇子时难产,若不是韩不宿救她,定会母子俱亡。”夏礼安道,“是以南贵妃对韩不宿,几乎是有求必应,到了舍命相护的地步。正是因为韩不宿的关系,南贵妃恨极了护族。”   如此便说得通,为何当初先帝因为南贵妃一人,覆了整个护族。   “不过……”夏礼安又道。   众人齐刷刷的盯着他,各自屏住呼吸。 第164章 秘盒里的东西   “不过当年,韩不宿的身子不大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她说过,是、是剜了什么东西的缘故!”夏礼安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不过我没多问,她也没多说。”   后来南贵妃死了,韩不宿便也消失了。   “她走之前来过一趟。”夏礼安道,“给了我骨牌,然后还叮嘱了两句,给了一个锦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当时好像一直在吐血,后来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沈郅满脸的失落,希望落空了,这就意味着爹身子里的东西,怕是再也没法子取出。   “怎么了?”薄钰问,“你不高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郅摇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郅儿?”夏礼安蹲下,“男儿大丈夫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必须保持风度,输了又如何?又不是输不起。孔明尚且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何况是咱们。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也莫要低入尘埃,人呢……最该挺直的是腰杆!输什么,也不能输了自己的气度。”   沈郅深吸一口气,“外祖父,郅儿记住了!”   “你们走吧!”太后幽然轻叹,“去问柳山庄,去离王府,去哪都好!”   音落,太后温吞的转身,“哀家做错了太多事,自私了一辈子,临了只想留住她身边,所以迟迟不肯放了你,可现在哀家明白了,哀家只是觉得输不起而已。”   “太后?”墨玉搀着太后往外走,“您就不怕……”   “皇帝会平了夏家数年之冤,到时候夏家的人,夏家的事儿,就不再是见不得光的,不会再有人拿夏家做文章。”太后深吸一口气,于门口处转身瞧着夏礼安,“哀家穷尽一生,想保护的人一个都能护住,想留的人全都弃了哀家而去。你运气好,你赢了!”   她佝偻着腰,好似一瞬间老了不少,“其实哀家还是要谢谢你的,你把哀家的女儿教得很好,善恶分明,恩怨分明,不像哀家这般,糊糊涂涂了一辈子,最该做对的一件事,却错得何其离谱。夏礼安,带着孩子们回去吧!她看到你回去,会很高兴的!”   如此,沈木兮对她的怨恨,应该也会少一些吧?   墨玉将钥匙递到了沈郅手中,沈郅呐呐的接过,却是连谢谢都忘了说。   目送太后离去的背影,夏礼安轻叹,“人在做,天在看,苍天何曾饶过谁!”   “外祖父!”沈郅回过神,快速将夏礼安身上的锁链解开,“我们可以回家了!”   “嗯,回家!回家!”夏礼安忽然有些胆怯了。   近乡情怯,他是有多久没回去了?家里会变成这么样子?或者说,他现在这一身的狼狈,儿女们可都还认得他?老了老了,反而矫情害羞起来了。   “郅儿,外祖父现在这般模样,是不是挺吓人的?”胡子那么长,头发那么白,脸上已经满是皱纹,走两步就得喘一喘。   他好久没活络筋骨,走起路来都不太稳当,沈郅和薄钰一人一边搀着他,刚好给他当小拄杖。   “很久没看到太阳了,不适应!”夏礼安没能走出春禧殿,外头的光太刺眼,他的眼睛根本无法适应。   “夏大人!”墨玉递上一件斗篷,“遮一遮,会好点!”   穿着斗篷,遮住脸,再撑着伞。   白日里这样在宫里行走很是怪异,可沈郅和薄钰是谁?离王府的两位小公子,既受离王府两位小公子搀扶,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物,是以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娘,嫁给了离王?”夏礼安轻叹。   “外祖父知道我娘……其实不是……”沈郅有些犹豫。   马车里就祖孙三人,倒也安静。   “其实方才,有些话我不敢说,毕竟太后是个外人,我终是担心……”夏礼安左边拥着沈郅,右边拥着薄钰,两个孩子伏在他的膝上,这样的天伦之乐,他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外祖父放心,很快就能见到娘了,有些事您可以同娘说。”沈郅也不着急,“娘其实想找韩不宿,是为了她身体里的东西。”   打着褶子的手,猛的一滞,夏礼安面色骇然,“你娘怎么了?”   “娘想把东西取出来,可是……她无能为力。”沈郅说。   夏礼安皱眉,“韩不宿明明说过,凤蛊不能离体太久,而曦儿的身子正适合养着凤蛊,并且极为适应。若不是如此,她怎么会允许……”   沈郅抬头,“她为什么不拿走呢?放她自己身上。”   “唉!都是孽。”夏礼安摇头,“回去再说吧!”   沈郅兴冲冲跑进来的时候,沈木兮还不知发生何事,刚哄了薄云岫,由黍离带着沐浴更衣,这会她刚坐下,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得外头这动静,委实有些疲累,“郅儿,怎么了?”   “娘!”沈郅倒也没敢直接进来,而是趴在门口,探着脑袋左看右看了半晌,确定薄云岫并不在屋内,这才如释重负的喘口气,小心翼翼的踏入房门,“娘,爹不在?”   “黍离带着去沐浴了,一会才能回来。”沈木兮笑了笑,“郅儿是问出什么来了吗?”   沈郅笑了,“娘,我没问出来,但是……我把外祖父带回来了!”   薄钰领着夏礼安进来,“姨娘,看谁回来了!”   那一瞬,百感交集。   沈木兮浑身剧颤,扶着桌案颤颤巍巍的站起,瞧着门口缓缓步入的老者,徐徐解下斗篷,露出苍老的容颜,满头白发,胡须凌乱,哪里还是记忆里,极尽威严,满面肃然的父亲。   “我说先刮个胡子嘛!”夏礼安有些局促,他被关在黑暗的世界里这么多年,身子不似昔年健朗,人也不似昔年精神,什么威严什么气度,早已荡然无存。   “爹、爹?”沈木兮忽然泪如泉涌,疾步上前,扑通就给老父亲跪下,“爹!是曦儿不孝,曦儿年少任性,未能知晓家中变故,不知爹与兄长遭逢大难,是曦儿不好,曦儿只想着自己,没能……”   说到最后,沈木兮只剩下嚎啕大哭,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郅儿,把你娘扶起来,这青天白日的,哭成这样像什么话?”夏礼安不断的以袖拭泪,“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跟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大哭大笑的,委实丢人!当年上斩刑台我都没哭过,反倒是现在……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让人心疼了!”   “娘?”   “姨娘?”   沈郅与薄钰搀着沈木兮起来,各自红了眼眶。   沈木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过神来便上前抱住了夏礼安,老父亲愣怔在原地,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沈郅聪慧,赶紧跑出门去盯着,这若是被爹瞧见,不定要把外祖父打成什么样子!   “你怎么了?”薄钰不解,“他们都在里面呢?”   “别管了,你跑回廊尽处盯着,若是看到黍离带着那个怪叔叔回来,就通知我一声,记住了吗?”沈郅交代,顺带推搡了薄钰一把,“快去快去!”   薄钰愣愣的应声,挠了挠头跑到回廊尽处站着,一时间不知沈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黍离带着怪叔叔?那叔叔是挺怪的,一直跟着沈姨娘不放,但为什么要盯着呢?   “都是当了娘的人,在孩子们面前还这般放肆!”夏礼安推开了自家闺女,“成何体统?”   沈木兮又哭又笑,眼睛红肿得厉害,“爹!”   “为什么我瞧着,你跟以前长得不一样了呢?”夏礼安揉了揉眼睛,“这眼睛鼻子的倒是没什么改变,就是你这脸吧……”   怎么看,都不像他一手养大的那个闺女。   “爹,说来话长了!”沈木兮抹眼泪,“咱们坐下慢慢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   “这事先慢来,我先问你,郅儿说你是在找韩不宿的踪迹,是想取出凤蛊?”夏礼安不解,“是出现了什么异常?我记得你小时候,似乎没什么异样的反应,而且对寻常毒物都有解毒奇效,怎么……”   “爹,你莫着急!”沈木兮忙道,“不是凤蛊,凤蛊在我身上甚好,只是……薄云岫被太后下了凰蛊,这东西现在控制了他的神志,他……不大好了!”   夏礼安骇然起身,“太后不是说……离王已没了?”   “凰蛊让他变成了六亲不认之人,旁人很难亲近他,我只能将他藏起来。长生门和十殿阎罗,都觊觎他身上的凰蛊,我担心他们会他不利,干脆让他装死!”沈木兮解释,“爹,你真的不知道韩不宿最后去了何处?”   “当初她把凤蛊留给你,是因为她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来豢养凰蛊。”夏礼安摇头,努力回忆着当年的情景,“你大概不知道,凤凰蛊这东西是从小种下的,也就意味着自小便跟骨血融为一处,但是成年后取出,无疑伤筋动骨。”   这点,沈木兮是知道的。   当初薄云岫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薄云岫向她隐瞒凰蛊之事,就是担心她会一时冲动,剖蛊救他。   “韩不宿的身子,早已不适合寄养凤蛊,而且不是所有的护族之人,都适合寄养凤蛊,她不是没找过,只是找不到,所以不得不将凤蛊留给你。”夏礼安长叹,“后来她说,她也累了,有些东西还是适可为止的好,希望你能平淡度日,可谁知道你也不能幸免。”   沈木兮倒了水,“爹,喝水。”   夏礼安点点头,顺手接过,“曦儿,这凰蛊怕是不好解,离王不是护族之人,所以他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凰蛊的侵噬,时日久了,后果无法预料。对了,咱们后头的亭子还在吗?”   “在!”沈木兮连连点头,“可是爹,你刚回来,也累了,要不先去沐浴一番,歇一歇再说?”   “困在那地方,把这辈子该睡的不该睡的,都睡完了,现在的我……只想睁着眼,好好看一看这天地间的美景。天大地大,怎么能闭上眼睛,囿于黑暗!”夏礼安勉力撑起身子。   沈木兮慌忙将其搀起,“爹,你要去亭子作甚?”   “去给你拿,你可能需要的东西!”夏礼安亦步亦趋的往外走,“在爹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你们这些小辈,安安稳稳的,爹什么都不求了!”   在后院的亭子左边,底栏处有一块砖被夏礼安取出,紧接着是个铁盒。   “爹每次都骂你,藏东西总往地里埋。其实是怕下大雨,万一渗得深了些,你藏的那些宝贝疙瘩可都得祸害了。”夏礼安吃力的从里头掏出个小瓶来,“来,给!”   “爹?”沈木兮红了眼眶,毕恭毕敬的接过,快速搀着父亲起身,“爹,那您不还是照样藏土里?”   “比你埋地里的法子,不知好了多少倍!”夏礼安轻叹,“抄家搜屋,掘地三尺,那些人就跟疯子似的,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好在这地方倒是不错,这不……还能给你留下点东西。”   夏问卿赶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老父亲,“爹?”   “舅舅!”沈郅一把拽住他,“舅舅,你先别着急,别过去,我娘和外祖父有些话要说。”   “是你让人通知舅舅的?”夏问卿听得家仆来报,说是至亲归来,让他赶紧回去一趟,急得夏问卿拖着腿,当即往回赶。   至亲?   小妹说过,父亲还活着,还说过父亲就在太后的手里。   至亲归来,可不就是父亲回来了吗?   “是!”沈郅点头,“我担心外祖父住不惯离王府,所以带着外祖父回山庄住。皇上在离王府里住着,娘也是住不惯了,干脆回了家,正好一家团聚。”   夏问卿蹲下来,抱紧了沈郅,“谢谢你,郅儿!”   “舅舅,大家都好好的,是好事!”沈郅轻轻拍着舅舅的脊背,“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夏问卿深吸一口气,“是啊,都好好的!真是万幸!”   薄钰半垂着眉眼,心里羡慕得紧,他没有亲爹,娘亲坏得连他都不放过,什么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他一样都没有。   从头至尾,他只是个被母亲利用的棋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们是好兄弟,我的舅舅也是你的舅舅,我的外祖父也是你的外祖父,你自己磕过头的,反悔亦是来不及了!”沈郅走过来,负手站在薄钰身边。   两个小不点肩并肩站着,对视一笑。   “你有那么多的人护着,以后得罩着我!”薄钰歪头看他。   沈郅眉峰微挑,“那你乖一点!”   薄钰笑着应声,“好!”   哗啦一声响,瓷瓶碎裂,从里头掉出个锦囊来。   沈木兮一声叹,捡起地上的锦囊,“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护族之物。”   “韩不宿跟护族的其他人不一样,她从来不仗着自己的身份故弄玄虚,相反的,她救了很多人。”夏礼安接过沈木兮手中的锦囊,“这上面的图案,是族内长老的身份才能用。护族对于这些这些东西,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当时的韩不宿,还不是族长。”   “那族长用什么图案?”沈木兮问。   夏礼安想了想,“应该是这只眼睛有所不同吧!这只眼,代表着重生,但是未开,就说明修为还不到,只有族长的徽记,这只眼睛是睁开的。不过韩不宿最终也没能这个资格,能用得上这样的印记,当然……护族都没了,谁都没有资格再用得上那徽记。”   打开锦囊,里头藏着三样东西。   一面骨牌,一颗珠子,还有……青铜钥匙!   “这钥匙!”沈木兮骇然。   从始至终,这东西都在韩不宿的手里,而韩不宿竟留给了她?这是为何?!   “这颗珠子是什么东西?”沈木兮不解。   瞧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也不像是玉器,像是骨头又不太像骨头。   “收着吧!”夏礼安道,“许是来日,能派得上用场。”   韩不宿给的锦囊,没有只言片语,但却是护族最高身份之人,才配享有之物。比如这面骨牌,爹方才就说过,唯有族长才能享有这样的徽记。   眼下,就在沈木兮的掌心里。   五芒星,冥花,重生之眼,眼睛是睁开的!“族长?”夏礼安愣了半晌,定定的瞧着自己的女儿,不免长叹,“韩不宿终究狠不下心,饶是韩天命将她赶尽杀绝,她始终放不下护族的族人。唉,这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沈木兮捏紧手中的骨牌,“她给我两面骨牌,此前应该是想让我作为护族的一员,现在……”   “是把护族交到你手里。”夏礼安转过身,亦步亦趋的朝着回廊走去。   夏问卿忙不迭上前,“爹!”   父子相见,各自隐忍着涕泪。   数年之冤,生死险相隔,如今还能重逢,千言和万语无从说起。“爹,您慢点!”夏问卿搀着父亲上台阶。   瞧着儿子一瘸一拐的腿,夏礼安老泪纵横,“终究是爹,连累了你!”   “爹,离王生前替我安排,我现在在府衙里做事,甚好!”夏问卿狠狠擦去脸上的泪,可这泪越擦越多,越擦哭得越兄。   那么多年的心酸苦楚,那么多年的委屈,也就是在父亲面前,才能这般放纵自己。   瞧着父子两个,一个佝偻着腰,一个瘸着腿,沈郅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眶红了些许,但没能落下泪来,只扭头回望着满脸担虑的薄钰,“我应该觉得高兴是吗?”   “久别重逢,应该高兴!”薄钰回答。   沈郅点点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真高兴!”   声音却哽咽得不成样子。   握紧手中的青铜钥匙,沈木兮目送父兄离去,他们有太多年没见,太多的事要说,往日里爹和哥哥能秉烛对酌,能从诗词歌赋聊到天文地理,如今终于……终于可以再聚在一起了。   人面对大悲大喜的时候,难免会疯狂,待静下来就会觉得不知所措。   有了两枚钥匙,她就可以打开秘盒,拿到里面的东西。   可韩不宿究竟在哪呢?   这人存在所有人的故事里,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吃过最涩的苦,受过最难的罪,然后悄悄的隐匿在某个角落,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对不起她,所有人都伤害过她,但她……护族覆灭之后,怕是早已心死如灰。   薄云岫回来之后,沈木兮的房门便合上了,当着月归和黍离的面,沈木兮将两把钥匙都塞进了秘盒,然则这盒子却是纹丝不动。   “怎么打不开?”沈木兮皱眉。   黍离上前试了试,“压根转不动。”   “这是不是还得要什么特别的东西?”月归问。   沈木兮皱眉,瞧着盒子正中央一处白色的圆点位置。周遭皆是七彩之色,唯有这个位置,洁白如纸,大小和白日里的珠子不符,这个位置亦未见凹槽,应该不是用来放置东西的。   想了想,沈木兮忽然拽住薄云岫的手腕,二人戳破指尖,融一滴血落入。   凤凰血!   “这应该是护族的族长,唯一特别之处!”沈木兮盯着那滴血,快速被盒子吸收。   别的都能为他人所用,唯有这凤凰蛊,仅护族的族长可以继承。   “能转动了!”黍离惊呼。   只听得咔擦两声,青铜钥匙得以转开,锦盒慢慢打开。   白烟腾然而起,沈木兮第一反应,以身捂盖住盒子,“你们退后!”   黍离这厢刚死里逃生,哪里还敢靠近,横竖王爷和王妃,一凤一凰,皆是百毒不侵。   月归快速开窗,沈木兮抱着盒子行至窗口,将白烟散去。   如此这般,才敢将盒子拿回屋内。   盒子里装着护族的族谱,厚厚的数本,从秦开始,一直到今时今日。对于护族的起源,此后记录族内发生的各大小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言简意赅,却是详简有度。   最后一本是记载着护族最高的控蛊之术,其中就有凤凰蛊的来历,以及……   “回魂蛊?”沈木兮不止一次的听到这三个字,师父也说过,这是护族除了凤凰蛊之外,最要紧的东西,可这东西并不存于护族的居住地中,显然是置于外地,藏在了其他的地方。   这东西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否则是要惹下大祸的。   “赵涟漪去找荒域之墓,为的就是这个?”沈木兮心惊肉跳,瞧着上面记载的,这东西极阴极邪,也就是说,必须置于极阳之境才能压制。   如此,也就是为什么,护族不敢收于族中的缘故。   镇不住?   这是什么概念?   护族,源于秦人,当初是替秦主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后来因着炼药过程中,出现了体质的差别反应,一部分人得了异能,也就是护族的血脉,于是在秦覆灭之前,进行了族群的转移。   此后历经千万年的血脉沉淀,又因着药物的加持,炼蛊和养蛊渐渐的与日常融为一处,而从秦开始豢养的凤凰蛊,终于在后来得到育化,但与凤凰蛊一并产生的,还有回魂蛊。   回魂蛊是凝了凤凰蛊的邪气而生,可怕的是,这东西有自己的思想,也就是说完全不受控制,尤其是在极阴极邪之处,能悄悄的占据人的身子,以诡谲的意识,引出人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欲念。   而且,回魂蛊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自己裂化,也就是说,它已经不需要人为的孕育。一旦释放出来,其可怕程度,几乎难以想象!正因为如此,在回魂蛊还没有彻底摆脱护族控制之前,护族的十位长老,合力将其送出了关外,那便是荒域之墓的来历。   这十位长老,至此再也没有人见过。   沈木兮瞪大眼睛,面色惨白的合上书册,“这哪里是什么蛊,分明就是魔!是冤孽!”   “王妃?”月归骇然,“怎么了?”   沈木兮慌乱的拨弄着秘盒,“有夹层!”   夹层里有一卷纸,沈木兮极力小心的取出,毕竟隔了怎么多年,谁知道这张纸还牢不牢固,若是一碰就破,岂非白忙活?   所幸这是牛皮纸,轻轻铺开来,竟是一张地图。   “这是何处的地图?”黍离皱眉,“像是关外。”   瞧着上面的地名,都是一些奇怪的文字。   这地图上的文字,与族谱里的不一样,族谱以护族的文字撰写,但旁边以极小的本国文字重新注解,所以沈木兮是能看懂的。这些小字的笔迹,倒是和薄云岫当初带出来的相差无几,应该是后期补上去的。   但是地图……   “看上去年代久远。”月归道,“发黄得厉害!”   沈木兮点头,眉心微拧,“把这些誊写下来,到时候分别去找答案!”回头,却见着薄云岫正吮着他自己的指尖,好似……   “你干什么?”沈木兮快速握住他的手腕,“你在喝血?!”   月归与黍离骇然面面相觑,王爷在喝血?   “薄云岫?”沈木兮呼吸微促,“你别这样!以后,不许再喝血了知道吗?”   那一瞬,她看到他眼睛里一闪即逝的狠戾,又在与她对视之时,逐渐消弭于无形。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额头上的伤痕处,红线似乎缠绕出了暗红色的冥花图纹,映衬着这张绝世容脸,愈发诡异而妖冶。   “王爷?”黍离和月归正欲上前。   却听得沈木兮道,“你们出去吧!”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薄云岫面色骤变。 第165章 她似乎是在交代   月归和黍离并不知屋内发生何事,二人亦不敢靠得太近,只敢在院子里守着。   秘盒业已出现,若被陆如镜得知,定然会招致灾祸。   第二天一早,问柳山庄就跟炸了锅似的,闹腾得厉害。   春秀原是想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这两天得放开肚皮狠狠的吃,吃饱了也得多吃两口,却听得外头闹哄哄的,极是不悦的皱起眉头,“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痛快的长肉了?”   阿落喘着气跑进来,“那个宁侯府的人来了!”   “哎呦,姑奶奶还没找孙道贤算账,他倒是敢送上门来?”春秀一想起这孙道贤跟钟瑶勾结,差点害死沈郅,害死她,害死黍离,一股怒气瞬时窜到脑门,拎着刀子便冲了出去。   沈郅放下勺子就追,“姑姑!姑姑你莫冲动!”   见状,薄钰一口热粥卡在嗓子里,捏了两个包子,咳着气儿在后头跑,“你们、你们别、别跑那么快。”   这下,整个问柳山庄算是热闹透了,人都跑到花厅前的院子里。   夏问卿正打算去衙门,瞧着春秀拎着刀子往外冲,当下扶着腿,一瘸一拐的往前跑,打算拦一拦,“春秀,春秀你别冲动!那好歹也是侯府世子,春秀……杀人偿命,使不得!使不得!”   “老娘不杀他,老娘剁了他!”春秀咬着牙。   宁侯夫人揪着孙道贤的耳朵,一脚将儿子踹翻在院子里,双手叉腰的冲着回廊里的人喊,“人我给搁这儿了,你们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娘!我是你亲儿子!娘……”孙道贤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可见宁侯夫人也没对他客气。   没出息的东西,瘫坐在地,哭得比杀猪声还要刺耳。   “嚎什么?”春秀怒喝,“你这王八羔子,姑奶奶原先以为你最多是闹点脾气,耍耍你公子哥的性子,谁知道你生了黑心肝,跟钟瑶那个死女人搅合在一起,给我们下套,差点害死我们这么多人,老娘恨不能劈了你!”   沈郅快速抱住春秀的胳膊,“姑姑,杀人要偿命,咱不能冲动!”   旁人是拦不住春秀的,也就是沈郅,还能劝着点。   “是他害人在先,我岂能放过他!”春秀咬着牙,“郅儿,你闪一边去,免得姑姑刮着你!”   “姑姑,他害人是不对,可侯爷夫人深明大义,都把人送来赔罪了,咱、咱也没伤着,是不是可以好好商量?咱有话好好说不是?”沈郅生怕春秀真的拿刀卸了孙道贤。   孙道贤再不济,那也是宁侯府的世子,若然有罪也该是朝廷来处置,断然不能伤在春秀手中。且不管前因如何,追究起来,终究是春秀吃亏。   “我没话说!”春秀作势要掰开沈郅。   薄钰慌忙将包子递上,“姑姑,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不然没力气动手!”   春秀皱眉,一大一小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   “要不,咱先吃饭吧!”薄钰道,“账要算,饭也得吃,不能饿着自己。春秀姑姑,你都瘦了一圈了,再瘦下去怕是连刀都提不动了,还是先冷静冷静,喝碗绿豆汤降降火!”   “是啊是啊!”阿落忙附和,“先坐下来,有话好好说嘛!”   关毓青坐在栏杆处,嗑着瓜子喊,“春秀,你这一大早的是要血溅三尺啊?给咱们加餐吗?”   听得这话,孙道贤“哇”的哭出声来,“娘啊,你听听这帮女人说什么?他们要吃了我啊,娘啊……我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娘……”   “你给我闭嘴!”宁侯夫人这会倒不是开玩笑的。   沈木兮慌慌张张的穿好衣裳出来,迈出门槛的时候腿一软,险些扑在地上,所幸被身后的人快速挟了腰,这才堪堪站住。   略带气恼的推开他,沈木兮拢了拢衣襟,面色微白的朝着花厅疾行。   “小妹!”夏问卿有些担心,“这……”   “放心!”沈木兮喘口气,缓步走到春秀身边站着。   有沈木兮在,众人便知孙道贤逃过了一劫。   “沈大夫,你莫要拦我!”春秀道,“此番我定是要找他算账的,他害得我们好苦,差点让钟瑶把我们一锅端了!这笔账,就算到了皇帝跟前,我春秀也得摆出来算清楚!”   沈木兮点头,如果不是沈郅的血有奇效,只怕一个个都不能好好的站在这儿了。   “夫人,此事原就是孙世子闹出来的,春秀会激动,是因为钟瑶原就是长生门的人,若是宁侯府与长生门有所勾结,此事若是上禀朝廷,只怕整个宁侯府都脱不了干系。”沈木兮面色黢冷。   听得这话,哭声戛然而止。   孙道贤不敢置信的仰望着沈木兮,“你、你说什么?”   “孙世子与钟瑶合作,难道此前就没想过,会牵连自己的父母双亲,牵连孙氏族人?与逆贼合谋,伤害离王殿下的遗孤,这等罪名,足以让你宁侯府担上谋逆之罪,万劫不复!”沈木兮冷嗤。   孙道贤骇然,慌忙爬起来跑到母亲身边,“娘……”   宁侯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将孙道贤打翻在地,“所以说,蠢呐!你怎么胡闹,爹娘都没管过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敢跟那些乱臣贼子搅合在一起。长生门是什么东西,你也敢碰?简直该死!”   这一巴掌,宁侯夫人还算是留了情,否则依着她的力道,孙道贤定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孙道贤捂着脸,满嘴是血的坐在地上。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你这猪脑子,早干嘛去了?”春秀冷笑,到底是沈大夫能说出道理来,瞧着这龟孙子满面惊惧的狼狈模样,委实比宰了他更让人痛快。   “离王妃!”宁侯夫人毕恭毕敬的行礼,“是我教子无方,以至于闯下如此大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宁侯府绝不推诿责任。这逆子,险些害死小公子和春秀姑娘等人,委实……我这厢给诸位赔不是,惭愧啊!”   语罢,宁侯夫人扑通跪地。   这倒是把众人给惊着了。   不过,沈木兮没有去扶,只是退后两步,“消受不起!”   说起来,宁侯夫人是长辈,她沈木兮委实受不起这一跪。可错了就是错了,若是这般错误都能被轻易原谅,来日还不定惹出什么祸来。   “离王妃,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伤害小公子乃是重罪,贤儿万死难辞。”宁侯夫人言辞恳切,跪地磕头,“可我宁侯府人丁单薄,就这么一个儿子,宁侯府只是表面风光,实则无权无势,不过是承了世袭之恩。求诸位高抬贵手,权当是给贤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阿落与月归面面相觑,春秀皱眉瞧着,死抱着自己胳膊不放的沈郅,“松开吧!你春秀姑姑,还没狠心到……让人断子绝孙的地步!”   如此,沈郅才松了手。   薄钰递来一个包子,“吃点吧,咱们还是别管闲事,这两日少傅心情不好,若是再去晚了,这会可就不是跑圈那么简单了!”   沈郅接过,“再去拿两个,赶紧走!”   李长玄这几天被阿娜公主给折腾得,像极了炸毛的公鸡,谁都不敢招惹,一个个都乖得厉害。   黍离不敢耽误,紧赶着送了两个小的入宫。   夏问卿走的时候,关毓青将手中的瓜子皮塞给念秋,默默的跟在夏问卿身后离开。   院子里稍稍空置下来,沈木兮终是弯腰将宁侯夫人搀起,“我知夫人深明大义,也知宁侯爷和您没有与长生门同流合污,但此事着实是因世子而起,所以世子……”   “我知道!”宁侯夫人点头,“我不求原谅,能饶他性命便罢!”   沈木兮扭头望着春秀,眸色微转,“不如这样,春秀,我把世子交给你,如何?”   春秀一愣。   孙道贤如同杀猪般哀嚎,“不要不要不要,娘,沈大夫,不要把我交给她……她会弄死我的!娘啊……”   “给我闭嘴!”宁侯夫人皱眉,“王妃,这……”   “春秀,留人性命。”沈木兮道,“能做到吗?”   春秀招招手,与沈木兮一道走到僻静处,尽量避开宁侯夫人,“沈大夫,你这是作甚?把那龟孙子交给我,我怕我忍不住,到时候一巴掌拍死他。”   “宁侯爷对朝廷有功,昔年保家卫国,算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虽然教子无方,但还算深明大义,所以咱不能赶尽杀绝,得给人留条根。”沈木兮解释,“可这孙道贤委实不成器,若是放出去,再跟长生门的搅合在一起,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春秀点头,“这小子,怂恿街头的痞子作威作福,在东都街头横行无忌,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我就想着,你带他去肉铺,算是管教。钟瑶被挨了阿左阿右两掌,此刻不知猫在何处,她无路可逃,说不定会重新找上孙道贤。”沈木兮低低的说着,“懂我的意思吗?”   “知道!”春秀笑得凉凉的,“我就把孙道贤挂铺子上,看那死女人,会不会自投罗网。”   “拢一拢这东都城的风气,也算是大功一件!”沈木兮笑道。   春秀嘿嘿的坏笑着,“看这小子,还敢不敢,不老实!”   孙道贤是哭着被春秀拖走的,这女人要带着他去杀猪,去卖猪肉……   他堂堂一个宁侯府世子,竟然要当个市井小民,做个杀猪的贩子??说出去,鬼都不会相信。奈何他爹娘,就跟眼瞎了似的,任由春秀把他带走,还颇有些拍手称快之色。   直到孙道贤被迫系着围裙,站在铺子前,他都还在想着,自己到底是不是爹娘生的?   八成,是拾来的!   夏礼安就在回廊里站着,方才的事情都看在眼里。   “爹!”沈木兮行礼,因着薄云岫就在旁边的缘故,她也不敢靠父亲太近,生怕这“女婿”会突然发飙,不受控制。   “到底是长大了!”夏礼安老怀安慰,“以前那个任性妄为,固执己见的曦儿,终究是脱胎换骨了。”   沈木兮低头一笑,“爹,我已经是做了娘的人,自然不能与以前一般任性。曦儿长大了,亦懂得了爹当年的苦心。爹,对不起!谢谢你!”   年轻的时候说不出口,成长以后却是没脸说出口。   如今说出口,换来的是父女两个,释然浅笑。   因着沈木兮放了宁侯府一马,宁侯爷夫妇对离王府感恩戴德,这份情最后终是要还的。灭族之罪,被悄悄遮掩过去,离王府何尝不是担了风险。   “王妃,您回来了!”管家行礼,“这两日小棠姑娘和千老先生的身子恢复得极好,只是皇上那头……丞相大人和太师来请过好多回,说瀛国的使团还在东都,皇上一直不临朝也不是个办法!”   “我知道了!”沈木兮朝着主院走去。   管家颔首,待推开了主院的门,便领着安安静静的退下,不敢扰了王妃处事。   “你能不能别再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不放?”步棠捂着胸口的伤,火冒三丈,“我是受伤,不是残废,能喝水能吃饭,不需要你来喂!皇帝陛下,您能不能放过我?”   薄云崇端着一杯水,老老实实的跟在步棠身边,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能!”   步棠胸口起伏,“你再在我面前晃悠两圈,我这条命都能折给你!”   “不能!”薄云崇摇头。   一旁的丁全和从善,颇为无奈的垂着头。离王殿下不在了,皇上现在又不理朝政,之前太后还能叨叨两句,如今太后干脆颐养天年了,留下一帮老臣整日在金殿里叽叽歪歪,奈何谁也拿不出个可行的法子。   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皇上!”沈木兮行礼。   “小兮兮……”薄云崇一脸委屈。   步棠,“……”她还没开口叫屈,他一个七尺男儿,当朝帝君,摆出这一脸的委屈给谁看??她欺负他了吗?有吗?有吗?“少、少主!”步棠几欲行礼,被沈木兮当即拦住。   “都伤成这样,还不回去躺着,把伤养好再说!”沈木兮扶着步棠回床,“我知道你躺不住,但每日下地走走也得有个度,不能一味的站着,你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吗?差一点,就去阎王殿凑热闹了!还不安生,打量着是要急死我吗?”   步棠躺在床榻上,狠狠瞪了一眼杵在床头的薄云崇,“你看他,冤魂似的跟着不放,我……”   “皇上,能不能让我跟小棠单独说两句?”沈木兮问。   薄云崇点点头,将杯盏放下,老老实实的退到门口站着。   “你看他……”步棠气不打一处来。   沈木兮握住她的手,瞧了一眼身后的穿着斗篷,将自身遮得严严实实的薄云岫,“我知道被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是什么滋味。可是小棠,你且回答我,当初你与皇上在一处,难道没有丝毫动心?”   步棠犹豫了一下,敛眸不语。   “你是有心的。”沈木兮轻叹,“人总是缺什么就渴望什么,你一身好武功,的确可以保护自身,可安静下来,何尝不是希望有个人,能护你无虞,能疼你入骨?”   步棠抿唇,“少主……”   “你叫我一声少主,就听我一句劝,不要等到人走茶凉才后悔。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容忍、纵容你,等你累了再回头。”沈木兮鼻尖酸涩,“你看看我跟薄云岫,难道你也要像我这样,等七年,恨七年,想七年,最后……后悔错过了七年?”   步棠哑然,她不想。   “那你告诉我,你对皇帝是什么心思?”沈木兮低低的问。   步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似乎有些心慌,“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行也一人,坐也一人。少主明白那种孤独吗?就是快乐无人分享,痛苦无人可说,来日便是死了,也是荒坟孤冢,甚至连个葬你的人都没有。”   沈木兮是在夏家长大的,从小有父兄护着,即便后来在离王府吃了苦,出来之后亦有师父和郅儿陪伴左右,她不曾孤独过,从来都没有!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死了,会不会还有人记得我?除了师姐,偶尔还会想起我,或者清明时节给我上柱香,怕是无人知道世间还有一个我。”步棠轻叹,“皇帝虽然很烦人,可他……让我有些安全感,若是死了,他应该也不会、不会将我弃尸荒野吧!”   沈木兮轻轻的抱了抱步棠,“现在你不是一个人。”   “我就是希望有人能记得我,不要让我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步棠有些哽咽。   沈木兮满心怜惜,“傻姑娘!”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生与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不管我是不是步家的骨血,反正这条命是步家所给,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理该跟步家的仇人保持距离。”步棠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想这么对他,可我……”   “覆了步家的是先帝,不是他。何况当初的恩怨,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护族之过,害了你我,害了大家,害了太多的人。”沈木兮松开她,“小棠,陆如镜比当年的韩天命还要可怕,你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为什么不选择另一种生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再打打杀杀了。”   步棠敛眸,“我、我还能重头来过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可以。”沈木兮轻轻的将她的鬓发别到耳后,“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依照你心里所想,去做你该做的,想做的事情。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何必那么委屈自己?”   步棠被她逗笑了,“少主,你真好!”   “因为小棠值得我待她好。”沈木兮为她掖好被角,“身子还没好,不要随便下地,免得伤口再裂开,我可没有阿娜公主的神药。”   步棠吃吃的笑着,“知道了!”   “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十殿阎罗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沈木兮起身,“师父告诉了我总舵的地址,我让兰娘帮忙一块处理,相信很快就能解决此事。待十殿阎罗消失,还你太平日子,免你们下半生颠沛流离。”   步棠定定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少主似乎不太对劲。   “少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步棠问。   沈木兮摇摇头,“陆如镜现在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待除去他,大家都会安生!”   目送沈木兮转身离去的背影,步棠眉心紧蹙,少主好似有些怪异。   “小棠?”薄云崇屁颠颠的进门,“你渴不渴?饿不饿?”   步棠坐在床沿,屈膝托腮,“少主身边的那个黑衣人是谁?”   “管他是谁,估计是哪儿调来的死士,成日遮得黑乎乎的。”薄云崇挨着她坐下,“小棠,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有些奇怪,少主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莫名觉得她好像是在交代……”步棠挑眉,摸了摸自个的下巴思虑,“哎,帮我办件事!”   “别说是一件事,多少件都没问题!”薄云崇举手发誓。   …………   “师父!”沈木兮站在回廊里,瞧着悠闲自得的师父,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   千面正躺在摇椅上,喝着茶,晒着太阳,摇椅“吱呀”、“吱呀”的响着,他的指尖轻快的敲着椅子扶手,好生惬意。   “师父!”沈木兮近前,又喊了一声。   千面这才睁开眼,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继续舒舒服服的晃着摇椅。   沈木兮轻叹,“师……”   话还没说完,已化作沈木兮一声惊呼,“别!”   薄云岫的速度太快,狠狠压着摇椅这头,如同射箭一般,挽弓,放……   千面毫无防备,又因着身上有伤,刹那间好似弓箭离弦,瞬时被摇椅弹开,整个人以最标准的抛物线方式,以狗啃泥的姿势狠狠落地。   沈木兮想要伸手去接,却被薄云岫快速摁在怀中,斗篷下的眸,阴冷可怕,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趴在地上,半晌没动静的千面。   “老头?”月归疾步去搀,“老头?”   “咳……咳咳咳……”千面费力翻个身,仰躺在地面上,幸好摔在草地上,否则……这五脏六腑都得摔裂了,“你们跟我有仇吗?血海深仇啊?!咳咳咳……”   月归扯了扯唇角,“谁让你不理我家王妃来着?”   千面颤着手指了指月归,又指了指不远处,圈着沈木兮不放的薄云岫,“忘恩负义,一帮白眼狼!我这把老骨头,早晚折在你们手里……”   深吸一口气,月归忙不迭将人扶坐起来,快速捋着千面的脊背,“消消气!消消气!”   千面狠狠喘了两口气,“冤孽!”   “薄云岫,我没事,他没欺负我!”沈木兮轻叹,费力的推开薄云岫,“那是我师父!”   当然,跟薄云岫说这些,等同于对牛弹琴。   “师父……”沈木兮刚迈开步子。   千面惊呼,“别过来!”   薄云岫长腿一迈,沈木兮慌忙往他怀里挤,一把抱住他的腰,“他没吼我,真的真的!”   “我……”千面委屈的望着月归。   月归干笑两声,“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王爷现在只认得王妃,您老悠着点,免得到时候王爷真的拆了您的骨头,王妃也拦不住!”   千面瞧着自己腹部的伤,“还好还好!”   所幸是草地,落地的那一瞬,他反应过来,稍稍撇了一下身子,否则……   “师父,我今儿来是想问一问,陆大哥在哪?”沈木兮问。   “你是要攻了总舵吗?”千面咬着牙坐起身。   沈木兮敛眸,“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十殿阎罗不除,多少人不得安生?你、小棠,还有很多人,都会陷在陆如镜的阴谋杀戮之中。”   千面点点头,“陆如镜若要离开,必会带陆归舟走,并且带走总舵里的精锐,所以总舵现在应该没什么人!”   “好!”沈木兮颔首,“我现在让兰娘去打探消息,很快就会有结果。一旦探知陆如镜不在总舵,我就会下令剿灭。”   千面有些犹豫,“你这样,会不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我的灾祸还少吗?”她无奈的笑了笑,“护族因机缘巧合而生,因贪念而灭,最后的业债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想承担,却也不得不承担,这肩上东西一旦放下,身边的人就会遭难。既然如此,便都由我一人担了!”   “兮儿?”千面皱眉,“你……”   “师父不必说了,我不想伤害陆大哥,他于我和郅儿有恩。”沈木兮抬步离开。   千面轻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兮儿,莫要逞强,陆如镜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韩不宿会消失,她大概也知道,陆如镜就是第二个韩天命。不,陆如镜比韩天命更可怕,韩天命至少还有人性,陆如镜却是六亲不认。”   沈木兮没有回头。   想了想,千面捂着伤去找步棠,薄云崇一脸不悦的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会泡你的妞吗?”千面扯着脖子喊,“闪开!”   薄云崇黑着脸,步棠好不容易愿意让他陪着,他怎么舍得离开。   “小棠,你有没有告诉兮儿,有关于蛊母山庄的事情?”千面问。   步棠急忙摇头,“我怎敢?万一少主去闯蛊母山庄,那还了得!”   “还好还好,我也没敢说,免得惹出大祸来!”千面如释重负,谁知背后的薄云崇一直用指尖戳着他,惹得千面勃然大怒,“你有完没完,瞎眼不是?我这都一把年纪了,你还瞎想什么?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没瞧见我跟小棠说事?闪一边去!”   “看那里!”薄云崇眉峰微挑,指了指门口。   顺着薄云崇所指,千面转身望向门口,刹那间僵在原地,一张老脸瞬时如同砸了染缸,红的、白的、青的、黑的,什么颜色都有。 第166章 你是最后的根   沈木兮神色淡然的站在门口,瞧着面呈猪肝色的步棠,又瞧着慌乱无措的千面,略显无奈的叹口气,“还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我问过你们,你们都说不知道这个山庄的存在,现在突然冒出个蛊母山庄,是不是应该同我解释一下?”   千面揉了揉鼻尖,转而捂着腹部的伤,“哎呦呦,我这伤口怕是又裂开了,我……我先去歇一歇!”   “哎!”步棠骇然。   薄云崇当即拦住千面的去路,“怎么,想甩锅给朕的小棠?没门!”   千面咬着牙,跺着脚,“你让开!”   “不让!”薄云崇扭头冲着沈木兮道,“他要跑,你抓着他好好审审,就能知道真相。小棠身子不大好,你莫要寻小棠的麻烦!还有便是,这老头一把年纪了,知道的东西肯定比小棠多得多,你揪着他便是!”   千面愤然,“果然,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枉我这般真心待你们,谁知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亏我平时这般护着你们这些小辈!哼,没良心,没心肝……”   他骂骂咧咧的走出出去,然则到了回廊里,却被月归生生截住。   “师父,您这一招不好使。”沈木兮扭头看他,继而抬步进门,“皇上,能行个方便出去一下吗?我与小棠有话说。”   薄云崇原是不想走的,却被丁全和从善生生架出去。   “皇上,这到底是离王府,您若是把王妃惹急了,到时候把您丢出去,可就再也进不来了。”   “皇上皇上,大局为上!”   薄云崇咬咬牙,“行,朕就忍这一回。”   月归将千面撵了回来,合上了房门,就在门口守着,没有王妃吩咐,谁也不能出去。   “你们两个,还需要我再说点什么吗?”沈木兮拂袖落座,顾自倒了杯水,一副且等着他们解释的姿态。   “少主?”步棠有些愧疚,“我其实也是刚刚得知的,不信,你问千面,千面是十殿阎罗的老人,他知道的比我清楚!”   千面急了,“哎哎哎,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如果不是我当初救你,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喘气吗?别这么没良心,什么事都赖我身上。”   “少主?”步棠举手发誓,“千面知道得比较清楚,我只是晓得有这么个地方,其他的委实不知。”   “哎,你……”千面有些不敢直视沈木兮的视线,“兮儿,其实我这……”   还不待他靠近,薄云岫冷不丁上前,惊得千面赶紧坐在了沈木兮的对面,尽量与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千面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薄云岫太吓人,若是把他惹急了,保不齐能吃了自己。   “其实这蛊母山庄,本身是个废宅,也算是个鬼宅。”千面揉着眉心,“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这里头邪气太重,而且这么多年了,陆如镜也不是没派人去打探过,只进不出……凶多吉少。”   沈木兮放下手中杯盏,“里面有什么?”   “鬼才知道呢!”千面扯了扯唇角,“连陆如镜都是负伤而归,我自然也不敢去窥探,反正那地方邪气得很,但可以肯定,这里头的东西,可能就是你想找的。”   “韩不宿?”沈木兮挑眉看他。   “是不是韩不宿不肯定,但是控蛊术绝对是一等一的厉害,约莫只有韩老二复活,能抵一抵!”千面顾自倒了杯水,“我们不想告诉你,是担心你为了找韩不宿,真的去闯那地方。”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这里面肯定住着护族之人。”   “护族最高深的控蛊之术,就在里头。”千面轻叹,“陆如镜自己见识过,是以也没敢再让人擅闯,连当初的赵涟漪也没法子,不信你去问洛南琛那小子,差点没变成蛊人。”   “洛南琛也去过?”沈木兮诧异。   千面愣了愣,“这个嘛……算是长生门和十殿阎罗的秘密,那地方太可怕,咱们围而不攻,生怕引起朝廷的主意,这里头的秘密关系着护族秘术,绝对不能落在朝廷的手里。”   “所以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只瞒着我?”沈木兮咬着牙,“真是好本事!”   步棠掀开被褥,“少主,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不知你在找韩不宿。后来不敢告诉你,是生怕你为了离王,不惜一切。连冥帝都闯不进去,你若是贸贸然进去,万一有个好歹……”   “师父还说忘了,看样子记性还是不错的,要不请师父去打个头阵?”沈木兮黑着脸。   千面旋即干笑两声,“兮儿,师父年纪大了,怕是打不了头阵,你就当师父是为了你好,才不告诉你这些事,其实吧……这蛊母山庄,近两年有些不太一样了。”   沈木兮挑眉看他,“如何不一样?”   “安静下来了。”步棠说。   安静下来?   沈木兮不太明白这意思。   “前些时候,里头时不时的传出哭喊声,近两年便没什么动静了,尤其是前阵子。”千面解释,“安静得真跟鬼宅似的,里面什么动静都没了。不过,咱也不敢看,怕一冒头就掉进去了,回头给做成蛊人,委实不值当。”   “何为蛊人?”沈木兮问。   步棠道,“其实就是被拿来试蛊,若是不合适,就会被蛊虫吞噬,尸身用作养蛊的器皿,若是合适……时日长久便会受种蛊之人操纵,从此成为提线木偶,生不如死。”   “长生门和十殿阎罗那么多的探子,进去之后,都成了蛊人,所以啊……”千面轻叹,“你身上有凤蛊,到时候再给你倒腾点其他玩意,不定将你炼成什么样。你就别去凑热闹了,那地方早晚是个死窟窿,再过些年,控蛊之人死了,这些蛊人失去了控制,便不成威胁。”   过些年?   沈木兮揉着眉心,“那你们这些年,是等到了控蛊之人死去?还是等到了蛊人失控?”   千面与步棠面面相觑,什么都没等到!   “具体位置在哪?”沈木兮问,“都已经知道了,还有必要瞒着我吗?”   “城外!”千面抿唇。   步棠垂眸,“往西二十里有个村落,在村后面的半山腰。”“位置极好,易守难攻。”千面轻叹,“那地方,上下就一条道,站在山庄的瞭望台上,能将底下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白日里是绝对进不去的,就算要进去也得到夜里。”   “不过近来没动静,估计里面的控蛊之人出了什么事吧!”步棠欲言又止。   就算出了事又如何?   那些蛊人身上带着毒,寻常人沾不得碰不得,连近身都困难,谁敢轻易踏入?   山后就是一挂瀑布,连干旱之年,这挂瀑布也未曾消失,是以火攻亦无可能。   “少主?”步棠深吸一口气,“待我伤愈之后,我陪你一道去可好?你莫要独自去闯,上山路上皆是陷阱,寻常人亦无法靠近,何况你根本不会武功,只怕会有危险。”   “你陪我去,你不会有危险吗?”沈木兮无奈的笑了笑,“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山庄里的人,到底是不是韩不宿?如果是她,这些年她躲在那山庄里到底在干什么?”   千面想了想,“若她心为苍生,想来是要铲除护族留下的祸患。”   “你是说,她在研制,如何对付回魂蛊?”沈木兮皱眉。   “可能吧!”千面轻叹,“韩不宿很聪明,她是护族嫡系血统,也就是说她身上传承的护族天赋,一点都不比你少。不过你们并不是同系,说白了,没有太多的可比性!且看郅儿,侄儿的骨血比你更纯净!但你身上有凤蛊,凤蛊和你融合得很好,所以郅儿能解奇毒,你能解奇蛊。”   沈木兮徐徐起身,“巫族……巫族覆灭之后,可还有族人?”   “谁知道呢!”千面摇头,“不对,陆如镜可能知道,这小子成日跟着韩老二,不定从韩老二嘴里套出了多少秘密!”   荒域之墓的地图已经拿到了,就等着解开那些字的意思,便能启程。   赵涟漪已经带着韩天命的尸身,去找荒域之墓,若是陆如镜也跟着去了,来日这回魂蛊现世,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不,会连死都成了奢望。   瞧瞧这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容脸,大家都在担心她,都怕她以身犯险,却不知她也怕!怕转眼间,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   在去荒域之墓前,若是能找到韩不宿,让她帮着取出薄云岫身体里的凰蛊……   凰蛊一日不除,薄云岫永远无法恢复正常,来日被凰蛊彻底控制,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了!”沈木兮转身往外走。   “兮儿!”千面轻唤,“听师父一句劝,就算蛊母山庄里住的是韩不宿,也不要去找她。她能留下你,多半是因为她自身已经无法再接纳凤凰蛊,不得不让你去承载凤蛊,延续护族的至宝存活,那不是仁慈,只是迫不得已。她跟韩天命有血海深仇,所以她不会帮你!”   再见,只能是杀戮。   “师父,我别无选择!”沈木兮抬步出门。   韩天命对韩不宿做过什么,沈木兮心知肚明,她当然知道自己能承着凤蛊活下来是因为什么,可到了现在……她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王妃,您真的要去?”月归担心。   “试试吧!”沈木兮敛眸,“去准备一下,让黍离调些人给我。”   “是!”月归颔首。   回廊里,她回眸望着遮得严严实实的薄云岫,心里满是酸涩,“当年若不是因为我爹,你会受太后摆布吗?”   骄傲如他,应该不会!   “你这个傻子……”她深吸一口气,轻轻伏在他怀里。   薄云岫什么都忘了,谁都不认得了,唯有这怀里的女人,这熟悉的气息,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至死不能忘!用力抱着怀中的女子,他恨不能将她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胸膛。   他,喜欢拥有着她的感觉。   如同上了瘾一般,根本无法戒掉!   幽邃的眸,掠过一丝酸涩的精芒,转瞬即逝。   …………   南苑阁。   沈郅和薄钰一道蹲在桌子底下,瞧着对面,亦是蹲在桌子底下言桑和宋留风,皆是无奈的摇头。   阿娜公主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睨着面色发青的李长玄。   深吸一口气,李长玄尽量耐着性子,“公主,此处是学子们……”   “学什么学?这般迂腐,教出来的孩子能好吗?”阿娜手里拎着皮鞭,“依着我的意思,应该通通都赶去校场,男人大丈夫就该学弓马骑射,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有用吗?”   “好像是没什么用?”薄钰压着嗓子低低的说,“连吵架都吵不赢。”   沈郅“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瞧一眼周围,满学堂的孩子,都蹲在桌子底下,毕竟这般场面,还是要给少傅留点面子的。   言桑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门口。   大致意思是开溜!   沈郅和薄钰对视一眼,齐刷刷点头。   整个学堂里的孩子,都猫着腰,钻着桌底下往外撤。   一个两个三个……   瞧着人都撤得差不多了,言桑和宋留风走在前面,沈郅和薄钰跟在后头。   身后,冷不丁传来阿娜公主的冷笑声,“都跑光了是吗?是本公主说的话不对,还是你们想跑出去告状?”   沈郅和薄钰转过身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趾高气扬的阿娜。   一声长叹,薄钰两手一摊,“你住在我们离王府,如今还要为难我们,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安格连连点头,“公主,他说的有道理!”   “你哪国的?”阿娜翻个白眼。   安格撇撇嘴,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   “离王府里闹哄哄的,你们还好意思说,这般怠慢于我,连你们的皇帝如今都不管朝政,待在离王府里陪着一个、一个江湖女子,体统都没了,岂非比我更不像话?”阿娜冷哼,“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沈郅懒得搭理,“薄钰,我们走!”   “站住!”阿娜一把拽住沈郅的胳膊。   沈郅吃痛,“你干什么?”   “放手!”薄钰恼怒,狠狠一巴掌拍在阿娜的手背上,疼得阿娜松开沈郅,举起鞭子就朝着薄钰去了。   “住手!”李长玄眼疾手快,已然扣住了阿娜的手腕,“你怎么可以欺负孩子?”   阿娜黑着脸,“他先打我的!”   “不可理喻!”李长玄甩开她的手,“沈郅、薄钰,我们走!”   “李长玄,我是公主!”阿娜跳脚。   李长玄素来恭谦有礼,若不是气急了,不会一扫儒雅之风,“公主仗势欺人,昨儿来讨要文房四宝,今儿又要亲自教学,闹得我这南苑阁不得安生,既如此不讲道理,那咱也就没什么礼数可说。”   “李长玄,你、你……”阿娜咬咬牙,竟是说不出话来。   瞧着李长玄拽着两个孩子离开,阿娜又气又恼,一鞭子甩在桌案上,生生磕去了一块桌角,真是不识抬举!   “公主?”安格轻叹,“您是喜欢少傅大人吗?”   阿娜一愣,“我喜欢他?我就是想欺负他而已,谁让他偷我梯子?”   “梯子不是少傅大人搬走的。”安格撇撇嘴,“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阿娜咬着后槽牙,“你哪国的?”   “公主,咱得讲道理。”安格瞧着被鞭子甩坏的桌角,忽然抽出袖子里的镜子,“少傅大人温文儒雅,公主,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阿娜愣了愣,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眨了眨眼睛,“瀛国第一美人!”   安格,“……”   “你什么意思?”阿娜问。   “公主,咱能冷静冷静吗?”安格问,扯着阿娜往外走,“咱若是对少傅大人有心,您这样会把他逼走的,这儿的男子和咱们瀛国的男子不一样,咱们瀛国会为心爱的女子来一场决斗,可这儿的……”   不喜欢泼妇!   阿娜挠挠头,“会跑?可我是公主,大家都得喜欢我!”   安格哭笑不得,“可这不是瀛国啊!”   “我就是觉得,这李长玄挺好玩的。”阿娜寻思着,难道自己真的对李长玄有意?   思来想去,这李长玄生得一表人才,往跟前这么一站,比瀛国那些臭男人好多了,尤其是他一开口就是那些……反正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父王说,男人光靠一身蛮力是不够的,得用脑子。   懂得用脑子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所以这李长玄,应该就属于父王口中,会动脑子的人吧?   皇帝感念她救了步棠,于是许了她自由出入宫禁,并且将李长玄调拨归她差遣,这是为什么,李长玄由着她肆意胡闹,也没有将她赶出南苑阁的缘故。   有皇命压着呢!   “公主,不是心甘情愿的,终究不太好!”安格劝慰,“听说他们这里的男子,都格外的倔强,瞧着表面笑嘻嘻的,其实骨子里就跟、跟驴一样。”   “为什么要跟驴一样呢?”阿娜问。   安格张了张嘴,“要不,跟骆驼一样?”   阿娜,“倔骆驼?”   “逼急了,怕是要跑。”安格说。   阿娜扯了扯唇角,“他们的皇帝压着,他敢!”   “公主,万一逼死了呢?”安格问。   阿娜瞪大眼睛,“七尺男儿,还能一脖子吊死不成?就他那高个子,也不怕撞着房梁?”她偏不信这个邪,这李长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能有勇气吊死?   书房内。   李长玄面色铁青,“我让人通知了黍侍卫来接,你们先回去!这南苑阁被阿娜公主闹得乌烟瘴气,真是……不幸啊!”   “少傅腹有诗书,知天文地理,又深谙兵书兵法,为什么不拿来对付公主?”沈郅问。   “她是个女子!”李长玄道,“好男不跟女斗!”   “可她不是个寻常女子!”沈郅又道,“她是瀛国的公主,是来和亲的。”   薄钰摇头,“修正一句,是来联姻的!和亲和联姻可不一样,和亲那是送嫁,但是联姻嘛……也可能是招驸马。”   李长玄瞧着眼前的两个小不点,“你们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少傅的终身大事。”薄钰笑嘻嘻的咧着嘴,“少傅,你完蛋了!”   李长玄挑眉瞧着这两个小不点,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我听说瀛国的女子最不服输,是以此前误会少傅偷了梯子,所以处处针对少傅,连皇上跟前都去得了皇命,所以此番……少傅怕是在劫难逃!”沈郅负手而立,“依我看,少傅不如服个软。”   “服软?”李长玄拂袖落座,“我李长玄身无长物,何德何能,能入公主的眼?你们莫要胡说,待会黍侍卫就会来接你们,你们乖乖待着,一会……”   房门大开,阿娜大大咧咧的进门。   薄钰慌忙拽着沈郅走到一旁,“小心她的鞭子。”   “李长玄,我决定跟你谈谈!”阿娜将鞭子“啪”的往李长玄的案头一搁,动静甚大。   李长玄手一松,书册差点掉下来,所幸被他快速接住,“谈、谈什么?公主与下官有什么可谈的?”   “我……”阿娜想了想,似乎真的没什么可谈的,“借你的书看看!”   李长玄摇头,“不借!”   这里的书册都是他的命根子,借给这个刁蛮公主,回头就得一把火进了柴灶,不借!打死也不借!   阿娜没想到李长玄回答得这么痛快,一时半会有些愣住,“不、不借?”   这怎么跟安格教的招数不太一样?李长玄这是完全没照着原路子走!   书房内的氛围忽然变得很尴尬,一屋子的人,谁都没说话,最后是薄钰拽着沈郅跑出了书房,这才堪堪避开如此局面。   再在里头待着,怕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个小子在南苑阁门口,笑得不能自抑,没想到一惯老成持重的少傅大人,竟然也有束手无策,吃瘪的时候,委实痛快!   黍离来得倒也快,生怕两位小公子有什么闪失,得了消息便第一时间赶到。   “两位小公子久等了!”黍离行了礼,“卑职先行带两位回山庄,王妃还在天牢里呢!”   沈郅心头一紧,“我娘怎么了?”   “公子莫要误会,不是王妃怎么了,是那魏氏母女要见王妃,所以王妃去了一趟天牢。”黍离在前头领路,“就是方才的事儿。”   沈郅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我瞧你近来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是担心姨娘?”薄钰问。   沈郅顿住脚步,“我想去大牢。”   薄钰,“……”   黍离,“……”   魏仙儿俨然只剩下一口气,魏若云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后对这两人的恨,可想而知。   伤重时,以参汤吊着,待伤势好些,便又继续行刑,如此反复,反复如此。魏仙儿受千刀万剐之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今儿已经行刑完毕,大碗的参汤喝下,她想死亦死不了。   沈木兮站在牢房外头,冷眼瞧着绑缚在刑架上的母女两人。   所谓报应,不外如是。   “听说你要见我?”沈木兮站在外头,瞧着奄奄一息的魏若云,“是想骂我一顿,还是想着临死前再发点毒誓?我就站在这里,有什么遗言趁早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耗着。”   魏若云抬头望她,“我知道,你恨极了我。”   “你错了,我不恨你,我还得感谢你把我丢了。否则,我如何能有父兄疼爱,如何会成为夏问曦?当然,如果我真的养在你手底下,只怕今儿……”沈木兮扭头望着魏仙儿,“那便是我的下场。”   魏若云苦笑,“我一直恨着关宿雪,总觉得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我可能……我可能会等到韩天命回头,他总会看到我的!”   “没有太后,也会有其他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又有何用?”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废话少说,你要见我到底是想说什么?”   “你是天命,最后的根!”魏若云定定的看她,“你的眼睛很像他。”   沈木兮皱眉,赵涟漪附在关傲天身上时,也这样说过。   “关宿雪能为他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做出牺牲,我也可以!”魏若云垂下头,惨白的面上浮现一丝惨烈的绝望。   须臾,她幽幽的抬头,望着隔壁牢房里的魏仙儿,“天命说过,凰蛊和凤蛊一旦分离,凰蛊会不受控制,尽管短期内会跟从于凤蛊的宿主,但是时间久了之后,凰蛊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会变得邪气难挡,到时候便是凤蛊都压不住。”   沈木兮心头骇然,侧过脸,瞧着遮在斗篷下的薄云岫,不由的攥紧了袖中双拳。   “杀了魏仙儿!”魏若云忽然说,“杀了她吧!”   眉睫陡然扬起,沈木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第167章 欲得碧落,须下黄泉 为钻石过3900加更   “凰蛊和凤蛊一旦分离,就必须各自豢养,当初就是因为薄云岫身上饲养着凰蛊,他才会死。”魏若云隔着牢笼看她,“沈木兮,若说这世上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你,也唯有你了!”   当初说好的换子,魏若云却狠心的将孩子丢弃,为的就是让关胜雪痛苦一生,可这痛苦何尝不是折磨了她一辈子。内心的愧疚,如同缠绕的藤蔓,蔓延在骨血之中,至死都无法拔除!   时间久了,那孩子就成了当初的梦魇,挥之不去的阴影。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不管是善是恶,亏心事做多了,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安宁。”魏若云仰头一声叹,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这是自己的报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回顾一生,除了仇恨,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没留下。   “我是爱他的。”魏若云音色孱弱,“可他为什么就看上关胜雪那个蠢女人呢?人的缘分,真的好奇怪。”   沈木兮皱眉,“知道吗?你养出来的女儿,跟你是一样的,她自认为什么都比我好,所以无法接受,薄云岫爱上的不是她这样的倾城之色。魏若云,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世间有繁华三千,然吾爱不可负!”   魏若云面色惨白,无力的笑了笑,“活了一辈子,还不如你们这样的小辈,活得通透,倒也是我活该了!”   “魏仙儿是自作自受,太后已经下令严惩,所以这事我不会插手,免得脏了自己的手。”沈木兮转身就走。   “那,能不能放了我,让我过去抱抱她?”魏若云问。   沈木兮一愣,“你想杀了她吗?”   “你没看到她快要不行了吗?终究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想抱抱她,难道也不行吗?”魏若云喘口气,“我身上没有任何的兵刃,怎么可能杀了她?”   “王妃放心,她的武功被废,身上也没有兵刃,同废人没什么差别。”看守的狱卒解释,“平时,连吃饭都费劲,何况是出手。”   沈木兮敛眸,“好!魏若云,我劝你最好给自己留点人性,不要做得太绝。韩天命喜欢太后,可能只是想保护她。你要知道,一个男人的保护欲,足以让他为这个女人拼尽全力。”   魏若云仲怔,身上的铁索被解开,身子疲软的滑落在地。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然后被狱卒拖了出去,推进了隔壁的牢房。   “沈木兮,你说的是真的吗?”魏若云问。   沈木兮瞧着她,“你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能得到别人的爱?凡事有度。”   魏若云笑得何其凄凉,“我一心要帮他,搭上了整个魏氏一族,最后换来的却是我太过用力,以至于……始终是我一人在戏台上唱戏,最后连偷来的孩子,都没能落得好下场,以至英年早逝。报应啊,报应不爽!”   “娘……”魏仙儿虚弱的开口,“你求求她,放了我吧,我好疼,我受不了了……”   魏仙儿被放下来,母女两个贴着墙角靠着,一个比一个惨。各自鲜血淋漓,各自奄奄一息,却是一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仙儿!”魏若云靠在墙根处,扭头望着魏仙儿,“你是不是恨极了我?如果当年我不把你带回来……也许你现在还在农家里过得好好的。”   魏仙儿连哭都不敢太用力,身上肉尽骨出,她已经分不清楚身上哪儿疼,只知道……好疼!   “娘,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魏仙儿贴在墙角,连抬头的气力都没了。   “因为你身上有烫痕,我上哪找第二个,拥有一模一样烫痕的孩子?”魏若云咬着牙,慢慢的将魏仙儿带入自己的怀中,“仙儿,娘知道你疼,你放心,很快就不疼了!”   “娘,我还是不想死。”魏仙儿眼皮子打架,全凭一口气吊着,“你帮我求求沈木兮,好歹……好歹你也跟过她的亲爹,看在露水夫妻的份上,总归、总归要给你点面子。娘……你让她放了我好不好,我再也不跟她抢男人了,娘……”   刹那间,魏仙儿猛地瞪大眼睛。   “魏仙儿!”饶是沈木兮,也跟着心惊肉跳。   魏若云的手,穿透了魏仙儿的心口,那力道几乎是拼尽了她的全力,速度很快、力道很重、位置很准。穿心而过,锐利的指甲上鲜血直流,不断的滴落在地。   “娘……”魏仙儿脖颈处青筋凸起。   “仙儿,你坏事做尽,该死!”魏若云深吸一口气,“你是娘把你带大的,所以也该由娘亲手将你送走。”   魏仙儿伏在母亲的肩头,终是没了气息,只是这眼珠子瞪得斗大,全然没料到最后竟是自己的母亲,要了她的性命。   “其实从一开始,你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娘不是真心要养你,一则是为了应付来日的关胜雪,为了要挟她。二则也是因为娘要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身上,如此才不会被人怀疑!”魏若云的眼皮子耷拉着。   跪抱着的母女,已然摇摇欲坠。   “沈木兮,魏仙儿的心脏里,有你要的东西!欲得碧落,须下黄泉。”魏若云合上眼睛,“我终是不忍自己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就这样随他而去。万般折磨,各种复仇大计,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狱卒进去检查的时候,母女皆亡。   魏若云母女,相拥而亡,鲜血流了一地。   “王妃?”月归骇然。   “去拿冰块和盒子。”沈木兮面色沉冷,幽然轻叹。   落得如此下场,终究是令人唏嘘的。   不过,魏若云说,当初若不是看魏仙儿身上有印记,是不会带走魏仙儿的,可见当初落在魏仙儿身上的青铜钥匙印,亦是韩不宿所为。   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韩不宿,藏在暗处,做了那么多偷龙转凤的事情,把众人都耍得团团转,委实了不得。   欲得碧落,须下黄泉。   当冰盒被放在千面跟前时,千面差点没咬着自个的舌头,“你是说,碧落?”   “魏若云临死前,是这么说的。”沈木兮敛眸,“我不知是什么意思,所以回来问问你。师父,碧落到底是何物?魏若云为何要将这东西放在魏仙儿身上?”   千面轻叹,“碧落这东西,是韩老二和我无意间发现的,有了这东西,倒是能对付凰蛊了!”   “师父的意思是……”沈木兮诧异,“放在凰蛊的宿主身上,可以压制凰蛊?”   “一则为牵制,二则两识同存!”千面解释,“这碧落能让凤蛊的宿主和凰蛊宿主,心意相通,如此便可避免了凰蛊彻底掌控宿主的局面。”   沈木兮眉心微蹙,“韩天命把凰蛊给了太后,又把碧落给了魏若云,这是让她们相互挟制吗?”   “也可能是魏若云悄悄得了,想控制韩天命。”千面扯了扯唇角,“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呢!”   何况,魏若云已死,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到碧落的,不过有一点,她终是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并且,亲手了结了自己造下的孽。   大概是担心死后,没脸去见韩天命吧!   这人执念太深,到死都念叨着那个从未多看他一眼,从未对她动过心的男人。   “碧落!”沈木兮苦笑,“上穷碧落下黄泉,凤蛊和凰蛊,尚且能剜出,可这碧落只能取心,足见……宿主非死不可。”   “按我说,是这人心术不正。”步棠冷笑,“从一开始,她把魏仙儿送到自己的儿子身边,原就没安好心,后来还怀上了四皇子的孩子,继而博得太后的全身心相护,她这分明是想改朝换代!如果当年四皇子没死,那么登上皇位,魏仙儿就是皇后,有太后和关家一力扶持,后果不堪设想。”   沈木兮点点头,“她恨所有人,也把恨都带给了魏仙儿。所以从一开始,魏仙儿就是个傀儡,是一枚棋子,冷漠无情亦不足为奇!”   可怜了薄钰,从刚一开始,就是魏仙儿算计得来的结果。   “那这碧落怎么办?”步棠问。   沈木兮瞧着千面,“师父,这东西该如何植入?”   千面轻叹,“这东西,约莫连陆如镜都不知道用处,所幸,遇见了我!韩天命说过这么一嘴,左不过时隔太久,我的印象有些模糊,待我想想,再给你拟个法子出来。”   “好!”沈木兮点头,“速度要快点。”   “放心!”千面收了冰盒,这东西得好好用起来。   “主子!”阿落在外头轻唤,“主子?”   “收好了,我先回山庄。”沈木兮掉头就走。   阿落在外头有些着急,瞧着面色不太好,“主子,大公子哭晕过去了,这会正在太医院里,您看……”   沈木兮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便晓得阿落说的是薄钰,“消息为何传得那么快?”   “是您前脚出了天牢,两位公子后脚便进去了!”阿落轻叹,“公子手里有、有太后娘娘给的令牌,又因为是离王府的公子,所以狱卒……就把人放进去了。”   太后的令牌,沈郅是递回去了,可太后又塞给了薄钰,这两个孩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令牌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   “薄钰,见到了魏仙儿的尸体?”沈木兮面色微沉。   薄钰,应该也知道了魏仙儿的死因吧?   剜心而死。   “见、见着了!”阿落垂眸,“黍侍卫派人来报,问这事怎么处置?”   月归担虑,“王妃,只怕大公子会对您……心生恨意!”   毕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虽然人不是沈木兮杀的,但是魏仙儿的心,确实是沈木兮取走的。   “王妃?”月归抿唇,“大公子终究不是离王殿下的亲生子,要不……”   反正薄钰不是薄家的孩子,若是真的对沈木兮起了恨意,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免得养虎为患。   “月归,去办件事!”沈木兮大步流星往外走。 第168章 生死与共   沈木兮是从太医院把人接回来的,薄钰红着眼流着泪,大概是身子太虚,黍离抱着他回来的路上,他只剩下抽泣,并无半句言语。   沈郅牵着母亲的手,小脑袋半垂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到山庄后,黍离便将薄钰抱回了房间,沈木兮和沈郅便在檐下站着。   “郅儿也觉得,是娘杀了她吗?”沈木兮扭头望着自己的儿子。   沈郅摇头,“娘要杀了她,大可不必等到今时今日。郅儿相信娘!”   沈木兮点点头,矮身坐在了栏杆处,示意沈郅坐下。   小家伙与母亲素有默契,紧挨着沈木兮坐下,晃着腿扯了扯唇角,想逗母亲开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终是将小脑袋枕在母亲的肩头,“娘,你别太累!”   下一刻,沈木兮猛地挡在了薄云岫跟前,“你别动他,他是你儿子,是我儿子!”   沈郅倒吸一口冷气,小脸瞬白,一双眼睛瞪得斗大。   最终,薄云岫冷着脸,夹在母子两人中间坐着,此事才算罢了!   “娘,爹还能好吗?”沈郅问。   沈木兮自己心里也没底,“可能吧!”   沈郅应了一声“哦”,便不再说话。   “王妃!”黍离从屋内出来,“已经安置妥当了。”   如此,沈木兮起身进屋。   薄钰躺在床榻上,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滴落在枕巾上。   娘始终是娘,活着的时候讨人厌,死了却是要伤心的,这大概就是魏仙儿与薄钰的差别。   魏仙儿要灭子,而薄钰却不想丧母。   沈郅坐在床沿,拿了帕子,不断的擦拭着薄钰的眼角。   “郅儿。”沈木兮轻叹。   沈郅将帕子递给母亲,顺势让出了位置,瞧着母亲坐在床沿,替薄钰擦眼泪。   薄钰一扭头,翻身背对着沈木兮,压根不愿理她。   “薄钰,我知道你丧母,心里不好受,可人不是我娘杀的,你为什么要将气撒在我娘身上?”沈郅很是不悦,“再敢对我娘无礼,兄弟也没得做!”   薄钰背对着他们,“没得做就没得做,反正我没有爹,如今连娘都没了,我以后就是真正的孤儿了。你们都别理我,都不用管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得起我,你也不必再跟我厮混了!”   “你!”沈郅气不打一处来,却被沈木兮摁住。   “兄弟两个有什么可吵的?”沈木兮一声叹,“薄钰,你是不姓薄,你姓韩。你爹和我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按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姑姑!”   沈郅猛地瞪大眼睛,“娘,你说什么?”   “我原就不是夏家的女儿,你的外祖父是我的养父,我与薄钰的父亲才是亲兄妹。”沈木兮长叹,“你们虽然不是同父的亲兄弟,但是你们同一个外祖父,身上流着半数这样的血。”   但是薄钰并没有传承到巫族的天赋,即便有也是微乎其微,所以他的血不具备解毒之效。   薄钰徐徐转身,不敢置信的坐起来,“什么?”   “你娘终究是你娘,她不是我杀的。”沈木兮道,“但她并非你最后的亲人,我、沈郅,我们两个与你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是你的亲姑姑。”   薄钰瞪大眼睛,浑然不敢相信听到的,“姑姑?”   “你爹是我兄长,当然,我没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能在死之前为你们母子做了安排,可见他是爱着你们的。”沈木兮苦笑,“虽然他设计了一场,害得我和郅儿好苦,但终究是过去了。”   “娘,你的意思是,我和薄钰……”沈郅不解。   “亲表兄弟。”沈木兮认真的回答。   四下安静至极,沈郅和薄钰面面相觑。   “大人的事情,我不希望你们小孩子牵扯其中,你们有你们的将来,无谓因为我们这些事情,变得与我们这般不幸福。”沈木兮将两个孩子的手搭在一起,“薄钰,我会将你母亲葬在你亲生父亲身边,当然……依着朝廷的规矩,怕是不允许立碑,你自己知道便是!”   薄钰脸上带着泪,眼睛又红又肿。   “她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带到这世上,而你……不像她。”沈木兮笑得有些凄凉,“大概你随你爹吧!”   “好了,还哭?”沈郅伸手抚去薄钰脸上的泪,“男子汉大丈夫,真丢人!”   “所以,沈郅真的是我的兄弟?”薄钰问。   沈木兮低头一笑,“怎么,要验亲?”   薄钰瞬时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我原是不想提,总觉得你们两个现如今的状况也挺好。郅儿,你问卿舅舅虽然不是你亲舅舅,但是以后必须尊重他,不要以为不是亲的,就造次。还有外祖父,必须好生孝顺,听明白了吗?”沈木兮叮嘱。   沈郅点头,“郅儿都记着,母亲放心。”   “那就好。”沈木兮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脸,“伤心难过是正常的,但不要误了自己,不要一直陷在过去的悲伤里,要记得往前看。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当然,这是个秘密,你们两个能保守秘密吗?”   薄钰点头,“能,可我以后喊你姨娘,还是姑姑?”   “你高兴就好!”沈木兮起身。   薄钰张了张嘴,瞧了一眼站在床头的沈郅,红着眼叫了一声,“姑姑!”   沈木兮笑了。   从屋子里出来,阿落在外头候着,“主子,您真的不打算把大公子送走吗?”   “孩子年纪小,没了母亲就觉得自己没了根,伤心之余更多的是恐慌。”沈木兮轻叹,“给他一条根,他就不会再纠结其中,唯有解开心中芥蒂,才不会越陷越深。”阿落点头,“大公子其实改了很多,不似以前那般骄横跋扈,对小公子也是极好的。”   “郅儿自小孤单,多个兄弟相互扶持,是好事!”沈木兮抬步往外走,回头吩咐黍离,好生看着,免得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到了夜里的时候,沈木兮褪了薄云岫的衣裳,只觉得这人好似有些不太对了。此前额头上盛开了诡谲妖异的冥花纹路,如今连心口位置都有些若隐若现,凰蛊的吞噬力量似乎正在加剧。“为何这里也会这样?”沈木兮自言自语,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肌理,“会疼吗?”   “你说呢?”薄云岫低头,忽然握住她的指尖,另一手冷不丁攫起她的下颚。   沈木兮委实吓了一跳,“你会说话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薄云岫一直没开口说话,饶是有也是支支吾吾的,但是此番却是……清晰无比。幽邃的瞳仁恰似一汪深泉,凝了柔情万种,却又在转瞬间,寒意毕现,“你是我的!”   心头微凛,沈木兮瞬时后退,“你不是薄云岫!”   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箍在怀中,浑然无法动弹,“你放开我!你不是薄云岫!你不是……”   “那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副骨血,同样的容脸。”他俯首,舌在她耳鬓间舐过。   惊得沈木兮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这才挣开他,快速退到了墙角,“凰蛊的意识在觉醒?!你不是薄云岫,你只是占据了他的身子而已!”   “真香!”他的舌舐过唇,“这就是我的,你也是!”   沈木兮面色沉冷,“这不是你的!”   烛光里,倾世妖冶之容,如同绽放着九幽地狱里的冥花,透着诡异而艳绝的美,凝眸便是惊心!   “你过来!”他勾唇,笑得何其妖媚无格,音色磁重而温柔,“到我这儿来。”   沈木兮呼吸微促,又不敢大声呼救,免得到时候惊了众人,事情闹大了,天下人人皆知,离王未死,还变得这般阴森可怖,不知会惊起怎样的风波。   瀛国的使团还在东都,断然不能惊动。   下唇紧咬,沈木兮攥紧袖中拳头,缓步朝着他走去。   光影摇动,她将脊背挺得笔直,视线紧紧盯着他,目光焦灼,她真的很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曾经属于薄云岫的温柔与欢喜。   可事实证明,凰蛊的力量在增加,而薄云岫的意识愈渐淡薄。被薄云岫抱在怀里的那一瞬,沈木兮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管现在抱着你的是谁,只要你喜欢的是这个人,这副皮囊也就罢了!”他伏在耳畔低语,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唇角微微勾起,邪冷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终是圈住了他的脖颈,安静的伏在他怀中。   “乖乖的,我会待你……”他弯腰将她放下,却在刹那间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衣襟坐起身,如释重负的喘口气,“惯的,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默默的抽回薄云岫身上的银针,沈木兮吃力的将他搬到床榻上,小心的盖上被子。身心俱疲,她脱力的靠在床柱处,目色沉沉的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薄云岫,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你了,你知道吗?!”她合上眉眼。   好想好想,想到肝肠寸断的那种。   好在,凰蛊虽然控制了薄云岫的身子,但薄云岫始终是个人,眼下沈木兮还能得逞,但若是……恐怕她连出针的机会都没有。   靠着床柱,沈木兮彻夜守着,也不敢真的去睡,生怕薄云岫一觉睡醒又成了那般邪魅之人。她宁愿他清清冷冷的,也不愿他妖媚无格,让人瞧着,打心里发怵。   一直到天将亮,沈木兮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挨着薄云岫身边阖眼睡去。   用过早饭。   沈郅和薄钰便入了宫,虽说魏仙儿的死,让薄钰很是心伤,可他此前对于母亲的依赖已经浅薄,如今知道沈郅是自己的亲表兄弟,喜悦压过了悲伤。   不过,今儿的南苑阁有些奇怪。   一进门,言桑和宋留风便将二人拽到一旁,“别进去,公主在里头!”“怎么又来了?”沈郅不解,“这次是来作甚的?”   上次是来教学的,这次……   “看上吊的。”宋留风轻咳两声,“房梁上挂着一根呢!”   “要赐死少傅?”薄钰惊呼。   宋留风咳得更厉害了些,“你、你胡说什么,是公主要吊死在少傅跟前。”   眉心突突的跳,沈郅摇头,“闹不明白这些事!不过是吃个枣子的事儿,竟这般风起云涌,今儿上吊,明儿又要怎样?”   “发现没有?”言桑问,“一哭二闹三上吊?”   “哭倒是没有!”薄钰说。   言桑抿唇,“闹,上吊,那接下来呢?”   “求娶?”沈郅这话一出口。   三人不约而同的盯着他。   “我、我胡诌的。”沈郅扯了扯唇角,“权当我没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男女之间,要么就是牵扯不清,要么就是百年好合,不就是这两种结果吗?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与少傅纠缠不清,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   联姻!   “你、你不该来劝我吗?”阿娜站在凳子上,白绫悬梁,“我要死在你面前。”   “公主能不能换个地方,这是下官为孩子们教学的地方,您往这儿一挂,来日孩子们进进出出,免不得要提心吊胆的,委实不怎么方便!”李长玄淡然从容,仰望着几欲吊脖子的阿娜,“公主,考虑一下?”   阿娜撇撇嘴,“你们不都是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你救我啊!”   李长玄愣了愣,“为何?”   “少傅大人,您赶紧把公主劝下来吧,不然传出去了,您脸色也不好看,这南苑阁终究是您的地方,您说是不是?”安格在旁边催着,“您就说一句,说一句就好!”   李长玄揉着眉心,这对主仆让人很是费解,真是头疼,“公主,下来吧!别闹了!”   阿娜笑嘻嘻的跳下来,“你救了我!”   “什么?”李长玄不解,“下官什么都没做,公主您自个下来的。”   “你们不是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吗?”阿娜负手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李长玄,“别告诉我,你没听过这句话。”   听是听过,但用在此情此景似乎不怎么妥当。   “公主,您已经下来了,那下官就告辞了!”李长玄抬步往外走。   眼见着人都走到了门口,阿娜脚一跺,“李长玄,你救了我!”   李长玄也不回头,顾自摆摆手,已然跨出了门槛。   “我要以身相许!”   脚一崴,李长玄瞬时朝前头扑去,一声闷响过后,老老实实的扑在了地上,愣是半晌没能爬起来。   廊柱后,假山后,乃至于灌木丛后,一帮小子捂着嘴偷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哎哎哎,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阿娜从里头跑出来,忙不迭伸手去搀他。   “别碰!”李长玄惊呼。   阿娜原已蹲下,被他这么一吼,差点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瞧了他半晌。   怎么了嘛?   “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公主谨言慎行,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李长玄咬着牙,扶着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真是吓死人了!   “可我是认真的!”阿娜不解。   李长玄没回头。   “我觉得你这人长得不错,又儒雅,又懂得天文地理的,还能那么耐心的对待调皮捣蛋的小鬼,若是能嫁给你,倒也是极好的!”阿娜默默跟在后头,一直喋喋不休的憧憬,“我们瀛国的男子,与你不一样。”   瀛国的男子,动不动就干一架,赢了便有说话权。   时间久了,只觉得无趣。   “我喜欢聪明的男人。”阿娜补充一句,“李长玄,我打听过了,他们都说,你很聪明的。”   李长玄忍了一口气,“来日要娶公主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室子弟,李长玄一介布衣,空有少傅之名,委实不敢高攀,还望公主莫要再提,免得折煞下官!”   “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公主,我说你是谁,你便能是谁,其实半点都不影响!”阿娜紧随其后,“对了,你若是高兴,跟我回到瀛国,我也能让你当少傅。”   “公主,咱们那里没有少傅这官职吧?”安格有些懵。   没听过瀛国的朝堂上,有什么少傅?!   “我说有就有,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阿娜嗤鼻,“父王疼我,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李长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这里的女子出嫁,貌似要什么三媒六聘的,你若是想要,我也能给你办齐全了!”   李长玄进了书房,回头就“砰”的一声将房门合上。   “李长玄,有话好商量嘛!”阿娜在外头敲门,“我这人特别好说话,真的真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同我说说嘛!”   外头一帮小子,皆是无奈的摇头。   既然少傅已经身不由自,众人自然也就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沈郅带着薄钰,端坐在御花园的墙头。   阿左飞身掠过树梢,将有红又大的枣子摘下,阿右在底下接着,二人配合得极好。   “坐得高,能让人看得远,不至于局限在眼前,心里也能舒坦些。”沈郅将大红枣子递给薄钰,“最甜的给你!”   “好兄弟!”薄钰伸手接过,一口下去,果然好甜,“其实我没那么难过了,最难过的时候,应该是娘要杀我之时。好在那时候是你陪这我,如今也是你!”   “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自然得陪着你!”沈郅吃着枣子,“我娘小时候很喜欢爬墙头吃枣子,她说嘴里吃着嘴甜的,眼睛看到的就会是最美的。”   薄钰笑了笑,“哪怕是歪理,只要是你说的,我听着也是好的。”   “我觉得娘好像有心事。”沈郅说,“她好像……”   “姑姑怎么了?”薄钰不解,“好像什么?”   “我觉得,她好像要走了。”沈郅轻叹,“她正在给每个人安排退路,包括你我!”   薄钰的枣子已经塞到嘴边了,又呐呐的放下,“走去哪?爹都没了,她现在是离王妃,还能去哪?沈郅,你莫要疑神疑鬼的,我好不容易有两个亲人,一个都不想失去。”   “你不懂!”沈郅把玩着手里的枣子,眉心紧蹙,“我从小便与娘相依为命,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多少能感觉到。小棠姑姑和师公重伤,陆叔叔长久未曾现身,这里头肯定出了大事。如今娘取走你母亲的心,我估计……”   薄钰愣怔,“好像,是这样!”   “娘要铲除长生门的人,如今长生门的人都在大牢里关着,可娘还是那么紧张……”沈郅耷拉着小脑袋,“娘肯定是要走了,而且此次定然是生死难料之局,否则她不会把什么事都料理得这般妥当,连小棠姑姑都交到了皇伯伯手里。”   “姑姑三番四次的让我们守望相助。”薄钰回过神来,“难道就是这个意思?沈郅,我们去找姑姑吧?”   沈郅摇摇头,“娘若是要走,必定有她非走不可的理由,而且……我相信她终究不会瞒着我,临走前肯定会找我说清楚。”   “那你……真的舍得她吗?”薄钰抿唇,“我已经没有母亲了,难道你也要像我一样变成孤儿?”   “我深爱着娘亲。”沈郅定睛看他,眼神微红,“所以我不会成为她的羁绊,她这一生因为我,吃了太多的苦,如今我长大了,应该支持她!”   娘若是要去犯险,必定是因为爹,终是想要一家团聚的。   “我娘也很爱我。”沈郅继续说,“我相信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曾经为我考虑过,我不能那么自私,以一己之力,阻碍她。”   “以后,我陪着你!”薄钰斩钉截铁。   沈郅点头一笑,吃着枣子望着远方,所见之处皆是美丽的风景。   娘说的,是真的!   娘,你一定要好好的,爹也要好好的……   薄钰扭头看他,沈郅应该什么都知道吧?   离王府。   沈木兮顶着一双乌眼圈进来的时候,千面歪着脑袋瞧了半晌,“你这是半夜做贼去了吧?”   “废话少说,凰蛊意识觉醒,我差点没制住。”沈木兮轻叹着坐下,步棠赶紧给倒了杯水。   瞧着沈木兮憔悴的模样,步棠满心焦虑,“少主,要不然还是等我……”   “真是造孽!”千面轻叹,“这韩老二,估计打死都没想到,自己这一身的本事,零零总总的得意之作,最后都应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你是说报应?”步棠横了他一眼,“老头,你活腻了?”   千面敛眸,将冰盒放在桌案上,“过程并不复杂,但是有风险。若是凤蛊和凰蛊一旦用碧落相连,若是凰蛊受损,凤蛊也会有所感应,也就是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生死与共!”沈木兮挑眉。   千面颔首,“是!”   “如此,倒也极好!”她扭头望着身后,遮在斗篷里的薄云岫。   生死与共,总好过他像昨天晚上那样,邪里邪气的,不受控制。   何况,昨夜只是个开始。   待时日长久,凰蛊对薄云岫本性的压制会越来越强烈,最后呈现出什么样的人格,委实难以预料。与其看着他变得邪恶难挡,还不如……   “取你心头血一用,以血为契,与凰定盟,从此死生不负,灵犀相互。”千面咬着牙,“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们夫妻一体,心意相通!”   沈木兮想着,真的是上辈子欠了薄云岫的,否则怎么动不动就要为他伤筋动骨呢?   步棠在外候着,瞧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忐忑。   “屋里怎么了?”薄云崇伸手搀她。   却被步棠一把甩开,“别毛手毛脚的。”   “朕是担心你站不稳,且扶着你,万一摔着了,这伤又得重新养。”薄云崇死皮赖脸的凑上去,笑嘻嘻的搀着她的胳膊,“小棠,你什么时候随朕入宫?”   “你的丞相和太师,又催你了?”她问。   薄云崇挑眉,“两个外人罢了,不必挂怀!朕是觉得,丑媳妇也得见公婆,这离王府到底是别人家里,朕这后宫……”   “皇上自去管你的三宫六院,恕步棠不愿入宫为妃!”她不屑当他的三千分之一。   “朕不是这个意思!”薄云崇一愣,“朕的意思是,咱们回宫禀明太后,然后朕散了后宫,咱们以后好好的过日子,你说可好?”   丁全瞪大眼睛,“唉呀妈呀,从大人,杂家这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   皇帝说要解散后宫?   从善摸了摸下颚,“难道是小棠姑娘怀上了龙嗣?”   丁全一愣,“此言,甚是有理!”   瞧皇帝这殷勤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搀着小棠姑娘,果真如同搀了有孕妇人一般!说来也是奇怪,皇上龙体无恙,后妃也都是身强体健,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无有成孕者?   “后宫三千,始终无所出,若是小棠姑娘真的有了龙嗣……”从善笑道,“太后娘娘必定会一口答应!说不定还得封赏小棠姑娘。”   丁全点点头,甚是有理!   步棠没有吭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目不转睛的瞧着紧闭的房门,只希望从此以后,少主能少吃点苦,莫要再受锥心之痛。   疼得厉害的时候,沈木兮想起了当年墙下的如玉少年。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双双躺在床榻上,她扭头望着身边,双目紧闭的薄云岫,与他十指紧扣。   恍惚间,她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薄夫人!” 第169章 快速成长的少年   沈木兮再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围拢在床边,一双双满是焦灼与担虑的眼。她扯了扯唇角,无力的笑了笑,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也是说不出的心酸。   “主子?”阿落哽咽,“好些吗?”   沈木兮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更不知道她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多让人害怕。   “少主?”步棠亦免不得心肝颤,“如何?”   “无妨!”沈木兮张了张嘴,却是快速转头去看身边。   千面站在床前,“别找了,我让黍离帮着,把他抬进浴桶里去了,用药汤泡着,能让他与碧落更好的融合,如此才能达到最好的效用。不过你放心,他没事!倒是你,三番四次的拿自己作药,得好好的养着,免得到时候心脉受损无度,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沈木兮敛眸。   她终是人,不是神。   人吃五谷杂粮,会伤,会死。   她也不例外。   好在,薄云岫没什么事,她亦觉得值得。   “没敢告诉两位公子!”月归低语,“两位公子还不知道实情。”   “别告诉他们了!”沈木兮吃力的起身,阿落慌忙帮着搀起,将软垫子塞在沈木兮腰后,“主子您仔细着身子,莫要太使劲。”   沈木兮轻叹,“我心里有数,你们别担心!”   终不是头一回,她早已习惯。   “月归?”沈木兮开口。   月归忙不迭行礼,“王妃放心,您交代的事儿,都已经办妥了。”   “甚好!”沈木兮点头。   现在,就等着薄云岫能好起来。   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彼时天明,如今天黑,果然是眨眼间的功夫。   烛火葳蕤,一室静好。   薄云岫白日里泡了药汤,如今还睡着,千面以银针导气归元,让碧落与凰蛊能更好的牵制,沈木兮便坐在床沿,目光温柔的瞧着他。   相看两不厌,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王妃,兰娘回来了!”月归行礼。   沈木兮起身,吩咐了黍离进屋盯着,顾自去了花厅。   兰娘捧着水壶便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最后喘了大气儿才冲着沈木兮道,“死伤不少,不过清剿得也算干净,如你们所料,我搜遍了整个总舵,也没发现陆归舟那小子的踪迹,估摸着真的被带走了!”   “可有其他什么线索?”沈木兮皱眉。   “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兰娘定睛瞧她,“你没事吧?”   沈木兮摇头,“无妨,你只管说事。”   “我在总舵里找到了一个密室,约莫是陆如镜的收藏室之类,且瞧着有些书册,倒像是瀛国之物。”兰娘落座,“我让人全带回来了,彼时你可细看。”   说到这儿,兰娘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月归说你要去找蛊母山庄?”   沈木兮点头。   “蛊母山庄的位置,我知道。”兰娘开口,“我带你们去!”   “你?”沈木兮皱眉。   “十殿阎罗就此解散,众人倒也松了口气,不过那些护族后人该如何处置,就得请你手下留情了。”兰娘轻叹,“都是可怜人,有些事儿莫要斩尽杀绝为好。长生门的人还关在天牢,所以十殿阎罗的护族之人,我想为他们求个情。”   沈木兮敛眸,“你放心,十殿阎罗原就是悄悄处置的,到时候你让他们走吧!”   “恐怕走不了!”兰娘抿唇。   沈木兮仲怔,“为什么?”   “大家知道护族有了少主,都想前来叩拜。”兰娘弓身作礼,“少主,咱们虽然不是护族之人,但多少是受过护族恩惠的,如今少主现身,拨乱反正,几欲铲除陆如镜这等奸佞小人,大家对少主更是满心崇拜。少主,您见一见大家吧!”   沈木兮皱眉,“兰娘,你当知道我为何要铲除陆如镜,并非是作为护族的少主,而是作为离王妃,为了东都城的太平。”   “可是少主,不管您承不承认,您都是少主,骨血里的东西,是您无法否定的存在。”兰娘直起身,“长生门的人之所以会束手就缚,不也是因为如此吗?”   敛眸,沈木兮静默不语。   护族的后裔着实需要好生安置,好在这些人并不是族长一脉,并无太高的天赋,而且当初护族的那些书册都被朝廷收缴,有些已经焚毁,是以后人想要重操旧业,委实不太容易。   何况没了凤凰蛊和朝廷庇佑的护族,充其量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些许防身之计。   要释放大牢里的护族之人,委实不容易,进去容易,出来……则需要朝廷大臣们的商议,沈木兮只是个离王妃,除非薄云岫当政,许是能做到独断专行。   女人终究是弱势,对文武百官而言,离王妃若想染指朝廷大事,等于牝鸡司晨。   “我会尽力!”沈木兮没有正面回答。   薄云岫无法出面,眼下只能请皇帝上朝公断,长生门和朝廷的这笔烂账,也该有个了结了。   对于护族后人的去留,朝廷上颇多争议,有些主张斩草除根,有些则觉得昔年先帝已经剿杀过一次,如今存留下来也算不易,本身并无造成太大的祸患,这护族之祸也该到此为止。   双方相持不下,丞相主张绞杀,而关太师却出奇的主张息事宁人。   素来不上朝的皇帝薄云崇,领着太后上了金銮殿,生生压下了主杀派,力压众议,许护族回归故地,且派朝廷军士驻扎,不许护族之人踏出山门半步,可行医救人,不可再炼蛊害人。   如此,亦为约定。   若有违者,定斩不赦。   天牢。   “王妃,这边请!”狱卒在前面领路。   洛南琛毕恭毕敬的跪地,“少主!不,现在应该尊称您一声族长。”   “我不是什么少主,也不会做你们的族长,我来只是告诉你们,皇上赦免了护族之罪,让你们回到护族的山谷,从此以后不要再出来了。”沈木兮站在囚笼外,瞧着洛南琛空荡荡的袖管,“好好活着吧!”   “族长!”   “族长!”   此起彼伏之声,带着声声殷切。   “我不是你们的族长,我是朝廷的离王妃。”沈木兮环顾众人,“大家回到自己的故里,好好过日子,以后不要再去碰什么蛊,那些东西害了全族,如今消亡也算好事。”   “族长!”洛南琛起身,“您真的要舍弃我们吗?”   狱卒退下,沈木兮瞧了月归一眼,月归疾步往外走,在外头守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木兮面色青白,“知道回魂蛊吗?”   洛南琛猛地抓住牢房栅栏,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你要去找回魂蛊?族长,去不得!”   “赵涟漪会利用回魂蛊,带回一具活死人,到那个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沈木兮敛眸,“凰蛊,回魂蛊,看看护族造的孽吧!我沈木兮自问不是什么神人,没有能力将你们的孽债收拾得妥妥当当,如今走一步算一步。”   “族长!”洛南琛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回魂蛊远在大漠,那个位置只有阁主知道,你贸贸然去寻,只怕会有去无回。”   “不只是赵涟漪,我想陆如镜应该也已经启程了。”沈木兮轻叹,“长生门,十殿阎罗,斗来斗去的,最后又落下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落下。明日会有专门的军士前来押解你们进山,回到原住地之后,就不要再出来了。”   洛南琛垂眸,“族长拿到了秘盒是吗?”   沈木兮转身往外走。   “秘盒里应该有回魂蛊的下落,且记载着回魂蛊的危害,饶是如此,族长还要去找,是为了替护族恕罪吗?”洛南琛音色微沉。   “我说了,我是作为离王妃,在处置这些事情,而不是站在护族的角度!”沈木兮顿住脚步,“护族同我没有关系,一点都没有!”   “知道了!”洛南琛跪地,毕恭毕敬的磕了几个头,“恭送族长!”   沈木兮大步往外走,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尊呼,“恭送族长。”   行至门口的时候,沈木兮仰头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心里沉得厉害。   十殿阎罗的那一批护族之人,压根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在城外候着,沈木兮交代过,让他们且等着,一路照看着点,若是朝廷的人言而无信,务必要施以援手,救出同族。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她相信薄云崇不会这么做。   瞧着跪在脚下的一拨人,沈木兮无半分悦色,虽说是同族,但……尊享的荣耀越大,所承担的责任也越大。好在这笔账,终是可以到此为止了。   城外离别依依,城内人声鼎沸。   沈木兮有些恍惚,仿佛是两个世界。   医馆门前的肉铺,春秀带着孙道贤一道卖猪肉,脖子上挂着围裙的孙道贤一脸苦瓜相,惹来街头百姓的注目,一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春秀倒也不管这些,照样做她的生意,时不时的吼孙道贤两句,嫌他碍手碍脚,回头又笑嘻嘻的剁了肉递给客人。   “有孙世子撑着铺面,春秀姑娘的生意竟是好了不少。”掌柜的将沈木兮迎入药铺,“这两日是李大夫坐诊,王妃放心便是。”   “都是来看热闹的吧!”月归笑道。   掌柜点头,“谁说不是呢!也怪世子此前闹腾,这东都城内谁不知道他的名头,如今听闻在此处卖猪肉,可不得过来瞧个究竟吗?”   伙计奉茶,“孙世子没少挨揍,春秀姑娘的性子,王妃您是知道的,这会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听说宁侯府的人还时不时来转一圈,就是为了盯着孙世子,免得孙世子胡来。”   “你们也稍微盯着点,春秀出手重。”沈木兮呷一口清茶,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月归笑道,“王妃是怕春秀姑娘把人打死吗?”   沈木兮轻叹,“我是怕她把孙道贤打得半死不活,那就不好收拾了。”   “宁侯夫人悄悄来过好多回。”掌柜低语,“王妃,您看这事……”   “春秀的事情,我不想过多干预,点不点头全凭她自己。”沈木兮放下手中杯盏,“离王府的嫁妆早已备好,她若嫁人,我便许她十里红妆,若是不愿嫁人,守此薄产也能百岁无忧。”   月色面色微紧,若有所思的瞧着春秀的背影,王妃竟是连春秀姑娘的余生都已经安排妥当,想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钟瑶还没找到,要抓紧!”沈木兮起身,“阿左阿右打伤了她,想来藏不了多久。”   在她离开东都城之前,务必要抓住钟瑶,铲除后患。   离开的时候,春秀喊了声,“沈大夫?”   沈木兮站在街对面,含笑应了声,这憨厚的姑娘,应该有个温柔的结局。   薄云岫还没醒,不过千面说,状态很好,很快就没事了,左不过以后还是得注意,毕竟这凰蛊邪气太重,若是真的去找回魂蛊,靠近回魂蛊时,他会有预想不到的意外。   目前能稳住,已经是极好的,毕竟凰蛊已经觉醒,差点吞噬了薄云岫的本性。   护族被押出城时,沈木兮就站在城门口上,瞧着一帮人磕了头,依依不舍的走进林子里。这神秘的部族理该保持最初的神秘,压根不该走出林子,走进人们的视野。   保持神秘,能让他们更安全。   地图上的神秘文字,是沈郅请了李长玄译出的,翻了不少书册,找了不少地图,包括周边诸国,终是找到了痕迹,很不巧的是,竟然是瀛国境内。   书房内的光,晃得沈郅有些眼睛疼。   他看着母亲专心致志的盯着那卷地图,心中微凉。   “娘。”沈郅开口,“您是不是要走了?”   沈木兮猛地一怔,终是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变化,儿子都感觉到了。   “郅儿!”沈木兮轻叹,“你过来!”   沈郅缓步走到母亲跟前站着,“娘,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爹身上有东西,师公说已经用东西压制住,但那不是绝对,一旦压不住……爹就不再是原来的爹,所以娘还是想把那东西取出来。”   沈木兮敛眸,“找不到韩不宿,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娘,你还能回来吗?”沈郅问。   沈木兮摇摇头,“娘不知道。”   沈郅心里发酸,伸手抱了抱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不管娘什么时候,也不管娘能不能回来,郅儿都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照顾兄长,请母亲放心。”   “郅儿!”沈木兮哽咽,“娘和你相依为命了七年,却让你失去了七年的父爱,从小没享受过天伦之乐,娘欠你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   “娘给了郅儿生命,就是对郅儿最大的恩典。”沈郅抱紧母亲,“娘,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爹,我会等着你们回来的。不管多久,我都等!”   沈木兮轻轻推开孩子,“你跟着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还要你担惊受怕……”   “如果换做是爹,他此刻一定会说,薄夫人,莫怕,我一直都在!”沈郅学着薄云岫的口吻,勉力挤出一丝笑,“娘,是不是这样?”   沈木兮低头,眼泪吧嗒落下。   “爹不能哄你了,我来哄你,你笑笑好吗?”沈郅抬手,温柔的拭去母亲眼角的泪,“郅儿懂事了,知道娘做的是大事,是好事,不会怪娘不陪我长大。娘,郅儿可以自己长大,也会自己照顾自己!”   沈木兮泣不成声,“娘对不起你!”   “娘很好,是世上最好的娘,没有娘就没有郅儿。何况从始至终,娘都没有瞒着郅儿,一直跟郅儿有商有量的,所以郅儿会尊重娘的决定。”沈郅红着眼眶,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   这话,是爹说的!   “娘,郅儿告退!”沈郅躬身行礼。   沈木兮坐在那里,泪眼朦胧的看着儿子踏出房门,“薄云岫,你我自小任性又执拗。何德何能,竟育出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   沈郅走出去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   薄钰就在房间里等着,瞧着沈郅面无表情的进来,慌忙合上房门,“姑姑都同你说了吗?”   见沈郅不说话,薄钰有些心慌,“你若是难过就不要憋着,我若是难过了,定然会放声大哭,你不妨试试。沈郅,你、你……”   “你别理我!”沈郅眼眶发红,“我没事!”   薄钰急了,“你哭吧!我把房门都关了,你哭出来不会有人听到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往外说,你只管放声哭!”   “我为什么要哭?我爹是离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受天下人敬仰。我母亲是离王妃,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她救死扶伤,不知道活了多少人。”沈郅坐在床沿,身子依旧绷得笔直,“身为他们的儿子,我应该、应该感到自豪!”   薄钰倒是先哭了,“你这样让人好害怕,沈郅……你哭嘛!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皇伯伯说,以后离王府就交给我了,我觉得……我肯定可以做得像爹一样好。”沈郅咬着下唇,“像爹一样顶天立地。”   语罢,沈郅翻身躺在了床榻上,背对着外头。   薄钰坐在床沿抹眼泪,他没能看见沈郅哭,却清楚的看到,沈郅双肩抖动,指尖死死的抠着被褥,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色。   第二天一早起来,沈郅着实吓了一跳。   薄钰顶着一对乌眼圈,趴在床沿盯着他。   “你、你作甚?”沈郅仲怔,“你的眼睛……昨夜蹲墙头,一个偷枣子吃了?”   “你会不会寻死觅活?”薄钰眼睛里满是血丝,瞧着快要撑不住了。   沈郅轻嗤,“我又不是那街头妇人,寻死觅活作甚?昨夜的事情,不许与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薄钰点点头,疲惫的身子一歪,靠在了沈郅怀里,“今日是不是不用去南苑阁了?我快撑不住了……让我睡会,我好困!”   “喂?薄钰!薄钰!”沈郅愕然。   这小子竟然眼一闭,便睡得七荤八素的。   “这入睡未免也太快了吧?”沈郅轻叹,小心的将薄钰放平,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继而为他掖好被子,“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没用?虽然那你比我年长,但我比你……强多了!我可不会哭鼻子,更不会寻死觅活。”   临了,沈郅伸个懒腰起身,回头看薄钰打着小呼噜,释然一笑,“那你就好好睡吧,我去领罚!”   这一顿罚是跑不了的,毕竟没有提前告假。   好在李长玄还算手下留情,只是罚抄了一百遍的心经。   “静不下心来,就好好的抄。”李长玄翻阅着手中书册,“今儿回去,且将我挑拣出来的这些书册带回去,许是离王妃能用得上。”   沈郅勾笔,抬头瞧了一眼,“这些都是瀛国的史册,还有一些地势绘影。”   “知道就好!”李长玄挑挑拣拣的,准备了一摞,“你搬不动,让你身边的两影子去搬,实在不行让黍离进来帮忙!”   “这么多,我娘带不走!”沈郅翻个白眼,“您还是留着自个瞧吧,估摸着很快就能用得上。”   李长玄手中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傅可同郅儿说说,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吗?”沈郅眨了眨眼睛,咬着笔杆子,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李长玄皱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改日得同离王妃提个醒,莫要让你与薄钰靠得太近,那小子蔫坏蔫坏,将你也带歪了!”   “有花园里那棵枣树歪吗?”沈郅问。   李长玄,“……”   “少傅,我觉得您还是顾好您自个吧!”沈郅善意的提醒,“阿娜公主是瀛国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她此前一心要嫁给我爹,谁都劝不住,如今轮到您了,您……大概要收拾包袱滚出东都了!”   “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这般难听,尊师重道不懂吗?”李长玄轻嗤,“也怪我平时,都将你们这几个给惯坏了,委实没有礼数。”   “话不好听,理儿却是真的。”沈郅笑了笑,“少傅,您要是免了我这罚抄之刑,我给您支个招如何?”   李长玄摇头,“这招对我不好使,继续写你的!”   沈郅优雅提笔,继续罚抄。   “字写得倒是越发的好看了!”李长玄负手而立,瞧着沈郅的笔迹,“怎么瞧着有些熟悉?”   “我去爹的书房里捡了几幅他的字画,照着他的自己临摹了许久。”沈郅低头抄写,脊背挺得笔直,“来日,定能写得同他一样好看。”   提及离王薄云岫,李长玄的面色稍紧,略带可惜的轻叹。   “少傅莫要觉得惋惜,我爹求仁得仁,他九泉有知必定无憾。”沈郅笔尖微顿,“若换做是我,定也无悔。”   李长玄抚了抚沈郅的小脑袋,“你的成就,会超越你爹。”   “是吗?”沈郅仰头一笑。   李长玄肯定的点头,“你爹沉默寡言,而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会极力去争取。”   “谢谢少傅!”沈郅继续抄写,“不过这也不能改变我方才提议,少傅最好有心里准备,为了两国的太平,皇伯伯一定会准了阿娜公主的所有要求,包括让您前往瀛国。”   李长玄摇头,“用老百姓的话来说,牛不吃草,还能强摁头?”   “阿娜公主,对小棠姑姑有救命之恩!”沈郅幸灾乐祸的笑着,“所以,少傅一准赢不了。”   李长玄皱眉。   “我能给少傅支个招。”沈郅抿唇,一本正经的望着他。   “救命之恩?”李长玄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皇上一心要找的那个女子……受了阿娜公主的恩?”   沈郅将笔杆搁下,端正坐好,“皇伯伯为了小棠姑姑能入宫,几欲解散三宫六院,哪怕因为小棠姑姑身份卑微而不能立其为后,却还是要做到一心一人,可见在皇伯伯的心里,小棠姑姑是最重要的。”   李长玄默默坐在沈郅身边,“你继续说。”   “皇伯伯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自由,小棠姑姑的潇洒恣意,让皇伯伯很是崇拜。”沈郅笑了笑,“所以这救命之恩,皇伯伯会替小棠姑姑去报。阿娜公主是个愈挫愈勇之人,你越是拒绝她,她越想得到!”   李长玄深吸一口气,“看样子,是我做错了!”   “所以啊,少傅引起了阿娜公主的征服欲,于是乎她会咬死不放,非得让您屈服。但您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就算少傅愿意低头,阿娜公主也会认定你在跟她作对!”沈郅轻叹,颇为惋惜的摇头,“所以,您死定了!”   两国议和已经结束,太子已准备领着使团回瀛国,想来……阿娜公主很快就会问皇帝要人了!   李长玄头疼,“我此生,只问学不问事,怎么就摊上这种麻烦?”   外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丁全高昂的喊声,“少傅李长玄接旨!”   “李长玄,你给本公主出来!”阿娜公主趾高气扬。   李长玄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完了完了,冤家来了!”   沈郅勾勾手,“少傅!”   见状,李长玄只能服个软,将耳朵凑上去。   临了临了的,李长玄眼前一亮,略带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沈郅,“你……这招是谁教你的?”   “用我春秀姑姑的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沈郅负手而立,摇头低语,“是以,兵者,诡道也!”李长玄竖起大拇指,“甚好!” 第170章 出发   书房大门打开,李长玄精神抖擞的从里头出来。   沈郅跟在李长玄后头,虽然圣旨不是给他的,但圣旨来了,总归是要跪迎的。   丁全读圣旨的时候,沈郅悄悄的抬了眼皮子,瞧了一眼跪地的李长玄,又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的阿娜公主。   说实话,沈郅未觉得这两人有什么登对之处,若非得挑出这么一星半点的,大概就是一个花容玉貌,一个文质彬彬,堪称男才女貌。   “少傅大人,接旨谢恩吧!”丁全笑嘻嘻的将圣旨递上去。   李长玄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接过,“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好生护送公主回瀛国。”   丁全一愣,“少傅大人,您是没听懂吗?皇上圣旨上可说了,要将您赐给公主。”   “臣愿意出使瀛国!”李长玄斩钉截铁,“请皇上放心!”   丁全眨着眼,扭头去看阿娜,“公主,您的意思也是这样吗?”   阿娜皱眉,“出使?”   “公主,您莫要把人逼急了,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安格慌忙宽慰,“先把人带回去再说,不怕不从!”   阿娜想想也是,到了瀛国还由得了他李长玄?这倔驴,如今还跟她玩心眼,可见这硬骨头不好啃,若是逼急了,说不定真的一脖子吊死了。   “行吧!”阿娜双手叉腰,“横竖你是要吊死在本公主这棵树上的,本公主不怕你这烤鸭飞了!”   沈郅心下微怔:烤鸭?不该是……煮熟的鸭子?   想了想,可能是瀛国天气炎热,所以熏烤较多。   “少傅大人已接下圣旨,杂家这就去向皇上复命。”丁全笑嘻嘻的弓身作礼,转身便领着人离开。   紧了紧手中的圣旨,李长玄挑眉瞧着洋洋得意的阿娜,“公主的意思?”“本公主说过,父王最疼的就是我,所以不管我说什么,我哥哥都会答应我。”阿娜冷哼,“你以为你拒绝我,躲着我,本公主就拿你没办法吗?待回到瀛国,看我怎么收拾你!”   “公主方才怕是没听清楚吧?”李长玄道,“是出使!”   阿娜愣了愣,“有什么不一样吗?反正是要跟我走。”   “公主此言差矣。”沈郅负手而立,仰头望着阿娜,“皇上虽然把人赐给您,可方才少傅大人答的是出使,丁公公问您是不是,您也点了头,那接下来您跟少傅大人的关系,就是两国之臣的关系。”   阿娜弯腰,“小不点,你这话我听不太懂,能再解释一下吗?”   “侮辱使节,就等于挑起两国之争,所以少傅与公主您现在身份相等,公主可要悠着点哦!”沈郅笑盈盈的看她。   阿娜,“……”   安格,“……”   见着两女子面面相觑,互相发愣的模样。   沈郅惋惜的摇头,“公主应该多读点书,否则也不至于中了少傅的计!”   李长玄,“嗯?”   他的计?   这小子,还真是能挑拨,分明是这小子想出的坏招,怎么一回头全扣自己脑门上了?   “多谢少傅不罚之恩!”沈郅行礼,“郅儿告退!”   李长玄张了张嘴,又拉不下脸面训这小子一顿,好歹人家为他出谋划策。再者,若是说出去,堂堂一朝少傅,竟然靠着屁大点的孩子,给自己支招,免不得要被人笑话。   沈郅大摇大摆的走出南苑阁,倒是省了不少罚。   “你不同我说一声,害我以为你丢了!”薄钰双手环胸,靠在宫墙处,“沈郅,你真没良心。”   沈郅挑眉,俯首冷睨着他。   到底是谁没良心?   见着沈郅站着不动,薄钰起身,疾步朝他走来,“难道我说错了吗?此前怎么同姑姑保证的?说是要分甘同味,要守望相助,如今你一人去领罚,算怎么回事?”   薄钰比沈郅个头要高些,加之养尊处优惯了,往人前这么一站,委实颇有气势。   沈郅退后一步,惯来一副清清冷冷的姿态,俨然是缩小版的薄云岫。   “你作甚退步?”薄钰问,“吓着你了?”   沈郅冷着脸,越过薄钰便往前走。   “哎哎哎,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了?”薄钰疾追,“沈郅?沈郅……请你吃枣,我把大红枣子都给你好不好?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真生气了?沈郅……”   黍离无奈的笑笑,此前水火不如,如今却能这般和睦,委实不容易,得亏王妃教得好。   今儿的黄昏,残阳如血。   沈木兮独自走进了问夏阁,站在花开渐败的花廊里。曾经的倚梅阁,如今的问夏阁,真是承载了她所有的酸甜苦辣,恩怨情仇。   药庐里的东西都还在,沈木兮将炼蛊炉收好,这东西许是用得着,一些瓶瓶罐罐,这个舍不得那个舍不得,凝着她太多的心血,可最后又都带不走。   “唉!”她无奈的轻叹,“到底是带不走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温柔磁音,“薄夫人舍不得?”   沈木兮猛地转身,腰间颓然一紧,整个人都被拽进了温暖的怀抱之中,朱唇微启,却是那人趁虚而入,搅动一池春水。   “薄……”她瞪大眼睛,如玉的胳膊终是挂在了他的脖颈上,脚尖微微踮起。   从最初的诧异与仲怔,渐渐成了迎合。   她念着这一刻,不知念了多久,多少个日夜的担惊受怕,终于换来了今时今日的温柔相拥。罢了,他以鼻尖相抵,温热的呼吸真真实实的喷薄在她面上,“薄夫人,久等了!”   “薄云岫,你混蛋!”她瞬时泪落,“我此生喜怒哀乐,都让你搅得乱了套,你若再不回来,我便休了你,自此改嫁他人。且让你的儿子冠上他人之姓,且教你的女人成为他人的枕边人。薄云岫,你再吓我试试!”   他眷着她的唇,如同小鸡啄米般,浅尝辄止,“薄夫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想让为夫替你,活络活络筋骨,与薄夫人深入浅出的交流,何为枕边人!嗯……”   沈木兮身心一颤,“我、我同你玩笑罢了,当不得真!”   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薄云岫额头的冥花纹路愈发清晰,勾唇浅笑何其妖冶,像极了再世的妖孽,足以勾魂蚀骨,“玩笑玩笑,自然是要玩,还得笑的!”   他俯首,将唇,贴在她的颈窝处,“薄夫人,辛苦了!”   沈木兮呼吸微促,“薄云岫……”   她能感觉到他体内,凰蛊的蠢蠢欲动,但却被他浑厚的内劲极力压制,借着与凤蛊的心心相惜,将凰蛊的邪祟之气团于一处,不得释放。   伏在他怀里,她仰起容脸,指尖抚过他额头的冥花,“薄云岫,要坚持!”   “但凡有机会,都会争取,怎么舍得薄夫人一人扛着!”他抱紧了她,“薄夫人!薄夫人……”   心头血换心上人,这笔买卖很是划算。   一直等到了天亮时分,阿落在药庐外头张望了很久,“主子一直没出来吗?”   “嗯。”月归点头,“王妃许是舍不得药庐里的东西,毕竟相伴多年之物,一时间无法做出取舍。阿落姑娘,你去找千老头传个话,让他再等等,再给王妃些许时间。”   阿落抿唇,“我这就去。”   送走了阿落,月归如释重负,王爷难得恢复了些许常性,理该同王妃多待才好。   何其不易,何其艰难。   但愿,此后顺遂。   沈木兮是在薄云岫的怀中醒转的,睁眼便瞧着那妖孽,单手抵着脑袋,直勾勾的盯着她,心头不由的砰砰乱跳,下意识的拽了拽被褥,遮着凉飕飕的肩头。   “你这身上,何处不为我所见?”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薄云岫低头,在她唇上浅啄,“薄夫人,早!”   沈木兮面色微红,说起来也是老夫老妻,然则这妖孽总有这般能耐,让她每每见着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羽睫半垂,沈木兮挽唇轻笑,任由他不安分的指尖,一路向南,跨过山丘,行过坦途,于腰间盈盈一握,换来零距离的相拥。   心与心相近,唯有一层皮的间隔。   他半伏在她之上,胳膊穿过她的后颈,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   她回应着,两手在他背后紧握。   轻嗅着彼此之间最熟悉的气息,那样的近,那样的暖。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薄云岫,日上三竿了。”她低语。   他柔声应着,伏在她耳鬓间轻笑,“你当三竿,如何?”   她还来不及反应,万事皆始。   战鼓阵阵,一战方休!   若日头再好,无有暖心之人,又有什么用?   如今,正好。   好在千面并不无聊,行走江湖惯了,哪里闲得住,伤势稍稍好转,便跑到问柳山庄找夏家老爷子下棋。两个老棋篓凑在一起,不杀得天昏地暗才怪。   关毓青和念秋就在旁边伺候着瓜子茶点,看两个老头斗嘴,也能笑得人仰马翻。   一个是沈木兮的养父,一个是沈木兮的师父,两人算是平辈,自然能好生较量一场,临了临了的,还吐了不少沈木兮的旧事出来。   “想当年,这丫头最喜欢爬墙头吃枣子,我这厢耳提面命了多回,愣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我也没敢将枣树砍了,怕这丫头没事干,爬了别处的墙头摔下来。”夏礼安轻叹,慢悠悠的落下一子。   “没办法,我只得一边骂一边命人将地下的碎石子都给捡了,铺上厚厚的草垫,免得真的摔下来。”说到这儿,夏礼安抬头瞧了千面一眼,“姑娘家的,万一伤着脸,依着那丫头的脾气,怕是要闹出事来。”   千面点头,捻着棋子笑道,“要我说,你这闺女养得委实了不得,总爱往上爬,这爬墙头吃枣子倒也罢了,枣子掉下来最多疼一下。啧啧啧,知道哪些年她在山上做了什么吗?”   关毓青嗑着瓜子,“又打枣子了?”   “栗子!”千面落下一子。   夏礼安骇然瞪大眼睛,“栗子?”   关毓青和念秋对视一眼,想起沈木兮被栗子的外壳砸得直喊娘的情景,瞬时笑得直捂肚子。   栗子这东西,熟了就能从壳里蹦出来,只管去捡便是。   奈何沈木兮此前并未见过带壳的栗子,见着栗子树便是满心欢喜,一心要去做个栗子煲,拿了竹竿便去捅,千面和春秀几欲去拦,已为时太晚。   沈木兮在栗子树下抱头乱窜的画面,千面至今还记忆犹新。   “小女承蒙阁下多番照顾,老夫感激不尽!”夏礼安略带愧疚的拱手,“若不是你,怕是她已经……”   “客气了!”千面摆摆手,“缘分使然,我与她生父是八拜之交,救她原就是理所应当。只不过以后的日子,会更难一些,姑娘家家的,遇见这么多事,能一力扛下,委实不易!所以我说,是你教得好!”   关毓青笑了笑,“书香门第,女儿教得好,儿子也教得好。”   两老头不约而同的回头,直勾勾的望着她。   念秋推搡了一把,“小姐,你说什么呢?”   关毓青嗑着瓜子,“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是没说错什么,左不过呢……太顺口了而已!   …………   过午之后,沈木兮扶着门框站在了药庐门口。月归眉心微蹙,瞧了一眼站在沈木兮身后的人,默默的退出了院子,还是先去准备马车为好,其他的……应该无需她费心。   瞧着月归疾步离去的背影,沈木兮回头,嗔怨的瞪了薄云岫一眼,“看看你干的好事!”   “自然是好事!”薄云岫戴上斗篷遮脸之前,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沈木兮又急又气,“我这……”   “许是要抱着走!”他目光朝下,瞧着她有些发抖的腿,“疼?”   险些合不拢,你说疼不疼?   沈木兮不理他,咬着牙往外走,总归要先适应两步,是以她走得并不快,走了一段距离才算缓过劲来,这才直起身子慢慢朝着外头走去。   薄云岫跟在她后面,瞧着她亦步亦趋的模样,眼睛里堆满了笑。   下一刻,他疾步上前,冷不丁蹲在了她面前,“上来。”   沈木兮扭捏的哼哼两声,终是伏在了他的脊背上。   “抱着你走,怕旁人见着,还以为你这离王妃有了二心,背着倒是好些。”他尽量弓着腰,让她能伏得舒服些,“薄夫人,还记得方才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沈木兮猛地勒紧他的脖颈,“再胡说,现在就宰了你,再送去春秀哪儿,让整个东都城的人都尝一尝,负心汉是什么滋味。”   他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不过,我喜欢!”   她轻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薄云岫。”   薄云岫顿住脚步,音色微沉,“真想就这样背着你,一直走下去,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再发生,我们永远在一起,就算死亡也没办法把你我分开。”   她没有开口,安安静静的伏在他的脊背上。   离王妃要离开东都,需要名正言顺的理由。   是以,皇帝亲自颁下圣旨,离王妃自请前往陵园,为离王守陵,因帝感念其夫妻情深,特予恩准。   圣旨下达的时候,沈木兮正系着围裙,薄云岫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正和沈郅、薄钰一道剥豆角,一个两个都没孔搭理丁全,唯有夏问卿和夏礼安父子弯腰接旨,场面一度尴尬至极。   丁全撇撇嘴,圣旨往夏家父子怀里一塞,“杂家回宫复命去,诸位自个瞧着办!”   夏家父子面面相觑,瞧着怀里黄灿灿的圣旨,一时间有些蒙圈。   “哎呀,愣着作甚?赶紧择菜,还要不要吃晚饭了?”千面夺了圣旨,随手放在窗台,转而冲着烧灶的阿落道,“仔细着,别当成了烧火棍,回头连个念想都没了。”   阿落慎慎的盯着窗台的圣旨半晌,未敢动。   “师公,你莫吓着阿落姑姑。”沈郅轻嗤。   薄钰起身,扒拉着窗台冲阿落道,“莫听他胡说,皇伯伯的御书房里多得是,弄坏了再来一份便是。”   “你当是上菜吗?”春秀一刀下去,柴片纷纷,“还来一份?”   “皇伯伯无嗣……”   “钰儿!”不待薄钰说完,沈木兮已然出声呵斥,“不许胡说。”   此前东都城内早有传言,说是帝王无后嗣,这江山不可后继无人,是以薄钰身为离王府的小公子,迟早是要过给皇帝,继承九五之位。   如今薄钰并非皇家子嗣,但沈郅却是实打实的薄家骨血,离王血脉,薄云崇已经跟皇族宗亲做了交代,近来准备让沈郅继承离王位。   沈木兮觉得沈郅年纪尚小,若是小小年纪便继承离王之位,委实承担太多,所以并不太愿意,然则与沈郅提了提,沈郅却没有拒绝,沈木兮便也没再多说。   薄云岫紧了紧手中的豆角,因着力气过大,豆荚吧嗒裂开,豆粒咕噜噜滚出去。   惊得沈郅忙不迭去捡,“粒粒皆辛苦!”   望着懂事的儿子,薄云岫满心愧疚,眼神极为复杂。黑衣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在世人眼里,他是已死之人,此处站着的是他的未亡人和儿子,是他此生亏欠最多的两个人。   “薄钰,以后莫说这样的话!”沈郅将豆粒放进薄云岫的手里,“吹一吹,洗一洗还能吃。”   薄钰撇撇嘴,“之前大家都是这么传的,皇伯伯也是这么亲口说的。”   “皇伯伯无嗣,未必是真的无后,只是不愿而已。如今皇伯伯身边有小棠姑姑,我想,只要小棠姑姑愿意点头,皇伯伯是会有后嗣的。”沈郅坐定,“皇伯伯的性子同爹一般,非得认准一个人,才肯服软。”   薄钰诧异,“你是说,皇伯伯是不想?”   “太后娘娘总盯着,换做是你,怕是连上茅房都困难!”沈郅翻个白眼,“以后不要再说这件事,如今是童言无忌,以后便是大逆不道。君臣有别,亲疏有度,才能活得长久!”   薄钰点头,“知道了!”   薄云岫很是欣慰,他的儿子果然没让他失望,真真是随了他。   “啧啧啧,听见没有,这番话连我都说不出来。”千面择菜,笑嘻嘻的瞧着发愣的夏家父子,“你们教了一个好女儿,于是乎收获一个好孙子,是不是觉得很值得?”   尽管沈木兮的出生,原先并不受人欢迎。   夏问卿笑了笑,夏礼安亦是满脸欣慰。   心酸的,不过是薄云岫和沈木兮罢了,儿子越懂事,做父母的只觉得亏欠得越多,逼得孩子不得不快速成长,吃完这顿饭,就该……   吃饭的时候,薄云岫并不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待就寝之时,沈木兮才在后门找到薄云岫,“你去哪了?”   “给儿子留了点念想,若是能回来倒也罢了,若是此番……大概是最后的遗言。”薄云岫掀开斗篷,眸色幽沉的盯着她。   暗夜里,额头的冥花诡异妖娆。   “郅儿长大了。”沈木兮道,“他懂。”   “孩子是否已经长大,不是父母逃避责任的借口。”薄云岫轻叹,“子不教,父之过,我未曾尽过一个父亲的教养之责,但我希望有生之年还能给予弥补。”   尽管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再多的弥补亦是无济于事,但……做,总比不做要好!   “走吧!”沈木兮转身,“我不想跟孩子说再见。”   再见,是再也不见,还是很快就能再见?   谁也不知道。   还是,别说了。   翻身上马的那一瞬,沈木兮没有回头,只是将脊背挺得笔直。   薄云岫策马与她并肩,“抱着,能活着回来的心。”   一咬牙,沈木兮策马而去。   马声嘶鸣,沈郅站在房门口,眼眶红得厉害,如同母亲离去时那般,腰杆挺得笔直。   “沈郅!”薄钰快速掰下沈郅的手,“你的手指尖都出血了,别抠着了!”   指尖抠着门框,已然出血,沈郅却浑然未觉,他知道那一阵阵马鸣代表着什么,分离未必是好事,是为了来日永久的不相离。   可,也得能活着回来才行!   “沈郅,你怎么了?”薄钰拽着沈郅回到屋内,取了膏药给他上药,“姑姑是去守陵,你莫要太难过,若是想得慌,就去找她,又或者给她写信。沈郅,你还有我!”   沈郅红着眼眶看他,“还好,还有你!”   阿落站在府门口,望着主子扬尘远去,想起了当年的情景。比起昔年,似乎是好多了,昔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是真正的送别。   “主子,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一定要回来!   连夜出城,城外有兰娘带路,并千面一起策马疾驰,眼下他们倒不急着去蛊母山庄了,而是应该凭着那幅地图,去阻止赵涟漪和陆如镜。   迟了,怕是什么都晚了。   黎明前,最是人困马乏,马队停了下来。眼前是不大不小的湖,说是湖,周遭林草茂密,正好拴着马歇一歇,待天亮再走不迟。“歇息!”黍离下令。   薄云岫与沈木兮寻了僻静处,两个人坐在湖边石头上歇着。   “还记得当时你将我从湖里村带回来,把我丢在湖里的事情吗?”她扭头问。   原是已经掀了斗篷的薄云岫,又默默的将斗篷戴上。   “装死就能逃避问题?昔日如此折腾我的,可都记得?”她鼻间轻哼,“薄云岫,我可都记得呢,你当初为了别的女人,如何如何的欺负我,如何如何的欺负我儿子。”   薄云岫的指尖在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这是开始秋后算账了?   一旁的军士都在灌水,此处水质淳澈,适合饮用。   否则天亮之后急着赶路,是没时间停下来找水的,该准备的都该准备妥当。“薄云岫,装死不过关。”沈木兮轻嗤,“这笔账我可都记着呢!彼时在东都城内,儿子在场,我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免得到时候他觉得你这个当爹的没有威严。”   如今出了陵安城,沈郅不在身边,夫妻之间委实该好好算账!   薄云岫只得又把斗篷掀开,“薄夫人……求饶管用否?”   沈木兮摇摇头,“否!”   一声叹,薄云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看在我这夜夜都卖力的份上,是否能通融?待事情结束,你要怎样都可以!”   “这话是你说的。”沈木兮伸出小拇指,“来!”   拉钩就拉钩,他就不信,打小爬墙的丫头,还能想出登天的惩罚!   二人抱在一起,靠着石头眯了一会,待天光亮之后,领着众人策马启程。   眼下秋老虎来得厉害,还不到晌午时分,已经晒得人脑壳发晕,薄云岫只能让众人停下来,喝口水吃点干粮,歇息片刻再赶路。   月归将水壶递上,“王妃,喝点水,若是脱水就麻烦了!”   沈木兮点头,只是……   “这水怎么味道怪怪的?”沈木兮咂吧着嘴,“酸酸的?”   月归诧异,“不会,大家喝的都是昨夜从湖里舀上来的水,未察觉什么酸味。”   薄云岫喝上一口,眉心微蹙,“是有点酸。”   黍离往自个的掌心倒了些,仔细的尝了一口,“不酸。”   “师父?”沈木兮喊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这水有点酸?”   “没放醋,怎么会酸?”千面咕咚咕咚便是两口,俄而顾自嘀咕,“你们比醋酸多了……”这一路上,差点没酸死他这一把年纪的老大夫。   不过…… 第171章 噩梦伊始   等等,酸?   千面眯着眼眸瞧着小夫妻两人,慢慢悠悠的走赶过去,绕着二人走一圈,“你们是说,这水是酸的?大家都这么觉得吗?”   月归和黍离摇头,“我们不觉得酸。”   “我也不觉得酸!”千面诧异,“独独就你们二人觉得酸?”   薄云岫与沈木兮面面相觑,这委实怪异!   “是因为凤凰蛊吗?”千面心神一震,登时眼白上翻,“酸……完了……”   “怎么了?”沈木兮刚一开口,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周遭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的都倒下了,“月归?”   月归眼一闭,扑通倒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薄云岫和沈木兮压根来不及反应,待反应过来亦是觉得眼前发黑。那湖虽然不大,但若是要下毒,委实不易,这脏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入的……   闭上眼睛之前,薄云岫下意识的将沈木兮圈在怀里。   细碎的脚步声从外围拢而来,终是停驻在沈木兮和薄云岫跟前。   沈木兮伏在薄云岫的身上,双眸紧闭。   后来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   最后,沈木兮是被疼醒的。   刺骨的疼,就像是千针穿身,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跟着颤抖。   疼,好疼!   眼皮子宛若千斤之重,全身上下因着疼痛,使不出一点气力。   薄云岫?   “薄云岫……”她虚弱的轻唤,费尽了全身气力,终于恹恹的睁开眼。   骤见眼前的情景,沈木兮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偌大的池子,周遭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池水呈暗红色,泛着浓烈的铁锈味,令人闻之瞬时五内翻滚,几欲作呕!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沈木兮无力的喘着气,池水刚好没过肩膀,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以便于她保持呼吸。事实上,水没过肩膀,胸腔受到压迫,呼吸就不可能顺畅如常!   有人立于池边,蹲着身子瞧她,“你身上有凤蛊,那个男人身上有凰蛊,这般好物件,你们却不知道如何利用,委实暴殄天物。”   “你是谁?”沈木兮扬起头,下意识的想迈开步子,然则除了脚下,其他的地方全是空的,一旦踩空,这池水势必会淹没她。她慌忙回到原位,握紧了身后的铁杆。   这人穿着宽大的衣裳,面上画着色彩斑斓的颜色,浑然瞧不出真实的模样,白日里倒也罢了,若是到了夜里怕是真的要吓出个好歹来。   “小妮子长得不错,是换过一次皮了吧?”是个女人的声音,“你这皮换得不好,千面那老东西没教你如何换骨吗?”   沈木兮骇然,“你、你识得我师父?”   “师父?”女人轻嗤,“那老东西还能当你师父?凭他也配当护族族长的师父?不过是个街头卖艺的,登不了台面的东西!”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木兮环顾四周,脑子才算清醒过来,可这针扎般的疼痛,让人委实受不了,就好似正在打开全身的毛孔,连骨头缝里都是钻心的疼。   女人起身,稍稍让开些许。   沈木兮便瞧见了被铁链绑缚在铁柱上,同样泡在池子里的薄云岫,不过池水颜色与她的不同,她这里满是殷红色,而困住薄云岫的池水,则是雪白如牛乳一般。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沈木兮咬着牙。   “我在回旋。”女人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此前渗入了太多暗涌,现在我让他吐出来。待吐干净了,碧落才能与他更好的融合,千面那个老东西,蠢则蠢矣,还尽用他从护族窃取的三脚猫本事,祸害他人,真是废物!”   沈木兮被泡在池子里,自然瞧不见,薄云岫身体里的黑色之物,正慢慢的渗出,渐渐的混入白色的池水中。那感觉,就好似墨汁落入牛乳中,黑白分明,相生相容。   “你是韩不宿?”沈木兮问。   女人瞥她一眼,“韩不宿是谁?”   “你……”这一问,倒是把沈木兮给问懵了。   不是韩不宿,为何能抓了他们,而且知道这些事?   “你就是韩不宿!”沈木兮愤然,“当初薄云岫深陷山洞,是你在护阵,几欲置他于死地,否则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什么暗涌,分明是你的诡辩,你现在又想对我们做什么?”   “小妮子不知好歹。”女人极是不屑,“当初护阵的是陆如镜,若不是我帮了一把,你以为阵法能开裂?就薄云岫这小子的两把刷子,真以为能赢了陆如镜那老狐狸?你说跟谁拜师不好,非得跟千面那个蠢货,被陆如镜耍了这么多年,如今教出来的徒弟也是这般蠢笨,没救了!没救了!”   说着,女人疯疯癫癫的离开。   沈木兮发愣,回过神来费力大喊,“你、你回来,放开我们!”   “好好泡着吧!能洗一洗你们这两个不干净的身髓!”石门砰的一声合上。   疼痛在逐渐加剧,沈木兮压根站不住,可站不住也得站,蹲下来就会淹没在池水中,她还不想灌上两口这些恶心的东西。   “薄云岫!”她喘着气,因着池水淹没肩头,音量根本提不上来,“薄云岫……你醒醒!”   薄云岫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耷拉着,黑黝黝的东西不断从肌理渗出,与乳白色的池水相容,继而消失无踪,额头上的冥花正在消退,虽然速度很慢,但显然是有效果的。   “薄云岫!”沈木兮无力的喊了两声,身子一软差点没喝下两口水,只能抱紧了铁杆,不敢再多费气力。   耳畔有熟悉的轻唤,薄云岫吃力的抬起头,又无力的垂下,池水摸过肩头,呼吸有些受阻,好在总算是醒了些许。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骨头缝里钻,紧接着好似莫名的东西被拔出体外,这种一进一出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全身上下,如同拆骨重组。   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终于醒过来。   然则身上银针封穴,真气提不上来,根本没办法解开绑缚在身上的铁索,环顾周遭,只见着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瞧不真切。   “薄夫人?”他音色孱弱,“薄、夫人……”   “薄云岫!”两个人隔着池壁张望。   所幸,都还活着。   二人倒是无妨,不过千面就没那么幸运了,一顿胖揍过后,鼻青脸肿的蹲在墙角,眼泪鼻涕一把抓,“我这都一把年纪了,你怎么好意思让人揍我?”   一帮傀儡面无表情的围着千面站着,饶是千面求饶,亦没人会心软。   石门打开,外头有人慢慢悠悠的进来,“哟,这就扛不住了?你不是挺能跑吗?跟着陆如镜,干了那么多的坏事,怎么,这会知道年纪大了?欠下的债,年纪大了也得还!”   “韩不宿!”千面哽咽,“不打了成吗?我这还受了伤呢!”   “让陆如镜打的吧?”女人摇摇头,一声轻叹,“怎么就没把你大卸八块呢?”   她手一挥,底下人面无表情的退出石室。   千面愈发往墙角缩了缩,“身为女子,岂能这般……泼妇!”   “当年你们干的事,我这揍一顿都是轻的,不过呢……我韩不宿向来大人大量,不喜欢太计较,可护族因韩天命而覆,我这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韩天命临死的时候,还不忘算计我一场,把凤蛊放在他女儿身上,我能怎样?我还能怎样?”她苦笑,话语中满是酸楚。   千面贴着墙根站起来,身子半佝偻着,默默的擦去鼻血,“你的身子……没事了吗?”   “你以为我这蛊母山庄是开着玩的吗?”她翻个白眼,面上斑斓的色彩,遮去了所有的情绪变化,“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根本无法想象。”   何况,一个个还探着脑袋,总想窥探蛊母山庄的动静。   可惜啊,送进来的人,都被她炼成了蛊人,靠着蛊人一点点的积蓄力量,才能让她活到现在,但是……再也离不开这些剧毒,她成了一个靠着服食百毒才能活下去的人。   “我把毒当饭吃,五脏六腑都快烂透了,每日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就是为了看到你们遭报应的这一日。”韩不宿幽然轻叹,“我知道你们要去哪,我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你别动他们!”千面慌忙开口,“兮儿那丫头吃了太多的苦,她和薄云岫两个人不容易,你有仇怨冲我来,上一辈的事情,这些小辈……”   “还算你有点良心。”韩不宿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捋起了袖子,“这些年啊,我一直忙着研制,怎么才能对付回魂蛊,委实没空找你们这些东西算账。”   千面快哭了,“你想干什么?”   “你们出了东都城,我便已经得了消息,那片湖……是干净的,但是我让人在水源动了点手脚,掐准了时辰,沾上一星半点就能让你们睡上大半天。提一句,加了点好东西,控了凤凰蛊,所以连薄云岫这样内力浑厚之人,也不可能抵挡!”韩不宿步步靠近,“来,站直了!”   千面鼻青脸肿,“你要干什么?”   “做我这些年一直想做的事情!”韩不宿咧嘴一笑,露出黑漆漆的牙齿。   刹那间,室内传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待石门重新打开,韩不宿身心舒畅的从里头走出来,懒懒的伸个懒腰,“最好安分点,否则我就把你炼成蛊人,你很清楚我们护族的本事,窃了些许本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神医,真不要脸!”   大把大把的药往嘴里塞,韩不宿仰头吞下。   她在这里苟延残喘了太久太久,久得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坚持?蹬着梯子爬上了屋顶,瞧着满山庄到处乱爬的毒物,心里总算平静下来。   满院子、满墙头,到处都是毒物,各种攀爬,有的甚至已经拿这里当家,做窝繁衍后代。   谁见着,不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白日里还算好些,有些小东西是不敢出来见太阳的,到了夜里会更热闹,所以那些窥探山庄之人,一旦踏入便没了退路,数不清的毒虫一拥而上,不咬死也能毒死。   “护族造的孽,理该护族之人偿还!”她低头自语,这话是父亲最后留给她的。   其实在父亲临死前,应该看清楚韩天命的本质了,左不过……已经无能为力。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捡了爬上屋脊的蜈蚣,轻叹着塞进嘴里,若无其事的嚼着,“韩天命,你真是个混账,如今还想回来?门儿都没有!”   底下的傀儡们又开始喂养毒虫,撒上那些淬了毒的饵料,只为了让这些毒虫的毒性能更强一些。因着是傀儡,所以毒虫爬到他们的身上,也不会招致恐慌。   她给傀儡身上放了特定的香粉,算是一种确定身份的标记。毒虫被驯化之后,自然不会随意噬咬庄内的傀儡,但若是外人……毒虫的攻击性,就会毕露。一直到了天黑时分,她才慢慢的爬下来,重新回到了池子旁。   “饿了吗?”她手里捏着一把活物,“蜈蚣蝎子,最基本的毒物,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来两口吗?”   瞧着她生嚼活物,沈木兮面上残存的血色,彻底褪了个干净。   “忘了告诉你们,我这里不做饭!那些傀儡,也吃这些。什么时候吃死了,什么时候就是活死人,烂得剩下骨头,就可以拉出去埋了。”韩不宿起身,瞧着一旁的薄云岫,“我瞧着你若是当了蛊人,日行万里都不在话下。”   沈木兮愤然,“你别碰他!”   “我的蛊人能日行千里而不知疲倦,比千里马都好使,还能不吃不喝。”韩不宿嚼着蜈蚣,若有所思的开口,“有没有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然后你的手脚不听使唤。”   沈木兮的确能感觉到来自于身子的不听使唤,可那又怎样,她还是她。   “薄夫人!”   心里一怔,沈木兮扭头望着对面。   薄云岫……   嗯!   眉睫骇然扬起,沈木兮不敢置信的望着韩不宿,“你……”   “你爹死得早,所以你这般没礼貌,我也就不怪你了,毕竟那狗东西养不出好苗子。”韩不宿冷笑两声,“要不是看你保全护族,平息了护族与朝廷的纷争,我一定把你剖开。”韩不宿双手环胸,“让你们做对傀儡夫妻。”   “韩不宿!”薄云岫切齿。   “你最好别动,筋脉被封,若是我这针被你震歪了,后果自负!”韩不宿绕着池子缓步走,“你们两个,一个是凤蛊,一个是凰蛊,被千面那蠢驴用碧落连在一起,真以为韩天命的东西那么好用吗?”   “他就是个贼,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我这儿偷去的,佐以变化,才会成了今时今日的诡异之物。”韩不宿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你们跟我的蛊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韩天命死了,你们失去了控主。而我还活着,还能掌控这些蛊人。”   沈木兮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只是被试验的蛊人罢了?”   “对!”韩不宿点头,“护族是不许拿活人炼蛊的,但总有人悄悄的,比如韩天命,比如他那该死的师妹赵涟漪。蛇鼠一窝,将整个护族害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你现在,跟他有什么区别?”薄云岫冷问。   “区别?当然有,这些蛊人都是奉命来闯山庄的,他们是活该,是送上门来的,非我所害,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韩不宿冷笑,“再者,我一个人太寂寞了,找些人陪着也是极好的!”   “南贵妃与你情谊一场,你莫要伤害薄云岫!”沈木兮只觉得手脚有些不受控制,连脑子都有些发昏。   耳朵里不断响起薄云岫的声音:坚持住!   这算不算心意相通?   彻底的,能感知到对方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们要去瀛国,是想去找赵涟漪和陆如镜吧?”韩不宿敛眸,“一个老妖妇,一个老混蛋,谁都别想跑!”   “你……”沈木兮仲怔,“你什么意思?”   “把你们两个炼好了,到时候就能对付他们了。回魂蛊是护族造的孽,总归是要有人去处理的,长埋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现世会万劫不复。”韩不宿似乎有些难受,瞧了一眼蜿蜒在墙壁上的天蛇,毫不犹豫的塞进嘴里,毒汁沿着她的唇角不断滴落。   沈木兮腹内作呕,当即背过身去。   “你们很幸运,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她颤颤巍巍的往外走,未有停留。   不多时,是千面被丢进来。   乍见如此模样,沈木兮第一时间真的没认出来。   眼前之人,满脸青紫交加,整张五官都快拧到一块去了,眼睛眉毛肿得连成一块,鼻子瞧着都快被打歪了,鼻血就这么直挺挺的挂着。   一开口,连牙都被豁去了半颗。   惨不忍睹!   委实惨不忍睹!   “什么人?”薄云岫问。   千面努力睁开一道眼缝,总算瞧清楚了眼前的场景,没办法,眼睛都快被打爆了,但现在好歹还能看见光亮,已经是韩不宿手下留情。   睁着猩红的眼缝,千面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是我!”   面颊肿胀,青紫斑驳,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这么大一猪头,怕是连亲娘都会不认识。   “是我!”千面的嘴里如同含了水一般,吐字不清,“我!”   “师父?”沈木兮试探着喊了声。   千面连连点头。   饶是薄云岫都有些不敢置信,这真的是千面?瞧着身量倒是有些相似,但是这张脸,估摸着没人会相信吧?!   “打、打的!”千面捂着脸,眼睛都睁不开,“你两别着急,疯婆娘不会杀你们,只是帮你们控制身上的蛊,为你们所用,而不是被蛊牵着走。”   他咬字不清,沈木兮和薄云岫对了半天的词儿,才算明白千面在说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沈木兮问,“咱们的人呢?”   “关、关着呢!”千面扶着池边坐下,“等你们什么时候能控制这些毒虫,就能出去了!”   “韩不宿与你说的?”薄云岫问。   千面捂着脸,“他、他……”   “你点头摇头便罢,不用回答!”薄云岫补充一句。   千面心头发酸,只得狠狠点头。这帮没良心的小崽子,他受了这么大的罪,他们竟还嫌他咬字不清,说话不清楚,真……讨厌!   “韩不宿在教我们控蛊?”沈木兮皱眉,“可那些不是应该自小研习,我们现在什么都不会!”   这也是薄云岫所质疑之事,不过……身上黑乎乎的东西渐渐流失,脑子竟是愈发清醒,不再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暗涌,被逐渐逼出体外的效果。   “韩老二走的歪门邪道,韩不宿走的是……是正儿八经的护族秘术,不过现在,也是邪气得很!”千面尽量让自己说清楚点。   可沈木兮和薄云岫只听到他呜呜呜的说话声,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相互对词。分析了半晌,觉得这大概是护族的正经秘术。   眼下除了承受,似乎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薄云岫试过提气,再三失败后,终是以罢休告终。   如千面所说,他们这些小伎俩在韩不宿面前,几乎是三岁孩子玩的小把戏。当年若不是韩天命,韩不宿已经是护族的族长,曾经是护族内声望最高,并且……是天赋最好的护族继承人。   韩不宿与韩天命二人旗鼓相当,然心性不同,一个走了正道,一个走的歪门邪道,最后是正不胜邪,让韩天命占了便宜。   三个人,不得自由,除了等还是等!   不过,韩不宿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蛊母山庄周围,大批的寒鸦聚集,到了夜里更是阴森可怖得吓人,饶是附近的村民亦不敢往山上多看一眼。   朝廷已经得知离王妃失踪的消息,一帮护卫都被降罪,然则谁也没有线索,薄云崇以为这是沈木兮的金蝉脱壳之计,随便糊弄糊弄,便也没打算继续追查。   引得文武百官以为,皇帝是因为离王已逝,便不愿花时间在一个妇人身上,不顾离王妃的死活。又有人猜测,离王妃约莫是受不了做个孤寡之人,所以悄悄的逃离,皇帝念及皇室名誉,这才不予追究。但不管是哪一种,朝廷都没有派人追查。   “姑姑会没事的。”听了一肚子墙角,薄钰回望着身边的沈郅,眸中满是担虑之色,“你别听他们胡说,姑姑不是那种人。”   沈郅不说话,瞧着窗外的宫人快速离开,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怀里揣着父亲留给他的书信,那将是他在此后的人生里,唯一能作为目标的东西。   “少傅快启程了吧?”沈郅问。   薄钰没想到他会忽然转换问题,木讷的点点头,“应该是吧!”   “我去找少傅!”沈郅抬步就走。   “哎,你这急急忙忙的作甚?”薄钰不解,在后头疾追。   沈郅进南苑阁的时候,李长玄正依依不舍的站在学堂里,瞧着自己教学那么久的大殿,委实舍不得。   “少傅!”沈郅进门,忽然就给李长玄跪下了,用力的磕了一个头。   “沈郅,你这是作甚?”李长玄愕然,慌忙去搀沈郅,“师徒一场,但也不必行此大礼,你快起来,快起来说话!”   沈郅起身,回头望着刚进门的薄钰,“在外面守着,帮我把风,别让人进来!”   薄钰一脸懵逼的,但也没敢多问,只是呐呐的点头,默默退回门外。   守着……便守着吧!   “沈郅,你这是作甚?”李长玄不解。   沈郅依旧跪在地上,“少傅,有件事怕是唯有您能帮我!帮我母亲。”   “离王妃?”李长玄快速蹲了下来,“你母亲怎么了?外头都在说,离王妃失踪其实是刻意为之,连皇上都不许他人查察,里头怕是……”   “我娘可能真的是刻意失踪,但她是有苦衷的。”沈郅扬起头,“少傅,您若是到了瀛国,能否帮我留意,若是有我娘的踪迹,莫要去打扰她,好生帮衬着点,她可能会需要您的帮助!”   李长玄骇然,“离王妃去了瀛国?这是为何?”   “一时半会的,我说不清楚,但求少傅能应允我的请求。”沈郅抿唇,“娘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是去铲除坏人,是为了天下太平,是大义!”   李长玄忙不迭将他搀起,“既然离王妃所行之事乃是大义,需我相帮,自然是义不容辞。我也相信离王妃的为人,她行医救人,错不了!”   沈郅点头,“少傅大恩大德,沈郅以后必定涌泉相报!”   “年纪轻轻的,就这般仁义,以后可怎么得了?”李长玄起身,“帝王家,也就是离王这一脉,出了个人才。沈郅,以后少傅不再教你读书学文,你自个得紧着心,不能再贪玩了!勤有功,戏无益。如今不读书,来日定会吃不读书的苦!”   “是!”沈郅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仰头便笑道,“若少傅一直拒公主于千里之外,想必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极为舒坦!哪怕到了瀛国,亦是如此。”   李长玄的眉心,突突的跳。   这孩子,怕是要成精!   好在薄家的人,各个都是痴情种……使团出发的那一日,阿娜公主直接钻进了李长玄的马车,“我要同你一起坐!”   “男女授受不亲!”李长玄手持节杖,“公主请自重!”   阿娜笑嘻嘻,“我又不胖,为什么要自重?而且不亲的话……多亲亲不就熟了?”   李长玄面黑如墨,噩梦开始…… 第172章 小殿下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出东都,沈郅与薄钰跑上了城门楼子,站在上头瞧着。   “少傅虽然啰嗦,也没少责罚咱们,不过确实是个好人。”薄钰随手递给沈郅一个枣子,“你说的,吃着甜的,所见皆是美好。”   离别,也未见得是坏事。   沈郅接过,站在城门上望着。   李长玄从车窗探出头来,冲着城门上的沈郅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心,所有的嘱托都记着呢!天之大义为公,公者,为人心所向。   沈郅挥手,瞧着马车渐行渐远。   尘烟四起,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娘走的时候,他未能相送,娘怕他难过,他也怕娘伤心,如今就当是给娘送别。   脆生生的枣子,很甜。   沈郅微微扬起头,红了眼眶却没有落下泪来,他觉得爹和娘应该不想看到他哭的样子。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他沈郅,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一定会!   百官相送罢,各自遣散去。   步棠就站在城楼上,定定的望着沈郅的背影,这孩子要强,同少主一般,更似薄云岫。   “郅儿?”步棠低唤。   沈郅转身,快速跑过去,“小棠姑姑!”   轻轻抱着沈郅,步棠眉目温柔,“以后,小棠姑姑会保护你。郅儿乖顺懂事,什么都明白,小棠姑姑更明白,你娘顾虑很多,她把我留下,无外乎是希望多个人疼你。”   “小棠姑姑不用说了,郅儿心里都清楚,从未怨恨过母亲。只是郅儿一时间不太适应,娘不在身边的日子!”沈郅将脸埋在步棠的怀中,“我跟娘,相依为命的了七年,我们……”   他好怀念,在湖里村的日子。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姑姑,我想念湖里村。”沈郅说。   步棠张了张嘴,终是未能说出来,再也没有湖里村了,再也不会有了。那地方早就因为长生门而被夷为平地,薄云岫怕沈木兮受不了,一直压着这消息,所以无人敢提。   “郅儿,往前看!”步棠笑着抚过孩子的脸,“小棠姑姑,会陪着你们长大,和阿落姑姑一起,好好照顾你们。”   沈郅点点头,薄钰站在一旁看着他笑。   “走吧!”步棠一手一个,牵着孩子下了城门楼。   薄云崇在外头等着,焦灼的来回走着,生怕步棠一上去就不回来了,毕竟她能飞檐走壁,他薄云崇骑马也追不上。好不容易答应留下来,这要是突然反悔,沈木兮都不在东都城了,他薄云崇得上哪再找他的小棠……   “小棠?”薄云崇赶紧上前,“回宫吗?”   “郅儿,你说呢?”步棠问。   闻言,薄云崇巴巴的瞅着自家小侄子,“郅儿,朕是你皇伯伯,你说是不是得关照关照朕啊?”   “皇伯伯,您是皇帝,什么都有了!您还缺什么呢?”沈郅歪着小脑袋问。   薄云崇嘿嘿一笑,“你爹当年缺什么,朕现在就缺什么!”   “我爹当年缺了离王妃,皇伯伯是缺正宫娘娘?”沈郅笑问。   薄云崇默默牵过沈郅的手,“乖侄儿,深得皇伯伯之心,不过呢……皇伯伯给你个差事如何?办成了,皇伯伯许你个心愿。”   沈郅翻个白眼,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之态,“皇伯伯这是要打发郅儿去找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点头,如此一来以太后和关家的威望,能让小棠姑姑如愿成为皇伯伯的妻子。”   “聪明!”薄云崇拱拱手,“离王小殿下,可答应否?”   “太后点头了,关太师未必会答应,关太师的儿子别我爹罚了一顿,这股子怨气还在,来日定是要找皇伯伯算账的。”沈郅笑道,“毕竟我爹已经住在了陵园里,他除非闭了眼,否则没道理去找我爹算账,得找薄家的人!”   “那不还有你吗?”薄云崇嗤鼻。   沈郅打个手势,“皇伯伯,我才几岁?他一个糟老头子找我一个小屁孩的麻烦,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死?回头,老脸都挂不住!”   薄云崇愣了愣,“你小小年纪,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爹是薄云岫,他书房里那么多的东西,还有此前那些折子,你怕是不知道我爹教过我折子怎么写,折子怎么批,还告诉我,满朝文武谁、谁、谁的脾气,如何执拗,如何软弱,如何对付!”沈郅摇头晃脑,“皇伯伯知道这些吗?”   薄云崇一脸懵逼,扭头望着丁全。   丁全默默的退后几步,权当自己是聋子,什么都没听到。   步棠牵着薄钰的手,“这傻子……”   “薄家的人,各个都是痴情种!”薄钰仰头看她,“这是爹说的。”   步棠一愣,嫣然浅笑。   “赐教。”薄云崇蹲着身子,颇为诚挚的盯着沈郅。   “皇伯伯是真心要娶小棠姑姑吗?”沈郅问。   薄云崇点头,“自然是,要不,皇伯伯给你发个誓?”   “那皇伯伯下令,封我为离王吧!”沈郅勾唇一笑,“我替你办了!”   薄云崇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他,“办了?你如何办?”   “太后那头,只要我去,一定会答应。而满朝文武嘛……只要有人带个头,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皇伯伯可信我?”沈郅负手而立。   薄云崇瞧着眼前的沈郅,忽然想起了薄云岫,那小子就是这般自信满满,干什么都是一锤定音,除了在女人身上摔跟头,其他时候……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成!”薄云崇起身,“等着,朕马上让你继承你爹的离王之位!”   都不用等到弱冠!   步棠有些担虑,刚要上前拦阻,沈郅还这么小,这会继承了离王之位,万一被有些人惦记着可怎么好?   然则薄钰却是拽了一把,“我相信沈郅!”   “可他还小,若是成了离王,便是亲王之尊,到时候是要参与朝政,担了他爹留下的那份责任。”步棠怎么能不担心,朝堂诡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郅很聪明,而且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小棠姑姑能不能让他去试一试?”薄钰问,“沈郅一直在爹的书房里,他看过很多爹留下的东西,所以他是有心要继承爹的位置。”   步棠垂眸,“他是拿薄云岫,作了目标。”   “沈郅很崇拜爹,只是相处时日太短,那是他心中的遗憾。他跟爹一样,有什么心事都只会藏在肚子里,大家看到的,永远是他的云淡风气。”薄钰轻叹,“我知道,他向爹靠拢,其实也是在弥补心中的缺憾。”   做爹做过的事情,做爹坐过的位置。   “少主教得好。”步棠心疼,“真好!”   翌日,一道圣旨,晓谕天下。   沈郅更名为薄郅,正式接掌离王府大权,成为本朝史上最年轻的亲王。   离王——薄郅!   按理说,离王薄云岫死于非命,继任应该更名,但沈郅没答应,终是承了父亲的位置,成为那个可以与父亲肩并肩的,小小男子汉。   离王的行头,是太后亲自命司造坊,精工细作而成,不敢有半分马虎。且瞧着小小的人儿,穿得精神抖擞,一举一动宛若彼时的薄云岫,太后心里满是酸楚与愧疚。   如果不是她,也不至让她的女儿,落得孤儿寡母的下场,如今连沈木兮都失了踪,留下这孩子独自撑着离王府,太后这心里……   别说是一件事,饶是天塌了,太后也得答应沈郅的条件。   至于满朝文武,沈郅顶着离王的名头,亲自让人递了拜帖,给足了太师府和丞相府面子。立后一事,事关朝堂,需选足以担起母仪天下重任之女子。   步棠出身江湖,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比之谦逊有礼的闺阁千金,更是相差千里。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让步棠去当皇后,确实很难!   谁也不知道沈郅在背后干了什么,在众臣极力反对之时,关太师和丞相尤重,最后竟然力挺步棠与皇帝之事,声言此乃皇帝家事,外臣不得相扰,理该皇帝自行处置。   沈郅负手立于朝堂,因着身份尊贵,小小年纪便立于百官之前,然则别看他年纪小,气势却不弱,那副清冷孤傲之色,绝不逊于当初的薄云岫。   虎父无犬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下了朝,沈郅是率先走出去的,毕竟离王昔年执掌大权,谁敢不敬?   人死威犹在,是薄云岫留给沈郅的,最好的庇护。   “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竟让这两老顽固都点头答应了?”薄云崇牵着沈郅的手,走在长长的宫道里,满是不解的向自家侄子求解。   “我年纪小,就算登门拜访,他们也觉得我好糊弄,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沈郅仰头望着薄云崇,“所以,我绝对不会以情动人,免得自取其辱。”   薄云崇点头,“在理,这帮老东西连朕都瞧不上,背后不知道怎么埋汰朕!”   “所以啊,我就给他们下了点猛料。”沈郅笑了笑,“不过……这是秘密,我是不会告诉皇伯伯的。”   薄云崇一愣,“皇伯伯也不说?”   “是啊!”沈郅深吸一口气,“这都是跟爹学的招,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有一招,适合他们!”   “薄云岫这儿子,生得可真划算,朕也得让小棠给朕生个,划算点的!”薄云崇顾自琢磨着,可最近小棠防守很严,没成亲之前怎么都不答应让他进门,真是把人急死了!   送了薄云崇进承宁宫,沈郅一声叹,略显倦怠。   “其实很累,对不对?”薄钰问。   沈郅扭头看他,“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怕爹!”   “因为爹会杀人!”薄钰脱口而出。   沈郅笑了笑,轻轻贴在胸口,爹的信,他一直贴身收着。   爹说,你若要做个闲散之人,离王府的薄产足以让他安享余生,待帝王改换,不再是你皇伯伯在位,若遇棘手之事,定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因,必要承后果!   爹还说,若你要成为爹一般,立于朝堂之人,书房的暗格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有关于满朝文武的污点收集,可挟可杀,绝无人敢忤逆。但必须控制自己的野心,君为君,臣为臣,当懂得适可而止,不可栈恋权势!   否则,必为权势反噬。   功高盖主者,必身死族灭。   “天下乱,以杀止杀;天下太平,当以理服人!”沈郅单手负后,缓步前行,至于这理是白理,还是黑理,那就不好说了。   沈郅不想做个碌碌无为,靠着父亲留下的庇护,浑浑噩噩过一生之人。   蛊母山庄。   待沈木兮和薄云岫,能完全掌控如何驾驭毒虫,韩不宿这才将两人从池子里提出来。   取了薄云岫身上的银针,韩不宿瞧一眼面色惨白的薄云岫,极是不屑的轻嗤,“一个两个真没用,连控蛊都得外加,想当年我不过一日便能运用自如。”   “你生在护族,与他们怎可相提并论?”千面的脸上已消肿,只是这淤血青紫,短短数日不可能完全消退。韩不宿睨了他一眼,操着沙哑的嗓音,温柔浅语,“你再说一遍!”   千面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的摇头。   不敢不敢!   然则不敢也来不及了。   韩不宿虽然不去找小辈的麻烦,这到底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但千面运气不好,刚好是可以算账的上一辈行列,她这一生是让韩天命和陆如镜毁了,尽管千面委实没做什么坏事,但……结义兄弟,理该罪责同当。   沈木兮喘着气,“师父?”   “轻点!别打脸!别打脸……哎呦,轻点……轻点,没还手,我没还手,你就不能……不能轻点,别打脸,要脸啊……”   薄云岫轻叹着抱了沈木兮哄着,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没要他性命,没要你我性命,已然是最大的宽容,就当没看见罢了!她吃的苦受的罪,总归需要有人来还。”   韩不宿捋着袖子,对着蹲在地上抱头疾呼的千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待实在没力气了,韩不宿才喘着气,插着腰站在一旁,咧嘴冷笑,“就你这样还要脸?你有多少脸,自己知道吗?”   千面郎君,自然是数不清的脸。   “这张是真的。”千面鼻青脸肿,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要有韩不宿在,他这张脸怕是再也好不了吧?   韩不宿极是不屑,“鬼才知道你是真是假,不过……”   她晃了晃自己的拳头,“我这拳头是真的,打得痛快也是真的。韩天命,陆如镜欠下的债,他们无能偿还,且让你占个便宜,先来尝尝我的拳头,不是极好的吗?”   千面鼻血直流,“你就不能打偏点,一个劲的打脸算怎么回事?”   “打别的地方,我瞧不见,心里还是不痛快,打在脸上,我时时刻刻都能记得,那才舒坦!何况脸上恢复得快,方便我第二次下手!”韩不宿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沈木兮和薄云岫,“你两也别腻歪,打算虐死谁呢?”   沈木兮慌忙从薄云岫怀中挣开,面色微红的瞧着韩不宿,“前辈……”   “前什么前?我有这么老吗?”韩不宿翻个白眼,“叫我姐姐!”   “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占小辈的便宜,不知羞!”千面捂着脸,口齿不清的抬杠。   沈木兮想阻止来着,然则为时太晚,眼见着韩不宿有捋着袖子朝千面而去,沈木兮当即又将脸埋在了薄云岫的怀里。   薄云岫默默抬起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一顿揍之后,四周终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可怜千面潇洒恣意前半生,如今却落得凄凄惨惨还前债的下场。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韩不宿将薄云岫夫妻丢到密室里,丢下一句“明日出发”便走了。“王爷!”   “王妃!”   黍离和月归可算是见着自家主子了,被关在石室内,日夜提醒吊胆,却无人理他们,那暗无天日的日子,简直比杀了他们还痛苦。   “起来吧!”薄云岫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停在沈木兮身上,“你……”   “炸蜈蚣?炸蝎子?”沈木兮挑眉,拿了筷子默默的夹起,“这季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蝉鬼,不然味道更好些!油放太多,怕是味道不怎么好!”   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最后是月归一扭头跑出去了。   “怎么了?”沈木兮诧异,“这东西本来就是可以吃的,炸着吃总比生吃要味道好些,蜈蚣味儿有些冲,但是……”   “王妃!”黍离面色发青,腹内翻滚得厉害,“咱们被关的这几日,一直吃的就是这些炸虫子,您再说……卑职、卑职也得吐了!别、别说了!”   薄云岫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瞧着她将蝎子往嘴里的送那一瞬,脑子里猛地冒出了韩不宿的脸,以及韩不宿那黑黝黝的牙齿,生嚼毒虫的模样。   “薄夫人?”他站在原地,“好、好吃吗?”   沈木兮皱眉,“食材很新鲜,就是做菜的手法不对,材料放得不对,烹炸的火候也不对。若是让我来,估计滋味更好点!”   想了想,沈木兮起身往外走。   “去哪?”薄云岫疾步跟上,“找韩不宿吗?”   “知我心者!”沈木兮笑盈盈的走出密室。   奇怪的是,找了一圈,委实没瞧见韩不宿的踪迹,除了爬满墙头的毒虫蛇蚁,这蛊母山庄便只剩下站在各出入口,神情麻木的蛊人。   “人呢?”月归面色发青,瞧着这满地乱爬的东西,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没瞧见韩不宿,千面也未见踪迹。”黍离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明日出发?许是在准备。”薄云岫紧握沈木兮的手,二人所行之处,毒虫纷纷让路,未敢靠近分毫。   及至院中,满地的蛇虫鼠蚁,黑压压的一片,层层叠叠的,让人看着毛骨悚然。饶是月归和黍离这般武艺高强之人,亦是汗毛直立,只敢站在原地,分毫不敢动弹。   “或许,咱们可以试一试?”沈木兮意味深长的瞧着薄云岫。   十指紧扣,心意相通。   将凤蛊与凰蛊连在一处,互为倚靠,互相依偎,脐下三寸有一股热流缓缓上涌,及至百汇,刹那间犹如天灵突开,蛇虫鼠蚁瞬时停下,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山风呼啸而过。   突然,大批的虫子开始游走,悉数朝着回廊尽处爬去,速度极快。   这黑压压的队伍,瞧着格外壮观,连带着一旁的黍离和月归都跟着瞪大眼睛,几乎叹为观止。他们家主子,能操纵这些毒虫?   四人跟在毒虫后面,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左拐右拐的,竟是跑进了后院的一间草庐。   站在篱笆院外头,能听到屋内传出千面的声音,还有韩不宿低哑的嘶吼声,仿佛是痛到了极致,难受到了极点,但又生生压抑着。   “进去看看!”薄云岫率先推开了门。   越往里头走,越能察觉到来自于门外毒虫的焦虑不安,不断的攀爬着,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及至房门外头,沈木兮率先推开了门。   千面正满桌子翻瓶瓶罐罐,乍听的动静,猛地抬起头来,“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少废话,快点!”韩不宿疼得爬不起来,蜷着身子缩在墙角,肌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钻动,那种血脉喷张的歇斯底里,足以证明她体内之物的厉害。   “这是怎么了?”沈木兮慌忙近前,“怎么了?”   “没什么,续命的东西开始反噬而已。”千面终于找了一个黑色的瓷瓶,快速冲到韩不宿跟前,“是不是这个?黑色的。”   韩不宿颤着手接过,毫不犹豫的打开塞子,悉数倒进了嘴里,迫切之态,让人瞧着很是不忍。   “这东西,你怎么能吃这么多?”千面惊呼,“你疯了?不怕肠穿肚烂?韩不宿!韩不宿!”   身子颤得厉害,韩不宿继续缩成一团。   直到这一刻,沈木兮才发现,偌大的衣袍之下,韩不宿的身子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俨然是骨头架子。她故意用宽大的袍子遮着,大概是想骗骗旁人,或者……只是想骗她自己。   “害怕吗?”韩不宿抬起头看着沈木兮,浑身抖如筛糠,却仍是咧嘴笑着,露出黑黝黝的牙齿,“拜你的生父所赐,人不人鬼不鬼!”   千面扭头望着沈木兮,“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熬不住了,靠着这些毒物把自己炼成一个蛊人,得以撑到今时今日。她靠毒物支撑,但是时间久了,固有的剧毒已经无法满足她,一旦断了毒,她会逐渐腐烂,从五脏六腑开始,渐渐的……”   真的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   “算了,跟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辈计较什么?你们,不许露出同情之色,我从来不需要!”韩不宿似乎是有些好转,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代价,不要旁人同情,也无需别人施舍。”   千面正欲将她搀起,谁知韩不宿却狠狠甩开他的手。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你们这帮没良心的白眼狼,都不是好东西。我自己能走,你们还是顾好自己吧!别以为学会了简单的控蛊之术就洋洋得意,距离真正的控蛊,还早着呢!控制一些小东西算什么,有本事控制回魂蛊去。”她随手敛了倒挂在檐下的毒蛇。   脏秽的指尖熟练的穿透蛇身,摘了蛇胆便塞进了嘴里。蛇咬着她的指尖不放,她却浑然不觉,继续往外走,“明天就要离开这地方了,真是舍不得这些小东西啊!”   沈木兮垂眸,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韩不宿离去的背影。   “你别往心里去,虽然韩天命是你的生父,但他终究没有养育过一日,你是夏家长大的孩子,是夏家老头教出来的好闺女,委实不必有心理负担。”千面宽慰,“她只是意难平而已!”   “若不是野心勃勃,怎么会毁人家园,毁人一生?”沈木兮绷直了身子,“我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吗?”   千面摇头,“护族的医毒双修,怕是无人能及,她到了如此地步,必定也是没了法子。之所以坚持到今日,定是放不下那回魂蛊!兮儿,人与人是不一样的,韩天命心狠手辣,但你心地善良,所以她也只是说说而已。”   若真的要复仇,早就腥风血雨了,压根不必等到今时今日。   韩不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复仇,与其将自己置身于仇恨与痛苦之中,不如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父亲临终前的最后心愿。   护族被人诟病已久,韩不宿终是想证明,护族并非外人所传言的那般邪戾……   沈木兮敛眸,“我能帮她吗?”   “你觉得她会需要你帮忙?”千面摇头。   薄云岫轻轻的将沈木兮揽入怀中,“她需要你去帮,因为她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让她面对韩天命的女儿,又能坦然的理由!”   沈木兮仰头看他,终是他最懂她。   可是,该怎么帮她呢?   “别看我,我不知道。”千面捂着自己的脸,连退数步,“我那点医术,当初还是韩天命行了通融,让我瞧了护族的医术才练出的,委实是半道出家,看个头疼脑热倒也罢了,治她……没戏!”   沈木兮伏在薄云岫的怀里,眉眼微沉。   “薄夫人,做你想做的!”   “嗯!” 第173章 谁让老子,欠了你的! 为钻石过4200加更   债不是她欠下,本就不该她来还,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终究要面对解决,而不是躲避。   屋顶上的风,呼啸而过。   一杯水递到了面前,韩不宿心下一怔,“什么意思?”   千面扶着屋脊,小心翼翼的坐定,“凤凰血!”   韩不宿猛地睁大眼眸盯着他,“你是不是想死,让他们取心头血,万一要了他们的性命,你上哪儿再给我找两个宿主?这么没眼力见,怎么没一拳薅死你!”   “出都出了,喝吧!”千面轻叹,将杯盏递上,“算是小辈的心意,不喝可就浪费了。”   韩不宿狠狠剜着他,随手捡了根蜈蚣塞进嘴里。   “那我倒了?”千面眨着眼,作势要倒了。   “回来!”韩不宿冷喝,夺下千面手中的杯盏,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以后别诓那些小辈了,这些事跟他们没关系,谁都没办法决定的事情。”   千面接过空杯,“其实吧……这些孩子也是心善,并不似咱们这些人,心狠手辣的。”   “是你们,不是咱们!”韩不宿冷声纠正,“千面,我和你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心狠手辣的是你们,不是我!我若是心在毒一点,再狠一点,什么沈木兮什么夏问曦,乃至当朝太后,以及当初的薄云郁,都得完蛋!”   千面愣了愣,“我其实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这么多年,不都不来找我们报仇?我……倒是一直都等着呢!”   “报仇?我若是有那么多的时间,为什么要浪费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压根不值得!”韩不宿轻嗤,“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用来报仇的。”   千面定定的看她,“韩老二,真是造孽!”   “造孽不造孽的,其实压根不重要,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原就没那么重要。即便伤害了我又如何?伤害已经存在,就算我杀了你们,我这一身的伤难道就能不药而愈?”韩不宿丹田滚烫,有热气上涌,冰凉而麻木的四肢竟渐渐的生出了暖意。   凤凰蛊,心头血。   果然是至宝!   取血是个技术活,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足够的勇气,谁敢在心口上动手?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韩天命欠了护族太多,如今他的女儿替他还了,也算是平了你们之间的债。”千面轻叹,“这杯凤凰血,能暂时止住你体内的蛊虫乱窜,让你过一段安生日子。”   这是实话。   韩不宿靠在檐角,瞧着漆黑的夜,耳畔是夜鸟悲鸣。   安生的日子……   她曾经有过安生的日子!   如果没遇见韩天命那个混蛋,她这辈子都会安稳度过,乃至于护族,也不会历经灭族之祸。   “对不起!”千面低语。   韩不宿扭头看他一眼,又淡淡的别开头。   “我是认真的。”千面敛眸,“真的,对不起!”   “你觉得我现在还缺你一句对不起吗?”她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缺,你少来我这里求平衡,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最好内疚一辈子,如此我心里就踏实了,毕竟良心债比什么折磨都来得痛快!”   千面揉着眉心,“也不用这么狠吧!”   “你才知道?”她活络着手腕,此前麻木冰凉,筋脉不通,血气不匀,整个人都呈现着濒死之态,再多的穿肠毒药灌下去都没什么效果,如今倒是极好的。   甚好,甚好。   “最后一个请求!”千面捂着脸,“下次打我,能不打脸吗?”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们,我不打你的脸,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拳头?”韩不宿翻个白眼,“滚滚滚,别耽误我看风景!”   “黑漆漆的,看个鬼!”千面离开,慢慢爬下梯子。   “鬼又如何?哪比得上诡谲的人心可怕!”韩不宿哀叹。   千面仲怔,愧疚的垂眸,前半生欠下的恶债,若韩不宿提刀来取,倒是让人松口气,可现在……钝刀子杀人,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可韩不宿才没那么蠢,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谁稀罕盯着他们不放!   天亮之后。   韩不宿精神奕奕的站在院子里,一声招呼,便将大批的毒虫蛇蚁诱进了箱子里收着,继而挑了几个面相还算过得去,还未开始腐败的蛊人,以特制的药物压制蛊人的气味,并且贴身放上香粉。   后院里放着几副抬椅,韩不宿扫一眼薄云岫与沈木兮,“各自挑着。”   “就三,我坐哪?”千面问。   “你不是自诩轻功卓绝?”韩不宿翻个白眼,“跑着,跟上!”   千面,“……”   三副抬椅,沈木兮和薄云岫一人一椅,韩不宿悠哉悠哉的将伞撑在头顶,“走!”   不得不说,这些蛊人的速度真不是盖的,饶是月归和黍离这样的功夫,起初倒是速度快,后面因着体力不支,竟渐渐的懈下来,竭尽全力也只能跟这些蛊人保持平速。   蛊人保持匀速,是以抬椅走得很平稳,韩不宿甚至在上头打起了呼噜……   沈木兮和薄云岫对视一眼,瞅着后头被汗湿透的三人,各自轻叹。   直到一觉睡醒,韩不宿才摸了一把脸,瞧着外头的日头,“歇会吧,免得到时候累死喘气的。”   一回头,瞧着后头大喘气的三个人,韩不宿“啧啧啧”的直摇头,“真没用,一只、两只、三只,都是废物!废物啊!”   千面脚一软,扑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最后还是月归和黍离拖着他到了阴凉处靠着。饶是他这千面郎君平时轻功再好,毕竟年纪大了,体力委实跟不上……   这一通跑,生生去掉了半条老命。   “真没用!”韩不宿摇着扇子,“此去瀛国路途遥远,在如此这般虚弱,我看你是要埋在黄沙里了!”   “呸!”千面轻嗤,“我、我才不会!”   “也是,长得丑,活得久!”韩不宿惋惜的摇头,“都吃点干粮,喝点水,一会继续赶路。”   刹那间,不只是千面,饶是黍离和月归也跟着白了一张脸,还、还跑……   沈木兮上前,“韩前辈,他们再跑下去,怕是要累死的,要不咱们去附近的镇上找几匹马?”   “马?去了黄沙漫天之地,马留着喝血吃肉?”韩不宿轻哼,“年轻人多练练脚程,免得到时候风沙来了,来不及跑,直接埋在地下,那才是真的冤!”   “主子。”月归抿唇,“咱们、咱们还撑得住!”   还不待沈木兮开口,韩不宿已经笑出声来,“甚好甚好,平素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要去那危险之境,可得好好练练体力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们!”   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韩不宿是不住客栈的,她带着蛊人住乱葬岗,没有乱葬岗就住林子,再退一步,住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找个地方窝一晚就成。   以天为被地为床,毫无顾忌。   月归瞧了一眼身边的黍离,他连水壶都握不住,喝水的时候壶口左右抖动,水亦溢出了唇角,模样委实滑稽可笑。   “没想到,黍大人也会手抖?”月归无奈。   黍离放下水壶,瞧了一眼坐在树下,双腿仍止不住打颤的月归,幽然轻叹着,“你不也抖吗?”   当然,抖得更厉害的,应该是瘫在草丛里,还剩下一口气的千面。   “师父?”沈木兮端着水上前,“喝口水,吃点干粮再睡,不然身子吃不消的。”   千面容色惨白,被薄云岫扶起时,两眼险些翻白,“我……我快不行了……”   韩不宿剥着鸟蛋吃,咧着黑黢黢的牙,笑得何其嘲讽,“没听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就你这种人,能活成人瑞。当然,你若要死,必定只有一种死法,那便是活活蠢死!”   “你……”千面以手直指,然则胳膊都抬不起来,吧嗒垂下胳膊,气得脸都歪了。   “再扇两把火,我觉得你能半身不遂,哈,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炼成蛊人,到时候让你当个抬椅的!啧啧啧,画面很美好,想想都兴奋!”韩不宿转身,晃晃悠悠的走开。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千面嗷嗷的哭,“最毒妇人心啊,有本事你杀了我!韩不宿,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折磨我,算什么本事。”   “老娘的刀子没空,拳头倒是能抽个空!”远远的,传来韩不宿阴测测的声音。   千面的哭声戛然而止,虚弱的扶着自己的脸。   那,还是算了……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薄云岫与沈木兮对视一笑,心里却知道韩不宿这是什么意思,蛊人已然是个活死人,来日若是死了也是解脱。可这里喘气的,来日入了瀛国之境,若有什么事,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韩不宿这人,嘴刀子不留人。   第二天的时候,韩不宿果然放慢了脚程,身后那三只乌龟,腿疼得直发颤,咬着牙在后头追,愣是将三个武林高手逼成了“瘸子”。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越到后面,月归与黍离只觉得身上越轻松,那种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感觉,委实妙不可言。   心不慌气不短,身轻如燕,快如闪电。   眼见着是到了边关,沈木兮有些担虑,要出关得有出关文牒,否则就得另外找路子。可他们身上的出关文牒,早就在池子里泡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   韩不宿一脚过去,千面毫无防备,登时扑了个狗啃泥。   “你干什么?”千面恨恨的坐在地上,“踹我屁股干什么?”   “十殿阎罗不是很有本事吗?陆如镜能出去,你出不去?”韩不宿双手环胸,就这么凉凉的看他。   千面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动手动脚?”   “你不知道,我的手对你很有好感?它总不听使唤,想温柔的……抚摸你的脸!”韩不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挥了挥自己的手,“你看你看,它又要不受控制了!”   “行了!”千面一声吼,满脸委屈,“我去办!我去办还不行吗?”   谁让老子,欠了你的! 第174章 日落之城   千面到底是行走江湖的人,何况此前在十殿阎罗,亦是聚集了不少人脉,知道不少道道。饶是现在十殿阎罗被朝廷剿灭,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门道,陆如镜走得匆忙,亦来不及更改。   在边关风沙带,有个客栈。   客栈的男主人原是个打铁的,后来娶了客栈的掌柜,就成一家,所以东头打铁,西头客栈,两相不误。   千面去了打铁铺,瞧了一眼捋着胳膊,抡着锤子打铁的铁匠,“二两生铁,三两铁水,合在一处便宜卖,一两够不够?”   铁匠一愣,不敢置信的望着前面,“神医?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千面一声叹,环顾四面风沙,“你倒是痛快,卸了肩上的担子,跑这儿来逍遥自在,娶妻生子。”   铁匠憨厚一笑,“托您的福,捡回一条命,才有机会得了这样的平静。神医,您这是怎么了?跑我这来,可不算什么好事。”   行走江湖之人,除非是遇见了难事,否则谁跑这边关吃风沙?定然是犯了什么事,又或者被追杀,不得不跑出关外去,图个活命罢了!   “可见这陆如镜?”千面问。   铁匠摇头,“不曾来过。”   千面诧异,“没来过?那他是怎么出去的?”   瞧着千面身后跟着人,铁匠有些犹豫。   “过来!”千面低语。   铁匠忙不迭凑上前,千面伏在他耳畔嘀咕了一阵,惹得铁匠差点给沈木兮跪下,终是被千面一把拽住,“得了得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是是是!”铁匠憨笑着,“那诸位这是要出关吗?”   沈木兮上前,“陆如镜真的没来过?”   铁匠很肯定的摇头,将人往客栈方向领去,“早些年啊,出关必须走咱们这条,可后来官府查得紧,渐渐的便也没什么人来了,都改了条道。”   “改哪儿了?”千面问。   铁匠想了想,“那得问我家婆娘。”   进了门,客栈的大堂里坐着不少食客,掌柜的捋着发髻,扭着细腰在堂内转悠,偶尔陪着客人说笑。   “爹!”小姑娘扑上来,奶声奶气的喊着。   铁匠将孩子抱起,笑靥得意,“我闺女。”   “真漂亮!”沈木兮赞叹。   听得这话,壮汉亦是红了脸,“随孩子她娘,漂亮!”   语罢,铁匠喊了声,“媳妇,过来一下!”   “欸,来了!”掌柜的笑盈盈从客桌处撤离,款步朝着众人走来,且瞧着眼前这一个个的打扮,不由的皱起了眉头,疑惑的望着自家男人,“当家的,怎么回事?”   铁匠将闺女放在桌上,“这是我当年的救命恩人,这些都是恩人的朋友,安排他们先住下来,其他的,我同你慢慢说。”   女掌柜笑着点头,“知道了!诸位跟着来吧!”   既是她男人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地方简陋,不要嫌弃!”女掌柜领着众人上了二楼,都是些土窑,以土石垒砌,不过防风倒是极好的,“这地方风沙吃得紧,只能这样将就着!”   “多谢!”沈木兮点头示敬。   “你们先坐着,我去给诸位拿点水!”女掌柜转身离开,走过回廊的时候,还不忘冲着底下打趣的客人甩了个笑脸,“好吃好喝的,不够就说话。”   “掌柜的这般客气,咱们怎么能跟你客气?”   底下,哄堂大笑。   月归听得有些刺耳,不解的望着千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去关外的必经之路,奇怪的是,为什么陆如镜没有经过这里?按理说不应该。”千面挠着头,“难道陆如镜怕被人发现,所以刻意绕道了?”   “是铁匠说了谎。”薄云岫冷着脸。   千面诧异,“你如何知道?我对那铁匠有救命之恩,他怎么可能对我说谎?”   “你没瞧见他遇见事儿,要回去问问自己的媳妇吗?”薄云岫轻叹,“这地方,是这个女人做主,而这个女人是所有事情的关键。你是有救命之恩,可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沈木兮敛眸,“你的意思是,陆如镜肯定是从这儿过的,而且是他们亲手放行的?”   “朝廷之事,没有谁比我更熟知。”薄云岫冷着脸,“去瀛国的确不止这条路,但要出关得有文牒,没有文牒就得拿钱,银钱层层盘剥,形成链子,大鱼吃小鱼!这事朝廷里有人提过,但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何?”沈木兮不解。   薄云岫牵着她坐下,“边关艰苦,谁愿意过来,若是没什么甜头,你真以为能留住人,留住官?只要不惹出什么大麻烦,能保持边关安宁,朝廷是不会为难的。”   “所以铁匠在撒谎。”黍离咬牙,“这两人想干什么?”   “男人碍于千面的救命之恩,是以有些犹豫,但是那女子却不同。”薄云岫敛眸,“咱们暂时无处可去,今夜暂且留下,务必保持警惕。先弄清楚,他们是怎么送人出关的再说!”   千面一直不说话,面色难看到了极致,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曾用心待过的人,最后竟是……   “现在知道,良心被狗吃了是什么感觉吧?”韩不宿笑得凉凉的,“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心里就跟扎了刀子一样,哎呦,疼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肺!”   千面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韩前辈?”沈木兮抿唇,“您别再说了。”   “活该!”韩不宿哼着小调,显然心情不错。   想来也是,瞧着千面吃瘪的样子,她这心里的气,瞬时消了大半。   到了夜里,铁匠和女掌柜,好吃好喝的待着。   待一桌子的菜都上齐了,谁都未敢轻易下筷子,倒是韩不宿抢了先,“我先尝尝味道,呦,这酱牛肉滋味不错,还有这酒,滋味够烈!”   所有人都瞧着她这副大快朵颐的样子,有些愣愣的发怔。   “别瞧着了,都下筷,这蒙汗药计量不够,最多让你们昏睡几个时辰,明儿天一亮就没事了!”韩不宿啃着烧鸡,“老娘一直吃着那些毒物,委实腻烦了,这会尝尝人间烟火,倒也委实不错。”   “韩前辈,您慢点吃!”沈木兮忙不迭倒了杯水。   “我不要喝水,要喝酒!”韩不宿满嘴有话,咧着黑黝黝的牙齿笑得正欢,“这酒里下了软筋散,败了些许兴致,好在酒是好酒,不妨事!”   房门口,黍离和月归一左一右站着,各自怀中抱剑,冷眼瞧着铁匠夫妇,站出了门神的威势。   “诸位,这是开什么玩笑?”铁匠憨厚的笑着。   “玩笑,你觉得我们是在开玩笑?”既然韩不宿不按理出牌,千面自然也不客气了,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会更是咬牙切齿,“我不求你能知恩图报,好歹熟识一场,不愿帮只管明说,何必动这些小伎俩害人?”   铁匠的笑,从脸上渐渐退去,终是成了冷戾之色,“你与步棠背叛十殿阎罗,累及总舵被端,冥君不得不带着公子逃出关外。千面,你于我有恩,可冥君于我何尝不是恩重如山,我岂能为了你这般小人,背叛冥君!”   “哟,陆如镜那样的渣滓,也有这般忠心耿耿的狗?真是了不得。”韩不宿啐一口骨头,“不对,狗这东西最是忠诚,还知道明辨是非,你哪里及得上。”   “你!”铁匠咬牙切齿。   韩不宿嚼着嘴里的酱牛肉,笑得那样不屑,“老娘大半辈子同这些东西打交道,吃毒虫蛇蚁那是家常便饭,两个无知小辈,竟还敢在跟前卖弄。戳穿你,那是你祖上冒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若是跪地给老娘磕两个头,老娘就替你压住你祖上十八代的棺材板,否则今晚送你去祭祖!”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这韩不宿骂人的本事还真是……   沈木兮原是想说两句,如今听得这些便也就此作罢,还是算了,她委实做不到这般痛快的骂人。   一番话,说得铁匠夫妇面红耳赤,恨不能上去将她掰折了。   “瞪什么瞪,现在是跟你比眼睛谁瞪得大吗?你是牛,我又不是牛,有本事剐了身上的肉与老娘下酒,你敢剐我就敢吃!”韩不宿啃着酱牛肉。   沈木兮和薄云岫虽然有凤蛊和凰蛊,但是对于蒙汗药以及软筋散这等物什,多少是有些忌惮的。可韩不宿不一样,韩不宿剧毒缠身,是以连蒙汗药、软筋散这些物件,对她早已失去了效用。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没事?”女掌柜面色剧变,“你……”   “毛病!”韩不宿皱眉,“我说得这么明白,你竟是个活聋子,白长了一对招风的耳朵。”   千面终是没忍住,绷着的脸因为铁匠夫妻脸上的情绪波动,瞬时破功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没忍住……”   “你们……”铁匠忽然手一抖,袖中登时滚出几圈铁环,摆开了架势。   “哟,要打架啊?”韩不宿打了个饱嗝,“这些东西都带了脏东西,你们最好别动,回头给我打包回去,莫要浪费。吃不完,还有我那些小东西呢!”   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女掌柜手中多了两柄短刃,“今儿关了门,谁都别想跑!”   薄云岫轻哼,只觉得可笑,这帮自不量力的蠢货!   韩不宿是什么人?她的确没了武功,可她还有蛊人,还有各种毒虫蛇蚁,就在门口那口箱子里,白日里倒也安生,但此刻……   沈木兮和薄云岫,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毒虫的蠢蠢欲动。   果不其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都站着别动。”沈木兮一开口。   薄云岫恰当好处的拂袖灭灯,大堂内瞬时漆黑一片。   从黑暗到光明,需要时间适应,从光明到黑暗,亦是如此。   尤其是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诡异之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爬出来,正快速的向客栈围拢,渐渐的……屋顶上,窗户上,以及身前身后,都响起了这声音。   月归和黍离身上一紧,瞬时想起了蛊母山庄的情景,浑身的汗毛刹那间悉数立起。那黑压压的一幕,真真叫人毕生难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铁匠疾呼。   薄云岫的声音幽幽响起,“陆如镜是如何出关的?现在去往何处?”   围在外头的壮汉,瞬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声声凄厉,于这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惊悚。   待女掌柜以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再见着眼前这般情景,吓得厉声尖叫,“虫子?虫子!”   “呦呦呦,就几个虫子,还吓成这样,怎么开黑店?”韩不宿翻个白眼,转而望着千面,“看你找的好关系,一个两个跟你似的黑心肝没良心,果然物以类聚,真是没跑出这恶毒的诅咒圈。”   千面憋着一口气,“你骂他们便罢,骂我作甚,我这厢还委屈着呢!他们出卖我,他们还要杀了我,老子还救过他呢!”   韩不宿喝着小酒,“老娘也救过你们,结果呢……这叫报应!爽不爽?”   “你……”千面端起杯盏,想起了杯中之物,又愤愤的放下。   “想喝酒还不容易,我把你炼成蛊人,如此你便可以痛快的啜饮。”韩不宿的指尖在桌案上轻叩,一条绿得发黑的毒蛇爬上了桌案,快速缠上她的手腕。   她冲着千面咧嘴笑,“来一口吗?”   千面大气不敢出,罢了……如今最毒不只是妇人心,韩不宿是全身上下都是毒。   “陆如镜在哪?”韩不宿锋利的指甲穿过蛇身,活取了蛇胆之后便将毒蛇放回了桌案,任由它蜿蜒游走,身后血迹斑驳。   铁匠和女掌柜脸色发青,瞧着各种毒虫爬满脚下,绕着二人转圈圈,冷汗登时涔涔而下。   将蛇胆泡在酒里,韩不宿仰头将杯中酒连同蛇胆一饮而尽,“或者,换你们的胆试试?我掏蛇胆的手法是不是快准狠?陆如镜有我快吗?你们信不信,只要我出手,你们可能连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你……”女掌柜惊慌失措。   外头的喊声渐渐的消失,终究归于平静。   薄云岫轻叹,掌风微抚,周遭的门窗瞬时全部打开,外头黑压压的虫子瞬时一拥而入,虫过之处,可见不少倒地的壮汉,一个个面色发青,口吐白沫。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韩不宿自知时日无多,“陆如镜在哪?我们要出关。”   “好!”铁匠慌忙应声。   女人猛地拽了他一把,“你疯了?”   “兮丫头,你身上的骨牌呢?”韩不宿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舒服的伸个懒腰,“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骨牌是护族族长的象征,搁在桌案上,放在烛光里,何其清晰而刺眼。   “族长?”最强硬的是女人,最先跪下来的还是这女人,“族长!”   “闹了半天,是护族的人?”黍离皱眉。   沈木兮面色微沉,“既然识得,就赶紧说吧,陆如镜才是杀了前族长,导致护族惨遭灭族之祸的巨恶元凶。我不管你们之前答应过陆如镜什么,眼下我是护族的族长,有些话,我便不多说了。这位韩姑姑,是老族长的女儿,你们应该还记得她!”   女人诧异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韩不宿,“老族长的女儿?韩不宿!”   可是……   音容相貌,无一处相似。   “你这丫头,说自个就说自个,拿我抖什么威风?”韩不宿有些不高兴,一拍桌子,毒虫蛇蚁快速撤离,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黑压压的场面彻底消失不见。   “你真的是护族的族长?”女人仰头问。   月归上前一步,“若不是我家主子,护族已经被朝廷赶尽杀绝,是主子向皇上求情,皇上才得以赦免护族之罪,如今悉数归于故土,从此不再踏出山林半步。”   “族长!”女人泣泪,“我叫罗枝,早些年朝廷对护族赶尽杀绝,所以不得不逃离至此,后来陆如镜找到了我,说是让我在此处落个好地方,到时候有用得着的地方。务必,打通进出关的密道,以待重用!”   “陆如镜在哪?”沈木兮冷问。   罗枝道,“已经出关很久了,是带着陆归舟一起走的,不过我瞧着陆归舟好似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么药?”   “你先起来!”沈木兮黑着脸,“陆如镜果然入了瀛国!”   “他说,千面和步棠因为离王府所许诺的荣华富贵,已经背叛了十殿阎罗,惹得护族残部死的死,逃的逃,伤亡很是惨重。”罗枝解释,“他还说,长生门已经被朝廷剿灭,如今整个朝廷都冲着十殿阎罗的旧部来了,让我们务必要小心。”   铁匠张了张嘴,面带羞愧的望着千面,“还格外叮嘱,若是遇见了千面郎君,务必、务必……赶尽杀绝,免除后患。”   “这混账!”千面拍案而起,“他自己良心被狗吃了,当年害了韩老二,害了韩不宿,害了整个护族,就是为了得到护族的族谱,现在还有脸说这种话?杀我?我特么……”   “要不要自戳双眼?”韩不宿问,“毕竟这么瞎,要这双眼睛也没什么用。”   千面咬牙切齿,浑身剧颤,“你……”   “要帮忙吗?”韩不宿又问,“我虽然不吃眼睛,但是挖眼睛的本事,应该和取蛇胆差不多,肯定包君满意!要不要试试?不满意……不要钱。”   千面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她脸上,这钝刀子杀人……真特么难受!   “人是从哪儿走的?”沈木兮问。   “人是从密道走的,但是替身却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罗枝忙回声,“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莫要担心,既然已经找到了方向,便好办多了!”薄云岫握紧她的手,“找到了陆如镜,早晚能找到赵涟漪,这条线错不了。”   沈木兮敛眸,“我只怕会被他们捷足先登。”   “怕也无用。”薄云岫扭头望着罗枝,“赵涟漪呢?”   “不知!”罗枝摇头,“我们并不知道赵涟漪也出关了。”   带着韩天命的尸身,既要保存又要隐秘,委实不易,何况赵涟漪断腕,这伤一时半会的不可能好转,除非……有人帮她?!   会是谁呢?   薄云岫没想明白。   “明日,我要出关!”沈木兮收回骨牌。   “是!”罗枝斩钉截铁,“只要族长吩咐,罗枝死亦不悔!”   “此前不是还喊打喊杀?这会倒是表忠心了!”千面轻嗤。   “喝过人中白,就不许喝水了?”韩不宿剜了他一眼,“难道都得学你,一喝到底?”   千面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差点没厥过去,再这样下去……他早晚得被这女人给气死,活生生的气死!   第二天,天一亮。   罗枝和铁匠便将通关文牒交到了沈木兮的手中,“所有人的都在这里,咱们会带着你们走密道,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在瀛国境内遇见什么事,好歹还有个文牒防身。”   “好!”沈木兮随手递给月归。   月归仔细,一一检查过后才交给黍离。   黍离二次验证,确定这是朝廷签发的通关文牒,方一人一份发下去,每个人都贴身收着,以防万一。此去瀛国算是背井离乡,岂敢大意!   “走吧!”罗枝在前面带路,“族长,您仔细脚下,山洞内不平整,别磕着您!”   “这瀛国境内,是否还有赵涟漪的同门?”薄云岫忽然问。   连千面都倍感诧异,“只听说赵涟漪和韩老二是同门,没听过还有其他同门,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若无同门,或者至亲至熟之人帮忙,尸身该怎么出关?不怕惹来怀疑吗?”薄云岫反问。   千面答不上来。   “啧啧啧,假装桃园三结义,最后人家都是去偷桃吃的,就你乖乖上香磕头,真出息!”韩不宿冷嘲热讽。   千面一咬牙,“不知道又怎么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若是跟他们一般心狠手辣,今儿我就、我就……”   “就怎样?”韩不宿才怕他。   “师父,您自个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就别逞强了!”沈木兮轻叹,“免得最后气坏的,又是您自个!”   千面别开头,胸口起伏得厉害。   老子,忍!   这地道九曲十八弯的,有些地方偏低矮,还得猫着腰,脑袋贴着顶上钻过去。   眼见着到了出口,罗枝爬上木梯,对着上头的盖板三长两短的敲着,连续敲了三次,盖板才吱呀一声被打开,上头的光亮登时落下。   薄云岫默默的上前移了半步,将沈木兮掩于身后,冷眼睨着光亮处。   谁知道这上面是什么人?   鬼知道这罗枝是不是个饵,为的是把他们引到这儿来一网打尽?   “走!”罗枝轻唤,拎着裙摆,爬了出去。   “你跟在我后面!”薄云岫扭头望着沈木兮,“若是有事,你便原路返回,记住了吗?”   沈木兮连连点头,“记住了!”   黍离先上,其后是薄云岫,再后面是沈木兮和月归,当然……千面是不敢跟韩不宿抢位置的,只能看着韩不宿慢慢悠悠的爬上去,他才敢迈步往上。   屋子里不是太光亮,瞧着黑漆漆的,但是能听到外头传来的嘈杂声,好似是集市之类的地方,隐约能听到叫卖声。   打开盖板的是个黑瘦小个子,瞧着大概十几岁的模样,眉眼高阔,唇瓣厚实,见着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也未觉得奇怪,只是伸手清点人数。   “六个?”黑瘦子扭头望着罗枝,“这是要去哪?”   “日落之城。”罗枝开口,将一些银子塞进黑瘦子手中,“好生照顾他们,尤其是这位姑娘,她是最尊贵的客人,知道吗?”   黑瘦子一愣,“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次的不一样。”罗枝抿唇,“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绝对不能有所闪失!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语罢,罗枝上前一步冲着沈木兮行礼,“族长,他叫阿勒,你们若有什么事儿,只管同他说,他都会帮着处理。当初陆如镜要去日落支之城,也是阿勒送去的。”   “日落之城?”薄云岫皱眉。   日落,等于消亡。   “是啊,日落之城,只有日落之时才能找到的绿洲,得顺着西边走,在我们瀛国都城的西边,那可是个很神秘的地方,进去的人很少能出来。听说里面有很多美女,很多的金银珠宝,进去了就舍不得出来了。”阿勒解释。   开了门,外头是个小院,高高的泥土墙垒砌着,将内外隔开。   院子里圈着一队骆驼,走进院中便只觉得骚味扑鼻。   沈木兮原就鼻子灵敏,这会止不住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掩鼻。   阿勒笑了,“就是这个味儿,但要去日落之城,少不了我的骆驼!大家都上骆驼,要不然天黑之前,会赶不到黑水城。要知道,宿在大漠里是很危险的。”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上了骆驼,“你一人可行吗?”   “你看着点。”沈木兮有些慌,“我头一回坐,可能会有点不稳。”   他一笑,翻身上了骆驼,与她并肩,“害怕的时候说一声,莫要忍着!”   “嗯!”沈木兮点头。   前有黍离,后有月归,中间是沈木兮与薄云岫,以及韩不宿与……快要被怼穿肠的千面。   由阿勒领路,出了大门往外走,穿过街头,走出了镇子。   骆驼一颠一晃,烈日悬于头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金晃晃的一片。   天与地,仿佛都连在了一起…… 第175章 烤翅来一对吗?   沈木兮觉得,这世上怕是没有比大漠更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方,漫天黄沙,非壮观二字便可形容,天地辽阔,心都跟着宽阔起来。   置身沙海之中,宛若沧海一粟般渺小,不得不感叹上苍的造物之能。   当然,最无聊的亦是沙海行舟。   炎炎烈日炙烤着天地,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高温灼得人嗓子冒烟,多少水喝下去都不顶用,人坐在骆驼上,精神有些恹恹的。从最初的惊叹,如今已然成了满脸的疲惫与倦怠,偶尔吹来一脸的沙子,惹得人满心无奈。   “黑水城还有多远?”薄云岫问。   阿勒指着前面的方向,“大概日落之前能赶到,夜里天气冷,在大漠里待着会出事的!去了之后,我去倒换水和干粮,你们就好好休息,千万不要从客栈里出来。夜里的黑水城,不太平!”   听得这话,薄云岫面色微沉。   不太平是哪种?   “为何不太平?”黍离问,“是因为我们……都是外乡人的缘故吗?”   “不不不,黑水城的人很是热情,不排斥外乡人。”阿勒慌忙解释,“那里的人世世代代靠着黑水河,做着过路客商的生意,也是去往都城的必经之路,人都是很好。”   “那为何?”黍离这就不明白了。   “因为那里有一种怪鸟,要吃人!”阿勒轻叹,“怕吓着你们,所以没敢说,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最好夜里别出门。”   怪鸟??   “怪鸟?”千面与韩不宿面面相觑。   深吸一口气,韩不宿自嘲般冷笑两声,“大家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众人皆屏住呼吸,只想听着韩不宿的解说。   谁知……   “可能一锅炖不下哦!”韩不宿放声大笑。   千面,“……”   这是多能吃啊!走哪都不忘。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护族林子里的那只鸟。”沈木兮说了句实在话。   薄云岫陡然蹙眉,“你说,那只被我们打伤的鸟?”   “什么护族林子里的鸟?”千面和韩不宿异口同声。   “抢人说话,不怕咬着舌头?”韩不宿嗤之以鼻。   千面龇牙,“咬着我自己的舌头,我乐意!”   “都别吵了!”沈木兮头疼,加起来都是百岁了,还如同顽童一般,可怎么好?   千面咬咬牙,“兮儿,你且说说看,什么护族林子里的鸟?”   “师父没去过吗?”沈木兮问,“护族的林子,有一只体型庞大的鸟,当时连薄云岫都不好对付,还是春秀给了那只鸟一刀子,不过后来这鸟就没再见过了。”   也不知是伤重不治死掉了,还是逃离了那片林子。   “护族的林子里是不可能有这样凶神恶煞之物,我们会设阵,借此来困住几欲闯入护族之人。但是护族素来秉承自然,不会轻易伤害林子里的生灵,你们所见的护族拿活人炼蛊,很早很早以前就被禁止了,因为曾经有过蛊人反噬之祸。”韩不宿解释,“那只鸟,肯定不是护族之物。”   “可能是巫族!”千面接过话茬,“事出反常,必有妖!”   “哼!”韩不宿冷笑两声,“巫族就是那作妖作孽的源头所在!”   千面一咬牙,“你不怼我,能死吗?”   “能!”韩不宿挑眉,“沾沾你的晦气,比什么都毒!”   千面的脸,瞬时呈了猪肝色。   “黑水城的鸟,是什么模样?”黍离问。   阿勒方才也听懂了一些,原来在他们那里也有大鸟,怪鸟。   听得黍离发问,阿勒笑着摇头,“谁敢出去?没瞧见过,就知道窗外呼啦一阵影子过去,谁也不说不清楚。反正一开始是孩子失踪,后来在城外墙根底下,发现了新鲜的,没吃完的骸骨。再后来,大家也想着给它除了,谁知道去的人都没回来。”   没回来,可想而知,都只剩下了一堆没吃完的尸骸。   “这东西存活多久了?”黍离问。   阿勒摇摇头,“很久很久了,我爹娘那会就已经有了,反正这东西只待在黑水城,其他的地儿也不怎么去。老一辈的人说,这可能是黑水城的人当初为了生计,开了地下河,用来做生意,所以惊怒了天神,天神就派来了怪鸟略施惩罚。”   “天神?”黍离笑了,“若真的有,为何要广降黄沙?予这片天地,山河大川不是更好吗?”阿勒笑着挠挠头,“老一辈这么说的,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开地下河的时候,惊动了鸟的穴。”   “这倒是有些可能。”黍离点头,回望着身后的薄云岫和沈木兮,“主子,您说这鸟不都吃小虫子什么的吗?按理说就算长大了,像老鹰、或者山雕之类的,最多也就是捕猎,吃点兔子之类的野食儿,怎么就吃起人来了?”   薄云岫想着,“应该是这地方没什么野食,而鸟的体型太大,那些虫子家畜之类的供给不足,鸟只能吃人。”   “有理!”沈木兮颔首,“但也可能,是人为。护族外头的那片林子虽大,但也不至于一只野食都没有,要么都是被鸟吃了,要么……都是逃了,既然是逃了,自然是要追的。可为什么鸟一直留在林子里不走呢?我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把鸟吸引住了!”   韩不宿从怀中取出酱牛肉,舔了舔干裂的唇,顾自嚼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鸟身上有东西,它受到了束缚,只能在这附近活动,不能离开太远。”   “还能有这样的东西?”月归不解,“鸟……终究是个飞禽。”   “没听过一句话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韩不宿轻叹,“这世上的人,只要生出邪念,什么干不出来?杀人放火,食肉寝皮尚且不在话下,何况养只畜生。别觉得诧异,我这辈子经历过的邪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着,她冲着千面翻个白眼。   千面咬咬牙,什么锅都能往他脑门上扣,真是够够了!   沈木兮也觉得这荒漠地带,来个怪鸟食人,委实很奇怪。   “前面就是黑水城。”天暗下来的时候,阿勒带着驼队进了黑水城。   城内很是荒凉,很是冷清,如阿勒所说,天一黑大家都关好门窗不再出来,生怕成了怪鸟的口中食。   敲开客栈的门,阿勒领着人进门,“木拉嫂子,人可都交给你了,我去阿达大哥那里去一趟,换点干粮和水,到时候还得走远路呢!”   “你今儿怎么来得这样晚?”女人慌忙合上房门,冲着众人行了贴胸礼,“大家都歇一歇,我去把骆驼关进后面的棚子里,否则是要出事的。阿勒,你今晚就别过去了,现在天都黑了,去阿达那里有些远,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事,真是了不得!”   阿勒犹豫的望着众人,“可我们明日就得启程,等天亮再去找阿达大哥,肯定要耽误时间。”   “命要紧!”木拉嫂子拽过阿勒,“你不晓得,这两日那东西没找着东西,咬死了一只骆驼,以前这东西嘴刁,是不吃骆驼的。听嫂子的话,别去了哈!”   语罢,女人开门东张西望,赶紧招呼伙计,将骆驼驱至后头的棚子里拴着,丢了些干草和水,紧忙回了客栈。   门窗紧闭,外加了两条栓,为的就是防止这东西忽然破窗而入。饿慌了的牲畜,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义的,定会不择手段。   伙计领着大家上了楼,一回头却发现阿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这可把木拉嫂子急坏了,“这可怎么好?”   “主子,卑职去看看!”黍离躬身。   “我同你一块去!”千面皱眉,“我也想看看,这所谓的怪鸟,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比鹰隼更快更大的鸟,开开眼界也好。   韩不宿抓了一把盘子里的鹰嘴豆,抬步就朝着外头走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千面喊。   “我饿了,打个野食去!”韩不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韩前辈?”沈木兮急了,“韩……”   “随她去吧!”薄云岫敛眸,“她比谁都着急,见不得这种染血之事。”   别看韩不宿成日一副“俗世与我无关”之态,实则却是个心善至极的人,否则当年,薄云岫的母妃,南贵妃不会这样护着她。知根知底,才会恨韩天命,恨得这般咬牙切齿。   也是因为如此,夏家才会毫不犹豫的接下夏问曦,好生照顾着,也不管这孩子是什么来历,只认韩不宿便罢!   沈木兮便在大堂里焦灼的等着,时不时的瞧着窗外,奈何外头只剩下大漠里的风声。   街上只有狂风卷过地面尘沙,扬起的迷茫之色,只能凭借着街面上,各家各户窗户上透出来的光,慢慢往前走。   “在前面!”韩不宿猛地顿住脚步,“呵,果然是有人装神弄鬼,这孽障真是害人不浅!”   黍离听得韩不宿说,阿勒在前面,当即撒腿就往前冲。阿勒是他们的向导,如果出事,他们怕是没办法再去日落之城。   前面的风沙更大,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睛,凭着微弱的光亮往前走,“阿勒!”   隔着遮脸布,声音根本传不远。   “阿勒?”黍离高喊着。   忽然间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隐约传来阿勒的喊声,“救……”   咬着牙,黍离纵身跃起,混乱中仿佛摸到了阿勒的脚,说时迟那时快,黍离猛地用力将阿勒拽下,二人双双落地。   阿勒一个踉跄扑在地上,黍离刚要伸手去搀,却见着黑影忽然朝着自己冲来。   “黍离!”千面飞身,一掌直逼黑影而去。   然则这东西竟有一身蛮力,眼见着翅膀呼啦一下扇过,千面这掌力竟被化去了大半,这东西借着风沙之力,差点把千面都掀翻在地。   连退几步,千面这才堪堪站定,“借力使力,成精了?”   “成狗屁的精,是它阴招使惯了,不拿你当人,当猎物而已!”韩不宿忽然两指成圈,塞进口中猛地吹起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怪鸟赫然转身,直奔韩不宿而来。   “来来来,老娘让你喝口热汤!”锋利的指甲用力划破掌心,韩不宿当即将手伸到了半空。   “韩不宿,你疯了!”千面疾呼。   黍离正将阿勒搀起,骤听得这声音,慌忙松开阿勒,拔剑直扑怪鸟而去。   鸟闻着血腥味,兴奋得无以言表,鸟喙啄下来的那一瞬,韩不宿快速避开,反手便将血擦在了鸟喙上,刹那间怪鸟不断的扑腾着翅膀,扇起狂风不止,任谁都无法轻易靠近。   “你怎么样?”千面慌忙去搀,被掀翻在地的韩不宿。   韩不宿这一身武功早就被韩天命废了,连筋脉都被断得差不多,现在的她……能活动自如已属不易。   “有这么大的锅吗?”韩不宿喘着气问。   这次她没有推开千面,而是由着他将她扶起。   千面瞧不见她是否受伤,但是透过她这沉重的喘息声,能感觉到来自于韩不宿的虚弱,这人倔得狠,饶是受了伤也得用嘴皮子刮你一层皮,好赖都自己撑着。   “你伤着哪了?”千面问。   韩不宿没回答,终是推开他,宁可扶着墙弯着腰,也不愿搭理千面。   “这东西怎么了?”黍离愣了半晌,只觉得脑子里都是沙子。   黑影躺在地上没有动弹,鸟腿伸得笔直,瞧着好似死了。   “怎么样?”黍离扶着阿勒走到千面身边,“大家都还好吗?”   千面皱眉,似乎不太好。   终是有人打开了窗,冲着众人招招手,“来,进来,快点进来。”   眼下也顾不得其他,黍离搀着阿勒,千面打算去搀韩不宿,谁知韩不宿自己撑着身子就朝着光亮处走了过去,外头风沙大,还是进去暂庇为好!   “来,喝点水!”主人家很是客气,是个年迈的老婆婆,“我认得你,小伙子。”   阿勒的肩上被那鸟的爪子,抓得血淋淋的,这会疼得脸都白了,半边肩膀垂着,“婆婆,有什么办法,能通知一下木拉嫂子吗?”   “先缓缓,别着急!”老婆婆去打了水,“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哎呦,伤得不浅呢!”   “还好,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千面细细的查看一番,然后搭上了阿勒的腕脉,“所幸,无毒。”   一回头,韩不宿靠在墙角,色彩斑斓的脸上瞧不出神色变化,但是瞧着她唇角的血,以及满手殷红,可见她亦是伤得不轻。   “你……”千面抬步就朝她走去。   “别过来!”韩不宿猛地睁开眼,“就你这三脚猫的医术,给阿猫阿狗瞧病也就算了,少来害我!”   千面轻叹,“眼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又何必硬撑着,拒人千里呢?”   “我乐意!”韩不宿回敬。   黍离小心的为阿勒清洗了伤处的沙子,接过千面随身带着的金疮药,仔细的为阿勒上药,“有点疼,忍着点,这药的效用甚好。”   阿勒点头。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的风沙渐渐小了些。   千面小心翼翼的开了门,朝着外头望去,街面上的门户,也有不少人探出了脑袋张望。方才这么大的动静,大家应该都听到了,那怪鸟这会还死在街上,昏暗中只见着黑漆漆的一大坨,其他的委实瞧不清楚。   “走!”韩不宿睁开眼,走到门口的时候瞪了千面一眼,吓得千面赶紧给她让路。   “韩前辈?”黍离搀起阿勒往外走,“韩前辈,您慢着点。”   众人会来时,沈木兮和月归疾步去迎,第一反应是搀住了摇摇欲坠的韩不宿,“韩前辈,怎么了?”   “别嚷嚷!”韩不宿坐下,掌心里流着黑血,“丢了点保命的东西!”   她饲养蛊人,喂养那些毒虫蛇蚁,需要以血相佐,可是这些年,她的身子渐弱,别说是以血炼蛊人,饶是保持自身亦成困难。方才她算是花了大价钱,这掌心里的血……   “到底怎么回事?”沈木兮问。   黍离已经将阿勒交给了木拉嫂子,这才直起身子,行礼回答,“咱们遇上了怪鸟,阿勒险些被怪鸟叼走,好在韩前辈杀了那只怪鸟,只不过,大家……大家都多多少少的受伤了。”   “韩前辈?”沈木兮皱眉,“我帮你看看!”   “看个屁!”韩不宿咬着牙,“我喘口气,睡一觉就没事了!等天亮之后,去看看那只鸟!记得把锅给我洗干净点,老娘要吞了它。”   沈木兮头一回被她逗笑了,瞧着韩不宿这副“我要吃我要吃”的神情,真的是……   “你这血,也是为了抓那东西故意放的吧?”沈木兮轻叹,“毒鸟,也只有你想的出来。不过沾了你的毒,怕是浑身都是毒,回头就炖给你一人吃。若是锅不够大,回头我给你找个架子,刷上点酱烤着吃可好?”   韩不宿登时来了精神,“果然还是女人懂得女人心,甚好甚好!那我先回去歇着,你好好想想,该怎么给那玩意拔毛剥皮!哦,毛别丢了,老姐姐得留着做把鸡毛扇,煽风点火定是最好不过的。”   千面,“……”   瞧着都快要死了,竟还能谈吃谈喝,委实了不得。到底是这女人心太大,还是早早的放下了一切,所以连生死都早已看淡?   外头天黑,风沙又刮了起来,自然谁都不敢出去。   一个个,只能眼瞅着,等着天亮再说。   阿勒的伤不太严重,未伤着筋骨,吃点药倒也罢了,年轻人身强体健的,伤势好得快。倒是韩不宿,进了房间便关上了房门,然后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夜。   天亮之后,整个黑水城都沸腾了,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走上街头,瞧着硕大的怪鸟尸体,俨然忘了呼吸,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围着,也不敢真的靠近,生怕这死鸟装死,待会呼啦起来就吃一片。   薄云岫站在沈木兮身边,瞧一眼周遭众人,心里莫名有些怪异。   这鸟是被韩不宿的毒血给毒死的,毕竟她那一身毒,可是用穿肠毒药泡出来的,谁能受得了?!   “这鸟好像是我们在护族林外看过的?”沈木兮诧异,“是不是?”   薄云岫点头,“是!”   很相似,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比起那只,眼前这只倒是小得多了。”薄云岫扭头望着沈木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沈木兮一时没想明白。   “这就说明,这只鸟还没完全长大。”薄云岫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一直近至鸟的尸身之前,“你看这鸟,生了冠子,但是这冠子还很小,说明这是一只公的,而且是小鸟。阿勒说,这鸟由来已久,危害已久,可见这附近定然有鸟巢。”   沈木兮心头一紧,“我们杀了小鸟,那么……”   会招来鸟群的报复吧?   难怪薄云岫过来瞧了一眼就愁眉不展,可见是真的闯祸了。   “这如何是好?”沈木兮心惊,“若是这些东西再回来,岂非闹出大事?怕是要屠整个城吧?”   这东西飞天遁地的,速度又快,饶是身负武功也难以对抗,何况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知道鸟巢里有多少只鸟,若是倾巢而出,又是怎样的情景?   “哟,果然一锅炖不下,看样子得好好的想想,怎么吃才好!”韩不宿眼珠子略显浑浊,可见她昨夜伤得不轻,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韩前辈!”沈木兮抿唇,“这东西怕是有巢啊!”   “废话,树有根,人有窝,这鸟当然也有巢!”韩不宿插着腰,绕着死鸟走了一圈,“从哪儿下手比较好呢?啧啧啧,兮丫头,你说连毛烤了,能吃吗?”   沈木兮张了张嘴,“韩前辈,这东西怕是有巢,巢里不知有多少只,或许比这个体型更大,更难对付。咱们对付这一只尚且如此费劲,若是再来些……”   “再来些?”韩不宿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你是说,这东西还有九族?”   沈木兮抿唇,罢了……   “灭族,似乎真的挺惨的。”韩不宿双手环胸,默默打量着这只死鸟,“可它不死,这里的人都得死。人死了最多能炼成蛊人,就跟我的那帮人一样,现在还冻在冰窖里等我,但是鸟嘛……死了还能管饱!你说咱们的骆驼能驮几只?反正你有凤蛊,薄云岫有凰蛊,你两还能跟我分甘同味,我留个腿给你们!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韩……”   沈木兮轻叹,韩不宿已经去昨夜的老婆婆家里,拎了一把菜刀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鸟肚子剖开了,刹那间一股臭味快速蔓延开来。   围观的百姓当即捂着鼻子,远远的躲开。   这味道很是腥臭,是浓烈的腐败味儿。   月归旋即想起了蛊母山庄的那些蛊人,还有自己吃过的蜈蚣蝎子,登时腹内翻滚,当即别开头捂住了口鼻。   沈木兮皱眉上前,却被薄云岫一把拽住,“凤凰蛊唯有合体,才能真正的百毒不侵,如今凤凰分离,有些未知未曾预料之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如此,沈木兮只得点头站在原地。   韩不宿费了老大劲才把死鸟翻个身,“果真是死沉死沉的,一肚子烂肠子!”   哗啦一声,鸟肚子里的内脏全部倾翻在地。   沈木兮蹲下来细看,“这些好似……”   “这本是鹰隼,但是被人动了手脚,放了不该放的东西,真正要吃人的是它们肚子里的东西,渴望血腥,渴望杀戮。”韩不宿蹲着身子,无奈的摇头,“造孽,连只鸟都不放过,真是畜生都不如。”   沈木兮咬着牙,“就因为无端造就了这些,不知害死了多好人。”   韩不宿回头望着沈木兮,定定的看了她良久。   就在沈木兮以为,韩不宿是有要事吩咐之时,却听得韩不宿忽然咧嘴露出黑漆漆的牙,“帮我烤个鸟腿呗?那没良心的老东西说,你的厨艺很好。”   沈木兮愣住,现在不是在考虑,怎么对付一群鸟的事儿?   “烤、烤……你要什么味儿?”沈木兮这话刚出口,便有些哭笑不得。   韩不宿瞬时来了兴致,“都有什么味儿的?你且告诉我,跟我说说!”   千面站在一旁发愣,分明是极为严肃的话题,为什么还能往吃的方面扩展???果然是毒缸里泡久了,什么都不当回事!   说也奇怪,韩不宿虽然一本正经的吃,却也留下了鸟的腑脏,就搁在城门外的墙根下。   “给你撒点胡椒面,辣椒粉,顺带弄点香粉,啧啧啧……真是暴殄天物,就带了这么点好东西,全糟践了!”韩不宿自言自语,“当然,如果你们一人给我留条腿,我也不算白费,兮丫头烤的肉外焦里嫩的,正合我意!”   千面捂着脸,透过指缝瞧着沈木兮,“以前,她不是这样的,相信我……真的真的……”   月归呐呐的应声,“大概是蛊母山庄没啥可吃的,看给饿的……都饿成什么样了?”   “饿得脑子有点不正常了?”黍离压着声音低低问。   薄云岫没吭声,目不转睛的望着不远处,念念有词的韩不宿,勾唇似笑非笑,仿佛早已了然于心。还真别说,韩不宿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着实令人钦佩!   直起身,韩不宿收好瓶瓶罐罐,双手叉腰回望着众人,“兮丫头,回头我要换个口味,吃不完就给我腌上。”   沈木兮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呐呐的应了声,“好!” 第176章 巫族秘密的显现   到了夜里的时候,整个黑水城都是门窗紧闭,知道可能还有其他的怪鸟,甚至于更大更凶狠,谁还敢跑出来,恨不能用木条木棍的,将所有门窗都给封死。   客栈里,不管是客人还是掌柜的,一个个都不敢睡,谁知道还会有多少鸟飞过来,万一撞破门窗的……   “慢慢吃。”薄云岫夹菜,往沈木兮的碗里送,“虽然比不上你做的,但出门在外,倒也不讲究了。”沈木兮瞧着独人独桌独坐的韩不宿,心里有些难过。   韩不宿瞧着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放心上,看穿了生死,可这心里终究是觉得孤独。她排斥所有人的靠近,大概是因为她的自我保护,又或者是因为这一身的毒,无药可解!沾者必死!   “韩前辈?”沈木兮轻唤,“你坐过来吧,我们夫妻两个,不怕你的毒。”   韩不宿翻个白眼,“又想骗我过去,吃我的鸟腿,门儿都没有!”   “你这人别不识好歹,兮儿这是担心你一个人孤独终老。”千面咬着牙。   “再废话,毒死你!”韩不宿剜了他一眼。   千面讪讪的闭嘴,你横,你说话!   蓦地,外头风沙好似大了很多,稀里哗啦的,拍打着窗户都是乒乒乓乓的响。屋内的人,一个个提心吊胆,不知今夜的风沙怎么会这样厉害。   按理说,还不到风季呢!   黍离站在门口,这门缝里时不时有沙子吹进来,压根看不到外头的境况。   “别着急,我试过了!”韩不宿满嘴有话,“它们扛不住,没有我毒,当然……除非这些东西的老祖宗还活着,否则这些延伸出来的东西,毒性代代相传,代代减弱,终是不成气候。”   顿了顿,韩不宿眯起眸子,“当然,第一代和第二代是最可怕的,后面就只有被我吃掉的份儿。”   “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想吃的?”千面轻嗤。   “亏!”她冷哼。   千面,“……”   罢了,罢了!   这风一直刮,到了黎明时分,才有减弱的趋势。   沈木兮睁开眼的时候,惊觉自己竟然躺在薄云岫的怀中睡着,“你怎么不把我放下?”   “怎么放得下?”他勾唇笑得温柔。   沈木兮笑了笑,从他怀里下来,“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薄夫人昨夜睡得可好?”薄云岫笑问,起身的时候有些慢慢悠悠的,大概是腿麻了。   她点头。   他一笑,“你好便是!”   “肉麻!”韩不宿翻个白眼,捏着两个馒头出门,“我要去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阿勒也跟着去了,黑水城的城门外,围拢了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是……”阿勒瞪大眼睛,“这么多鸟?”   死了黑压压的一片,比之前那只鸟更大的,更健硕。   “找冠子最大的!”薄云岫吩咐。   黍离和月归点头,众人快速分散开来,在鸟尸周遭行走,冠子都不大,只有两只是比较偏大的,其他的都差不多,就是个头比之前的那只大了一点。   “完了!”韩不宿两手一摊,“没抓住头儿,改明儿再生出一窝,就死球了!”   “这有血迹!”沈木兮喊了一声,众人快速围拢上去。   是血迹,瞧着好似伤得不轻。   “是我的毒,起了作用!”韩不宿眯起危险的眸,“第二代!”   音落,韩不宿已经沿着血迹快速跑去。   “阿勒,告诉所有人回家里去,把门窗都锁好,记住了吗?”薄云岫吩咐。   阿勒点头,“记住了,我马上让大家都回去!”   望着阿勒离去的背影,薄云岫握紧沈木兮的手,沿着血迹往前走,“不管发生什么事,有事就跑,记住了吗?”   沈木兮被他逗笑了,“知道了,我这是地鼠的命,有事赶紧钻洞!”   “知道就好!”他面色微沉。   血迹一直延伸到乱石山那头,这地方瞧着荒秃秃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你们别往前走了!”阿勒从后面追上来,喘着粗气,“前面就是鬼啸山,黑水城的人是不敢进去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凡是进去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千面问。   阿勒拭汗,“我不给你们当向导,万一大漠里起风沙,你们会回不来的。我已经让木拉嫂子,吩咐大家都回房子里躲着,所以黑水城里的事情,你们放心就是。”   “那就好!”黍离颔首,“主子,要不还是……”   韩不宿蹲在地上瞅了半晌,“还真是厉害,这一路上吐着血,都能飞进去,可见这毒跟我有得一比,虽然还是必死无疑,不过……能活着回来,足见耐力。”   “是进去了吗?”薄云岫问。   韩不宿点头,“我进去看看!”   “你疯了,待会还不够人一嘴吃的。”千面急了。   “狗屁!”韩不宿翻个白眼,“我巴不得它吃了我,回头我从内脏开始,架个锅炉,在里面过完年再出来!”   千面,“……”   这人的嘴啊……简直是毒得一比,连她自个都不放过。   既然来了,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且小心着便是。   荒秃秃的石山,半山腰位置是有个豁口,从下往上看,黑黝黝的,应该是个洞口。且瞧着血滴落在山脚下的位置,那濒死的鸟应该就在上面。   “都别动,我去看看!”薄云岫冷着脸,这么高这么陡峭,一般人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我陪你去!”千面道。   黍离急了,“主子?”   “保护好夫人!”薄云岫丢下一句话,面无表情的窜上半空,几个落点,脚尖踩着凸出的乱石,飞身直上半山腰,快速贴在了山洞的外墙位置。   千面紧随其后,悄悄往洞内瞧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险些吐了,“这什么玩意?”   “自相残杀。”薄云岫缓步走到洞口,洞内满是臭味,生了大冠子的三只鸟,还在垂死挣扎着,一旁倒着一只被撕碎,被鸟喙啄烂的鸟尸。   “果然,畜生就是畜生,唉……”千面轻叹。   “你看好,我去把人带上来。”薄云岫飞身落下。   “都在上面,死得差不多了。”薄云岫仰头,“等会再上去。”   沈木兮不解,“师父还在上面。”   “嗯,让他盯着,等鸟死透了,咱们再上去!”薄云岫淡淡然的解释。   沈木兮,“……”   过了许久,千面都没见着人上来,不由的心下一紧,有些脊背发凉,“为什么还不上来?”   “死透了吗?”薄云岫问。   千面想了想,“死了!”   如此,薄云岫轻轻将沈木兮揽入怀中,“抱紧我。”   沈木兮颔首,如玉的胳膊快速圈住他的脖颈,下一刻,耳畔的风呼呼响起,她忙不迭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了薄云岫的怀中。   一直到落地,她才敢睁开眼。   “真臭!”月归低语,松开了韩不宿。   黍离放下阿勒,瞧着黑乎乎的山洞,“阿勒,有没有提过这山洞?或者什么洞之类?”   “没有!”阿勒摇头,“谁都不敢进来,哪里知道这里有山洞,还生出了这样的怪鸟。”   韩不宿持着火折子进去,那只中了毒飞回来的,最后死于撕扯,也就是说,被剩下的三只鸟活吞了。而那三只鸟,现在还扑棱着翅膀,但已经无法动弹。   “放心吧!”韩不宿直起身,“再厉害的毒物,也逃不过岁月侵蚀。”   沈木兮疾步上前,“快要老死了?”   “可见作孽不少。”月归说。   三只鸟,一只是最初的一代,冠子发黑,可见这知鸟最是有年头了。   这让沈木兮想起了当初湖里村的蛇蛊。当初那些人,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想把蛇蛊代代传下去,可是没想到最后,反而让毒性减弱了。   其他两只鸟,生了大冠子,冠子呈现暗色,应该是二代,不过也都飞不动走不动了。   难怪所有的鸟都飞出去了,就这三只还躲在山洞内,实在是垂垂老矣。而那些鸟把人带回来,也是供这三只老祖宗分食的,一旁森森白骨垒砌,真真是该死至极!   “兮丫头,你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东西!”韩不宿道。   沈木兮知道她的意思,无外乎是想找一找第一代鸟族之中,种入的蛊。鸟刚死,这蛊应该还活着,也不知是什么蛊,这般恶心。   东西是从鸟的嘴巴里出来的,如同蚯蚓一般,细细长长,很是恶心。   “巫族!”韩不宿皱眉,快速从随身小包里取出竹罐子,将蛊虫装了进去,“巫族的尸虫。”   “巫族?”千面疾步上前,“是巫族捣的鬼?”   韩不宿轻叹,“这些年我一直在蛊母山庄,试过各种蛊,最不干好事的就是巫族的蛊,他们甚至拿自己去炼蛊。就问你们,怕不怕?”   “韩天命,是巫族吧?”沈木兮有些犹豫。   “是!”千面点头,“不过巫族不是覆灭了吗?就剩下他们师兄妹两个。当年,韩老二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陆如镜说什么,你也信什么!让你去死,你怎么还敢喘气呢?”韩不宿咬着牙,“真是蠢死的!”   千面闭了嘴,行了,自己说什么都错……   “阿勒,巫族知道吗?”薄云岫问。   阿勒点头,“都城里的巫医,就是巫族的后人,巫族的确是遭受了大难,但没有死绝,只是巫族的至宝都丢了。听说有人背叛了巫族,导致巫族内乱,还害死了巫族的护法,后来巫族一蹶不振,正统的血脉越来越少!”   “当初赵涟漪抓了郅儿,但没有杀他,知道为什么吗?”薄云岫问。   沈木兮呼吸微促,“因为郅儿……”   “他有纯正的巫族血统。”薄云岫冷笑两声,“所以他比你更胜一筹,他是自己便能抵抗这些剧毒的侵蚀,无需凤凰蛊。”   阿勒继续道,“现在巫族只剩下一名巫医,虽然收了不少徒儿,但是能达到巫医治病的那种程度,还是很难的。所以国主和诸位大人都在找巫族的后人,哪怕是巫族叛逃之人,只想延续巫族的血脉!”   “这种害死人不偿命的叛逃者,还是别找了,回头你们瀛国还得改朝换代,多麻烦!”韩不宿轻叹,“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别回头给留了几个鸟蛋,那就真的完蛋了!”   这山洞还真是奇特,外头挺宽敞,往里头走,越走越狭窄,最后只剩下……   “鸟窝?”千面皱眉。   “名副其实的鸟窝。”黍离轻叹。   还有好多鸟蛋呢!   这些东西断然不能留下,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   “要不,吃了它?”韩不宿咧嘴笑。   千面横了她一眼,不过这次学乖了,没有再说话。   “看什么看,别告诉我,你也想吃!”韩不宿翻个白眼。   “这是……”沈木兮在鸟巢后头,意外捡到了一样东西,“师父,这不就是你给我的炼蛊炉吗?怎么这里也有一个?”   韩不宿比千面快一步,当即夺了沈木兮手中的小炉子,冷眼望着前面,“当年韩天命,把这个东西也留给你了?”   千面抿唇,“反正我没用过,我……不知道!”   “诱护族的族长,去催生冥花,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韩不宿咬着牙,“若是被有心人窃取,拿冥花去入蛊,到时候这蛊还不得无法无天?”   千面心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头找你算账!”韩不宿咬着牙,“兮丫头,这东西不能留,我得砸了它。”   “韩前辈,为什么?”沈木兮不解,“就算这东西能催生冥花,可冥花能救人,这也算是好事。”   “好个屁!”韩不宿冷然,“若是救人之物,能用作祸害天下,那这东西再珍贵也不稀罕。知道知道护族的族长,为什么有一只重生之眼吗?冥花,能生能死,用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回魂蛊能生生不息,何尝不是萃取了冥花之效的缘故。”   沈木兮愣愣的望着千面,“师父……”   “你别看这蠢货,他只是个窃取了我护族医术皮毛的老贼头罢了!知道些皮毛,就来班门弄斧,这般不要脸的,都可以写入史册,遗臭万年了!”韩不宿仿佛是累了,“这东西,巫族有一个,护族也有一个。”   “毁了吧!”薄云岫道,“该到此为止了!”   沈木兮点头。   “这地方,应该是巫族叛逆,当初用来躲避的地方,后来炼蛊求生,在这些鸟的身上种蛊。”韩不宿环顾四周,“人走了,却把祸害留下来,真是了不得!”   这的确像个药庐。   韩不宿这么一说,千面瞬时倒吸一口冷气,“你还真别说,有点眼熟!像是韩老二的药庐,不过这地方简陋,略逊一筹。”   “可他们在这倒腾什么呢?”黍离不解,“在山洞里,跟一群鸟……玩?”   韩不宿往里头再走了两步,“这好像是一道石门。”   黍离和月归当即上前,石门很沉,两个人合力都没能推开,最后加上了薄云岫和千面,这才吃力的推开。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韩不宿手中,火折子忽明忽暗,“我、我是不是剧毒上脑,有些眼花了?你们看到了什么?”   千面生生咽了口口水,“那个……我就是想问一问,韩天命真的有这样好看吗?我跟他比,怎么样?”   “所以,这就是韩天命吗?”月归呐呐的问。   韩不宿和千面齐齐点头。   沈木兮一出生就没见过生父,自然不识得,饶是见过画像,也不过是几分相似,哪里比得上现在。一尊泥塑,栩栩如生。   “连身高都差不多。”韩不宿不由的感慨,绕着泥塑走了一圈,“简直跟活人似的。”   千面回过神来,上前摸了摸这泥塑,差点没叫出声来,“这什么东西?”   “好像是热的。”韩不宿摸了一下,“你瞧瞧你自己的掌心。”   千面愣住,“发黑了!”   “嗯,可以去死了!”韩不宿点头。   “师父?”沈木兮忙不迭上前,取出了随身带着的解毒丸,“先吃!”   “这东西……”韩不宿皱眉,“这是要干什么?”   千面唇色发黑,“放在这里,还这么隐秘,用鸟来守护,可能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废话!”韩不宿一时半会的,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这泥塑是温热的,就跟人的体温一样,要么在里面收了什么东西,要么是……   脚底下的底盘位置,似乎踩着什么。   “这是什么?”薄云岫问。   韩不宿当即蹲了下来,“好像是……”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韩不宿才从泥塑的脚盘底下,拔出了异样东西,像个手杖,长度足足一手长。顶端是一个诡异的符号,底下就是一根杆子,不过这杆子握在手里能生热,这泥塑之所以会保持温热,应该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是什么东西?”千面问。   韩不宿冷嗤,“人蠢就要多读书,这都不认识,手杖!”   千面“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好不容易逼出了体内的毒,差点没被韩不宿气死。   “凉了!”韩不宿摸着泥塑,“真奇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阿勒连连摇头,“我一次都没来过。”   “你若是来过,那还了得?”韩不宿轻嗤,“外头那么多饿死鸟待着,还不得一鸟一口撕了你。不过,瀛国境内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知道这些是什么缘故吗?”   阿勒想了想,“巫族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太多,不过木拉嫂子应该知道一点,她之前是跟过巫医学过一阵,如果回去问问她,可能会有点收获。”   “只能如此。”沈木兮点头。   然则下一刻,泥塑忽然坍塌,刹那间化为粉末。眨眼间发生的事情,委实让人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脚盘位置竟忽然爬出许多蚂蚁。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抱起沈木兮便窜出了山洞,众人慌忙出来,齐力将石门重新合上,这才快速离开。   落地那一瞬,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回去吧!”薄云岫护着沈木兮就往外走,这地方太过诡异,里头的东西太过狠毒,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谁知刚走到山口位置,只听得里面轰隆一声巨响。   “走,走!”千面连喊两声,薄云岫已经抱起沈木兮,早早的飞了出去。   好吧……   于是乎,沈木兮心惊肉跳的依偎在薄云岫的怀中,瞧着一帮人灰头土脸的从尘烟中窜出来,一个个狼狈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还好没沾着你!”薄云岫叹口气,将她拢在怀里护着。   千面狠狠掸去肩上的灰尘,咬着牙低斥,“就你们两恩爱,就你们恩爱,旁人死活半点都不顾,公顾着婆,婆顾着公,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抱!可劲儿抱!哪日抱不动告诉我一声,我来免费助笑!”   “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韩不宿翻个白眼,抖落一身的灰尘,慢慢悠悠的朝前走去,“人呢,就是这样,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忽然间接受不了人世间最平凡的真爱……简而言之,就是羡慕嫉妒恨!”   老光棍??   千面咬着牙,一股气憋在嗓子眼,半天没能咽下。   回到黑水城,众人依旧闭门不出,谁也不敢探头。   因着有事要商议,所以阿勒暂时没有惊动街上的人,只领着木拉嫂子到了一旁,吩咐了几声,这才转身冲众人点头。   大堂内已经没有人,女人坐在堂内瞧着桌案上的法杖,“这是巫族族长之物,听说这东西能跟天交流,但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失踪了。当时巫族出了叛徒,有人要利用这些东西篡位,被发现之后就杀了巫族的护法,夺了巫族的至宝,蛊炉和法杖,逃之夭夭!”   蛊炉已经被砸碎,并且那山洞都坍塌了,东西应该也就埋在底下,不可能再现世了。   “这东西,代表着巫族的族长?”沈木兮问。   就如同凤凰蛊一般,具备至高无上的身份象征?   “是!”女人轻轻抚过桌案上的法杖,“以前黑水城外的鬼啸山,巫族经过此处是不入城的,只在那里暂宿。咱们对巫族是很尊敬的,整个瀛国都很崇敬巫族之人。这东西,我也只是只巫医的画卷上看到过,巫医说这东西已经丢了,是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阿勒轻叹,“没想到,就在眼皮底下。明天我们就启程离开,到时候经过都城,倒是能送回去。”   “不行!”韩不宿冷哼,“我们找到的东西,凭什么送回去?就算要送,也得把事儿都办完了,还活着再说。若是就这样送回去,人家不定要怎么想呢?没良心,黑心肝的人太多,回头反咬一口,说是咱们偷的,谁说得清楚?”   千面不敢插嘴,这“没良心”和“黑心肝”说的就是他。   “这话有道理!”月归表示赞成。   黍离亦是点点头。   阿勒和木拉嫂子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女人退了一步,“那这样吧,你们收好,就当没拿出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行!”韩不宿颔首,直接收了法杖。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黑水城的百姓已经等在了城门口,定要谢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这些年因为怪鸟,黑水城里年轻的男子多数离开了故土,不得不去外头谋生,唯剩下老弱妇孺枯守故土,日日面对着即将被吞食的危险。   现在,终于可以恢复往日的安宁。   真好!   水和食物不断的挂上驼队,大家想拒绝,也是盛情难耐,最后多多少少,意思意思的收了些许,便赶紧离开黑水城。   这地方,可能是巫族的发源地,又或者是发源地外的一个暂居地。   鬼啸山里的秘密,大概也只有巫族的人,才能解释清楚!   驼队跨过沙海,顶着烈日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中途偶遇旧城遗址,唯有断壁残垣。行过戈壁,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广阔,仿佛已经到了天尽头。   夜里宿在仙人掌群里,免得被风沙刮成傻子,一觉醒来被沙子活埋,还得有人看着。   白日里继续赶路,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日,后面驼峰上的食物和水越来越少,所有人都是懵懵的。   第一眼看大漠时的热情,早早的被风沙和烈日消磨殆尽。   “前面就是都城,你们就在外头候着,我进去弄点食物和水,到时候咱们直接去日落之城。”阿勒吩咐,饶是久行沙漠,时间久了亦是熬不住。   抹一把额头的汗,阿勒将人安置在城外的客栈里,和黍离一道牵着骆驼进了城。   坐在大堂里吃饭喝水,却意外的听到了有人谈及皇宫里的事情。   说是外臣使节在瀛国的皇宫受到了厚待,公主一心要得到这位使节;又听说这位使节姓李,生得眉清目秀的,瞧着弱不禁风,实则颇有才华,是邻国皇帝最为看重的臣子。   “说的应该是李长玄吧?”沈木兮压着声音低语。   薄云岫将牛肉夹到她碗里,“他能治得住那个刁蛮的公主!”   “可他是个书生!”沈木兮皱眉。   薄云岫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不知道,何为以柔克刚吗?书生有书生的好处,李长玄的软刀子,定能把公主收拾得服服帖帖。”   音落瞬间,外头忽然进来几个人,视线在堂内逡巡了一番,直勾勾的盯住了薄云岫这一桌。 第177章 整个一螃蟹 为钻石过4500加更   月归自然有所察觉,下意识的想起身。   “坐着别动!”薄云岫冷声低语,“吃!”   他依旧往自家夫人碗里夹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月归的手都摁在了剑鞘上,听得主子吩咐,默默的收回来拿筷子,低头扒拉着饭。自从入了大漠,早已没那么多特殊可以讲究。   “怕就怕,来者不善!”千面垂眸,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邻桌坐着韩不宿,吃得那叫一个爽快,也不计什么人进来,先管饱再说。   伙计上前询问,这帮人就在邻桌坐着,弯刀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了整齐的啪啪啪声,让人听得心惊胆战的。点了菜之后,伙计便下去布置,这帮人的目光便一直往这头瞟。   “是来办事的。”薄云岫给沈木兮倒上一杯水,“嚼慢点,免得天气炎热不消化。”   “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沈木兮笑着反问,“你如何知道?”   “不管谁是大夫,饭总是要好好吃的。”薄云岫唯有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才会有流不尽的温柔缱绻,“出门在外,只有要办重要的事,才会戒了酒。否则这么多人,总不能一个都不会喝酒吧?”   瀛国的男人和女人,走哪不得喝两口?   沈木兮咬着筷子,正欲扭头去看,却被薄云岫猛地捧住了脸,迫使她不得不对着他。   “别看!”他面色微沉,“不许盯着别的男人看!”   沈木兮低头一笑,“知道了知道了,霸道的相公大人!”   千面一口水呛在嗓子里,止不住咳嗽起来。   月归忙不迭捋着他的脊背,“没事吧?”   “嫉妒使人喝水找呛,吃饭找噎!”韩不宿喝着酒,“真是惨呐!”   千面一张老脸原就晒得发黑,这会一咳嗽,连脖子都黑红黑红的,“你、你……”   邻桌的人似乎一直在盯着这边,按兵不动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许是觉得沈木兮不太自在,薄云岫示意月归留在这里,看好千面和韩不宿,免得这两人回头又咬起来,最后还得千面吃亏。   一帮人忽然分成了两派,倒是把邻桌的那帮人看得一愣一愣。   “你这样,让他们怎么跟呢?”沈木兮笑问。   薄云岫牵着她的手,朝着静月湖走去,大漠里的绿洲,异常迷人。炎热之下,酷暑之中,还有这一汪碧泉,倒映着天之蓝,像极了爱人的双眸,何其温柔似水。   身后,有尾巴跟着。   人数减半,应该是留了一半的人在客栈。   “看样子,不是认出了你我,而是针对咱们这次的事情来的。”薄云岫牵着她的手,许是觉得太阳太晒,以袖遮其额,护着她到了一旁阴凉处站着,“这地方太热了,仔细别晒伤。”   “我是大夫。”沈木兮轻纱遮面,“自然晓得这些。”   薄云岫环规四周,“大夫又如何?饶是你医术超群,亦治不好我这相思病。”   她一愣。   “我这病很是奇特,又热又燥的,需得温湿来治。一日不可痊愈,需日久天长!”他弯腰俯睨着她的眼睛,音色磁重而低柔,带着勾魂蚀骨之魅,“沈大夫,可愿牺牲自己,成全我吗?”   沈木兮面色微红,一记软拳落在他胸前,“你这人……臭流氓!”   “我这辈子唯有两次一幸运,一次是恰逢遇你,还有一次,是将我的薄夫人,一睡到底!”他轻轻拢她在怀,“幸好是你!”   她安安静静的伏在他怀里,“还好,还是你!”   他一笑,愈发将她抱紧。   那帮尾巴依旧远远的跟着,只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倒也没敢再盯着看。   毕竟这场面,甚是虐狗!   “他们老盯着我们看?”沈木兮仰头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看容貌,晒得黝黑像是瀛国人,但是五官却像极了咱们的人。”薄云岫低头在她额心轻轻落吻,“手里拿着弯刀,但刀鞘都是新的,可见不常用。”   沈木兮皱眉,“装的?到底想干什么?”   “若是瀛国的人要抓我们,大可不必这样,直接把咱们当做细作抓起来,全然不需要其他的理由。瀛国不讲这等礼数,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所以他们要做,必是直来直往!”薄云岫把玩着她的墨发,“可能是熟人派来的。”   闻言,沈木兮骇然,“赵涟漪?”   巫族的叛徒,在这瀛国悄悄行事,自然是有可能的。   可是……   “你觉得,是我们怕赵涟漪呢?还是赵涟漪怕我们?”薄云岫问。   沈木兮犹豫了一下,“若我是赵涟漪,我必定躲起来,先找到回魂蛊,让韩不宿变成活死人再说。”   “这不就结了?”薄云岫笑了笑,“所以这些人不可能是赵涟漪的人,也不会是陆如镜的同谋,前者恨不能藏其身,后者恨不能灭了我们,怎么可能守在一旁,远远盯着?”   “那会是谁?”沈木兮不解。   “阿勒和黍离进城了,李长玄也在里面。”薄云岫轻叹,“我都说了,这书生有书生的好处,然则……迂腐亦是难免!”   闻言,沈木兮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   “一半一半!”薄云岫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尾巴”,眸色微沉,“李长玄,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来瀛国?咱们还没完全踏入都城,只在外围,他的人竟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咱们,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你是说,有人通风报信?”沈木兮急了,“不可能,黍离和月归忠心耿耿,是咱们离王带出来的,而千面和韩不宿,压根不认识少傅。”   薄云岫也没想明白,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纰漏?以至一出现,就被人盯上了?   不过分出了来者用意,沈木兮心里倒是松了些许,所幸不是来者不善。   到了傍晚时分,黍离和阿勒便回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只待明日天亮就走。这几日风餐露宿的,大家委实都累得慌,是该好好休息一番,养养精神再赶路。   夜里的时候,客栈里静悄悄的,好似没什么人。   阿勒觉得奇怪,“这里平时人不少啊,今儿是怎么了?”   “有客到。”薄云岫幽然伫立,站在二楼的回廊里,瞧着空荡荡的大堂。   白日里吃饭的不少,但留下来住宿的,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眼下连掌柜和伙计都不见踪影,可想而知,这客人是个大手笔的!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掀开斗篷,抖落了身上的沙,若有所思的环顾大堂,然后抬头往上看。   只是一瞬间的错愕,李长玄吓得脸都白了,想了想,他赶紧搓揉着眼睛,“离、离王殿下?王爷!”   “我不是什么王爷,你认错人了。”薄云岫淡然自若。   李长玄抿唇,脑子倒是转得很快,旋即躬身作揖,“是我认错了人,得罪得罪!”   “少傅大人。”沈木兮从屋内走出来,“别来无恙!”   异国逢故人,他乡遇故知,该是怎样的激动难耐。   李长玄红了眼眶,瞧着眼前一帮人,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激动的拱手,“诸位,幸会!”   “原本就是怕惊动你们,所以才没有入皇城,谁知道你竟派人盯着,咱们这些人的行踪,没能逃过你的眼睛。”沈木兮笑了笑。   李长玄手一挥,沈木兮眉心微蹙,“那人好像是……”   “长福宫的侍卫统领,刘得安,刘大人!”李长玄笑了,“是太后娘娘特意指派的。”   沈木兮敛眸,不语。   “李大人是如何知道,我们一定会经过这里?”薄云岫问。   李长玄轻叹,“那就得从郅儿,拜托下官开始说起。”   沈木兮委实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儿子,私下拜托了李长玄,多加留意他们的动静,是以李长玄入了瀛国之后,特意安排人,乔装打扮成瀛国的百姓,就在城外四处晃悠,若有消息即刻来报。   “探子先是汇报,说是见着了黍离,我寻思着,黍离不是应该在离王府吗?出现在这里,应该是离王妃来了。可没想到,探子又来报,说是发现了……疑似离王殿下!”李长玄如释重负,“可把人吓坏了!”   离王已死,所以探子说“疑似”二字。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如今亲眼所见,李长玄才算肯定,离王薄云岫确实还活着,并且与离王妃入了瀛国。如沈郅所言,定是有所苦衷,不可为外人道也。   “我们明儿一早就走。”沈木兮说。   李长玄点头,“彼时我调拨一些精锐,还望离王和王妃一并带上,权当是有个照应。若是有什么危急之事,还望及时告知,李长玄在所不辞!”   “郅儿倒是认了个好师父!”薄云岫终是开口,“盛情难却,多谢!”   “王爷客气!”李长玄俯首示敬,“郅儿临别所托,虽然没说清楚,但我知道,王爷和王妃为人正直,定然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不得不办的大事。”   薄云岫敛眸,“事关天下苍生。”   李长玄颔首,“有王爷这句话便已足够!”   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得安慌张的跑进来,连门都来不及敲,“来了来了,公主带着人包围了这里。”   “什么?”李长玄骇然起身,“王爷,你们快躲起来!”   阿娜公主那脾气,出使的时候还算有所收敛,如今回到瀛国,回到她自己的地盘,那叫一个张牙舞爪,整个一螃蟹投胎!   外头一声嚎,“李长玄!”   李长玄的心头旋即咯噔一声,坏了,来了来了…… 第178章 慧极必伤   阿娜来得太快,大家来不及上楼,只能一股脑的挤进了厨房。并不怎么宽敞的厨房,忽然塞进这么多人,显得格外拥挤。   跟尴尬的是,掌柜和伙计,以及客栈的厨子,这会都在厨房里待着,跟这帮不速之客大眼瞪小眼。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公主!”李长玄行礼。   “李长玄,枉本公主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跑到这客栈里与别的女子约会,真是该死至极!”阿娜劈头盖脸的一顿破骂,“你说说你,生得人模人样,瞧着斯文儒雅,谁知道就是披了一层羊皮的狼!”   李长玄不解释,也不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她骂完。   “李长玄,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本公主就拿你没办法,你背着我跑出来与别的女人干这种事情,真以为……”阿娜开始找人,“人呢?人呢?”   “从一开始,公主就叽里呱啦的一阵,这儿就下官一人,何来的其他人?”李长玄负手而立,一副爱答不理的姿态。   安格上前,“公主,万一真的是咱们搞错了,您可别太过分了,免得到时候不好收拾!”   李长玄原就没怎么理她,若是再吃个冤枉亏,怕是更瞧不上她。   “公主,慎重!”安格压着嗓子低低的说。   阿娜想了想,自己从邻国泡来的男人,若是闹到最后,自己什么都沾不着,便宜了别的女人,那她岂非成了整个瀛国的笑柄?   一想起每个人哈哈大笑,笑她这个公主无脑无能,阿娜就想跺脚。   噘着嘴,阿娜上前扯了扯李长玄的衣角,“人呢?”   “这不站在你面前吗?”李长玄居高临下。   阿娜撇撇嘴,“你的女人呢?”   李长玄咬着牙,很想呸她一脸,他李长玄清清白白,一大好青年,成天被她捉,奸的,成何体统?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公主再要胡言乱语,下官就上禀瀛国国主,再修书一封送回朝廷,请朝廷许我回朝效命!”李长玄冷哼,狠狠甩开她的手。   阿娜赔笑,“不如这样,她做小,我做大,让一步呗!”   这可把李长玄给气着了,“下官清清白白,岂容公主污蔑!”   “没有就好,生什么气呢?”话虽然这么说,可阿娜的视线还在大堂内逡巡,来了这么久也没瞧见个人,这大半夜的,李长玄不可能一个人跑出来瞎溜达。   运气这么好,刚好溜达到一家空店?   “掌柜的?”阿娜喊了声,“伙计?”   厨房内,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死出个人来!”阿娜冷喝。   李长玄欺负她,她认了,怎么连客栈的掌柜也欺负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都反了不成?   “都给我出来!”阿娜环顾四周。   大堂内只有厨房一个小门,所以……   阿娜一脚踹开门的瞬间,月归和黍离下意识的挡在了前面,尽量遮住身后的两位主子。而千面和韩不宿则贴着门后站着,也不知道这位瀛国公主,发的哪门子疯?   “公主!”安格慌忙跑来。   然则瞧见黍离和月归,安格眨了眨眼睛,回望着自家发愣的公主,“公主,这两人……咱好像是认识的!”   阿娜皱眉,“所以不是我一个看花了?”   “不是!”安格连连摇头,“我也看到了!”   阿娜默默的合上厨房的门,然后又快速打开,“不是做梦!”   “离王妃?”安格惊呼。   好在大堂没人,李长玄已经让刘得安,将公主带来的人,全部赶到了外头,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离王出现在瀛国,万一被当成细作,说不定会引起两国之争。   阿娜瞧着沈木兮走出来,眼睛发直,俄而回头狠狠瞪着李长玄,带着哭腔质问,“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竟然有一腿!说,你们是不是在离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好上了?现在,人都追到瀛国来了……”   “混账!”还不等李长玄开口,薄云岫厉声冷喝,“再敢胡说,就算你是女子,亦不与你善罢甘休!”   阿娜瞪大眼睛,安格不断的搓揉着眼睛,“公主,安格的眼睛是不是瞎掉了?”   “我……”阿娜轻轻拍拍自己的脸,转而狠狠掐了安格一下。   安格疼得嗷嗷直叫,“公主……”   “疼不?”阿娜问。   安格哭着点头,“疼死了!”   “鬼啊!”阿娜转身就跑。   李长玄骇然瞪大眼睛,眼见着阿娜公主高高跃起,朝着自己扑过来。天晓得他只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别……”李长玄惊呼。   阿娜却如同树懒一般,直接挂在了李长玄的身上,李长玄哪里站得住,登时身子后仰,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后背狠狠撞向桌子。   若不这桌子靠窗,估计两个人都得摔得狗啃泥。   现在倒好,阿娜的胳膊,紧紧抱着李长玄的脖颈,自身则稳稳坐在了李长玄的身上,嗯……李长玄仰靠着桌子,面色青白至极。   倒是安格胆子大一些,伸手轻轻戳了戳沈木兮的手背,最后悄悄摸了一下,“公主,离王妃是热的!”   等着安格想去碰薄云岫,却被薄云岫狠戾的眼神给喝退。   沈木兮轻叹,拽着薄云岫的手,递到了安格跟前,“摸摸看,是不是热的!”   安格提心吊胆,颤着手的沾了一下,旋即惊喜的大喊,“公主,这个也是热的!”   阿娜匍一回头,“都是活的?”   “嗯,活的。”安格斩钉截铁。   “那你们是怎么来的?还有,来这里干什么?”阿娜眯起危险的眸,“是想当细作吗?”   “公主是不是可以下来了?”李长玄气的脸都白了,“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公主……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阿娜难得抱住了他,怎么可能撒手,干脆软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肩上,“哎呦,人家吓坏了,腿软下不来啦!要不你抱我回皇宫,我就放过他们!”   “你……”   李长玄刚要开口,却听得薄云岫道,“多谢公主,如此甚好!”   刹那间,所有人都懵了一下,离王殿下……接招的本事,还真是一流!   李长玄仿佛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置信的看着薄云岫。   “公主?”安格皱眉,“这事怎么处置啊?”   “我只问你们一句。”阿娜如同粘在了李长玄身上,死活不肯下来,“你们来瀛国,是否对我瀛国的朝廷,有所觊觎?”   薄云岫轻叹,“那本王就如实回公主一句,本王对瀛国没有兴趣,来瀛国只是为了平息一些旧事,而且此事……事关天下苍生。”   “你们要去哪?”阿娜问。   “日落之城。”薄云岫应声。   刹那间,阿娜绷直了身子,“什么?你们要去日落之城,那可是一座死城。而且我听说,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你们去那里作甚?”   “公主!”安格道,“您忘了,国主吩咐过的,日落之城藏着大漠里最可怕的东西,断然不能过去。”   阿娜点点头,“这话是真的,父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不能去日落之城。你们去那里,会很危险,而且十有八九,有去无回。”   李长玄骇然,“什么?”   “多谢公主提醒,我们抱着必死之心,不惧那些东西。”薄云岫与沈木兮十指紧扣。   那一刻,阿娜是羡慕他们的,郎情妾意,鹣鲽情深。   “这是不是你们常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阿娜伏在李长玄的肩头,轻轻的问。   李长玄一愣,未答。   “罢了,既然你们不是冲着瀛国来的,我便也不追究了,若是闹起来,万一两国开战,我倒是做了坏人,来日必定要闹出大事来。”阿娜也不傻,这事儿闹开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虽然刁蛮任性,但也不会置瀛国百姓于水深火热,而置之不理。   “李长玄,你怎么感谢我?”阿娜问。   李长玄咬着牙,“还不下来?!”   “不,就不!就不!”阿娜撇撇嘴,“你抱我回皇宫,反正我被吓着了,我吓着了!在离王府的时候,就见了鬼,吓得我整夜整夜不敢睡,现在又是活见鬼……我觉得,我大概跟离王府有点犯冲。还是你好,我决定了,以后就让你当我的驸马。”   李长玄切齿,“我的腰……快被你压断了!滚下来!”   这是李长玄,第一次冲她发这么大的火。   阿娜慌忙下来,“怎么了怎么了?”   “你自己有多大劲,心里没数吗?”李长玄疼得冷汗直流,“沈大夫,烦劳……”   “千面!”薄云岫握住沈木兮的手,冲着身后喊了声。   沈木兮愣了愣,见着师父已经疾步上前,终是略带尴尬的白了薄云岫一眼,“小气鬼!”   不得不说,这阿娜公主的力气委实不小,这一扑竟真的伤着了李长玄。   “扭着了!”千面轻叹,“我与你施针,且让你暂缓痛楚,只是接下来要用膏药热敷,一日都不可懈怠,否则年纪轻轻的就落下腰病,以后可怎么好?”   阿娜咬着唇,如同犯了错的孩子,默默的站在一旁。   “公主,您下回悠着点!”安格压着嗓子低低的说,“要不,咱以后少吃点?”   阿娜抽抽两下,“谁知道他长那高,却这般没用?”   “这样没用,那您还要不要?”安格问。   阿娜扭头瞧她,“都诓到自己家门口了,你还问我要不要?不要,我诓来作甚?”   所幸,李长玄伤得不太重,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   不过这一折腾,夜都深了。   “眼下给你施针,是帮助你活血化瘀,免得你明日下不来床,待会拿着药方,让人给你抓药,熬成膏状热敷!”千面吩咐,“但要记住,千万不要交给这劳什子的公主,我怕你热敷没成,反而成了烤红薯,回头还得先治烫伤!”   李长玄感激涕零,“多谢大夫,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年轻人恢复快,说不定不需要那么久,三两日便能下床自由活动了!”千面笑着收了针包,“回去吧!”   闹了一通,最后是刘得安背着李长玄走的,阿娜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跟着,压根没有多看薄云岫一眼。   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天一亮,我们就走!”薄云岫牵着沈木兮上楼。   待人都走了,韩不宿才从厨房里出来,落日之城里藏着可怕的东西,却无人敢去,可见这背后定是伤了不少人,又或者死了不少人。   这东西若不铲除,早晚是个祸害。   回了房,合上房门。   薄云岫的面色不是太好,回头瞧着,同样面色不太好的沈木兮,“你会不会想儿子,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想回去?”   “同你过的每日,都不曾后悔。唯一后悔的,是昔年的错过,否则儿子不会缺失父爱,而你我一家终会圆圆满满,幸福安乐。”沈木兮在听到他提及必死之心时,心里有过退缩。   但想了想,退缩又有什么用?图一时安乐,回去之后呢?韩天命变成活死人,又或者陆如镜拿着回魂蛊却祸害所有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最坏的结局。   但现在,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们会努力活下去的。”他挨着她坐在床沿,“累吗?”   她靠在他的肩头,“只要是值得的,累又何妨?我们今日的不顾生死,是为了来日的阖家团圆,也为了郅儿,不会受到威胁。”   “薄夫人,要及时行乐啊!”薄云岫忽然转了话题。   沈木兮一愣,刚还说到郅儿,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及时行乐?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某人已经褪了身上的羊皮……   “薄……唔”   说好的,好好休息呢?   嗯,要修身……也要熄火!   天蒙蒙亮的时候,众人已经出发,朝着日落之城而去。这一去,路上还得数日,所以水和干粮必须准备得妥妥的,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一去不回。   好在李长玄给的人,薄云岫并未拒绝,一路上终究需要有人帮衬着。   此去——大漠黄沙!   东都城。   这几日,薄钰一直觉得身后好似有人跟着自己,可每每回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发什么愣?”沈郅站在瓜子铺前,不解的瞧着左顾右盼的薄钰,“你做贼呢?”   薄钰挠挠头,“这两日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可是……”   “有阿左阿右在,怎么可能让人靠近你,你莫要胡思乱想。”沈郅让底下人,收下了瓜子,“待会去前面买点桂花糕,毓青姐姐最喜欢那家的桂花糕。”“哦!”薄钰皱眉,跟在沈郅的身边,仍时不时的回头望。   他是真的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堆满了关毓青跟前的桌子,“郅儿,你买这么多作甚!”   “我知道毓青姐姐最喜欢吃吃吃,所以整个东都城最好吃的东西,我都每样一份送来。”沈郅坐在凳子上,笑盈盈的望着关毓青,“毓青姐姐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关毓青笑着拆包,一旁的念秋也没闲着,紧赶着帮忙拆。   “高兴就好!”沈郅起身往外走。   “哎,你作甚去?”关毓青忙问。   沈郅摆摆手,“舅舅的幸福要紧,我就不当那个碍眼的眼中钉了!”   关毓青一怔,果真见着夏问卿穿过院子,正缓步朝着房门口走来。   心头微一暖,关毓青低头浅笑,“这小子,真是个人精……”   “舅舅!”沈郅躬身作揖。   夏问卿回礼,“离王殿下!”   “舅舅终是舅舅,此处无外人,舅舅不必拘礼!”沈郅直起身,冲着夏问卿笑了笑。   “礼数不可废!”夏问卿上前一步,“郅儿这是去哪?”   “刚给毓青姐姐送了生辰礼,今儿太傅身子不适所以郅儿就不必入宫了,闲来无事,去陪外祖父下棋。”沈郅笑道,“郅儿就不耽误舅舅的好事了,告辞!”   夏问卿正欲开口,沈郅已经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这孩子……”夏问卿摇头,“慢点跑,莫要太着急!”   亭子内。   沈郅躬身施礼,“郅儿给外祖父请安!”   “来,坐!”夏礼安被关在地牢里太久,如今就算出来了,也不愿再出去与人接触,成日在问柳山庄内待着,看看书,养养花,闲暇时候与沈郅下下棋,算是打发时间。   薄钰觉得无聊,顾自坐在不远处的回廊里打瞌睡。   “外祖父!”沈郅落下棋子,“薄钰近来心中有疑,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我觉得这不是他的幻觉,因为连我都感觉到了。”   夏礼安捏着棋子的手,下意识的一颤,“什么?长生门和十殿阎罗,不是被你母亲剿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有余孽?”   沈郅摇头,“我觉得不是!”   “何以见得?”夏礼安问。   棋子落下,沈郅抿唇思虑,“因为郅儿跟护族还有所联系,他们的消息告诉我,这绝对不是护族的旧部,也就是说,既非长生门,也不是十殿阎罗。我已经让护族的人帮忙查探,且看到底是谁?”   夏礼安面色微沉,“你擅自动用护族的人?”   “我请了小棠姑姑协调,并非自己擅用!”沈郅面不改色。   夏礼安紧了紧手中的棋子,“郅儿,聪慧并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太过聪慧……”   “外祖父的教诲,郅儿铭记在心,只是爹娘不在东都,郅儿必须尽全力,保全众人。”沈郅落下棋子,“我知道,在外祖父心里,是舍不得郅儿走上父亲的老路,可是外祖父……郅儿已经是离王了!”   夏礼安轻叹,沈郅固然是聪慧的,自己出手的同时,还拽上了步棠这位皇后娘娘,那可是皇帝心尖尖的人,若是来日因着护族之故而牵扯起来,皇帝必定要护短,自然也不会对离王府赶尽杀绝。   可沈郅今年才六岁,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工于心计,夏礼安是真的担心,担心沈郅会成为第二个薄云岫,久而久之心思沉冷,越发藏器于心,不与外人道也。   “郅儿,你爹娘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夏礼安一怔,瞧着棋盘上自己即将被围困的棋子,心中不免有些惊慌,“你这……”   “外祖父的心思都在郅儿的身上,而郅儿的心思,全在棋盘上!”沈郅落下一子,“叫吃!”   夏礼安愣了愣,全然没想到这孩子竟是成长得这么快,自打沈木兮离开,沈郅便以惊人的速度成熟,甚至于这份心思,全全然继承了薄云岫。   薄云岫在情理上很是不近人情,但在处理公务上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执掌朝政这么多年,满朝文武就没说过他一句不是,对其皆是心服口服。   现在关太师和丞相尤重,似乎也对沈郅刮目相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但……夏礼安到底是朝堂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   “外祖父莫要担心,郅儿懂得分寸,所做不过是保全自己。”沈郅有些惆怅的望着回廊里,打盹的薄钰,“我现在担心的是薄钰。”   夏礼安皱眉,“你是担心薄钰被人盯上了?可你为什么不担心,对方是盯上了你呢?”   “因为我是离王小殿下,谁敢动我?”沈郅从容至极,“倒是薄钰,身世原就被人诟病,加上离王之位被我所继承,除了我,他已经一无所有。要动他,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他离开我身边,我敢保证,绝对会消失在东都城!”   夏礼安揉着眉心,“郅儿,咱能不能说点祖孙之间,比较合适的话题!”   沈郅一愣,眨了眨眼睛瞧着夏礼安,半晌才应了声,“哦!”“哦就完事了?”夏礼安轻叹,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沈郅想了想,郑重其事的问,“舅舅什么时候成亲?”   “噗”的一口水喷出,夏礼安被呛得直咳嗽。   连薄钰都被惊醒,瞧着沈郅正在捋着夏礼安的脊背,当即一脸懵逼的跑到亭子里,“怎么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小子……”夏礼安哭笑不得。   沈郅咧嘴一笑,“外祖父莫要生气,我瞧着,舅舅的好事怕也近了,您莫要担心,毓青姐姐心地善良,若是入了夏家的门,定然会好好孝顺外祖父您!回头,还能给我添个兄弟姐妹的。”   “唉!”夏礼安一声叹,“你这小子……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沈郅想了想,还真的有。   比如,爹娘何时归来?可有归期?   “罢了罢了!”夏礼安摇摇头,牵过沈郅和薄钰的手,“你们两个小家伙,都要好好的!外祖父已经年迈,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念着你们能好好的,能开开心心的,外祖父死也能阖上眼!”   沈郅点头,薄钰有些发蒙,“为何好端端的说起这些?”   “外祖父放心,郅儿省得!”语罢,沈郅行了礼,拽着薄钰就往外走。   “你去哪?”夏礼安忙问。   “骑马去!”沈郅应声。   又是一声叹,夏礼安委实是放不下心,凡事太过未必是好,慧极……必伤啊!   夜里的问柳山庄,格外的热闹,可这热闹终是不完整,是以到了最后,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几分失落。   如今,春秀仍在医馆门前卖猪肉。   春秀攒了不少银子,按理说可以另立门户,可春秀不放心,沈大夫虽然走了,可这沈氏医馆还在,她春秀就得替沈大夫守好这份家业。   “春秀姑姑!”沈郅带着薄钰行来。   “哟,离王小殿下!”春秀放下刀子,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抬步就迎了上去,“民女给小殿下……”   “姑姑……”沈郅皱眉。   春秀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玩了,今儿怎么没进宫?偷懒是不对的,你娘临走前是怎么交代的?回头我可得跟阿落说道说道,不能对你太放松。现在不好好读书,以后定是要吃没读书的苦!”   这话是沈大夫常常念叨的,春秀记得真真的。   “春秀姑姑,太傅这两日身子不痛快,真的是下不来床!”薄钰慌忙解释,“我们好久没有逃课了!”   “这才乖!”春秀想了想,“既然这样,那回头我让阿落给你们炖个排骨吃可好?”   说着,春秀瞧了孙道贤一眼,“赶紧的,剁个小排让郅儿带回去!”   孙道贤不情不愿的拿起刀,动作愈发的麻溜,一刀下去就溜出了半扇排骨,用绳子挂上递了过来,“给!够不够?”   “苦着脸给谁看,做生意的得笑!笑不懂吗?”春秀一顿吼,孙道贤赶紧挤出笑容。   沈郅接过,“谢谢姑姑,那我先回去交给阿落姑姑!”   “路上小心点!”春秀叮嘱两声,瞧着沈郅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渐渐晦暗,爹娘都不在身边的孩子,自己独自坚强,饶是有众人宠着,终究……也是可怜。   “这么多,能吃完吗?”薄钰笑问。   沈郅想了想,“我吃不完,你吃呗!”   脚下一个踉跄,油腻瞬时扑在了胸前,锦衣华服当即染上了油渍,沈郅旋即皱起眉头。   薄钰心惊,“没事没事,回去换了便是!”   “我……”沈郅咬着唇。   薄钰轻叹,知道沈郅心里是怎么想。   自从姑姑离开之后,沈郅就变得跟爹一样,带了几分令人无奈的洁癖。   “薄钰,我跟你换一换衣服可好?”沈郅问。   薄钰毫不犹豫,“你高兴就好!” 第179章 后患无穷   阿左和阿右守在巷子口,两个小主子就在他们的身后交换了衣裳。   薄钰嗅着衣服上的腥味,眉心微微蹙起,到底也是养尊处优的,有些东西亦不免忌讳,不过……瞧着沈郅穿着自己的衣裳,面上愁容舒展,薄钰便也觉得值得。   “你这衣裳偏小!”薄钰一脸嫌弃,“来日多吃点,总比我瘦,我这厢想过过当离王小殿下的瘾都不成。不然再过两年,我胖一轮你瘦一轮,该怎么好?”   沈郅勒紧腰带,“那不是正好,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薄钰翻个白眼,“想得真好!”   “你这衣裳倒是舒服多了!”沈郅望着他,扯了扯唇角,口吻里带着些许傲娇,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无奈,“这离王小殿下的衣裳,虽然华丽贵重,倒不如你的衣裳穿着舒坦,更自由一些!”   薄钰一愣,“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沈郅捋了捋袖口。   见状,薄钰走过来,为其抚平衣襟上的褶子,拉直了衣角,“后悔做了这离王,把自个装进了套子里,不得自由。其实沈郅,你大可不必……”   “爹后悔过吗?”沈郅问。   薄钰一愣,“什么?”   “你陪着爹这么多年,你见过爹后悔当离王吗?”沈郅问。   薄钰没吭声。   “爹后悔的是没能早点掌握大权,没能早点护娘周全,他所后悔的是一直退缩。”沈郅轻轻拍着薄钰的肩膀,“我不会让覆辙重蹈!”   “你是你,爹是爹,那都是不一样的!”薄钰不太高兴,“走吧!要是回去晚了,阿落姑姑定是要着急,又得派人来寻,到时候惹得巡城司都出动,便不太好了!”   沈郅轻笑,点头往外走。   “欸,你穿着我的衣裳,是不是得学着点?要是让人知道,我这离王小殿下,走路大摇大摆的,没个样子,不是很奇怪吗?”沈郅轻嗤,“不要败坏我的名声,仔细我与你算账。”   薄钰皱眉,单手负后,缓缓往前走,“这样走?好生别扭!”   “习惯就好!”沈郅大摇大摆的往前走,“我才别扭呢!这般姿态,像极了纨绔子弟,就跟尤天明那厮一样,真是没半点儒雅斯文。”   阿左拎着肉,阿右低着头。   两小只相处,感情很好。   有时候,都赶得上他们这对孪生兄弟了。   沈郅走着走着便落在了后面,瞧着薄钰绷直了身子学自己走路。   “倒是有模有样。”沈郅瞧了阿左一眼。   阿左颔首,继续往前,阿右则悄然隐没在人群里,也不知是要去办什么事。   沈郅不着急,转身朝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眉眼间带着难掩的冷冽之色。走两步,回个头,沈郅时不时的往身后看去,心里多少是有些惊慌的。   一抬头,眼前猛地漆黑一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薄钰走在街头,半晌没听得身后的动静,虽然知道沈郅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闷葫芦,但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总归不像话,好似是刻意嘲笑他似的。   “沈郅,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走路很好笑,我告诉你,不要偷偷在背后笑我,不然我是要寻你算账的。沈郅,你听到没……”薄钰愣在原地,“沈郅呢?”   身后,除了一个拎着半扇排骨的阿左,再无他人。   “沈郅呢?”薄钰又问。   阿左躬身,“小王爷有事,半路上离开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薄钰跳脚,“丢下我一个,他怎么好意思!!沈郅去哪了?”   “小王爷没说,卑职不敢自然也不敢多问!”阿左俯首。   这话倒是真的,阿左阿右原就话不多,只听命沈郅,其他的一概不理,也是因为这样,薄云岫才会放心把这两人送到沈郅身边。   薄钰急得直跳脚,愤然踹了阿左一脚,“我告诉你,要是沈郅出什么事,我、我就扒了你的皮!”   语罢,薄钰原路返回,既然是去办事,总归知道是走哪条路吧?   谁知……   “你这个废物!”薄钰站在街头,气得破口大骂。   “公子莫要动怒,阿右还在小王爷身边伺候着,小王爷不会有什么大碍!”   薄钰双手叉腰,这要往那儿走?去哪儿找人呢?东都城那么大,想找人就得去找巡城司,可阿右说,沈郅只是去办事了,若然现在惊动巡城司,万一真的没什么事,岂非小题大做。   来日追究起来……   今时今日的薄钰,早已不再是昔年耀武扬威的离王府小公子。   谁都知道,他母亲坏事做尽,并且……并非真正的离王府小公子,若不是沈郅护着他,皇伯伯和皇祖母待他还算优厚,只怕早就成了过街老鼠。   母债子还,天公地道。   “到底去干什么了?”薄钰问。   阿左还是不说话,紧了紧手中的排骨。   薄钰咬牙切齿,“要是沈郅有什么事,我一定咬死你!”   想了想,薄钰撒腿就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夏问卿,如今的夏问卿虽说还在府衙任职,但因为表现极好,恰逢东都知府的师爷告老,这位置便挪给了夏问卿。   “什么?”夏问卿皱眉,“失踪是什么意思?”   “也不算是失踪,就是阿左一直不告诉我,沈郅去哪了!”薄钰哄着眼眶,“舅舅,沈郅从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办事的,他肯定是遇到了麻烦。阿左不肯说,阿右又不知所踪,我担心会出事!”   “莫要担心,我让大家都帮着找找,暂时别惊动府衙,也莫要惊动巡城司的人。”夏问卿轻叹,“否则传到了宫里,皇后娘娘非得拆了整个东都城不可。”   薄钰拭泪,“嗯!”   离王府的人,问柳山庄的人,连带着宁侯府的人也跟着出来找。   春秀拎着刀,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孙道贤就在后面跟着,“这都半大小子了,还有侍卫跟着,何况他是离王小殿下,整个东都城的人,谁不知道他呀?能出什么事?”   “你给我闭嘴!”春秀咬牙切齿,“我家郅儿从小乖巧懂事,不会做让人担心的事。如今他会悄悄的离开,要么是出了大事,要么……”   “要么凶多吉少?”孙道贤接过话茬。   春秀一跺脚,举着刀便追了孙道贤两条街。   让你这王八犊子,乱说话!乱说话!   说来也奇怪,这东都城都快被大家翻遍了,既没找到沈郅的踪迹,也没瞧见阿右,这主仆两个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薄钰急得直哭,“会不会出事?沈郅会不会出事?”   “钰儿?”夏问卿皱眉,弯腰瞧着薄钰,“你这身衣裳,好像是郅儿的吧?”   “是!”薄钰满脸是泪,眼眶通红,“他不小心碰到了排骨,身上沾了荤腥,他觉得不舒服,就半道上跟我换了衣裳。”   “也就是说,是在你们换了衣裳之后,他才失踪的?”夏问卿心里咯噔一声。   这小子……   薄钰愣了愣,好似想起了什么,“是!舅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似乎跟我爹说过,你最近觉得有人跟着你,是吗?”夏问卿眉心微蹙。   薄钰骇然,双眼瞪大,“舅舅……”   “别担心,郅儿这人有勇有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估计这会……”   “在引蛇出洞?”薄钰打断他的话,“沈郅穿了我的衣裳,还让我学他走路,其实就是让我避开,然后他装成我,把人引出来?可他是离王啊,怎么可以这样任性?”   关毓青轻叹,“因为沈郅重情义,离王的身份只是一把刀,用来保护身边的人。在他心里,这里每个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此事先别告诉父亲,免得他老人家着急上火!”夏问卿冷着脸,“毓青,你进宫去找太后,让太后跟皇帝好生斟酌一番,该做的准备都该做起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还有,不要惊动皇后,皇后娘娘那性子,能把整个东都城都给拆了!”   关毓青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郅儿……郅儿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春秀还有什么脸去见沈大夫?郅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我……”春秀捂着脸,蹲在街角闷闷的哭。   “这孩子……”夏问卿眼眶微红。   真是应了爹的那句话:慧极必伤!   沈郅,你到底在哪?   眼前的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沈郅只觉得脑袋沉沉的,脊背处的墙壁透着寒凉,过了好一会,身子才稍稍恢复了知觉,他倦怠的睁开眼,瞧着眼前的场景。   耳畔,是窗外的交谈声。   “怎么大人还没到?”   “快了!人都抓住了,大人很快就会赶来。”   “那两个侍卫,成日阴魂不散的,咱们都只能保持安全距离,压根无法靠近。跟了那么多天,总算遇见落单的时候。”   “抓住就好!”   沈郅敛眸,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这些人并未绑着他的手脚,只是迷晕了他。   待手脚恢复了活络,沈郅扶着站起身,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四周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扇门一扇窗,有光从外头落进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沈郅走到窗前。   这窗是天窗,所以距离地面甚远,沈郅是绝对够不着的,只能尽力的踮起脚尖,仰着头往上看。阳光落进来,色泽泛白,他伸手接了阳光在掌心,感觉到几分有些沁人的凉。   这应该是早晨的太阳。   晨曦微光,秋日里带了凉意。   所以,他这是睡了一夜?   看样子,问柳山庄和离王府的人,已经在发疯找他了,有问卿舅舅在,昨日肯定不会惊动小棠姑姑。现在他彻夜未归,毓青姑姑定已入宫,寻了皇祖母和皇伯伯,巡城司应该会在东都城里,满大街的找人。   这些人还不知道,东都城内丢了离王小殿下,还在这里说这些话,就足以说明他被带出了城。   此处,应该不是东都城内!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郅慢悠悠的退到原来的位置,坐回地上,闭上眼睛假装还没醒。   “这药……下得可够重的,现在都还没醒!别给药死了!”   “哪能啊,得好生护着这小祖宗,否则出了事怎么跟大人交代?”   沈郅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大人是谁,但他很快就被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可见这些人,还真是怕伤了他,哦不,怕伤了薄钰。   因为此时此刻,他穿着薄钰的衣裳,而这些人从来没有近距离的靠近过薄钰,只是看衣服抓人。毕竟一旦靠近,阿左和阿右就会察觉,定然不会让他们逃脱。   身子被抬起,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又被轻轻的放下。   过程没有半点颠簸,一直都是轻抬轻放。   一阵凉意从背上传来,这地面那么凉,显然此处常年无人,没有半分人气,否则人来人往的地面,不会凉得这样阴测测。   “大人!”有人开口,“您看,人已经带到了!”   有脚步声落在沈郅的身边,“怎么回事?”   “大人,这就是小公子啊!”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了清晰的敬畏,以及慌乱之色。   可见眼前这位“大人”应该是识得薄钰的!   沈郅心中思忖,会是谁呢?   “这是小公子吗?”所谓的大人冷声厉喝,“一帮不长眼的东西,简直是……蠢货!愚不可及!这下闯祸了,这是离王,是离王薄郅!”   离王?   “离王小殿下?”众人皆惊讶,“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杀了他!”那人冷喝,“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此事隐匿下来,否则朝廷追究起来,谁都跑不了!”   谁不知道离王小殿下薄郅,如今是东都城的红人,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小臣子”,饶是丞相尤重和关太师,也得给小殿下几分薄面。   “若是杀了他,朝廷更不会罢休!”众人哪敢动手。   沈郅睁开眼,慢慢悠悠的坐起身,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爬出了担架,站在了那位遮着脸的“大人”面前。   他扬起头,就这么冷飕飕的盯着这人,“家父说过,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者,唯有两种,一种面目可憎,一种做贼心虚。不知你是哪一种?”   那人咬着牙,眦目欲裂,“你都听到了?”   “你们都商议着,要杀本王了,本王难道还要继续装睡吗?”沈郅负手而立,小小年纪却是气势不弱,站在一群凶神恶煞,手持钢刀的歹人中间,亦没有半分怯弱之色。   “你早就醒了!”遮脸的男子切齿,“薄郅!”   “本王是当朝离王小殿下,你应该尊称本王一声,小王爷!直呼本王名讳,可知该当何罪?”沈郅勾唇冷笑,“就算你们给本王磕头,本王亦受得起!”   “你!”众人皆咬牙切齿,“好嚣张的孩子!”   孩子?   沈郅深吸一口气,“若本王是个寻常的孩子,你们杀了也就杀了,可偏偏,本王是皇上亲封的离王小殿下,动我就等于动了整个朝廷。杀本王,就等于跟朝廷作对,长生门和十殿阎罗是什么下场,还需要本王提醒你们吗?”   这哪里是什么离王小殿下,分明就是离王薄云岫俯身。一言一行,乃至于眉眼间的冷冽狠戾,都跟他老爹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你……”那人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他,屁大点的孩子,教训起他们这些成年人来,竟是有板有眼,而且一字一句皆拿捏住了人心。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沈郅退后一步。   这些人身上臭烘烘的,他觉得不高兴,更不想靠近,免得沾了自己一身污秽。   “离王小殿下是吗?”那人微微弯腰,“好嚣张好得意,你以为我真的会拿你没有办法吗?杀了你,是跟朝廷作对,但是拿住了你,倒是可以跟朝廷换点东西。”   沈郅冷眼看他,“你不是想换东西,你是想给自己添点东西,比如说,添件衣裳!”   那人瞳仁骤缩,“你……你胡说什么?”   “你以为本王没听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吗?”沈郅嗤冷,“你的套路,本王早在书上看到过了,还敢在本王面前卖弄,真是不要脸!”   “你!”那人气得原地直打转,“简直是岂有此理,薄云岫的儿子,果然生得跟薄云岫一般模样,最讨厌的就是这张嘴,这三寸不烂之舌!”   沈郅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们,“你们连本王和薄钰都分不清楚,说明长久以来并不住在东都,甚至于远离东都。现在一回来,就要抓薄钰?所以本王肯定,你们不是长生门的人。”见着众人面面相觑,沈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你们要跟朝廷作对,又不敢明着来,就说明你们有顾忌。方才你们不知道抓的是本王,直呼本王为小公子,就说明……你们是四叔的人!”   因为魏仙儿原本就是占了沈郅母亲的身份,以护族少主的身份肆意妄为,如今已经香消玉殒,护族的人只认沈郅这位少主,压根不会把薄钰当成小公子。   再者,护族的人,怎么可能认错薄钰与沈郅。   所有人的眼眸,骇然瞪大,一个个险些把眼珠子挖出来。他们说了几句话,这屁大点的孩子,便把所有的老底儿都给掏出来了?   沈郅环顾四周,“怎么,没话说了?这就说明本王都猜对了,所言皆是事实!”   “把他给我抓起来!”那人恼羞成怒。   众人回过神来,当即一涌而上。   沈郅双手环胸,“谁敢!”   “你看我敢不敢!”那人亲自上前,一把挟起沈郅在腋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你以为你是离王,我就会怕你吗?我告诉你,就算你猜到了所有的真相都没用,该你的不该你的,都是命中注定。”   沈郅也不挣扎,只是这人的胳膊跟铁铸的一般声音,硌得他生疼,“朝廷的人,一定在满东都找本王,你们跑不了!”   “我们又不在东都城,管他娘的朝廷不朝廷!”男人刚说出口,登时脚步一怔,“来人,给我把他的手脚和嘴巴都堵上!这小子套路多,总能诓出话来!”   沈郅轻哼,他才不怕。   手脚被绑着,嘴被塞了一团布,沈郅皱眉,这布……有味,真是讨厌死了,腥臭腥臭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弄得这布团。   沈郅被丢在了箱子里,箱子砰的一声合上,四周登时一片漆黑。   蓦地,周遭微微一晃。   沈郅的额头“砰”的一声磕在了箱壁上,疼得他当即呜咽了一声,这帮人又想干什么?这次倒是没方才的待遇,方才他们怕摔着他,极力的保持平稳,现在……   箱子左摇右摆的,沈郅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船上。四周黑漆漆的,很是闷热,摇摇晃晃的,差点没把沈郅给颠吐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箱子砰的一声被放下。   箱子再打开的时候,沈郅整个人都是懵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子,一张小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哟,熟了?”抬箱子的笑了,“怎么,还敢拿眼睛瞪我们?你小子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吗?不过呢,瞧着你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当什么离王小殿下!”   沈郅皱眉,心头暗忖,这些人背后还有大鱼?   难道他们不只是单纯的想接回薄钰,而是……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郅坐在箱子里,瞧着一帮灰头土脸的猎户走近,他低眉,瞧着这些人抬腿迈步,以及落脚的轻重,师公说过,看一个人会不会武功,有时候就得看他们的下盘。   武艺高强之人,下盘最是平稳,迈开的步子都是极为匀称的。   呼吸平稳,步子平稳。   这些人,武功不弱。   沈郅皱眉,没敢再发出呜呜声。   这些是什么人?   抬箱子的和那些人叽里咕噜的,说的不是本国的语言,沈郅听不懂,心里生出几分慌乱来。若是能听懂,依着他的小心谨慎,还能分析出对方的来路,可现在……   沈郅完全是一脸懵逼,只瞧着抬箱子的人,用手比划,偶尔还回头指了指他。   这是要把他,交到这些人手里!   须臾,这些人走过来,围着箱子站着,那些猎户就这么近距离,打量着眼前的沈郅,好似在验货。   “呜呜……”沈郅摇头,示意他们把嘴上的布拿开。   猎户刚要动手,却被抬箱子的人拦住,摆摆手示意他们千万不要扯开这块布,至于说了什么,沈郅真的完全听不懂。   眼下可以肯定是,这些人更外邦有所联系,而且关系匪浅。而这些猎户,都是外邦的细作,瞧这一身的打扮,倒是极为地道,一点都不像是刚入本土一般。   这说明,父亲还在东都主事之时,这些人已经悄悄的潜入了东都。   然则当时的离王府盛极一时,离王薄云岫执掌大权,杀伐决断,从不心慈手软,威名震慑外邦,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离王已逝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天下,邻国皆知。   所以这些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箱子又被合上,沈郅在箱子里挣扎,舌头拼命的挤着嘴里的布团,终于在干呕了两声之后,将嘴里的布团吐出。   因为绳子绑得太紧,箱子又不大,他根本没办法坐起来咬断绳子。好在这些人以为他不过半大孩子,没有将他双手负后绑着。   沈郅忍着腕上绳索的勒疼,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发冠。   离王小殿下的发冠,是身份的象征,但当初在设计的时候,步棠特意吩咐,在发冠的组片上做了手脚,瞧着镶满了宝玉,实际上是可拆卸的,拆卸下来就是锋利的单面刀片。   发簪是当初陆归舟送的,顶尖位置旋开,便是玄铁针,正好用来防身!   拆下组片,沈郅躺在箱子里,弓着身慢慢蜷起腿。他不敢太用力,怕惊动了外头抬箱子的人,终是用锋利的刀片断了绳索。   嘴上咬着刀片的钝面,手上的绳索也终于被割断。   事罢,汗水湿了衣裳。   沈郅躺在箱子里大喘气,无力的将刀片塞回发冠里。   还不待他歇息片刻,这箱子忽然“砰”的一声落地。   是的,是落下的,不是放下。   沈郅整个人都被撞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摔出来。待他回过神来,隔着箱壁便听到了外头的刀剑声。   他用力的推了推箱盖,奈何箱子从外头被锁上,他压根无法推动。   无奈,只好拔下发冠上的簪子,紧握在手。   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刀剑声越来越弱,透过箱口狭窄的缝隙,沈郅看到有人站在了箱子前面,散着寒光的刀刃在微光中格外刺眼。   沈郅握紧了手中的簪子,一颗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   咣当一声巨响,锁扣被刀刃狠狠劈开,箱盖被快速掀开。   沈郅捏着发簪,拼尽全身气力往前捅去…… 第180章 唱双簧   “王爷?”阿右一声疾呼,快速握住了沈郅的手,脸色瞬白,“王爷!”   沈郅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站在面前,差点就被他一簪子捅死之人,登时手一松,身子快速后仰。“少主!”   “王爷!”   沈郅被抱住,快速扶到了树下歇着,阿右忙不迭用袖子扇风,“王爷,觉得如何?是不是闷着了?卑职瞧着,他们未曾动手,应该不至于受伤才对。”   “是不是受了内伤?”洛南琛快速蹲了下来,伸手便去探沈郅的腕脉,“还好,不是内伤,就是脉搏有些快,可能是闷着了!”   旁边有条小溪,阿右快速将沈郅抱到了溪边石头上坐着,“王爷,觉得如何?”   洛南琛用叶子盛水,“少主,喝点水,缓缓就好!待在箱子里太久,怕是有些中暑。”   喝上两口水,沈郅才算喘过气来,一张脸从最初的闷红色,变成了如今的青白交加,可见是真的闷着了,有些中暑症状。   “觉得如何?”阿右忙问。   “还好!”沈郅终于开了口。   “此处凉快,你们待着别动,我去处理那边!”洛南琛抬步就走。   沈郅点头,望着洛南琛快速离去的背影。   “王爷,真的没事吗?”阿右急了,“早知道这样,在他们把您关进箱子里抬出来的时候,卑职就该出手拦阻的。”   “你那时出手,我如何知道这背后之人?”沈郅又喝了几口水。   方才身子被闷得滚烫,如今总算凉了下来,脑子也算清楚了些许。   瞧着主子手腕上的勒痕,阿右满心规矩,“王爷,这些人好像不是本朝之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说的话很是奇怪,叽里咕噜的,卑职一句都没听明白。”   “要是少傅还在朝,就好了!”沈郅轻叹,若是早些跟少傅学点诸国之事,该有多好。   别说阿右没听明白,沈郅也没听明白,这叽里咕噜的,比戏台子上的咿咿呀呀更难听,就跟鸟语似的。   这些猎户,因着反抗激烈而被杀了几个,好在剩下两个活口。   一个是此前跟抬箱子的男子交涉过的,应该是头目,还有一个应该只是小喽啰。   “少主,怎么处置?”洛南琛让族人将这两人绑到了沈郅跟前。   为首那猎户,瞧着有些惊惧,但更多的是镇定,就好似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一般,不管怎么着都不会吐露真相。   另一个倒是好办多了,吓得面色发青,浑身发抖。   沈郅决定,从小喽啰身上下手,毕竟这些人胆子小,虽然知道不多,但多少会有点线索。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沈郅问。   为首的冷哼一声,不答。   小喽啰使劲的瞧着为首的男人,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能有反应,就说明听得懂我说的话。”沈郅慢慢悠悠的起身。   “王爷,小心!”阿右扶了一把。   沈郅深吸一口气,待自身站稳了才推开阿右,“不说是吗?很好!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两人仍是没说话,小喽啰有些按捺不住,却被为首的一个眼神给喝退。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沈郅勾唇冷笑,负手而立,“都带回去,好好打着问。缺胳膊断腿都没事,留一口气就成,实在不行就用参汤吊着性命,回头千刀万剐!否则,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千刀万剐?”小喽啰终是开了口,“不要不要,我……”   “闭嘴!”为首的男人冷喝,望着小喽啰的眼神,带着浓烈的愤怒。   沈郅冷笑,“该闭嘴的是你!”   洛南琛二话不说就让人捡了箱子里的布团,快速将布团塞进男人的嘴里。临了,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后脑勺,咬着牙冷斥,“少主用过的东西,现在用在你身上,你该感到荣幸!敢对少主动手,真是活腻了!”   “你说!”沈郅瞧着那小喽啰,“你们是哪儿来的!”   小喽啰战战兢兢的开了口,“咱们是赤齐的人,只是这些年离王殿下掌握朝政,对于边关看得很严,咱们好不易溜进来,却没办法向外传递消息,所以只能一直蛰伏在东都城外的林子里。”   沈郅深吸一口气,“赤齐的人?”   “赤齐不算大,也不算小。”阿右解释,“所以王爷在时,没有刻意的留意过,也未曾派人出使过赤齐。”   “我知道有赤齐,但周边当属东启为首,其他的……该好好的补一补,这方面的东西!”沈郅想了想又问,“那你们现在活跃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小喽啰摇头,“我们只是东都城外负责接应的探子,其实知道的不多,只是将东都城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的传回去而已。赤齐没想攻打你们南宛,只是觉得有必要防范而已!”   防范?   沈郅皱眉,瞧着眼前的小喽啰,再瞧着一旁呜呜着,发不出声音的男子,心里有些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又说不出什么来。   “把本王交给你们的人,是谁?”沈郅问。   对方摇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都归一位大人掌管,这位大人跟咱们的上头,好似很熟,而且听说是跟数年前的一位贵人有关!”   语罢,小喽啰便不再说话。   可见这小喽啰,知道的委实不多,而那个为首的男人,肯定不会多说一个字。   “先带回去再说!”沈郅冷着脸,扭头望着阿右,“把我抬出来的那个地方,在哪?”   “人都跑了,不过地方还在,被咱们的人围住了!”阿右回答。   沈郅点头,“洛长老先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见,到时候又要惹出麻烦来!”   洛南琛俯首,“那这些人,就交给少主了!还有,钟瑶迄今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望少主切莫大意。”   “知道了!”沈郅深吸一口气。   目送洛南琛离去的背影,沈郅朝着反方向走去。   之前关押着他的是一栋林中旧宅,不大,应该不是那些人的久留之地,只是偶尔作为落脚点之用。因为一些用不着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只有常来常往的几间屋子,才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杂草刚刚冒出来,长度还不到脚踝。   “近期应该在这里落脚一阵子了。”沈郅瞧着地上的杂草,“什么都没发现吗?”   “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阿右回答。   沈郅走进花厅,“此前我就是在这儿,见到了那位大人!”   这位大人,到底是谁呢?   他之前猜测,这位大人背后之人,是四叔。   当然,这四叔是名义上的四叔。   在真正意义上,薄云郁是薄钰的亲爹,沈郅应该尊一声舅舅。   奈何这是皇室秘辛,有些东西是不允许揭开的,所以沈郅只能当薄云郁是四叔。怕是连爹都没想到,这四叔不只是心思沉,用他自己的命,算计了爹和娘七年,差点误了终生。   “这幅画是什么东西?”沈郅问。   花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瞧着只是普通的山水秀丽之色,可……   阿右上前,命人小心的将画卷解下,轻轻的放在桌案上,“王爷,这……”   墙上有缝隙,瞧着好像是暗格。   “打开看看!”沈郅忙道,想了想又道,“等会!”   阿右的刀子已经撬了进去,就差掰一把,听得主子下令,当即敛了手,“王爷,怎么了?”   “所有人退出去。”沈郅下令。   花厅内的暗卫快速撤出花厅,沈郅细细瞧着这墙缝,“能放在这里,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阿右一愣,答不上来。   “既然知道会被人发现,并且会引来别人的好奇,将其拆开,那你说这里面会装着什么东西?”沈郅冷着脸反问。   阿右不太明白,“请王爷明示!”   “出去!”沈郅道,“这里面肯定没有好东西,闹不好是要命的。就算要拆开,咱们也得隔着远远的,你能做到吗?”   “能!”阿右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抽回刀子,而是跟着沈郅退出了花厅,就站在窗外,这个位置正好能清楚的看到暗格所在。   沈郅深吸一口气,“如果待会有什么烟啊,冷箭之类的,大家第一时间往外跑,不要在此逗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众人斩钉截铁。   阿右掌心凝力,隔空便是一掌落在刀身上,刀子快速撬开了暗格。   刹那间一股黑烟从暗格内涌出,速度之快,若然方才真的对着暗格开撬,只怕……谁也跑不了。   阿右抱着沈郅便飞身落在了院子里,谁知道这毒烟,到底有多强,万一蔓出花厅,还留有毒性,岂非糟糕?饶是他也晓得,主子不惧这些。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沈郅松了口气,瞧着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子里,“都没事吧?”   “这些人好歹毒!”阿右切齿,“亏得王爷思虑周全,否则一个都跑不了。”   “我只是觉得,那人既然知道抓错了人,肯定是要撤离。既然要撤离,势必做好了暴露行迹的准备,免不得要留一手,杀一个赚一个,杀一双赚一双!”沈郅愤然,“定要抓住他们。”   否则这些人,还会去找薄钰的麻烦,尤其是现在,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他们会让这个秘密,变成一柄刀。   站在院子里,沈郅望着花厅的墙上,那黑洞洞的暗格,几近咬牙切齿。   离王小殿下回来的消息,从城门口传到了街头巷尾,又传进了宫里。这会所有人都在找离王,所幸……万幸……幸好……   春秀是第一个跑到城门口的,顶着一双黑眼圈,抱着沈郅就嚎啕大哭,“你到底去哪了?吓死春秀姑姑了!你这小子,出门都不说一句,这要我的命啊?”   沈郅轻轻拍着春秀的脊背,“姑姑,我没事,我就是出去溜了一圈,有些迷路了!”   “迷路了?”春秀拭泪,“下回别出去溜,你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若是……你让姑姑如何同你娘交代?郅儿,你现在是离王小殿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人想害你,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下回出去玩,叫上姑姑,姑姑陪着你!”   沈郅点头,“记住了,姑姑!”   “欸,回家吧!”春秀抹着眼泪,“你不知道,你失踪这一天一夜的,可把所有人都吓死了。你舅舅与关关,跑遍了每条巷子,街面上挨家挨户的问,还连夜去贴你的画像,但凡能找人的法子,他们都想遍了。”   “外祖父……”沈郅抿唇,“知道了吗?”   “哪敢告诉他老人家!”春秀摇头。   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心急上火,眼一瞪便厥过去,那该如何是好?   沈郅松了口气,“甚好!”   “好什么?整个巡城司都出动了,多少人满大街,城里城外的找,郅儿,你到底去哪了?”春秀扭头望着身后,“这两人是哪儿来的?”   沈郅笑道,“捡的!”   春秀轻嗤,“又胡说,打量着糊弄我,捡的能给绑成这样?”   “阿右,你找个可信的人,将这两人送去天牢。”沈郅吩咐,“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提审,丞相和关太师亦是如此。除非有皇上手谕,否则谁都别想!”   “是!”阿右颔首,手一挥,便让底下人把这两个赤齐的细作带走了。   春秀愣了愣,“似乎很严重?”   “他们干了坏事,我正生气呢!”沈郅撇撇嘴,“姑姑,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的。”   “姑姑不怕担心,姑姑只怕你有事。你若没事,姑姑就算操碎心了,也是值得!”春秀轻叹,“郅儿,担心你的人很多,你可一定不能做那些傻事。”   沈郅点头,“郅儿晓得!”   “哎呦,可算回来了!”关毓青冲上来,一把抱住沈郅,眼睛里瞬时下了雨,“臭小子,你可吓死老娘了,你跑哪儿去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沈郅有些心酸,“毓青姐姐,我没事!”   “没事自然是最好的,可你这、这……”关毓青直掉眼泪,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一天一夜……整个心都悬着,焦灼的等消息,焦灼的找人,世上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事情了!   “小姐,您哭什么?人都回来了,是好事!”念秋在旁劝慰。   关毓青哭得厉害,“我这不是高兴嘛!”   “舅舅!”沈郅行礼。   夏问卿的腿脚不方便,但听得外甥的消息,尽了最快的速度赶来,“没伤着吧?去哪了这是?整个东都城都翻遍了,就差掘地三尺!我的郅儿啊,你是要吓死舅舅吗?”   沈郅笑了笑,在夏问卿吃力的蹲下来之后,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   闻言,夏问卿当即拧了眉头,“当真?”   “郅儿不敢瞒舅舅!”沈郅斩钉截铁的回答。   夏问卿轻叹,“你想知道这些事,为什么不去问你的外祖父,问我爹呢?”   沈郅一愣,“外祖父?”   “你娘没告诉你,你外祖父曾经位居大学士之职吗?昔年身处朝堂,谁不知道夏大学士,才富五车,博学强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夏问卿站起身。   关毓青知道他腿脚不好,下意识的搀了一把。   两人无意识一对眼,双双红了脸。   沈郅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少傅懂的东西,外祖父都懂,少傅知道的,外祖父肯定也知道!”   “所以啊,你的外祖父抵得上千万本书,不会输给你的少傅和太傅!”夏问卿笑了笑,“皇上知道你丢了,派了巡城司的人,满城找你,你先入宫觐见皇上,我帮你去巡城司走一趟,免得大家空找!”   “谢舅舅!”沈郅行礼,疾步离去。   “郅儿与你说了什么?”关毓青忙问。   夏问卿轻叹,顾左右而言他,“这小子,了不得!”   是不得了。   沈郅进宫的时候,瞧了一眼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太师府和丞相府的人也在?”   “王爷?”阿右有些担心,“大概是太师和丞相觉得皇上小题大做,毕竟王爷您……”   “也不知道爹当年是怎么忍下来,不怼这些胡搅蛮缠的老糊涂!”沈郅抬步往前走。   承宁宫内。   步棠才知道沈郅失踪了一天一夜,若不是碍于太师和丞相在场,她这暴脾气,定是要狠狠揍皇帝一顿,打量着把她诓进了宫,按在了皇后的凤椅上,就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了?   真当她是摆设?   “皇上!”丁全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小王爷进宫了!”   “什么?回来了?”薄云崇大喜。   逃过一顿打,甚好甚好!   沈郅疾步进门,“臣,薄郅,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郅儿!”步棠慌乱的扑上去,“郅儿,你去哪了?大家都瞒着我,我委实不知你……有没有伤着?是谁干的?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家郅儿?”   “皇后娘娘放心,臣很好!”沈郅瞧了一眼边上站着的两老头,轻轻扯了扯步棠的衣袖,压着嗓子低语,“姑姑,等我跟皇伯伯说完事,我再去找你,我先对付他们两个。”   “好好对付一顿,尽说你坏话!”步棠低低的说。   沈郅连连点头,躬身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步棠起身,狠狠剜了薄云崇一眼,大步流星走出殿门。她当然知道,沈郅是有要事想说,何况她不懂朝政,在这里待着,只会让局面更糟,而且……也帮不上沈郅。   既然沈郅已经安然无恙,待沈郅来寻她,再问个究竟不迟!   “郅儿,你这是去哪了?”薄云崇问,“朕让巡城司的人,到处找你,可把咱们都急坏了,这不,丞相大人和太师都赶来看热闹呢!”   关山年和尤重对视一眼,皇帝措辞太过精准,让人很是尴尬!是来看热闹的!   顺带,笑话两声:小小年纪当什么离王,稚气未脱,尽闯祸,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沈郅跪地行礼,“皇上,臣有本奏!”   薄云崇一愣,“哟,演上瘾了?没外人,随便说。”   “臣昨日并非失踪,而是发现了赤齐的细作,所以一路尾随。被发现后好生周旋,这才擒住了两名赤齐细作,如今已押赴天牢,严加看管。”沈郅有板有眼的禀报,“此乃国之大事,臣不敢擅作主张,特入宫请旨,请皇上定夺!”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什么东西?”关山年骇然,“赤齐?”   “赤齐的细作?”尤重也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你抓了赤齐的细作?”   “怎么,你们还怀疑本王还造假?”沈郅起身,“皇上,臣没有说谎,臣说的是实话,而且人都抓住了,有阿右作证。若是皇上不信,可亲自去天牢提审!”   薄云崇满面惊诧,不敢置信的望着这半大小子,“你干的?”   沈郅点头,“我干的!”   “好样的!”薄云崇冷哼,回头望着那两个老糊涂虫,“有细作就在东都附近,结果呢……就知道来朕这儿搬弄是非,实在事儿是一桩都办不了,回头这老脸怕也不知道能往哪儿搁。你们瞅瞅自个,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如几岁的孩子呢!”   关山年红了红脸,尤重又何尝不是面如猪肝色。   之前还笑话,小孩子不靠谱,玩兴一起来,便是谁都没法子。   啧啧啧,一把年纪了还被皇帝指着鼻子骂,这滋味……   “皇伯伯,他们说,之前是因为有我爹主持朝政,格外注重边关之事,所以这些人入了我南宛却办法将消息递出去,可现在爹不在了,他们便开始活动了!”沈郅想了想,“皇伯伯,我觉得这事很是蹊跷。”   两老一少,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郅,一个个都是见鬼般的声色。   “怕是中邪了吧?”尤重低语。   关山年叹口气,“莫不是离王附体?”   连薄云崇都觉得,沈郅这小子成长得有些快,简直超乎了他的意料,心想着可别长太快,到时候操心过度,小小年纪落个脑子有毛病该怎么办?!   “郅儿,你刚回来,需要休息!”薄云崇担心,“想太多,容易老啊!你看皇伯伯,是不是看上去,比你爹当初都要年轻?这就是因为皇伯伯什么都不操心,整日开开心心的。”   一回头,两位大人面色黢黑。   皇帝连这种事都拿出来炫耀,还好意思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人?   “郅儿想让皇伯伯一直这么开开心心的。”沈郅笑道,“所以郅儿得多为皇伯伯分忧,这样皇伯伯就能和小棠姑姑多相处,来日多生几个宝宝,这样就会普天同庆!”   薄云崇点头,“聪明!”   尤重叹口气,“皇上,臣以为……”   “皇伯伯,我觉得这件事,肯定是因为边关防卫松懈,所以导致外敌入侵而不自知。”沈郅一本正经的开口,“那些人以前没送出去消息,现在却开始送消息了,而且都盯着东都,就说明他们即将对我们不利,不可不防!”   “说得有道理!”薄云崇扭头望着两老头,“都听听!还没一个孩子见解地道,羞不羞!”   关山年摇摇头,这年头,老臣难为啊!   “皇伯伯,这件事咱们得重视起来!”沈郅哄着薄云崇,“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咱们会措手不及。而且我发现他们跟东都外头有些人相互勾结,此番差点把我交给了赤齐的人,所幸阿右及时相救,否则郅儿就回不来了!”   “什么,敢把你交出去!”薄云崇咬着牙,“薄家的子嗣,岂是这些狗东西能碰的!郅儿,此事朕就交给你全权处置,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谁敢跟赤齐的细作勾结,一并问罪,决不轻饶。”   “皇上?”   “皇上?”   还不待两人反对,沈郅已经跪地行礼,“臣,薄郅,谨遵皇命,一定竭尽全力,为皇上查察细作,请皇上放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大伯和侄子唱双簧,留下两个老臣在旁边听戏。   皇帝一个眼神过来,两人还得鼓掌叫好!   真是……太难了!   出了承宁宫,丞相尤重站在宫道上,扭头望着老太师发愣,“太师,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子比他老子更难对付?薄云岫心性孤傲,但做事公私分明,咱多少还能摸着点脾气。你再看看这小子,把皇帝哄得眉开眼笑,回头办起事来,手段半点都不输给他老子。”   “也不知道薄云岫,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孩子?”关山年直摇头,“等他再长大点,我两这把老骨头,估计都得被他捏得死死的,整个朝堂都该是他薄郅的咯!”   以前瞧着沈郅,黑、瘦、弱,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就是个乡野冒出来的小子。   如今才知道,这是林子里跑出来的猛虎,凶着呢!   得了圣旨,沈郅大摇大摆的走出承宁宫,有了这个,就能盯着边关的动静,而且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薄云郁的事情,能保护薄钰周全。   甚好!   宫道上,忽然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沈郅!”   沈郅心下一颤,刚转身就被薄钰狠狠的抱住,“你死哪里去了?那么多人找你都找不到,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下次你再敢这样吓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眼泪鼻涕的都蹭我身上了!”沈郅一脸嫌恶,赶紧推开薄钰,随手便递了帕子过去,“恶心死了,快点快点,自己擦擦!”   薄钰狠狠吸了吸鼻子,“那你还敢丢下我!”   沈郅轻叹,瞧着薄钰哭鼻子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了爹娘。   以前哭了,娘都会哄他。   可现在呢……   娘,郅儿现在就算哭断了肠,你也听不到吧?   袖中的手,愈发握紧圣旨。 第181章 史上最没用的探子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薄钰问。   沈郅敛了神思,深吸一口气,“没看出来吗?是圣旨啊!”   “你为何会有圣旨?”这才是薄钰想问的,“皇伯伯让你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遇见了一些事,皇伯伯给了我一点特权,仅此而已,你莫大惊小怪,以后这种事会源源不断而来。”沈郅抬步往长福宫方向而去。   薄钰慌忙跟上,“你去哪?”   “去你方才跑出来的地方。”沈郅轻叹,“总得去谢谢吧!”   薄钰冷不丁抢过他手中的圣旨,诧异的瞧着上头的东西,“怎么,细作?赤齐的细作?你什么时候学会查案子了?太傅的身子很快就痊愈,你哪有时间倒腾这些!”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沈郅取回圣旨,“别胡闹了,这事非同小可,关太师和丞相都在盯着我,我不可大意,否则这两人又要笑话我了!”   “笑话你?”薄钰轻嗤,“都一把年纪了,还有脸笑话你呢?你才多大,就已经跟他平起平坐……不对,爹在的时候,他们都俯首帖耳,按理说你在他们之上。”   沈郅轻笑,“那又如何?”   爹到底是不在东都,凡事还是靠自己吧!   入了长福宫。   太后老泪纵横,“可算是回来了,这是去哪了?”   自从沈木兮消失,太后唯一的寄望就是沈郅,若是沈郅再有个什么好歹,她怕是也不能活了。瞧着毕恭毕敬行礼的沈郅,太后有些不敢近前,只是细细打量着沈郅,“伤着没有?”   “太后放心,臣无恙!”沈郅仍是疏远,“惹太后担心,是臣的不是!”   但能常来长福宫,太后已经心满意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后如释重负,默默拭泪,“你这厢是去哪了?知不知道整个东都城的人都在找你?就差掘地三尺了。”   “臣发现了赤齐的细作,所以尾随而去,未能及时让诸位周知,惹太后担心,请太后恕罪!”沈郅一板一眼的说着。   “傻孩子!”太后慢慢蹲了下来,“你能回来,且安然无恙的,皇祖母的心就放下了,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哀家是你祖母,不担心你……担心谁呢?”   沈郅不为所动,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然则,当初皇伯伯能娶了小棠姑姑,多亏得太后极力支持,当众交出了六宫印。   这情分,沈郅是记在心里的。   墨玉轻叹,这小王爷淡漠疏离的模样,真的像极了薄云岫。   “多谢太后娘娘!”沈郅行礼。   太后也不计较,似乎已经习惯,“你小棠姑姑,急得不行,你抽空去一趟她那里,免得到时候你皇伯伯又得吃亏!平素多护着点你皇伯伯,毕竟是个皇帝,脸上带伤总不好看呢!”   薄钰在旁偷笑。   沈郅眉心蹙起,抬头望着太后,终是乖顺的点头,“是!”   “去吧!”太后拍拍孩子的肩膀,“皇祖母为你们准备午膳,吃完了再出宫不迟,可好?”   那一句可好,太后带着恳求。   每次都是这样,巴巴的求着孩子们能留在宫里,多一会也好!   之前沈郅在南苑阁读书,太后还能悄悄的在窗外看看,这几日,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六宫大权已经交出去了,她现在闲暇无事,自然只盯着沈郅。   这就跟寻常老百姓家,祖母盼望孙子绕膝,共享天伦之乐一般。   “好不好?”见沈郅没回答,太后又问了一声。   薄钰扯了扯沈郅的袖口,“应咯!”   沈郅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好!”   “真乖!”太后眉开眼笑。   出了长福宫,沈郅依旧沉着脸,脑子里想着赤齐的事,薄钰还不知道他自己的父亲,给他留了这么大一祸患,想来要解决此事,所需费时。   “郅儿!”沈郅一进去,步棠就已经甩开薄云崇,疾步冲了过来,“怎么样,那些老头子有没有为难你?”   “姑姑!”沈郅笑了笑,“有皇伯伯护着我,我又怎么会被欺负呢?”   薄云崇捂着脸,“就是!自家人不护着自家人,难道胳膊肘往外拐吗?何况,你是没瞧见,咱家这小子,厉害着呢!那尤重和关山年出去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如此,甚好!”步棠总算放了心,“郅儿,赤齐的事情,我知道了!”   “姑姑?”沈郅皱眉。   “你也不必瞒着姑姑,姑姑知道轻重,你既然想去做,姑姑又怎么会拦着你呢?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便是最好的!”步棠抱了抱孩子,“其实姑姑知道,你关注边关之事,是为了你娘做打算。”   沈郅垂眸。   松开沈郅,步棠牵着他的手往里头走,“关于赤齐的事情,姑姑有话要对你说。”   沈郅诧异,有些不解。   “怎么,小棠姑姑也知道?”沈郅骇然。   薄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栏杆处坐定,步棠踹了薄云崇一脚,“还不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郅儿?”   薄云崇有些犹豫,瞧了瞧薄钰,默默坐在了薄钰身边,“钰儿,皇伯伯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沈郅这次……”   “皇伯伯!”沈郅登时站出来,“这次的事情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跟我有关?”薄钰不敢置信,瞧了瞧众人凝重的脸色,俄而盯着沈郅。   沈郅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出事,所以……”   “你特意跟我换了衣裳,本来这次要出事的人,是我!”薄钰猛地站起身来,心里砰砰乱跳,“为什么是我?是我娘的仇人吗?”   娘,干过很多坏事,害死了不少人,所以那些人要来寻他报仇?   若是如此,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无谓让沈郅,替他担了这罪责。   薄云崇摇摇头,拽着薄钰回到自己的身边,“钰儿,不是你娘的仇人,你莫要胡思乱想。但是这次,他们的确是冲着你来的!至于目的如何,朕就不清楚了,但肯定和当年的事情有些关系。赤齐曾经与皇四子,也就是朕的弟弟薄云郁,关系密切。”   刹那间,眸子瞪大,薄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皇、皇伯伯?”薄钰心虚,他终不是离王府的孩子。   “不管你是谁的孩子,皇伯伯始终是你皇伯伯。”薄云崇轻叹,“钰儿,能坐下来,好好听皇伯伯说吗?”   薄钰点点头,与沈郅并肩坐着。   “赤齐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度,之前有薄老二在,这些小东西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一个个都跳出来了。”薄云崇无奈,“先帝之时,薄云郁曾经出使过赤齐,彼时正好赤齐出现了旱灾,所以薄云郁的出现,对赤齐而言如同是救世之主。”   沈郅敛眸,原来如此。   现在愈发确定他们口中的贵人,肯定是薄云郁无疑!唯一让沈郅想不通的是,薄云郁已死多年,这些人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呢?   “老四这个人呢,很是安静,什么都藏在心里,外表瞧着柔柔软软的,不成大器,所以当年赤齐求助,他自告奋勇要出使赤齐,先帝想都不想便答应了!”薄云崇摇头,“谁知道啊,兄弟之中,藏得最深的竟然就是他!”   “四叔和赤齐勾结,打算里应外合,可惜后来四叔殒命,我爹执掌大权,整个南苑被封锁起来,边关严防死守,那些赤齐的探子无法收到赤齐的消息,也无法往母国递消息,便在这里留了下来。这一留,竟是这么多年?”沈郅都觉得不可思议。   赤齐之事能解释得通,可四叔的人,为什么现在才冒出来呢?   “抓你的是赤齐的人,也就是说……”薄钰抿唇,“是当年跟着我爹一起回来的?可他们如何知道,我是、是……”   是薄云郁的孩子。   皇室这桩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谁也没有实打实的消息,所以也不敢下定论,毕竟皇家没有站出来宣布薄钰的身份,谁也没有牵扯到薄云郁。   毕竟薄云郁死了那么多年,无谓打扰死者。   薄钰是不是薄家的孩子,对朝臣来说亦是疑惑。只因薄云岫此前将薄钰的身世,掩藏得太好,而魏仙儿执掌离王府多年,所以怀疑也仅仅只限于怀疑。   “可见啊,这老四……”薄云崇起身,“算计了老二和沈木兮,错过了七年时光。这只是个收尾,在此之前,他还不定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尽管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不太好,但……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在薄云郁死之前,他一定安排好了。”步棠思虑再三,“否则这些人如何知道,离王府的小公子,并非离王之子,而是四皇子薄云郁的孩子?”   薄钰垂着头,“所以,我的亲生父亲,算计了姑姑和姑父的一生,害得……妻离子散,差点家破人亡?可这又是为何?”   “因为薄云郁太了解薄云岫的性格,薄云岫重情义,守承诺,只要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薄云崇了轻叹,“如果不是魏仙儿太过分,薄云岫定是打死都不会说出你身上的秘密。”   薄钰红了眼眶,“我……”   “这事跟你没关系,上一代的恩怨。”沈郅斩钉截铁,“当然,如果要处理,我们也得参与。你爹算计我爹,还算计了我娘,害得我差点死在我娘肚子里,这笔账我要从你身上算回来。”   薄钰定定的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给我好好活着,毕竟我要算很久。”沈郅补上一句。   薄钰点点头,“知道了!”   “赤齐,现在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呢?”薄云崇不解。   “四叔……是不是有什么党羽,或者很厉害的组织,比如长生门,十殿阎罗之类的?”沈郅问。   薄云崇眨了眨眼睛,回望着自家皇后,“小棠,你行走江湖,有没有发现什么?”   “未曾!”步棠摇头,“十殿阎罗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号,按理说不可能不知道,那些隐藏在江湖中的特殊门派。江湖人很忌讳跟朝廷打交道,你们看我当初,不就知道了吗?”   沈郅颔首,“谁会说赤齐的话语,我听不懂那些人叽里咕噜的,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细作就在天牢里,可我拿那个为首的没办法。”   “这还真没办法!”薄云崇两手一摊,“若是薄老二在,那肯定没问题,他什么都会,但是朕嘛……就负责给你找人,看看有谁能与这帮蛮子沟通!”   “四叔有自己的势力,但不知道为何,藏起了那股势力,现在又冒出来……还跟赤齐勾结……”沈郅有点头大,看样子还得从细作的身上下手。   薄云崇是想不明白的,毕竟他从来没想过要跟谁斗一斗。   “这股势力,我帮你查!”步棠深吸一口气,“给我点时间,你回去等消息。此外,薄钰不要随便乱走,免得中了他们的圈套,记住了吗?”   薄钰点头,握紧了沈郅的手,“我跟着他!”   “行!”薄云崇点头,“朕这就去问问,谁能跟那些叽里咕噜的怪人对话!”   沈郅抿唇,但愿真的能找到人。   问柳山庄。   “找什么人?来,外祖父帮你!”夏礼安抚着沈郅的小脑袋,“你想知道赤齐的事儿,都来问我便是,当年这赤齐还是个蛮荒之地,我呀……就已经去过一次了。那薄云郁算什么,他去那都是后来的事儿!”   一声叹息,夏礼安眸色幽幽的望着窗外,“如果不是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我……罢了,不提也罢,这都过去了,来,人在哪?”   “在天牢!”沈郅回答。   “走!”夏礼安拄着杖,近来雨下得多,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走路都不方便。   好在离王府的马车够舒坦,也够快。   眨眼间,沈郅就带着夏礼安去了天牢。   沈郅与薄钰,一左一右的跟在夏礼安身边,天牢的守卫自然不敢拦着,这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离王小殿下。何况这犯人,也是小王爷丢进来的。   “丞相大人和关太师一人来过两回,咱们也没敢给他开门,毕竟王爷您特意吩咐过。”狱卒开了门,“就在里头,铁链锁着,安全着呢!”   沈郅和薄钰,搀着夏礼安进去。   骤见着为首那汉子,夏礼安眯了眯眼睛,“瞧着,像是赤齐的人。”   “外祖父,他们就是赤齐的细作!”沈郅解释。   夏礼安点点头,“让外祖父去问问,你们两个靠边站,回头外祖父教你们,这周遭诸国的语言,文字,还有各种风俗习惯。”   沈郅和薄钰退到墙角站着,瞧着夏礼安亦步亦趋的上前,瞅了瞅两个细作,用赤齐的话问了句,“哪个不要脸的,欺负我孙子?”   “外祖父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啊?”薄钰伏在沈郅的耳畔问。   沈郅伏在他耳畔回道,“我也听不懂啊,假装一下嘛!”   于是,两小只假装听得津津有味,并不知道自家的外祖父,一改大学士的一本正经,用流利的赤齐话语,什么都没问,先把对方骂了一通。   夏礼安老了,年纪大了,对孙儿这块看得比自个性命还重要。   别以为没人告诉他,他就不知道沈郅的事儿!   这帮鳖孙,欺负他宝贝外孙子,他能饶了他们?拐杖抵着为首那汉子的肚子,夏礼安狠狠戳了两下,饶是没力气,也得戳,不然难消心头之恨,“元重知道你们跑到我东都,欺负我孙子吗?啊?你们是不是活腻了?活腻了?”   骤听得这老头提及了“元重”二字,为首的汉子瞬间瞪大眼睛,“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直呼先帝名讳?”   先帝?   夏礼安皱眉,“死了?”   “你敢对先帝无礼!”汉子怒喝。   夏礼安点点头,“他年纪比我大,自然是要比我早死一步,回头我下去之后得问问,当初谁拍着胸脯,说不会冒犯我南宛,说绝对不会动我夏家子孙一根毫发。说话跟放屁一样,还一国之君,我呸!”   薄钰恍然大悟,“这最后一句我听懂了!”   沈郅挑眉,“我也听懂了!”   我呸!   “你到底是什么人?”汉子面露骇然之色,“你、你姓夏?”   “块头那么大,耳朵还不好使,你当什么细作?”夏礼安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你们哪个皇子当国主?元墨?元奇?元律?”   听得这老头将皇子的姓名,几乎是如数家珍,整个人都激动了,“你、你是夏礼安!”   “喊什么?喊什么?我跟你很熟吗?元重这老家伙,我帮着他重建赤齐,帮着他改年号,最后忘恩负义哈,欺负我孙子哈……”夏礼安越想越生气,最后眼一翻。   “外祖父!”   “外祖父!”   沈郅和薄钰慌忙冲上去,好在夏礼安只是一阵晕眩,转而又恢复了过来。   “没事没事,就是气着了!”夏礼安摆摆手。   “外祖父,他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沈郅不解,明明都只听到外祖父在这里叽叽咕咕的,那男人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把外祖父气成这样?   夏礼安想了想,“你两站边上去,外祖父很快就能诓出来了!”   诓?   两小只面面相觑,默默的站在一旁。   “你们此番抓我孙子,到底是要干什么?”夏礼安冷笑两声,“话不说清楚,我就写个告天下书,送去周遭列国,让所有的大国小国都睁眼看看,你们赤齐是怎么没良心,不守承诺!待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看你们赤齐,如何立足于列国。”   “别!”男人急了,“老大人,您是夏老大人?咱们不知道这、这离王小殿下,是您的孙子!”   “怎么,就许你们国主有儿孙,我就不能又大孙子?”夏礼安咬着牙,“瞧瞧你们这些黑心肝的,简直是坏透了!欺负我孙子,简直……”   “夏老大人,咱们也是最近才在东都活动的,所以真的不知内情。”男人急忙解释,“是那帮人,是那帮人联系了咱们的上头,让咱们在此处等着,说是要拿了离王小殿下,借此要挟南宛朝廷。”   上头?   那帮人?   夏礼安皱眉,“那帮人是谁?”   “有位贵人曾经出使过赤炎,跟咱们现任国主很是交好,也是这位贵人帮着咱们国主继承了老国主的皇位,所以国主对这位贵人有过许诺,助他登上皇位!”男人一五一十的回禀。   夏礼安皱眉,“出使赤齐,哦,四皇子薄云郁!薄云郁都死了很多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你们还守承诺?以为我七老八十了,眼花耳聋心也盲,特别好骗是吗?”   “不不不,是真的!”男人连连摇头,“当初为了继任皇位,现任国主将御印送给了他,作为彼此承诺的见证,兑现承诺之时,就是交回御印之日。这两年赤齐国内动荡,都说国主拿不出御印,不配当一国之君,所以国主着急了。眼见着离王死了,边关有所松动,就启动了咱们这帮人!”   “御印?”夏礼安想了想,“那个黑乎乎的疙瘩!”   他记得云重说过,那东西是天外来石所铸,算是独一无二,的确是赤齐帝君的象征。   “此前你们南宛发生了变故,咱们不敢在东都附近晃悠,就躲进了深山,假装是猎户。后来离王执掌朝政,手段太过厉害,咱们这些人就更不敢出来了,一直躲到了最近,终于收到了咱们赤齐的消息。”男人垂着眼眸。   夏礼安摇头,这大概是史上最没用的探子了,躲在别国的深山里当了七年的猎户??“所以,你们和那些人交易,是为了拿回御印?”夏礼安问。   男人连连点头,“我们不想引起战争,只是想让赤齐安稳下来,国主很需要那块御印。”   夏礼安有些为难,夏家当时已经出事,所以对薄云郁之死,知道得不多,自然也无从知晓,御印的下落,怕是连薄云岫都不知道老四藏着这样的东西。   这东西,如今在哪呢?   “这样吧!”夏礼安道,“让你们上头的人,来问柳山庄,找我夏礼安,这事儿不要再经过那些人的手了,否则定会引起两国交战。赤齐不稳,再开战,怕是要亡国的!”   男人慌忙点头,“是!”   “我夏礼安,说话算话,你们老国主与我是故交,我呢……也不想跟自己的老朋友交手。”夏礼安轻叹,“御印的事儿,咱们一起找找,别再找孩子麻烦了?多大点孩子,他们知道什么?一个个蠢得跟猪一样,就知道找孩子出气,算什么男人!”   男人垂着眼皮,“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干点实际的,少祸害孩子。”夏礼安转身瞧了一眼两个孩子,“你们过来!”   沈郅和薄钰面面相觑,不解的走到夏礼安身边站着。   “来,道歉!”夏礼安开口。   沈郅瞪大眼睛,薄钰不敢置信。   此前这细作软硬不吃,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外祖父竟然要这人道歉?   那汉子还真的老老实实的冲着沈郅点了个头,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约莫真的是在道歉。   “这……”沈郅有些发愣。   夏礼安轻叹,“外祖父是老了,半截入土的人,是没什么用了。但要想这么欺负我夏家的孩子,外祖父第一个不答应!你们放心,赤齐的事情,只要有外祖父在,任凭那帮跳梁小丑折腾,绝对成不了大事。我就不信,乌合之众,还能开出花来?”   沈郅笑了,“谢谢外祖父!”   “钰儿,你过来!”夏礼安弯腰问,“你有没有藏了什么东西?”   薄钰不解,乖顺的摇头。   “那你娘,有没有藏过什么呢?”夏礼安又问。   薄钰眉心微蹙,心下微震。   好像…… 第182章 日落而现,日出消亡   “好似还真的有过这么一回事。”薄钰忽的一拍脑门,“此前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是在城外,我当时还给做了个记号。”   “什么地方?”沈郅不解,“没听你提起过。”   “是个小木屋。”薄钰努力的去回想,“娘说过,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不过就带我去过两次,娘还说那是她跟我爹相遇的地方。那时候还不懂,以为娘说的爹是……就是姑父……”   如今想来,魏仙儿当时说的薄钰的爹,应该是四皇子薄云郁。只是薄钰未曾细想,也不曾想过,自己不是离王府的孩子。“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沈郅问。   薄钰挠挠头,“有点困难,但是年纪小,记不住东西,再长大点,娘就不肯带我去了。”   大概是魏仙儿,担心薄钰记住了,到时候说漏嘴,毕竟彼时的魏仙儿是那样谨慎小心之人。   “你努力想想,不着急!”沈郅巴巴的望着他,“这件事若是处置了,以后日子就能安生了!那些人是定然要处置干净的,否则都没有好日子过。”   薄钰有些着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你、你莫要逼太紧,我先好好想想,我想想!”   是该好好想想的,幼时的记忆,只记得有山有水,有几间小木屋,一个篱笆墙,可那么多地方都是有山有水的,老百姓不是住茅屋就是住木屋,相似之处委实太多。   “莫要着急,先回去再说!”夏礼安忙道,“别着急,越着急越想不清楚,可能缓一缓反而能想起来!”   语罢,夏礼安用拄杖戳着那人,“给我安安生生在这里待着,不要惹出什么幺蛾子,回头有什么事再来找你!还有,不许轻易对外人吐露那位贵人的事情,免得给自己招惹灾祸,知道吗?”   男人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出了天牢,薄钰瞧着外头的天色,挠了挠头,“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就记得风景,没记得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着急,反正都到了这一步。”沈郅搀着夏礼安上了车。   饶是到了车上,薄钰亦是托腮发愣。   “不管是谁,对于小时候的事,多少都是模糊的,除非你忽然触景伤情,或者看到了什么类似的场景,否则很难想起来什么。”夏礼安宽慰,“钰儿,你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这事儿不怪你!想不起来也没事,咱还有其他的法子。”   若是将孩子逼坏了,那可怎么好?   说来说去,人……才是最重要的。   待回到了问柳山庄,一老两小,坐在亭子里。   阿落备了茶点,又去切了瓜,然后便坐在一旁剥坚果,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   “这赤齐,昔年穷得叮当响,又恰逢旱灾,那叫一个惨啊!赤齐的前几任君主无能,闹得赤齐民不聊生的,最后实在没法子,就求助咱们南宛。先帝仁德,便派我出使赤齐。”夏礼安娓娓道来,“我去了一趟赤齐,差点没给累死,好在当时还年轻,倒也扛得住!”   薄钰吃着核桃,不解的问,“那地方为什么这样穷?是太懒了不干活的缘故吗?”   “哪能啊!”夏礼安喝口茶,“这地方特别炎热,种什么都能给你长出歪瓜裂枣来,而赤齐又没有什么太适合的种子,以及耕作的方式,所以我过去的时候,就给带上了,去勘查探井,打了深井,还教了他们一些纺织、耕种。赤齐现在应该是绿树成荫了,昔年真是可以用寸草不生来形容。”   沈郅帮着阿落一起剥瓜子,“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是个小地方,为什么四叔还要去倒腾这些?都活不下去了,还有力气去东征西讨吗?四叔既然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夏礼安愣了愣,“也是!”   “也可能是现在吃饱了撑的呢?”阿落插了一嘴,将瓜子仁都推到两个孩子跟前,“我觉得这事其实特别好解释,昔年四皇子不受先帝宠爱,身子又格外的弱,可这心里头又惦记着皇位,便把能想的法子都给想尽了!”   “有道理。”夏礼安点点头,“不过我当时是数十年前,后来到了四皇子那会,赤齐早就不是最初的赤齐了,赤齐的百姓丰衣足食,国库充盈之后就开始屯兵练兵,最后还吞并了周遭不少小国,便有了今日的规模。说到兵力嘛……”   夏礼安摸了摸自个的胡子,“还得问问兵部,外祖父所知道的,都是数十年前的事儿,跟现在肯定有所差别。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这赤齐的弓箭特别厉害。他们的连发弓弩,用的是赤齐独有的神木所制,韧性特别好,那箭做得坚硬无比。”   沈郅皱眉,“赤齐的弓弩很厉害,这若是组成军队,想必威慑力不小,这大概也是四叔看中他们的原因。弓弩这东西,讲求团队,而且人多就行,不需要太多讲究。”   “对!”夏礼安颔首,“所以我觉得,当年这四皇子,多半也是冲着赤齐的弓弩军队去的。可没想到最后他自己反而……”   薄钰瞧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默默喝了一口果茶,“虽然是我生父,可我对他没有任何的印象,自然也不会有过多的情感注入,你们不必如此,我现在听着,就像是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他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找到娘之前带他去过的地方。唯一记得的是,这地方似乎距离东都不太远,但究竟朝着哪个方向去的,委实没印象了。   当然,如果去走一走,兴许能想起来,可城外……有点危险!   想起上次,沈郅被自己连累,差点死在了城外,薄钰便心有余悸,还好没什么事,否则……   沈郅拍拍薄钰的肩膀,“反正我们现在都得靠自己了,你若心里藏着事不告诉我,仔细我不理你!”   “不是!”薄钰忙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城外那么危险,我……”   “不去找,就不危险了吗?早点把这御印还给赤齐,断了四叔的旧部和赤齐的承诺,这样咱们才能安全。否则,赤齐的人源源不断的来我南宛,到时候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沈郅喝着茶,“明日叫上春秀姑姑,带上人,咱们一道出城去找。”   “为什么要找春秀?”阿落不解。   沈郅笑了笑,“因为我们是山里出来的,对那些林间小路,山间小路的,比较能适应,若是遇见什么事,反应能力肯定胜过寻常的军士。”   若真的遇见了危险,旁人兴许会有所顾虑,但春秀姑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救他。   “成!”阿落点头,“回头我给你们准备点需要的东西,千老头走的时候,留了一大堆的东西,咱给带上。对了,我前阵子特意让人给你们做了点好东西,晚上大概就能送来。”   两小只直勾勾的盯着她,“阿落姑姑,你要送我们什么?”   自从沈木兮走后,阿落成日里愁,愁这两个小的吃喝拉撒,偶尔还把以后娶媳妇的事都给叨叨上。是以她一说要送东西,两小只就有些担心,别是让他们披甲出城吧?   那样,就太夸张可怕了!   “我给你们一人打造了一把玄铁短刃,片儿薄,到时候就藏在腰间,同腰带是一模一样的,外表绝对瞧不出来。”一想起上次沈郅被关在箱子里,浑身上下就一个发冠能用作防身,阿落又是愁得睡不着觉。   是以,连夜让人去打造了软刃。   “阿落姑姑,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沈郅问。   “皇后娘娘教的!”阿落回答。   沈郅,“……”   难怪阿落姑姑生出了几分江湖气息,原是小棠姑姑教的,谁不知道自从小棠姑姑做了皇后,后宫的宫女都开始习武了……一大早的,御花园里,宫女跟太监练习摔跤。   宫里的太监,经常鼻青脸肿,身上带伤。   为此,朝臣一个个都上了好些折子,然则皇伯伯要冲着小棠姑姑,这折子就算上来了,也只当是个屁,风一吹就散了。   “安全点,是好事,莫要大意就对了!”夏礼安比较支持阿落的想法,“咱们这一帮老的少的,就只盯着你们两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阿落也是好意,你们必须带上!”   “是!”沈郅薄钰齐刷刷行礼,视线对碰时,各自偷笑。   夜里的时候,阿落又开始翻找瓶瓶罐罐,问柳山庄的要带着,离王府后头药庐里的也不放过,最后收拾出了一包袱,看得春秀都有些心里发抖。   这是去办事,又不是翻山越岭去逃难,搬这么多东西作甚?   “挑几样就好!”沈郅扯了扯唇角,面色有些发青,“这些个固元丹,就不用带了,吃得太补容易流鼻血!”   阿落皱眉,只得另外择了几样。   这会是真的不能少了,否则阿落就得亲自跟着,死活不肯待在城里等着。   薄云崇特意让从善也跟着去,否则他那位皇后娘娘,就得拎着剑跟上了……   出了城,薄钰站在门口许久。   记忆太模糊了,就这样去找,真的很难。   尽量去找有山有水的地方,昔年魏仙儿是在长生门的照顾下长大的,肯定住得比较偏僻,而四皇子能找到这个地方,就说明此处虽然偏僻,但必定有路经过,又或者有河,肯定有留人的法子。   四叔会去哪些地方呢?   薄云崇也不清楚,当年魏仙儿和薄云郁是怎么相遇的,毕竟连薄云岫也是在薄云郁死之前,才晓得有魏仙儿这么个人,通过画像才知道薄云郁的女人生得这般模样。   据说,当时薄云岫也是在东都城外,把人带回来的。   “你说爹当初怎么就不问清楚呢?他要是多问几句,咱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薄钰挠挠头,不是山就是树,看着都差不多,谁知道那个木屋在哪?   “问什么?”沈郅深吸一口气,“兄弟妻不可戏,我爹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本就油盐不进,如今还隔着一层身份,更是连靠都不会靠近,还问……问什么?你从哪儿来?你是谁家姑娘?为什么跟着四叔?省省吧!”   爹对其他女人都不感兴趣,连自己后院有什么人都不清楚,哪里会问这些八卦问题。   “可现在,我瞧着都一样,怎么找?”薄钰头疼,“怎么就记不住呢?我要是从小跟你一样,记性那么好,肯定能记住的!”   “不好意思,我娘就生了我一个人,你没机会跟我一样!”沈郅翻个白眼。   薄钰撇撇嘴,这深山老林的……   不远处,有暗影浮动,紧跟不舍。   从善敛眸,眉心微蹙,继而在沈郅的耳畔低语了两句。   沈郅挑眉看了他一眼,“确定?”   “是!”从善颔首。   沈郅点头,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累死了,歇会!”   薄钰仲怔,“怎么不走了?这地方太过阴森了,咱还是先出去再歇一歇吧!”   “我累了!”沈郅看他。   薄钰眨眼,环顾四周,转而挠挠头,“你累了?成吧!”   于是乎一帮人就坐了下来,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坐着乘凉,吃点干粮喝点水,午后还能打个盹,这哪里是出来找人的,分明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在外人看来,这离王小殿下还真是不靠谱,年纪太小,颇为任性。   “从善呢?”春秀坐在沈郅身边,看了一圈没瞧见人。   “我让他办事去了!”沈郅低低的说。   春秀一愣,“啥事,这么神神秘秘?”   “我要撒网捕鱼!”沈郅吃着干粮,眼睛里凝着自信的光,“姑姑只管看戏就是。”   “成!”春秀喝口水。   既然沈郅胸有成竹,她信他便是。   四下安静得很,沈郅靠着树干,仰头望着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上落下,也不知道娘那边,是否也有这样的凉爽和惬意?   广袤无垠的大漠,是没有这样的阴翳可以乘凉的。   沙漠上,并非没有生命,只是生命掩于黄沙之下,藏得深沉。   “前面就快到了!”阿勒喘着气,驼队翻越沙海的时候,最是疲惫。顶着炎炎烈日,连呼吸都是灼烫的,一直烫到了心肺处。   沈木兮眼皮子发烫,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吐气,都在流汗,到了最后汗都流不出来了,那感觉才是真的痛苦不堪,虚脱不像虚脱,因为神志还算清楚,可就是使不上劲。   骆驼颠得人生无可恋,正午的时候,能颠得人干呕腹内酸水。   铺天盖地的黄沙,铺天盖地的强光,你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连水壶里的水都是热的,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滚滚热浪,最初的叹为观止早已消失,如今剩下的除了疲惫就是失望。   薄云岫望着摇摇欲坠的沈木兮,心疼的瞧着她,晒得干裂的唇,血已无法渗出。   “看,就在那个方向!”阿勒又喊了声。   水已经不多了,所有人只能小心谨慎的省着用。   大漠里的风沙,说来就来,大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韩不宿!”千面一声喊。   驼队当即停了下来,韩不宿已经从骆驼上摔下来,沿着沙堆滚下去。   “韩不宿!”千面蹿下,急忙去追。   然则他自身也是手脚无力,脚下一软,登时与韩不宿一般,咕噜噜的往下滚去。   沙子太滑,深一脚浅一脚,稍稍不注意就会绊倒,于是乎一帮人连滚带爬的,直接落回了沙堆底下,好在都没什么大碍。   只是韩不宿,委实是有些撑不住了。   她这副身子,原就是靠着一口气撑着,百毒聚身,眼下这一顿暴晒,几乎快把她晒干了。   “韩不宿?”千面将韩不宿抱在怀里,“韩不宿?醒醒,别睡!你不是打不死的吗?你睁眼看看!韩不宿!韩不宿!”   “韩前辈!”沈木兮扑上来,呼吸凌乱,“前辈?怎么样?”   “就是晒晕了!”千面喘口气,“来点水!”   月归忙不迭将水壶递上,快速给韩不宿灌水。   喝了两口水,韩不宿才稍稍好转,幽幽睁开眼睛瞧着围拢上来的众人,“我还没死,放心!”   没解决回魂蛊,她死也不会瞑目。   阿勒牵着驼队回来,在大漠里最不能弄丢的就是骆驼,否则就真的死定了。骆驼一字排开,所有人坐在骆驼的影子里,算是小憩片刻。   晌午的日头太毒辣,除非等到日落,否则这温度是很难降下去的。   “还能不能坚持?马上就到了,只要你们还能坚持,日落时分,我一定带着你们找到日落之城。那里有水,有绿洲,有活下去的机会。”阿勒喘着气,唇上早已开裂。   韩不宿点点头,“扶我起来,我们继续走!”   “前辈!”沈木兮抿唇,“你……你的身子……”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若是命中注定要让我葬身在这黄沙底下,我也无怨无悔,至少我距离自己的目标很近了!”韩不宿喘口气。   水壶里只剩下一口水,还是省着吧!   重新上路,薄云岫搀着沈木兮,“你还可以吗?”   “前辈都能撑住,我自然也可以!”沈木兮抿唇,“为了你,为了郅儿,我要好好的。”   薄云岫点头,小心的扶着她上了骆驼,“不舒服的时候就说一声,大漠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知道!”她冲他勉强挤出笑容。   这一次,阿勒不是在画大饼,黄昏日落。   有城镇若隐若现的,恍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在茫茫的大漠中。   “看!”阿勒兴奋直指,“那个地方,就在那个地方,只有黄昏日落才能找到,我们找到了,快!快!”   狂风吹开了黄沙,露出了埋没在黄沙底下的古城。古城前干涸的湖泊,从地底下翻出了水渍,渐渐的越久越多,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汇聚成湖。   倒真真应了那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看到了吗?”阿勒兴奋无比,“那就是!那就是!我们快走!”   所有人一鼓作气往前冲,到了湖边的时候,已经顾不得其他,千面和阿勒直接跳进了水里,黍离和月归则第一时间将水壶灌满,递到了薄云岫和沈木兮跟前。   “这水好凉啊!”千面惊呼,“真是舒服!太舒服了!”   “韩前辈!”沈木兮将水递上。   韩不宿躺在湖边,但她不敢下去,也不敢去触碰水泽,身上免不得有伤口,万一浸泡到水里,会害了所有人。好在靠湖面近一些,就能感受到湖水的沁凉,倒也能缓解酷热。   再喝上几口水,整个人都舒坦了。   “好点吗?”沈木兮与月归将她搀起。   韩不宿点点头,眯着眼睛瞧着黄昏日落中的古城,“就是这里吗?我们到了!”   “是!”沈木兮点头,“到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一切都会结束!”韩不宿低头一笑,“待事情结束,尘归尘,土归土,你们也能得到自由,而我……也能放下这副残躯,终于可以活得像个人一样。”   而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痛苦一生!   “这日落之城,只能在黄昏日落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可以现在进去,但是明天日出之前,一定要出来,否则黄沙掩盖,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阿勒吩咐,“我就不随你们进去了,我会在外面等你们,三日为期,我只等三日!”   阿勒望着众人,“三次机会,不管成败,请你们务必跟我回去,若是不答应,只能留下,我不会再管你们的。上次那个老头,领着人就是这样进去,但是再也没有出来。”   “陆如镜?”沈木兮皱眉。   “带着一个年轻人,还有一帮人,就是从这里进去的,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也不知道。这日落之城,是我们瀛国的禁地,很多人进去,都没有再出来,里面有什么,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阿勒两手一摊,“所以,我帮不上你们!”   “好!”沈木兮点头,“多谢!”   待所有人都灌了水,背上自己随行的背囊,缓步朝着城内走去。   这座古城,日落而现,日出消失,不知承载了多少秘密,又不知吞噬了多少性命。   “要小心啊!”阿勒扯着嗓子喊。   薄云岫握紧了沈木兮的手,扭头望着深爱的妻子,已然做好了心里准备。   夫妻一体,生死同心! 第183章 重生殿   不得不说,这落日之城果真诡异得很。   进了城,到处都是泥俑,神态各异,或站着,或坐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瞧着好像是真人似的。   千面上前,左右查看,绕着立在街边的泥俑走了一圈,轻轻用指关节敲了敲,“哟,好像是实心的?!这跟你们护族的泥俑,似乎不太一样啊!”   韩不宿摸了摸泥俑,“虽然是泥俑,但是这些泥俑……摸上去怪得很,连脖颈上的筋脉都刻得那般清晰无比,真是少见得很,哪怕是护族最好的匠人,也未必能做到这般仔细!”   “说不定真的是活人呢?”月归细细的瞧着,“主子,您说这泥俑的身高,体态,还有这神情,哪一处不像是咱们活人?”   像是躲闪不及,忽然间就成了这样。   “我瞧着,也像是活人!”沈木兮脊背发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薄云岫,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好奇怪?”   “是你觉得,身上不太痛快吧?”薄云岫将她圈入怀中,“我也感觉到了,这些泥俑可能真的不是单纯的泥俑,我们赶紧走,早点处置完回魂蛊,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走走!”千面在前面带路。   天黑下来,黍离和月归去街边捡了两个灯笼。   若非此处空无一人,怕是谁都不会相信,这完好得近乎囫囵的城镇,竟然是个死城。   没有人,但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就好像这里的人,都是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连东西的都来不及搬走,更诡异的是,不管是房间里,还是屋舍外,都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所有的屋子,都是沿着日落之城的最中央位置,环绕建造。   最中心的位置,好似一座堡垒。   外头瞧着,是石头城,城门口立着不少侍卫,当然,全部都是泥塑,微光中很是瘆人。   “创建此处的老祖宗,莫不是特别喜欢造泥俑?走哪都得放几个,这是多么闲得慌?”千面啧啧啧的直摇头,“一个个的做,做得还都不一样,个头跟真人似的,这得需要多少年,才能做出整个城的泥俑人?”   “少说也得十年八年的,若是造泥俑的匠人不够多,估摸着得要几十年!”黍离环顾四周,“不过,主子,您有没有发现不太对啊?外头风沙呼呼的吹,进了城之后好似很安静。”   “就像是静止了一样!”月归忙道,“从进来之事,卑职就已经察觉了……这好像真的是死城,是那种很死寂的感觉,除了咱们几个会呼吸的,好似真的没有活物!”   薄云岫握紧沈木兮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二者心意相通,他当然知道沈木兮在想什么,这地方太过死寂,真的宛若死城,而且……她与他都感觉到了,来自于凤凰蛊的蠢蠢欲动。   言外之意,就是这里并非没有活物,只是肉眼看不到而已。   他们,是可以感觉到的。   “你干什么?”千面不解。   韩不宿蹲在地上,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听得千面发问,韩不宿冲他翻个白眼,“你懂个屁!”   有东西,从她的罐子里跑出来,像是一条蛇,又不似蛇,这东西十分灵活,出来之后,便快速朝前游走,速度还挺快。   “韩前辈,你在干什么?”沈木兮问。   “在找回魂蛊所在!”韩不宿吃力的站起身来,从腰间的随行小包里,掏出了一瓷瓶,往嘴里灌了一把药丸,拿水吞服,这才松了口气道,“跟着这东西走,一定能找到入口所在。”   月归皱眉,“要不,我扶着您?”   “省省吧,别到时候因为我一个人,把你们都给毒死了!”韩不宿摆摆手,缓步朝着前面走去。   千面默默的跟在后面,隐约好似听到身后的沙沙声,但回头去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这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听见声音,真是怪瘆人的。   石头城的城门被人打开过,瞧着上头的锁扣,显然是被人砍断的。   “应该是陆如镜他们。”薄云岫道,“要不然就是赵涟漪。”   至于是谁都无所谓,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的路。   进了城门,这场面更是让心惊肉跳,整排的泥俑,就好像是在列队欢迎一般,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黑漆漆的夜里,昏暗的灯笼火光,大批的人影阴翳,就这么相互胶着。   好似周围都是人,却又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不用怕,都是守城的。”韩不宿喘着气往前走,“我之前就说过的,护族是从秦开始的,那时候的泥俑乃是地位最崇高之人才配享有的丧葬随礼。不过这些,都是用来镇回魂蛊的,只要他们还在,回魂蛊就还是安全的。”   “原来如此!”黍离环顾四周,“那这东西到底在哪?”   “在荒域之墓。”韩不宿低语,“兮丫头,应该也听过吧?”   “是!”沈木兮点头,“但知道得不多,有些答案模棱两可的,不知真假!”   韩不宿缓步往前走,瞧得出来很是倦怠,大概是在大漠里晒得久了,不似寻常人这般容易恢复,可这人又特别好强,一心想着早点找到荒域之墓,所以便又吃了一把药。   她的身子早就快不行了,靠着这些药物强撑着,这会吃了药也必须等着药效产生,方可恢复精神。   “荒域之墓,其实就在落日之城的底下,埋葬着护族的数位长老,他们为了镇住回魂蛊,不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永远的沉睡在这片沙漠之中。”韩不宿扶着墙,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韩前辈?”沈木兮慌忙甩开薄云岫的手,疾步上前搀住了韩不宿,“旁人碰不得你,我却是无妨,你莫要拒绝我!”   韩不宿是真的累了,这次倒是没有拒绝,乖顺的点点头,“韩天命那个孽障,竟是有这般福气,歪脖子树上,还能结出这样的好果子,委实不容易。”   “你说你都这般德行了,怎么还嘴上不饶人?人都死了,还非得动不动骂一顿,你也不嫌瘆得慌?”千面有些听不下去。   韩天命,终是沈木兮的生父。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是不是我一天没骂你,你就觉得皮痒难耐?想让我给你扯扯皮,你就明说,我绝对不会跟你客气,你要长骂还是短骂,是要使劲的骂还是嘴上留情的骂,只管挑,我随时奉陪!”韩不宿冷哼。   千面撇撇嘴,双手环胸,别开头不理她。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韩前辈,您继续说!”沈木兮倒是不介意韩天命之事。   眼前种种,何尝不是她那未曾谋面的生父,造下的孽,就连眼前的韩不宿,也是为他所害,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到现在,不知吃了多少非人的苦头。   骂几句又能怎样呢?   “这些,都是我爹曾经告诉我的!”韩不宿喘着气,仿佛是好些了,稍稍直起了腰,但走路还是有些吃力,是以走得并不快,“我爹说,这地方布下了不少阵法,入口极为隐秘,只有天蛇才能找到。”   “就是方才的那个东西?”沈木兮问。   韩不宿点头,“别小看那东西,小小的一条,毒性却是极好的,沾者,必死!当然,你们两夫妻和我除外,所以你们不必害怕,而且这东西……你们可以用控蛊之术去控制,安全得很!”   “天蛇这东西,不是不受控制吗?”千面不解,“此前韩老二也试过,但是滑溜得很。”   “哼,韩天命做不到的事情,难道我也做不到吗?”韩不宿冷嗤,“倒也是难为你了,要将这人中白,生生塞进脑子里,平了这脑沟!”千面一愣,转而咬牙切齿,“你这骂人的功夫,真是比你这一身的毒……更狠毒!”   “我乐意!”韩不宿干笑两声,“你能奈我何?”   石头城不大,全都是台阶,少说也有百来层台阶,一根根柱子,黑暗中宛若擎天柱一般立着,围绕着台阶最上层的天宫形成数个圈。   每个圈都有十二根柱子,相当于十二天干地支。   微光中,可见柱子上的雕刻,似乎是冥花?   再继续往上走,直到人都走乏了,终于看到了天宫。   地面的地砖,以漆黑之色,绘制了清晰的五芒星图案,殿宇森罗,瞧着很是恢弘,着实不像是现在的建筑。在这样的大漠里,要建成这样的建筑,也不知需要多少驼队,从远处将材料搬运而来。   “知道护族的图纹,为什么是五芒星吗?那代表着五行。”韩不宿解释,“护族应天地而生,便以天地之力,克制这回魂蛊的阴邪之气。”   “这是……”沈木兮皱眉,瞧着宫殿上方的匾额。   重生二字,清晰可见。   紧闭的殿门上,画着一只紧闭的眼睛。   “重生宫?”薄云岫冷然,“原来,这就是重生之眼的来源?”   “是!”韩不宿点头,“重生,需要打开。护族之中,皆是以半合之眼入世,唯有族长的骨牌,眼睛才能是睁开的,重生之眼一旦打开,就等于打开了重生之门。”   “回魂蛊真的能让人死而复生吗?”沈木兮问。   韩不宿想了想,“我不曾见过,所以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能告诉你,这东西很可怕。就算是回魂,我估计也不可能跟我们正常人一样,就像是我现在……即便靠着毒续命,也不过是一口气撑着而已,身上的脉搏还有心跳,跟你们都不一样!”   “所以,如果韩天命靠着回魂蛊而复生,可能会变成活死人一般?”薄云岫冷然,“或者,比活死人更可怕,一个自私自利的活死人,不惧生死,回魂蛊在体内不断的生长,死而生,生而死,周而复始?”   “那就是说,死不了?”月归惊诧,“这……这岂非成了妖孽?”   千面生生咽了口水,“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若是韩天命永生不死,那这回魂蛊,应该就算得上是长生不老药了吧?”   “世上本无长生,那是违背了天意的。”韩不宿轻咳两声,“是要遭到报应的!韩天命诡计多端,心思狠辣,他觊觎凤凰蛊,自然也会觊觎回魂蛊。我就不信,当初他会为了兮丫头,放弃自己的性命!尸身保存完好,就是最好的见证!”   “我一直都觉得,韩天命其实……”薄云岫瞧了沈木兮一眼,终是没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自私之人,永远都是自私的,这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我们进去!”   重生之门,被重重推开! 第184章 抓住了   韩不宿说,进去之后不管遇见什么光怪陆离之事,都不要太紧张,也不要太着急,否则容易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博大精深,后人亦是未必能及得上。   何况当初进入荒域之墓的长老,全部都是修为最精深之人。   前路,一片漆黑。   忽然间一阵光亮,四周华光万丈,直教人迷了双眼……   …………   东都城外。   薄钰和沈郅领着一帮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在城外找了好几日,每次都是悠哉悠哉的,瞧着好像是在游山玩水,倒不像是在找什么。   “王爷,都安排妥当了!”从善低低的说。   沈郅站起身,伸个懒腰冲众人道,“继续往前走。”   薄钰凑上前,“诶诶诶,行不行?”   “你自己说呢?”沈郅瞥他一眼,“少废话,赶紧往前走,别让人看出来。”   薄钰深吸一口气,佯装思虑再三之态,忽然间一拍脑门,“哎呦我这猪脑子,可算是想起来了,继续往前走,如果能看到小溪的话,就差不多了!”   春秀扯着嗓子笑,“你小子可算是回过神来了?再不回过神,春秀姑姑就多留几个猪脑子给你,好好补补!”   “姑姑!”薄钰撒娇,“哪有这样说人家的?”   “那猪脑子确实也挺好吃!”春秀笑道。   溪水潺潺,溪边立着一个篱笆院,几间小屋,瞧着好像跟薄钰之前描述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王爷,是不是哪儿啊?”从善忙问。   沈郅扭头望着薄钰,“你觉得呢?”   “像!”薄钰点头。   当然像,可不是按照他说的……原地摆件,连夜做的嘛!   “去搜一搜!”沈郅不急着上去,负手立在一旁,静静等着侍卫们上去查验,确定里头无人了,这才缓步靠近木屋,“薄钰,你说的埋藏地点在哪呢?”   “好像就在溪对面的林子里,有一株枫树的地方。”薄钰有些为难,“枫树的树干上,我娘刻了一道划痕,现在应该很模糊了,但应该还能有些痕迹。”   沈郅颔首,“你们快点去找!”   “是!”从善领着人,跨过小溪往对面去了。   不多时,还真的找到了一株枫树,沿着那道划痕的位置挖下去,真真看到了一个盒子,取出盒子之时,从善大声喊道,“小王爷,真的在这里!”   刹那间,一帮黑衣人蜂拥而至,“把东西交出来!”   从善冷哼,“就等着你们呢!”   溪对面打得厉害,沈郅一把拽住春秀,“姑姑,你干什么去?”   “去帮忙啊!”春秀诧异,“那帮兔崽子,跟了咱们好几天,不揍一顿怎么行?”   “你还怕没机会出气?”沈郅撇撇嘴,“回来,别闹!这会等着看好戏,何况……咱这后面估计还有大鱼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卖命的,也有人……喜欢走捷径!”   语罢,沈郅幽幽的转身,瞧着林子里走出的几名黑衣人。   为首那人,目露凶光。   沈郅认得出,“这便是当日,抓我的那个,为首之人!春秀姑姑,你不是嫌没架可打吗?这会怕是要打不过咯!阿左阿右!”   “王爷!”   “王爷!”   “别的可以不管,生死不论,但本王要那个黑衣人!”沈郅冷笑两声,“留活口!”   “是!”阿左阿右冷剑出鞘。   动他们家小王爷,这不是找死嘛!   溪对面打得厉害,这头亦是打得不可开交。   春秀的确不是那人的对手,没法子,谁让她有的是力气,但……没有招式呢?好在收拾那些小喽啰倒也轻松,左一个右一个,拎起来串一串,随手丢出去,砸得七荤八素。   薄钰拽着沈郅跑进了篱笆院,“打起来的时候要躲远点,别靠得太近。”   语罢,还不忘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沈郅,“诺,这小包包是阿落姑姑给的,我瞧着你那个很好看,就让她也给我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瓜子呢,是毓青姐姐给的,说是闲来无聊,还能打发时间,如果迷了路,这瓜子壳还能当指路标呢!”   沈郅愣了愣,“你若是嗑了一路的瓜子,那是给别人指路!”   薄钰,“……”   一回头,薄钰连连拍了沈郅两下,“你看那里……”   哪里?   沈郅一眼望去,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他怎么跟来的?”   孙道贤领着德胜在树后躲着,两个人看打架,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知危险。   “小心!”沈郅一声喊。   有刀子飞出去,空中三百六十度连环转,直劈孙道贤而去。   下一刻,春秀手中的杀猪刀脱手而出,“蹲下!”   杀猪刀何其锋利,力道又是这样的重,直接将那长刀圻成两截,咣当落在了地上,杀猪刀则深深的扎入树干处。微光中,寒光利利,刃口锋利无比。   孙道贤幽幽的转过头,看着跟自己只有一拳距离的杀猪刀,宽大的刀身上,倒映着自己惨白的面色。   脚下一软,孙道贤瘫坐在树干处。   “世子?世子?”德胜差点哭了。   “差点……完犊子了!”孙道贤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沈郅和薄钰沿着溪边跑过去,终是跑到了孙道贤的身边。   “孙世子,你怎么来了?”沈郅忙问,“快点,我们去那边木屋,这边太危险了!”   德胜忙不迭搀起自己世子,两个小的在后面推,这次将软脚虾似的孙道贤拖到了木屋,三人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喂!”薄钰拍着孙道贤的脸,“喂,吓傻了吗?喂喂,已经够笨了,再吓傻了,怕是宁侯爷和宁侯夫人得一脖子吊死。”   “你才笨!”孙道贤推开他,“起开,再打,脸都肿了!”   “你没事吧?”沈郅黑着脸,所幸拽了薄钰一把,否则薄钰定会被他这一推,非四脚朝天不可,“真是没良心,亏我们还救你!”   薄钰轻嗤,“差点红的白的都出来了,还不承认笨!沈郅,我们别理他,一旁坐着去!”   两个小的,还真的就没再理他,顾自嗑瓜子看打架。   “世子,是离王小殿下,和小公子救了你。”德胜说了句公道话,“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春秀姑娘那一刀,否则……您就真的脑袋开个葫芦瓢,以后只能装水了!”   孙道贤咬咬牙,“滚!”   回头一看,两个小的嗑瓜子,“来点!”   薄钰白了他一眼,沈郅压根不看他。   “别小气嘛!”孙道贤摊开手,“来点瓜子压压惊!”   薄钰想了想,终是给了他一把,“省着点,我没带你的份,吃完就没了!”   四个人坐在台阶上,就这么看戏似的,瞅着两拨人打群架。   “这都是什么人?”孙道贤问。   “你们是怎么跟来的?”沈郅冷着声音,脸色不是太好。   德胜忙道,“这几日春秀姑娘都不在,世子一个人撑不住那肉铺,自然是要歇息的,一歇息就觉得浑身发痒,委实没事干,就想着跟你们出城。谁知道,瞧见有一帮人跟着你们,所以他们跟你们,咱们就跟他们咯!这一跟,就跟到这儿来了!”   运气不好,他们这厢刚喘口气,他们就开打了,还差点削掉了世子爷的半个脑袋!   “以后看清楚再跟人,否则削掉脑袋是小,万一连骨头渣都捡不回来,那就惨了!”沈郅从薄钰掌心里抓了几颗瓜子,继续嗑着。   “哎哎哎,别以为你是离王小殿下,就能这么嚣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孙道贤气不打一处来,“我方才还差点吓死了呢!真是……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长大了还得了!”   薄钰啐了一口瓜子皮在他身上,“关你屁事!吃人嘴软,也没见你嘴软,别吃了,还我!”   “给了就是我的,凭什么还你!”孙道贤死攥着掌心里的瓜子不放。   “白眼狼!”薄钰轻哼。   孙道贤正要发难,却听得沈郅忽然厉喝,“别吵了!”   “王爷!”从善已经押着人从溪对岸回来。   见着情形不妙,为首那黑衣人当即下令撤离,然则阿左阿右联手,岂是好惹,一左一右生生摁住了那人。   春秀一拳头将最后一名黑衣人打得晕死过去,这才慢慢悠悠的去捡回自己的刀,“就你们这歪瓜裂枣的,也敢跟着我家郅儿,也想做什么春秋大梦?呸!”   “王爷!”阿左、阿右将人摁在了沈郅跟前,“人已经抓住了!”   从善负责料理那些小喽啰,一个个都用腰带绑着,串成一串,就跟蚂蚱似的连在一处,侍卫将黑衣人围在圈内,冷剑在手,任凭他们插上翅膀也别想再飞出去。   沈郅缓步上前,蹲在那人跟前,“还记得本王吗?没想到吧,这么快又见面了!不过,本王不会犯你这样愚蠢的错误,你既然落在本王手里,就觉得没有逃脱的可能。”   薄钰上前,扯下了那人的遮脸布,“从大人,你认不认识他?”   从善瞧了瞧,他在宫中当值了很多年,自然认识不少人。   眼前这人嘛……   “似乎有些眼熟?”从善皱眉,“好像是四皇子身边的人。不过卑职与四皇子不太熟,四皇子去世之后,很多旧人都消失了,要么被杀要么调离了东都。约莫要太后娘娘,才能晓得此人的真实身份。”   当时薄云郁是养在太后膝下的,太后对其自然很是熟悉。   “先带回去吧!”沈郅起身,“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找到了御印吧?”   “你如何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薄钰问。   沈郅深吸一口气,“四叔死了很多年,想要卷土重来肯定不用等到今时今日。何况,若你是他们,主子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扒拉出来,放在自个的脑门上顶着?自己当个土皇帝,有什么不好?”   薄钰点头。   “所以,这些人手里压根没有御印,才会想起你来!”沈郅冷哼,“一帮蠢货,也想在我离王府的头上动土,都带回去!天牢里有的是地方,让你们好好的忏悔!”   孙道贤缩了缩头,悄悄猫着腰打算开溜。   哪知下一刻,一道寒光猛地落在跟前。   春秀皮笑肉不笑的拦在跟前,“孙世子,今儿你不在城里看着我的铺子,跑这人来游山玩水,打量着是皮痒了对吗?”   孙道贤干笑两声,“不不不,我是不放心你,才会跟过来看个究竟!真的真的,不信你问薄钰!你问小王爷!”   “是吗,钰儿?郅儿?”春秀问。   沈郅和薄钰对视一眼,极为默契的齐齐摇头。 第185章 梦里是谁?   “我冤!”孙道贤咬着牙,“这帮小兔崽子……”   “喊谁小兔崽子呢?”春秀揪起孙道贤的耳朵便往前走,“侯爷夫人把你交到我的手上,让我好生管束你,谁曾想你竟是连个铺子都看不住,看样子回去之后,得好好的再教教你!”   “放手,哎哎哎,轻点,轻点……”孙道贤吃痛疾呼。   这会知道疼了?   薄钰撇撇嘴,“活该!”   远远的,洛南琛挥手,示意族人撤退。   少主无恙,自然用不着他们出手。   虽说沈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到底是薄云岫的儿子,知道凡事不能靠着一股热血,盲目而为,所以他安排了侍卫诱敌深入的同时,也悄悄的通知了护族的人。   论林子里的生活,护族之人熟悉地势,最能神出鬼没。   若是侍卫拿不住这些人,到时候就得护族的人出手,横竖不能让这些人跑了,否则这些街头老鼠又得乱窜一通,惹得人不得安生。   “这是什么?”薄钰弯腰捡起了溪边的一块红石头。   “许是当时造这里的时候,从别处捡来的!”从善解释。   沈郅看了一圈,除了这一块红石头,似乎没瞧见第二块类似的,“这的确不像是这里的!”   出水则色如猪肝,入水则鲜艳如血。   “快找找,看还有没有?我记得当时似乎有很多这样石头。”薄钰欣喜若狂,“快找,找这石头是出自何处,快点快点!”   沈郅拂袖,众人当即去找寻。   在山溪的上游地带,有一片专出这样的红石头,溪坑里都是这样的东西,不值钱,但瞧着挺好看的。可这上游地带,并无木屋,否则他们早就留意了。   “这里没有什么木屋!”沈郅环顾四周,“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吗?”   从善不解,“咱们在这里都搜过了一圈,委实没发现过公子所提及的木屋啊,什么之类的。公子,您是否记错了,这里除了这些石头委实没什么了。”   “有!”沈郅蹲在地上,“这一块,有焚烧过的痕迹。你看这些石头,表面上虽然被日晒雨淋的,倒也褪了不少,但还是留有痕迹。我们此前一直以为,木屋一直都在,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郅扭头望着薄钰,“你母亲是长生门的人,养大的,所以她既然要出现在四叔身边,出现在离王府,就必须跟以前的事儿彻底斩断。之前未能断得干净,但是后来你渐渐长大,我爹一直未有立妃,你母亲便着急了,更担心以前的事情败露,所以……”   “所以,一把火烧得干净!”薄钰轻叹,“想来也是,为了身份地位,她连我都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沈郅拍拍薄钰的肩膀,“能找到这里,也是多亏了你,既是找到了,大家就赶紧看看,是否能有什么痕迹可寻,早点找到御印,早点打发了赤齐的人,回头还能给咱们南宛拉个友邦!”   薄钰一愣,“和赤齐结盟?”   “你没听外祖父说吗?赤齐的弓弩很是强悍,我们南宛缺少的便是这样的强兵利器。”沈郅负手而立,“若是能互通贸易,到时候咱们买点赤齐的弓弩,兵力强盛了,国力一定会更强盛,就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了!”   薄钰连连点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以前是少傅教的,后来是太傅教的,现在是外祖父和舅舅教的!”沈郅往前走,“走吧,回去再说!”   一帮人被押回东都城,悉数丢进了天牢里。   沈郅也不急着审问,知道这些人未必肯说实话,只请了太后和薄云崇来认一认,且瞧瞧这人是谁,便晓得他们的来历,以及各种内情。   薄云崇眨了眨眼睛,“老四家的,朕都不太熟,虽说是兄弟,可平素老四话不多,委实说不到一处去。倒是薄老二同他往来密切,其他的……不过母后,这人瞧着好像是有点眼熟。”   太后拄着杖,瞅了半晌,最后还是墨玉提醒了一句,“太后,这不是当日被流放的……”   “哎呦,是,是他!”太后激动的牵过沈郅的手,“老四身边的,叫、叫什么全的太监!”   一听被认出来了,对方猛地垂下头,愣是没敢再抬头。   “太监?”薄钰不敢置信的扯着嗓门,“这什么太监,这么狠毒,还有脸让人叫他大人?”   “昔年在老四身边的,贴身太监,叫福全吧?后来老四出了事,先太子一怒之下,就拿老四身边的人出气儿,也不说斩尽杀绝,就是把一帮人,全部都给发配了边疆,这一去……”太后顿了顿,人老了,记性也不太好了,这些陈年旧事便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薄云崇伸出手指,“七年!”   “哦,七年!”太后点点头,“后来你爹当政,咱哪里还记得他,谁知道他这会竟然领着人回来了……真是造孽!”   沈郅嘴角一抽,“这也行?”   “还以为这是七年前呢?”薄钰啧啧啧的直摇头,“难怪你底下的人,连我和沈郅都分不清楚,光看衣裳认人,而你们连东都城的路径都不太熟悉,压根不敢进城。还能找到深山老林里的赤齐细作,真是难为你们了,还能这般矜矜业业的造反!”   “朕也没想到,你一个太监,还想造反?”薄云崇摇头,“这老四到底干了什么,把你们这帮人给迷糊得,一个个都盯着朕的皇位?该坐的人不坐,不该坐的人,老念叨着……真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郅儿,你没伤着吧?”太后佝偻着腰,拄杖走得略显疲惫,经历过这么多事,太后是真的老了。   曾经保养得宜,如今却是老态龙钟,尤其是沈木兮走后,太后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以前发髻略显花白,如今已经全白。   瞧着太后满头白发,沈郅未有甩开她的手,任由她牵着往外走,“太后放心,没事!”   “没事就好,以后这种事,不要亲自去做,找个人替着就好。离王府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有个什么事,皇祖母怎么跟你娘交代?”太后轻叹,“你这孩子,真是像极了你爹!倔得厉害!”   骨子里,满是情义。   出了天牢,从善便传来了好消息,端着一个木盒急急忙忙的跑来,“皇上,小王爷,找到了!”   薄钰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沈郅,你的心愿很快就能达成!”   “什么心愿?”薄云崇不解。   太后亦不免皱起眉头。   “沈郅说,他要用这块御印,换赤齐的弓弩!”薄钰笑道,“到时候咱们南宛的军队,定然会更加强盛,看谁以后还敢跟咱们动手。”   盒子打开,沈郅的手,轻轻拂过内里的黑疙瘩,一颗心砰砰乱跳。   爹,娘,你们看,我做到了!   有了赤齐的弓弩,我们就会更加强大,瀛国就不会再同咱们开战,瀛国的公主也不会在我们这里,如此嚣张,你们去瀛国也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娘!”沈郅呢喃着,“南宛越强大,你们就会越安全。”   即便在瀛国被人发现,也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而且碍于国力强盛,瀛国还会特别保护你们,否则,你们在瀛国出事,他们定会担待不起!   “沈郅,你怎么了?”薄钰不解。   方才还很高兴,这会怎么就红了眼眶?   “我没事!”沈郅收了手,“我就是高兴,可以为皇伯伯做点有用的事情。”   “何止是有用,赤齐虽然不大,可终究与咱们靠得近,若是能安稳下来,与咱们互为友邦,对我们来说是有利无害,绝对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薄云崇拍拍沈郅的肩膀,“郅儿果然不负朕之所望!”   老太后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之色,反而多了几分凝重,“有什么好?这有什么好……还不是走了他爹的老路?有什么好……”   “母、母后?”薄云崇一愣,瞧着太后亦步亦趋的离去,心下有些异样,“这……”   “皇祖母好似生气了。”薄钰道。   沈郅敛眸,没有说话。   “太后是心疼你们。”薄云崇解释,“毕竟这朝堂之上,都是老泥鳅,郅儿虽然有朕护着,可终究年纪太小,不过这一次,朕把赤齐的事情交给你,想来能助你功成名就,小小年纪就能建此奇功,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沈郅抿唇,紧了紧袖中的拳头。   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艰辛,他都要坚持下去,一直等到爹娘回来……   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   …………   华光万丈过后,取而代之的四分五裂。   进来的时候是一帮人,谁知道华光过后,却是各自分散,每个人都沉陷在自己的梦境里难以自拔。好在韩不宿之前就提醒过,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自乱阵脚。   沈木兮只觉得眼前一晃,四周的景象不断的变换,记忆在倒灌,所有的一切都在倒退。   大漠孤烟消失了,韩不宿消失了,离王府也消失了,她竟坐在大学士府的墙头,笑嘻嘻的吃着枣树上倒挂下来的枣子,咬得嘎嘣脆。   可不知道为何,墙下再也没有人经过。   她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看着学士府从盛极一时,衰败成蔓草丛生。那种恐慌几乎无法形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上,从骨血里,从生命中,渐渐的剥离、褪色。   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都抓不到。   若此生不曾遇你,我又该在哪里?   一睁眼,她竟是站在了护族的领地,这地方她曾经来过,自然是熟悉得很。   有美丽的女子,迷茫的走在林子里,身后有人在追赶,她却是再也走不动了,终是体力不支,伏在了地面上,气息奄奄的半垂着眼帘。   有人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她仰头,那一瞬的火花迸溅,成就了最致命的错误。密林深处,情愫暗生,终是未能忍住。待错误已成,却是大批的侍卫赶到,却不知是他通风报信,故意引人前来带她回宫。   她不知,他的刻意为之。   更不知,他的阴谋诡计。   珠胎暗结,原以为是至死不渝,实则只是她一人的深陷其中。   那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情深在外,歹毒在心……   “薄夫人?”   是薄云岫的声音。   “薄云岫!”沈木兮猛地惊呼。   身子骇然打了个激灵,终是睁开眼,骤见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身上的汗毛瞬时立起来。却有温暖的怀抱快速拢住了她,将她死死的抱在怀中,“我梦到你走了!”   沈木兮心惊,这才惊觉,方才是陷入了梦境中。   可那是谁的梦?   她很确定,那不是她所经历过之事。   “我梦到……你再也没有经过我的墙下,而我在墙头等了你很久,很久!”就像那时候在王府的后院,她枯守着承诺一直等一直等。   那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薄云岫不敢告诉她,他梦到了那场火,眼睁睁看着她葬身火海,看着她灰飞烟灭。执念告诉他,她不会死,一定不会。   她会在某个角落里,静静的等着他,去找她。   他的薄夫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悄悄的藏起来,等着他去将她寻回。   于是,他醒了。   “其他人呢?”沈木兮忙问。   黑乎乎的屋子里,众人全部如同入定一般,一个个动也不动,恰似泥塑木雕。   “这……”沈木兮骇然。   薄云岫拽着她行至一旁,“你看头顶上。”   沈木兮快速扬起头,骤见着屋顶上清晰绘制的五芒星图纹,盛满了诡异的冥花,这分明就是护族的阵法,她与薄云岫身负凤凰蛊,所以挣扎一下便也出来了,可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待遇,于是乎都陷在梦境里难以自拔。   “这可如何是好?”沈木兮急了,“若是……”   这话还没说完,月归和黍离倒是先动起手来。   刀剑出鞘,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薄云岫赶紧将自家薄夫人塞到了一旁的石柱后头,“别出来,我去解决!”   “你小心!”沈木兮面色发青。   月归和黍离都闭着眼,显然是还在梦境里游荡,所以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舞刀弄剑,只是因为梦中需要。   许是梦到了幼时练舞之苦,又或者在梦中被人追杀。   横竖,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薄云岫快速制住黍离和月归之时,韩不宿“哇”的一口血吐在地上,所有人瞬时睁开了眼,好似大梦初醒。   “都没死吧?”韩不宿擦着唇角的血,扶着腰慢慢的转个圈,“真是累死老娘了!”   “韩前辈!”沈木兮冲上去,快速搀了她一把,“怎么样?”   “多大点事?”韩不宿深吸一口气,“我都提醒过你们了,谁知道你们一个个的竟还是这般蠢钝,陷在里头难以自拔。”   说得好似,她早就醒了一般!   “这是梦?”黍离骤见薄云岫摁住自己握剑的手腕,骇然心境,“主子!”   月归也是吓了一跳,手中剑咣当落地,当即跪地行礼,“主子恕罪!奴婢……”   “都起来吧!”薄云岫松了手,总算都醒了。   “又是阵法!”千面气得跺脚,“这该死的阵法,每次都中招,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你们护族,就是这些破东西太多,倒腾得人半点不安生!”   韩不宿轻嗤,“为的就是对付你们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活该!你说你在梦里,怎么就没梦到我护族全族,来找你们报仇呢?食肉寝皮,把你啃的血淋淋的。”   千面一怔,没敢继续吭声。   “走吧!”韩不宿走在前面,“你们最好跟紧我,切记单独行动,重生门已经打开,所以这里面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受控制,大家最好都小心点。”   再往前,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只能单人前行,那种狭仄的压迫感,让人很是不舒服。   每个人的心里都提着一口气,每往前一步,好似身子往下沉几分。   终于,拐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似乎是个烧制泥俑的地方,跟护族山洞里的情景很是相似,但……这些泥俑好似都是活的,他们一出现,所有的泥俑瞬时将头拧了过来,脖颈连接处,皆发出了“咯吱吱”的声音。   所有人,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情况?! 第186章 最后一道关   “都别动!”韩不宿压着嗓子,声音尽量放低放缓,“屏住呼吸!”   有泥俑已经朝着他们走来,所有人快速捂住了口鼻,屏住了呼吸。那一瞬,泥俑顿住了脚步,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来自于周围的波动。可见,这些泥俑其实是死物,左不过被某些奇怪的东西控制在这里,靠着四周的气流波动来感受威胁的存在,继而做出早已设定的反应。   大家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尽量不要去触碰这些东西,穿过泥俑堆,一点点的走向对面的那道石门。   原本这一路走来倒也没什么,大家屏住呼吸,忍不住的时候大吸一口气,再快速掠过也就是了,这些泥俑反应速度不快,而且因为不是真人,所以很是迟钝,只要小心点就没什么大碍。   然则这道门……却是怎么推,怎么用力都弄不开。   推不行,撞也不行!   一帮人开始在门口摸索着,怎么才能打开这道门,要不然早晚得憋死在这里。   沈木兮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薄云岫一扭头,便渡了一口气给她,所有人面面相觑,灼热的目光,看得沈木兮面红耳赤,只得继续捂着口鼻,回头就去找机关。   既然陆如镜和赵涟漪能来,他们定然也能进去。   会在哪呢?   找了一圈,所有人这才郁闷的发现,其实机关就在脚下,就在门边上,一枚小小的钉子,轻轻往里摁,石门便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白白看了一场恩爱!   石门合上的那一瞬,所有人拼命的换气,这辈子都没这么憋闷过,一个个都憋得面色发青,唇色发紫的。   石门后头,是分岔路,究竟是往左还是往右?   “跟着天蛇走!”韩不宿瞧了一眼众人,“它会找到回魂蛊的,当然……也会找到其他的蛊。”   “这是什么意思?”千面扯了扯唇角。   其他的蛊?   还能给倒腾出什么鬼东西来?   “字面意思!”韩不宿跟着天蛇往左走去。   “护族就不能干脆点,把东西放着,压一压也就算了,倒腾出那么大一个地方,还非得跟探秘似的往里头走,一层层的过关卡,这到底是防贼呢?还是拿来防自己人的?”千面絮絮叨叨。   忽的一阵沙沙声,惊得他冷不丁绷直了身子,浑身的汗毛当即立了起来,“哎呦妈呀……见惯莫怪,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护族的列祖列宗,千万不要来找我算账!”   “师父!”沈木兮又气又笑,“这都什么时候,您还念念叨叨这些作甚?跟着韩前辈,保护好她就是了,您说您这样,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千面撇撇嘴,正要回头训她两句,下一刻眼睛赫然瞪大,“我的天……”   有东西窜了过去,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   “那是什么?韩不宿韩不宿,那是什么玩意?”千面惊慌失措,“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到有东西窜过去了,哧溜一声的……”   “这是重生殿,到处都是蛊阵,说不定还有咱们没见过的东西,专吃黑心肝的!”韩不宿轻哼。   沈木兮轻叹,“韩前辈,您就别吓唬师父了,这里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   “自然是要留着东西守护,但你和薄云岫有凤凰蛊,那些东西不会伤害到你们,而我是护族之人,自然更无须害怕。”韩不宿继续往前走。   这不说还好,如今被这韩不宿这么一说,千面更觉得四周都是危险,密密麻麻的恐惧感,让他无所适从,不就是来对付回魂蛊吗?怎么弄得好像是来挖坟的。   月归和黍离面面相觑,不只是千面没有护体之物,他们两个也没有。   前面又是一道门。   千面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就不能一走到底吗?非得拐个弯,弄道门,又得拐个弯,弄道门!”   “来来来,位置让给你,你来领路!”韩不宿赶紧让开一条道,“话那么多,想必肚子里都东西也不少,我成全你,这里都交给你了,请!”   千面眨了眨眼睛,默默的退后两步。   他哪里知道护族的秘密,这些东西原就是护族的族长才有资格知晓,饶是当初他与韩老二做了结拜兄弟,韩老二都没吐露分毫。   “没本事还那么多屁话,真是个十足十的臭男人!”韩不宿咬着牙,“再敢多嘴饶舌的,把你丢在这里喂守墓兽,横竖人家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过人了,送你去给它塞牙缝!”   千面倒吸一口冷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石门被推开,只见前面一片漆黑,似有薄雾氤氲,又好似冷得厉害。有水声,有风声,就这么凉飕飕的倒灌进来,每个人都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阴森森的感觉,就好似到了地府一般。   “不用害怕,是回魂蛊的怨气太重了,所以呢……这地方比较冷,但是这股气是出不去与的,外头有泥俑守着,几乎可以用万无一失来形容。”韩不宿轻叹。   “这地方似乎很深,怎么下去?”月归瞧了一眼底下。   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像是半山腰的山洞,底下是深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去,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等会就知道了!”韩不宿深吸一口气,捡起墙角的碎石头丢下去,听不到一点回声。   “好深啊!”月归骇然,回眸望着沈木兮,“主子,怕是下不去的。”   薄云岫松开沈木兮,缓步上前,方才漆黑一片,这会稍稍有些适应了,倒是能看清楚一些东西。底下的确是深沟险壑,但也只是一道沟壑罢了,越过去一些,便是平地,只是不知……那平地上是否会有危险?   “薄云岫,你莫要乱来!”沈木兮担心他仗着自身武艺高强,便不管不顾的。   “咱们这些人的功夫,多半能越过这深沟,前提是对面的平地没什么危险,否则我们就是自寻死路。”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我先试试,若是可行……”   “还是让卑职去试吧!”黍离慌忙拦在跟前,“主子,您和夫人万万不能有事,还是交给卑职去试!”   音落瞬间,黍离已经飞身而去。   “黍离!”沈木兮疾呼。   人已经混入黑暗之中,唯有暗影隐约可见。   “下面很安全!”黍离的声音在下面回荡,“跳远一些,至少三步远,就能落到安全的地方,主子,卑职在底下接着你们!”   “走!”薄云岫抱起沈木兮便跳。   千面瞧了韩不宿一眼,却见她靠近月归,意思很是明显。   “韩前辈,我与你一道下去!”月归也不是傻子,挟起韩不宿纵身跃入深渊。   千面紧随其后。   底下的确是平地,而且视线好了很多,从上往下看,只觉得黑漆漆的,底下倒是有些微光,也不知是从哪儿泛出来的。   “快到了!”韩不宿落地,瞧一眼四周,“快到了!”   她连说两句快到了,口吻有些急促,不知是欣喜,还是……等找到了回魂蛊,距离她解脱的日子,就不远了!到时候她就不必苦苦支撑,可以放下所有的负担。   “这是什么地方?”薄云岫问。   一条小径,两畔皆是水,这些水风吹不起浪,光照未起波。这条路不算狭窄,刚好够两个人并肩而行,但也必须走得小心,总归胆战心惊,生怕这水中忽然掠出什么东西来。   再往前走,就是一座桥。   是一座石拱桥,远远瞧着,立于烟波之上,薄雾缭绕。“倒像是走了条黄泉路,待会就得过孟婆桥!”千面嘀嘀咕咕。   “闭上你的嘴!”韩不宿咬牙切齿,“再往前走,你就会知道,什么叫阎王殿。一念生一念死,生死不过一道门的距离罢了!”   上了桥那一瞬,沈木兮回头望去,只见着那无波无澜的水面上,慢慢开出了幽暗的冥花,却又在转瞬间消弭无踪,如梦幻泡影一般。   “上了桥,就莫回头。”韩不宿走在前面,“不然会舍不得走的。”   “说得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千面扯了扯唇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真是没半句好话!”   沈木兮无奈的笑了笑,扭头朝着一旁看去,忽在岩壁上发现了一道身影,像是从哪儿投射而来的光影,“陆大哥?!” 第187章 不归   所有人都瞧见了幻影,的确是陆归舟无疑,不过陆归舟的影像似乎是伏在地上的,瞧着奄奄一息。   “肯定出事了!”韩不宿敛眸,“我们走!”   薄云岫握紧沈木兮的手,快速往前走,这地方太过诡异,委实不能久留。   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从水里跑出来,然则刚上岸便忽然燃烧成灰烬,惊得所有的东西又快速回到了水中,再也不敢冒头。   “按照我爹告诉我的,过了鬼门关继续往前走,差不多就是蛊室了,回魂蛊应该是养在蛊室内的池子里,就跟我在蛊母山庄所设的池子是一样的。”韩不宿喘着气,“快,快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很快……   自己,亦气数将尽。   然则刚跑出甬道,便有大批的死士扑了上来,千面骇然,“是陆如镜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见着人就往上扑,薄云岫快速拢了沈木兮在怀,疾步退到一旁,由着月归和黍离上前应付。   按理说,饶是陆如镜培养的死士,也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左不过是下手狠一点,人数上占了点上风。但是月归和黍离亦不是省油的灯,对付这些宵小之辈,应是绰绰有余。   韩不宿站在沈木兮身边,冷眼瞧着这些人,“不太对!”   “看出来了!”薄云岫眉心微蹙,瞧一眼身边的千面,“照顾他们,我去试试!”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身形一晃,已经近至死士跟前,掌心凝力,快速将人推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重重落地。   就在沈木兮如释重负之时,却见着那死士又爬了起来,好似浑然不知疼痛,再次奋不顾身的朝着薄云岫扑去。   “主子,这些人不但不怕死,连疼痛感都没有。”黍离疾呼,“简直就是怪物。”   不管怎么踹,怎么打,倒下了还是会爬起来,继续往前扑。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身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刀剑砍上去都能听到叮咚声。   “邪了门了?”千面骇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人,被石化了而已。”韩不宿咬着牙,“陆如镜这个混账东西,竟然用了这样的东西,真是该死至极!”   沈木兮急了,“这么下去,大家体力耗不起,可有什么法子?”   “有,把脑袋砍下来。”韩不宿低咳两声。   沈木兮赫然一怔。   对付这些“石头人”很是辛苦,刀剑对着脖颈砍,还得防止其他死士的拼死猛扑。   “我们走!”韩不宿率先往前跑,“成事之后,追来便是!”   蛊室前,千面咬牙推着门,“这特么什么鬼地方,上头都是沙子,底下都是石头,累死……老子了……这……好沉,搭把手啊……”   “废话这么多,力气都用在讲废话上了,难怪一点气力都没有。快点!真没用!”韩不宿双手叉腰,站在后头指挥,“快点!快点!”   “叫、叫魂呢你……”千面抵着一口气,终于推开了石门。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石门终于被重重的推开。   千面咬着牙,“要了老命了!”到底是上了年纪,委实比不得年轻人的年轻气盛,推开一道石门,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走!”韩不宿率先进门。   “师父?”沈木兮上前几欲搀扶。   前面的韩不宿扭头冷喝,“别理他,回魂蛊要紧。”   “走吧!”千面摆摆手,扶着石门大喘气,“我自己可以。”   沈木兮点点头,紧赶着往前,跟上了韩不宿。   “韩前辈,这……”沈木兮环顾四周,“这地方和你的蛊母山庄很是相似!此前你是不是照着这些地方的摆设,所以修的蛊母山庄?”   “差不多!”韩不宿瞧着最后一道门,指尖轻轻拂过门上的冥花纹路,“这里所有的重生之眼,都是睁开的,说明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兮丫头,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知道吗?”   沈木兮一愣,“最坏的准备?”   “可能从此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再也出不去。”韩不宿轻叹,“隔了太多年,连我的父辈都不知道,回魂蛊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若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这些人就会彻底的回不去了!”   “我知道!”沈木兮点头,“如果能制住回魂蛊,不让陆如镜和赵涟漪得逞,就算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否则陆如镜得逞,祸害了郅儿他们,那真是哭都没地儿。   韩不宿轻叹,“我也只是告诉你最坏的结果,兴许咱们命大,一个都不用死,说不定还能活奔乱跳的出去,到时候你们夫妻团圆,母子团聚,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所有人都有机会和和美美,唯有她韩不宿,这一生肯定会终结在此处。   有火光忽然窜起,整个室内刹那间灯火通明。   此处的池子,比蛊母山庄里的池子,大了数倍不止,同样的池水浑浊,泛着浓烈的腥臭味。恍如白昼的室内,只见着波光嶙峋,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这池子……”沈木兮蹲在池边,细细的瞧着池面,“韩前辈,同你之前的好似不太一样,这里的味儿似乎更重了些,而且……闻起来味道怪怪的,不只是铁锈味,还有……还有……”   韩不宿当即蹲下,伸手去沾池水,却被沈木兮一把拽住。   “别!”沈木兮愕然,“万一毒性太烈,或者掺合了什么尸毒之类的,伸下去就死定了!十殿阎罗和长生门这些年造出来的东西太狠毒,不得不防!”   “倒也是!”韩不宿皱眉,“与我自己调制的,闻起来是不太一样。”   想了想,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瓷罐,将里头的毒虫倒进了池子里。   “且看看效果,便知道毒性!”韩不宿解释,“这些毒虫,每日都泡在池子里几个时辰,是以对我调制的池水早已适应,若是此处的远胜于蛊母山庄,想必会……”   话还没说完,千面就已经叫了起来,“看看看,死了死了!”   刚刚放下去的毒虫,这会全部死绝,只是眨眼的功夫,池面上掠过一阵火光,瞬时将那些毒虫焚烧得干干净净,纹丝不留。   “这池子的毒性……”连韩不宿都瞬时改了面色,“太可怕了!”   外头,薄云岫领着黍离和月归冲了进来。   月归胳膊上挨了一爪子,有血迹斑驳,幸好伤在这位置上,并不致命。“小心!”薄云岫厉喝,身形如箭离弦,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快速捞起沈木兮在怀,紧跟着连退数步。   池水哗然掀起巨浪,若不是千面扑倒了韩不宿,就地连滚数圈远离池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且看着池子里的水,飞溅在地,瞬时青烟直起。   所有人都是吓了一跳,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池子里的翻涌还在继续。   不多时,竟从里面翻出一个人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千面惊呼。   “是个人!”月归骇然,“好像有点熟悉……”   沈木兮定下心神,猛地瞪大眼睛,“好像是赵涟漪!”   的确,池子里被困住的人,是赵涟漪无疑。因着泡在有毒的池子里,肌肤已经全部脱落,连眼睛都被毒液侵蚀,呈现着诡异的灰白色。   不过,可以肯定是,赵涟漪还活着。   是个活的!   “赵涟漪?”千面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的绕着池子走了一圈,“她不是第一个来了这鬼地方吗?为什么泡在这里了?难道是韩老二真的复活了?还是说,陆如镜?是陆如镜干的?”   四周安静得出奇,池子里的赵涟漪被毒液侵蚀得不成人形,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存留。伏在池子边上,韩不宿仔细的查看着赵涟漪,“你是赵涟漪吗?赵涟漪?”   大概是还有意识存在,池子里的人真的点了头。   真的是赵涟漪!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陆如镜干的吗?”韩不宿忙问。   赵涟漪又点了头。   这下,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陆如镜能将赵涟漪弄成这样,就说明陆如镜怕是今非昔比,甚至可能已经得到了回魂蛊。   “陆如镜,拿到回魂蛊了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韩不宿心里是忐忑的,只要赵涟漪点头,这里所有人都会变成陪葬,此番便再无意义可言。   所有人都盯着赵涟漪,惟愿她能摇头。   赵涟漪犹豫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然则下一刻,她又点头。   “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千面急得直跳脚,“到底是拿到了,还是没拿到?若是没拿到,咱们还能搏一搏,若是她陆如镜已经得手,那咱们现在撤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了,她不是带着韩天命的尸身一道来的吗?”黍离挠挠头,“为什么只看到她一人,韩天命的尸体呢?没瞧见尸体……”   众人忙不迭找寻,沈木兮推开薄云岫,紧跟着去找。   这室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要藏人的地方……确实没多少,除非藏在某个密室里之类。轻叩石壁的声音在室内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查找着。   “好像没什么密室之类?”千面诧异,“这韩老二的尸身,难不成还能被蚂蚁抬着跑了?”   一回头,千面愣了半晌。   “怎么了?”黍离不解,顺着千面的视线望去。   月归的脸色不太对,瞧着好似有些瑟瑟发抖。   “月归,你怎么了?”黍离抬步便朝着她走去,“伤势严重了吗?”   沈木兮仲怔,“月归?”   “都、都别过来!”月归忽然疾步后退,浑身战栗,一张脸青白相间,唇色也已发沉,“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我……”   她捂着受伤的胳膊,“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沈木兮已经冲了上去,二话不说便撕开了月归的袖口,骤见那道抓痕已经变了颜色,伤口处的皮肉从内里往外翻,呈现着黝黑的色泽,伤口周围开始肿胀,瞧着好似……   “中毒了!”韩不宿面色微沉,瞧着月归的胳膊,默默的将沈木兮拽了回来,推进了薄云岫的怀里,“看好她,别乱来。”   “韩前辈?”沈木兮慌了,“月归会怎样?”   “很抱歉!”韩不宿望着月归,“我……可能没办法救你,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历经了太多岁月的沉淀,早就不是寻常毒物。若是在中毒之初,断臂尚且可以保全性命,但是现在毒已渗透五脏六腑,我有心要救你,却也无能为力。”   月归倒是平静,扬唇笑了笑,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我会变成这样?会变得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六亲不认,只知道杀人吗?我会连你们都不再认得,直到脑袋被砍下来?”   许是疼痛,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胳膊,有脓水从指缝间涌出。   那一瞬,月归眼睛里的灰白若隐若现,“主子,月归不能陪您了,得、得先走一步!黍大人,能不能……能不能帮个忙?”   “我不会动手的。”黍离退后,“我不能!”   一起走到这地步,忽然要动手,是谁都承受不了的。   何况,还要砍下月归的头颅……   “主子!”月归瞧着自己胳膊上的伤,“谢谢!”   “月归!”沈木兮潸然泪下,“韩前辈,还有救的,你本是护族之人,你知道的,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是不是要以毒攻毒?又或者心头血,或者……”   “别忙活了!”韩不宿摇头,“若能早早的护着心脉,许是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现在……”   月归自己也能感觉到,来自于五脏六腑的疼痛,寸寸石化的痛楚非言语可以描述,身子不受控制,最后渐渐的吞噬所有的情感与理智,变成一个怪物,不知疼痛,不知……离别!   “月归本是王爷的暗卫,原就做好了为离王府战死的准备,后来遇到王妃,是王妃让月归懂得了什么叫自由,月归乃是孤女,一辈子都在刀光剑影里过活,没想到还能有情真意切的一日。”月归哽咽,身子渐渐的往后退去,“谢谢!真的很谢谢!只是很可惜,不能陪着王妃了。”   “月归!”沈木兮哭着喊她的名字。   月归摇摇头,“主子,不要难过,要好好的活着回去,和王爷一起回到小公子的身边。我知道你们都下不了手,可我知道,若我成了那副模样,一定会伤害你们,到时候……你们都会变得与我一样,我不能害了你们!等我死后,请斩下我的头颅!”   她最后看了沈木兮一眼,“主子,月归不很后悔,值得!”   真的,值得!   鲜血喷溅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想冲上去,可谁都没办法救月归,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回天乏术,谁也没想到那些毒竟然会……   “月归!”沈木兮歇斯底里,泪如泉涌。   只是一个小错误,谁都不曾注意的小错误,便酿成了这样的大祸害,月归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剑锋吻过脖颈,带着她那一句“值得”,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将一切都埋葬在了此处。   从来的那一天起,月归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回去。   终是,真的没能再活着回去。   月归躺在血泊里,鲜血像烧开的滚水一般,不断的脖颈处涌出,漫过脖颈,晕开一片殷红。她仰望着冰冷的穹顶,渐渐的合上眉眼。   她说:等我死后,请斩下我的头颅。   走得那样……毫不犹豫!月归的头颅,是韩不宿去砍的,因为谁都不肯下手,可如果不砍下头颅,死去的人还是会站起来,还是会变成方才门外的那帮怪物。   “月归她……不想变成怪物!”韩不宿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地,“现在好了,她可以放心的走了。”   沈木兮伏在薄云岫的怀里,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咬着牙憋着气儿,身子止不住的轻颤。   “哭出来吧!”薄云岫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终是抱紧了颤抖的爱妻,“薄夫人,哭出来,别憋着!这笔账,会要回来的,一定会的!”   “该死的陆如镜!”沈木兮抬头看他,脸上满是泪,“我要宰了他!”   薄云岫低眉吻上她的额头,“一定会的!”   陆如镜,必须死!   “没想到,你们竟然也能到这一层!”有石门缓缓打开。   千面第一个冲上去,“陆如镜,你这个混蛋!”   “冷静点!”黍离慌忙摁住千面,“别忘了,月归是怎么死的,冷静点!”   千面狠狠抹去脸上的泪,发狠的瞧着站在石门门口的陆如镜,“你真特么该死,该千刀万剐,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你害了那么多人,亏我瞎了眼,竟跟你做了结拜兄弟,被你蒙骗了那么多年!”   “那是你蠢!”陆如镜负手而立,今儿的他瞧着好似不太一样,眼下发黑,唇色略略发青,好似中了毒一般,但瞧着……神志还算清楚,倒也没到那种稀里糊涂的地步。   这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   “你……”千面真想冲上去撕了他。   “陆如镜!”韩不宿面无表情的看他,“还记得我吗?被你害得最惨的那个人!”   “韩不宿!”陆如镜岂会忘记,“我就知道你还活着,那个蛊母山庄……你倒是经营得很好。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   韩不宿嗤冷,“你压根不敢闯我的蛊母山庄,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陆如镜,你觉得自己现在赢了吗?韩天命的尸体,你怕是还没找到吧?你可知道,韩天命若是吃了回魂蛊,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陆如镜冷着脸,“他不可能活过来的!”   “你们也说过,我活不了,可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韩不宿摇摇头,“陆如镜,你想拿到回魂蛊,但你不会用它,找到又如何?回魂蛊这东西,用得不好就会被反噬,而你呢……你的野心那么大,怎么可能甘心当回魂蛊的宿主,失去自己的本来意识!”   陆如镜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用?韩老二当年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当然会用,而且我比赵涟漪更知道,这回魂蛊的效用!”   赵涟漪还泡在池子里,似乎是听到了这话,沈木兮扭头看她时,竟见着她唇角微微一扯,好似在笑。这笑,看得沈木兮心惊胆战,浑身发凉,总觉得赵涟漪还有后招。   “我问你,韩天命的尸体呢?”千面问。   陆如镜冷笑,“想知道吗?不如自己去找。重生之门已经打开,万物皆为刍狗,将为我所用,我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赢家!我会主宰天地,并且……永生不死!”   “永生不死只是个传说,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黍离冷喝,就因为陆如镜的野心,害得月归枉死,这笔账怎么都得算回来。   “是吗?”陆如镜摇摇头,“有了回魂蛊,就可以得到长生!看到外面的泥俑了吗?落日之城里的人,原本都是活人,可惜啊……都变成了泥俑,那是活人俑。可惜,他们没机会破茧而出了,除非有回魂蛊。”   眉睫骇然扬起,沈木兮不敢置信的倒吸一口冷气,“活人俑?活人俑?”   下一刻,沈木兮疯似的伏在池边,“赵涟漪,我问你,你是不是把韩天命的尸体做成了活人俑?韩天命的身上,是不是一直都有回魂蛊?回魂蛊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了那一日,在黑水城外,发现的那尊带有温度的泥俑。   千面和韩不宿都认出来,那便是韩天命无疑。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法杖的缘故,可现在听到陆如镜提及永生不死,沈木兮忽然觉得,那可能是个仪式,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复生仪式。   人死,真的可以复生吗?   尤其是死了这么多年的人。   “兮儿,你说什么?”千面惊慌失措,“你是说,韩天命的尸体被做成了,跟外面一样的活人俑?所以只要有回魂蛊,就能真的死而复生?”   薄云岫亦不免乱了心绪,他想起了一件事,韩天命的尸体一直被保存得完好无损,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后来尸身受损,赵涟漪便疯似的赶来了这里。   就说明韩天命可能在死的那一刻起,很可能就已经是个活人俑,他一直在等待着,复生的契机。   所谓契机,应该凤凰蛊的宿主,打开了秘盒,去找寻荒域之墓,然后释放回魂蛊!!   下一刻,陆如镜忽然面色骤变,“把凤凰蛊交出来!”有人影从他身后窜出,疯一般的直扑沈木兮。 第188章 如果我出不来   “薄夫人!”薄云岫厉喝,舍了陆如镜,飞身直扑沈木兮而去。   沈木兮看着那张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陆大哥?”   是陆归舟!   不过,眼前的陆归舟,已经不是最初的陆归舟。   薄云岫一掌推去,正好挟起沈木兮,连退数步,身子已经贴在了墙壁处,俄而低头查看怀中的沈木兮,“伤着没有?”   “我没事!”沈木兮终是回过神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韩不宿喘着气,“他被种了蛊,陆如镜拿他炼蛊!”   “拿自己的儿子炼蛊?”薄云岫也是惊着了。   虎毒不食子,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此前一个魏仙儿,为了身份地位,不惜杀害儿子嫁祸他人。   而现在呢?   陆如镜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拿自己的儿子来炼蛊,当成武器使用,这些人简直是疯子!   全都疯了!   “你们站着别动!”薄云岫松开沈木兮,“我来应付!”   沈木兮点头,“小心!”   千面和黍离联手,然则亦不是陆如镜的对手。   肩头挨了一掌,千面赫然飞了出去,身子重重撞在墙壁上,落地一声闷哼,“哇”的吐出口血来。体内真气溃散,他险些喘不上气来,半晌才撑起了身子,靠在了墙壁上大喘气。   人老了,果然是愈发的不中用了。   沈木兮和韩不宿慌忙过去。   “师父?”沈木兮担虑的为他把脉。   “不打一架,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如今才知道,是真的老了,真的不中用了!”千面唇角溢着血,说话的时候亦是格外费力,“没想到这陆如镜的武功,愈发厉害,我连他手底下十招都没走过去!”   “谁让你整日游手好闲?书到用时方恨少,你现在也差不多是这样!”韩不宿咬着牙,“这混账东西,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   千面的额头渗着汗,“黍离打不过他!”   的确,黍离已经吃不消了,很明显只剩下防守,再这样下去只有挨打的份儿!可惜月归不在了,否则月归加上黍离……   薄云岫对陆归舟,虽说还是游刃有余,可在体力上,陆归舟终是占据了上风。   陆归舟仿佛不知疲惫,甚至于有越战越勇的劲头,源于体内蛊冲的作用,他已经彻底的癫狂,猩红的眸中,早已不辨亲疏。   “不要再对他手下留情!”千面冲着薄云岫喊,“这小子疯了,他已经不是最初的陆归舟,他要你的凰蛊,要你的命!快点解决他,再去帮黍离!”   薄云岫咬咬牙,猛地扣住陆归舟的腕部,瞬时旋身将他摔了出去。恰黍离被陆归舟一脚踹飞出去,薄云岫顺势在黍离腰后推了一把,扶其站稳,身形一晃,已直扑陆如镜而去。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黍离伤得不轻,扶着墙站定,唇角不住的溢出血来,陆如镜是下了死手的,若不是薄云岫托了他一把,只怕这会伤得更重。   “黍离?”沈木兮慌忙起身。   却见着韩不宿从包中取出了一枚药丸,“能暂时提升功力,时效不长,但是可以挡一挡!”   “多谢!”黍离毫不犹豫的吞下。   薄云岫一对二,几乎是腹背受敌。饶是武功再好,也经不起这车轮战的碾压,陆家父子就好似有用不完的气力,一个缠,一个攻。   “王爷!”黍离飞身而起,冷剑狠狠劈,终是将三人分开。   脊背贴着脊背,黍离能听到背后,属于薄云岫的气息微促,王爷似乎没遇见过这样的劲敌,眼下的确有些吃不消了。   “快走!”薄云岫冷喝,“这里交给我们!”   “好!”韩不宿点头,与沈木兮一道,搀起了千面。   眼下,回魂蛊还没找到,韩天命的尸体也失了踪,岂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因着有薄云岫和黍离纠缠,陆氏父子无法脱身去追,更是发了狠的下手。   “薄云岫,你还真是伟大,就凭你们两个,也能拖住我们吗?”陆如镜咬牙切齿。   薄云岫一掌退开陆归舟,“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陆如镜,你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枉为人父,此番不杀了你,我就不叫薄云岫!”   “找死!”陆如镜奋起反扑。   黍离心知,只要能将这父子两个拖在此处,韩不宿他们就有时间去找寻回魂蛊,去做该做的事情。只要回魂蛊别落在陆如镜手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韩不宿带着沈木兮和千面,奔跑在甬道里。   方才陆如镜就是从这里头出来的,说明这里面还有……   推开石门,黑暗的屋子里,有很多萤火虫一闪一烁。   “那么多萤火虫?”千面一愣,“这到底不是江南水乡,怎么就……冒出这么多小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   沈木兮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来,“不、不是小眼睛,这里面……有东西,师父……”   韩不宿第一反应是拽着半只脚进了门的千面出来,因着力道有些大,千面浑然没有反应过来,登时被韩不宿拽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半晌没能爬起来。   天晓得,他身上还有伤,这一摔……喉间瞬时涌上腥甜滋味,所幸被他生生压住。失血愈多,意识亦会越渐薄弱,眼下韩不宿和沈木兮都得由他护着,好歹得撑着点。   “师父?”沈木兮面色发白的去搀千面,“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差点,没、没摔死我……”千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韩不宿,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摔死我吗?”   韩不宿已经重新合上了石门,“这该死的陆如镜,这该死的混蛋!混蛋!混蛋!”   这倒是把千面和沈木兮给惊着了,皆不知韩不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声声咒骂,莫非是因为室内的萤火虫?那应该不是寻常之物。   石门重新关闭之时,沈木兮便觉得心内舒爽了不少,是以这厢总算能喘过气来,“韩前辈,那是什么东西?到底发生何事?”   “陆如镜应该是把他自己的奴才,变成了……变成了我们之前遇见的怪物!然后用这些怪物来饲养蛊虫,你们看到的就是那些蛊虫,之所以一闪一闪,是因为这些蛊虫,正在吃人!”韩不宿咬牙切齿,“只有用人,喂养出来的蛊虫,效用会成倍增长。”   “那怎么办?”千面急了,总不能一直躲在外头不进去吧?   “那回魂蛊呢?”沈木兮问。   韩不宿面色沉冷,“回魂蛊就在底盘的下面,用阵法压着,这些石人蛊只要察觉有活物靠近,就会进入,将其当成宿主。进了这道门,我们都会变成第二个月归。”   千面退缩了,“我可不想死无全尸!”   “我行不行?我身上有凤蛊!”沈木兮抿唇,“可能我去试试,凤蛊也许能克制住它们,对不对?”   “如果你是凤凰蛊,也许我能让你进去,可你只有凤蛊,我担心你……你会受不住这苦楚。这些东西是会咬人的,会一个劲的往你身上钻,与你的凤蛊争夺宿主。”韩不宿定定的看她,“你要想好了,这是极为痛苦的过程,虽然最后肯定是凤蛊胜出,但你……”   沈木兮摇头,“我不怕,脱胎换骨之痛尚且熬过来了,还怕什么石人蛊?我不怕。”   薄云岫还在外面拼命,只为了能拖住陆如镜和陆归舟,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对付回魂蛊,所以到了这会,谁都没有退路。   “既是必行之路,就不该退缩,哪怕是死……”沈木兮咬咬牙,“韩前辈,告诉我进去之后该怎么做,待会我若进去,您帮我在外面看着点,若是我……我进去之后,没能出来,让薄云岫不要着急,多想想郅儿。”   韩不宿张了张嘴,终是将一个瓷瓶递给她,“里面装着剧毒之物,这东西能杀死任何蛊虫,包括回魂蛊。是我这些年用尽毕生修为,从自身以及天下各地收拢而来的毒物身上提取,这东西不可轻易出手,只管饲喂回魂蛊便是。只有这一点,若是错失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杀死回魂蛊了。”   “好!”沈木兮伸手接过,仔细的收入腰间,“我会小心的,你们也当心!”   千面捂着肩胛,“兮儿,不要逞强,若是觉得不太对就出来,咱们不是非得冒这个险的,咱们还有其他的机会,对不对?”   沈木兮笑了笑,“知道了,师父!”   石门打开的那一瞬,沈木兮快速冲了进去,紧接着却是从里头将石门合上了。   “兮丫头?兮丫头!”韩不宿急了,这道门却是怎么都没能再推开,“兮丫头!兮丫头!”   千面用尽全力,亦是无能为力。   一道石门隔开,里面只听得沈木兮痛苦的呻吟,渐渐的由沉重转为低弱,终是彻底的消失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兮儿?兮儿!”千面拍打着石门。   “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门路?”韩不宿掉头就走,密道交错的诡异之地,总不可能只有一条生路。   父亲说过,因为蛊虫是活物,偶尔会有突发事件发生,所以在建造荒域之墓时,长老们会给自己留一条生路,而这条生路现在也可能成为沈木兮的生路。   “找!”韩不宿冷喝。   千面慌忙转身去找。   凡有生路,决不放弃。   这头出了事儿,那头薄云岫仍打得难舍难分。   陆归舟虽然不知疼痛,甚至发了狠一般不知疲倦,但亦是伤得不轻,一条胳膊已经被薄云岫生生掰折,颓垂着再也抬不起来。   而陆如镜,伤得亦是不轻,他是断然没想到,薄云岫亦会发了狠,重创了陆归舟的同时,亦是打断了他的肩胛骨,若不是他当时身子一瞥,只怕薄云岫真的已经要了他的性命。   “王爷?”黍离勉力从地上爬起,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止不住的颤抖,唇角满是鲜血。   薄云岫冷然伫立,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陆如镜,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自从沈木兮出事,他便再也没有亲手杀过人,怕就怕造孽太多,会报应在她身上,但是今日他要开了这杀戒,定要陆如镜死无全尸。   陆如镜喘着气,到底也是年纪大了,再凶猛的老虎,亦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薄云岫,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陆如镜伸手抚上墙壁,“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坏了我的大事!”   “你找不到韩天命的尸身,不是吗?”薄云岫嗤冷,“你比谁都害怕,比谁都担心!如果韩天命真的活过来,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他!”   陆如镜咬着牙,“赵涟漪都在这儿了,你以为韩天命还能跑得了哪儿去?我就不信了,他韩天命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我告诉你薄云岫,不只是你,还有沈木兮他们,都只能留在这里,成为我的活人蛊,到时候,我会让你们夫妻团聚的!”   音落,陆如镜转身就跑。   “王爷?”黍离惊呼。   “追!”薄云岫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然则刚冒出门,脚下忽然悬空,早已体力不支的他,哪里还来得及反应,瞬时身坠深渊。彻骨的寒凉,席卷全身,突如其来的黑暗,快速吞没了他。   那一瞬,薄云岫满脑子都是沈木兮。   她的哭,她的笑,她生气的样子,以及……她说喜欢他时,眼睛里的光亮……   “薄夫人……”   “薄夫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连薄云岫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了,身子冷得厉害,瑟瑟发抖的感觉终是让他醒过神来,幽幽的睁开了双眼。   “黍离?”薄云岫记得,自己是和黍离一块掉下来的,如今在这里,想必黍离应该也在附近。   勉力撑起身子,薄云岫吃力的喊了两声黍离的名字。   然则却没有得到黍离的回应,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周遭好似很空旷,冷得又像是冰窖,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黍离?”薄云岫撑起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站住脚步,尽量适应着周遭黑暗。   有微弱的光在前面忽闪忽烁的,也不知是什么?   “谁?谁在前面?”薄云岫缓步往前走,也不敢走太快,毕竟这地方好似都是乱石,走两步还能踢到一些零碎的石头块,他努力睁大眼睛,时刻警惕着周遭,免得陆家父子忽然扑出来。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一直挪到了这忽闪忽闪的东西之前。   薄云岫这才看清楚,这些忽闪忽闪的似乎是鬼火。   一共有七个老头,如同幻影一般齐刷刷的坐在一个圆盘上,一个个双腿盘膝,双目紧闭,从皮包骨头的状态来看,似乎已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薄云岫只想知道,出路在哪?   若是一直困在这里,他的薄夫人又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沈木兮,薄云岫整颗心都是疼的,密密麻麻如同针扎一般。可惜他们隔了太远,否则凰蛊和凤蛊可以互通,定然会有所感应。   “王爷!”昏暗处,传来了黍离虚弱的声音。   “黍离?”薄云岫循着声音找去,终于在一片泥淖中找到了陷在其中的黍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那头,黍离却掉落在这头,委实怪哉。   “卑职是被什么东西拖过来的。”黍离气息奄奄,“这东西速度很快,一下子就窜过去了,卑职没瞧清楚。王爷,您一定要小心,这东西说不定还会……”   话音未落,便有暗影忽然窜过。   若不是薄云岫躲避及时,只怕会被扑个正着。   “这是什么东西?”薄云岫骇然,当下弯腰,快速将黍离从泥淖中拉拽而出,两个人紧贴着墙壁靠站着,如此只要能防住三面便可。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似有尾巴!”黍离隐约见着那东西好似晃动了一下尾巴,“瞧着像是蛇,可又好像有点毛茸茸的,倒像是毛毛虫。”   毛毛虫??   薄云岫摇摇头,“小心便会!”   二人贴着墙根站了许久,也没见着拿东西再袭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则下一刻,耳畔又响起了诡异的“沙沙”声,分不清是什么,但正在逐渐靠近,而且越来越近!   “是什么?”黍离满心惊惧。 第189章 护族的起源   还记得韩不宿之前说过的,这荒域之墓是有镇守之兽存在的,所以方才那个黑影是不是守墓兽还不知道,毕竟谁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这黑漆漆又诡异危险的地方,存活这么久?   “王爷?”黍离喘着气,“您说这是什么东西?”   “它没有伤你,只是将你拖拽至泥淖之中,想来也不是什么恶兽。此物能在这里畅行无阻,定然与外头的不太一样,小心便是!”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掌心凝力。   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总归是要搏一搏的。   四下的“沙沙”声忽然消失了,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我们去找找出路。”   既然这七个老头能杵在这里,就说明这地方是能进来,又能出去的。   左不过,出路何在?   主仆两个找了一圈,竟也没找到门。   当时他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但两人现在体力皆有不支,哪里还能飞上去,推开那道石板,何况这石板厚度如何尚未可知,从下面未必能推得开。   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谋他法。   “王爷,这周围的石壁都是实心的,压根没有空档可寻,这可如何是好?”黍离咬着牙。   “你觉得好些吗?”薄云岫问。   黍离点点头,“王爷不必顾忌卑职,卑职扛得住!”   眼下只有那七个老头的周边没有查找,可终究是死者为大,不能太过造次。   薄云岫近前,冲着七个老者弯腰行礼,“诸位前辈,情非得已,打扰了!”   “打扰了!”黍离跪地磕了个头。   机关似乎真的就在这底盘下面,黍离用力一转,石盘忽然“咯嘣”一声,惊得薄云岫快速拽着黍离便退到了一旁,两个人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逐渐开始旋转的底盘。   七个老头在转悠,这场面……委实有些惊悚,格外骇人。   渐渐的,转速又好似慢了下来。   “王爷,怎么就不转了呢?”黍离问。   薄云岫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蓦地,底盘停了下来,忽然往下沉,七个老头瞬间全部下坠。   “王爷?”黍离惊呼。   薄云岫如箭离弦,已经冲了过去。   空陷处,黑洞洞的,瞧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主仆两个蹲在洞口瞅了半天,这厢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冷不丁脚腕一紧,两人压根来不及反应,快速被拽进了黑洞之中,顶上的光亮,骤然消失。   “王、王爷!”黍离惊呼。   这是什么地方?   身子仿佛躺在滑溜溜的石面上,脚踝处的力道还在,拽着二人拼命的往下滑,分不清楚四周有什么,只觉得寒意渗人,越来越冷。   终于,脚踝上的力道消失了。   两个人终于停下来,终于可以看清楚眼前的状况,这地方似乎是个冰窖,驻足站在原地,亦觉得寒意彻骨,冷得瑟瑟发抖。   黍离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好冷。”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取了火折子照亮,因着冰面反光,四周有些白灿灿的,这倒不是真的冰窖,像是个石窟之类,周遭雕刻着不少东西,如同鬼画符似的。   “王爷,你看那个……”黍离惊呼。   前面像是个石雕,走近看看,倒是跟韩天命很像,但又不全像,总觉得是有些不同的,眉眼间少了那些戾气和阴邪,瞧这仪容,倒是多了几分正义凛然。   “这又是哪位啊?”黍离只觉得自己快哭了,这一尊有一尊的石像,敢情护族以前不是石匠就是木匠?   这石像的手攥着,但是掌心里并无东西,应该是之前握过什么?   想了想,薄云岫慌忙取出别在后腰的法杖,将杆子快速插了进去。   “刚好!”黍离诧异。   法杖归位的那一瞬,周围忽然有火光燃起,一排排火台,照亮了整个石室。墙壁上的各种雕刻,亦在此刻清晰呈现,足以让人瞧得清楚。   “这似乎是护族从立族以来,所经历的分分合合。”薄云岫仰头望着,“从秦开始,收拢六国各具天赋异禀之人,归于徐公,于秦一统天下之后,寻找蓬莱仙岛,以求长生。”   黍离瞪大眼睛,“长生……这不是胡扯吗?”   人若有长生,岂非违背了天道?   就因为有生有死,天下才会有盛衰更替。   “徐公一去不返,实则寻得仙药,已得长生而寄蓬莱不归。”薄云岫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再往下,便是护族的分分合合。   因着战乱,各国君主总想借着护族之力,得天下一统,成就真正的万岁之身。要么胁迫护族,要么追杀护族,以至于护族分崩离析,一部分躲入山中,一部分远出关外。   “山中……应该就是韩前辈这一支吧?”黍离问。   薄云岫点头,“应该是!至于这远出关外的,应该是……瀛国的巫医一族。”   “其实是巫族吧?”黍离道,“之前在黑水城的时候,那些东西不就是巫族留下的吗?”   “巫族一开始被关外的人,认为是妖魔的化神,所以他们只能躲起来。这落日之城,应该就是巫族当初的落脚点,日落而出,日出消失,为的就是保护自己。”薄云岫瞧着墙壁上的雕刻,“这地方应该是被设了阵法,长长久久的成了神秘的诡异之城。”   继续往下看,这巫族似乎也不太平。   巫族当初是带着长生药走的,至于这长生药是什么,倒是没有细写。   因着大漠之国,有国君怪病缠身,得巫族诊治而痊愈,巫族这才得到了正名,不再被当成妖魔,而被列为神祗降临,声名鹊起。   在南北朝时,关内战乱,杀孽无数。   巫族之内,出现了动荡,有人提议回关内,拯救苍生,也有人不愿再冒着灭族的危险回去。   争执不下之时,长生药失踪。   “失踪?”薄云岫皱眉,“幽阑?”   “幽阑偷走了长生药?还偷走了炼蛊炉?”黍离诧异,“这怎么像是韩天命干的事儿呢?可这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韩天命也不可能活上几百年呢!”   薄云岫也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雕刻不会骗人,何况是这些东西看上去年代久远,绝不是近期所雕刻。   回望着立在火光中的雕像,薄云岫负手而立,面色黢冷,“也许,真的有长生不老药的存在。”   “是蛊还差不多!”黍离不赞同,“不管是护族还是巫族,对于蛊的执念,那可比药,要深得多。卑职觉得,这所谓的长生药,应该是齐集了护族之力,养出来的蛊毒,如同王爷和王妃的凤凰蛊,还有这该死的回魂蛊。”   继续往下看,就能看到,有关于凤凰蛊的记载。   凤凰为飞禽之首,为上古神鸟,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上头记载着,这是徐公从蓬莱海上找到,转交给护族的,因为怕人惦记,便用秘盒锁住,只有护族的族长才能身负重任,看管凤凰蛊。   历代护族的族长,在新的继承人诞生之后,便从心头取出凤凰蛊,种入幼主之身,唯有以最新鲜的幼主心血,才能渐渐的驯化凤凰蛊,减弱与生俱来的邪祟之气。   凤蛊属阳,凰蛊属阴,以阳克阴,不可分离。   “既是不可分离,为什么韩天命要把凤凰蛊分拆开?”黍离不明白,“根据这里所说,凤凰蛊拆开之后并无好处,反而会惹来大祸。韩天命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不懂这道理!”   薄云岫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凤蛊属阳,凰蛊属阴,莫非是有什么深意吗?   “我知道了!”黍离疾呼,“王爷,您看这儿!就这儿!” 第190章 他们还能回来吗?   薄云岫终是知道,为什么当初韩天命要将凤蛊和凰蛊分离出来,答案永远比想象更残忍,更让人无法承受。   “王爷?”黍离骇然,亦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卑职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吞吞吐吐?”薄云岫扶着墙,宛若置身深渊,寒彻骨髓。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卑职觉得,这韩天命怕是真的、真的没死,只是在找回魂蛊,想借着回魂蛊……”黍离自个都说得心惊肉跳,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大概是真的想长生,想疯了……”   “真的是疯了!疯了!”薄云岫咬着后槽牙,“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雕刻上说,长生药因为出现了异常,产生了可怕的副作用,而这个所谓的副作用竟然愈演愈烈,最后到了人力无法阻止的地步。   无奈之下,只能将其剥离,用护族秘术加以封存,因着邪气太重,不得不送去炙热之地,就算无法炼化,也能压制邪气,避免殃及无辜。   护送此物的乃是护族七位长老,与关外的巫族一起,齐心协力将此物镇在大漠之中,日落之城的地底下。只是……自此以后,七位长老,和护送的巫族之人,都没有再出来。   “七个?”黍离想了想,“应该就是方才那七个吧?这些人都是死在这里,而且都围着那个底盘,定是为了护着此处!王爷,您说这回魂蛊怎么才能死得透透的?”   “因为凤凰蛊已经闹得鸡犬不宁,再来一个回魂蛊……”薄云岫环顾四周,“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想想该如何出去。”   室内宛若白昼,却始终未找到出路。   “王爷,这地方好像没有出路,咱们下来的那条道……委实上不去!”两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如今是又累又渴又饿,想沿着原路返回,似乎已经没了法子。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沿着墙角徐徐坐下。   仰望着墙壁上斑驳的雕刻,薄云岫面色发青,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视线直勾勾的盯在凤蛊与凰蛊分离的画面上,原来韩天命之所以成为,分离凤凰蛊第一人,是有原因的……   “薄夫人!”薄云岫的视线有些模糊,意识逐渐抽离,“薄夫人,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等着我,等我!   薄夫人!   “王爷!!”   …………   待千面和韩不宿从另一道石门闯入密室时,皆被眼前的一幕惊在当场。室内到处都是燃烧过的痕迹,石人蛊散出令人作呕的焦味,似皮脂燃烧弹的臭气。   二人快速捂住口鼻,心惊胆战的进了石室,满地都是灰烬,以及尸骨残骸。   石室正中央陷空,沿着石阶往下走,里头黑漆漆的,微弱的火光照亮着前路,谁也不知道底下有什么,但可以清晰的看到脚下的血迹斑驳。   这血迹应该是沈木兮的,毕竟万蛊啃噬,她不可能毫发无伤。能打开密道,去找祭坛,想必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只是……她现在怎样了?人在哪呢?   “里面还会有什么?”千面问。   韩不宿摇头,“我也不知道,护族对于荒域之墓的秘密,保护得甚好,到了我们这一辈,知道的真相更是少之又少。我爹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我,其他的……就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老天爷的意思?   千面呵笑两声,“老天爷那么忙,怎么可能顾得上我们?这下完蛋了,真的完蛋了!”   “你给我闭嘴!”韩不宿冷嗤,“反正你又不会有事,毕竟,恶人活千年,像你这种眼瞎心盲的蠢货,更能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都是便宜你了!”   “你的意思,我能活成老妖怪?”千面挑眉,“承你吉言,我这人贪生怕死,长命百岁正合我意!”   “闭嘴吧!”韩不宿站在暗处,瞧着前方的光亮,“兮丫头?”   千面仲怔,“兮儿?”   也不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是个祭坛。   五芒星的祭坛,遍地都是鲜血,鲜血覆盖处,将雕刻在地面上的冥花图案衬得格外鲜艳夺目。暗红色,真真像极了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正中央的画着一只眼睛,俨然重生之眼,一副冰棺静静的置于其中。   “这血是哪里来的?”千面问,沿着五芒星走了一圈,“是谁的血?兮儿的吗?”   冰棺里躺的又是谁?   “到底是怎么回事?”千面惊诧,抬步就想跨进去。   “别动!”韩不宿疾呼,“你不要命了,这里列了阵,贸贸然误入,会死无全尸!靠边站,等我找找。”   “找什么?”千面心惊胆战的收回脚,不过是几步距离,这冰棺瞧得见,但就是碰不到,委实让人心痒痒。蹲下来,仔细瞧着冰棺上模糊的影子,好像真的是沈木兮,但这衣裳……这衣裳颜色又不太像。   他记得,沈木兮下来的时候,穿的是蓝色的衣裳,但是里面的人,好像是黑色的。虽然瞧着身高,以及隐约的形态,委实像极了沈木兮……   “小心!”千面忽然高喊。   韩不宿转身,骤见身后,陆如镜掌风凌厉。身子被人用力扑倒,紧接着就地一个驴打滚,堪堪避开陆如镜的杀招。有温热的鲜血,喷薄在她脸上,那一瞬的滚烫,让她赫然心肝剧颤。   “千面!”   两人双双滚到了墙角,千面身子一仰,愣是没力气再爬起来,躺在那里无法动弹。   “千面?”韩不宿体内血气翻涌,慌忙去搀千面,“怎么样?怎么样?”   千面喘着气,坐起之后,用力将韩不宿撇到一旁,冷眼望着站在法阵前的陆如镜,体内真气涣散,愣是一点都提不上来。   陆如镜负手而立,面带冷笑,“千面,你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有能力保护韩不宿?别忘了,是谁把她害成这样,就算你没有亲自参与,但你也是祸首之一!”   “若换做以前,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定然会以为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我跟你们不一样,陆如镜,你是个疯子,可我不是!”千面咬着牙,“我想做个好人,做个正常人,而不是像你一样,为了自己的野心,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陆如镜深吸一口气,瞧着身后的陆归舟,“这有什么不好,如此一来,他就再也不会不听话。”   脑子里,是陆归舟的垂死挣扎。   “这傻孩子,为什么总偏帮着外人?怎么教,都教不好。”陆如镜轻轻拂过儿子的的眉眼,“只要大业可成,什么女人没有?帮自己的父亲,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可他偏偏要跑,三番四次的逃跑,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要了,这样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你简直丧心病狂!”韩不宿咬牙切齿,“我原以为,你们这些人就算坏事做尽,多少还是有点良知。虎毒还不食子呢!可你竟然拿自己的儿子,炼成了活人蛊,你让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恶毒至此,天地间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   陆如镜冷笑,“那又怎样,终归,赢的人是我!”   曾经结义三兄弟,如今……   “我和韩老二都被你骗了,你这个骗子!”千面厉喝,“是你挑唆了韩老二,是你利用韩老二,是你把韩不宿变成这样,那些坏主意,那些坏事都是你干的,最后害死韩老二的也是你!陆如镜,你、你该死!”   “是吗?”陆如镜缓步朝着二人走去,“现在该死的人是你们两个,这地方属于我,我要谁死,谁就得死!赵涟漪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你们两个废物!”   千面极力的将韩不宿推到自己身后,韩不宿自然不允。   “我害了你一生,若是要死,能不能让我走得安心点?”千面挡在韩不宿跟前,“陆如镜,你还想干什么?”   下一刻,陆如镜忽然伸手,快速掐住千面的咽喉,直接将千面抵在了墙上,“我找遍了整个地下城,都没有找到回魂蛊!说吧,回魂蛊到底在哪?!”   “别、别告诉他!”千面挣扎着,一张脸俨然成了猪肝色,“韩不宿,记着、记着你自己的使命,不能、不能说!不能说!”   他快要喘不上气,快要窒息了,饶是如此,也不能让陆如镜得到回魂蛊,否则事情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韩不宿浑身绷紧,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她亦是浑身疼痛。颤颤巍巍的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小瓷瓶,快速倒进了嘴里。   “陆如镜,你想得到、得到回魂蛊,就不怕被反噬吗?”韩不宿紧贴着墙壁,身子颤抖得厉害,“你意识清楚,说明你、你……”   “不用说明。”陆如镜收紧掌心,“我不可能对自己下手,毕竟这天下都是我的,我得保持头脑清醒,而你们终将成为我的奴隶,从此以后为我所差遣!”   千面双眼翻白,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放开他,我告诉你!”韩不宿恨得咬牙切齿。   陆如镜自然不会答应,“你先告诉我,我再放了他,否则……”   “否则你也别想知道!”韩不宿喘着粗气,“对我来说,你已经毫无信任可言!放了千面,反正我们两个压根没有反抗之力,你想怎样都可以。”   这话倒是真的。   眼前的千面和韩不宿,就是俎上鱼肉,任他宰割。   手一松,千面瞬时瘫软在地。   “千面?”韩不宿忙不迭上前,趁着给他擦汗的功夫,悄悄将一粒药丸推进了他嘴里,“你觉得怎样?还好吗?”   “哼,这般情义,真是让人感动!”陆如镜挺直腰杆,“当年将你祸害至此,这人也没少出力,如今假惺惺的改邪归正,你便全都信了?韩不宿,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愚蠢?骗了一次又一次,始终记不住这教训。”   韩不宿冷眼睨他,“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叫情义。你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永不超生!永不!”   “少废话,回魂蛊呢?”陆如镜已经没了耐心,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天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回魂蛊?”韩不宿扶着千面,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千面心领神会,终是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候?!   “你要回魂蛊,我给你!”韩不宿忽然拂袖,刹那间白色的粉末快速洒出。   若不是陆如镜躲闪及时,定然会身遭横祸。   只这眨眼的功夫,韩不宿已经挟着千面,快速跃入了法阵。   “该死!”陆如镜急忙跟着跳。   陆归舟,紧随其后。   用鲜血浇灌而成的法阵,一旦启动,便是以煞气运转,想停下来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整个地下城忽然抖了抖,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撼动。   池子里的赵涟漪,无力的仰着头,血肉渐化,唇角微微扬起,嘴里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快了,快了……   …………   “娘!”一声惊呼,沈郅从床榻上坐起,浑身上下皆被冷汗浸湿。   “怎么了?”薄钰快速掀开被褥,跑到了沈郅的床边,“你做噩梦了?”   阿落披着外头从外头闯进来,慌乱的盯着屋子里的两个孩子,“怎么了?怎么回事?是哪儿不舒服?还是、还是有刺客?”   春秀是拎着刀进来,“谁?谁欺负我家郅儿?”   “没人!”薄钰拧了毛巾转回床前,轻轻的为沈郅擦去额头的汗,“沈郅做了噩梦,他喊了一声娘,然后就成这样了!”   “郅儿?”春秀凑过去,“你梦到沈大夫了?”   沈郅似乎还在梦中,整个人都有些懵,抬头看人的时候,眼神里还带着惊惧之色。   春秀和阿落从未见过沈郅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自然是满心担虑,都说母子连心,千万别应验啊!   “沈郅?”薄钰要去倒了杯水,“你可觉得好些?”   喝上两口水,沈郅捧着杯盏瑟瑟发抖,“我梦到我娘浑身是血,她被关在一个地方,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可是没人能救得了她。我好着急,我想救娘,可我碰不到她,我……”   “做梦罢了,怎么能当真呢?”阿落宽慰,“别担心,没事的,没事的!”   薄钰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瞧着沈郅的脸色,心里生出几分异样来。沈郅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寻常就算是想念姑姑,也不会这般惊慌失措,莫非姑姑真的……   黎明前夕,沈郅竟然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烧。   这可把问柳山庄的所有人都给急坏了,连薄云崇和步棠都来了,领着整个太医院的人,生怕沈郅有什么闪失。   “怎么会高烧不退呢?”步棠急得团团转,“少主不在,万一公子……呸呸呸,我胡说的,我胡说八道!”   薄云崇一把楼过她,“你别转来转去的,弄得大家更是心慌了,你且安静下来可好?”   可步棠哪里静得下来,太医说,沈郅是忧思成疾,这病在心不在皮。   言外之意,心病还须心药医。   薄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望着墙头发呆,这可如何是好?见着夏问卿过来,薄钰慌忙起身。“舅舅!”   夏问卿点点头,屋内又是皇帝又是皇后的,他自然不方便进去,“怎么样?”   “太医说是心病,所以……”薄钰垂头,“若只是寻常的伤寒倒也罢了,大不了我陪着他一起病着,大家有药一起吃,有苦一起尝,可……可现在该如何是好?”   “郅儿平素都将事情藏在心里,如今一下子爆发出来,自然是难以承受。”夏问卿轻叹,“心病换需心药医,这到底也不是太医能治好的。”   薄钰颔首,“舅舅,可有什么法子,即便不治本……治标也好啊!”   总好过,沈郅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一直说胡话。   “让他哭一哭吧!”夏问卿思虑半晌,“情绪憋在肚子里,自然是憋出了病,若是发泄出来,许是能见效,总归要有人同他分担一下悲喜才好。”   薄钰挠挠头,“哭?”   沈郅平素冷静自持,简直和父亲薄云岫一般模样,想让他哭出来,还真是挺难的。   “试试吧!”夏问卿拍拍薄钰的肩头,“你跟郅儿最为贴近,想来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唉,可不敢再让他出事了。”   薄钰抿唇,“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一定不会!”   药,灌下去,回头沈郅就吐了,吐得干干净净。   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冷汗,一会热汗,次次都是衣衫湿透。   只不过是两日时间,沈郅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不少,再这样,只怕挨不住多久。   “沈郅?”薄钰端着米粥坐在床前,眼眶发红,“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沈郅虚弱至极,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看什么,却始终没说话。   “少傅从瀛国来信,说是已经见过了姑姑和姑父,所以他们暂且是安全的。”薄钰将粥喂进了沈郅的嘴里。   阿落在旁捧着痰盂,双手止不住的颤。   大概是有效果,沈郅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茫然无焦距的眸,倦怠的落在了薄钰身上。   “真的!”薄钰又给他喂了一口,“你想看少傅的信吗?如今就在皇伯伯的手上,只要你身子好些,我就让皇伯伯带来给你看看。”   顿了顿,薄钰又道,“你别以为我胡诌,因为少傅是使者,所以这信我自然不可能带在身边,但你是离王小殿下,只要你开口,丞相大人都会点头的。你不知道,因着赤齐之事,满朝文武现在对你是心服口服的,都说你前途无量。”   沈郅眼睛里的光,又渐渐的黯淡下去。   见状,薄钰急了,“沈郅,少傅说,你爹和你娘已经去了日落之城,那是大漠里最诡异的存在,那个城……日落而出,日出消失,若是在两三日之内不能出来,只怕以后都很难再出来了!”   “哇”的一声,沈郅忽然翻个身,将刚刚喝下的粥,吐得干干净净。   阿落端着痰盂,眼泪瞬时下来,哭得更凶了些,“这可如何是好?小王爷,你可一定要撑住啊,要撑住啊!王爷和王妃若是知道你这样……怕是要伤心欲绝的,小王爷……”   吃不下粥,喝不下药,怕是……时日无多。   沈郅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身子一侧又躺了回去。   “沈郅?”薄钰哭出声来,“沈郅,你醒醒吧!你爹和你娘,回不来了!他们回不来了!少傅说,他派去的兵,都半道上迷路转了回来,你爹娘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出来,所以不想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沈郅……沈郅!”   不,不可能的,爹娘一定会回来的。   沈郅的脑子,满满都是爹娘的模样,不断的重叠,不断的分散,终是再也无法拼凑。他阖上眼,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到枕巾上。   “沈郅?”见着沈郅哭了,薄钰当即觉得,这便是希望的苗头,“沈郅,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就是、那就是……”   薄钰急得直跺脚,怎么越着急,越是连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涟漪和陆如镜联手了,他们打算杀了你爹娘,他们打算杀了你爹娘!沈郅!”薄钰厉喝。   沈郅冷不丁坐起身来,整张脸旋即惨白如纸,一双眼眸瞪得如同斗大,身子微微绷直。   “沈郅?”薄钰惊慌失措,别是吓过头了,再出什么乱子……   阿落抖如筛糠,门口的众人亦是站不住了,一股脑全部跑进了屋子,就这么战战兢兢的盯着床榻上突然坐起来的沈郅,谁都不知道沈郅这是怎么了?   呼吸急促,沈郅神情麻木的转头,空荡了两日的眼睛,终是渐渐浮起氤氲之色,凝结了无边的痛苦与挣扎。他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好似在找寻什么。   终于,他将视线停驻在薄钰的脸上,干涩的唇一开一合,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爹、娘……还、还活着吗?还能活着回来吗?”   这谎话到了这份上,似乎已经圆不回来了。   薄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胡乱的摇头,“我……”   其实,他想说,我不知道。   可话到了嘴边,竟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沈郅猛地揪住胸口位置,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郅儿!”   “小郅!”   “沈郅!”   沈郅…… 第191章 对不起   这下,算是彻底完蛋了,沈郅吐血昏迷。   薄钰差点一头撞死在床前,他是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以为这口气出来了便好,如此便能解开心中郁结,谁知道,谁知道……   “沈郅?”   恍惚间,沈郅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郅儿?”   嗯,好像是娘的声音。   娘?   娘是你吗?   郅儿,要振作!   郅儿,娘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听到了吗?   “娘……”   赫然听到些许动静,春秀整个人都振奋了,“快快快,我好似听到了郅儿在说话,他说话了,好像在喊娘,在喊沈大夫!”   她这一喊,所有人都围拢了上来。   一个个屏住呼吸,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沈郅。   薄钰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这会就跪在床前,巴巴的瞅着沈郅,心中求遍了满天神佛,只希望沈郅能多说一句,哪怕半句也好!   “娘……你别走……”沈郅死死揪着床褥,似乎是在梦中挣扎,“娘,娘你别走……娘……”   “郅儿?”春秀低唤,“郅儿,沈大夫会回来的,你娘会回来的!郅儿,你醒醒好不好?你再不醒来,姑姑可怎么办呢?郅儿,你这样……”   到了最后,春秀已经泣不成声。   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郅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呓语,一会说着“娘别走”,一会又高喊着“你滚开”之类的怒言怒语,也不知到底梦到了什么。   最后是午后的一声晴天霹雳,将沈郅吵醒的。   薄钰数日未眠,靠着床柱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沈郅赤着脚站在屋檐下,风吹过他的衣袂,他的脊背挺得那样笔直,却又是这样的单薄。   “沈郅?”薄钰定定的站在门口,使劲的搓揉着眼睛。   直到阿落手一松,药碗砸碎在地上,沈郅扭头喊了一声,“阿落姑姑……”   薄钰这才回过神来,疯似的冲上去抱住了沈郅,“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都吓死了!”   “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沈郅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薄钰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他轻轻的拍了拍薄钰的肩膀,俄而将视线远远的落在天尽头,“是娘把我吵醒的!”   薄钰的哭声……戛然而止!   “姑姑……把你吵醒的?”薄钰倒吸一口冷气。   沈郅一觉睡醒,莫不是……莫不是脑子睡糊涂了?   “你、你说什么呢?”薄钰轻轻的摇晃着沈郅,“沈郅,你醒醒,你醒醒!姑姑还没回来,你别胡说了,你醒醒好不好?”   沈郅敛眸,不语。   阿落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沈郅,“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娘说,我该醒了!”沈郅笑了笑,“她需要我!”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   离王小殿下醒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之前病得这般严重,所有人瞧着这离王殿下怕是不行了,眼下却忽然好转,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奇怪的是,现在能吃能喝,好似没事人一样……   一屋子的人,静静的站在一旁,瞧着沈郅坐在那里吃饭,好似饿得厉害,吃他平素最喜欢吃的菜肴,什么都跟以前没差别,就是醒来的时候,说的话奇怪了些。   “我吃饱了!”沈郅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扭头瞧着一大家子的人,“你们为何都这般看着我?”   所有人齐刷刷的摇头。   “我没什么事。”沈郅起身。   春秀和阿落赶紧上前,生怕他待会身子一晃,摔着磕着,更怕他回头又喷出一口血来,到时候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回到床沿上坐着,沈郅瞧了一眼薄钰,“去把我之前问太傅借的那本书拿来,我还没看完呢!”   薄钰愣愣的瞧着他,确定沈郅不是在说梦话,这才嗫嚅着应了一声,挠挠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房间。   “都出去!”关毓青挥挥手。   屋子里人太多,对沈郅而言着实不太好。   夏问卿挨着沈郅坐下,“郅儿,你觉得好些吗?”   “让舅舅担心,是郅儿的不是,郅儿没什么,倒是外祖父……”沈郅面上有些担虑之色,“我这般,怕是将外祖父吓得不轻。”   以至于沈郅病了这么多日,夏礼安也在床榻上躺了那么多天,至今没能下得了床,委实吓得不轻。   “你没事自然是最好的,旁的就不必多想了。”夏问卿轻叹,“对了郅儿,你之前一直在说胡话,你……你可还好吗?”   沈郅目色微微一滞,俄而靠在了床柱上,苦笑着问了句,“舅舅,你相信母子连心吗?”   夏问卿点头,“人间自有真情在,你与你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若说有什么母子连心之说,倒也是说得过去的。怎么,你一直梦到你娘?”   “我梦到了,娘浑身血淋淋的,似乎不太好!”沈郅垂眸,“娘在挣扎,她似乎有些身不由己,可又没办法挣脱,我想帮她,但她把我推开了。”   夏问卿骇然,只觉得沈郅这孩子,怕是心里头有了死结,“郅儿,你莫要胡思乱想,你母亲好好的,绝对不会有什么事儿,你放心便是!”   “舅舅,我同你说件事吧!”沈郅娓娓道来,眸光暗淡,“小时候,我贪玩,跑到后山去了,可我年纪太小,出去了便怎么都走不回来。当天夜里,好多人都去找我,但谁都没找到我,因为我窝在一个山洞里睡着了……”   夏问卿不知沈郅到底想说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可娘找到了我!”沈郅直起身子,“这个山洞很是隐秘,又格外的阴冷潮湿,我当时都病了,身上发了高烧,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睡得很熟。我问娘,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娘说,她是凭着感觉来的。”夏问卿明白了,“你是说,你和你娘真的会有点感应吗?”   沈郅点头,“尤其是遇到了生命危险,我发高烧的时候,娘定然会有所感觉,虽然我不知道距离会不会成为阻碍,但我觉得娘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你娘想告诉你什么?”夏问卿忙问。   “我娘说,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沈郅目不转睛的盯着夏问卿,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梦里,母亲的叮咛,“要相信自己的心,因为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夏问卿愣住。   这话,怎么听得心里怪怪的,总觉得阴森森的。   “这话是你娘说的?”夏问卿再三确认。   沈郅郑重其事的点头,“对!是娘交代我的,然后我便听到了一声雷响,娘就把我推出来了。”   夏问卿听得都觉得脊背发凉,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世间真真有如此诡异之事吗?然则沈郅不会骗人,既然是他说的,那必定是梦到了。   不要相信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   染血的法阵,不断的旋转盘索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千面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体内血气翻腾,也不知身处何地,这黑漆漆的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目光所至,皆是浓雾弥漫,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实在走不动了,千面只得扶着树坐下来歇息,环顾四周,仍是白茫茫的一片,“韩不宿?”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韩不宿,你给我滚出来,老子迷路了!”   没人理他。   伤口依旧疼,只是没有之前疼得那么厉害,连嗓子都没那么疼了,只是孤独与寂寞,容易把人逼上绝路,在这一片无声的世界里,一个人承担的心理压力,足以将内心击垮。   “韩不宿,你出来好不好?”明明是她拽着他一起跳的,为什么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韩不宿会去哪里?   “韩不宿……”千面无力的喊,“老子迷路了,不会破阵,你快点出来,不然……不然我……我害怕!”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前面有人影晃动。   慌忙起身,千面撒丫子往前跑。   浓密的林子里,有叫骂声和嘶喊声交织着,听着似乎很是熟悉。   千面慢下脚步,定定的瞧着不远处的一幕。   美丽的女子被压在那里,许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除了还能嘶喊几声,手脚压根无法动弹。数名男子,一个接一个的上去,又一个接一个的下来。   每个离开的男人,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刀刃划过瓷肌,留下了殷红的血色。   千面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幕,这是……这是数十年前的场景,这是当初韩不宿被毁的场景。陆如镜就在一旁的树后站着,静静的瞧着这一切。   待所有男子离开,韩不宿几近晕厥,终是陆如镜将人抱走,带到了一间林中小屋。   千面始终跟着,心里的愧疚与懊悔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能打死当初的自己,不过是一句戏言,却毁了韩不宿的一生。   一句,戏言……   他站在小屋的窗外,看着陆如镜仔细的擦拭着韩不宿的身子,然后为她上药。明知道陆如镜不怀好意,千面却无法阻止,他伸了手,却像空气一般,压根无法碰触到这小屋内外的任何东西。   连他的喊话,韩不宿和陆如镜都未能听到分毫。   屋子里的人,渐渐复苏,渐渐的生出了变化,有些事竟是千面浑然不知。   他从不知道,原来陆如镜和韩不宿还有过一段,只不过那时候的陆如镜一直戴着面具,而当初的韩不宿,历经痛苦,仍保持着一颗真诚待人的,赤子之心。   屋子里,情义渐生。   屋子外头,千面痛不欲生。   让自己面对曾经犯过的罪孽,又无力挽回,世间大概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惩罚。惩罚,不在皮肉,而在内心。   “对不起!”千面跪在屋外,狠狠的磕了两个头,“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喂!”韩不宿忽然揪起千面的衣襟,“你在这里作甚,跟我来!”   千面猛地惊醒,赫然惊觉,这竟然是在自己的梦境里,再睁开眼,回过神来,竟是被韩不宿拽着飞奔,绕圈飞奔,“韩不宿?是你吗?”   韩不宿还觉得奇了怪了,“你说你这废物,我一眨眼的功夫,你竟然误入了阵中难以自拔,真真没用!快点跟紧我,我带你去祭坛!”   “好!”千面连连点头,难得这么听话。   跟在韩不宿身后,千面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陡然间一道刺眼的亮光袭来,千面终于跟着韩不宿跳出了这怪圈,再睁开眼,竟是站在了冰棺旁边,近距离的接触到了冰棺。   “别愣着,撬开它!”韩不宿捋着袖子打算去推冰棺。   然则……冰棺的盖子太重,韩不宿原就没什么力气,哪里能推开盖子。   千面环顾四周,只觉得方才的梦……太过真实,亦太过可怕,委实没有脸面,再面对韩不宿!   “你还愣着干什么?”韩不宿只觉得奇了怪了,“从法阵里出来,已经费了我不少精力,如今你还不出力,是想一起死在这里吗?你想死便罢了,不要扯上老娘!我这厢可要活得长长久久,要死你自己去死!”   千面眼眶湿润,“你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韩不宿眉心突突的跳,“……”   这老小子怕是被法阵给迷了?   如今还没跳出来吗?   千面原就受了伤,这会只剩下吵架的气力,要想推开棺盖,自然不容易。然则合了二人之立,也没能把棺盖打开,委实气人!   “会不会有什么密门?”千面咬着牙,沿着冰棺走了一圈,饶是如此也没瞧见任何的机关,看样子,这东西还是得靠人力打开。   “王爷!”黍离一声喊。   让千面和韩不宿看到了曙光,二人站在冰棺边上大喊,“这里布了阵法,你们切莫乱闯,陆如镜也在这阵中!薄云岫,你身负凰蛊,以内力驱动法阵,定然能逆转阵法,安全过来,快,帮着打开冰棺,里面的人……恐怕是兮丫头!”   一听说沈木兮可能躺在冰棺里,薄云岫自然是着急的,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凝了真气。   韩不宿的法子自然是好使的,法阵被逆转,薄云岫身负凰蛊,入阵出阵自然是轻而易举。饶是血阵又如何?凤凰蛊,原就是护族至高无上的宝贝。   “让开!”近至冰棺前,薄云岫示意韩不宿和千面稍稍退开。   祭坛上的冰棺,往往是承着护族最重要之物的存在,要么受到全族的拥护,要么便是诅咒般的存在。   这厚重的棺盖,薄云岫用尽全力,亦只能打开一条缝。   一丝黑气从里头渗出,俄而又成了一缕白烟,消失无踪。   “快!”韩不宿疾呼,“快点打开,否则怕是回天乏术!”   薄云岫一咬牙,愤然用力。   刹那间,棺盖被彻底掀翻。   沈木兮赫然出现在冰棺内,身着如墨黑衣,安安静静的躺在里头,双眸紧闭,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神色泰然而从容。   “薄夫人!”薄云岫慌忙将人从冰棺里扶坐起来,“薄夫人?”   韩不宿上前探脉,“还活着,快些抱出来!”   “她是怎么进去的?”千面诧异,“之前不是在石室吗?为什么忽然间,会出现在这祭坛上?”   不是来杀死回魂蛊的吗?为什么回魂蛊没瞧见,倒是沈木兮,把她自个塞进了冰棺里?这似乎有些不符合常理,这祭坛上的冰棺,应该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吧?   “到底是谁把她放进去的?”薄云岫亦是诧异,“薄夫人?薄夫人?沈木兮?”   不管薄云岫如何呼唤,沈木兮依旧双目紧闭,压根没有要醒转的意思。她静静的躺在他怀里,虽说还有脉搏,可整个人凉得厉害,就好像是冰雕的一般。   “先别管那么多,赶紧走赶紧走!”千面的伤势有些严重,“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也不知陆如镜父子,到底身处何地,又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千面,真是怕极了陆如镜这疯子!   “跟紧我!”薄云岫咬着牙,抱着沈木兮飞出法阵。   千面携着韩不宿紧随其后,这会可断然不敢大意,免得又陷在其中难以自拔!   黍离一直在边上等着,如今见着自家主子回来,当然是喜不自禁,“王爷,没事吧?王妃她这是……这是怎么了?”   “先别说那么多,出……”   还不待薄云岫说完,千面猛地推开了韩不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韩不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一块破布,被千面狠狠的推了出去,俄而是那一道鲜艳的殷红之色,喷涌而出。   这让她想起了雨后的彩虹,只不过眼前这一道,是血色的。   “千面!”她厉声惊呼。   黍离拔剑飞身,“王爷快走!”   陆如镜父子,不知何时,竟然跟着他们冲出了法阵,那一瞬的正邪交锋,来得猝不及防。   “杀了他们!”陆如镜下令,陆归舟瞬时发了疯似的往外冲。   薄云岫怀里抱着沈木兮,处处受制,只能守不能攻。   “千面?千面!”韩不宿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千面,你怎么样?”   这一掌,直接击穿了千面的胸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仰躺在血泊里,视线里一片模糊。耳畔隐约听到动静,身子终是被人托起。   “千面?”韩不宿红着眼,“你欠我那么多,我还没骂够呢!”   “你这人,真是太讨厌了!”千面无奈的叹口气,尽管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耳朵却是好使得很,大概是被骂出了条件反射,对韩不宿的声音格外敏锐,“就不能让我走得安生一点?”   薄云岫见着形势不太对,抱着沈木兮便夺门而出,黍离亦是持剑撤离,这会硬碰硬,对谁都没好处。   四周安静下来,唯剩下千面的血,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你振作一点,我有药!”韩不宿慌忙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瓶药,“止血的,益气补血的,固元丹,还要还有……”   “我伤着心脉了!”千面摁住了她的手,“别忙活了,你连自己都治不好,何况、何况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血,沿着他的唇角不断滚落下来。   韩不宿忽然哭了,“不要死!”   “瞧瞧,还是心软了吧?”千面扯了唇角,胸口凉凉的,只觉得冷风一个劲的往身体里倒灌,“我、我有些冷,韩不宿,你能不能说几句暖心的话。我都被你骂了一路,委实需要洗洗耳朵!”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然睁不开,可又好似不太甘心,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大概是在等着什么,又或者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你若是能活着出去,我便不再计较当年的事情。”韩不宿哭着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不过是过一日少一日,我骂你只是觉得这样能让自己舒坦一些,让自己不至于瞧不起自己。你们害得我那么惨,我总归是要收点利息,才能心内平衡的……你作甚这般小气!”   千面无力的点头,“所以说,你原谅我了是吗?”   韩不宿只哭,不说话。   “你说一句原谅我,我便、便告诉你一些事!”喉间满是腥甜,千面努力的睁开眼,可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瞧不见了。   “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报仇,自然、自然是原谅你!何况当年,倒也不是你的错!”韩不宿泣泪。   “当年,他们在商量对付你的时候,我、我就在旁边,胡言乱语的说了一句,不如、不如就睡了你……谁知道、知道就这么一句戏言……”千面张了张嘴,鲜血咕咚咕咚的往外涌,竟是怎么都止不住了。   “千面?千面!”韩不宿急了。   她有很多蛊,却没有一样,能救人。   “我不想变成没有感情的蛊人,所以你、你别把我炼成活人蛊!”千面死死握着她的手,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此刻的他,只剩下出的气儿,“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当年跟你在林中小屋里,共同生活了那么久的男人,其实、其实是、是陆如镜,他骗、骗了你!”   韩不宿骇然愣在当场,眼泪吧嗒滚落。   “对不起……”千面忽然浑身抽搐,终是没能再说出话来。   此生,到此终结,终是遗憾诸多,却也得来了一句原谅,也算是值得了! 第192章 活着出来了!   这荒域之墓进来了,原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谁都没打算活着出去。   个人生死事小,苍生为重。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在外头狂奔,然则甬道四通八达,走了一圈终是走不出去了。   “前面已无路,且看你们怎么走!”陆如镜站在后头,身边跟着失去意识的陆归舟。   黍离把心一横,“王爷,卑职跟他们拼了!”   到了这地步,谁都没了退路。   薄云岫默默的将不省人事的沈木兮靠坐在墙角,“薄夫人,乖乖的在这里等着我,待我解决了他们,我带你出去!”   于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等我!”薄云岫起身,“陆如镜,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音落瞬间,双方业已交手。   狭窄的甬道里,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左不过黍离终是不敌,被陆归舟一掌击中了肩胛,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壁处。   落地一声闷哼,瞬时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现在的状况是,陆家父子对薄云岫一人,二对一,形势可想而知。   陆如镜和陆归舟是个疯子,而薄云岫早已精疲力尽,当初在底下的冰窖里,若不是有东西为他们领路,只怕这会还陷在那地方出不来。   忽然间地动山摇,有石块嗖嗖的从顶上落下,这地方也不知遭遇了什么,似乎是要塌陷了?   薄云岫猛地想起阿勒说过的那些话,这地方日出消失,会被黄沙重新埋回来,要么趁着现在出去,要么只能继续在这里拖着熬着,一直等到日落之后,黄沙退去,才能再出去。   左右摇晃,薄云岫身子一颤,胸口钝痛,竟被陆如镜一掌击飞,身子登时撞在了墙壁上。也不知触动了何处的机关,沈木兮靠坐的位置忽然沉下去,薄云岫咬牙去拽,终是随着她一道沉落。   黑暗,快速席卷而来。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薄云岫委实不知。   只知道一觉醒来,身边空空荡荡,早已没了沈木兮的踪影。   “薄夫人?薄夫人?”他喊了几声,回答他的是空荡的回音。   撑着身子站起来,薄云岫咬着牙往外走,这鬼地方东西难辨,前后不分。交叉路口那么多,也不知究竟要往那儿走?   黍离生死不明,陆家父子亦不知去向,整个地下城似乎只留下了薄云岫一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昏暗的世界里,所有人的耐心都被耗尽,剩下的是无尽的绝望。   陆归舟静静的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木兮,有那么一瞬,眼睛里好似有了些许光彩,又快速的黯淡下去。他似乎是认出了她,但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陆如镜并不在,方才那一场动乱,陆归舟速度快,随着薄云岫和沈木兮一同跳下,而陆如镜则留在了上面。此刻,也不知是生是死。   手,轻轻抚上沈木兮的面庞。   陆归舟竟默默的躺在她身边,与她比肩躺着,俄而又转头盯着她,就这么一直看着,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猩红的眸,正在逐渐恢复最初的颜色。   长长吐出一口气,陆归舟握住了她的手,虽然他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可终究有些本能尚存。   翻个身,将沈木兮压下,陆归舟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拥着她。   俄而,他抬头,轻轻的吻上她的眉心。   她的鼻尖,她的唇……   蓦地,一股热血忽然喷涌而出,陆归舟骇然瞪大眼睛,眸中的血色快速褪尽,终究恢复了最初的如墨之色,他就这么定定的望着她,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兮儿……”他张了张嘴,“放不下你啊……”   沈木兮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耳畔,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她徐徐合上眼,仿佛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王妃?”黍离惊呼,快速冲上去。   陆归舟压在沈木兮的身上,一动不动的,好似已经死了。   只见陆归舟的心口处满是鲜血,有蠕虫已死,鲜血染在沈木兮的衣衫上,让这一身的漆黑之色,愈发的暗沉幽深,鲜血还染在了她的手中,殷红之色流得到处都是。   “王妃?”黍离去探沈木兮的鼻息。   还好还好,鼻息尚存,也就是说,人还活着。   既然王妃在这里,那王爷是不是也在这里呢?天晓得,他这一睁眼,什么人都没了,好不容易找到这儿,自然是要再找找的,“王爷?王爷?”   没有薄云岫的踪迹,周遭空空荡荡的。黍离起身,仲怔的环顾四周,“王爷?王爷?”   “黍离!”外头一声喊,却是韩不宿站在不远处。   “韩前辈!”黍离欣喜,“快帮我看看,王妃……”   他这一转身,险些咬着自个的舌头,沈木兮不知何时竟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惊得黍离下意识的退开了两步,待回过神来才定了心神尊呼,“王妃?!”   沈木兮神情恍惚,视线凉凉的落在黍离身上,终是腿一软,瘫坐在地,略显呆滞的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是陆归舟的血,也不知他是被谁杀了。”黍离忙宽慰,“王妃莫要担心,卑职这就去找王爷!韩前辈,请您帮忙照看一下王妃,我……”   “薄夫人?”薄云岫焦灼的冲过来,“怎么样?”   “王爷!”黍离行礼,“卑职赶到的时候,王妃还在昏迷,但是陆归舟不知被谁杀了。哦,王妃没什么大碍,王爷放心便是!”   韩不宿就静静的站在一旁,冷不丁迎上沈木兮投来的目光,只觉得心下一怵,瞬时打了个寒颤。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可到底哪里不太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兮丫头,我给你的东西呢?”韩不宿问,“回魂蛊处置得怎么样了?还有,你可找到韩天命的尸体了?”   “韩天命的尸体已经损坏,赵涟漪没保存住,再加上……陆如镜的折腾,所以……”沈木兮靠在薄云岫的怀里,“世间再不会有回魂蛊。”   “你是怎么进的祭坛,入了冰棺?谁把你放进去的?”韩不宿追问。   沈木兮摇摇头,“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薄云岫,我们出去再说吧!这里,我一刻都不想继续待着!”   “走!”薄云岫快速将其打横抱起,抬步就往外走。   黍离走了两步,却见着韩不宿还愣在原地,不由心下一震,“韩前辈,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走?”   “走吧!”韩不宿撑着身子往外走。   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韩不宿取出随身小包里的药,胡乱的往嘴里塞了一把。心里有些莫名的惊慌,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能活着出去了?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往外走,所有人都很是疲惫,周遭的沙石不断往下落,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地底下,还是快要走出去了?   好在这一路上,竟然都没遇见陆如镜。   陆归舟死了,陆如镜消失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这诡异的地方,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之时,前方的一道微光,让所有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王爷,有光!有光!”黍离欣喜若狂的惊呼。   是光!   外头的光!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咬着牙往外冲。   怀里的女子,半垂着眉眼,如玉的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脖颈,就这么安安稳稳的靠在他怀中。   最后,所有人是爬出去的。   因为半个城都已经陷落在尘沙之中,黎明的曙光降临在城外,再过一会,整个城都会被黄沙重新掩埋,不复存在。   风沙过境,生死永诀。   所有人都顶着风沙往外跑,脸上被风沙刮得生疼,但能活着出来,便已经是万幸。   阿勒在外头疾呼,“在这里!快,来这里!来这里!”   那些立在街边的泥俑,这会已经半个身子掩埋在尘沙里,若再慢一步,他们也会变成这样,在这大漠中永远做一具泥俑,与这座落日之城一起,生死相依,永远无法离开。   最后,所有人都是扑出去的,吃了一嘴的沙子,看着身后的落日之城,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的笼下来。   风吹过,黄沙漫天,一望无垠。   “还好!还好!你们都进去两日了,我还以为……”阿勒愣了愣,“还有人呢?”   少了一个月归,少了一个千面。   黍离红了眼眶,望着落日之城消失的地方,鼻子酸得厉害,“终是没能……连尸骨都没能带出来,一起来的,却不能一起回去了。”   韩不宿哽咽,“那老东西,死得太便宜了!死了也是没心肝的,一句对不起,就把我打发了!真是讨厌死了!太讨厌了!”   回头,悄悄拭泪。   这傻子……好了好了,如你所愿,不会把你炼成活人蛊了!   少了个斗嘴的人,竟是这样的难受,很是难过……且等等,估计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到时候孟婆桥边,再骂你个狗血淋头。   “回魂蛊真的没了?”韩不宿问。   沈木兮点头,神情有些恍惚,“我很确定,回魂蛊绝对不会再出现,陆如镜再也不可能得到它,绝对不会!”   “如此,甚好!”薄云岫将她拥在怀中,眉心却下意识的拧起,“薄夫人,你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沈木兮面色发白,无力的摇摇头,“我只是累了,好累……好累!睁不开眼,只想睡一觉,好好的睡一觉!薄云岫,我终于可以活着出来,重见天日了!”   “傻话!”薄云岫虚弱的轻笑,“只要我还活着,必定不会让你有所损伤,你我还要一起回到东都,一起去见儿子,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她伏在他怀里,面上无悲无喜。   “陆如镜,应该不可能再出来了吧?”黍离皱眉。   “只要没有骆驼,他出来也得死!”阿勒说,“这地方没有食物,水也只有夜里才能出现,光靠这些水,是活不了多久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走!”薄云岫将沈木兮抱上骆驼,“坐稳了,我们这就离开。”   沈木兮点点头,一语不发。   驼队重新上路,走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穿过沙海,走过沙枣林,来时心情沉重,回去竟是这样的轻松无比。只是,谁都没见过那回魂蛊长得什么模样,委实有些可惜了。   “韩前辈,您没事吧?”黍离问。   韩不宿伏在骆驼上,已然奄奄一息,“能有什么事?总归是要走的,走了倒也干净。”   黍离皱眉,“您若是不舒服,我就去告诉王爷,让驼队歇下来,让您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只想快点离开这可怕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她虚弱的眨着眼,“用这漫天黄沙,祭奠曾经的恩怨情仇,也算不枉费,来人世间走一遭了!”   黍离没敢多说什么,他自身也伤得不轻。   所幸,以后就是晴空万里,再也不会有这些可怕的事情发生。   回程算是轻车熟路,在黑水城歇息,养精蓄锐之后,终是可以回到边关,回到了铁匠的客栈。   可惜,少了两个人。   夜里住在客栈里,大堂内闹哄哄的,今儿人多,掌柜忙得不亦乐乎。   安排着沈木兮等人住下,掌柜便去招呼客人,喧闹声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停下。   下半夜的时候,沈木兮起了身。   薄云岫原就谨慎,听得动静便坐了起来,“怎么了?”   沈木兮面色发白,“没什么,去方便一下,你莫要跟着了!”   “我陪你!”薄云岫掀开被褥。   “不用!”她忙不迭摁住他,“我就是下楼方便一下,你这样……万一让人瞧见了,岂非要笑话我?我马上就会回来,很快的。”   薄云岫愣了愣,没有吭声,望着沈木兮缓步出门。   心下微恙,好似有些怪怪的。   沈木兮这一去,不多时便回来了,面上多了几分笑意,“你怎么还没睡?我都说了很快就会回来的,现在陆如镜和回魂蛊都消失了,咱们可以过太平日子,你莫要再疑神疑鬼的。”   “睡吧!”薄云岫揽过她,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你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哪里能睡得着。”   她一笑,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帮人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东都。   客栈后头有些闹哄哄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族长,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掌柜的笑了笑,将女儿塞给铁匠,“看好孩子,我去瞧瞧,这一帮莽夫,成日惹是生非的,真是没个安生的。”   “我不想走了!”韩不宿精神不振,“你们走吧!”   “韩前辈?”黍离诧异,“你不回去了吗?”   “我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她瞧着虚弱至极,“命中注定,我怕是要留在这里,跟这片黄沙不相离。其实这样也好,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为护族做的,留下来正好也防着,万一陆如镜……当然,他死了最好,可万一呢?”   薄云岫定定的看她,“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们自然尊重你。”   他知道,韩不宿多半是因为千面的缘故,人呢……就是这样的矛盾,一旦释然,便是前尘恩怨皆消散,再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心内渐渐生出几分不忍。   时日长久,更加难受。   韩不宿,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临了临了的,也该为她自己好好的活一回了。   “多谢!”韩不宿低头轻笑,“你们快走吧!免得到时候,我又舍不得了!”   翻身上马,薄云岫抱紧怀中的沈木兮,回头看着韩不宿之时,仿佛带了几分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终究只剩下一句,“保重!”   “韩前辈?”沈木兮目不转睛的看她,“要好好的!”   韩不宿点头,笑得颇为无奈,“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们总这样瞧着我作甚?人呢,总是要死的,我老了,也委实帮不上你们什么了,以后……大家都好好的,过太平日子。再见!”   只怕是,以后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挥手告别,各自安好。   马蹄声声,三人扬尘而去。   来的时候那么热闹,走的时候,终究略显单薄,终究只留下了韩不宿一人。   客栈后头的吵闹声愈发热闹了些,好似有人在叫嚷着要报官。   韩不宿揉着眉心,坐在大堂里想着,该去哪儿度过余生?这漫天黄沙,风声呼啸,她静下心来的时候,总觉得能听到千面临终前的话语。   声声诉着对不起,让人……再也忘不掉。   他终归是,为她死的。   “吵什么?”韩不宿略显烦躁。   忽的瞧着一个大汉怒容满面的走过大堂,抬步往外走,“你们竟敢杀人,简直就是黑店,原以为你们不过图财,如今瞧着真真丧心病狂,我一定要去报官!”   “客官误会了,这、这真的与我们无关!”掌柜的急了,“这、这……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杀人,怎么可能会这样……”   “怎么了?”韩不宿起身。   铁匠抱紧了闺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夜风沙大,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哪里晓得一早起来,这位客官说是同行之人出去方便,一去没回来,最后在后头找到了人,血都流干了……”   “分明是你们杀人!”大汉冷喝,“我定要报官!”   掌柜也慌了,这种事还是头一回遇见,往常就算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也不会这般不小心。若真的要杀人,势必会处理好尸体,不会贸贸然丢弃在自家的后门外,这不是等着人来抓吗?   韩不宿撒腿就往后头跑。   昨夜的风沙的确很大,不过她因为身子不适,所以睡得不安稳,确实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当时还以为是风沙的呼啸声,所以她也没起来查看。   如今瞧着半掩在黄沙里的尸身,韩不宿的眸子骇然瞪大,不敢置信的连退两步。   旁边有人在议论,伤口在脖颈处,像是被什么咬断了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   且看这人死状惨烈,双目怒睁,好似压根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会这样?”韩不宿脱力般瘫坐在地。   她愣愣的盯着半掩在黄沙中的尸身,眼前一黑,登时不省人事。   马蹄声声,何其欢悦,何其欢喜,能活着从边关回来,真的是福大命大,但是薄云岫也不敢一路狂奔,生怕沈木兮会受不住,是以脚程并不太快。   黍离身上有伤,薄云岫伤得也不轻,一路上边吃药边赶路,委实累得慌。   这一路,还能听到不少有关于东都的事情。   比如,离王小殿下。   “没想到,公子竟是这般厉害,连赤齐的事都能摆平!”黍离感慨,吃吃的笑着,“如今老百姓都在说离王小殿下的事儿,都说……都说虎父无犬子!”   薄云岫轻叹,“走的时候,未能给他安排妥当,好在郅儿终是长大了,没让我失望!”   语罢,紧了紧怀中的沈木兮。   却见着沈木兮好似恹恹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提不起劲儿来,薄云岫心下一紧,“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说,你的伤……”   “我没事,就是这日头晒得人有些发昏,想睡!”她靠在他怀中,刻意的躲闪强烈刺眼的阳光,美丽的眸子半眯着。   “王爷,王妃怕是累着了!”黍离道。   薄云岫敛眸,俊眉微拧,“你若是犯困就靠着我睡一会,待会找个客栈住下,待你好些再走不迟!”   横竖护族的事情已经解决,回程便无需太过着急。   安全第一,身子要紧。   沈木兮闭上眼睛不说话,渐渐的呼吸均匀。   看样子,是真的累坏了。   饶是到了客栈,也是薄云岫抱着进房间的,沈木兮一直睡着。   薄云岫心头微恙,坐在床前紧盯着。   黍离亦有些着急,“王爷,王妃近来似乎很是嗜睡?白日里经常睡不醒,是不是哪里不太对?要不,卑职去请大夫?”   “这里地方小,怕是没什么好大夫,回头入了城,你去请个大夫。”薄云岫眉心紧蹙,握住了沈木兮的手。   她的手冰凉无温,他捏在自己的掌心里良久,竟也没能捂热。   “怎么,这样凉?”   心下骇然,薄云岫颤着手,去探沈木兮的鼻息…… 第193章 药引是什么?   薄云岫的手还没伸到沈木兮的鼻前,那双眸忽然睁开,她瞬时坐起身来,眉心微蹙的环顾四周,俄而有些痴愣的盯着眼前的薄云岫。   “薄夫人?”薄云岫皱眉,音中带颤。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捂着心口好似有些难受。   “薄夫人?”薄云岫惊呼,慌忙上前坐在床头,让她尽量靠在他身上,如此能靠得舒服一些,“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薄云岫,我、我真的……”沈木兮身子微颤,俄而又平静下来,“到底发生何事?”   黍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沈木兮,“王妃,您没事吧?”   沈木兮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我这是在哪?这不是在大漠?”   “薄夫人,这已经是咱们南宛境内。”薄云岫眉心皱得生紧,如今是百分百确定,沈木兮怕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可到底问题出在哪?   “王妃,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黍离诧异,“咱们走了这一路,您也没一直睡着,怎么会不记得了呢?您好好想想。”   沈木兮是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身受万蛊啃噬,但最后是凤凰蛊救了我,那些蛊虫忽然开始燃烧,一个接一个的,烧得面目全非。然后、然后我走下了石室,下面有祭坛,我看到了韩天命的尸骨!”   薄云岫登时紧张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很难受,好像浑浑噩噩的,手脚不受控制,似乎是被牵着走。”沈木兮努力的去回忆,“我看到好多奇怪的画面,有火光,有鲜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回魂蛊呢?”薄云岫忙问。   沈木兮想了想,“韩前辈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对付回魂蛊,所以在去祭坛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那东西……我、我给喝了!”   “喝了?”黍离骇然,“王妃,您怎么敢喝韩前辈给的东西?”   “我原就想着,这地方怕是没可能再出去了,我不会武功,但也不能连累你们,反正回魂蛊必须择主出世,那就让它择了我,我与它同归于尽罢了!”横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薄云岫点头,“所以回魂蛊选择了你,但最后死在了你的身体……里面?”   “应该吧!”沈木兮想了想,“我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对了,你们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祭坛!”黍离有些心惊胆战,“当时王妃您躺在冰棺里,就好像已经……是王爷把您救出来的,当时情况危急,陆如镜紧追不舍,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卑职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慢慢再同你说。”薄云岫抱紧了她,“你没事就好!”   沈木兮有些痴愣,“我师父呢?韩前辈呢?”   谁都没有吭声。   她仰头望他。   薄云岫抿唇不语。   “我师父呢?”沈木兮忽然红了眼眶,扭头望着黍离,“韩前辈呢?”   黍离垂眸,默默的站在一旁,“韩前辈没事,只是不愿再与咱们一道回东都。千面……他为了救韩前辈,死在了陆如镜的手里,没能从日落之城出来。”   城已没入黄沙,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沈木兮定定的伏在薄云岫的怀里,“那些年,若不是师父,我怕是不可能活到今日。他着实造孽在前,可他已经尽全力去弥补了。是师父,让我和郅儿过了七年平静的生活!谁曾想,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最后,连副尸骸都没能留下来。   “他是愿意的。”薄云岫轻叹,“为了韩不宿而死,他临死前释怀了。”   沈木兮揪着他的衣裳,身子止不住轻颤,刹那间泪如泉涌,“我们那么多人一起出去,结果月归没回来,师父也没回来……他们都回不来了!就为了这该死的回魂蛊,这该死的狗东西。”   黍离悄悄退出了房间。   薄云岫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都没事了,都会好起来的!”   待她哭得痛快了,便会没事。   “通知东都了吗?”沈木兮哭得累了,眼睛肿得像核桃,“郅儿可知道你我还活着吗?”   “暂时还没有。”薄云岫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大家身上都有伤,得好好将养着,此去东都山高水远,所需费时,无需让郅儿苦等,免得他到时候焦灼难耐,反而乱了方寸。”   沈木兮点头,仿佛是倦怠到了极点。   “薄夫人,你最近为什么这般嗜睡?是哪里不舒服吗?”薄云岫低头问,将唇轻轻贴在她的额心,还好,没有发烧之类的迹象。毕竟,薄云岫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身上有热度,人便会犯困嗜睡。   可渐渐的,他又觉得不太对,沈木兮的身子又开始变凉,这种凉与平素的温凉是不一样的。女子属阴,本就体质虚寒,可那种凉是捂得热的,但是现在的沈木兮,所呈现出来的寒凉,好像……   像什么呢?   就像是……尸体!   可方才她说话的时候,身子明明是热的。   这忽冷忽热的,到底是什么毛病?   莫非是因为韩不宿的药,杀死了回魂蛊的同时,也让她受到损伤?毕竟她此前有凤蛊在身,现在……她与他之间本该存在的心有灵犀,似乎已经消失了。   他真的感受不到,她内心深处的波澜。   难道,真的是太累了?   也许吧!   沈木兮这一觉睡得很长,薄云岫一直在床边守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她这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枯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到了最后有人先走,有人却不自知。   …………   夜色沉沉。   沈郅猛地坐起身来,呼吸微促。   有了上次的经验,薄钰这回可不敢大意,便陪着沈郅同枕而眠。骤见着沈郅坐起,薄钰紧跟着坐起,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也不敢开口去喊。   听人说,有的人夜梦之时,是半梦半醒的,魂游半空,若是胡乱的喊叫,很容易把人的魂儿都给吓飞了。   是以,薄钰捂住了嘴,瞪着眼睛慢慢凑上去,认认真真的查看沈郅的状况。   这到底是醒了?   还是没醒?   “我又梦到我娘了!”沈郅抬手拭汗。   薄钰这才相信,沈郅不是说梦话,是真的醒了,被噩梦惊醒的。   松了口气,薄钰越过他,跳下床榻,快速去倒了一杯水回到床前,“给,喝点水清醒一下,做噩梦罢了,不能当真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太过想念姑姑,所以才会一个劲的梦到她!”   沈郅喝口水,盯着薄钰看了半晌,继而很是肯定的摇头。   “什么意思?”薄钰不解,接过沈郅递回来的杯盏,转身搁在了桌案上,“沈郅,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喝了安神汤也不管用,夜里惊梦,白日里心神不宁,这样下去,还不等姑姑回来,你便已经吃不消,定然会垮的。”   “我梦到娘好像是被困住了,她一直在挣扎,可没人能帮她,我努力的想要救她,但是我没有办法,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把娘拽出来。那个泥潭,好深啊……”沈郅神思恍惚。   薄钰抿唇,“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让人听得很是害怕,沈郅,你放宽心,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不然这样下去,你还会倒下的!”   沈郅半垂着眉眼,虚弱的点头。   翌日一早,薄钰便帮着沈郅收拾了东西,眼下桂花、菊花开得甚好,城东那头有个赏菊大会,文人雅士皆聚集于此,很是热闹。   阿落执意跟着,委实放不下沈郅。   阿左阿右紧随其后,一小队亲卫身着布衣跟在后头,护卫离王小殿下周全。   菊花开得甚好,千姿百态,颜色缤纷。   “娘走得急,不然能给咱们做新鲜的桂花糕,新鲜的菊花饮子,还能有重阳糕,各种小点心吃。”沈郅负手而行,瞧着一盆盆盛开得极好的菊花,心里仍是酸涩。   薄钰笑道,“好了,带你来散心的,你总惦着别的事儿作甚,还是好好赏菊罢!往年也有赏菊大会,远不如今年的好,品种繁多,颜色多俏!”   蓦地,薄钰顿住脚步,眉心微凝,“他怎么来了?”   “关傲天?”沈郅一愣,“竟也来了?”   谁都没想到,关傲天还能有醒来的一日,正因为如此,关老太师对沈木兮的芥蒂,算是彻底放下。如今沈木兮不在东都,留下幼子沈郅,这些日子,关太师便格外关照,文武百官对沈郅自也更加尊敬。   “小王爷!”关傲天拱手。   东都三霸,关傲天、钱初阳还有……宁侯府的世子孙道贤。   现在,都算是改邪归正了。   关傲天和钱初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真真不再放肆,收敛了此前的嚣张跋扈,夹起尾巴做人。   而孙道贤更不必多说,脑袋上顶着春秀的杀猪刀,老老实实做个肉铺的伙计,免得到时候连侯府大门都进不去,毕竟宁侯夫人是这样的中意春秀,已然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沈郅点头,“关公子身子好些吗?”   “虽然手脚还不太灵活,但能活过来,已经是万幸!”提起这个,关傲天再次毕恭毕敬的冲着沈郅行礼,“多谢离王妃救命之恩,若无离王妃,只怕关某必死无疑。”   一旁的钱初阳也跟着施礼,他们的命,同是沈木兮救回来的。   这福荫落在沈郅身上,也是应该。   “没事最好,也不枉费我母亲……”沈郅顿了顿,“拼了命救你!”   关傲天点头,俄而环顾四周,弯腰低问,“小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郅一愣。   “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薄钰不高兴。   “小王爷,有些事儿……是此前的旧主所留。”关傲天有些犹豫,“所以我觉得,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毕竟这事可能有些无稽,说出去也未必会有人相信,可它就是这样发生过。”   沈郅颔首,递了薄钰一记眼神,“老实待着,不许胡闹!”   薄钰撇撇嘴,既然沈郅都开口了,他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目送沈郅和关傲天行至回廊僻静处站着说话。   也不知,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关公子到底想说什么?”沈郅问,心里却忐忑得厉害。   旧主……   那就是赵涟漪留下的痕迹?   赵涟漪曾经以蛊寄居在关傲天身上那么久,以至于重创了关傲天自身,好在他年轻,原就身强体健,所以才有这般万里无一的运气,醒转过来。   “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且说说我醒来这些日子,所记起的一些零碎。”关傲天轻声道来,“宿在我身上之人,似乎是要办一件大事,在找合适的东西,仿佛是用来浇灌或者是饲养什么蛊的。”   合适的东西?   沈郅不解,满脸狐疑的摇头,“什么合适的东西?”   “血!”关傲天道,“似乎这是关窍,但始终找不到精纯的,于是一直耽搁了下来。她要复生某个人,而这个人可能跟王妃有关。”   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沈郅面色青白,“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关傲天又道,“不过这人似乎有些顾虑,而且有些退缩。”   赵涟漪,退缩过?   “她似乎也不怎么情愿,但又身不由己,宿在我身体里的这段时日,我能感觉到来自于她的纠结,迟疑不定,还有各种难明的情绪。”关傲天解释,“对了,她似乎有些惧怕离王殿下!”   沈郅瞪大眼睛,“惧怕我爹?”   “对!”关傲天点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离王那日重创她之后,她仿佛很痛苦,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不知道离王当时,是不是动了什么东西?”   爹的身上,有凰蛊……   是凰蛊的缘故吗?   惧怕,凰蛊?   “还有吗?”沈郅追问。   关傲天揉着眉心,“有些东西很模糊,我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完全想起来,能想起来的,暂时就这么多。小王爷,待我再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至此,沈郅也只能作罢!   能记起这么多,已然不易。   “多谢!”沈郅拱手。   “客气了!”关傲天慌忙回礼,“小王爷不必如此,若不是王妃,只怕我已经死了,能帮得上忙又或者能告诉小王爷更多的事情,是关傲天唯一能报救命之恩的法子!”   沈郅抿唇,神色凝重的驻足原地。   关傲天行了礼离开,他所能想起的,暂时就这么多。   “怎么样?”薄钰冲上来,“你们说什么了?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他又胡说八道了?你莫要太过相信他,这人此前就是个纨绔子弟,说话惯来不靠谱。”   沈郅摇摇头,“不是!”   “那又是怎么了?”薄钰不解。   “我累了,先回去吧!”沈郅转身就走。   薄钰挠挠头,“说好来陪你散心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瞧着沈郅,心情不但没变好,反而更糟了些……   “怎么了?”阿落一直追问,担心至极,“公子方才说得极是,这关家的小公子,此前横行无忌,说的话半真半假的,你可不能全信!”   “阿落姑姑,你放心,郅儿懂得分辨真假,不会轻易上当的。我现在要去找外祖父,真的没别的什么事。”沈郅报之一笑。   阿落点头,“没事就好。”   可薄钰不相信,死活要跟着沈郅,进了夏礼安的房间。   经历过那么多事,夏礼安的身子便不太好了,这些日子缠绵病榻,未能起身。   “外祖父!”沈郅行礼。   薄钰紧随其后行礼,亦是毕恭毕敬的尊呼,“外祖父!”   “来,都坐!都坐!”夏礼安一笑,满是褶子的脸上,散着慈祥之色,“你们两个,瞧着不太对哦!今儿发生什么事了?”   若不是遇见了难处,沈郅是不会沉着脸来找他的。   小家伙,心思沉得很,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委实随了他的爹娘!   “外祖父知道得多,当年又是历经护族之祸,不知是否知道一些有关于赵涟漪的事情?”沈郅问。   骤然听得这三个字,夏礼安脸上的笑,瞬时淡去,“怎么,她又出来兴风作浪了?”   “外祖父,你真的知道?”沈郅惊呼。   夏礼安轻叹,“知道一点,心比天高,情有独钟。”   八个字,就是赵涟漪的一生。   “外祖父,您能不能说一说这赵涟漪的事儿?”薄钰也是十分好奇。   夏礼安点点头,“外祖父老了,有些事儿再不告诉你们,怕是年纪再大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这赵涟漪呢,是韩天命的师妹,同门而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我确实不知道。韩天命是当初的护族少主,韩不宿带回去的,后来竟是取代了韩不宿,当了护族的族长。”   “这赵涟漪心悦师兄,对韩天命死心塌地,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暗自苟且,但总归是有些不清不楚的。韩天命这人生得玉树临风,凡是女子瞧见,都会觉得心中荡漾,可我偏生得瞧他有些不太顺眼,总觉得这人……”   该怎么形容呢?   夏礼安想了想,“好像眼睛里藏着东西,看人的时候像是隔了一层云雾似的。”   “眼睛里有东西?”沈郅不太明白。   薄钰也不懂,“是眼神不太好的缘故吗?”   夏礼安摇头,“不,他眼睛毒着呢!”   “那是什么缘故?”沈郅追问。   夏礼安想了想,“大概跟他自身邪里邪气有关,反正我瞧着总归是有点害怕的。好似这人,跟咱们普通人不太一样。说他冷冰冰吧,他又是有血有肉的,至少最后还是为了你娘……丢了性命!”   这事,太后也说过。   夏礼安,记着呢!   “可说他热情吧,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反正那种感觉,让人瞧着跟隔了什么似的。”夏礼安不知如何描述,“时隔多年,也都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当初第一眼见他时的感觉了。”   沈郅沉思,“外祖父的意思是,韩天命这个人,不太寻常?那赵涟漪没感觉吗?”   “我觉得她有感觉,成日相处的人,怎么可能没感觉呢?只是赵涟漪用情太深,她这一门心思都在韩天命身上,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崇拜。”夏礼安摇头,“以至于跟在韩天命身边,如同一柄杀人的利器!”   “外祖父,您知道巫族吗?”沈郅又问。   夏礼安点头,“外祖父去过很多地方,巫族是在瀛国的,那边没有大夫,只有巫医!能当得巫医的,都会备受尊重,在瀛国巫医是除了皇室之外,最至高无上的象征。”   薄钰诧异,“一个大夫罢了,竟然这般厉害?”   “你要知道,大漠那些地方,很是恶劣,若是没有大夫救人,真的是要死很多人的,有时候一场疾病,就能灭了整个城镇。药材匮乏,能治好病的大夫又太少,所以地位崇高也是有缘故的!”夏礼安解释。   薄钰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那姑姑若是过去,岂非就要成神了?”   话一出口,薄钰便有些懊悔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提什么姑姑……   好在沈郅似乎正在思虑什么,并未往心里去,薄钰这才松了一口气。   “昔年,巫族在瀛国还算是昌盛,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人数越来越少。听说是受到了诅咒,就在先帝覆灭护族之后,巫族差不多也快完了!”夏礼安轻叹,“不得不说,时也命也!昔年这些能人,天赋异禀,让多少人羡慕不已,可后来……”   夏礼安摇摇头,颇为惋惜,“没咯!”   “护族覆灭之后,赵涟漪就弄了个长生门,专门跟朝廷作对,还收拢了不少护族残部,我想这些残部也有从关外回来的巫族之人。”沈郅面黑如墨,“她把这些人聚集起来,未必是为了重振护族,可能是有其他目的。”   比如说,复生韩天命。   又比如说,找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就像药,缺了一味药引,以至于赵涟漪耽搁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成功。   那这味药引会是什么呢?   关傲天说,是血……   什么血?   谁的血?   “郅儿,你在想什么呢?”夏礼安担虑的望着沈郅,“赵涟漪又怎么了?”   沈郅不会无端端问起赵涟漪,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外祖父,我听说,护族有长生的秘密!”沈郅抿唇。   这些东西,都是小棠姑姑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夏礼安身子赫然僵直,面上满是惊恐之色,“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第194章 神秘的五叔   “外祖父只管说,是与不是?”沈郅眼下只想知道答案。   夏礼安点头轻叹,“是啊!长生之秘!是真是假也没人说得清楚,毕竟这东西瞧不见,得时日长久了才知道。可也瞧见谁活得千岁万岁的,想来也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有些人当了真!”   薄钰道,“未见得吧!若是说说而已,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盯着护族不放呢?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是护族弥补外宣,却又被外人所知!”   “我觉得,这是真的!”沈郅道,“这几日我夜夜都能梦到母亲,母亲血淋淋的,也不知是不是在向我求救。外祖父,郅儿心里没底,有些慌!”   薄钰紧张的站起身来,“这话,你从未说过。”   “今日关傲天同我提及了赵涟漪之事,我隐约觉得这里头怕是……有更可怕之事参杂其中!”沈郅神色凝重,“外祖父,你可还知道别的?”   “当年韩不宿救了我,后来由她引荐,我与老族长也有点交情,后来韩不宿被逐出了护族,老族长倒是私下里找过我一回。”夏礼安轻叹,“老族长说,护族的劫数已至,昔年造过的孽,到底是要还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薄钰不解。   夏礼安道,“我不是说了吗?护族原就是从秦开始,一代代延续下来的,第一代护族敬畏徐公,但是也从徐公身上得了些东西,造了点孽!听说是将徐公的徒儿,还有亲眷,都给炼化了……”   沈郅蹭的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盯着夏礼安,一张小脸瞬时惨白如纸,“外祖父所言……当真?”   “这是老族长说的。”夏礼安轻叹,“想来不会有错!”   “炼、炼化……”薄钰战战兢兢,下意识的喉间滚动,“那会变成什么样?”   “此后徐公消失,有人说是去找了蓬莱仙岛,也有人说是成仙得道去了,横竖再也没人见过他。”夏礼安摇摇头,“反正,护族真的得到了长生药。”   沈郅咬着牙,“拿活人炼化,求来的长生药?”   夏礼安继续道,“听说这长生药有邪性,经过数代护族族长的净化,最后将这正邪之力从药中分开。后来发生何事,我便不知情了。”   凰蛊,凤蛊?   “所以凤凰蛊是活人炼化所致,而这邪气……”沈郅顾自呢喃。   应该就是爹娘前往瀛国大漠,奋不顾身的原因!   所谓的邪气,应该是怨气吧?   活人的怨气!   “可以外祖父,凤凰蛊应该不至于让人长生啊!”沈郅不解,“为什么护族的族长,换了一代又一代?凤凰蛊的存在,只是有其他的作用罢了!凤凰蛊,绝对不是长生的关窍。”   夏礼安点头,“如此,那关窍……应该在那被驱逐的邪气之上。”   沈郅骇然,“若是如此……”   眉心突突的跳,沈郅觉得有些头疼,想不太清楚,又拼命的想去弄清楚,于是乎整个脑子乱成一团麻。   沈郅终究年纪小,很多事都是听步棠和洛南琛说的,父亲和母亲,一直讳莫如深,未能告诉他更多有关于凤凰蛊的秘密,他现在所有的分析,都是零散综合而成。“别想太多了!”薄钰轻轻拍着沈郅的肩膀,“等姑姑回来,你便能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现在呢就不要多想了!反正你也想不明白!”   沈郅点头。   “郅儿,你莫要着急。”夏礼安低低的咳嗽着。   “外祖父,您别担心,郅儿知道分寸,不会胡来的!”沈郅弓身作礼,“让外祖父担心,是郅儿的不是。”   夏礼安想了想,“你过来,外祖父给你指个人,若你能找到他,许是真的能解开你心中所惑!”   沈郅大喜过望,“谢外祖父!”   “不过这人不太好找!”夏礼安面带犹豫,“你未必真的能找到!”   “请外祖父指教!”沈郅斩钉截铁,“不管有多难,郅儿都不会放弃的。”   夏礼安点点头,“你且去找你五叔的师父,是不是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能找到你五叔也是极好的。他跟着那老家伙游走天下,知道的事儿一箩筐,肯定有你想要的答案!”   “五叔?”这是沈郅头一回听人提起这位消失已久的皇叔。   “我在牢里太久,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你且去找你皇伯伯,许是能有线索。”夏礼安解释。   “是!”沈郅行礼,“郅儿这就去。”   “哎呦,慢点!慢点!”夏礼安无奈。   这孩子着急的性子,俨然遗传了他母亲。   听说沈郅入宫,步棠第一时间相迎,“郅儿,你这般急急忙忙的作甚?是有什么事吗?告诉小棠姑姑,小棠姑姑替你处置。或者是有人欺负你了?没关系,你皇……”   “姑姑,皇伯伯在哪?我有急事!”沈郅打断了步棠的话。   “他这会……这会应该在御书房里,好似跟丞相和关太师在商议出使邻国之事。”步棠牵起沈郅的手,“走,姑姑带你去找他!”   沈郅犹豫,“姑姑,这样会不会打扰到皇伯伯?”   “你还真以为他稀罕那些朝政?心里巴不得抽个空溜出来,奈何被丞相和太师盯得太紧,没法脱身罢了!”步棠还不知道那小子的心思?   瞧着一本正经,其实上了朝也就只知道哼哼唧唧。   到了御书房,步棠直接撇开从善和丁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皇上,郅儿有要事找你!”   丞相尤重和关太师的眉心突突的跳,尤重身为丞相,自然是要说两句的,哪有皇后娘娘不经通传就闯入御书房的道理?   可尤重还来不及开口,就已经被关太师拽住,冲着他直摇头。   历朝历代的皇后娘娘都不似这样,邻国的皇后娘娘亦不似这般,独独咱这一朵奇葩,回头惹急了,能上你府中将所有家眷都揍一顿……连鸡犬都不放过!   皇帝胡闹惯了,如今再加上个皇后。   帝王家的两朵奇葩凑一处,简直是所向披靡,无人敢挡……   尤重只得偃旗息鼓,皇后的厉害,丞相府也是领教过的,如今连太师都不敢多说什么,他更不敢单枪匹马的往前冲,免得到时候皇后娘娘又去掀了自家屋瓦。   “这出使之事,就全权交给太师!”薄云崇丢下一句话,屁颠颠的跟着步棠往外走,“走走走,屋子里烦闷得很,朕带你去御花园玩去!若是御花园不够兴致,咱再出宫逛街去,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朕帮你提着。”   步棠翻个白眼,“先搞定郅儿,小家伙似乎有急事!”   薄云崇一愣,“又有什么折子要朕批阅?”   沈郅就在院子里站着,瞧着二人嘀嘀咕咕的出来,当即行了礼,“臣叩请皇上……”   “免礼免礼!”步棠抢先一步去搀沈郅。   然则却被薄云崇一把拽回来,“孩子长大了,终归是男女有别。小棠若是喜欢,就多牵牵朕的手,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童叟无欺的,你的男人的手!”   步棠皱眉,“这是你亲侄子,我家少主!”   薄云崇牵着她往外走,“的确是亲侄子,但也是别人家的丈夫!”   沈郅,“……”   这让他想起了父亲薄云岫。   薄家的人,似乎对于另一半的执念,都是这样的疯狂而不可理喻。   一直到了御花园,步棠终于甩开了薄云崇的手,趁着无人便朝着他的腿肚子踹了一脚,“滚远点!刚才是给你面子,任凭你胡说八道,现在再敢拦着我与郅儿说话,今晚你打地铺,这个月都别想爬上我的床!”   薄云崇张了张嘴,原是要据理力争的,可一听到“这个月”都别想,当即偃旗息鼓,当个乖顺的好皇帝,扭头便冲着沈郅,柔声笑问,“郅儿,你有什么急事?”   “皇伯伯,我想知道五叔的事情!”沈郅开门见山。   薄云崇愣住,步棠也惊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老五的事情来了?”薄云崇不解,“郅儿,你这可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你闲得发慌,要不……皇伯伯给你派点事儿做?让你出使邻国怎么样?去吃个便饭,再慢慢悠悠的回来,要多惬意有多……哎哎哎,轻点轻点!”   步棠揪着薄云崇的耳朵,“再敢把朝政往孩子肩上扛,仔细我拧断你的耳朵。”   “轻点!轻点,小棠小棠……”薄云崇求饶,“朕就是随口一说,这不是开玩笑来着吗?开玩笑呢!郅儿,快帮皇伯伯说两句!快点!”   沈郅也不着急,“皇伯伯,这五叔到底去哪了?为何都没听你和爹提起过?”   薄云崇龇牙咧嘴的,“小棠,快松手,朕这会要跟郅儿解释呢!”   “好好说话!”步棠松了手,黑着脸坐下,再三警告,“说人话!”   “是是是,人话人话,肯定是人话!”薄云崇捂着生疼的耳朵。   还好没人瞧见,不然那帮宫人又得背后乱嚼舌根了,说他的皇后娘娘,何其凶悍霸道。   沈郅乖乖等着,薄钰就在后头的栏杆处靠着,从始至终都没吭声。关于五叔的事情,薄钰亦是从未听说,这会心里也是好奇至极。   “老五是庶出,其母亲身份卑微,所以先帝在世时亦不曾关注过他,他跟我们这几个兄弟靠得也不是太近。宫里的那些奴才,一个个都是拜高踩低的,没少欺负他!”薄云崇娓娓道来,“倒是你爹,看他可怜,偶尔还能帮他一把!”   沈郅敛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叨叨!”薄云崇说。   步棠眉心一皱。   薄云崇慌忙解释,“就是特别喜欢测字算命卜卦,还有看星象!”   沈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别人从师,都是找的当今贤士,他倒好,找的是江湖术士。好在先帝压根不管他,你横也好竖也好,先帝压根不搭理,所以他是唯一一个,连先太子都没瞧上的皇子!”薄云崇翻个白眼。   先太子都没瞧上?   “皇伯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薄钰不解,“什么叫,连先太子都没瞧上?”   “就是说,先太子当年篡位的时候,把他们这几个兄弟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唯有这个五皇子,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先太子压根不把人放在眼里。”步棠撇撇嘴,“不过也是,人家成日念叨着要成佛成仙的,哪顾得上这人间帝王位?”   “先太子能理才怪!”薄云崇摇摇头,“你们都不知道,他那院子,一进去就云生雾绕的,进门就一碗符水让你喝,喝完还得跨火盆,弄得就跟要成仙似的,先太子瞧着他那副神叨叨的模样,恨不能一脚过去,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大军包围了皇宫,他这厢还在院子里作法……”   这种人,能登上皇位才怪!   自然,也就入不得先太子的眼睛。   “也就是说,当年那场乱子,唯有他保全了自身,压根没受任何的波及?”沈郅道。   薄云崇点头,“没错!大家都你死我活的,就他一个人逍遥自在的,最后老四死了,朕登基为帝,老二成了执政的离王殿下,他就离开了皇宫,跟他那劳什子的师父,远啊远,飘啊飘的,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师父?”沈郅提了一口气,“什么师父?哪儿来的师父?五叔的师父是谁?”   “等会,容朕想想!”薄云崇揉着眉心,“这都隔了七八年了,朕一时半会的哪里想得起来?”   步棠的手,默默的停在了他的腰间。   薄云崇猛地绷直了身子,“记起来了,叫什么道人,以前就在天桥下坑蒙拐骗,连小孩子的冰糖葫芦都不放过。后来跟着老五入宫,朕还见过一回!对了对了,他还装模作样的给你爹批过两句话!”   “什么话?”沈郅问。   薄云崇摇头,“你爹没说,不过他当时的脸色很差,似乎是受了这老骗子的影响。当时那老骗子还跟朕说了两句,说什么朕是自作孽不可活,气得朕当时就揍了他一顿。这老骗子临了临了的,还指着朕骂,说朕以后会还回去的……”   这么一想,薄云崇似乎察觉了不太对劲。   还……还回去?   “哈,这么一想,好像真的是有点报应啊?”薄云崇皱眉,“当年朕把他打得跟猪头一样,后来小棠见着朕,好像就没、没停过手……”   步棠收了手,“这么说,你的报应是我?”   “是福气!福气福气!”薄云崇连忙摆手,“朕是有福之人!”   沈郅抿唇,“若是知道当年他与我爹说了什么,那就好了!”   “你想想,当初到底说了什么?”步棠有些不耐烦。   “写了个条子!”薄云崇挠着头,“实在是太久了,朕委实想不起来,可能是老二随手一丢,就给丢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要不就是一把火烧成灰了?反正就是一张小纸条,被老二给揉成一团带走了!若是还在,你们再去找找,应该还能找到!”   薄云岫这人有点毛病,不管什么东西,都得摆放得整整齐齐,私人之物不许他人经手。尤其是他的书房,连魏仙儿当年,也因为擅闯而被薄云岫狠狠惩罚。   “你爹有个毛病,什么重要的东西,都喜欢放在书房,除了你娘,谁都不许进去。所以你若是要找线索,估计去书房找找,东西还在的话应该能找到!再不行就去关雎宫找,相思殿找,反正就那几个地方!”薄云崇撇撇嘴,“你也知道,你爹这人……相当无趣!”   所以生活习惯,以及个人喜好,皆很单一。   沈郅点点头,“我知道了!”   “郅儿,朕还是那个问题,你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老五的事情来了?是遇见了什么事?还是说……想起了什么事?你若是有事,可不许瞒着皇伯伯知道吗?”薄云崇是真的担心,离王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可不敢有事!   “也不能瞒着小棠姑姑!”步棠也愁。   族长就留下这么个少主,万一出点事,她怎么交代?   “知道!”沈郅乖顺的点头,“郅儿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是五哥兄弟,我一直都没听说过五叔之事,如今才晓得,原来五叔是这般能人,怕是这兄弟之中,属他最有先见之明!”   “此话何解?”薄云崇问。   沈郅起身,轻咳两声解释道,“其一,后宫争荣宠,五叔的母亲争不过太后娘娘,也争不过我爹的生母,干脆就不争了,不争不抢反而活得长久。其二,唯有彻底跟皇位无缘,才能在前朝争斗中,保全自身。皇伯伯和我爹,一个身份尊贵,一个得皇祖父宠爱,最后险些成了俎上鱼肉。”   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薄云崇起身,插着腰,眯着眼,“敢情这老五,是最聪明的?连先太子,连你爹都骗了?”   “能骗我爹的又不止五叔一个,四叔不还骗惨了他?”说到这儿,沈郅神情一震,忙不迭回望着薄钰。   薄钰两手一摊,“与我无关,反正我没见过他!”   “你们这帮兄弟之中,就你和离王最蠢!”步棠轻嗤,“一个游手好闲,一个榆木疙瘩,结果……一个当了皇帝,一个执政多年。”步棠摇头,“想当皇帝的,一个都没当上,还赔了性命,不想当皇帝的,最后稳坐江山。真是难为你们这对难兄难弟了!”   众人沉默。   好像,是这个理儿……   “皇伯伯,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沈郅行了礼,撒腿就跑。   “哎哎哎,你去哪?”薄云崇扯着嗓门喊,“回头多进宫,找你皇伯伯玩!”   步棠翻个白眼,“又拿郅儿当偷懒的借口!”   “那你给朕生个孩子玩呗?朕整日抱孩子,不就没时间上朝了吗?到时候那帮老大臣也就不好说朕什么了。”薄云崇趾高气扬的看她。   步棠轻嗤,抬步往外走,“你以为是母鸡下蛋,说生就生?后宫之前那么多妃嫔,也没见给你生个蛋,现在就指望我一个,像话吗?再说了,我可没工夫给你生孩子,要生你自个生,老娘不伺候!”   “朕伺候还不成吗?”薄云崇紧随其后,“小棠,打个商量呗,咱们生个孩子玩,就跟郅儿那般聪慧,那得多好玩是不是?”   “要生你自己生!”步棠走得飞快。   薄云崇轻叹,“朕倒是想啊,可朕这肚子不争气啊……小棠,小棠……”   离开御花园,沈郅直接回了离王府。   爹在离王府的时日最长,即便后来搬去了问柳山庄,但很多要紧的东西,都还留在这里,所以来这里找肯定没错。毕竟空缺的七年时间,爹一直守着问夏阁。   问夏阁的书房里,薄钰和沈郅到处翻找。   “我觉得还是小心点吧?爹很不喜欢别人进来。”薄钰被罚过,这会还心有余悸,“要不,你找找,我、我出去帮你看着,反正这地我不熟!”   “爹不在,黍离也不会闯进来,你害怕什么?”沈郅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   薄钰深吸一口气,“好像……也是哦!”   “找!”沈郅找完了抽屉,“别废话,快点找!”   薄钰慎慎的点头,脊背还是有些发凉,总觉得很快就会被抓包似的。   整个书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没有踪迹。   沈郅撇撇嘴,干脆爬上了书桌。   “喂,爹会骂人的!”薄钰急了。   爹在的时候,别说翻找,就是打碎这里的一杯一盏,都会被丢去刑房领罚。即便现在父亲不在了,薄钰仍是心惊胆战,“你快点下来!”   沈郅站在桌子上,双手叉腰环顾四周,爹会把东西收在哪呢?   蓦地,他眼前一亮。   这房梁上好似摆着什么??   “阿左阿右!”沈郅疾呼。   阿左阿右在门口探头,没敢往里头走。   可离王在时,哪个不怕?离王现在是不在了,可一个个仍是心有余悸。   “快进来,帮我把房梁上的东西拿下来!快点!”沈郅下令。   阿左默默的进门,青了一张脸,纵身一跃,快速将房梁上的东西取下,呈递到沈郅手中之后,紧赶着便退出了书房。   这是一卷牛皮纸,外头拴着一条红绳,继而卷起来,拴在了房梁上,若不仔细看,委实找不到。   “快看看!”薄钰欣喜若狂。   沈郅解开红绳,外头是一卷牛皮纸,但里头裹着一张被揉皱,而后又被铺平的纸。   上头,只写了四句话。 第195章 韩天命,我不怕你   “这是什么意思?”薄钰挠挠头,“简直就是猜谜嘛!”   沈郅皱眉,将纸张一收,快速跑去问柳山庄,直接去找夏礼安。   夏问卿正好侍奉父亲喝完药,骤见着两个小家伙跑得气喘吁吁的,赶紧拦下来,“慢点跑,慢点,不着急!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般火急火燎的?”   “外祖父还醒着吗?”沈郅喘着气问。   “醒着呢!”夏问卿点头,亮了亮手中的空药碗,“刚吃完药。怎么,你们有事?”   沈郅连连点头,“我想问问外祖父一些事。”   “进去吧,别太久,你外祖父近来身子不大好,不能太累着。”夏问卿让开道,“仔细些!”   “是!”沈郅喘口气,大步流星的往里头走。   薄钰跑得有些着急,冷风吃进嘴里,这会肚子疼,便捂着小腹直接坐在了门框上,他是打死也不想站起来了,就在这儿坐着……挺好!   “外祖父!”沈郅已经走到了床前,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郅儿又遇见了难处吧?”夏礼安笑了笑,人老了,总是倍加喜欢孩子,看到这稚嫩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晃动,假装自己也跟着年轻了些许。   儿女长成之时,为人父母总忙着功成名就,唯有到了孙子辈,才有时间,去弥补曾经对儿女的亏欠。   “来!”夏礼安招手,“到外祖父这儿来。”   沈郅上前,在床头凳上坐定,“外祖父,郅儿照着您所说的,去找皇伯伯问了五叔的事情,皇伯伯给了我一个线索,您看看……”   纸张递上,夏礼安忙不迭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去看。   “这是……”夏礼安愣住,“是什么东西?”   “当初五叔的师父,给爹批的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左不过我瞧着倒是有些……准!”沈郅略显犹豫,生怕外祖父会觉得他小小年纪便信了这些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夏礼安竟也跟着点头,“闭口一葫芦,这倒是你爹一惯的性子,问了也不会告诉你,何况是主动告诉你!”   沈郅颔首,“郅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浴火一轮回?”夏礼安皱眉。   “浴火……说的是我娘?”沈郅抿唇。   夏礼安想了想,“约莫是的,佛家而言,七年就是一轮回。这批言,不虚!”   “那这后面是什么意思?”薄钰坐在门槛上,倦倦的托腮问。   “日落归沙城,冥冥无主魂?”夏礼安也是不太明白,“这些个术士最喜欢故弄玄虚,要是一两句话说清楚,不就完事了吗?这都隔了那么多年,倒腾出一张纸来,让人瞧都瞧不明白,真是气死人了!”   薄钰撇撇嘴,“若不这般故弄玄虚,又怎么能骗钱?行走江湖,不就靠四个字吗?坑蒙拐骗!”   夏礼安与沈郅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对于这些东西,薄钰每每感悟得极好。   “我……我是说着玩的!”薄钰干笑两声,“你们、你们别当真,继续、继续说你们的便是。”   沈郅轻叹,“外祖父,我觉得这四句话,上面两句都应验了,下面这一句日落归沙城,是不是说的瀛国?瀛国乃是大漠之国,着实可以称为沙城。”   夏礼安表示赞同,“分析得极好,我也这么想。但这四句话的关键,还是最后那一句,冥冥无主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谁也猜不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有件事是极为明显的,那就是说,大漠之事定然不会就此完结,还会有后续的麻烦,至于会是什么麻烦,就得先解开最后这句箴言。   “所以,还得找到五叔才行!”沈郅轻叹,“可是,去哪里找呢?”   “郅儿,你不妨退一步去想。既然你五叔和他师父能留下这东西给你爹,会不会还留下了别的呢?既是管了这档子闲事,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夏礼安轻轻拍着沈郅的手背,“外祖父知道,郅儿那么聪明,肯定会找到其他的线索。”   沈郅愣了愣,小小的人儿,将眉心拧得生紧。   线索……   “呵,一下子从猜灯谜,变成了捉迷藏,这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薄钰翻个白眼,百无聊赖的跟在沈郅身后,“你这又是要去哪?我饿了!”   沈郅瞧了一眼天色,委实不早了。   “我饿了,我要吃小棠姑姑的红烧肘子。”薄钰就这么可怜巴巴的瞧着他,“反正你得管我!”   沈郅眉心拧起,“罢了,先管好你的五脏庙!”   “这还像话!”薄钰笑嘻嘻的看他,“若是将我饿死了,你怕是要倒霉了,回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你这性子,要交几个真心知己可不容易,所以得好好的珍惜我,知道吗?知道吗?”   他连续两个“知道吗”,惹得沈郅无奈的直摇头。以前只觉得薄钰被惯得脾气太大,如今倒觉得,他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晚饭时,薄钰如愿吃到了阿落的红烧肘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春秀笑着将肘子往沈郅碗里夹,“郅儿好像瘦了,得多补补!若是爱吃,明儿春秀姑姑再给你们弄个大肘子,让你们吃个痛快!”   “姑姑,够了,再喂下去,薄钰都快被养成胖子了。”沈郅抗议。   “可惜沈大夫不在,不然能给你们弄个皮冻!沈大夫的皮冻最好吃,那叫一个……”话到了这儿,春秀面色一紧,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筷子僵在半空,春秀面色微沉的瞧了一眼众人,终是呐呐的搁下。   “姑姑的肘子,最好吃!”薄钰笑道,“若是能日日吃,也是不腻的。”   “小胖子!”沈郅没抬头,扒拉着饭小声嘀咕。   烛光摇曳,寂静无声。   春秀与阿落面面相觑,唯剩一声轻叹。   不知道,沈大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得知从荒域之墓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沈木兮是愣怔的,她真的毫无影响。   瞧着她木愣愣的神情,黍离心惊胆战的扭头,望着面色黑沉的薄云岫,想来王爷应该明白了什么。沈大夫为什么会失去那一段记忆?   待沈木兮睡去,薄云岫沉着脸走出了客栈,与黍离一道站在回廊里。   瞧着窗外的夜,二人沉默着,皆不说话。   最后,终是黍离耐不住开了口,“王爷,卑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沈大夫如此这般,不像是生了病,倒像是……像是……”   “吞吞吐吐作甚?”薄云岫的双手搭在窗棱上,眉心紧锁。   他当然知道黍离想说什么,可话没说出口,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挑明的事情,可以暂时当它不存在。   “卑职觉得,王妃好似中了邪!”黍离鼓起勇气。   这话一出口,他便战战兢兢的盯着薄云岫的脸,生怕王爷会勃然大怒,又或者当场就责罚他一顿。然而薄云岫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将头微微垂下,搭在窗棱上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王爷?”黍离心惊,“您没事吧?”   “全然不记得,那之前与我们说话的是谁?”薄云岫声音微颤,“分明头脑清醒,话语清晰,却……却成了别人?呵……这件事暂时别告诉她。”   “王妃那么聪明,怕是瞒不住!”黍离皱眉。   王妃原就是个大夫,如今又接掌了护族,若是身子有什么异常,应该会有所察觉。   瞒,肯定是瞒不住多久的!   薄云岫没吭声,如今这般状况,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回东都?万一牵连到其他人,伤害到郅儿,又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千头万绪,无从梳理。   房门内。   沈木兮其实并没睡熟,他们一走,她便睁开眼坐了起来,如果不是他们说了那些话,她估计到现在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她倒是有所感悟,似乎明白了些许。   起身走到镜子前面,慢慢坐下,解开衣襟瞧着自己光洁如初的胸口。这个位置,被取过数次心血,她最是熟悉,亦最能感觉到来自于心口的异样。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自己的脸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心,猛地漏跳半拍,再定睛去看,还是自己的那张脸。   “回魂蛊?是回魂蛊?”赫然起身,沈木兮快速收拾了行礼,他们原就没多少东西,只消那些细软便罢。   薄云岫和黍离就在外头的回廊里站着,沈木兮紧了紧手中的包袱,她很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那种可怕的事情……断然不能继续下去。   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沈木兮转头望着窗户。   薄云岫之所以走出了房间,定然是猜到了,一时间无法面对她,既是如此,一时半会的,他不会再进来。   咬咬牙,沈木兮将包袱系在身上,在案头留了几个字,便快速攀出了窗户。   这是个偏僻的小镇,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她抓着窗棱,咬牙一跳,牢牢的攀上了一旁的木柱。自小积攒的爬墙爬树的功力,终于发挥了作用。身子抱紧木柱,缓缓往下滑,终是稳稳落地!   沈木兮仰头,瞧着从窗户处落下的光亮,鼻尖酸涩。   “薄云岫,我走了,别找我!”她狠了心,转身就走。   沈木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她的身子里着实出了问题,所以……不该再跟他们在一起,否则早晚会害死他们。   与其让大家都被她牵连,还不如让她独自承受,韩前辈的药没能杀死回魂蛊,所以回魂蛊已经长在了她的身体里,大概是因为凤蛊的缘故,回魂蛊现在还没能完全掌控她的心智,她还能自主的思考问题。   但若是……   她不希望变成行尸走肉,更不希望成为韩天命的宿主。她方才所看见的,那张……出现在镜子里的脸,就是韩天命!   趁着伙计打盹的功夫,沈木兮悄悄的从马棚里,将马牵了出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韩天命,既然是我将你从大漠里带出来的,那我就把你送回去。大不了赔上这条命,大不了我沈木兮与你同归于尽,死在那黄沙漫天之中。   策马狂奔,沈木兮不敢走正路,一直朝着小路前行,她担心体内的回魂蛊万一动起来,自己未必有能力控制,到时候伤害了无辜,她万死难辞其咎……   待薄云岫发现沈木兮失踪时,为时已晚。   “王爷!”黍离惊呼。   桌案上放着一张纸,上头是她清秀的笔迹:回魂蛊在我体内,莫再寻我!   “回魂蛊?!”黍离面色发青,待回过神来,自家主子已经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王爷?!”   马棚里的马,已经没了气息。   马厩的干草上,清晰可见斑驳血迹,可见……是沈木兮临走前所为。这穷乡僻壤的,原就没什么脚力,没了马,他们就算想追上她,也是有心无力。   “王爷,王妃是铁了心要跑的。”黍离急了,“这黑灯瞎火的,王妃身子不适,这孤身一人会去哪?眼下,如何是好?”   薄云岫走出客栈,眼下得分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定是想把回魂蛊送回大漠!”薄云岫紧了紧袖中的拳头,“走回头路,绝对没错!”   “卑职去向掌柜的打听一下,看镇上是否有马,能卖咱们两匹。”黍离行了礼,回头便去找了客栈的掌柜。   单靠他们自己的脚力是完全不行的,人的体力有限,若是都用来赶路,万一遇见什么事,便会体力不支。此前在大漠里,他们尝够了体力不支的苦头。   所幸的是,掌柜的真给他们在镇上找来了两匹马,虽然比不得他们此前的马,但好歹不会耽误赶路。   原路返回,折返边关。   薄云岫面色沉冷,勒紧手中的马缰,惟愿……还来得及拦住他的薄夫人。   黎明时,天空下起雨来。   林子里的冷风伴着雨,冷得沈木兮瞬时打了个寒颤,连打了几个喷嚏。一夜奔波劳碌,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左右晃荡,人也不似之前清醒。翻身下马,沈木兮将马拴在树上,脱力般靠在了树干处,“韩天命,我欠你的吗?大家父女一场,你还真是无情至极,连条活路都不给!这世上,还有你这般自私自利之人的吗?你骗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一心要得什么长生……”   难怪都说,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果真是有道理的!   雨丝轻轻飘着,有野兔忽然从跟前蹦过,沈木兮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不听使唤,就跟疯了似的扑过去。   毫无技巧的扑兔,往往是不太可能成功的,毕竟沈木兮压根不会武功,又是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但此刻,她似乎有些身不由己,脑子里浑浊一片,仿佛是睡着了做梦一般虚幻。   兔子提起来的时候,沈木兮又好似看清楚了,心下一惊,已是不由自主的张了嘴。   心里无数的声音在嘶喊着,她听不清楚,这种忽明忽暗的感觉,让她很是难受,仿佛整个人都要精分了,快要被撕成两半。   血腥味涌入嘴里的时候,沈木兮自己都吓了一跳。   再睁眼时,沈木兮浑身剧颤,瞧着满手的鲜血,还有那只丢在地上,被自己生生咬断了脖子的兔子,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身子抖如筛糠,她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快速蜷缩在树脚下,指甲死死的掐在胳膊上,不知道疼痛能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师父没了,月归也没了,春秀不在,阿落也不在。   她现在能倚靠的只有自己,这种可怕的状况,她也只能靠自己!   “我不怕你!我不怕你……”她的身子抖得厉害,视线渐渐麻木,眼睛里晕开一点点的灰白,终是盯紧了地上,还在苟延残喘的兔子。   不,她盯紧的不是兔子,而是兔子的血……   回魂蛊被镇在大漠里太久,邪气被敛尽而无法释放,如今又被她的凤蛊制住,只有不断的杀戮,不断的嗜血,才能让回魂蛊渐渐的复苏,重新活过来。   可是,回魂蛊还没复苏就已经这般厉害,若是真的复苏,她将不再是沈木兮,她将不再是她。   “我不怕你……”沈木兮咬着牙,“韩天命!韩天命……”   她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可是她太累了,冷风冷雨的,四周连个可以帮她的人都没有。她甚至不敢死,一旦死去,若尸身长久不被人发现,凤蛊也会随之而亡,到时候回魂蛊不受控制,事情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能死,我不会死!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鲜血从胳膊处渗出,她蜷缩成一团,无论如何都必须熬过去,都必须撑过去。   她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赢不了一个死人吗?   薄云岫,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对吗?   她知道,他终究会来找她的,她拦不住他,谁也拦不住薄云岫。他一定会去边关堵她,不管以后会怎样,他都会和她生死一处。   韩天命,你此生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生死相付过?   你这种人,自私自利,一定不会明白的……有些东西,可以超越生死!   东都城昨夜也下了雨,早上起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薄钰伸个懒腰,“你昨晚又说胡话了。”   “我又梦到我娘了,娘在哭!”沈郅面色灰白,“娘在哭!”   “你看你,一大早也说胡话!”薄钰揉着眉心,将胳膊搭在沈郅的肩头,“姑姑远在万里之外,你成日不是梦到她哭就是梦到她血淋淋的,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梦点好的呢?她好着呢!安全着呢!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沈郅推开他,“你不会明白,那种真实的感觉。”   “我是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姑姑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就算是为了你,她也会好好保重自身!”薄钰撇撇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不然姑姑还没回来,你就先疯了!”   沈郅不理他,出了门就走上了马车。   “今儿下雨,还要入宫吗?”薄钰皱眉。   “爱走不走!”沈郅进了车。   “走走走,怎么能不走呢?”薄钰紧随其后,“做兄弟不能不讲义气,何况那也是我亲姑姑,我能不理吗?但是五叔的事情委实不好查,这人都消失多少年了,你现在查……天下之大,谁知道他会在哪!”   永祥宫。   “就是这儿!”薄云崇领着沈郅进去,“瞅瞅,都落了一层的灰,谁也没敢来这打扫,都说半夜里还会闹鬼,连老鼠蟑螂都得跑得远远的。”   步棠剜了他一眼,“闹什么鬼?闹笑话还差不多。”   薄云崇意识到,自己可能吓着两个孩子了,忙顺着步棠的话,笑着改口,“朕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们也知道的,宫里那些奴才很是讨厌,经常偷懒,见着此处无人居住,便是懒得打扫,所以编出了这些扯淡的故事。”   永祥宫的院子里,还摆着当年的一些道具,风吹日晒的,早就褪了颜色,很多东西轻轻一碰便脆弱得四分五裂,可见自从薄云风走后,这里便再也没人来打理过。   “你要找什么,只管自个去找,这里的东西都算是无主的。”薄云崇站在回廊里轻叹,“人都走了好多年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溜达回来。再说了,这里的东西连奴才们都瞧不上眼。”   薄钰不解,“五叔之前,好歹也是皇子!”   “皇子又如何?穷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薄云崇轻嗤,“一个馒头,还得诓了底下的奴才。”   “这么惨?”薄钰瞪大眼睛,“皇子啊……”   “是皇子没错,但是呢……在宫里,不能母凭子贵,也不能子凭母贵,便是连奴才都不如。例银到不了你的手里,你还得被奴才欺负!”薄云崇摇摇头,“统共兄弟五个,最后……他倒是成了最潇洒的那个!”   蓦地,薄云崇摸着下颚道,“你们说,他会不会在外面,已经饿死了?”   步棠一脚踹在他腿肚子上,“让你来帮忙找线索的,你胡言乱语作甚?”   平白惹了郅儿担心,真是欠揍得很!   薄云崇委屈,“朕只是觉得,觉得……”   “你觉得个屁,赶紧找!”步棠率先朝着薄云风的寝殿走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第196章 爱猜谜的五叔   步棠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薄云崇,“你说,这地鬼都不来一只,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薄云崇点点头,喉间微微滚动,“是!”   “这是寝殿吗?”薄钰王后退了两步,满脸怀疑的打量着周遭,最后终是死了心的肯定,“还真是寝殿!五叔的寝殿……”   整个寝殿,空空荡荡,风从大门吹进去,直接从后窗跑出去。   “连一张床铺都没有,睡觉都是挂梁上吗?”步棠扯了扯唇角,“你们皇家未免也太寒碜了?这般苛待皇子,你老爹也不说两句?好歹也是自己的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薄云崇挠挠头,“朕没来过,这也是头一遭,哪晓得竟然是这般光景……怎么会一张床都没有?定然是那些狗奴才干的坏事,该死的东西,连根木头都不给老五留。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得有抠门,这般薄待兄弟,回头那些史官大笔一挥,朕……朕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你就算喝了整条黄河,也洗不清了!”步棠惋惜的摇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抠门帝君!”   薄云崇干笑两声,“朕……朕冤!”   “冤死得了!”步棠走在前面,沈郅和薄钰跟在后面。   四个人走进这空荡荡的寝殿,有种搬家的错觉。   “沈郅?”薄钰挠挠头,“不是我打击你,这地方一眼就看到边儿了,你想找什么线索怕是不太可能了,要不换个地儿?”   沈郅乍见这只剩下门窗的寝殿,内心便已经有了准备。都说人去茶凉,此处倒是人去楼空,连个桌椅板凳都没留下……   “原本,我也觉得这约莫是没线索了,可现在想想……却不尽然。”沈郅双手环胸,“地上没有痕迹,说明这屋子里的东西就算被人搬走,也是很久很久之前搬走的,否则地上的灰尘,定会有异样的划痕。”   众人点头,赞同。   “可皇伯伯说,此前没有来过,也就是说,连皇伯伯都不知道这里,是否一直都是这样!”沈郅摸着自个的下巴,在寝殿内慢慢悠悠的走一遭,“五叔这人,在你们口中是个神叨叨的,而且脾气怪异之人,那有没有可能,他这寝殿原就是这样的?”   薄钰附和,快速举手,“我觉得就是这样的!哪有狗奴才,连凳子腿都不放过的?好歹留张床才对!否则追究起来,偷盗宫中财物,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大家找找看!”沈郅道,“这地方如果一直是这样,许是线索也会在其中。”   闻言,众人当即分头去找。   丁全挠挠头,“唉呀妈呀,这是要啃地板吗?”   “少废话!”从善环顾四周,“回头小公子欺负你,你别哭!”   丁全心惊,扭头瞧着眉峰微挑的薄钰,当即弯腰趴在了地上,寸寸查验过去。这地板硬得很,指关节轻轻叩击,听得都是实心的。   “没什么异常啊?”薄钰撇撇嘴,“这得找到什么……嗯?”   声音有些闷闷的。   “等会!”薄钰疾呼,“这里这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指关节轻叩,里面传来闷响,可见里头是空心的。   “是空心的!”步棠拽开薄钰,捋起袖子就要去砸。   “小心你的手!”薄云崇慌忙握紧她的手,满脸都是心疼之色,“别砸,别砸!从善,你上!”   从善轻叹,默默提了真气,“是!”   一拳下去,地板瞬时陷落,里面果然有个机关按钮。   众人大眼瞪小眼,心下生疑。   这机关是干什么的?   “先别动!”步棠到底是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示意众人莫要轻举妄动,与从善一道查看四周。   且看着南宛的皇后娘娘,穿着凤袍戴着凤冠,在寝殿内窜上窜下,画面有些……难以形容。   薄云崇拍着胸脯,竖着大拇指,“瞧见没,朕的皇后好生厉害,乃是南宛头一份!”   是啊,能飞檐走壁的皇后娘娘,委实是头一人,不晓得宗祠里的薄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果然!”步棠蹲在房梁上,指了指搁在房梁暗处的东西,“这里放着一个弓弩,箭已上弦,不知这附近是否还有其他?”   “你小心点!”薄云崇仰着头,紧张得直搓手,“别伤着自己!”   丁全翻个白眼,皇后娘娘的功夫好着呢!该担心的是皇上自己!有什么事,还不是得皇后娘娘护着您!   当然,这话可不敢说出口。   回头皇上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们在找什么?”门口一声响,太后已经站在了殿门口。   步棠心一惊,弓弩已经捏在了手里,听得太后的声音,冷不丁松了手,箭矢“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小心!”   “母后!”   “皇祖母!”   箭矢距离太后的面门,只有毫厘之距,从善脊背发寒,捏着冷箭的手下意识的抖了抖,差一点……差一点就杀了太后。   “太后!”墨玉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太后。   “母后!”   “皇祖母!”   太后喘着气坐在了栏杆处,瞧着眉心紧蹙的步棠,一张脸拉得老长,“哀家……哀家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结果差点死在你手里……你说你这……”   步棠终究是儿媳妇,又是皇后,此刻犯了错,哪敢反驳。何况,她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哪敢多说什么,紧赶着赔笑脸便是了!   薄云崇忙不迭抚着太后的脊背,“母后顺顺气,顺顺气,没事没事,小棠不是故意的。”   “身为皇后,岂能……”   “哦哦哦,那是朕、朕惯的,一不小心惯上了天,回头朕给拽回来就是!”薄云崇赶紧往自个身上揽,婆媳自古难相处,母子没有隔夜仇。   一听这话,太后差点没厥过去。   “皇祖母!”薄钰握着太后的手,“您没事吧?皇后娘娘不是故意的!”   太后喘着粗气,“那箭,差点就射杀了哀家,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   “小棠姑姑不是故意的!”沈郅站在那里,面色沉冷,“您莫要什么罪责都往姑姑身上推,若不是她取了弓弩,只怕这会就该射在我们身上了!这原就是五叔留下的东西,是以跟谁都没关系。”   “五叔?”太后轻轻握住沈郅的手,“郅儿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薄云崇连连点头。   太后瞪了他一眼,“哀家在问郅儿,皇帝莫要插嘴!”   薄云崇撇撇嘴,不说便不说罢!   “是真的!”沈郅唇线紧抿。   “你们来老五这儿,是想找什么?”太后追问。   沈郅敛眸,有些犹豫。   倒是薄钰心直口快,“对着皇祖母有什么不能说的?沈郅,你便说罢!”   旁人都不敢再称呼“沈郅”二字,唯有薄钰还一直保留着最初的称谓,太后听得也顺心。沈郅沈郅,听着就像是在喊沈木兮一般……   心头稍缓,太后软了声音,“郅儿不愿说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五叔此前给父亲批过命,所言差不多都应验了,所以臣想找到五叔的去向,求助五叔。”沈郅如实相告,“请太后娘娘莫要拦阻!”   拦阻?   太后怎么可能拦阻呢!   就算沈郅想要天上的星星,太后猫着腰拄着杖也得爬上天梯去摘。   “你们要找老五的消息,为什么不来问哀家?”太后轻叹,拽着沈郅到自己身边,“来,靠着皇祖母坐下,哀家同你说说,你五叔的那些事!”   沈郅有些犹豫,瞧了薄云崇一眼。   “你别看他,这没心没肺没五脏六腑的,除了风花雪月,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你爹知道得多!”太后瞪了皇帝一眼,顺道哄沈郅高兴。   薄云崇嗤鼻,“朕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来,坐!”太后拍拍身边的位置。   沈郅终是挨着太后坐下,“太后娘娘真的知道那些事?”   “是!”太后轻叹,“哀家知道那些事,还知道他母亲的一些事。老五的母亲,身份卑微,所以老五在宫里也是抬不起头的。卑贱之人所生之子,连先帝都不待见他!”   听得卑贱二字,沈郅眉眼微垂,薄钰的脸色也不好看。   “母后,两个孩子在呢!”薄云崇提醒。   太后点点头,倒是虚心受教了,委实不该说这些尖酸刻薄的话。   “老五的母亲,大字不识几个,入了宫便是一身蛮力,为被安排在了皇后的凤仪宫里做个扫地的宫女,但皇后脾气不好,时常责罚她,以至底下的奴才的,也是拜高踩低的,时不时的欺负她!”太后轻叹。   “后来呢?”薄钰问。   太后继续道,“有一次,被打得半死,幸好南贵妃经过,便将她救下,还问皇后要了她,带回了关雎宫里养着。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爬上了皇上的龙床!”   薄钰瞪大眼睛,薄云崇也跟着愣了,“这事,朕也听说了,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如此说来,这老五的母亲,委实有些没良心。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步棠自然不敢吭声,谁不知道在宫里生存,靠的就是日常争宠。   不争宠,反而不正常。   “这宫里,哪有这么多的良心可言!”太后摇摇头,“不久之后,她就有了身孕。先帝将她丢在这永祥宫里,生产那日也没人伺候,最后也是南贵妃请了太医过来,这才保了母子平安。”   “如此说来,他们亏欠离王府太多!”薄钰皱眉。   太后点头,“谁说不是呢!”   “后来呢?”沈郅问。   太后喘口气,略显无奈的瞧着他,“后来老五还没满周岁,她就死了,留下老五一个人住在这永祥宫里,孤孤单单的,也没个人照顾。别看永祥宫这么大,其实这地方偏僻,等同于自生自灭!”   “南贵妃还在世时,一切都还好说,偶尔也会派人过来照顾一下,旁人也没敢真的欺负他。可是后来,南贵妃走了,这永祥宫便跟冷宫没什么区别,底下的奴才都往高处去了,谁还会留在这里伺候无望的主子。”   “再后来,老五还是长大了,悄悄溜出宫了一趟,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折腾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开始还有人捅到了先帝那里,先帝厉声呵斥,老五因此吃了不少罪!”   “不过后来嘛……”   说到这儿,太后瞧着沈郅,略略出神,“终究是有因必有果,你爹悄悄去找了先帝,从那以后先帝就再也不去管老五的事儿。老五就在这永祥宫里,拆完东墙拆西墙,有人告到先帝那里,反而会被先帝训斥一顿,久而久之就没人再管了。”   “说来,还是老二自己的福报!”薄云崇摸着下颚,“这老五的性子竟是比朕还要野,如今不知道去了何处,要找他……天下茫茫,上哪去找?”   “皇祖母,这五叔的母亲,是何方人士?”薄钰问。   薄云崇慌忙解释,“宫籍都查遍了,咱们也没查出来,所以才问问的。”   “好像是曹青州。”太后扭头望着墨玉,“你可还记得?”   墨玉点头,“太后记性好,是曹青州,当时这地还是魏家领兵,从瀛国手里划拉回来的。”   “是曹青州!”太后想了想,“当年战事吃紧,瀛国接连攻下十数座城池,震惊朝野。后来由魏家领兵出征,和步家一道左右夹击,才算退了瀛国。曹青州,是当时退了瀛国,收回来的第一座城池!”   沈郅点点头,“原来如此!”   “怎么,你们要去曹青州?”太后担心得不行,“那地方太偏僻了!当初收回曹青州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这山势崎岖,地势复杂,瀛国的军队压根无法守住。这些年过去了,那地方还是穷得很!”   沈郅咬咬牙,“皇伯伯……”   “要不,朕带着你小棠姑姑和你……”   “荒唐!”太后愤然起身。   薄云崇闭了嘴,皇帝自然是不能出宫去冒险的。   倒是可惜了!   “多谢太后娘娘!”沈郅行了礼,“臣告退!”   “沈郅!”薄钰疾追。   “郅儿?郅儿!哎呦,这可怎么好!哀家是不是闯祸了?哀家是不是……不该说啊!”太后急得直跺脚,“他一个孩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曹青州很可怕吗?”薄云崇不解。   一回头,却见步棠的脸色也不太好。   薄云崇心想着,莫非是因为太后提及了步家,触及了步棠的伤心事,心头连叫数个不好,一下子慌了神,“小棠?你莫往心里去。当年的事情虽说是先帝、先帝误杀,但于你与朕的感情无关,你可莫要……”   “郅儿不能去曹青州!”步棠转身就走。   “小棠?小棠怎么了?”薄云崇惊呼,俄而一脸懵逼的望着太后,“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如此忌惮曹青州?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就是个匪城。”墨玉轻叹,“皇上,那地方窃盗横行,小王爷若是去了,那还得了?山寇流窜,万一伤着小王爷……”   “薄云岫你大爷……”薄云崇掉头就跑。   他要是保不住薄云岫留下的独苗苗,依着薄云岫的性子,大半夜肯定会回魂索命,到时候……薄云岫是在山洞里被砸死的,死相肯定不好看,薄云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放心放心,皇兄定会为你保住这独苗苗!   可沈郅决定要做的事情,那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要去找薄云风,饶是身边的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人可以拦住他。   “事实上,你并不知道你五叔在不在曹青州,若是出事,算谁的?”步棠拦住了沈郅,“郅儿,我们现在都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在曹青州,那地方委实不是你可以去的,若是派兵保护你,势必又会惊动朝堂。郅儿,让别人去吧!”   沈郅定定的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步棠,眼睛微微泛红,“姑姑,我想我娘!”   步棠垂眸,鼻尖泛酸,“姑姑也想!”   “我知道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觉得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你们不会明白,我是真的很难受!”沈郅哽咽,但他不会流泪。   爹说了,男儿大丈夫,不能轻易哭。   “郅儿……”步棠不知该如何言说。   “皇后娘娘,小王爷!”从善急急忙忙的赶来,“你们别走这么快,方才那寝殿里的机关……”   步棠一愣,沈郅也跟着仲怔。   薄钰一拍大腿,“走得太慌,被皇祖母给吓了一跳,竟都全忘了。”   “卑职拿来了!”从善变戏法似的,将一个盒子呈上,“你们说话的时候,卑职打开了机关,底下是个暗格,里面就藏着这个盒子。”   沈郅刚要伸手,却被步棠一把摁住,“莫要着急,谨防有诈!”   从善会意,默默的将盒子放在墙角。   薄云崇愣了愣,“这是什么玩意?”   “闪远点!”步棠不耐烦。   “好勒!”薄云崇踮着脚尖,一路小跑,默默的躲在了转角处,“这样够远吗?”   “够了够了!”步棠点头。   阿左阿右护着两个孩子躲在拐角处,免得这盒子万一放出毒箭毒雾什么的。听说五皇子的寝殿内有暗箭,二人便是心有余悸,方才未能跟着主子进殿,险些……   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步棠猛一弹指,簪子快速飞出,以最精准的力道,挑开了盒子。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确定盒子没什么暗器之类,才敢悄悄靠近。   从善往前一看,哎呦,一张纸?!   “什么东西?”薄云崇问。   “皇上,就一张纸!”从善取出。   “打开看看!”薄云崇示意众人暂时别上前,且看看这纸上写了什么再说。   从善默默的打开了纸张,上头只有三个字:曹青州!   沈郅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果然!   薄钰心中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这次是非去不可了!   “曹青州?”薄云崇眨了眨眼睛,“这纸张都发黄了,可见不是最近放进去的。这上头好像不是用墨汁写的,倒像是……”   “是朱砂!”沈郅深吸一口气,“五叔的!”   朱砂?   薄云崇点点头,画那些鬼画符,可不得用朱砂嘛!   “如此说来,这东西委实是老五留下的。”薄云崇皱眉,“可这家伙神神秘秘的作甚?”   “可能是……五叔喜欢猜谜!”薄钰直摇头,“你们几个兄弟,真是折磨得我们这些小辈够够的了!”   薄云崇两手一摊,“与朕无关,朕是好人!”   “曹青州!”沈郅接过纸张,拿在手中发愣。   再抬头时,神情何其坚定,此行……势在必行!   “我陪你去!”步棠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小棠姑姑都不会让你有事。郅儿你放心,我……”   “不行!”薄云崇黑着脸,“你不能走!”   万一走了,又没影了怎么办?   不能走……   再说,他一个人留在宫里,那得多孤单寂寞冷?   不行!   绝对不行!   “小棠姑姑,郅儿不怕!”沈郅抿唇,“郅儿会好好保护自己,有阿左阿右,还有离王府的暗卫,郅儿知道该怎么做!”   “不行!”薄云崇一口回绝,“你也不许去!万一出什么事,朕怎么与你娘交代?离王府就你、你们这两个大枣子,回头被朕给弄丢了,你爹还不得找朕索命?不行,绝对不行!”   太后抖着声音,站在不远处跺着拄杖,“哀家也不同意!不许去!那曹青州,穷山恶水,听说山中多猛兽,万一出什么好歹,你让哀家、哀家怎么对得起你娘?不行!绝对不行!”   所有人都拦着沈郅,每个人嘴里都只有“不行”两个字。   唯有薄钰撇撇嘴,默默举起手,“我支持沈郅!”   所有人都投来嗔怨的眼神,看得薄钰心里发虚。   “你们都只是为自己想,什么时候为沈郅想过?”薄钰轻哼,“一人一句不行,一人一句不好交代,可沈郅呢?沈郅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你们都知道吗?你们这些大人啊,只知道说,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你好,可我们想要什么,你们都关心过吗?”   四下万籁俱寂,无人应声。   沈郅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的开口,“我要去找五叔,为了娘,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五叔既然能留下这三个字,就说明他或许……早就猜到了会有今日。我要去曹青州,谁都拦不住我!”   曹青州,他去定了!   而且,事不宜迟。 第197章 银子长了腿   沈郅决定的事情,无人可改,从宫里出来,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各项事宜。   “郅儿?”春秀不放心,绕着沈郅一个劲的走圈,“要不咱再考虑考虑?”   沈郅摇头,“姑姑,我一定要去!”   阿落急得直掉眼泪,泪眼婆娑的望着春秀,“那我陪着去?”“还是别去了,穷山恶水的,比湖里村还要偏僻,万一再闹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得了?”春秀直跺脚,“东都城内尚且多事,出了东都……不敢想不敢想!”   “小郅?”关毓青招招手。   沈郅走过去,“毓青姐姐……你也要劝我吗?”   关毓青笑了笑,“什么时候走?”   “嗯?”沈郅眼前一亮。   春秀,“……”   阿落,“……”   说好的同盟呢?   “走的时候,我让念秋给你们备点瓜子,路上吃着,也免得你们闲来无事做。此去曹青州,路程遥远,可莫要闷坏了你们才好!”关毓青轻轻拍着沈郅的肩膀,“男儿大丈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那些浑浑噩噩的废物强多了,不愧是离王的儿子!也亏得沈木兮,教得好!”   沈郅连连点头,“多谢毓青姐姐!”   “你莫要谢我,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我们这帮女人到底是眼界小,比不得你们男儿,心怀天下,当有山河之志!”说到这儿,关毓青眨了眨眼睛,“罢了,从我嘴里说出文绉绉的话,听着也委实别扭。”   沈郅深吸一口气,“我记住了!”   “毓青姐姐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从你爹娘身上,我却是看得清楚,男人应该把眼光放远点,定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莫要后悔一生。”关毓青抿唇,“不说了,越说越舍不得了!”   “我还会回来的!”沈郅说。   阿落与春秀面面相觑,没有多说什么。   “我去跟外祖父辞别!”沈郅垂着眉眼。   “郅儿!”夏问卿站在檐下,“过来!”   沈郅小跑着上前,“舅舅!”   “来,舅舅陪你去见外祖父!”夏问卿牵起沈郅的手。   沈郅有些心惊,俄而挽唇轻笑,“多谢舅舅!”   “你这脾气,像你爹又像你娘,做了决定的事情,打死也不会回头。明知你不会回头,又何必惹得大家不快,倒不如让你去,至少你心里是高兴的。”夏问卿轻叹。   “其实舅舅也不想让郅儿去,对吗?”沈郅问。   夏问卿苦笑,“我是你舅舅,自然是舍不得你去冒险。可我也是个男儿大丈夫,知道你并非任性而为,自然要支持你,不能拖郅儿的后腿,更不能让郅儿小看了舅舅!”   沈郅眉眼微垂,“舅舅……”   “走吧!”夏问卿牵着他的手,迈进了夏礼安的房间。   行过礼之后,夏礼安瞧着站在床边,欲言又止的沈郅,“遇见了难处?有什么话,不能跟外祖父说的?”   沈郅抿唇,“外祖父,郅儿想去曹青州。”   “远行啊?”夏礼安先是神情一震,俄而颤着手,轻轻握住了沈郅的手,“要走多久?”   沈郅答不上来。   “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是该出去走走的。”夏礼安音色哽咽,“只是郅儿啊,记得早些回来,外祖父不想等不到你娘归来,连你都等不到。”   沈郅忽然抬头,眼眶泛红。   “孩子。”夏礼安靠在床头,满是褶子的手,轻轻拍着沈郅的手背,面上带着酸涩的笑,“长大了,真的长大了!知道自己去承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好事!外祖父不会拦你,就像当年不拦着你母亲是一个道理!”孩子长大了,就该去飞。   “外祖父!”沈郅鼻尖酸涩,“郅儿会尽快回来的。”   “来,坐下,外祖父知道一些曹青州的事,虽说隔了很多年,只希望对你有些用处!”夏礼安低低的咳嗽着。   夏问卿慌忙递水,“爹,喝口水再说!”   喝口水,夏礼安喘口气,便靠在床柱处幽幽道来,“这曹青州当年被瀛国攻占,后来又回来了,但是历经战乱的城,更是破败不堪!曹青州穷得很,穷乡僻壤,几乎没有朝廷官员,愿意去那里赴任。没油水不说,还容易受到威胁,甚至可以用盗匪横行来形容。”   “朝廷为什么不派兵去镇压?”沈郅不解。   夏礼安摇头,“那里地势险要,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去都会迷路。到处都是山林,到处都是沟壑,若要派兵,只怕会损兵折将。时间久了,朝廷也不去管了,任其自生自灭。”   夏问卿心惊,满脸担忧的瞧着沈郅,“如此说来,曹青州真是险恶之地。”   “不过那里盛产奇珍药材。”夏礼安又道,“险峻之处,悬崖居多,盛产奇珍药材,有能者得之!”   沈郅皱眉,“还有呢?”   “还有便是,不要小看那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怪异得很,多数是隐士高人,定要小心,切莫轻易得罪。”夏礼安细心的叮嘱,“深沟险壑,要小心呢!”   沈郅点头,“外祖父放心,郅儿都会记在心里,一定不会轻易犯险。此去只为找五叔,不会轻易惹是生非!”   “如此,甚好!”夏礼安瞧着懂事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还要说些什么。   人老了,话多,可瞧着聪慧的孩子,终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只想说一句舍不得,却又不敢说出来,怕孩子心里难受。   鸟儿长了翅膀,就是为了飞翔。   孩子长大了,就该独立。   “郅儿……”夏礼安哽咽着,“早点回来。”   外祖父身子不太好,怕是熬不了太久。等不到女儿回来,总希望还能等到外孙回来,见不着这最后一面,怕是走也不安心呢……   沈郅行礼,“是!”   “去吧!”夏礼安吐出一口气。   目送沈郅走出门,扭头默默拭泪。   “爹?”夏问卿不知该如何宽慰。   父亲什么都明白,多说亦无益。   “人老了,见不得离别,缓缓就好!”夏礼安老泪纵横,“你去送送他,多叮嘱两句,免得出了家门,玩得忘乎所以,什么都忘了!顺带,叮嘱身边的人,好生看紧着,若是有什么事,及时传信回来。”   夏问卿行礼,“父亲放心,我这就去!”   “快去快去!”夏礼安拭泪,“别耽搁了!曦儿不在,你这做兄长的,可要为她看好孩子,快点去安排。”   “是!”夏问卿掉头就走。   到了门口,又下意识的回望着老父亲。   囚笼里住了多年,父亲的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只是凭着这一口气撑着,不甘心罢了!   深吸一口气,夏问卿大步流星的离去。   问柳山庄和离王府都开始忙碌起来,这个想带,那个想拿,最后春秀干脆拎着刀,把自个塞进了车辇,沈郅走哪她就去哪,总归不能放任孩子一个人。   “春秀姑姑……”薄钰挠挠头,“您这一进来,我们都不好坐了!”   “那我不管,大不了你两蹲车顶去,反正我得跟着,否则我没法跟沈大夫交代!”春秀可不管这些,反正她没读过什么书,就只会这套耍无赖的伎俩。   沈郅皱眉,“那再来一辆马车罢了!”   薄钰点头,“我可不想被挤死!”   “其实你可以不去的。”春秀从车内探出头来,“就你这小身板,去了也是拖后腿,反正屁用没有,只会叽叽喳喳的说屁话!”   薄钰眉心突突的跳,“是我第一个赞成沈郅去曹青州的,为什么我不能去?!我要去,不然我就拆了车轱辘,谁都别想去!”   “小子,真阴险!”春秀翻个白眼。   车队出了城门,却遇见了拦路的宁侯夫人。   这宁侯夫人也是奇怪,二话不说,直接把一个麻袋往春秀的马车里丢,丢完插着腰笑道,“男人就该多历练历练,多培养培养感情!”   前半句倒是好理解,这后半句……   沈郅和薄钰分别探出头来,瞧着后面的马车,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侯爷夫人,这是怎么了?”薄钰问。   宁侯夫人挥挥手,“没什么事,就是送你们一程。”   沈郅与薄钰面面相觑,那也不用送什么大礼啊……   还真是大礼!   春秀瞪大眼睛,瞧着从麻袋里探出的脑袋,孙道贤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团。   “侯爷夫人?”春秀骇然,“您这是作甚?”   “当牛做马都成,带着出去溜一圈,春秀姑娘,你可别跟我客气!”宁侯夫人笑着摇摇手,说着再见。   孙道贤一脸怨气,跟春秀大眼瞪小眼。   春秀手起刀落,将绳索砍断,“自由了,可以走了!”   “哪儿都去不了,我娘说了,这次不能护着你们回来,就不许我踏进侯府半步!”孙道贤恨恨的将绳索丢出马车,“我还能怎样?还能怎样?”   春秀翻个白眼,“鬼知道你还能怎样?”   “权当是去游山玩水。”孙道贤愤愤不平,“真怀疑我是不是捡来的,倒觉得你像是亲生的。”   “关我屁事!”春秀不理他。   马车内。   薄钰皱眉望着沈郅,“管不管?”   沈郅摇头,“不管!那是春秀姑姑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好的!”   “你就那么放心?孙道贤以前在东都可是横行无忌的纨绔,素来没什么人品可言。也是宁侯夫人霸道,所以孙道贤没敢往家里带女人,可现在……”薄钰轻叹,“我担心春秀姑姑会吃亏!”   “庸人自扰!”沈郅靠在车壁上,安安静静的合上眉眼,“与其担心春秀姑姑,还不如担心孙道贤,是否抗揍!春秀姑姑出手,可不像小棠姑姑,懂得技巧知道避开要害……”   薄钰干笑两声,“应该不至于……被打死吧?”   沈郅撇撇嘴,睁开一条眼缝看他,“难说!”   薄钰,“……”   好危险!   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曹青州而去,一路上沈郅的话很少,几乎不怎么说话,不管薄钰怎么逗,他都不怎么笑。时日久了,薄钰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陪着沈郅。   沈郅经常盯着天空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曹青州……   还有多远呢?   沈木兮也想知道,距离边关还有多远,这些日子她几乎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吃了就挖野菜吃树皮,渴了就喝山溪水,远离人烟之地,免得到时候骨子里的东西又跳出来。   自身有多可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清醒时,策马狂奔。   脑子不清楚了,就用自己编的草绳,将自己困起来,免得伤害无辜。   身上,不是勒痕就是血痕。   夜里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人藏在暗处盯着自己。   今日运气好,摘了点野山菌,也不管是否有毒……反正她是毒不死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火堆里的火花,时不时的迸溅出来,整个林子里漆黑一片。   偶有怪异的声音掠过,也没有东西敢真的扑她。毒虫在周遭窸窸窣窣的爬行,别说是兔子那些小活物,饶是豺狼虎豹,也不敢靠近她分毫。沈木兮想着,现在的自己,似乎是在走韩不宿的老路。   待时日长久,她与韩不宿应该没什么区别可言了。   “这大概就是父债女偿,是报应!”她喝着菌菇汤,“你想和我争身体,我却不能让你如愿,这也是你的报应!”   蓦地,她听到窸窣的动静,当下紧了紧手中的竹筒。   “哎呦,有好吃的!”忽然窜出的人,惊得沈木兮差点将手中的竹筒砸出去。   心口处的剧痛,快速席卷而来,她知道,这东西闻到了味儿,是要跑出来杀人了……可她摁不住!忍了这么多天,她已经尽力了!   “你、你快走!”沈木兮弯着腰,死死揪着心口位置。   明明四周都是毒虫,为什么这老头还能冒出来?   “别小气嘛!”老头胡子拉渣,蓬头垢面,浑身都是臭烘烘的,一身衣裳也是破烂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哎呦,是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小姑娘,这林子有毒蛇猛兽,你可要小心哦!”   老头瞧着破铁锅里的菌汤,二话不说,用一旁的小竹筒舀起来就喝,吧唧两口,“味道不错,就是没放盐!”   “你……你……”沈木兮蜷缩在树后,“你快走!快走!快走……”   疼痛,忽明忽暗的感觉,神志忽清忽浊,她觉得整个人如同置身水深火热,快要撑不住了……可若是不撑住,只怕这一口气出来,眼前这老头必死无疑。   回魂蛊嗜杀的本性,是那样的强烈。   怎么办……   “走啊!”沈木兮扬起头,脖颈处青筋微起,清澈的明眸,渐渐的便得浑浊。   真的是……撑不住了!   刹那间的嘶吼,那是对杀戮的崇拜之声。   后来发生何事,沈木兮全然不知,再次醒来却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全然记不得昨夜之事,只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就跟拆骨重造一般。   吃力的揉着脖颈,沈木兮在地上坐起,“发生何事?”   蓦地,她赫然愣在当场。   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个人,瞧着是有手有脚的。   身子骤然剧颤,沈木兮惊恐的环顾四周,她杀人了?   杀人了!   不!不可能的!这地方怎么会有人呢?   疯似的冲过去,沈木兮面无血色,终是彻底相信,这的确就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瞧着好像是死了……   沈木兮从最初的惊恐,成了现如今的绝望。   为什么没控制住自己?   为什么又前功尽弃了?   她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只为了远离人烟,不想伤害无辜,为什么还是没能成功,还是做了刽子手?她是个大夫,一双手是用来救死扶伤的,现在除了杀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内心深处的绝望,让她瞬时泪如雨下。   “我还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做?我怎么办?”沈木兮泣不成声。   丈夫,儿子,身边的亲人……她所在乎的那么多人,都必须一一舍弃,从此以后远离尘嚣,远离人烟,孤独的和体内的回魂蛊拼个你死我活,咬着牙坚持到最后熬不住的那一刻。   也许最后,她所有的坚持,仍旧毫无意义,可……   “哭什么?”黑团子忽然开口。   惊得沈木兮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瞪着泪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人就是爱哭,真是烦人!”黑团子翻个白眼,佝偻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一大早的哭哭啼啼,哭丧呢?老子还没死!不就是喝你两口菌菇汤吗?犯得着这样咒我死?”   沈木兮仰头望着他站起,鼻尖满满都是他身上的臭味,令人几欲作呕,但……他的确是活的。   所以说,她昨夜没有发作?   快速捂住自己的胸口位置,沈木兮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你没死?”   “啊呸!”他一口唾沫飞过来。   若不是沈木兮躲闪得及时,只怕是要沾在身上了。   如此,沈木兮才算彻底清醒,登时欣喜若狂,“你没事!太好了,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谢天谢地,她还没有到那种完全不能自控的地步。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鬼话?”老头嗓音沙哑,脸上不是蓬乱的发,就是肆意长的胡子,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露在外头,“你看我,像是死人吗?我看你倒像是个死人,死人脸!”   沈木兮默默垂下眉眼,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多日来的林中穿梭,她当然知道自己此刻,无论是神色还是脸色,定是无法见人的。   “对不起,吓着您了!”沈木兮转身取了破铁锅,挂在马背上,继而翻身上马。   既然没杀人,那就该走,走得远远的,在回魂蛊醒来之前,尽量别伤害无辜。   她能做的,只是尽量而已。   “哎哎哎,你的菌菇汤挺好喝,你上哪儿采的?”老头站在马下,仰着头问,那一副馋嘴的样子,颇为滑稽可笑。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前头,“就在那边的崖壁边上,多得是。只不过有些有毒有些无毒,且分清楚一些,莫要误食才好!”   “你会挑吗?”老头问,“帮我挑点,回头我给你点银子。”   说着,他还真的开始翻找周身,好似要掏银子,半晌又没找到银子,“完了,没饭吃了!”   沈木兮倒是有银子,只是没敢去城镇上,怕见着人之后会忍不住。见着老头有些神经兮兮的模样,寻思着他怕是脑子不太灵光,便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些碎银子递给他。   老头一愣,“我的银子怎么跑你手里去了?”   心下无奈,沈木兮叹口气,“可能是银子长了腿,这会正好还给你,你且拿着,出了林子去买点吃的,莫要再去找什么菌菇。此处无人,若是出什么事,怕是叫天天不应。”   老头欢天喜地的捏了银子,“银子长腿了……”   见着沈木兮扬起马鞭,老头忽然扯住了她的马缰,“不能走,不能走!”   “你放手!”沈木兮仲怔。   生怕万一惊了马,回头一蹄子踹死这老头!   “你下来!你下来!你的身上肯定还有我的银子!”老头不依不饶,死活不肯撒手,“银子长腿了,肯定会乱跑,这里没别人,就你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沈木兮身子虚,委实没气力同他争论。想扯回缰绳,奈何这人的手劲还挺大,她咬着牙使劲扯了两回,愣是纹丝未动。   老头哼哼两声,“偷了我的银子就想跑,门儿都没有!”   “银子原就是我的,何时成了你的?”此处无人,沈木兮心里有些慌,再这样纠缠下去,万一回魂蛊再次发作可怎么好?   这一着急,沈木兮的额角便渗出了汗来,“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我就……”   “就怎样?”老头梗着脖子,“你还能打我不成?”   打人总比杀人好得多吧?   沈木兮咬咬牙,登时举起马鞭,“你再不放手,我就真的打你咯!”   “打啊!你打啊!”老头很是不信邪,“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要不然,你就别想跑,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沈木兮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好人难做!此番委实是得寸进尺的典范!心口隐隐作痛,那是回魂蛊开始焦躁的征兆。   “你给我闪开!”沈木兮慌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手中的马鞭,狠狠甩了过去。 第198章 诡灵芝   马鞭是甩下去了,然则沈木兮也没占着便宜。   明明是挥马鞭,却不知为何惊了马,这马就跟发了疯似的,拼命的乱窜,直接将她摔下马背。马声嘶鸣,在沈木兮的惊呼中,马儿撒开蹄子飞奔而去。   就这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你!”沈木兮咬着牙,捂着胳膊大喘气。   摔下来的时候,她的胳膊磕在了一旁的树根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疼!真的好疼!   四下无人,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缓过劲儿来,沈木兮狠狠瞪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头,捂着胳膊颤颤巍巍的往前走。饶是这老头不讲道理,她也不能因此而杀他,不能给回魂蛊任何的机会。   这大概就是善与恶的区别!   掌心从肩胛顺下,忍着疼抚过,还好……只是脱臼,并不是骨头断了,所以只要把脱出来的骨头接回去,便没什么大碍。   无力的靠在树干处,沈木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原就苍白的面色,此刻真正成了死灰之色。   望着碧蓝的天,幻想着天空的那头,沈郅和薄云岫都在等着她,都在看着她,心里暖暖的,便是什么都不怕了!   人心,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坚韧无比的。   将手摁在地上,沈木兮脖颈处青筋微起,捂住了脱臼的位置,“薄云岫,我有点……有点疼……真的有点……疼!”   忽然间一声痛苦的嘶喊,伴随着骨头“咔擦”顺回原位的声音。   沈木兮眼前一黑,登时瘫倒在地。   “好了……不疼了!”她合上眉眼,口中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薄云岫……   失去意识之前,沈木兮好似看到了,那黑乎乎的老头凑过来,眼睛里带着些许不敢置信,俄而仿佛泛起了些许无奈。   眉眼合上,连带着那碧蓝的天空一起,敛入心间。   一家三口,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团聚?   好想,好想啊……   …………   曹青州这个地方,说风就是雨,天气变化比翻书还快。   孙道贤淋得浑身湿哒哒的,“真是晦气,不就是去打个猎吗?”   “没一个雷劈死你都算是老天爷厚待你了!”春秀轻哼,瞧着马车里跟个落汤鸡似的孙道贤,“我们出来是干什么的?让你逢山就登山?逢林就打猎?”   若是因为这小子而耽误了行程,坏了郅儿的大事,她一定会活生生撕了他。   孙道贤虽然理亏,可理不直也得气壮,不能输了世子的气势,“那又如何?我在东都原就是这样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我……”   脑门上“啪”一声响,疼的孙道贤惊呼,“你干什么?”   “打死你个王八犊子!”春秀拍着后腰的刀,“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丢在这里,喂狗喂狼。孙道贤,你最好把脑子放清楚点,要是再敢做事不带脑子,我就让你滚回娘胎去!”   “我这么大个,怎么滚回娘胎?到底是谁没脑子!”孙道贤扯着脖子喊。   春秀干笑两声,阴测测的看着他,“一刀下去,你就能滚回娘胎,重新来过了!”   孙道贤:“……”   这怕是有点狠!   不敢不敢!   薄钰拉上车窗帘子,“后面估计又打起来了!”   沈郅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又不是头一回。”   出了东都城,这都多少回了?   一回两回,他们还停下马车去劝,次数多了……佛也无奈,哪里能管得了?左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沈郅觉得有些心烦,不知道为什么,距离曹青州越近,这心里头越是不安,总觉得好像憋了一口气在胸腔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你怎么了?”薄钰低低的问。   沈郅摇摇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些难受,仿佛很憋闷!”   闻言,薄钰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转回车内扭头望他,一本正经的说,“外头空气很好,绝对不憋闷。”   “不,不是这样!”沈郅深吸一口气,“出行至此,我竟再也没有梦到过母亲。”   薄钰明白了,“你是担心过度,自己吓唬自己。”   自己吓唬自己?   沈郅不太认同这个说法,出了东都之后,夜里梦到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一两次能梦到,却也是模糊不清的,不似之前那般清清楚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子里有一匹野马!”薄钰趴在窗口。   车内实在无聊,若是不下雨,还能坐在车前看看风景,如今下雨,只能乖乖待在车内。   “咦……”薄钰回头看他,“这野马的马背上还拴着包袱,但是缰绳却没人收敛,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又或者是悄悄的被人偷走了?”   沈郅皱眉,“胡言乱语什么?”   “不信你自己看!”薄钰指了指外头。   沈郅撑起身子,趴在了窗口,顺着薄钰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野马”。当然,这肯定不是什么野马,野马是不会有马鞍,更不会有包袱拴在马背上的。   渐渐的,这马好似累了,竟然矮下了身子,渐渐的倒伏在地。   “睡着了?”薄钰问,“马白日里也犯困,也会睡着吗?”   “傻子,那是死马!”孙道贤在后头笑骂。   却被春秀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骂谁是傻子?只有傻子,看谁都是傻子!”   “停车!”沈郅忽然喊出声来。   谁都不明白,小王爷这是怎么了?   外头,还下着雨呢!   阿左阿右慌忙撑着伞上前,一个伸手去搀沈郅,一个给沈郅撑伞。   然则沈郅谁都没搭理,直挺挺的跳下马车,直奔那匹死马而去。   这匹马的确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是蹊跷,嘴巴里吐着白泡沫,也不像是毒死的,应该说是……累死的?!   “小王爷,您这是作甚?”阿左阿右不是太明白。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滴落在脚下,不知不觉溅湿了鞋袜。   “郅儿?”春秀惊慌,“你这是做什么?还没到曹青州,你跑下马车是要方便吗?还是说你想要散散心?”   “瞧,我说什么来着?长路漫漫,总要找点乐子!”孙道贤翻个白眼。   春秀横了他一眼,大有“你再敢胡说,我就撕了你”的狠意。   孙道贤闭了嘴,无趣的扯了扯唇角。   不说便不说!   “这包袱!”沈郅蹲下身子。   包袱里头的衣物,似乎露出了一角,绣着三朵梅花图案,而这花蕊……竟是绿色的。   “怎么了?”薄钰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吗?沈郅,你发现了什么,赶紧说清楚,这是要把人急死吗?哎哎哎,你个闷葫芦,说句话啊!”   “这是我娘的梅花!”沈郅红了眼眶,“我娘的衣裳!”   薄钰环顾四周,俄而轻叹,“我觉得你大概是魔怔了,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跑出你娘的衣裳来?世间衣裳那么多,梅花图案又是随处可见,不是只有姑姑一人欢喜。”   “不不不,旁人的梅花,花蕊都是黄色的,唯有娘亲……她觉得绿色代表生机勃勃,是以捡色的时候,便与旁人不一样。为此,还被师公叨叨了好久。”沈郅哽咽,“师公说,你总爱这样绿油油的颜色,莫不是昔年吃了亏的缘故?”   薄钰干笑两声,“呵,这绿色的花蕊,委实……委实有点太滑稽。可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跑出来这样一匹马,还……”   “我娘一定在附近!”沈郅蹭的起身,视线从周遭掠过。   “不可能!”春秀摇摇头,坚决表示不相信,“有月归陪着沈大夫,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月归武艺高强,定不会让沈大夫的马跑了。”   沈郅可不管这些,“找!阿左阿右,在附近找找,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快去!”   “是!”底下人赶紧散开来找。   阿左留下,阿右亦是跟着人去了。   “这马到底是怎么死的?”薄钰试图转移话题。   “像是累死的!”孙道贤扯着嗓子,“马场里的马,累死之后都这副德行!”   “累死的?”薄钰挠挠头,“这得跑多远,才能累成这样,还给累死了?”   春秀蹲下来,瞧着马蹄子,“这马健硕,怕是千里良驹!”   “千里……”沈郅眉心紧蹙,如此说来,母亲未必会在附近,应该顺着马奔跑的方向,逆向回去找。如此,才能找到母亲的位置。   “累死……”薄钰又问,“为什么要这么没命的跑?又没有豺狼虎豹追赶,瞧着一点外伤也没有啊!”   “许是吃了药?”孙道贤慢慢悠悠的说,“反正马场里的马,素来是这样的。”   吃了药?   沈郅瞧着这马似乎不像是吃了药,所以累死的,倒像是……他伸手去摸,认认真真的盯着指尖抚过的每一寸地方。   蓦地,指尖一阵刺痛,竟是生生扎出一点血滴来。   “沈郅?”薄钰心惊,慌忙握住他的手,“这……”   春秀瞪大眼睛,盯着沈郅抚过的位置,“哎呦,这是什么东西?”   孙道贤赶紧凑过来,二话不说就伸手拔出,“针?”   “这匹马是因为扎了一根针,所以不得不连夜奔跑,以至于精疲力尽,气绝身亡!”沈郅将包袱解下,抱在了怀中,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外头下着雨,一直待在雨里也不是个事儿。   包袱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很是简单,瞧着就是几件衣服,还有一些细软。   “就这么点钱?”孙道贤嫌弃。   春秀剜了他一眼,“滚一边去,少插嘴!”   孙道贤悻悻的走到一旁,不说就不说,那么凶作甚?   “沈郅,没别的线索了!”薄钰道,“你莫要担心,姑姑的东西既然在这里,人肯定还在咱们南宛境内,既然人没出关,那一切都好说。”   沈郅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瞧着母亲的东西,免不得会心伤。指尖轻轻拂过衣服上的梅花纹路,心里就跟放了碾磨盘似的,磨得血淋淋的。   “小王爷,附近都找了一圈,没瞧见王妃的踪迹!”阿右回禀。   沈郅上车,“先去曹青州。”   “不去找姑姑了?”薄钰惊呼。   “找到又能怎样?若是真的出了事,总归要先解决问题,才能帮到娘!”沈郅进了车,“你走不走?”   “走走走,当然要走的!”薄钰赶紧爬上车。   车队徐徐往前行。   只是经过那匹死马倒伏之地时,沈郅免不得要掀开帘子往外看,孩子总归是孩子,心里到底是软得厉害。怀中抱着母亲的衣服,沈郅很是闷闷不乐。   出了山林,回归官道。   雨便停了,山头还挂了一弯彩虹,惊得薄钰很是欢喜。   沈郅一心想着母亲之事,哪有心思去看什么彩虹。   日夜兼程,直奔曹青州,眼见着曹青州就在前面,他这心里愈发沉甸甸。也不知道此番能不能找到五叔?五叔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批条?是否……   诸多问题,没有答案。   途径安城的时候,孙道贤伤寒加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进城去找个大夫给瞧瞧。毕竟是宁侯府世子,万一病死了,怕是不好交代。   孙道贤抖着身子,裹着厚厚的狐裘。   “你再裹得厚一些,就不需要马车,我踹着你走,定然滚得比车轱辘还快!”春秀翻个白眼,“不中用的东西,就淋了点雨,还惹出这么多事儿来,光耽误赶路!”   孙道贤打了个喷嚏,“老子难受!”   “关我屁事!”春秀走开两步,嫌恶的摆摆手,“没得传染我,你滚远点。”   城内并不富庶,晌午时分,才算稍微热闹起来。虽说安城地方不大,可好歹也是一个城,这街上连个赶集的人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春秀逮着人便问了两句,究竟发生什么事。   问过之后才晓得,说是近来有人发现,山里出了一颗大灵芝,就长在悬崖边上,奈何谁也没办法摘着,饶是有轻功之人也是不敢下险峻的山壁。   知府大人出了千两银子买这灵芝,城里的人,都想去碰碰运气!   “敢情都去摘灵芝了?”春秀挠挠头。   难怪街上都是空空荡荡的。   “灵芝?”沈郅皱眉,“外祖父说过,曹青州多得是奇珍药材,会不会我娘……春秀姑姑,你赶紧问问这灵芝位于何处,咱们去看看。”   “不去曹青州了?”薄钰问。   “反正孙世子这般模样,暂时也没办法继续赶路,横竖待着也是待着,一日两日的也不打紧!”沈郅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打定了主意。   春秀点头,“成,只要是郅儿觉得对的事,姑姑都帮你!等着,姑姑去找人打听。”   “谢姑姑!”沈郅欣喜。   薄钰挠挠头,“灵芝?吃了能长生不老吗?”   沈郅皱眉,“你怕是也淋了雨,脑子不太好使。”   淋了雨……   嗯,脑子有点进水。   这灵芝生在山壁上,一茬又一茬的人上去了,结果都是铩羽而归,谁都没能摘到。这两日下雨,山壁滑得根本没办法下脚,自然是摘不到的。   过些日子,许是等山壁干燥些,这些青苔不至于如此滑脚,大概就能好些。   可是知府之所以给了千两银子,就是想拿这灵芝去就老父亲,听说是要用这个来当药引的。过了时效,便也没这价钱了。   千两,对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财富。   “小王爷,您仔细脚下,这山路格外湿滑!”阿左在前面领路,阿右殿后。   谁也不敢大意。   好在,没了孙道贤那个拖后腿的,倒也没人叽叽喳喳的叫嚷。   薄钰亦是好奇得很,什么灵芝,惹得这么多人一心要摘了去。   到了悬崖边上,薄钰趴在山壁上往下看,哪里能看清楚灵芝在哪,“这都什么跟什么吗?还灵芝……我瞧着都是青苔和野草!”   “在那个位置!”沈郅伸手指了指。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瞧着,果然看到了崖下一个黑点。   这便是那棵灵芝吗?   “灵芝这东西,虽说好,却也没这般神奇。”沈郅解释,“早前师公的药庐里,多得是这样的东西,闲来无事时,被我捣毁了不少,倒也可惜。”   药庐……   亦是没有了!   “这东西,长在这下面,委实不好摘!”春秀说。   众人扭头望着一旁攀着青藤往上爬的人,春秀赶紧过去拽了一把,将那人拽上来。   “为何大家都摘不到?”春秀不解,“我瞧着,若是阿左阿右下去,定是能摘到的。”   “想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阿左往下看了看,“靠着轻功,找到落脚点,就能摘回来!”   “别想了!”刚刚爬上来的壮年男子摇头,“瞧着好摘,实则难得很,这底下还有毒虫蛇蚁的缭绕,压根没办法靠近。你们若不信,诺……自己看!”   说着,男子捋起裤管,脚踝处好几个黑点,“这都是那些黑蚂蚁给咬的,疼得我差点松手摔下去。瞧着你们是外乡人吧?还是别凑热闹,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事!”   瞧着男子扬长而去,沈郅面色微沉,“毒虫?”   “毒虫?”薄钰也反应过来了。   “我娘的身上……”沈郅抿唇。   母亲有凤蛊,父亲有凰蛊,凤凰蛊合在一处,便能驱虫。   这是小棠姑姑说的。   小棠姑姑还说过,毒虫蛇蚁,任凭母亲呼来喝去,有时候还能保护母亲周全,这山崖底下的毒虫都是哪儿来的,为什么独独绕着那株灵芝不放?   是有什么缘故吗?   “你在想什么?”薄钰问。   沈郅没说话,只是盯着悬崖底下的灵芝。   “你倒是说话啊!”薄钰急了,“每次你不说话,我这心里总悬着,很是难受!沈郅,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考参考嘛!”   “先回去吧!”沈郅说。   薄钰一愣,沈郅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沈郅?”薄钰疾呼。   春秀拽住了他,“钰儿,让他冷静一下,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薄钰当然也瞧出来,沈郅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想不明白,所以才会犹豫不决。   回到安城,沈郅还是不说话。   整个一闷葫芦,同薄云岫简直是一模一样。但见他坐在客栈的窗前,单手抵着太阳穴,仿佛是在想什么,认真而又执着。   不多时,春秀喘着气回来,“郅儿,来,姑姑都给你打听清楚了!费了我老大劲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   沈郅来了精神,忙不迭搬了凳子,“姑姑,你坐!”   薄钰赶紧去倒水,“姑姑,喝水!”   “真乖,都乖!”春秀仰头就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来,都坐下,姑姑同你们说。”   一旁的孙道贤,裹着厚厚的被褥,面色苍白,却仍不忘扯起唇角冷笑,“就一个卖猪肉的,还能打听到什么消息?最多是东市的猪肉涨价了,西街的猪肉降价了,回头又该在安城开个猪肉铺子!”   “闭嘴!”三人齐刷刷转头,异口同声的呵斥。   孙道贤:“……”   三个臭皮匠,赛不过他这个诸葛亮。   哼,他才不跟这帮傻子玩!   “这棵灵芝,早前是个采药的发现的,说是长得特别快!发现的时候就这么豆子大的一点,结果第二天就蹭蹭蹭,跟吹了气儿似的,一下子就长成不得了。”春秀将手中杯盏放下,“对了,那采药的因为想要摘灵芝,被毒蛇咬了一口,这会还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   “听他说,这灵芝附近齐集了五毒。”春秀想了想,当时那人怎么说来着?是说五毒吧?   顿了顿,她又不太肯定的干笑两声,“反正就是很毒很毒的意思。这灵芝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的灵芝都是通体发黑,发亮,然后像是伞柄一般,可这灵芝却像是活的,一天一个样的,杆子处是七彩的,委实奇特得很。但是因为有毒物守着,所以谁也没能摘着这灵芝。”   “谁也摘不到?”沈郅抿唇。   “是!”春秀点头,“而且,这灵芝……还有跟更奇怪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刻意养起来的!叶面上似有血!” 第199章 难道是,五叔?   “荒唐。”薄钰扯了扯唇角,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这灵芝长在山壁上,若说是他人种的……难不成还长胳膊长腿的,又或者腾云驾雾?再说了,这血……灵芝还能嗜血吗?总归是以讹传讹的居多,沾上点青苔或者什么的,就被传成是血。”   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春秀翻个白眼,“小不点,我说的是打听到的消息,你这厢辩得一清二楚作甚?爱听就听,不喜欢听就当做笑话里听,横竖现在所有人都称这灵芝为诡灵芝。”   “诡灵芝?”沈郅抿唇。   “是呢!”春秀点头,“反正我听着这名字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是莫要靠近为好。这东西长在这崖壁上,不知要害死多少人,沾上多少条人命!”   沈郅没说话。   因着有毒虫蛇蚁的,虽不知会不会致命,但沈郅也不敢拿阿左阿右的性命开玩笑,便只得打道回府。   下山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正背着成捆的绳索往山上去。   “都是赶去送命的!”薄钰压着嗓子,凑在沈郅耳畔低语。   众人站在一旁,瞧着那些人不断的往山上去。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小王爷,咱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阿左问。   沈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这诡灵芝的出现,是否真的会和母亲扯上关系?死去的马,诡异的灵芝,还有不再出现的噩梦……   种种交织在一起,沈郅便有些凌乱了。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有些东西委实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   回到客栈的时候,孙道贤还在睡着,似乎真的病得不轻。   “这软包子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好?”春秀皱眉,“这就是拖后腿的征兆啊!实在不行,半道上丢了吧,谁稀罕就让谁捡了去!”   薄钰摇头,“身无半两肉,怕是没人要!”   “你们!”孙道贤鼻音浓重的坐起身,眼皮子肿得厉害,“我都听到了,你们商量着要在半路上把我给丢了!我告诉你们,本大爷是宁侯府的世子,谁敢把我丢了,本世子就……哈欠!哈欠!”   “瞧,一想二骂,可见你这人结怨不少。”春秀冷嘲热讽,“罢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回头给你丢医馆门口,说不定医馆大夫家里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正好缺个上门女婿,让世子占个便宜,被捡了去,做个倒插门的!”   孙道贤“呸”了一声,“滚!”   屋子里的人便不再理他,顾自说起来这“诡灵芝”的事儿。   孙道贤心里痒痒,这么好玩的事儿竟然都没带上他,想来都是可惜又可恨。竖起耳朵听着,越听越喜欢,可又插不上嘴,这滋味可想而知!   “这诡灵芝,好吃吗?”临了,孙道贤插了一嘴。   众人回头,一个个极为不耐烦的瞪他。   但也只是瞪了一眼,便没人再理他。   孙道贤撇撇嘴,“不告诉我,我也有法子知道!”   春秀轻叹,“真能瞎吆喝!让你看铺子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这般能扯淡!”   “哎哎哎,你还真别说,我还真的知道这诡灵芝的来历!”孙道贤揉了揉不舒服的鼻子,嗓子里有些干痒,他下意识的咳嗽两声。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要卖关子。   于是,更没人愿意理他了。   “哎哎哎,你们怎么都不理我?我是真的知道!”孙道贤轻哼,“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谁让他平素不老实,如今想说句实话都没人相信,这大概就是报应。   “还记得当初沈大夫救钱初阳之事吗?我们是一道出去的,也曾遇见过一株诡灵芝。”孙道贤托腮,无奈的望着这些人的背影,怎么就不信他呢?   春秀和沈郅回了头,薄钰有些发愣。   “你们是不是信我了?”孙道贤诧异,满脸惊喜之色,“是不是?想不想听我继续说啊?”   春秀挑眉,“你说的是当日……”   “对对对,就是那次,我和关傲天,还有钱初阳一道出去游玩之事。”孙道贤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只露出个脑袋在外头,说话之时还不忘吸了吸鼻子。   因为吃了药,孙道贤有些浮肿,瞧着好似有些倦怠,却又硬撑着精神,非要跟他们说一说自己的游历。   “你继续说。”沈郅道。   孙道贤笑嘻嘻,“终于信我了,对吧?”   “让你说就说,废什么话?”薄钰不耐烦。   “那次我们出去玩,半道上遇见过一个老头,不对,应该是臭乞丐!浑身发臭,脏兮兮的,满头都是杂毛,瞧着真是……啧啧啧!”孙道贤直摇头,那嫌弃的表情,好似现在还能瞧见那臭乞丐。   “说正事!”春秀瞪了他一眼。   这人说话不靠谱,经常跑偏,得时不时的给揪回来。   孙道贤翻个白眼,他说得这么形象生动,这帮人怎么全是这般表情?罢了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老头得了一株诡灵芝。”孙道贤那神情,就好似在说鬼故事,唇线紧抿,好似很了不得,“熠熠生辉,色彩斑斓,听说能活死人肉白骨,能……”   “你咋不说吃了能上天呢?”春秀怒怼,“再不好好说话,就把你丢青楼门前,让你这辈子逍遥快活死!”   孙道贤扯了扯唇角,“最毒妇人心,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毕竟,他怕她一拳头薅死他。   “你说具体点!”沈郅听得仔细,这些事,保不齐会和母亲扯上关系,他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那老头很是奇怪,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一株诡灵芝,我瞧着他掰碎了一点,那灵芝竟然流血了!”孙道贤继续说,“后来钱初阳想花钱买下来,结果老头压根不理他,不理人也就算了,还拿针扎人……害得钱初阳笑了足足一天,最后下巴都笑脱臼了才停下来。”   “针?”沈郅猛地站起身,“那马不也是扎了针吗?”   薄钰连连点头,“对对对,也是针!”   这诡灵芝的主人,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灵芝是从哪里得来的?”沈郅忙问。   “老头就是怪人,压根不说话,一开口就说胡话,一会说钱初阳要遭灾,一会说关傲天要死了!于是我们就联手把他揍、揍了一顿!”说到这儿,孙道贤下意识的看向春秀。   春秀鼻间轻哼,“真是好样的,人家不卖你,你就打人?若是年纪大一些,还不得被你们几个兔崽子给揍死啊?”   “当时是一不小心……”孙道贤快速捂住嘴。   嗯,他什么都没说。   春秀骇然瞪大眼睛,“真的打死了?”   孙道贤想了想,一动不动应该是打死了吧?   “打死了没有?”春秀又问。   薄钰干笑两声,“姑姑,您这就不用问了,看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失手打死了呗!”   听得薄钰将“失手”两字咬得颇重,春秀的火气瞬时上来,“你们这帮……”   “谁说死了!”孙道贤扯着嗓子,大概是因为喊得太大声,竟是止不住咳嗽起来,“没、没死全!”   沈郅倒了一杯水递上,“世子,能否说得仔细一些,这诡灵芝许是对我有用。”   孙道贤咕咚咕咚将杯中水喝得一干二净,皱了皱眉头瞧着眼前的沈郅,“我知道,你是想找王妃,你们这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我都听到了,时间久了也就听明白了不少。我这人呢,虽然平素喜欢胡闹,但我也知道一个道理,爹娘就一个,没了就真的没了!”   父母在,那是根。   没了根,便是浮萍。   “世子!”沈郅很是恭敬的行了礼,“请您告诉我,那个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道贤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空杯子,“那个老头,瞧着像是被打死了,但可能没死,因为后来我有点不放心,就让人回头去看,尸体不见了!所以我料定,他可能只是昏迷,醒了便自己走了!”   “那诡灵芝呢?”沈郅追问。   “那老头的诡灵芝,是他自己养起来的,当时还有人来追杀他,不过……有些毒虫蛇蚁出没,把对方给吓跑了。”孙道贤皱眉,“那个老头,当时好像也受伤了!我看到他手背上有血,不过吃了诡灵芝之后,那道伤口便不再流血,而且有些……颜色变淡。”   沈郅凝眉,“所以,你方才说的活死人肉白骨,是真的?”   “废话,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也就是你们这几个笨蛋,一个都没把我的话当真,还以为我是在吹牛!”孙道贤愤愤不平,“我是真的见到了诡灵芝救人!”   “那你们当时打晕了老头,为什么没抢走诡灵芝呢?”薄钰问,“这样好,这样神奇的东西,你们三个败家子能不心动?”   “谁说不是呢!”孙道贤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尴尬,“可这诡灵芝真的是诡异得很,掰开的那个断口处,里面似乎有虫子蠕动,关傲天拿到手就丢出去了,没人敢捡回来。”   虫子?   春秀嫌弃,“大概是长了蛀虫吧?”   “蛀虫?”薄钰挠挠头,“不是只有采摘之后,未能处置妥当才会长蛀虫吗?怎么,新鲜的灵芝也会长蛀虫?”   沈郅摇头,“不是蛀虫!”   应该是蛊虫!   那个老头……会是谁呢?   “谁也不知道,这老头后来去了何处。”孙道贤撇撇嘴,“不过我瞧着他那般模样,大概是活不了多久的,浑身臭烘烘的,臭都得给臭死了!”   薄钰轻叹,“好吧,线索又断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春秀瞧着沈郅眉心紧蹙的模样,满心满肺都是心疼,可她又能如何呢?沈郅一心要找到沈大夫,若是找不到,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解开这个心结。   心结,很容易变成死结。   沈大夫,到底在哪呢?   …………   沈木兮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明晃晃的光晕在眼前晃悠,她试图挣扎了一下,奈何却无法爬起来,只能躺在木板床上,吃力的大喘气。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外头的风,嗖嗖的刮着,冷得厉害。   脑子渐渐的清楚起来,身上的麻木感也渐渐的消失了。   终于,沈木兮爬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你的皮是假的!”有人在暗处说话。   沈木兮骇然扭头,心头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   “我是……是什么人呢?”黑暗中,老头慢慢悠悠的走出来,“我是个见不得人的人!”   沈木兮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想着找点防身之物,若是这老头轻举妄动,她也能……谁知,袖中的针包消失了,摸向自己的发髻,连发簪都失了踪。   一根,不剩!   “别白费力气了!”老头轻叹,“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着要别人的命,果然……最毒妇人心。”   沈木兮咬咬牙,“此番到底谁对谁错,还需要我连辩驳吗?明明是你……”   “我什么我?”老头嗤之以鼻,“我的银子长了腿跑你的包袱里去了,你还给我,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有什么错?”   “你!”沈木兮从床榻上爬下来,颤颤巍巍的往光亮处走去。   她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身上的回魂蛊不知何时会发作,若是不尽快回到大漠,回到古城之中,只怕……回魂蛊苏醒之时,就是生灵涂炭之日。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早晚会祸害到自己的至亲,儿子、父亲、乃至于兄长,以及所有她在乎的,和在乎她的人。   老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往前走。   然则下一刻,沈木兮骇然怔住。   光亮的尽头,竟是万丈悬崖!   “这是什么地方?”沈木兮冷喝,“我要离开!”   “走啊!”老头摆摆手,“走走走,我又没让你留下来,你尽管走!”   沈木兮咬咬牙,“这是悬崖!”   “我管你是不是悬崖,你不是要走吗?走走走,只管走,没人拦着你!”老头转身朝着一旁的石室走去,压根不打算理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木兮厉喝。   这老头,怪异得很,竟还是没有理睬她,连姓名都不曾告知。   沈木兮狠狠跺脚,瞧着洞外的状况,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趴在洞口往边上看,竟然看见了一株灵芝……且瞧着这灵芝的模样,与寻常的不同。   根部竟是色彩斑斓之色,而这叶面部分,还有些斑驳如血色的痕迹。   这是什么?   师父的册子上也没记载过这东西!   沈木兮伸了手过去……   “你最好别动!”   身后一声喊,惊得沈木兮差点扑出悬崖,所幸牢牢抓住了一旁突出的石头,这才捡回一条命,可胸腔里却是砰砰乱跳得厉害。   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脊背上,惊出凉薄的冷汗,险些就这样摔死了!   “那是诡灵芝!”老头白了她一眼,“当客人就该有当客人的觉悟,再敢轻易碰我的东西,小心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沈木兮面色发白,“诡灵芝?是你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吗?这地方适合你!”老头站在洞口。   络绎不绝的采药人,从上面攀着藤蔓爬下来,却又一个个铩羽而归,谁也近不得这灵芝,何况是摘取。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沈木兮惊恐的打量着他,这老头……到底还知道多少?她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这地方藏着太多秘密,断然不能被人察觉,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   若是遇见居心叵测之人,恰似陆如镜这般野心勃勃,势必会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找我,我要出去玩了!”老头忽然转身,高高兴兴的跑开。   沈木兮愣了愣,等她回过神来去疾追,却是再无人影。   这山洞里,有几间石室,要么摆放着凌乱不堪的杂物,要么摆放着厨具,剩下的就是一间房,大概是用来睡觉的,但却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是谁,是怎么进到这半山腰的山洞,又是如何防着山洞外的采药人,而不被发现?   沈木兮眉心微蹙,愣愣的站在门口。   最后一间石室内,满室的黄符……是怎么回事?   还有,老头说要出去玩?   找谁玩?   沈木兮环顾四周,这地方似乎也没什么机关密道,不过老头能转瞬消失,应该是有出路的,且找找再说。她是断然不能留在这阴森森的山洞里,毕竟回魂蛊本就阴气重,这两相叠加,只怕会发作得更厉害。   蓦地,她骇然僵在当场。   等等,回魂蛊好似……很久没发作了?!   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   要饭的……   安城的大街上,人并不多,但乞丐也不少。   越往曹青州走,越是穷山恶水,到处可见成群结队的乞丐,是以不足为奇。   孙道贤这会有些高热,底下人去买药。   沈郅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只能暂时留下来,总不能真的把孙道贤丢了吧?   “这孙道贤真是比娘们还娘们,淋了点雨就成了这副德行!”薄钰喋喋不休,“等他病好了,就让他回东都去,免得给我们拖后腿。”   沈郅点头,也没反驳,“好!”   他们此行是出来办事的,自然不能一直这样耽搁下去,孙道贤是宁侯府世子,重不得轻不得,又是娇生惯养的,委实不适合跟他们一起走。   忽然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冲过来,阿左原是要去拦着,谁知那影子却直接摔在了阿左跟前,紧接着便是“嗷嗷”的乱叫。   惊得沈郅一行人,皆是满脸懵逼。   这是作甚?   “怕是遇见了找茬的!”薄钰道,“没瞧见吗?还没推就倒了,肯定是要钱呗!”   沈郅敛眸,“阿左,给点银子,莫要惹事!”   “是!”阿左当即放了一锭银子。   眼见着沈郅要走了,那黑乎乎的乞丐老头又开始满地打滚了,“饿死了饿死了!”   “饿死了就拿着银子去买吃的!”薄钰居高临下,满脸的嫌弃,“臭死了,滚远点!”   沈郅眉心微蹙,但也没说什么。   老头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黑乎乎的衣裳,破破烂烂的挂在他身上,只瞧着这人蓬头垢面,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压根瞧不清楚长相。   沈郅眯了眯眼眸,不知他为何盯着自己看。   莫非暴露了身份?   “站住!”阿左阿右挡在沈郅跟前,“你想干什么?”   “小娃娃好漂亮,瞧着是我认识的。”老头双手叉腰,骄傲的抬起下巴,“哼,哼!”   这两声哼哼,像极了脑子有病的疯子!   “怕是个傻子!”薄钰压着嗓子低语,“我们不跟傻子玩,走!”   沈郅点头,抬步就走!   “哎哎哎,别以为我没听到,你们说不跟傻子玩?”乞丐老头大步靠近,却被阿左阿右拦着,当即就怒了,“你们再说一遍!有本事跟我打一架!”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傻子!”薄钰摇摇头,牵着沈郅的手,“我们回客栈,这地儿偏僻,傻子太多!”   沈郅皱眉瞧着那老头,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谁是傻子!你是傻子!”老头扯着嗓门大喊,拼命的推搡着阿左阿右,“闪开闪开,我要找这小子算账,敢说我是傻子,我得……我得……薄家的两个小子,给我站住了!”   沈郅和薄钰几乎是同时站住的,双双转身,动作齐齐整整。   两张小脸,皆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薄家两个小子……   薄,乃是当朝皇姓。   谁敢在大街上这样叫嚷着?   薄钰手里一空,只见沈郅抽了手,竟缓步朝着那老头走去,心下一紧,“你别过去!他好臭的!”   “你是谁?”沈郅抿唇,总觉得这人的眼睛有点……瞧着有点熟悉。   明明不曾见过,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血脉相连之感。   那眼睛,好像与父亲有几分相似。阿左阿右岂敢让沈郅靠近,只能拼命的拦着。   “你是不是……”沈郅心里有些微颤,难道是,是五叔吗?   薄钰忽然歇斯底里,“沈郅,沈郅!” 第200章 薄云风   沈郅委实没反应过来,等着转身去看薄钰,再顺着薄钰的视线去看,脚踝上已经传来一阵剧痛。   心头闷闷的,沈郅忽觉得耳蜗里嗡嗡响。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摇晃,好似……好似乱糟糟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沈郅!”   “郅儿!”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黑暗与冰冷瞬时席卷而来。   “快!”阿左抱起沈郅,直奔客栈,“去请大夫!”   倒是思虑不周,出行的时候竟然忘了带个大夫随行,这乡野间的大夫,哪里及得上东都的大夫来得艺术精湛。若是小王爷在这里出什么事,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客栈里乱成一团。   春秀让客栈的掌柜,将全安城最好的大夫,全都找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郅有意外。   薄钰伏在床沿,细细的瞧着沈郅脚踝上的黑色咬痕,“方才的虫子呢?”   阿右忙不迭将瓷罐递上。   虫子浑身乌黑,爪子粗壮,锐利的毒牙直接长在外头,瞧着格外丑陋恶心。   “沈郅不怕毒!”薄钰只是有一点担心,“他能自身解毒。”   春秀搓着手在房内来回走,被薄钰这么一说,猛地醒过神来,僵在原地半晌没说话。许久,她才一拍脑门,“哎呦我这猪脑子,郅儿确实、确实不怕毒!”   昔日赵涟漪下毒,亦没能难住沈郅,那今日的……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想了想,春秀便挪了张凳子,安安分分的坐在床头,且吩咐薄钰,“你盯着郅儿的伤口,若是伤口的淤青散去,说明郅儿已可自救,若……”   话到了嘴边,春秀又给咽了回去。   不吉利的话,还是别说为好!   沈郅,一定会没事的!   薄钰点点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管盯着沈郅的脚脖子看。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沈郅脚脖子上的瘀痕,竟然悉数淡去,只是解毒归解毒,这咬痕……终究是需要时间愈合的。   “疼……”沈郅疾呼,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好疼!好疼!”   “哪疼?伤口疼?”春秀欣喜若狂,慌忙推开了薄钰,仔细观察着沈郅的脚脖子,“没事没事,就两个小口子,回头擦点金疮药,自然就不疼了!”   因着是中毒,谁也不敢将金疮药往上擦,毒血终究是要流出来才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沈郅刚醒,面色发白,“比针扎还疼。”   阿右慌忙将瓷罐递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是个虫子!”   沈郅皱着眉头,瞧了半天也没瞧明白。   外头传来掌柜急促的喊声,“这边这边,沈公子,沈公子……”   春秀忙不迭出去相迎,又花了点银子将人打发了。   “毒较轻,随行带着解毒散,总算有惊无险。”春秀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多谢掌柜的。”   掌柜点点头,“方才沈公子黑着脸回来,亦是将我们吓了一跳,如今没事,自然是最好不过。咱们这地方盛产药材,但也多毒物,你们外乡来的定要小心。”   春秀敷衍着应声,送走了掌柜便急急回到房内。   “方才的老头呢?”沈郅问。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只顾着沈郅的生死,谁还能顾得上那老头。   “那老头呢?”沈郅追问。   薄钰挠挠头,“没留心。”   “他可能就是五叔!”沈郅快速掀开被褥。   准备下床之时,脚脖子上的疼痛,让他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到底是什么虫子,咬得这样疼?   “你莫要着急!”薄钰慌忙将他的腿托起,塞回了被褥里,“那老头既然认得出你我,还特意来找,说明他已经盯上了我们,定然还会回来的。再说了……”   他顿了顿,“那人瞧着哪里像是五叔?你看那人,又脏又臭,哪里还有薄家皇族的气势。何况,既是五叔,理该比爹年纪还小点,可瞧着比皇伯伯还要老许多,怎么都不像是叔……”   临了,薄钰嘀咕,“活脱脱一糟老头。”   沈郅也不弄不明白,只是觉得对方既能喊出自己的姓,那眼睛生得又与父亲有几分相似,便觉得可能是五叔。如今细想,这年龄上委实不太符合。   “去找!”沈郅瞧了阿左一眼。   阿左行礼,当即退出房间。   “既然出现在安城,那就说明他必定在附近活动过,要找到也不是什么难事。”春秀仔细的为沈郅掖好被角,“莫要担心,先好好休息。”   “要不还是请大夫悄悄吧?那伤口疼成这样,说不定跟黄蜂尾后针一般,有倒刺呢!”薄钰瞧着沈郅的脚脖子,“姑姑你看,这血一直往外流,止血散和金疮药都不好使!”   春秀愣了愣,心里有些发慌,这毒是解了,伤怎么半点都不见好?   可别真的有什么倒刺!   “等着,我去找!”春秀大步流星的出门。   孙道贤裹着厚厚的衣裳,慢慢悠悠的进门,“你们这是干什么?又是大呼小叫,又是乱蹦乱跳的。”   见着沈郅躺在床榻上,孙道贤揉了揉眼睛,“哟,这是同我一般染了风寒吗?哎呦哎呦,可真好,终于有伴了!终于不是我一个人难受了。”   “去你的!”薄钰啐一口,“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那是怎么了?”孙道贤紧赶着凑上来,“脸色这样难看,是受伤了?”   沈郅不说话。   “我在外面听得稀里糊涂的,你们在找什么老头?”孙道贤搬了凳子坐着,顾自倒了杯水,“这里有什么熟人吗?”   “没事!”沈郅敛眸。   “哎哎哎,这就见外了吧!好歹我跟着你们一起吃住,总归是要出点力的,否则回去之后,我娘定要骂我小气,回头就得打死我!”孙道贤喝口水。   因为有些鼻塞,说话颇为娘里娘气的,让人听得浑身不舒服。   薄钰摸了摸胳膊,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不由的扭头去看沈郅,沈郅也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这孙道贤生得秀气,不似宁侯夫人这般霸气侧漏,如今这般……   “哎呦,你们还……”   “好好说话!”春秀跨进门就是一顿吼。   惊得孙道贤条件反射式坐直了身子,握在手里的杯盏微微一颤,竟溢出些许茶水来。想了想,他又低头,吸了一口手背上的茶水。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们……作甚这样盯着我?”孙道贤放下杯盏,“我、我是真的想帮忙!真的真的,走的时候,我娘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遇见难处可以用上!”   “东西呢?”春秀问。   孙道贤眨了眨眼睛,“我屋里呢!”   “还不快去拿来!”春秀冷喝。   孙道贤老老实实的“哎”了一声,撒丫子就往外跑,不多时还真的拿回一样东西。   春秀眨眨眼,“这是哪门子的钱币?”   “你可别小看这东西,曹青州一带山寇横行,若是有了这个,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想当年那九寨十八山头三十六洞的,哪个不是怕了我娘?”孙道贤翻个白眼。   瞧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当即得意起来。   孙道贤将脊背挺直,下巴抬高,双手叉腰,“我娘当年,那可是力拔千钧,横扫三府十六州……”   “哎哎哎,之前还是九寨十八山头三十六洞的,怎么又成三府十六州了?吹牛不打草稿,就吹成这样,看把你给能耐的!”春秀冷哼,“行了吧,说正事!”   孙道贤撇撇嘴,“曹青州附近一带府县都有山寇,但每个山头都有各自的规矩,并不似外人所言,横行无忌,烧杀抢掠,无所不作。你手里这个叫秦刀,在这些山头,会得到最高的礼遇!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只管拿着去找人,肯定能帮你们办事!”   “你娘以前是干什么的?”薄钰眨眨眼,他还真的没听说过宁侯夫人之事。   只听东都的人说,宁侯夫人是个泼辣户,昔年降了宁侯爷,以至于宁侯惧内了一辈子,连个妾都不敢纳。薄钰素来不喜欢打听这些闲碎之事,因为魏仙儿此前告诉过他,这是小女人的心思,让他少沾染。   “我爹当年来剿寇,最后我娘瞧着他人老实,武功也不弱,更重要的是生得俊秀,就给逮回去拜堂成亲,后来就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孙道贤撇撇嘴,“亏我爹一世英名,竟然……啧啧啧!”   “那是你娘!”春秀翻个白眼,“就不能尊重点?”   孙道贤轻叹,“反正这东西你们要是能用上,便只管去用,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回头给弄丢了,我娘还得打断我的腿!”   交给他们保管,总比自己粗心大意弄丢了要好得多。   回头真的弄丢了,跟娘也好有个说辞!   反正跟自己没关系!   春秀想了想,“街上的人都说见过这老头,但又不知道那老头住哪里,只说是从山林里跑出来的。要不,我拿这个试试?”   薄钰点头,“那就试试呗!”   不试白不试!   老头被找到的时候,正捋着裤管在山脚下逮青蛙。锅里的水都开始冒泡了,身子却被人左右挟起,快速往后拖拽。   “你们干什么?”老头扯着嗓门喊,“欺负我个老头子,小心遭雷劈。”   “少废话,有人要见你!”   “我的锅,我的锅……”   沈郅坐在木轮车上,这东西还是临时从医馆里弄来的,脚脖子上的伤一直流血一直疼,连大夫也说不好是什么缘故。   两个山寇模样的男子,将老头往田埂上一丢,拱拱手离开。   春秀晃了晃手中的秦刀,嗯,这东西还真是好使。   “赔我锅!”老头满地打滚,“一定要给,一定要给!我没锅了,以后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得饿死,饿死了就是一条人命。你们杀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薄钰挠挠头,“你这歪脖子的说法,真是笑死人了,不过是问你两句话,怎么就成了杀人?再敢胡说,仔细扒了你的皮!”   “扒皮!”老头蹭的坐起,这才想起手中的青蛙,“乖乖,还好没丢!扒了皮炖一锅,啧啧啧,那才叫好吃!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   “我请你吃饭!”沈郅终于开口。   “吃饭?”老头摇头,“不吃不吃,不好吃!”   “阿左阿右!”沈郅盯着他,“帮忙,捉青蛙!”   阿左:“……”   阿右:“……”   薄钰的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让离王府的精锐去抓、抓青蛙?   “左边!左边!”老头在田埂上拍手,“你们这帮废物,一个个都耀武扬威的,平时无所不能,怎么这会连个青蛙都抓不住?哎哎哎,跑了跑了!”   阿左看了一眼阿右,阿右也看了一眼阿左,异口同声的叹口气!   春秀黑着脸,紧了紧握着木轮车推柄的手,“郅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沈郅,你的腿又流血了!”薄钰担虑的蹲在地上,“大夫开的止血散也不管用,还好随身带着绷带和药,要不,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沈郅掀开袍子,瞧了一眼脚踝上的血,“没什么事,就一点血,任由它去吧!”   “血?”老头愣愣的瞧着沈郅脚踝上的伤,“就是之前虫子咬的?”   沈郅点头,“是!”   老头倒吸一口气,“你不是能……”   四目相对,沈郅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毒已经解了,只是这伤口不知怎么的,一直流血,怎么都好不了!”沈郅面不改色,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话语间极尽平静,好似伤得不是他一半,“老伯伯,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瞧瞧!”老头走近,蹲下来。   薄钰快速拆开了沈郅脚脖子上的绷带,“就是两个小口子,那个虫子咬了一口之后也就死了,倒也没什么奇特之处。”   老头眯了眯眼睛,“疼吗?”   沈郅低眉看他,老头蹲在他面前,缩成一团,与身上那一团黑乎乎的破烂衣裳混在一处,就跟黑煤球似的。   “疼吗?”老头又问。   沈郅点头,皱着眉头应了一声,“疼!很疼!”   老头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是嗜血?”   “什么是嗜血?”春秀急了,“这玩意好不了?”   老头起身,双手叉腰,瞧着沈郅脚脖子上的伤口,继而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之前也没注意,这附近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按理说,这东西不可能在这里育出。”   “什么东西?严重吗?”春秀追问。   “有人在附近?”老头从怀里摸摸索索的,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你干什么?”薄钰问。   “你能不能治?”春秀问。   老头谁也没搭理,摸了半晌,才从怀里摸出两片龟板,顺带摸出一串铜板,转身走到平阔处,瞧了瞧周遭的环境,对着东方行了礼,继而哆哆嗦嗦的开始“干活”,瞧得薄钰目瞪口呆的。   这又是干什么呢?   “春秀姑姑?”薄钰刚开口,春秀就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他莫要出声。   薄钰抿唇,瞧着那老头盯着地上摆出的铜板愣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老头一声叹,“福耶祸耶,是福是祸,都躲不过!”   “这是什么意思?”沈郅平静的问。   “意思就是,你要倒霉了!”老头收起物什,将铜板一个个从地上捡回来,塞回怀里,“你被人盯上了,而且这人要你的命!你会有血光之灾,会有此生之大劫!”   “哎哎哎,你这老头,不帮忙就算了,说什么恶毒的话?”春秀急了,“他只是个孩子,你同孩子说胡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老头撇撇嘴,“妇人之见!轮回之劫,过了就是贪图,从此平步青云,位居高阁。但若是没渡过,下辈子再重新来过吧!”   沈郅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他,俄而盯着自己脚踝上的血迹,眉心微凝。   “这……可有解决的方法?”薄钰问。   老头想了想,“我先帮你治伤吧!”   说着,老头指了指薄钰,“尿一个!”   薄钰:“……”   “看什么?发什么愣啊?往他伤口尿一个!”老头猛拍薄钰的脑袋。   薄钰一个踉跄,瞬时栽进了沈郅的怀里,仰头愣愣的瞧着沈郅,“我是不是听错了?”   沈郅摇头,“照做吧!”   “那你别嫌臭!”薄钰有些紧张,“可能会有点臭!”   “让你尿,又不是拉!”老头轻嗤,“真是啰嗦!快点,要不要救他?”   “要要要!”薄钰有些脸红,“那个……你们能把眼睛闭上吗?不然,我、我尿不出来!”   老头哼哧哼哧的走开,春秀默默的背过身去,沈郅亦是别开了脸,把眼睛闭上。   一阵水声过后,薄钰紧张的喊了声,“好了!”   沈郅是第一个回头看他的,只见着薄钰面红耳赤,整个人就跟煮熟的虾子一般,见着沈郅投来的目光,竟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脚脖子上滚烫,灼得有些厉害,就好似千针万针往内戳似的。   “沈郅?”薄钰惊呼。   瞧着沈郅的面色愈发苍白,额头的薄汗细细密密的渗出,好似愈发难受了。   “老头!”薄钰冷了脸,“你是不是作弄我们?”   “蠢货,这是驱邪!”老头翻个白眼,“那东西自带邪气,进入体内,能让伤者逐渐血尽而亡。这世间至阳至纯之物,莫过于童子一泡尿,哎,这就解了!”   薄钰仲怔,“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从神秘的大漠深处而来,这地儿都没有!”老头插着腰,“我瞧着……是刻意为他准备的,有人要取你的血,你可得小心咯!”   沈郅喘着气,额角渗着汗,“我的血?”   “沈木兮是你母亲?”老头问。   沈郅点点头。   “薄云岫是你爹?”老头又问。   阿左阿右已经拎着半箩筐的青蛙回来,一个个浑身泥泞,瞧着好生狼狈。   “杀过人,放过火,就是没下过地对吧?”老头笑嘻嘻的指挥着阿左阿右,“去去去,给我拾掇妥当,多放点辣椒,不辣不好吃!”   “家父,离王薄云岫!”沈郅拱手,“敢为长者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沈郅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报就不必了!”老头轻叹,“终究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沈郅微微皱眉,“您是五叔吗?”   老头摸了摸自个的胡子,“你说什么?”   “您是薄云风吗?”沈郅抿唇,“当朝五皇叔。”   老头干笑两声,“功名与我如浮云,不如逍遥天地间。什么皇位,什么皇族,说到底也就是投胎投得好而已,可这终究不是谁都能享的清福,想明白了便也放下了!”   薄钰惊呼,“不是吧,你这么老,真的是五皇叔?”   “呸你个小兔崽子,就属你说话最不中听,多学学人家,要懂礼貌知道吗?”老头愤然,“这薄家的儿女,果然是参差不齐,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所幸,露了二哥这一脉,还算是苗儿正,没长成歪脖子。”   沈郅如释重负,坐在木轮车上行礼,“郅儿,给五皇叔请安!”   “别!”老头一抬手,浑身的臭味瞬时扑面袭去,“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可不是什么五皇叔,你们可以叫我疯老头,也可以叫我老疯子,反正我跟薄家没什么关系。”   “你真的是五皇叔?”薄钰声音拔尖,几乎不敢相信,“你这么老……”   春秀噗嗤笑出声来,沈郅亦免不得扯了扯唇角,憋了偷笑。   老头轻哼,“肤浅!肤浅呢!”   客栈内。   香气飘荡,老头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春秀动作也快,“咔擦”、“咔擦”几声,就把老头的胡子给剪了,“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去要饭!看给折腾得!”   老头可不管这些,别耽误他吃吃吃就对了!   薄钰皱着眉,掏了一把瓜子递给沈郅。   沈郅默默的接过,眉心亦是拧得紧紧的。   孙道贤坐在凳子上,顺手从沈郅的掌心里偷两颗瓜子吃,却被薄钰一巴掌拍在手背上,疼得龇牙咧嘴。这两小孩真小气,嗑你们几颗瓜子又怎么了?   待脏秽皆除,春秀收起剪子和刮刀。   掌柜的送了衣裳过来,刚从街上买的,也不知道是否合身?   春秀点头谢过,接了衣裳往回走,却看到三人呆若木鸡的张着嘴,“怎么了?”   薄钰指了指案前坐着的薄云风,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第201章 师父,姓徐   顺着薄钰手指的方向望去,春秀眉心突突的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八脱了壳,不还是王八吗?”   “咳咳咳……”薄云风瞬时被辣子呛着,眼泪鼻涕都咳出来了,油花花的手,指着春秀老半天,嗓子里刺得压根吐不出字来!   薄钰挠挠头,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点,不过话糙理不糙。   “衣裳给你搁这儿,浴桶和热水都给你弄好了,一会自己洗干净!”春秀捋起袖子,将一旁的热水提到了屏风后头,“还需要给你置办什么?”   “我不洗!”薄云风总算说出话来。   “哗啦”一声响,水桶砸在薄云风的脚边,惊得薄云风登时跳到了凳子上,“干什么?”   “你再敢说一句不,老娘就扒了你的乌龟壳!”春秀这厢忙里忙外的,这小子竟然还来一句不洗?呵,再敢多说一句,她一定卸了他的胳膊腿,回头洗剥干净之后再摁回去。   薄钰凑近,压着嗓子低低的说,“你最好别惹春秀姑姑生气,看见春秀姑姑的刀了吗?那是杀猪的刀!”   听得这话,沈郅一本正经的补充,“祖传的!”   薄云风一愣。   孙道贤现身说法,拍了拍薄云风的肩膀,“好自为之,否则这婆娘凶起来真的能剁了你!想当初,追了我几条街,差点没把我给卸了!”   闻言,薄云风就这么见鬼般的盯着孙道贤,满脸的不敢置信。   “真的真的!”孙道贤信誓旦旦,“差点没剁碎了我!”   薄云风咽了口口水,瞧了一眼春秀别在后腰上的刀,祖传的……杀猪刀?   “五叔!”沈郅开了口,“若是您不能杀了春秀姑姑,就最好别惹她生气,毕竟后果会很严重。春秀姑姑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她若是要逮着你,你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去,她照样不会放过你!”   都说好汉怕缠,薄云风这辈子闲散惯了,哪里受得了旁人的纠缠。   待众人退出去,他便乖乖洗了个澡。泡在浴桶里的时候,薄云风掰着手指头算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横竖是个闲散之人,又没有妻眷在侧。   何况当年跑出皇宫的时候,压根就没打算回去。胡子蓄起,发髻凌乱,身上的衣衫破烂,连自己对水照影,都认不出本来面目,就更别说那些探子。   潇潇洒洒的过了那么多年,什么都不用管,饿了就想办法填饱肚子,不饿就四处游历。   天下之大,山水尽在脚下。   何其恣意!   浴桶里的黑色油花,一层层的漂浮开来,薄云风极是无奈的揉着眉心,唉……又要被那女人叨叨了……果然,他不适合待在有女人的地方。   待房门重新打开,薄钰讶异的张大嘴,不敢置信的抖着手,“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是你五叔!”薄云风挠挠脖子,“洗干净了,身子都轻了,真不舒服!”   众人进了门,春秀绕着薄云风走了一圈,“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着实不错!”   孙道贤轻哼一声,“好歹是薄家的人,你瞧瞧小王爷,自然也就明白了!”   沈郅敛眸,被春秀盯得有些不太自在,“五叔……”   薄云风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一时半会有些不太适应。   室内光线弱,昏暗的光亮里,薄云风肤色微沉,许是常年餐风露宿的缘故,没有皇室中人该有的细腻。只是这棱角分明的五官,委实随了薄家的人。   细看着,薄云风的眼睛委实与薄云岫有几分相似,带着微微桃花色。少了薄云岫那般的冷冽无温,多了几分恣意放浪。   眉峰微挑,便是活脱脱一副风流之态。   一袭青衣长衫,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素色的带子,发髻高高挽起,以木簪轻束。   “脏乞丐,变成了俊后生,真是大变活人!”薄钰感慨。   沈郅报之一笑,“五叔原是这般模样!”   薄云风凑到镜子前,瞧着自己的容脸,“没想到我竟是生得这般模样?这么多年了,早就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若不是遇见你们,我……”   他顿了顿,大概一辈子都要继续当个老乞丐。   事实上,当个乞丐也挺好的。   知道他是乞丐,便也没人会来找他麻烦,偶尔遇见好心人,还能给点饭吃,给点钱花,算得上是最低标配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五叔!”沈郅有些着急,“我有些问题,不知是否可以向五叔请教?”   薄云风还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已经沉醉其中。   “五叔!”薄钰一声吼。   委实吓了薄云风一跳,“别吵,我在欣赏自己这张脸,你看哈……我都好多年没见过自己了,忽然一见,就跟瞧见了心上人似的,都有些紧张了!”   “自我沉迷到这种程度,委实不容易!”春秀摇头。   孙道贤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厢生得如此俊朗,也未见得像他这般,真是少见多怪!”   “五叔!”沈郅仍是坐在木轮车上,“您能否告诉我,您留给我爹的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得这话,室内咻然安静下来。   薄云风幽幽的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的望着沈郅,“找到了?”   “是!”沈郅颔首。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纸条竟然还在?”薄云风委实没料到,面上有些诧异之色,“在哪找到的?薄二哥藏东西,竟然也能被你们找到,倒是奇了怪了!”   “藏在房梁上!”薄钰脱口而出。   薄云风愣了愣,“就藏在房梁上吗?”   “可不!”薄钰言辞凿凿。   “看样子,只是防着自家媳妇。”薄云风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下巴,然则……   光秃秃的下巴,让他一时半会的,委实有些不适应。   “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郅不管其他,他只想知道,那张纸条上的秘密,以及纸条上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   前半截已经应验,后半截……   薄云风面色微沉,视线掠过在场众人,“前面已经应验。”   沈郅颔首,“我知道。”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薄云风问。   孙道贤轻嗤一声,“看把你能耐的,明明是我们找的你,怎么又成了你来找我们?”   “当年薄云列都没能找到,你们以为能这么容易找到我?”薄云风轻叹一声,缓步走到了沈郅跟前,搬了一张小板凳坐着,就这么与沈郅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的,也不知在看什么。   沈郅被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五叔,您看什么?”   “看你印堂发黑……”   “呸!”薄云风这话还没说完,春秀一巴掌下来,直接将他拍到了地上,一屁股摔成四瓣,“再敢说那些不着边的混账话,诅咒我家郅儿,姑奶奶同你没完!我管你是什么五叔六叔还是七叔八叔的,照样卸你胳膊卸你腿!”   薄云风疼得直揉屁股,“使这么大劲干什么,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等你说完还得了?”春秀插着腰,“老实回答问题!”   孙道贤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趣味,以往春秀总是追着他打,如今瞧着春秀打人,怎么这样痛快呢?满心满肺都是舒坦!   薄云风倒也惯了,被人追着打也不是一回两回,“若不是看你在两个小屁孩的份上,我定要给你扎两针。”   “你倒是试试!”春秀挥了挥拳头。   薄云风轻哼,这回倒是老老实实的坐好了,“那些批条,原就是我师父留下的,师父说过,若是哪日这批条重现人间,必定是有大祸!”   “那你师父去哪了?”春秀忙问。   薄云风两手一摊,“云游天下,谁知道他在哪!”   这让沈郅的一颗心,快速沉到了谷底,如此说来……此事怕是无解!   “那不是白折腾了?”孙道贤摇摇头,“要不,咱现在就回东都去吧!反正没什么希望了,还是回去享享清福,别再跑来跑去!”   “我还没找到我娘,没能帮上娘……”沈郅面色发白,声音有些轻微的颤。   薄钰握住沈郅的手,“你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的!”   沈郅没吭声,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瞧着很是沮丧。   “你娘她……”薄云风挠挠头,“在我手里。”   “什么?”   “什么?”   众人皆惊。   有那么一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则,细想之,又不可能全部人都听错了。   沈郅红了眼眶,鼻子酸涩得厉害,说话的声音带着清晰的哽咽,“真的吗?我娘真的、真的就在这里?那娘现在如何?还有我爹呢?”   孙道贤醒过神来,“看,都高兴糊涂了,离王殿下不是早就死了,尸骨都被埋在……”   话还没说完,春秀狠狠推了孙道贤一把。   孙道贤全然没防备,登时扑在了地上,跟地面贴得严丝合缝,疼得孙道贤已然喊不出声来。   “我爹不在吗?”沈郅追问。   薄云风皱眉瞧着他,“你爹应该和你娘在一起吗?”   薄钰翻个白眼,“不在一起,沈郅怎么来的?”   “你娘在我手里,但是你爹……”薄云风抿唇,“可能是走散了,也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不过你娘的状况不太好,暂时不适合见外人。”   “我娘……我娘怎么了?”沈郅死死抓住薄云风的手,“五叔,我娘还好吗?她到底怎么了?”   “还记得那张批条上最后一句吗?”薄云风轻叹。   沈郅点点头。   薄钰却是背了出来,“冥冥无主魂?”   “你娘身上有东西,她应该是不小心着了道,但是她没有能力控制那东西,也没有能力把那东西取出来,若是你们靠近她,她可能会做出一些异于寻常之事。”薄云风轻轻拍着沈郅的肩膀,“人没事,就是有些不由自主而已,放心吧!”   “五叔会救我娘,对不对?”沈郅殷切的仰望着他。   薄云风面色微沉,“难!”   “这话是什么意思?”春秀急了,“沈大夫现在到底怎么了?她是大夫,医术高明,还有还有那个老头,神医什么的,应该可以救她的!”   “我遇见二嫂的时候,只有她一人身在荒郊野外。”薄云风半垂着眉眼,“我估计,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体内的东西,所以偷偷跑出来,你爹应该在找她吧!”   沈郅眼眶湿润,终是没能掉下泪来,“我真的不能、不能见一见她吗?”   “不能!”薄云风回答得很是干脆,“你脚上受了伤,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说有人要拿沈郅的血?!”有关于沈郅之事,薄钰都记得牢牢的,从来不敢马虎,“是谁呢?”   “跟着你娘回来的。”薄云风道,“藏得很深,我带走你娘的时候,也发现了痕迹,但是……没找到人,具体的说,没找到那东西!”   东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孙道贤摔得不轻,以防自己说错话,春秀又放大招,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好在这木质的老旧地板,也不怎么凉,伏在地上还算舒服,“什么叫东西?难道那不是个人,还是个多手多脚,毛手毛脚的怪物不成?”   “从大漠里跟回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看看那东西对孩子做了什么?”薄云风的视线扫过沈郅的脚踝,这意思自然无需多说。   春秀倒吸一口冷气,“东西?什么狗东西?你的意思是,沈大夫从大漠里回来,身上带了东西,身后还跟了东西?沈大夫什么时候去大漠了?”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薄钰急了,“五叔,你且说说看,如何能救沈郅?”   薄云风摇摇头,“不好说,反正不能让母子两个见面,否则必有一死!”   这话说得春秀,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沈大夫是绝对不会动郅儿一根毫发的。”   “所以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母死!”薄云风顺着话茬往下。   沈郅悄悄拭去眼角的莹润,“为了母亲能活着,我不能见她!”   “是这个道理!”薄云风轻叹,“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身上的血……巫族,很少有这样精纯的血脉出现了。”   沈郅猛地抬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赵涟漪的身影。   犹记得那次,赵涟漪控制了关傲天,抓了他之后,赵涟漪并未杀他,也说了类似的话语。   “这话……是什么意思?”春秀挠挠头,“巫族,精纯的血脉,要怎样?就算郅儿的血能解毒,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裨益,对别人还有什么用处?”   “他的血,能让整个天下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能涂炭生灵!”薄云风直勾勾的盯着沈郅,眉眼间带着丝丝惋惜,俄而长叹一声。   许是不愿见到众人投射而来的惊心之眸,薄云风缓步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站着。   身为沈郅的五叔,救自己的侄子是责无旁贷之事。奈何这件事,牵扯到太遥远的故事,这一代代传下来的阴狠,非一朝一夕可以解除。   “那、那真的没办法吗?”春秀想了想,忽然就给薄云风跪下,“我求你了,王爷,救救沈郅,他还小,委实不该承受这些。能不能让我来替他?我没什么可牵挂的,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替他可不可以?替他死也行!”   怎么都行!   “姑姑!”沈郅和薄钰慌忙去搀。   薄云风转头瞧了众人一眼,“现在,我只能尽量的用师父留下来的法子,帮着二嫂将体内的东西压下,尽量让那东西沉睡,只要不受到意外的刺激,应该可以暂时稳定一段时间。关键,还是在我师父那里!”   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只等着他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巫族和护族的故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个跟着你娘一起出来的东西!”薄云风眸色微沉,“他不敢靠近你娘,但却一直盯着你娘,估计是因为我来找你们,所以给了他机会。”   沈郅抿唇,“那我的伤……”   “嗜血都是成群结队出现,不可能只有一只两只的。除非是这东西不适应此处,所以死得所剩无几!”薄云风推断,“一只已经咬得你疼成这样,若是成群结队的出没,只怕你早就没了性命。”   薄钰倒吸一口冷气,“好险!”   “你已经暴露了!”薄云风盯着沈郅,“接下来你必须小心谨慎,我们得仔细守着你,不能有片刻的放松,大家轮换着来盯着,不要一股脑的全部围着,如此不利于保护你,也不利于抓住那东西!”   沈郅颔首,“我听五叔的。”   “你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孙道贤仰着头问,“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嘛……”薄云风笑了笑,“你们相信长生吗?”   “不信!”   “不信!”   没一个人相信,全是摇头的。   “我也不信!”薄云风笑道,“可师父总念叨着,我是以……”   “他是老不死吗?”孙道贤问。   薄云风一愣,薄钰捂着嘴偷笑。   “真是没礼貌!”薄云风轻哼,满脸不屑的瞧着,贴在地上的孙道贤,“师父只是年纪大了点,并无其他不妥。”   “年纪大了点,那得多大?”孙道贤追问。   薄云风倒是没回答,“师父本家姓徐,后来行了道,便不再提了,只是偶尔喝醉了,才会说上两句。师父他老人家不理世事很久了,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是绝对不会出来的。当年找上我,也只是觉得祸患蔓延至了薄氏,需要薄家出力!”   “正因为如此,所以五叔便开始装神弄鬼?”薄钰追问。   薄云风耽搁白眼,“不懂礼貌!街头术士才是装神弄鬼,咱这叫求神问卜,乃是正道。”   “看给说的,不就是点根蜡烛磕两个头吗?”春秀翻个白眼,“少废话,赶紧往下说!”   顺道轻轻踹了孙道贤一脚,恶狠狠的瞪着他,警告他别再胡乱插嘴,否则就让他这辈子都别想从地上爬起来。   孙道贤嘴里哼哼唧唧了一番,对春秀终是忌怕的,委实没敢再插嘴。   “师父说,这些孽债当初就是源于心软,现如今的韩天命原也姓徐,与我师父算是本家。”薄云风娓娓道来,“只不过虽然是本家,但有人走正道,有人走了歪门邪道。”   这就好比,有人求神问佛是为了庇佑。   而有人,则是心内不平,生了歹意。   “韩天命,属于后者!”薄云风道,“按照我师父说的话,这韩天命阴邪诡诈,瞧着情深义重,实则压根没有心。听清楚我的话了?这人,没有心!”   薄钰挠挠头,“狼心狗肺。”   “还没听明白吗?那根本不是个人,是个怪物!”薄云风轻叹,“一个能操纵生死,又畏惧生死的怪物!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吞噬了同族,才换得那副好皮囊。”   薄钰听得云里雾里,迷茫的望着沈郅,“你听懂了吗?反正我是一句都没听懂。”   沈郅细细的想了想,“听懂了一点。”   不是完全懂!   “那你回头同我解释一番,我委实不知道五叔在说什么!”薄钰一脸懵逼,再扭头去看春秀,春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别看我,我没读过书,哪知道这么深奥的道理!”春秀连连摇头,踹了孙道贤一脚,“欸,你听懂了没有?”   孙道贤原就是病着,方才春秀让他别吭声,这会他已经趴在地上打起了盹。被春秀一脚踹醒,孙道贤有些懵,“怎么了?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这人不知道活了多少念头,一直在靠着同族人的性命,积攒自己的存活日子。”薄云风哼哧哼哧,“一帮蠢货,都是拖后腿的!”   “说了这么多,可那韩天命不是早就死了吗?人死,就不可能再活回来了!”春秀翻个白眼。   到底是谁蠢?   这么简单的道理,打量着都不懂吗?   “知不知道什么叫金蝉脱壳?”薄云风撇撇嘴,“以肉身泥俑作为祭,再用蛊来续命,讨得巫族或者护族之中精纯血脉,便可以占身重生!”   “蛊!”沈郅瞪大眼睛,“回魂蛊!”   薄云风一愣,“谁告诉你的?”   “小棠姑姑说的。”沈郅呼吸微促,“真的可以回魂吗?”   薄云风定了定神,目光凉凉的扫过众人,“师父说,回魂蛊其实是个……失败的物什,所以嗜血嗜杀。师父还说,不死——未必是件好事!”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第202章 爹   薄云风忽然示意众人莫要出声,阿左阿右第一时间靠近了门口。   然则,外头的声音好似又消失了,没有半点动静。   房门被快速打开,外头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怎么了?”薄钰面色发青,“是出了什么事吗?”   孙道贤这会倒是四肢勤快,连滚带爬的就起来了,哧溜钻到了春秀身后,悄悄探了头瞧着门口的动静,“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很轻……像是什么东西在爬!”   春秀皱眉,伸手摸上了别在后腰的刀。   “我去看看!”薄云风抬步走到了门口,阿左在外,阿右在屋内。   走廊里还有守卫站着,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音,但委实没看到什么动静。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就像是甲虫在攀爬。   “都没看到吗?”阿左问。   众人点头,都没看到。   “在这里!”薄云风用指尖轻轻拂过墙壁,泥墙上有些湿漉漉的痕迹,可见的确是有东西爬过,只不过当时声音太过纷乱,速度又太快,所以大家只注意脚下,没注意到墙壁上的动静。   “怎么回事?”春秀问。   薄云风瞧着指尖的湿润,“这东西通体无色,速度极快,极容易隐藏自身,所以大家都没注意。没事,这东西不会轻易伤人,只是作为探查之用。”   “探查?”春秀愣了愣,“谁?是谁在探查?”   “不好说!”薄云风下唇微咬,眸色深深,“能用这种东西探查,显然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收拾东西,你们换个客栈,这里交给我!”   春秀点头,“阿左阿右,走!”   当天夜里,沈郅就已经被换到了其他的客栈,也不知道薄云风做了什么,大家再没听到那些窸窣声。   可谁都没敢放松,始终提心吊胆的。   到底有多少不明之物,在沈郅附近转悠?   一个个觊觎着,都想要沈郅的命。   夜里的时候,薄云风没打一声招呼便出去了,至于去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孤城的夜,凉意入骨。   然则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鹰隼飞落在黍离的肩头,却无沈木兮半点消息。   人,根本没有赶回边关!   “王爷?”黍离担虑,“眼下如何是好?”   王妃失踪,王爷一路狂奔,眼见着要赶到边关了,却未见王妃踪迹,一路上更没有人见过王妃。如今边关还传来消息,说是压根没见着王妃回来。   须知,若是无人领路,沈木兮就算回到了边关,也去不了日落之城。   大漠风沙紧,未见柳絮回。   “韩不宿在赶来的路上。”薄云岫唇线紧抿,希望借由韩不宿的手,把他的薄夫人找出来。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他的薄夫人!   夜风呼啸着,从树梢掠过,残叶嗖嗖的落了一地。   黍离去捡柴枝,薄云岫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神色凉薄,她到底去了何处?   四周陡然响起了细碎的响声,由远及近,速度不快,但在这寂静而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悚。那密密麻麻的响动,让人听得脊背发凉,周身汗毛都根根立起。   掌心凝力,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明明是星星之火跳跃,落在他眼中却如燎原之火,于这幽暗之境,分外狠戾。忽然间,大批黑乎乎的东西快速围拢上来。   薄云岫心头一惊,“毒虫蛇蚁?”   以凰蛊驱控,这些东西委实威胁不到薄云岫,他料定此处的毒虫毒蛇,断然及不上蛊母山庄的那些,倒也没什么可担心。   渐渐的,毒虫蛇蚁拧成一团,真当对薄云岫退避三舍,只敢在他周遭远远的围个圈,未有真的靠近。   倒是将抱着柴枝回来的黍离给吓着了,当下手一松,怀中的柴枝“哗啦啦”落地,“王爷?”   “别动!”薄云岫刻意压着嗓子,细碎的火光倒映在他眼底,骨节分明的手僵在半空,对着黍离徐徐示意,让他莫要动弹。   黍离深吸一口气,好在此前在蛊母山庄和日落之城里都见过这样的场面,不至于吓得手忙脚乱。只不过眼前的状况,委实让人看得……阵阵头皮发麻。   薄云岫蹲下身子,试着用韩不宿先前教的法子,慢慢的驱使这些毒虫蛇蚁往回转。   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想起,薄云岫逐渐站起身,眸光肃冷的盯着这些往回走的小东西,抬手示意黍离,一道跟上。   二人悄悄跟在毒虫后面,瞧着这群黑乎乎的东西,快速穿过山林,以最干净利落的姿态,整整齐齐的朝着一处洞穴爬去。   “王爷?”黍离心惊,也不知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进去看看!”薄云岫率先进入。   惊得黍离慌忙疾追,却也不敢再开口说话,山洞内黑漆漆的,委实瘆人。   越往里头走,越森寒入骨。   到了最后,黍离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剑,然则下一刻,前面的薄云岫忽然止步不前,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黍离的一颗心瞬时提起,周遭的窸窣声消失了?!   突然安静下来的山洞,似有无边寒意席卷而来,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都找到了,就进来!”   洞内传出幽然之声。   “韩前辈?”黍离诧异。   薄云岫已经率先一步走了进去,微弱的火光跳跃,有暗影蜷在角落里,似乎正在瑟瑟发抖,瞧着好似很痛苦。   “韩前辈?”薄云岫面色都沉,当即冲上前,蹲了下来,“韩前辈?”   “不用管我!”韩不宿咬着后槽牙,“我……我老毛病了!”   的确是老毛病了,薄云岫也没办法,当初是用了凤凰血才能压住韩不宿体内的剧毒,但是现在,光靠他的凰蛊,定然是压不住的。   “你……不用忙活了!”韩不宿无力的靠在石壁处,“我刚吃了药,歇一歇便好!你、你们在旁坐会,待、待我喘过气来,再、再同你们说话!”   她现在,委实没气力说话。   从边关急急忙忙的赶来,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在这山洞里靠着聚集毒物来疗养,但只是杯水车薪,完全没办法压制她体内翻涌的剧毒。   她快不行了,却又死撑着,不能让自己就此闭上眼死去。   一旦死去,只怕……   韩不宿死死咬着下唇,时不时的将毒虫往嘴里塞,生生咀嚼着。眼睛里的火光渐渐散去,却又在即将散尽之时,拼命的敛回来,不愿将这最后一点心火散去。   黍离在旁看着,张了张嘴,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在旁看着。   一直到黎明降临,韩不宿才稍稍缓转,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   “王……”黍离刚要开口,薄云岫便示意他禁声,褪了外衣覆盖在韩不宿身上。   山洞外,寒意阵阵。   黍离慌忙褪下外衣,“王爷?”   “不必了!”薄云岫摇头,眸光沉沉的望着东方的鱼肚白,“让她好好睡一会,你看好洞口,我去走走!”   “王爷?”黍离想跟着,奈何又不敢离开洞口太远,只能静静的站在原地,瞧着薄云岫缓步朝着林深处而去。王爷应该是去找马匹了,毕竟所有的干粮和衣物都在马背上呢!   一直到了日出东方,阳光普照大地,薄云岫才骑着马回来,后头还跟着黍离的那匹马。   他这一回来,洞内的韩不宿也跟着出来了。   “韩前辈?”黍离忙上前,“可有好些?”   韩不宿伸手,将衣裳递还薄云岫,却被黍离当即接过,毕恭毕敬的悬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我没什么大碍!”韩不宿喘口气,接过薄云岫递来的冷馒头,自嘲般扯了唇角笑着,“没想到,你这堂堂离王殿下,养尊处优的……竟也会吃这些东西?倒也难为你,为了一个女人,倒是什么都可以放下。”   “韩前辈?”黍离想劝两句,莫要往王爷的心窝里扎刀子。   薄云岫没吭声,冷馒头又如何?照样往嘴里送。   “罢了罢了!”韩不宿喘口气,“我从边关赶来,其实是想告诉你……”   说到这儿,她稍稍一顿,似乎从昨夜开始,就没见着沈木兮。如今环顾四周,也未见沈木兮踪迹,她还拿沈木兮开玩笑……   “兮丫头呢?”韩不宿问。   黍离垂眸不语。   “兮丫头呢?”韩不宿追问。   薄云岫也没吭声。   “兮丫头怕连累你们,跑了?”韩不宿似乎已经猜到了。   黍离深吸一口气,不敢应声,但事实的确如此。   韩不宿轻叹,“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兮丫头去哪了?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消息。”黍离摇头,“也不知道王妃现在何处,是否安全。”   “回魂蛊在兮丫头的身上,很快就会侵占兮丫头的理智,到了那个时候,真的是回天乏术!”韩不宿轻叹,“我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薄云岫咽不下去,提了水袋往嘴里灌,却因着灌得太急,而被呛得拼命的咳嗽了两声。   “必须尽快找到兮丫头。”韩不宿有些犹豫,“我离开边关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有东西跟着咱们离开了大漠,可现在我没发现你们周围有什么异常,估摸着那东西……怕是跟上了兮丫头。”薄云岫眸光陡戾,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你说什么?”   “兮丫头现在的状况很危险。”韩不宿敛眸,“我来找你们之前,放出了不少追踪的虫子,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回来,再等等看,看会不会有兮丫头的消息。”   有人跟着他的薄夫人,就说明回魂蛊……   “大漠里出来的?”黍离委实没想明白,“除了回魂蛊,还会有别的东西吗?韩天命的尸身没能保全,赵涟漪也死了……”   薄云岫紧了紧手中的水袋,“陆归舟死了,但陆如镜未见尸身,说明他可能还活着。如果他真的活着离开了日落之城,那他循着味儿来找回魂蛊,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一提起陆如镜,黍离便觉得一阵恶寒。   陆如镜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放过,若是真的活着出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定然会不择手段的要得到回魂蛊!   韩不宿嚼着冷馒头,“若是陆如镜出来了,那就说明他把自己也炼得差不多了。这种人若不杀,势必会为祸天下苍生。”   “韩前辈,回魂蛊之事,该如何是好?”黍离急了,“既然回魂蛊在王妃身上,可有取出来的法子?”   “我没办法!”韩不宿敛眸,“当初我就是抱着与回魂蛊同归于尽的想法,去的大漠,谁知道韩天命这混蛋,早就择好了回魂蛊的宿主,如今这局面,除了控制住兮丫头,再无其他办法!”   薄云岫张了嘴,刚想问回魂蛊是否能另择宿主?却听得窸窣声突兀的响起。   韩不宿欣喜,“回来了!回来了!”是她放出去追踪的虫子们回来了,不同于之前追踪薄云岫的那批虫子,黑乎乎的难看至极,如今回来的这一波,速度极快,身形呈现透明,让人很难发现它们的踪迹。   “哎呦,我的小宝贝们!”韩不宿蹲下了身子,手背贴在地面上,掌心里爬满了透明的虫子。   这些虫子落在韩不宿的掌心,瞧着形态饱满,行过之处,草泽亦不免有些潮湿。   黍离在旁盯着,颇为诧异的瞧着韩不宿,但见她嘴里叽里咕噜的一阵,也不知念了什么,眼神愈发的难看,神情都变得怪怪的。   待韩不宿放了虫子,窸窣声快速涌入山洞,黍离才敢开口,“韩前辈,发生何事?”   韩不宿一声叹,“虫子们没找到回魂蛊,倒是找到了一个,具备巫族精纯血脉之人。你们不妨猜一猜,这人到底是谁?”   黍离皱着眉,摸着下巴思虑。   “是郅儿!”薄云岫冷冽的眸中,布满了细碎的寒光,丢了夫人不说,如今连儿子都被牵扯进来,怎不让他咬牙切齿?   什么天家富贵,什么手握生杀,他薄云岫此生什么都不求,只求一家三口平安喜乐,可最后呢?   “完了!”黍离面色发青。   可转念一想,小公子是皇上亲封的离王小殿下,若是动他,就是跟朝廷作对,朝廷定然不会轻纵,何况小王爷身边都是侍卫,按理说陆如镜很难靠近他。   除非……   黍离低眉瞧着韩不宿手中的虫子,陆如镜已经是个怪物,只怕想出什么损招。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薄云岫翻身上马,“郅儿在什么地方?”   “安城!”韩不宿仰头瞧着马背上的薄云岫,“你现在就走吗?”   “黍离,照顾好韩前辈,你们缓缓而行,我先走一步!”事关稚子,当父亲的岂能耽搁,自然是要马不停蹄的赶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件事,牵扯到了儿子。   儿子是薄夫人的命根子,是他与她辗转至今,还能破镜重圆的根本所在,是他薄云岫的血脉延续。   “是!”黍离刚应声。   薄云岫已经策马而去,不作任何的逗留。   “安城?”韩不宿轻叹,“倒是不远,左不过……”   她这身子,怕是要拖累他们了。   “韩前辈,您上马背,我这厢跟着马后面跑就是。”黍离将马牵过来,“韩前辈,请您上马,咱还是赶紧走吧!”   韩不宿点头,趁着她现在还有一口气,身子还能扛得住……   翻身上马,韩不宿勒紧马缰,扭头去看林子深处,隐约好似看到人影浮动。她当下垂眸瞧了黍离一眼,正欲开口说话,再抬头时却什么都没了。   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韩不宿揉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环顾四周,“怎么没了?”   “韩前辈,怎么了?”黍离忙问。   韩不宿摇摇头,“我好似看到人影了。”   黍离皱眉,打量着四周,“不可能,若是有人靠近,我不可能没有察觉,定然是您身子不太舒服,所以看花了眼睛!”   “大概吧!”韩不宿敛了心绪,“我们快走,莫要再耽搁!”   “好!”黍离颔首,猛地拍着马屁股。   马声嘶鸣,马儿撒开蹄子一路狂奔。   说实话,也是亏得之前韩不宿的苦心训练,让黍离的耐力变得极好,只要马不要跑得太快,他便能一直安安稳稳的跟着,绝不会掉队。   奇怪的是,韩不宿骑在马背上,却是时不时的回头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黍离下意识的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   安城距离此处并不远,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赶到,虫子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及得上马儿撒开四蹄,所以这些虫子回来报信,中途耽搁了不少时间。   若非因为孙道贤的病反复,沈郅早就离开了安城。此处虽然安稳,但终究是有人盯着他,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想着应该去曹青州寻找府衙,或者军士的庇护。   毕竟母亲还在此处,沈郅断然不愿回东都。   “不弱,我去找知府衙门,和守备军,让他们调些军士过来,加强守备?”薄钰建议,“有官府的保护,若是有什么事,好歹也有个照应,能及时告知东都。”   实在不行,还有军队帮衬着!   沈郅没说话,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那疼痛感像是烙印一般,烙印在心里,挥之不去。他甚至对那种疼痛,产生了一定的心里阴影。   “小侄儿!”薄云风笑嘻嘻的进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郅这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五叔找到了师父?”   “哟,猜得这么准?明年元宵节的灯谜,可全靠你了!”薄云风轻轻拍着他的小肩膀,碍于身高差异,他终是蹲下来,瞧着自己的小侄子,“这眉毛和眼睛都快拧到一处了,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就这般心思深沉,很容易老的。”   对于他的玩笑,沈郅没有半点反应。   薄云风扭头望着薄钰,“他平素都是这么冰冰凉凉吗?”   “可不!”薄钰两手一摊,“天生的!”   薄云风眉心皱起,无奈的摇摇头,“你爹随了先帝,如今你又随了你爹,真是代代相传,乐此不疲!”   “五叔的师父,什么时候能来?”沈郅眨着眼睛,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些许光亮,像极了夜空里的启明星,充满了希望之色,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迫切,“到底什么时候?”   “已经来了!”薄云风声音暗哑,轻轻抚过孩子的小脸,“小小年纪,就承担了这么多,委实不容易,真是让人心疼!”   说起来,他薄氏皇族除了离王府一脉,其他的委实不太靠谱。   想当皇帝的,魂飞魄散;不想当皇帝的,坐拥天下。   “真是难为你爹了,这得费多少劲,才能生出你这么个有用的小子!”薄云风起身,学着沈郅此前的模样,负手而立,眺望窗外。   俄而,许是觉得不舒服,他这没骨头的身子,又歪歪斜斜的软了下来,靠在窗棱处倚着。   “在哪呢?”沈郅扯了扯薄云风的衣袖,“五叔,您告诉我好不好?我去接他,求他,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只要能救我娘!”   “别着急,他在想法子,但前提是……得铲除跟着你的怪物,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便不好收拾了!”薄云风解释,就这么笑盈盈的看他,“我瞧着你方才有模有样,真是像极了离王小殿下的名头。”   “他本来就是离王小殿下!”薄钰轻哼,刻意纠正他的说辞,“如假包换,皇伯伯亲封的!”   “两个小屁孩!你们且等着,待我师父来,一定帮着你们处置了那回魂蛊。”薄云风笑了笑,双手环胸,神情惬意而泰然,“还你们一个囫囵个的沈木兮。”   “多谢五叔!”沈郅躬身行礼。   春秀“砰”的一声撞门进来,脸上满是惊慌之色,说话时,更是声音剧颤,“外头、外头……来了!”   “谁来了?”薄云风不解。   春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只顾着喘气,哪里说得出话来。   倒是孙道贤,操着浓重的鼻音,嘶哑着尖叫,“是、是离王诈尸了!”   声音刚落,沈郅宛若离弦之箭,疯似的冲了出去,木质的客栈楼梯,被沈郅踩得砰砰作响,惊了堂内的食客,一个个都抬眼看他,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残阳如血,有马停在客栈外。   沈郅喘着粗气,扶着门口的柱子,哭着喊了声,“爹……” 第203章 我奉陪到底   这一声爹,倒是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阿左阿右反应快,领着人当下控制了周遭,若是旁人晓得这位是“故去”的离王殿下,传回东都,定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薄云岫站在马边上,瞧着沈郅哭成那副模样,心里直发酸。好在他素来冷淡,除了在沈木兮的身上失过控,其余的时候总是绷着一张脸,没人能瞧出他如今的情绪波动。   “爹!”沈郅从小跟着沈木兮,性子却与他一般无二,甚少有这般情绪波动的时候。   儿子忽然扑进怀里,薄云岫第一反应是弯腰将他抱起。他在沈郅的生命里出现得太晚,错失了很多的父子时光,没能看到孩子出生,也没能看到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现在孩子已经长大,再想弥补,也不知从何入手。   被抱起来的时候,沈郅明显是懵了一下。   父子两个都是冷淡之人,这会薄云岫抱着他,竟是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了话。   春秀有些愣,扭头瞧着身边的薄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身后的孙道贤,整个人都快贴在春秀的脊背上了,吓得瑟瑟发抖,时不时从春秀后面探出脑袋,瞧着薄云岫的脚下。   “有影子……哈,好像有影子是不是?”孙道贤战战兢兢的问,“这是人对不对?不是鬼吧……”   薄钰一脚踩在孙道贤的脚尖,直踩得孙道贤尖叫着直蹦跶,疼得吱哇乱叫。   “你才是鬼!”薄钰愤然,“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当鬼!”   孙道贤委屈,问一句怎么了?   人家可真的吓死了嘛!   再看春秀,一脸“你活该”的表情!   “爹!”沈郅抱紧了父亲的脖颈,“爹……”   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薄云岫觉得人活着还是有意义的时刻。儿子在他怀里,轻轻的唤着他,那样的依赖,充满了信任和希望。   大庭广众之下,沈郅算是头一回,毫无顾忌的喊“爹”。   薄云岫抱着儿子,缓步进了客栈。   关起房门之后,沈郅从他怀里下来,乖顺的坐在了凳子上,可见情绪平复了很多。   “沈郅,你还好吗?”薄钰低低的问。   沈郅抿唇,点头,俄而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他从小没有父爱,长大后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需要,直到方才,他忽然意识到,他是需要父亲宽厚的胸膛、健硕的臂膀,为他遮风挡雨的。   “王爷。”阿左阿右行礼。   “免了。”薄云岫面色凝重,伸手拂过儿子的小脑袋。   春秀沏了杯茶,慢慢的将杯盏搁在薄云岫跟前,“王爷,此处没什么好茶叶,您将就着喝。”   薄云岫点头。   紧了紧袖中的手,春秀原就是个直肠子,哪里耐得住,“王爷,您是为了沈大夫来的吧?”   眉睫陡然扬起,薄云岫眸色陡沉,视线快速掠过周遭,终是停住在春秀脸上,“你们……可有发生什么事?”   “我们找到了五叔!”薄钰脱口而出。   “老五?”薄云岫仲怔,旋即皱起眉头,“他现在在哪?”   在哪?   薄云风躲起来了,哪敢轻易冒头,这会就躲在床底下。   嗯,紧捂着口鼻不敢出气。   谁不知道他的二皇兄,武艺高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有所察觉,他哪敢喘气。   几双黑靴停驻在床前,薄钰猛地弯腰,笑着凑下来,“五叔,你玩捉迷藏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一下子就被找到了哦!要不要下回,我跟沈郅带着你玩呢?”   薄云风捂着脸,惨了……   果然,外头幽幽的传来薄云岫的冷戾之音,“还不滚出来!”   “哎哎哎,来了来了!”薄云风慢慢悠悠的往外爬,半个身子爬出去的时候,仰头便见着大大小小的容脸,一个个冲着他笑,他觉得,这就是典型的幸灾乐祸。   等着薄云风像蠕虫一般爬出来,一张脸瞬时青一阵白一阵,哪敢再去看薄云岫的眼。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位二哥。   大概也是母亲从小教育的缘故,以至于他对于薄云岫是又敬又畏,在他面前,不敢有分毫造次。尤其是薄云岫长大后,愈发不苟言笑,愈发严肃……   “二哥!”薄云风哑着嗓子,赔着笑,“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薄云岫黑着脸,“少来这一套,你躲床底下作甚?就这么怕我?”   “不不不,哪有!”薄云风嘿嘿一笑。   忽然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什么听这帮小的瞎起哄,把胡子给剃了呢?要不然,好歹能遮一遮老脸,不至于现在这般……在薄云岫面前,颇有些光溜溜的感觉。   “二哥……”薄云风鼓起勇气,“您是为了二嫂和小侄儿来的吧?”   “你说呢?”薄云岫横了他一眼。   薄云风连连点头,站在一旁默默搓着手,“我也是、我也是!”   “不说两句?”薄云岫音色沉沉。   薄云风抬了一下头,又把头低下,“说说说,这就说,二嫂在我手里!”   这话一出口,薄云风忽觉得有冷风嗖嗖的往衣服领子里灌,当即意识到不对劲,慌忙抬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二嫂现在很好,我已经用师父教的法子,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的东西,请二哥和小侄儿放心!放心、放心!”   春秀挠挠头,这人之前可横可横了,怎么见了离王殿下,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连叫都不敢叫。   “你那个不靠谱,颠三倒四的师父!”薄云岫提起那老头,脸色更是沉郁了几分。   看得薄云风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略带讨好的上前笑道,“二哥,师父他有法子……真的真的,亏得他早有先见之明,让我一直留在血洞内饲弄着诡灵芝,总算能压住二嫂身体里的东西。”   薄云岫面色稍缓,“真的压住了?”   “是是是,肯定压住了!”薄云风信誓旦旦,“我可以用咱们薄家的老祖宗发誓,若说的是假话,就天打五雷轰。”   “啪”一声巨响,惊得薄云风差点没跳起来。   孙道贤捏着茶壶柄,面色发青的瞧着脚下摔碎的茶壶,“这东西不牢固,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口干,想喝点水而已!”   茶壶柄和壶身分离,壶身落地摔碎,满地都是水渍。   春秀抬手就要开揍,惊得孙道贤丢了茶壶柄,撒腿就往外冲,及至门口之事,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脚,直接扑在了外头的回廊里,紧接着便响起……沉重的闷响。   至此,春秀抬起的手,无声无息的放下。   门口的阿左和阿右,很是知情识趣的合上房门,将孙道贤关在了门外。   薄云风紧了紧面色,“二哥,我说的是真的!”   “还有呢?”薄云岫问。   薄云风咽了口口水,“师父来了,很快就能解决此事,只不过目前还有点小问题,就是……你们从那神秘的地方,把某些怪物带出来了。之前还咬了小侄一下,偷他的血……”   “伤着哪儿了?”薄云岫握住沈郅的胳膊,左右查看着儿子。   精神头很好,气色也不赖,之前神色萎靡,现在倒也没什么异常。   “在脚脖子上!”春秀忙道,“郅儿被咬的时候,晕死过去了,好在他自身能解毒,所以便扛了过来。可那东西委实太厉害,让郅儿疼得走不了路。这不,那木轮车还搁在屋内嘛,就是之前从医馆里弄来的。”   “还疼吗?”薄云岫问。   沈郅连忙摇头,“不疼了,爹!”   薄钰略带羞涩的笑了笑,“被我一泡尿,给浇好了!”   尿?   薄云岫阴测测的盯着自家兄弟,“你给的法子?”   某些歪门邪道,定是薄云风耍弄的。   “那没办法,至阴之毒,只能用童子尿这等至阳之物来解决。”薄云风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总不能让小侄儿一直疼,一直坐在木轮车上走不了路吧?”   这次,薄云岫没有反驳,心内倒是生出几分感激来。   “为什么会有人要偷你的血?”薄云岫眉心拧起,竣冷的面上,漾开阵阵寒意,想起了薄云风方才说的……大漠里带出来的怪物?   陆如镜,真的没死!   这该死的东西,还在惦记着回魂蛊,还想伤害他的妻儿!   薄云岫咬着后槽牙,目光狠戾如刃,“兮儿何在?”   “哦,二嫂?在血洞内!”薄云风忙应声,“我用师父给的阵法,暂时困住了她,那地方寻常人进不去,所以很是安全,你放心就是。”   放心?   薄云岫还能放心吗?   内忧外患一大堆,他怎么能做到放心?   “带我去见她。”沈木兮逃离的时候,天晓得他有多崩溃,恨不能插上翅膀,将她追回来。狠狠的抱在怀里,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夫妻一处,绝不松手。   所幸,现在她没事,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薄云风有些担虑,“不太好吧!”   薄云岫冷着脸,眸色冷冽的盯着他。   “别、别这样看着我!”薄云风缩了缩脖子,“带着你去还成,小侄儿是绝对不能去的,否则他身上精纯的巫族血脉,一定会让回魂蛊发狂,那二嫂就彻底完蛋!”   沈郅微微绷直了身子,这句话他算是听明白了,“所以,我是我娘的克星?我会让娘,再也回不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暂时的嘛!”薄云风挠挠头,“等回魂蛊被镇住,就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就能见到你娘了!”   沈郅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掩去眸底的沉郁。   薄云岫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闻言,沈郅身心一震,这才回过神来,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爹,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薄云岫轻叹,“等事情结束,就能回家了!”   沈郅狠狠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他真的好想回家,家里有爹有娘,有外祖父有舅舅,还有好多好多人……好热闹啊!   “哎哎哎,二哥二哥,现在就走吗?”薄云风急了。   薄云岫揪着他的胳膊,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急得薄云风直跳脚,“二哥,二哥,你松手,我会走,我能走,我有腿的,二哥……”   出了客栈,薄云岫才松了手,冷声威吓,“你最好想清楚,如果现在要跑,我一定打断你的腿,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看我敢不敢!”   薄云风苦笑着,“我哪敢啊……二哥素来说到做到,我这就带你去见二嫂,见二嫂去!”   沈郅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好想开口说一句“你们把我也带去”,可为了娘亲的安全,他终是不能靠得太近。他会害了娘,会让娘变成另一个可怕的人,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娘了。   “别担心,我们在这里等着会比较安全,你和沈大夫一定要分开远点。只要你安全,你娘就会安全!”春秀轻轻拍着沈郅的肩膀,“回去等着吧,你爹会回来找你的!”   沈郅点点头,乖顺的往回走,“春秀姑姑,为什么别人就是见不得我们一家团圆呢?”   春秀愣了愣,“大概是嫉妒你们太幸福吧!这世上总有些人,自身不幸福,便也见不得别人太幸福。郅儿,你爹和你娘那么恩爱,你又那么聪明,你们一家三口肯定能好好的在一起。”   “嗯!”沈郅抿唇,心却高高悬着。   娘,现在如何了?   沈木兮的状况不太好,血洞内吃喝俱全,倒也没饿着渴着,但是薄云风离开之后,她还是数度发作,虽然并不严重,她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   胳膊上的血痕,都是她忍不住的时候,自己咬的。疼痛能让她稍稍保持清醒,只有这样她才能记得自己是沈木兮,而不是其他人!   蜷在洞口,瞧着山洞外头的风景。   有风掠过洞口,将那株老矮脚松吹得左右摇晃,尘沙嗖嗖的往下坠,声音绵延出去很远。不断有人攀下崖壁,想要摘岩壁外的诡灵芝,却都被毒虫蛇蚁吓跑。   采药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谁都没能得到想要的。   诡灵芝还长在崖壁上,越长越大,颜色愈发艳丽。   沈木兮无力的靠在石壁处,长长的羽睫半垂着,那个老乞丐走了太久,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若是不回来了,那她是不是得一辈子留在这里?   死在这里?   “薄夫人!”一声低哑的声音,恍如隔世。   沈木兮猛地僵直了身子,骇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出现在视线里人。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声音,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让她觉得熟悉的人。   鼻尖酸涩,眼眶泛红,沈木兮刚迈开一步,忽的又站住了脚步,快速捂住自己的心口。   “别、别过来!”她厉声惊呼,“别靠近我!”   趁她现在还能控制得住,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自己是沈木兮。   薄云风忙道,“二嫂你别激动,你的回魂蛊暂时不会发作,就算有发作的迹象,你若是忍一忍,还是能将就着忍过去的。”   “你是谁?”沈木兮愣了愣,上下打量着薄云风。   他叫她,二嫂?   仔细瞧着,薄云风和薄云岫眉眼间委实有些相似。   “我是薄云风,是薄家的老五。”薄云风声音微弱,悄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自家二哥,见薄云岫没什么动静,注意力都在沈木兮身上,这才挺直了腰杆大声道,“二嫂,我是你小叔子!”   老五?   沈木兮讶异,“你竟然是……那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那个……”薄云风的气势瞬时削弱,瞧着兄长投来的冷冽之眸,咬着下唇嘟哝,“可不就是我嘛?把你带来的。”   “你是那个欺负我的糟老头子?”沈木兮瞪大眼睛。   薄云岫一脚就踹了过来,所幸薄云风早有防备,哧溜便窜到了一旁的石室内,只悄悄探出个脑袋,“我只是同二嫂开个玩笑,当不得真的!”   沈木兮气不打一处来,“你……”   他还害得她摔下马背,差点没摔死。   这是开玩笑吗?   趁着沈木兮生气的空档,薄云岫猛地上前一步,快速将人捞进怀里,紧紧抱着,“薄夫人!薄夫人!”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身心一震,沈木兮所有的情绪,刹那间消弭无踪,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快速侵占了她所有的理智,眼泪“吧嗒”掉下来,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回魂蛊,快速反抱紧了他。   他不在身边的日日夜夜,天知道她过的是怎样,非人的日子。   “薄夫人!”薄云岫如释重负,声音略带哽咽,灼热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以后不要跑,不要丢下我,我们是夫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一起承担,记住了吗?”   沈木兮泣不成声,仰望着他憔悴至极的容脸,伸手拂过他下巴上的胡渣子,眼泪掉得愈发汹涌。   她不好过,他又何曾好过?   “我见到了郅儿,孩子也来找你了!”薄云岫拥着她,伏在她耳畔低低的说,“薄夫人,坚强点,我们一家三口要在一起,你就得撑住。”   他的嗓子里,如同含了一把沙子,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是家里的支柱,若是倒下,这个家也就散了。要撑住,知道吗?”   她泪流满面,咬着唇,狠狠的点头。   幽然轻叹,他眸色的瞳仁里,满是不忍与怜惜。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出她的下唇,指腹顺势抚去她唇上被咬出的血珠子,“别咬着,我会心疼。”   沈木兮眉心皱了皱,忍着眼泪,想冲着他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现在开始,我陪着你,不管回魂蛊怎么作祟,在我眼里你就是你!”薄云岫紧拥着她,“是我的薄夫人!永远的薄夫人。”   曾经错过了七年,各自承受痛苦折磨。   此番生死一场,他定会奉陪到底。   薄云风默默的拭泪,“真感人,就是……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媳妇!”   狠狠吸了吸鼻子,薄云风转身坐在密室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偶尔探头往外看两眼,确定这两人都还活着。   沈木兮静静靠在薄云岫的怀里,两人坐在洞口位置,“郅儿他怎么样?”   “陆如镜应该还活着,并且从大漠里出来了,你该知道他对回魂蛊的执念,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放过,又怎么可能放过你?现在他可能盯上了郅儿,想用郅儿将你身上的回魂蛊彻底激化。若真的让他得逞,回魂蛊苏醒之日,就是薄夫人消失之时!”薄云岫重重的合上眉眼。   俄而又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他靠近你的!”   “那郅儿呢?”沈木兮忙问。   “郅儿身边有侍卫,有阿左阿右,还有春秀,不会有事的。”薄云岫深吸一口气,“不管他想做什么,就算拿住了郅儿又如何?只要他见不到你,就没办法触碰回魂蛊,郅儿就是安全的。”   如此,才能保全他的薄夫人。   崖壁上穿梭的冷风,依旧呼呼的吹着,沈木兮缩了缩身子,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薄云岫紧紧的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   夜色沉沉。   沈郅站在窗口,很久很久。   薄钰靠在床柱处,已然开始哈欠连天,“你别看了,天都黑了,他们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来的。沈郅,你睡不睡?你再不睡,我可就睡了!”   “你睡吧,我睡不着!”沈郅垂下眉眼。   打了个哈欠,薄钰仰头便躺在了床榻上,软绵绵的床榻,让睡意弥漫,好舒服……   沈郅扭头,瞧着躺在床榻上秒睡的薄钰,微微扬起唇角。以前觉得薄钰这人心性太沉,如今解放了天性,倒是愈发可爱了。   “睡吧!”他呢喃自语,俄而又转头望着窗外。   外头漆黑一片,如同对未来的迷茫。   想了想,沈郅轻叹一声,合上了窗户朝着床榻走去。   然则没走两步,有轻微的响声从窗外传来。   “什么声音?”眉心微蹙,沈郅凝眸盯着刚刚合上的窗户。竖起耳朵细细听着,这声音时起时伏,有些断断续续,但委实听不大清楚,分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想了想,沈郅壮着胆子朝着窗口走去。   及至窗前,他犹豫了半晌,终是将稚嫩的手,慢慢伸到了窗户的木栓上。   一咬牙,沈郅用力打开了窗户。 第204章 你是陆如镜   翌日一早。   薄钰浑浑噩噩的爬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觉得寒意阵阵。扭头才发现,昨夜竟是没关窗户,晨起风凉,难怪他会打寒颤!   “沈郅你也真是的,睡觉也不关窗户,如今天气渐寒,打量着要冻死我吗?”薄钰絮絮叨叨,懒洋洋的伸个懒腰,挠挠后颈回望着床榻。   心下一怔,薄钰愣愣的站在窗前,“沈郅?”   人呢?   环顾四下,屋子里并没有沈郅的踪迹,瞧着好似出去了。   “这一大早的,去哪了?”薄钰撇撇嘴,整了整衣衫。   “郅儿,钰儿,你们醒了吗?”春秀在外面问。   薄钰去开了门,“春秀姑姑!”   “先洗把脸,漱漱口,我去给你们弄早饭。”春秀捧着水盆进门,放下脸盆便瞧了一眼屋内,“咦,郅儿呢?这一大早的去哪了?”   薄钰愣了愣,“姑姑,沈郅出去了……您没瞧见呢?”   春秀捋着袖子,拧了把湿帕子递给薄钰,“没瞧见呢!那孙道贤昨夜哼哼唧唧的,我睡不着,一大早就起来了,听说是街头的包子比较好吃,我就去给你们买包子了,包子还在我被窝里捂着呢!”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怎么,昨夜沈郅没睡?”春秀担虑的问,“是因为王爷和沈大夫的事儿吧?人呢?”   就算去散心,也该有个地方吧!   薄钰摇摇头,“我一觉睡醒,沈郅就不在房内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春秀面色微变,“先别自己吓唬自己,我去问问阿左阿右!”   门外,阿左阿右都不在。   房间里没人。   这两人是沈郅的贴身亲卫,就算是要换班,也是一人休息一人值守,不可能全都走得干净。除非,都跟着沈郅出去了。   “出去了!”薄钰不解,“他不会是带着阿左阿右去找姑姑了吧?”   春秀抿唇,“他知道路吗?”   薄云风没说过,怎么去血洞。   路都不认识,沈郅怎么去?   “何况就算要走,也该留个口信,郅儿不是这样做事没分寸的人,这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春秀越想越心慌,“我去问问守门的,看看是什么时候走的。”   薄钰连连点头。   然则守在客栈里的侍卫,都说没瞧见沈郅和阿左阿右。   不只是侍卫没瞧见,便是问了掌柜和伙计,乃至于一大早在街面上开铺子的商贩,也都说没瞧见两大一小,委实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春秀和薄钰便彻底慌了神,人去哪了?   “怕是出事了!”春秀咬着牙,“不能慌不能慌,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丢了?丢哪去了呢?”   可春秀哪里想得出方法,一拍脑袋便急得眼眶发红,连声音都哽咽了,“哎呦我这猪脑子,可怎么好?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孙道贤吸了吸鼻子,“小王爷真的丢了?那肯定是去找他爹了呗!”   “你少给我废话!”春秀咬着牙,“若是郅儿有事,你也别想好过!”   孙道贤瞪大眼睛,沈郅丢了,关他什么事?为什么他也要遭殃?   “那你拿着秦刀,让人帮着找呗!”孙道贤翻个白眼,恨恨的开口,“连五王爷都能找到,自然也能找到沈郅,真是蠢死了!”   春秀眼前一亮,孙道贤骂她蠢的时候,她是真的想一巴掌拍死他。手都举起来了,想着还是先找孩子要紧,不能在孙道贤身上浪费时间。   眼见着春秀去找人了,薄钰觉得自己也不能闲着,也得出去找……要不去悬崖边喊两声?反正诡灵芝的位置,他倒是还记得!   “哎哎哎,那不是、那不是……不是谁吗?”孙道贤指着街尾策马而来的人,一时半会喊不出名来,“那不是……不是谁吗?”   薄钰本就心烦,沈郅莫名失了踪,他这心里就跟猫儿爪子挠似的难受,“说了等于没说,叫叫嚷嚷的作甚?”   一抬头,薄钰自个都愣住了,“黍离?”   然则马背上的那人,让薄钰吓得连退两步,下意识的将孙道贤推了出去。   孙道贤也怕啊,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女人。   瘦如枯槁,两眼凸出,瞧着好像只剩下一口气,骑乘着高头大马,身上套着宽大的袍子,看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阴森可怖。   “这这这是什么人?”孙道贤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们、你们离王府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薄钰心惊胆战,这哪里是他离王府的人,他压根不认识。   “公子!”黍离行礼,俄而搀着韩不宿从马背上下来,“韩前辈,您小心,仔细脚下。”   “我没事!”韩不宿温吞的落地,瞧着众人这般紧张之色,她下意识的垂着眉眼,站在马边上低低的咳嗽,俄而轻声问黍离,“你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黍离颔首,确定韩不宿没什么事,这才疾步走到薄钰面前,“公子,发生何事?”   “小王爷丢了!”孙道贤脱口而出。   眉心骇然拧起,黍离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什么?小王爷?丢了!”   “可不!”孙道贤不敢去看韩不宿,只管冲着黍离招手,“你过来,本世子同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黍离急忙上前。   孙道贤一番添油加醋,没瞧见的事儿说得跟亲眼瞧见了似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薄钰在一旁使劲冲他使眼色,然则孙道贤正在兴头上,压根没拿眼瞧他。   “有虫……”   “行了!”薄钰一声吼,“哪有什么虫?分明是我一觉睡醒,沈郅就丢了,窗户开着,阿左阿右也不见了,多简单的事儿,让你给说得跟话本子似的,你怎么不说沈郅得道飞升了?”   孙道贤眨了眨眼睛,“这个嘛……”   韩不宿剧烈的咳嗽着,整个人都跟着抖起来,“你们说,不知道沈郅是什么时候丢的?他在哪丢的?带我、带我……咳咳咳,去他的房间。”   “快!”黍离忙搀起韩不宿。   薄钰转身就跑,“跟我来!”   且不管这女人是谁,既然黍离信她,想必爹也信她,若是真的能找到沈郅的踪迹,那便什么都值得。   沈郅的房间内,空空荡荡,窗户依旧开着。   “韩前辈,您没事吧?”黍离搀着韩不宿进门。   韩不宿浑身微颤,瞧着委实不太好,爬了楼梯便已经喘息不止,只能坐在凳子上大喘气,瞧着好似体内的剧毒又发作了。   从随身的小包内取出一把药,快速塞进嘴里,韩不宿双手颤抖得连杯盏都握不住。临了临了的,还是黍离赶紧倒了水递上。   吞了药,韩不宿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单薄的身子已然缩成一团。   看得孙道贤眉心突突的跳,薄钰心惊胆战,都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毛病,竟要吃这么多的药。   “黍离,她……生了什么病?”薄钰问。   黍离面色微沉,冲着薄钰行礼,“公子,韩前辈身子不好,但她是真心要帮咱们的,也是看在王妃和王爷的份上,才会舍命相护。请公子,莫要质疑韩前辈!”   “好!”薄钰呐呐的应声,心里有些害怕。   病得这么严重,瞧着好骇人。   “她会不会撑不住,待会就抽抽过去了?”孙道贤凑近薄钰的耳畔,刻意压低了嗓子低低的问。   薄钰皱眉,狠狠剜了他一眼,“谁敢耽搁我找沈郅,我就要谁的命!”   孙道贤身子一抖,“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呸!”薄钰双手环胸。   既然黍离说这什么韩前辈的,有些本事,那只管等着便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韩不宿的身子稍稍好转,这才喘了口气扶着桌案站起。   “韩前辈?”黍离忙不迭去搀,却被韩不宿轻轻推开。   “我没事了!”韩不宿拂去额头的冷汗,亦步亦趋的朝着窗口走去,“孩子是在这儿失踪的吗?”   身后无人回应。   “问你们话呢!”韩不宿咬着牙问。   薄钰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对!我睡着之前,他就站在你这个位置,一动不动的。后来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他去过哪儿,反正我一觉睡醒,这窗户就跟现在这样,是开着的!”   韩不宿点点头,双手搭在案头,指尖轻轻瞧着窗棱。   “她在干什么?”孙道贤问,“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快死了?”   薄钰一脚踹在孙道贤的小腿肚上,“你再敢胡说,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已经在曹青州,而不是陷在这里,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胡言乱语。再不闭嘴,我就把你嘴巴缝上!”   瞧着小家伙被惹毛了,孙道贤眨巴着眼睛,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还真的没敢再说话。   离王府的人,各个都不好惹。   沈郅是出了名的年少有为,心思沉。   而薄钰则更偏向于心狠手辣,整个东都谁不知道,他母亲魏仙儿,昔日连亲儿子都杀,可谓真正的六亲不认。   忽然间,有窸窣的声音响起。   黍离想了想,默默的退到薄钰身边,低声叮嘱,“公子莫要害怕,没事的!”   薄钰不解的望他,不知其意。   及至孙道贤“啊”一声,快速窜到了黍离的身后,死死抓着黍离的衣袖,薄钰才明白了黍离的意思,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身子瞬时绷得紧紧的。   窗口位置,黑压压的虫子窸窸窣窣的爬上来,阵势格外可怖。   韩不宿低低的咳嗽着,仔细瞧着虫子爬过的位置,拂袖间眉心微蹙,“找到了!”   “找到了?”薄钰兴奋不已,“在哪?沈郅在哪?”   韩不宿咳嗽着,“跟我走!”   说着,韩不宿快速离开了房间,亦步亦趋的朝着楼下走去。   外头的街上,成排的虫子引路,惊得街边的百姓撒腿就跑,一个个吓得破滚尿流。   可韩不宿是谁,被当成怪物又不是头一日,早就习惯了那些惊恐、厌恶的眼神,再恶毒的话,她都听过,再狠毒的诅咒,她亦一一应下。   虫子出了城,众人也跟着出了城。   “这虫子真的能引路吗?”薄钰问。   黍离点点头,“韩前辈能控蛊,能操纵这些毒虫蛇蚁,请公子务必要相信韩前辈。韩前辈也想让王爷一家团聚,所以她会拼尽全力,哪怕身子已经吃不消。”   “她真的没事吗?”薄钰又问,“我看她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薄钰所言不虚。   韩不宿走两步,喘一下,瞧着好似精疲力尽。可她终不敢倒下,回魂蛊不除,她死也不能瞑目,来日到了下面,怎么有脸去见父亲,去见护族的父老乡亲?!   虫子窸窸窣窣的朝着林深处爬去,似乎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蓦地,韩不宿停了下来。   虫子窸窸窣窣的围成一团,突然间停滞不前,好似前面有更可怕的东西,始终不敢上前。   “这是怎么了?”薄钰忙上前,“韩前辈?”   他记得黍离是这么喊的。   韩不宿没理他,慢慢的蹲下来,整个人都服帖在地,似乎是在感受什么,又好似太累了,要躺下来休息,以至于薄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怎么了?   黍离示意薄钰莫要开口打扰,且瞧着就好。   薄钰心里着急,可又担心沈郅的安危,只能就此按捺下来,慎慎的退后了几步。   须臾,韩不宿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前面,但是这东西很是毒辣,所以我的虫子不敢往前走了,得咱们自己去找。这东西,比我的毒虫蛇蚁还要毒!可惜我走得急,活人蛊都不在这儿,不然还能派去查探一下。”   黍离凑上前,“韩前辈,我扶你起来吧!”   “没事,让我坐会!”韩不宿随手抓了蜈蚣往嘴里塞。   薄钰身上的鸡皮疙瘩瞬时掉了一地,待瞧见韩不宿满口黑牙,生嚼蜈蚣,他身上的汗毛便如同刺猬一般,一根根的立了起来,身子绷得生紧。   “那我去看看!”黍离道,“烦劳韩前辈,帮我留心公子,莫要让公子犯险。”   韩不宿摆摆手,“去吧去吧!”   黍离咬咬牙,“公子留在这里,千万不要乱走,卑职去看看!”   “好!”薄钰乖顺的坐在树下,“我不会轻举妄动,你只管去就是。沈郅没有消息之前,我绝对不能让自己有危险。”   “好!”黍离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消失在林中。   这密林深处,小路交错,若不仔细留个记号,进得来未必能出得去。   黍离极为小心,生怕惊动了林子的怪东西。   历经一夜,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事情,发生在沈郅身上。   谁也不知道,沈郅现在到底在哪?阿左阿右为何也一道失了踪?   事实上,沈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阿左阿右跟在身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只觉得周遭的路都一模一样,连景物都是相同的,他们三个人在这里已经转悠了一夜,却始终没能转出去。   “小王爷,这怕是个迷失林!”阿左有些着急。   沈郅下半夜的时候累了,休息了一下,如今日头已高,却还没能转出去,说明真的是迷路了。   之前外祖父就说过,曹青州一带,林木茂密,山寇横行,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朝廷没办法剿山寇。地势不熟,进了这些地方,就跟兜圈子一般,完全出不去。   “出不去了!”沈郅用过各种方法,借着星辰,日月,都没办法走出这林子,“你们不该跟来的。”   “王爷在哪,咱们就在哪。”阿左阿右深吸一口气,“这地方肯定有出路的。”   沈郅没说话,昨夜发生的事情仿佛还在眼前。   不该是一阵风吹过,他竟然迷了心性,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委实不知。   最后,沈郅是被冷风吹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托着走,阿左阿右飞身直追,耳畔的冷风呼呼作响,让沈郅瞬时打了个寒颤。   待阿左阿右救下他,便已身处这林子之中,三人原是想走回去,谁知绕了一夜还是原地踏步。   “坐下歇会吧!”沈郅叹口气,“都这会了,他们应该都发现我丢了,会派人来找的。”   “小王爷?”阿左皱眉,“卑职能否多嘴问一句,您当时为什么没反应呢?”   “那些虫子就跟成了魔一样,裹着您就跑,若非咱们疾追,怕是真的要追不上的。”阿右附和着,“王爷,您真的没事吗?”   沈郅敛眸,“当时我没反应吗?”   “是,怎么喊都没反应,被虫子裹着,趁着夜色滚出了城。”阿左阿右异口同声。   他们是薄云岫亲自挑选的侍卫,武功自然不弱,饶是如此,还得拼尽全力去追,可想而知这些虫子有多厉害。恐怕不是什么野虫子,是有人豢养的!   听得二人用了“滚”这个字,沈郅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滚……   那得是什么情况下才能用滚?   蓦地,阿左忽然拔剑出鞘,“王爷小心!”   “怎么了?”沈郅不解。   “有动静!”阿右亦拔剑。   二人一左一右的护着沈郅,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沈郅不会武功,自然听不到异动,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他身上的血能解奇毒,寻常之物是不会导致他心性失常的,当初赵涟漪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却有人做到了,可见……   此人非同小可!   幽暗处,有人影晃动,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郅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单薄的身子绷得生紧。   “什么人?”阿左厉喝。   “待你们来的人!”声音阴冷,狠戾,带着一种莫名的瘆人。   “王爷小心!”阿左下意识的将沈郅推到阿右身边,“若是有什么事,先带王爷走!”   阿右眉心皱了皱,狠狠点头,身为离王府的暗卫,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待那人出现在树下阴暗处,沈郅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   这人脸皮脱落了大半,隐隐可见内里的筋肉包着面上颧骨,带着沉暗的血色。身上的衣衫还算完整,只是瞧着有些不太合身,也不知是不是从哪儿偷来的。   “站住!”阿左厉喝,“不许再靠近!”   “你是什么人?”沈郅问,“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不认识我?”他低低的笑着,笑声何其诡谲狠戾,“我是来带你,去见你娘的。你娘,沈木兮!”   沈郅骇然瞪大眼睛,他不能去见娘,否则娘就再也回不来了。这话五叔说过,父亲也叮嘱过,沈郅记得真真的。   何止沈郅记得清楚,阿左阿右也记得清楚。   “休想!”阿左咬着牙。   “你是陆如镜!”沈郅冷着脸,“是陆叔叔的父亲!”   沈郅与陆归舟相处了六年,但却从未见过陆归舟的父亲,如今陆如镜面目斑驳,自然也瞧不出与陆归舟的相似之处。   在沈郅心里,他的陆叔叔是个极为善良之人,从小到大,陆叔叔一直惯着他,对他很是温柔。所以沈郅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可怕之人,与他的陆叔叔联系在一起。“陆叔叔?”陆如镜笑声凄厉,“你知道你的陆叔叔在哪吗?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沈郅倒吸一口冷气,瞧着他随手捻了倒挂在树杈上的毒蛇,搁在掌心里把玩着。那一瞬,沈郅汗毛直立,仿佛有冷风快速灌入了衣领里。   好冷!   “你的陆叔叔,被你娘给杀死了!”陆如镜压着嗓子,阴狠的盯着他,“你娘,亲手杀了他,杀了我的儿子!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杀了她的儿子?”   “放肆!”阿左咬着牙,瞧着那些黑乎乎的虫子慢慢的向他们靠拢。   阿右已经蹲了下来,“王爷,上来!”   沈郅二话不说便伏在了阿右的背上,快速箍着阿右的脖颈,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不过,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陆如镜阴测测的笑着,随手将毒蛇甩在了地上,缓步朝着沈郅走去,“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回魂蛊,从此以后,大家都是一样的,谁都别想好过!”   “你是个疯子!”沈郅咬着牙嘶吼,“我爹娘一定会杀了你的!你这个怪物!”   怪物?   陆如镜点点头,“我是怪物,可那又怎样?很快……你娘也会变成怪物,而且是因为你!”   音落瞬间,陆如镜如虎扑兔,直扑沈郅而去。   “带小王爷走!”阿左握紧手中剑,奋力迎上陆如镜,嘶声高喊,“走啊!” 第205章 照顾好兮丫头   沈郅有些犹豫,阿右的速度极快,背着他就窜进了林子。   “阿左会怎么样?”沈郅紧紧抱着阿右的脖颈,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阿左阿右跟着他那么久,救过他很多次,对他而言,这两人是至亲是挚友。   “小王爷!”阿右发了疯的往前冲,即便走不出去,至少绕开陆如镜就好,“咱们两兄弟自打入了离王府,受训的第一日便是教奴才们如何护主,生与死对咱们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护主,才是意义所在!”   沈郅鼻子发酸,“阿左会死吗?”   “小王爷……”阿右听得出来,主子难过了。   这东都城里的主子,哪个会惦念着奴才的生死?   奴才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   “他会杀了阿左是不是?”沈郅追问。   阿右不敢出声,只觉得脖颈上微微一热,当下脚步一滞,“小王爷,您哭了?”   “他要抓的是我,阿左……”沈郅带着哭腔,“可是阿左……”   “小王爷,阿左若是能为您死,那是他的荣幸。若是奴才也能为您去死,亦是奴才的福气!”四周出现了异动,阿右浑身紧绷,“小公爷,当心!”   四周的风,呼呼的吹着,于这诡异的林子里,显得分外可怖。   忽然间,一道暗影窜出,阿右拼了命的迎上去。   “阿右住手!”沈郅疾呼。   所幸阿右收剑及时,快速归至沈郅身旁。   “黍离?”沈郅欣喜若狂,“黍离!”   “小王爷!”黍离行礼,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在赶得及时,“您怎么在这儿呢?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您不该一个人跑出来。”   沈郅张了张嘴,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委实是陆如镜动了手段。   “我爹呢?”沈郅忙问,“可是回来了?”   既然黍离说,大家找他都快找疯了,那就是说,爹一定回来了,定然也在找他。只要有爹在,陆如镜定然不能再拿他怎样,阿左必定有救了。   “阿左!阿左有危险!陆叔叔的爹出现了,他要杀我!”沈郅急得跺脚,连声追问,“我爹在哪?”   黍离面色陡沉,“陆如镜?他在哪?!”   说时迟那时快,黍离第一反应是抱起沈郅,他在古城里就已经领教过陆如镜的心狠手辣,彼时有王爷在,亦只能搏个平手,现在王爷不在,黍离根本没把握对付陆如镜。   许是连拖延,都未必能成。   “走!”黍离冷着脸。   眼下,先出去再说。   只要护住了沈郅,王爷和王妃便是安全的,否则……   “走去哪?”陆如镜站在树下,阴测测的冷问。   沈郅骇然瞪大眼睛,看着陆如镜掌心里的血,那是……那可能是阿左的血!   阿左……   “你杀了阿左!”沈郅眼眶通红。   “一个废物而已!”陆如镜冷冷的笑着,“这林子内外都被我设了阵法,想出去……没那么容易!多一个人送死,啧啧啧……那我就收了你,我这些小东西,正饿着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靠近,终是将三人团团围住。   阿右目光狠戾,“黍大人,您带着小王爷走,奴才……”   “走不了!”黍离环顾四周,“这里有阵法,我能进来未必能出去,若是没有王爷或者韩前辈帮忙,只怕咱们都得死在这里。陆如镜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放过,更何况是小王爷……”   “陆叔叔是他杀的吗?”沈郅眼眶湿润,“是他说的,他说陆叔叔死了!”   “是死了!”黍离轻叹。   若换做以前,黍离亦会与阿右这般,浑身汗毛直立,整个精神紧绷。但是历经大漠里的那么多事,黍离对于这些东西,全然没了以前的恐惧。   这些虫子,本身并无攻击性,都是被人给养坏的。   毕竟,韩前辈的虫子,是会救人的。   恶毒的是人心!   陆如镜步步逼近,“千面死了,韩不宿应该也差不多了,剩下一个薄云岫,孤掌难鸣,还得顾着自己的妻儿,啧啧啧,真是不容易!”   “不许你提我爹!”沈郅浑身剧颤,狠狠拭去眼角的泪。   师公……师公也死了?   “阿右,带小王爷离开!”黍离将沈郅塞进了阿右的怀中,“能拖一个算一个!”   “黍大人?”阿右惊呼,“让奴才……”   “少废话,你还不够他塞牙缝的!”黍离冷剑出鞘,“我与王爷在古城里与他交过手,对他很熟悉,你快走!否则,一个都走不了!”   “是!”阿右转身就跑。   “离叔叔!”沈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右挟着跑了。   黍离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没能力破这阵法,也不可能带着小王爷出去。但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亦在所不惜!陆如镜,你真可怜,这辈子都不会有人,为你拼命!”   陆如镜阴狠低哼,快速出手,他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连自己的儿子,他亦不曾犹豫过。   执念,让他心内成魔,已经连人的范畴都算不上。   黍离肩胛骨几近碎裂,鲜血不断的唇角溢出,瘫跪在地上,还剩下半条命。体内一口气都提不起来,握剑的手业已瑟瑟发抖,委实再也提不起来了。   “在古城里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你!”陆如镜冷笑着,“现在你送上门来,我就好好的收拾你。反正就在这个阵里,谁都跑不了!”   他可以像猫捉老鼠一样,慢慢的捉着,慢慢的戏耍,直到这些老鼠精疲力尽。   再咬死,吃掉!   黍离张了张嘴,鲜血喷薄而出,“陆如镜,王爷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陆如镜抬起手,黍离终是合上了双眼。   忽然间,晴空一声厉喝。   “陆如镜,你的对手是我!”人未至,掌风先至,大有摧枯拉朽之力。   黍离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定睛去看,薄云岫狠狠给了陆如镜一掌。   墨衣如夜,冷然拂袖。   薄云岫立在风口中,衣袂猎猎作响,周身杀气腾腾,“伤吾妻,杀吾儿,今日新账旧账一起算!”陆如镜咬牙切齿,“薄云岫!我杀了你!”   两人打得昏天黑地,黍离趁机扶着树,缓缓朝着林深处走去,王爷能进来,说明韩前辈定也知道这里的情况,势必会想办法破阵。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小王爷,马上离开此处。   有王爷拖着,陆如镜绝对掀不起风浪来。   只是,时间不可拖延太久,陆如镜已是个不知疲倦的怪物,王爷终究是会体力耗尽。在古城里,他们不就是吃了这样的亏?   “阿左?”沈郅是第一个发现阿左的。   他们绕来绕去都在这一带,阿左躺在血泊里,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阿右放下沈郅,疾步上前查看,“还有呼吸!”   然则现在走投无路,就算人还活着,若是伤得太重,怕也……无力回天。   “沈郅!”薄钰的喊声响起。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韩不宿走在前面,薄云风跟在边上,搀着韩不宿往前走,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焦虑之色,骤见着沈郅安然无恙,这才齐刷刷松了口气。   薄钰跑得飞快,直接扑向了沈郅。   “伤着没有?伤着没有?”薄钰眼眶痛快,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你小子差点把我吓死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沈郅一脸嫌弃的退后两步,“不是我要走的,是我中了招。你收好自己的眼泪鼻涕,别往我身上擦,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薄钰定定的瞧了他半晌,“我这么担心你,你还嫌弃我?”   “怎么样?”薄云风忙问。   韩不宿喘着粗气,“陆如镜伤着你了吗?”   沈郅摇头,面上带了几分狐疑之色。虽然不知眼前这位老婆婆是什么人,瞧着甚至颇为吓人,但能跟五叔在一处的,定然是要紧的人!   想了想,沈郅快速行礼,“多谢婆婆和五叔救命之恩。”   “是你爹救了你,同我们没关系!”薄云风解释,“你爹进去了,估计正拖着那怪物呢!”   “他怎么办?”春秀惶然瞧着躺在血泊中的阿左,“阿左伤得不轻!”   “我看看!”韩不宿喘着气走过去,伸手便扣住了阿左的腕脉,“还好,还有气在!”   想了想,韩不宿快速检查阿左的身上,若是身上有外伤就糟了,可千万不要跟月归一样……万幸的是,阿左身上并无外伤,只是被陆如镜伤及五脏,重伤昏迷。   “没有外伤!谢天谢地!”韩不宿从随身小包里取出药,快速塞进阿左的口中,“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让他固本归元,不至于散了真气。”   “多谢!”阿右感激涕零。   “我爹……”沈郅有些着急,“离叔叔也在里头,现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也都怪我,没想到陆如镜竟用了护族阵法,布阵对付你们,委实是我疏忽!”韩不宿颤着身子站起身,“我去看看,你们待在原地别动!”   薄云风疾步上前,快速将韩不宿搀起,瞧着很是恭敬,“我陪你!”   目送韩不宿与薄云风离去的背影,沈郅心内紧张,“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春秀一声叹,瞧着底下人快速将阿左扶到一旁歇着,这才开了口,“你失踪以后,我们都急死了,找遍了客栈内外,大街小巷都没找到你。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拿着秦刀,让山头的人帮着找,顺便去找薄云风,找不到人我们就大声喊,漫山遍野的喊,想着总归能把人给喊出来吧!”   实在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样的土办法。   “所幸,还真的让我把人给你喊出来了!”春秀如释重负,“你爹和薄云风一道出来,我便晓得你有救了!好在,还赶得及!”   不然沈郅出什么事,春秀怕是真的要一头撞死了。   “我中了那个怪物的招。”沈郅咬着牙,“如果不是我大意,定然不会害得大家都……”   瞧着浑身是血的阿左,想着黍离生死难料,沈郅眼角湿润,鼻子酸得厉害。   “没事了!”薄钰轻轻抚着沈郅的脊背,“有爹在,什么事都能摆平,爹一定会杀了那个怪物。此番,定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若是杀不死,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也不知道爹……怎么样了?”沈郅定定的望着林深处,娘没有与爹在一起,是还在五叔的血洞里待着吗?娘还好吗?   爹是春秀姑姑“喊”出来的,就说明娘必定也知道了。   娘,应该会担心吧?   外头的阵是薄云岫破的,当时韩不宿身子虚弱,伏在地上休息,她委实没料到里头竟然布了阵法,是以进来的时候,韩不宿满心愧疚。   若是自己多想想,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岔子,差点害了孩子。   越往里头走,阴气越重,韩不宿微微扬起头,瞧了一眼掠过半空的寒鸦,“这里,不太对!”   薄云风也意识到了异样,“我也感觉到了,这好似不只是阴气,还有戾气。就像是漩涡,似乎要吞没点什么才肯罢休!”   “黍离?”韩不宿心惊,慌忙上前。   黍离脚一软,已经瘫倒在地,“韩前辈!”   “起来!”薄云风快速将黍离搀坐在树下,“别着急!”   韩不宿喘口气,颤颤巍巍的从包里掏出药来,“别怕,没外伤就没什么大碍!”   黍离吞了药,听着韩不宿的话,眼角微微湿润,这让他想起了没能走出大漠的月归。鼻间酸涩,黍离哽咽着指着来时的路,“王爷在里头,你们……帮忙对付陆如镜,那疯子完全失了人性,只会不断的杀人!”   “你帮着,扶他出去!”韩不宿吃力的扶着树,“我进去看看!”   “韩前辈!”薄云风有些着急,“您莫急着进去,待我扶着黍离出去再说。”   “快去吧!”韩不宿靠在树干处,抖抖索索的从包里掏出药,拼命的往嘴里塞,瞧着好似快要扛不住了。   见状,薄云风搀起黍离,“来,我扶你出去!”   黍离自知帮不上忙,不拖累大家已是万幸,便也未有拒绝,他委实是没力气,独自走出去了。   目送黍离与薄云风离去的背影,韩不宿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徐徐蹲了下来,将掌心贴在地上,“兮丫头,我不行了,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且、且保重,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鲜血从腕脉处流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响起,韩不宿最后瞧了一眼这极好的天色,若是能回到当年,她一定不会带着韩天命进入护族的领地。   可惜啊,世间没有如果!   密密麻麻的虫子,以最快的速度齐刷刷排开,大有包围这片林子的迹象。   呼吸微促,韩不宿吃力的站起身,晃晃悠悠的朝着黍离所指过的方向走去。暗色的血沿着她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地,身后的窸窣之声,不绝于耳。   薄云岫唇角溢着血,瞧着被他生生扯断一条胳膊的陆如镜,目光狠戾如刃,一时半会杀不死没关系,卸了胳膊卸了腿,总会扛不住的!   陆如镜背贴着树干,瞧着空荡荡的肩胛,污血微微渗出。   他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凝结,只剩下些许流动,再过些日子,他就会彻底的石化,可惜……等不到那一日,他就已经缺了一条胳膊。   胳膊是不可再生的,所以就算来日他彻底石化,不知疲倦,终也不是无敌。   “薄云岫!”陆如镜咬牙切齿,“薄云岫!”   “呵!”薄云岫几不可闻的低笑,“现在,我要卸你另一条胳膊,你准备好了吗?”   陆如镜疯了似的扑过来,“我要把你喂我的毒虫!”   天空忽然暗下来,冷风如刀刃一般刮在面上,薄云岫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怎么回事?陆如镜又做了什么?   “姑姑!”沈郅尖叫出声,“这是怎么了?”   春秀也吓了一跳,“这是着火了吗?怎么黑压压的?”   或者,是要下雨了?   薄云风搀着黍离出来,自然没察觉背后的动静,待走到近处,瞧着所有人都抬头朝着他身后看,便吃力的将黍离交给迎上来的侍卫,这才回头去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坏了!”薄云风惊呼,“血阵!是血阵啊!”   “什么是血阵?”春秀忙问。   薄云风瞧了她一眼,面上血色褪尽,“就是用性命,来铸的死阵,里面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爹……”沈郅撒腿就跑。   薄钰慌了,急忙将沈郅摁在了地上,“沈郅!沈郅你冷静点,你冷静点!爹不会有事,爹一定会出来的,沈郅!”   “爹!”沈郅泣不成声,“我爹还在里面!爹还在里面!爹……爹……”   孩子声声凄厉,薄云风咬咬牙,当即原路返回,“你们等着,我去救人!”   “五叔?”薄钰喘着气,死死压着沈郅,“你要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要待在原地,千万不要随便乱走,林子里很危险!”薄云风跑得飞快,瞧着天空上方的阵势,这血阵应该还没彻底布完,只要还有缺口,便有生路可寻。   心里不断的催促着,跑快点!跑快点!   可薄云风刚刚搀了黍离出去,这一来一回的,早已消耗了不少气力,插着腰便冲着前面大喊,“二哥!二哥你快出来!二哥,不好了!要坏事了!要命了!二哥!”   可这会,薄云岫正跟陆如镜打得昏天黑地,哪里能听到这些。   薄云岫也未讨得便宜,这会身上业已挂彩。   风从领子里灌进去,韩不宿身上宽大的袍子便随着风胡乱摆动,瘦如枯槁的身子,因着鲜血的流逝,像极了枝头即将凋零的枯叶,仿佛随时都会从枝头落下。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粗重的呼吸声,终是惊醒了交战的两人。   一掌相对,借力使力,薄云岫飞身落在韩不宿身边,“前辈怎么在这儿?快走!”   韩不宿扶着树干,眼皮耷拉着,好似快要撑不住了,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几乎摇摇欲坠,“薄云岫,你走吧!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薄云岫没听明白,眉心微微拧起,“什么意思?”   “走!快点!”韩不宿轻轻的推了他一把,“照顾好兮丫头,我没办法处置回魂蛊,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我会帮你们杀了陆如镜,我一定会的……再不走,你的妻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走!快跑!快!”   薄云岫不知道韩不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韩不宿让他走,肯定有她的理由。   天色暗淡,显然是不正常的……一咬牙,薄云岫纵身而去。   临了,他扭头回望瘫坐在地上的韩不宿,陆如镜似乎有些抓狂,可他缺了一条胳膊,想要追赶,必也追不上薄云岫。   忽然间,薄云岫觉得身子一轻,好似破壳而出似的。   待落在地上,他骇然惊觉,身处之地和刚刚飞出来的地方,几乎是两个世界,再想回去已是不能,强大的屏障将内外彻底隔开。   “韩前辈?韩前辈!”薄云岫心惊。   “二哥!”薄云风插着腰,“别喊了,里面听不到,而且……”   他仰头,朝着半空努努嘴。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薄云岫瞧见了半空中的暗色,这暗色正在逐渐收拢,好似要将里头的东西彻底吞噬。   “这是怎么回事?”薄云岫惊问。   薄云风慌忙立正站好,老实回答,“是血阵,也是死阵,用人命作为压阵的筹码,进去就再也别想出来。还好你出来得及时,再晚一步,只怕会深陷其中,再也没机会出来。”   薄云岫心下微沉,“韩前辈……”   “死定了!”薄云风低低的应声。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在这血阵里头,将无一活物,包括韩不宿自己。   “其实,二哥你也莫要难过,她的身子已经吃不消了。”薄云风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么说,“与其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这些东西,原就是因为护族而起,如今了结在她手里,也算她死得其所,她应是死而无憾的!”   下一刻,薄云岫冷然揪住他的衣襟,满面森寒的将他抵在树干处,“当年深谙此事,为什么置之不理?护族遭难时,为什么不施以援手?其后蛊毒横行,你又在何处?死而无憾,说得轻巧,你怎么知道她无憾?她此生受尽折磨,岂能无憾?!”   薄云风吓傻了,说话都开始结巴,“二、二、二哥,我我我……”   “你不是有师父吗?你师父呢!让他给我滚出来!”薄云岫呼吸急促,周身杀气腾腾。   薄云风的脸色,瞬时全变了。 第206章 该还了   薄云岫忽然浑身剧颤的缩了手,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忽然、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指尖轻轻抚上额头,薄云岫连退数步,“我、我这是怎么了?”   “二哥?”薄云风有些慌,“你、你身上……”   薄云岫猛地醒过神来,“凰蛊……”   内心深处的恶意在快速蔓延,他恍惚回到了当初,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要占有凤蛊,想要私占沈木兮。   那不断膨胀的恶念,最后是因为韩不宿用了药和法子,才被完美的掩盖,生生遏制下去。   “韩、韩前辈?”薄云岫扭头瞧着身后的天空。   暗色的天空,逐渐呈现出鲜血的颜色。   血阵,死阵。   逐渐收拢的阵,大有摧枯拉朽之力,凡属活物,能喘气的,都难逃一死。   毒虫蛇蚁,死了一批又一批,黑黢黢的尸体,层层叠叠的铺满地。   血阵内。   韩不宿冷笑着,瘦如枯槁的身子,无力的瘫坐在地,冷眼瞧着步步逼近的陆如镜,“是你毁了我,毁了护族,现在就由我来毁了你,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陆如镜咬着牙,“你做了什么?”   “不明白吗?看不懂?哦,是韩天命没告诉你吧!”韩不宿已然只剩下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护族的族长一脉,具备自我毁灭的能力,可谁也不敢轻易使出,生怕伤及无辜。但是现在……我若不杀你,你就会害死兮丫头,害死薄云岫,害死孩子,害死……”   害死那么多人!   月归,千面……   乃至于陆归舟,也都是陆如镜一手毁灭。   陆如镜自然知道,韩不宿已经沉不住了,她本就是该死之人,能活到现在全靠这一股怨气,她身体里的血液早就变得脏秽不堪,比剧毒还要毒,但这些东西一旦流出,她便是到了……必死无疑之时。   “你就慢慢等死吧!”陆如镜快速朝着外头奔去。   然则他的掌心刚碰到血阵的气罩,刹那间剧烈的疼痛让他快速缩了手,不敢置信的望着掌心里的灼烧痕迹,疼,钻心的疼,疼得让人难以忍受。   按理说,他已经石化得差不多,不可能再感受到疼痛,为什么现在……   “韩不宿!”陆如镜愤然,“这血阵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了吗?毁灭!”韩不宿笑得何其得意,“当年你们算计我,害我至此,如今我终于可以报仇了!陆如镜,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伤害任何人。你就陪着我,慢慢死吧!”   她扭头望着逐渐收拢的血阵,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   “韩不宿!”陆如镜仰头嘶吼,“我不会死,我一定不会死的!”   愤怒,让他疯狂。   刹那间鲜血淋漓,被撕碎的瞬间,韩不宿依旧在笑。   宛若回到当年,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爹靠在树下,扇着蒲扇让她别胡闹,仔细从树上摔下来,到时候可没人扶你。   后来,她真的摔下来了。   爹,你说得对,真的摔下来了。   爹,好疼……   血阵快速收拢,连林中鸟都没放过。   待天空放晴,只剩下成堆的毒虫蛇蚁的尸体,树木被烧焦,草地被焚毁,浓烈的焦臭味快速蔓延开来,弥漫着整片林子。   陆如镜与护族的恩怨,终究以同归于尽而告终。   “韩前辈!”薄云风歇斯底里。   没了,什么都没了!   薄云岫有些压制不住,恍惚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口里拼命的钻,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二哥?”薄云风回过神,容色慌乱,“二哥?”   “别靠近我,也别让人来找我!”薄云岫几乎可以感觉到,额角有东西正在破壳而出,正在快速蔓延,那种被压制过后,得到释放的痛快,正在侵占他的理智,“帮郅儿,照顾好我的薄夫人,我……别找我!一定不要来找我!记住了!”   纵身一跃,眨眼的功夫,薄云岫已消失不见。   “二哥!二哥你回来,二哥!”薄云风厉喝。   可薄云岫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跑,任凭薄云风呼喊,他都没有回来。   “我爹呢?”沈郅还被薄钰压在地上。   见着薄云风回来,沈郅挣扎得更厉害了些,声音带着清晰的哭腔,“五叔,五叔……我爹呢?我爹怎么样?他还活着吗?爹呢?”   “你爹他没事,只是……韩前辈没了,所以你爹体内的东西,又跑出来作祟了!”薄云风垂着眼皮,精疲力尽的瘫坐在树下,伸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是我没用,一个都没护住,一个都没保住。”   “韩前辈?”黍离咬着牙,面色惨白如纸,“韩前辈没了?”   “血阵把什么都给灭了。”薄云风抬起头,眼眶通红,“别说是尸体,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就这么灰飞烟灭,彻底的跟这片林子融为一体。”   护族崇尚自然,韩不宿最后的归属,是她自己的选择,也算是全了护族的尊崇。   黍离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此刻泣不成声,韩不宿有多难,多不容易,旁人不知道,这一行远赴大漠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在眼里,却没办法为韩不宿做任何事,因为在韩不宿这里,坚强与信念,替代了一切可以用来关慰的字眼。韩不宿是靠着那一口气撑着的,一辈子都在为了护族而拼命,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黍离想起了断首的月归,惨死的千面,再是现在尸骨无存的韩不宿,终是掩面嚎啕大哭。   “那我爹呢?”沈郅慌乱,“韩婆婆没了,爹、爹的东西出来了,那他现在人呢?人呢?我爹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薄云风噙着泪,握住了沈郅的手,“小侄儿,你爹很疼你,也很爱你和你娘,对不对?”   沈郅没说话,这原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爹爱娘,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你爹怕伤害你和你娘,就、就跑了!”薄云风垂着眼帘,“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二哥他舍不得你和二嫂,一定会想尽办法克制,再回到我们的身边。小侄儿,你不能自乱阵脚,听到了吗?”   沈郅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里的泪,忽然滚落下来,整个人好似丢了半条命一般,眼皮子慢慢的耷拉下来。   说来说去,爹还是走了……   “沈郅?”薄钰有些犹豫,站在沈郅的身边,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别难过,你还有我呢!我、我在,春秀姑姑也在,阿左还活着,黍离也没事,阿右和五叔、五叔都会帮我们,我们好多人都陪着你呢!”   沈郅没说话,只是瞧了薄钰一眼,转身离开。   瞧着孩子落寞的背影,春秀幽然轻叹,“郅儿从小就缺失了父亲的陪伴,如今好不容易能与父亲在一起,自然是……舍不得的。五王爷,您能不能想个法子,帮帮他们?”   “我知道。”薄云风点头,吃力的起身,“师父就在附近,只是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所以一直没出现。从今儿去,我就算走遍附近的所有山头,我也会把师父找出来。”   “有劳了!”春秀朝着黍离走过去,吩咐底下人搀起黍离,做了简易的担架,抬了阿左离开这里。   走出去几步,春秀又回了头,“沈大夫那里……”   “放心,我知道!”薄云风点头示意,“只要不走出血洞,她就不会有事。”   “谢谢!”春秀轻叹。   目送众人离去的背影,薄云风垂头丧气的离开。   然则没走几步,又觉得怪异,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太对,回头去看血阵的方向,除了一片漆黑如墨,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不成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又或者吓怕了,所以疑神疑鬼?   待薄云风离开,有窸窣的声音从焦枯的树后传来。   陆如镜浑身焦黑的从树干中滚出来,气息奄奄的伏在地上,“想杀了我,没那么容易!韩不宿,你到底也没能杀了我,真是可惜了!”   韩不宿,你终是心慈手软,终是输了!   为防薄云岫也搅合在其中而受伤害,血阵从一开始,就开了一点漏洞,为的就是让薄云岫能安全离开。可到了最后,韩不宿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和精力,将最后薄弱的位置弥补上,以至于……百密一疏!   “呵……我还活着!我还活着!”陆如镜笑靥诡谲。   独臂又如何?   至少他还活着,待他彻底石化,就再也不会感到疼痛,那么他就会所向无敌,这天底下再也没人能杀得了他。   “谁?”陆如镜忽然心头一沉,好似有东西在附近游走。   那是鞋底踩着杂草,将草植压弯的声音,细碎的,轻轻的,却在逐渐的向他靠近。   有人站在了阴暗处,白须白发,手中持着拂尘,瞧着好似道人,一身仙风道骨。这人也不靠近,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站着,似乎正在瞧着他。   “你是什么人?”陆如镜挣扎着坐起身,无力的靠在被烧焦的树干处,视线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人不说话,只是抖了一下拂尘,继续在原地站着。   “你想干什么?”陆如镜又问。   “想让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老者持着拂尘,白发鹤颜,长袍覆身。   他终于抬步走到了光亮之后,俄而嫌恶的瞧了一眼头顶上的阳光,又快速走进了树荫里。   这令人讨厌的阳光……   “原来是替韩不宿出头的!”陆如镜冷笑,“就凭你吗?”   “我知道,你在休养生息,待会就会站起来,想要杀了我!”老者走在树荫下,“可是呢……就算这样,我得把你身体里的东西取出来,碾碎了,让你知道什么叫疼痛入骨,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着,老者顿住脚步,站在距离陆如镜稍近的位置。   陆如镜这才看清楚,这老头虽然一头银发,但面上却保持得极好,远看与近看,所呈现出来的年龄很有差距。这老头似乎一点都不怕他,且瞧着这般神态自若,似乎是有什么把握。   “你说什么?”陆如镜咬牙切齿,被灼烧过后,肉里外翻的面上,愈发显可怖狰狞,“找死!”   老者摇摇头,“真是后生无礼,遇见了前辈竟连尊呼都没有,还说找死……你倒是死一个给我看看?死都不会,还敢在这里猖狂,真是笑死人!”   陆如镜愕然,“你这老不死的!”   “无量寿佛,我还真就是老不死!”老者徐徐靠近,但又好似极为躲避阳光照射,仔细的绕着边缘走,尽量走在树荫底下,“知道韩天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陆如镜扶着树干站起身,体力稍稍恢复了些许,随时都能杀了这老头,但听得老头提及了韩天命,他抬起的手又徐徐放下,“你知道韩天命?”   “他一心想要长生,最怕死!”老头啧啧啧的摇头,“可惜啊,学得不伦不类,最后白白的让别人捡了便宜。这些年,我是瞧着他戾气四溢,将巫族与护族赶尽杀绝,又利用他们手里的蛊,将这天下搅合得一团糟。”   语罢,老头一声叹,“临了临了的,你这蠢货也跟着掺合进来,打量着是要学第二个韩天命?奈何又没韩天命那般脑子,连自己的儿子都搭上了,真是可悲至极!”   “你到底是谁?”陆如镜直扑老者而去。   哪知到了地儿,眼前却无老者的踪迹。   老头站在陆如镜原来靠坐的位置,颇为惋惜的摇头,“原本可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就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弄得妻离子散。最后还虎毒食子,你这样的人不死,真是天理难容!”   “我撕了你!”陆如镜再次扑来。   不过这一次,老头并未躲闪,拂尘狠狠甩过去。   强大的气劲迎面而来,陆如镜几乎来不及躲闪,身子就被狠狠的震出去,重重落地。他咬着牙抬头,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我是不会觉得疼痛的!”   除了之前血阵侵蚀,他俨然是石头做的,怎么会觉得疼呢?   “现在不觉得疼,不代表永远都不会。”老头缓步朝着他走来。   这会,陆如镜倒是有些惊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如镜握紧袖中拳头。   “我本家姓徐,后来年头久了,大家都喜欢喊我老怪物,我也就随了他们。”老者顿住脚步,瞧了一眼落在脚尖前面的阳光,微微退后一步。   “你怕光?!”陆如镜忽然仰头大笑,“你竟然怕光!”   老者先是一愣,俄而好似秘密被拆穿了一般,面上带着几分羞恼之色,“胡言乱语!你真以为我怕光吗?只是担心把皮给晒脱了,真是蠢得可以!”   陆如镜冷冷的笑着,“你终究是有弱点的。”   “是吗?”老者摇摇头,“冥顽不灵,你这种人果真是至死都不会觉悟,杀了自己的儿子,你不会觉得心痛吗?那是你的亲生儿子。陆如镜,你只配被恶鬼生食,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是我所生,就该为我所用,背叛我的就是敌人!”陆如镜疯狂的朝着老者扑去。   蓦地,还不待他碰到老者,便觉得身上有些不太对。   哪里不对?   对了,是疼痛!   钻心的疼痛,从心口处蔓延开来,这种疼痛丝毫不亚于之前血阵所带来的痛感。   “怎么、怎么回事……”陆如镜微微蜷起身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老者,“你、你做了什么?”   “韩天命告诉你石人蛊的秘密,是否也告诉过你,石人蛊是可以被取出来的?”老者拂尘轻甩,淡然自若的站在原地,鞋尖儿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   陆如镜瞪大眼睛,浑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不信?”老者摇摇头,“越来越蠢,原就没脑子跟个蛮牛似的,竟还敢用石人蛊,不死你死谁?这些从护族和巫族手中诞生的东西,终究也只是小儿的玩意,若是真的遇见了万蛊的老祖宗,会任由驱控。难道韩天命没告诉过你,如何控蛊吗?”   陆如镜当年从韩天命的嘴里,得到过些许有关于控蛊的之事,在韩天命死后,陆如镜又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方式从赵涟漪,以及被自己所救下的护族残余口中,得知了关于护族控蛊术的秘密。   “你的控蛊之术,都是自学成才,所以啊……”老者轻叹,微微绷直了身子,满面嫌弃的眺望远方,“你可知道,这些东西原就是我传下来的?因着个人修习领悟的能力不同,控蛊之术便渐渐的分化成了好几部分,你连个皮毛都没沾上,也敢在这里嚣张?”   老者口中发出一声轻“呵”,声音极弱。   陆如镜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这般的轻蔑不屑,他恨不能冲上去撕碎了这老头,奈何疼痛加剧,根本无法直起身,何况是杀人。   “你该试试,韩不宿曾经吃过的苦,尝尝万虫啃噬是什么滋味!”老者勾勾手指头,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   陆如镜赫然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抽离,快速的拔出去,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瞬时将他彻底淹没,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脖颈处的青筋根根凸起,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断臂之痛,五脏碎裂之痛,血阵焚烧之痛,再加上万虫啃噬之痛……”老者幽然转身,瞧着掌心里白灿灿的虫子,拂袖间将虫子化为灰烬,“你就好好受着吧!什么时候疼死了,什么时候作罢!”   顿了顿,老者一声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你……”陆如镜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所受的伤,此刻全数爆发,从骨头到筋脉,连头发丝都感觉到彻骨的疼痛。   “之前韩天命有太多的替身,我抓不住他,也奈何不得他,但是现在……他已经没办法了,祭台已经重新建好,他再也别想跑!”老者回望,“造过的孽,也该还了!”   “你……你是……”陆如镜满嘴是血,“徐……徐……”   声音未落,老者已消失无踪。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疼,是会疼死人的,临死前的折磨,是罪有应得,也是恕罪。   客栈内。   沈郅就坐在客栈的大门口,坐在门槛上,定定的望着空荡荡的街。   “他在干什么?”孙道贤不解。   “在等他爹回来!”春秀轻叹,终是不忍再看,“我还是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这不吃不喝的坐着枯等,王爷还没回来,郅儿便已经饿死了。”   孙道贤撇撇嘴,“我也想吃!”   春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饿着!”   身心一震,孙道贤缩了缩身子,“真凶!吓死人了!不吃就不吃,有什么了不起的!”   “沈郅?”薄钰坐在沈郅边上,掏出一把瓜子来,“毓青姐姐给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若要等,我陪你等,可总不能这样等着,惹春秀姑姑担心。”   提起春秀的时候,沈郅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沈郅!”薄钰嗑着瓜子,“你放心,我瞧着五叔是有些本事的,定然能帮得上你,你还是先保重自身,若是你爹娘回来,瞧着你这般境况,怕是要担心死了!”   “就是就是!”孙道贤厚颜无耻的挨着薄钰坐下,“沈郅,你听我们一声劝,莫要太过担心,有些事是要慢慢来的,急不得……”   下一刻,孙道贤一把抓了薄钰掌心里的瓜子,快速塞进嘴里,剩下的死死捏在掌心,一副眉开眼笑,奸计得逞的神态。   薄钰先是一愣,俄而咬牙切齿,“你给我滚远点!”   他在劝人,孙道贤竟然盯上了他的瓜子?!   简直就是没心没肺,狼心狗肺之徒!   薄钰快速将手中剩下的瓜子,全部塞进了沈郅的手里,温柔的哄着沈郅道,“咱两吃,千万不能再让这个偷瓜子的贼,盗了去!”   沈郅定定的瞧着薄钰良久,终是低下头,盯着掌心里的瓜子。   瓜子上还带着薄钰的余温,沈郅只觉得握在掌心里,有些瘆人的滚烫,让他的鼻子瞬时犯了酸,也不知道爹现在何处?娘现下如何?   薄钰狠狠瞪着孙道贤,回头又冲着沈郅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一起吃,不理他!”   沈郅皱眉,下意识的揉着心口,为什么心口……突然有些疼? 第207章 最后关头   见着沈郅面色异常,捂着心口弯着腰。   薄钰心下一紧,低低的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郅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你若是不舒服,定要说出来,切莫一个人独自憋着,如今这情况,断然不能再有人出事。”薄钰柔声叮嘱,“沈郅,你素来思虑周全,脑子比我好使,可不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犯糊涂。”   沈郅宛若醍醐灌顶,心神一震,“你、你说得对!”   爹如今不知所踪,娘又是这般的情况,若是自己再一蹶不振,到时候可怎么得了?出了事,怕也没人能拿个主意。   思及此处,沈郅默默的捻起瓜子嗑着。   见状,薄钰松了口气,能吃能喝,便没什么大事。只要身体不垮,其他的都能慢慢来,不着急,也急不得!   “沈郅?”薄钰有些犹豫,“你说,五叔的师父什么时候会来呢?”   沈郅摇摇头,回头望着端着糕饼过来的春秀。   “都饿了吧?”春秀将滚烫的糕饼搁在门槛上,“小心烫,都先吃点,我已经让厨子去做饭了,做你们喜欢吃的菜式,一会好好吃饭!”   沈郅狠狠点头,糕饼有些烫,他抓了好几次才抓着一点,掰碎了些许就往嘴里塞。   吃饱了,有力气,才能帮爹娘的忙!   这是这心口位置……   怎么还是这样难受?   娘……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薄云风还是没能找到自家师父,那个没脚的小老头,成日就跟游魂野鬼似的,不找他的时候,他能突然给你冒出来,等你要找他了,跑得比谁都还快。   “师父!”薄云风双手叉腰,站在林子里大声喊,“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再不出来,人都要死光了!你给我滚出来!老东西!老不死!老妖怪!”   然则,一通大喊,也没能把自家师父喊出来。   薄云风颇有挫败感,干脆瘫坐在地上,“师父啊,快点出来救人啦,人都要死光了,回头谁陪你玩?徐福,你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欺师灭祖,不认你了!有鸡腿,我就自己吃,有山珍海味,我也自己尝,吃不完我就喂狗,狗吃不完,我就丢了倒了,打死也不给你。”   “臭小子!”   忽然一拂尘砸下来,疼得薄云风登时从地上弹跳起来,龇牙咧嘴直揉着生疼的脑门。这一棍,直接让他额头肿得老高,细细长长的棍印,何其清晰,可见力道之重。   薄云风红着眼眶,“你要杀人吗?我是你徒弟,又不是韩天命那个讨债鬼,下这么重的手,你的良心不会痛?这些年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我都是喂狗的吗?”   “臭小子!”老头举起拂尘。   薄云风咬着牙站在阳光里,“出来,你有本事就出来,晒得你乌漆嘛黑,晒得你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老头扭捏的哼哼两声,“蠢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血洞去!”   “师父,你找到法子了?”薄云风忙不迭上前,给老头捶肩,“师父啊,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找到法子对付那个讨债鬼吗?师父师父……”   之前对着陆如镜吹过牛,说是找到了法子,一定要抓了那讨债鬼,这会倒有些脸红了。   “那讨债鬼把凤凰蛊给拆了,我得想个法子,先把凤凰蛊合回来。”老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拆开容易,合回来……难啊!”   一旦拆开,凤蛊与凰蛊便成了独立的个体,有了自我意识,再想合回来相互牵制,不管换做谁,都是不愿意的。所以问题的关键是,怎么能把讨债鬼拆开的凤凰蛊,完好无损的合回来?   凤凰蛊重生,才能与回魂蛊抗衡。   可历代护族与巫族,不管是长老还是族长,都没有像韩天命这般,血脉精纯之人,饶是沈木兮,也是差了那么一点。   血脉精纯,还得会控蛊之术,如此才能彻底融合凤凰蛊,压下回魂蛊。   “师父,你不能上吗?”薄云风问。   老头翻个白眼,“你是不是蠢?谁见着老祖宗不害怕,回头在你体内活蹦乱跳一阵,那就真的死绝了!也是那讨债鬼命大,游走这么多年,还真给他找到了韩天命这种精纯血脉的躯壳。”   薄云风想了想,“那我回血洞看看?”   “去看看吧!”老头一声叹,“回魂蛊现在,正在利用凤蛊来养精蓄锐,再过些日子,那丫头怕是心血全无。她的意志虽然强大,但终究……扛不了多久。”   薄云风咬咬牙,“扛不住也得扛着!现在二哥也失踪了,我……”   “凰蛊会去找凤蛊,这是宿命。凤不离凰,凰不离凤!”老头顿了顿,神色有些微恙,“真是难为了这对,苦命鸳鸯!”   “还不是你家那讨债股造的孽!”薄云风哼哼两声,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老头咬着后槽牙,“没大没小,老子是你师父!”   “要是我二哥二嫂有事,师父也得揍!”薄云风头也不回,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打不过也得打!”   老头不以为然,这小子愈发会吹牛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血洞内。   空空荡荡……   冷风从洞口灌进来,整个血洞冷得像冰窖一般。   “师、师父?”薄云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您的招数不好使,为什么我二嫂会跑了?这让我如何跟二哥交代?若是小侄儿知道,一定会恨死我的!”   乍听的薄云风说,沈木兮跑了,老头是不相信的,毕竟这地方的阵,是他特意为了困住那讨债鬼所设,按理说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发生,是绝对不可能逃出去的。   意外情况?   “凰蛊找来了!”老头轻叹,“完了!完了!”   “二哥找到了二嫂,有什么可完的?回头两人一合计,夫妻齐心,将这凤凰蛊合为一处,不就完事了吗?如此一来,正好能平了这回魂蛊。”薄云风双手环胸,“到时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蠢不蠢?”老头一拂尘敲在薄云风脑门上。   力道之重,疼得薄云风瞬时尖叫着到处乱窜。   之前挨了一棍子,现在又来……这下倒好,额头两个肿块,如同即将长出的龙角。   “凰蛊只想霸占凤蛊,而凰蛊自身的阴邪之气,一旦与回魂蛊融合,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老头坐在洞口,风吹着白发迎风翻飞,“两股邪气交融,还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乱子。一旦凰蛊助长了回魂蛊,又或者被回魂蛊所侵占,后果堪忧啊!”   薄云风呐呐的问,“我二哥会死吗?”   “那讨债鬼的尸身被毁,眼下必须依靠占据他人的身体,控制他人方可出来活动,你觉得会让你二哥死吗?”老头靠在洞口,双腿悬在洞外。   风一吹,袍子迎风飘荡,好似随时都能把他吹下悬崖去。   “我们进来的路上,也没见着有他们离开山洞的痕迹。”薄云风诧异,“若不是从出路离开的,他们又是怎么走的?”   老头招招手,“来来来,你过来,我告诉你!”   薄云风瞧了他一眼,极是狐疑的眯起眼眸,“我不过去,你没少坑我,我怕了你了!你有话就说,我在这儿待着便是!”   “你不过来我不说!”老头赌气一般,哼哼两声就真的不搭理他了。   薄云风想了想,为了二哥夫妻……他此番便豁出去了,哪怕这老头又戏弄他,他也认了!   “诺,提前说好了,不许动手打人,不许耍花样,有话说话。”薄云风战战兢兢的往前走,“老怪物,咱们约法三章吧,有话好好说,不要……”   老头猛地抓住他的脚踝,“废什么话,走咯……”   “啊啊啊啊啊……”   惊惧的喊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那刺耳的叫声,震动耳膜。   呼啸的冷风拂过耳畔,身子直坠深渊。   那一瞬的惊恐,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山风吹得薄云风的脸都快变形了,五官几近狰狞,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想活命,就得死死抱紧身边的泥菩萨……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整个人架在了老头身上,如同无尾熊一般。   若不是他自个身形高大,只怕……恨不能钻进老头的怀里待着!   最后的最后,薄云风直接被吹晕了过去。   断壁崖下,万丈深渊。   谁也不知道底下有什么,因为没人真的下去,从上往下看,也只能瞧见奔腾不息的河川,丛林茂密,多山林猛兽出没。   薄云风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老头又不知去哪了!仰躺在地上,薄云风仰望着天空,只觉得人生惨淡无光,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老怪物?   周遭忽然传来窸窣声,吓得薄云风如同屁股生了倒刺一般,一咕噜爬了起来,整个人精神紧绷。   什么情况?   “哟,不装死了?”老头站在灌木丛后笑,那副得意的样子,让人恨不能冲上去,跟他拼了。   薄云风拍拍身上的脏秽,“人呢?找到没有?”   “你自己偷懒睡觉,还想让我找人?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老头别开头,持着拂尘,一副傲娇的模样。   薄云风指着他鼻子破骂,“你还好意思说?这些鬼东西谁闹出来的?贻害活千年,说的就是你这老不死。你说你闲得慌,晒晒太阳嗑嗑瓜子多好,非得倒腾出这些害人的玩意,现在还厚颜无耻的推卸责任,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活了那么多年,我这皮确实比你的厚一点,但这也不能怪我,当初也是那老东西逼着我去炼丹的,谁知道最后竟然倒腾出这些东西?”老头翻个白眼,“虽说确实害人不浅,但也不是全无好处。”   “好处个屁!”薄云风的唾沫星子淬了他一脸,“就你自己占了好处,旁人哪有什么好处,一个个都像是瓶瓶罐罐的,全都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好,好个屁啊!谁稀罕你那些破虫子?这蜈蚣蝎子蚂蚁毒蛇,打量着都是养着炸来吃吗?”   老头大概是觉得理亏,默默的摸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走吧,带你去找人。”   薄云风趾高气扬的跟在他后面,“那么高,说跳就跳,也不打声招呼,心都快被你吓出来了,再玩几次,你得等我下辈子投胎转世,再来找我玩两圈!”   “要是你下辈子投个猪胎呢?”老头冷不丁回头,一本正经的问。   薄云风:“……”   袖中的拳头已经蠢蠢欲动,恨不能用拳头堵住他的嘴。   老头冲他“呶呶”两声,若不是打不过他,薄云风真的想……打死他!   “你等着,等我找到我二哥,让我哥揍你!”薄云风咬牙切齿。   忽然,老头顿住脚步,冷不丁拽着他蹲下来。   “干嘛?”薄云风冷着脸。   “嘘!”老头环顾四周,俄而瞧着头顶上,稀稀疏疏落下的阳光,“在附近!”   薄云风明白了,有蛊在附近,只是……到底是凰蛊还是回魂蛊,那就不一定了。   “都在!”老头摸着下巴,“你二哥武功有多厉害?”   “老厉害了!”薄云风冷哼,“陆如镜都不是我哥对手,整个南宛,怕也找不到几个能跟他交手的人,你虽然修了那么多年,可你毕竟是老骨头了,若是跟我哥交手,定能把你拆得稀碎。”   老头眨了眨眼睛,眉心微微拧起,“这么厉害?”   “那是!”薄云风轻哼。   老头一屁股坐下,“那你去引他出来,他这么厉害,我还真怕他把我打死了,我不敢!”   薄云风:“……”   又是套路?!   “去就去!”薄云风咬着牙往外走。   外头,林木高耸,光亮无法穿透厚厚的树叶,瞧着四处都是阴森森的,薄云风心里也害怕,这什么鬼地方?白天都快赶上黄昏了,到处都是阴森森的。   到了河边位置,薄云风慌忙藏在了树后,终于看清楚了不远处的身影。   一个薄云岫,一个沈木兮。   的确是这两人。   只不过这相处得模式,好似有些诡异,薄云风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趴在树后,悄悄的观察,毕竟二哥身上的凰蛊,又开始作祟,现如今遇见了回魂蛊,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呢!   沈木兮唇角勾起,指尖轻轻拂过薄云岫的额头,音色清亮如天籁,“这冥花开得真好看,怕是世间难寻第二朵,这么美丽的花。落在你的脸上,更是好看极了!”   薄云岫冷不丁捏住她不安分的手,将她的指尖塞进了自己的口中,就这么邪邪的盯着她,“没你好看,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下一刻,他忽然将她拥在怀中,鼻尖轻嗅着她脖颈处的气息,淡淡的血色清香。   极好!   “薄云岫,你现在还是薄云岫吗?”她笑问。   薄云岫抱紧了她,眸中掠过一闪即逝的清明,俄而又呈现出,瘆人的猩红之色,“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你所需要的,是我就对了!”   沈木兮垂下眼帘,“说得也是!”   她的掌心,轻轻贴在他的心口处。   这里头,藏着活跃万分的凰蛊……   然则,薄云岫也不是傻子,快速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我的便是你的,不用着急!兮儿,乖乖的,和我在一起,凤凰本就是一体的,你说呢?”   “你想利用我,控制回魂蛊?”沈木兮笑盈盈的看他。   四目相对,物是人非。   只是,似乎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沈木兮定定的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她忽然狠狠的将他推开,满面惊恐与挣扎,“走!离我原点!薄云岫,快走!”   身子一晃,沈木兮眸光狠戾,“意志力这么强大?果然情之一字,直教人生死相许!呵……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竟还能让人……”   “薄云岫,快走!”沈木兮正在挣扎,极致的痛苦,让她整张脸都变得狰狞起来,脖颈处的青筋根根凸起,浑身血脉膨胀,整个人像是要分开两半。   那种被撕碎的痛苦,让她疼得瘫跪在地,口中只剩下绝望的呢喃,“薄云岫,你醒醒……我是、是薄夫人,你看看我……不要、不要再靠近!”   二嫂?!   薄云风慌了神,撒腿就想往外冲。   “去哪!”老头快速拽住他。   “我去把二哥引开,你快点压住二嫂的回魂蛊!”薄云风急了,“行不行?”   “不行!”老头摇摇头,“就你这身板,薄云岫一巴掌下去,你可能会死!”   薄云风:“……”   “唉,要是有个中用的徒弟就好了!”老头摇头。   薄云风:这是不让人活呀……   “躲好了!”老头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薄云风想拦着,这要是惊动了二哥,二哥也可能一巴掌拍死你。可他终是没拦住,老头就这么出去了……还是趾高气扬的姿态。   “无量寿佛!”老头像模像样的作揖,“两位不舒服?要不要我给治治?”   薄云岫眯起危险的眸,目光邪冷的盯着他。   想了想,老头扭头望着伏在地上,靠着仅存意志力,拼命挣扎的沈木兮,“哟,肚子疼?吃错东西了?”   “老头,你别多管闲事!”沈木兮怒喝,俄而又换成了痛苦的低呼,“救救我……”   老头朝着沈木兮走去,身后忽然骤凉,却是薄云岫快速出手,直取他首级。   说时迟那是快,老头纵身一跃,反手便是一拂尘过去,快速缠住了薄云岫的手腕,就势一个凌空,稳稳的将他拽到一旁牵制着。   “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带走!”老头厉喝。   不让他过来,还真的不过来了?   这臭小子就算投个猪胎,也算是勉强阎王爷了!   薄云风快步跑着,趁着沈木兮还在挣扎着,抱起沈木兮,咬着牙就跑。   “找死!”薄云岫勃然大怒。   “人老了,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字!”老头冷着脸,“后生无礼,找打!”   薄云岫之前与陆如镜交手,受了内伤,此刻自然有些疲倦,然则有凰蛊作祟,自然是不同寻常的。说时迟那时快,反握住拂尘,薄云岫狠狠将老头拽过,抬手便是一掌。   这一掌若是真的落在老头身上,只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好在还不待他出手,这体内的凰蛊却忽的偃旗息鼓,好似受到了惊吓,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老头一拂尘敲在薄云岫的额头。   疼痛,让薄云岫出现了短暂的情形,愕然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老头,心下诧异。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何人?”薄云岫环顾四周,瞧着老头一脸鄙夷的瞪着自己,不由的僵了僵身子,想起了些许,是了,韩前辈死了,凰蛊的禁制亦由此解开,于是他又控制不住内心的魔……   “想起来了?”老头嘿嘿两声,挑眉瞧着眼前的薄云岫,“小伙子体力不错,武功也不错,我若是再来晚一点,讨债鬼就该上你的身了!”   “讨债鬼?”薄云岫一怔,“什么讨债鬼?”   “走吧!”老头转身就走,“记住,不要离我太远,否则凰蛊又要调皮了!”   薄云岫轻轻揉着微疼的心口,“你制住了我的凰蛊?”   “不是制住,是把它吓着了,所以缩了回去!”老头疾步往前走,“你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抱着你要吃人的夫人跑了,再不去找找,怕是要剩骨头渣了!”   “老五?”薄云岫骇然。   “是啊是啊!”老头瞧了一眼周遭,“哟,来不及了,平时没见他跑得这么快,现在倒是……跟紧我!”   薄云岫哪敢不跟,能压制凰蛊,让他保持清明,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老头说……来不及了?这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薄夫人她……   “二嫂!”薄云风肩膀上被生生咬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而下。   疼痛,让薄云风没气力爬起来逃跑,瘫坐在地上步步后退。   “二嫂,我是你小叔子……”薄云风疼得厉害,鲜血从他指缝间不断的往外涌,身后便是树干,他已无路可退。   沈木兮满嘴是血,笑的狰狞可怖,“杀戮,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濒临死亡的时候,那种歇斯底里,还有绝望,都会让人觉得好兴奋!”   杀戮,能激起回魂蛊觉醒。   “你既然送上门来了,那我就成全你!”沈木兮眸光狠戾,“能将性命奉予,是你最大的荣幸!”   薄云风歇斯底里,“二嫂!” 第208章 我是你儿子 为钻石过2800加更   这大概是薄云风此生之中,最大的噩梦,自家的二嫂要吃人……   不过,一觉醒来,薄云风却是诧异的发现,自己没缺胳膊没缺腿,正靠在树下歇息,身上的伤也被包扎得极好,只是沈木兮……似乎不知所踪了。   薄云风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好,脸还在,“所以,我没死?”   “就你这懈怠惫懒的憨货,要是真的死了,万一连个猪胎都赶不上,可怎么好哦!”老头懒洋洋的伸个腰,“真是舒服!”   薄云风瞪眼,“我怎么会在这里?”   “哟,不在这里,难道还在阎王爷那里报到啊?”老头缓步走到薄云风面前,照旧用拂尘杆子瞧着他脑袋,“还好薄云岫赶得及时,所以啊……你才能安然无恙,否则怕是脑袋都得没了,浑身血液都得被抽得精光,那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咯!”   薄云风狠狠盯着他,“什么叫安然无恙?我受伤了!”   “行了行了,男人大丈夫,被咬一口而已,算什么伤!”老头摆摆手,“赶紧起来,得走了!”   “我不走,我受伤了,没力气!”薄云风别开头。   老头挑眉看他,“真不走?”   “不走!”薄云风哼哼两声。   “行,你不走我走!”老头转身就走,“你要知道,薄云岫没能追上沈木兮,那讨债鬼现在到处找食儿,保不齐闻着血腥味也就回来了!”   身后一紧,老头瞧着站在自己身后,满面慌张的薄云风,“不是不走吗?来来来,继续歇着,别跟我客气。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歇着去吧!”   “我得找到二哥二嫂。”薄云风咬着后槽牙。   “这就对了嘛!”老头扯了扯唇角,“本就是来找人的,否则你以为跳下来做什么?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觉得蹦蹦跳跳好玩吗?”   薄云风轻呵:年纪一大把,实则幼稚鬼!   “他们在哪?”薄云风的伤处依旧隐隐作痛,不过老头的药惯来是极好的,冰冰凉凉的倒也能暂时止住,不至于像先前这般疼痛难忍。   “我让薄云岫把人逼去了山脚,也不知办到了没有?”老头瞧着前面草地上,隐隐好似有血迹,鼻尖嗅了嗅,当即抬步继续往前走,“应该就在前面。”   薄云风咬咬牙,“我二哥的凰蛊怎么样了?”   “我暂时给制住了,不过这东西不好驯化,不然护族历经多年,怎么还会让那讨债鬼得了便宜?”老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倒是把薄云风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你就不能走快点?”   “走快了作甚?万一没打完呢?”老头翻个白眼。   “二哥是绝对不可能对二嫂下重手的,到时候我二哥要是有什么好歹,我都算在你头上。”薄云风咬牙切齿,“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老头加快脚步,“年纪轻轻的,比我还啰嗦!”   山脚下,薄云岫与沈木兮对峙。   不,应该说是薄云岫,与沈木兮体内的回魂蛊,对峙着。   “其实你不用这般咄咄逼人,我依旧是沈木兮,你且看看,这张脸,这副身子,又有什么不一样?”沈木兮咬着牙,“杀了我,就等于杀了沈木兮,还不如大家合作,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薄云岫恨不能撕碎了它,目光狠戾无温,“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你有凰蛊,我有凤蛊,只要合作,想要什么没有?”沈木兮瞧着自个的双手,面上带着嫌弃之色,“让我出去是不可能了,我既然进来了,就得好好的用着。虽然是个女人,但终究是活的,又是护族的血脉,好好养着也能将就。”   “把薄夫人还给我!”薄云岫愤然出手。   然则下一刻,锋利的石头被拿起。   沈木兮笑盈盈的望着薄云岫,“或者,你想让她死!”   石头已经对准了沈木兮的脖颈,“要不要试试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她死得更快?”   薄云岫的掌风狠狠甩向一旁,刹那间山石崩裂,终是未敢伤及她分毫,“韩天命,这是你女儿!”   “只是个容器罢了,你还当真了?”沈木兮摇摇头,“我一直在挑选着,适合养育容器的女人,后来想了想,若是能生个孩子,当了这天下之主,该有多好?魏若云不争气,生下来的孩子,竟然没有护族的血脉。好在关胜雪倒是不错,生了沈木兮。”   “沈木兮的血脉不算精纯,但在护族日渐衰弱的族群里,这般纯度的血脉已然是极好的。可惜,她是个女子,那我只能让她当容器,我不能让旁人,伤了我续命的容器。那个短命孩子死得太早,否则这天下都不是你们薄家的了!”   薄云岫咬着牙,目不转睛的瞧着沈木兮的脖颈。   石头尖儿刺破了她的肌肤,有血沿着脖颈缓缓而下,让薄云岫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眸色猩红,却无能为力。饶是你有通天的本事,却也救不了近在眼前的至爱。   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冲上去。   “韩天命!”薄云岫眦目欲裂。   韩天命的出现,给了老四和沈木兮生命,但同时,所有的苦难都是他们给的。   南贵妃郁郁而终,薄云岫幼年丧母,于宫中如履薄冰;老四一个谎言,让他薄云岫妻离子散,却将别人的妻儿养在身边;如今韩天命又来了,占他妻,伤他至爱。这一笔笔旧账算在一起,还让人如何平静?   “他们都是我所创,是生是死,理该由我来处置!”   “放你妈的狗臭屁!”薄云风冷喝,“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生是死,不是你说了算。你干了什么?不过是是睡了他们的娘而已,你没尽到半分养育之恩,就敢在这里高谈阔论,我呸!臭不要脸的,简直是不要脸到姥姥家了!”   老头连连点头,“骂得好!”   “现在,马上从我二嫂的身体里滚出去,否则……”薄云风顿了顿,“师父,否则怎样?”   “否则让他去阎王爷面前报道!”老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   薄云风点头,“否则就打得你,连你娘都不认识你,再送你下十八层地狱,让你上刀山下油锅,永不超生!”   “哎呦,有点狠!”老头轻轻抚过薄云风的脊背,“消消气,看师父怎么收拾他。”   原本,老头端起了架势,“徒儿退下,看为师如何收了这讨债鬼!”   “徐福!”沈木兮怒喝,“你敢!”   “老头子找你这么多年了,你东奔西跑,整个天下都让你搅合得大乱,我还不能抓了你吗?”老头翻个白眼继续道,“瞧瞧你自己造的孽吧!该了结了!”   沈木兮在笑,笑得那样阴狠诡谲,“你会杀我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是心慈手软下不了手?否则又岂会等到今时今日!护族的禁令,打不开的大漠古城,不都是你捣的鬼?你不就是想制住我吗?哈哈哈哈,可惜啊,最后还是没成!俑蛊还是没能压住我!”   俑蛊?   薄云岫猛地想起了那个泥俑,还有那个……权杖?   “以前是不忍心,那是因为回魂蛊一直在大漠古城里压着,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最多是跟着你东奔西跑罢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回魂蛊出来了,这东西你得到了,天下人都得死!”老头摇摇头,“我也是没办法了,此番再也容不下你!”   “容不下我?”沈木兮放声大笑,“那你敢不敢告诉他们,我是谁?”   老头紧了紧手中拂尘,未语。   “我是你儿子!亲儿子!” 第209章 老祖宗和小祖宗   薄云岫不敢置信的望着老头,亲儿子?血缘至亲?!   最诧异的莫过于薄云风,当然最暴跳如雷的也是他,登时揪着老头的衣襟,抬手便是一拳。   这次,老头没有还手,被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半晌才揉着生疼的面颊,声音暗哑的嘀咕一句,“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把一切都抹平吗?惯子如杀子,你的纵容,让多少无辜的人为之死去,还害了我薄家,害了二哥二嫂一家。搞了半天,最该死的人是你!是你啊!”薄云风咬牙切齿,“你怎么把他生出来的,就特么怎么塞回去!”   老头嘬了一下嘴,这不好办……   “看吧!这就是人性,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他们想活命,就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所谓的正义和善良,其实压根不值一提。虎毒不食子,他们现在要你做一个比虎狼更毒的人,岂非比我更恶毒?”沈木兮啧啧啧的直摇头,“为了这样的外人,伤害自己的至亲,值得吗?”   “你给我闭嘴!”薄云风怒喝,“就你这样的败类,活该众叛亲离,活该千刀万剐!你嘚瑟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赢了吗?一个大男人钻进了女人的身体里,翘着兰花指便觉得天下无敌了是不是?也不撒泡尿照照,像你这样的讨债鬼,人见人厌,鬼见鬼愁,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你掉一滴泪。”   “我真是可怜你啊,活了那么多年,说起来也是一把年纪了,最后连个心疼你,理解你,帮你的人都没有,你说说你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算了!真是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还浪费人力!”   沈木兮气得浑身直颤,“你……”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身形一闪,快速钳住了沈木兮的手腕,二话不说便将人摁在了草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呼……”薄云风喘口气,得意的冲老头眨个眼,“收功!”   “这骂人的功夫学得不错,就是这喘气差点漏了陷。”老头揉着脸走过来,“艾玛,疼死我了,你下手不能轻点,我这俊俏的老脸啊……”   薄云风翻个白眼,“呸你,老脸就老脸,还非得点名俊俏,这脸怕是早年间就丢了吧?”   说着薄云风伸手撕扯着老头的脸,“来来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假皮!”   “滚你的!”老头一拂尘敲下去。   幸好薄云风赶紧收了手,免于棒打。   “你们、你们使诈!”沈木兮挣扎着,却被薄云岫扣住了命脉,浑然无法动弹,“放开我!”   “若不使诈,你伤着二嫂可怎么好?”薄云风翻个白眼。   只要沈木兮有所损伤,薄云岫必定不敢出手,他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敢伤及爱妻半分,如此一来,投鼠忌器,反而不利于救出沈木兮。   于是乎,师徒在路上就商量好了,吸引沈木兮的注意力,方便薄云岫下手。   至于用什么办法……   激将法,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师父,现在怎么办?”薄云风问。   “把你媳妇带上,去祭坛!”老头轻叹,“现在就等着把凰蛊和凤蛊融合在一起,罢了罢了,先把这小子给我摁住再说!”   薄云岫终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薄夫人,瞧着爱妻被他扣着命脉,他这心里像极了万箭穿心,疼到了极处,只能愈发将她抱紧。   这是他的薄夫人,他的薄夫人。   “薄夫人,你忍忍!”薄云岫红了眼眶,鼻子发酸。   “薄云岫,我难受,你放开我好不好?”沈木兮带着哭腔,“薄云岫,你帮帮我……薄云岫,薄云岫,我难受,我好难受……”   “薄夫人,你再忍忍!”薄云岫几近哽咽。   薄云风皱眉,“二哥,你别被迷惑了!二哥,她不是二嫂,她不是!”   薄云岫心神一震,愕然盯着怀中的沈木兮,身子微微轻颤。   “二哥!”薄云风怒喝,快速冲到了薄云岫眼前,“二哥,你醒醒,这不是二嫂,这不是二嫂,这是那个讨债鬼,二哥!二哥!”   薄云岫眸色猩红,“我没事,只是……”   只是心疼自己的薄夫人。   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如今却被伤成这样,薄云岫哪里能承受得了。   “二哥!”薄云风急了,“二哥你醒醒!”   “知道她不是,我知道。”薄云岫咬着牙,“我不会放过韩天命,绝对不会!”   前面,老头回望二人,“兄弟两个墨迹啥?是在偷吃东西?你们这么做是不道义的,小心我撂挑子不干了!”   “去你的偷吃东西!”薄云风走上前,“我怕二哥被迷惑!”   老头从袖中取出两块布,“给你。”   “作甚?”薄云风不解。   老头一脸嫌弃的望他,“是不是蠢?一条系在眼睛上,一条让她闭嘴。”   “哦哦哦,明白!明白!”薄云风拎着布条就跑。   看不见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听不到她蛊惑人心的哭泣声,这事儿不就了了吗?   “祭坛到底在何处?”薄云岫抱紧怀中的沈木兮,紧随在二人身后,“这是要去哪?”   “就在血洞附近,师父早就准备好了!”薄云风解释,“二哥,你也莫怪师父,真的并非师父一直纵容,此前的确有些心软,可这讨债鬼坏事做多了,心眼也多,数次将师父给绕丢了,每次都是跑得比兔子还快,师父压根抓不住他!而且,专挑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练得一身好武艺。”   薄云岫一愣,那他的薄夫人是怎么回事?   “韩天命的骨骼与血脉,在巫族之中尤为精纯,是以这讨债鬼用韩天命的身子干了不少坏事,各处声东击西的,惹得师父无处追踪。”薄云风说起这讨债鬼,就好似憋了一肚子火,“而且他还重创了师父,好在老怪物命大没死成!”   “是死不成!”老头回头,格外强调。   薄云风翻个白眼,“是是是,是死不了,就你能你厉害,还不是被自己儿子打得屁滚尿流?”   “那是没防备!姜还是老的辣,这小子能打得过我吗?”老头哼哧哼哧,大概是觉得太丢人了,一张老脸瞬时拉得比马脸还长,“再敢胡说八道,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薄云风轻嗤,“嘴上逞强!”   “你这个臭小子……”老头站在山崖下,仰头往上看。   “你别告诉我,你跳下来的时候,没想好怎么上去。”薄云风随口一说。   谁知……   “什么!你真的只是随便跳跳的?!”薄云风怒吼,“你这算什么得道高人?简直是要上天嘛!”   老头掏了掏耳朵,谁知道会这样?还是赶紧四处找找,看看,有什么地方能上去的……耳边叽叽喳喳的,快被薄云风这麻雀精给吵死了!!   客栈。   沈郅还在等,可一直没能等到消息。   “晚饭都没吃,就知道站在窗口,你这是能看出朵花来吗?”薄钰摇摇头,筷子戳在饭碗里,“你倒是吃一口啊,一口也好啊!”   孙道贤插着腰进门,“这是要把自己饿死了,然后飞上月亮找嫦娥啊!”   “去你的嫦娥!”春秀一瞪眼,孙道贤慌忙捡着薄钰身边的位置坐下。   薄钰极是嫌弃的瞧他,“明明知道不好说,还非得说出来,这么欠揍的,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孙道贤捧起饭碗就要吃饭,却被薄钰一把夺下,“你不是刚吃了?”   闻言,孙道贤微微一怔,显然是被薄钰问住了。   半晌才咬了咬筷子,呐呐道,“那吃饱了,也能再吃两口嘛……反正我又不长胖。”   春秀忽然有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瞧着孙道贤那单薄的小身板,再瞧瞧自个……别说吃,就算是喝水也胖,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郅儿?”春秀上前,“你好歹吃一点,不要一直站在那里。”   从林子回来之后,沈郅白日里守在门口,夜里站在窗口,明明内外都有侍卫守着,他却始终不甘心,一心要第一时间看到父母回来。   可惜啊……   从白天等到黑夜,始终未见薄云岫与沈木兮的踪迹,连薄云风都没回来。   “沈郅!”薄钰轻叹,“吃点吧!回头你倒下了,他们回来了,又该如何是好?总得吃饱了,才有气力想法子,对不对?”   “我只是觉得,为什么自己这般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沈郅依着窗口,“我是真的吃不下,不是故意不吃的。”   “吃不下也得吃,万一饿坏了身子怎么办?”薄钰挑了些菜,端着饭碗走到了沈郅面前,“再不吃,我可就喂你吃了!”   沈郅皱眉,终是无奈的结果。   哪怕他能扒拉两口,薄钰也觉得值得,不吃总归是不行的。   夜里的时候,沈郅扭头瞧着睡在外头的薄钰。   睡前喝了点水,这会有点尿意。   想了想,沈郅悄悄爬起来,从床尾走过,免得惊扰外头的薄钰。脚尖落了地,沈郅取了外衣披上,蹑手蹑脚的想出去找尿壶。   然则找了一圈,也没瞧见尿壶。   白日里,好似看到伙计拎出去了,难不成没拿回来?   穿好衣裳,沈郅悄悄的出门,门外有阿右守着,见着沈郅出来,忙不迭跟上,“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去?”   “尿急,找茅房!”沈郅声音都哑了。   “要不,奴才给您拎个尿壶?”阿右有些着急,跟着沈郅快速下了楼,朝着后门走去,“现在夜里有些冷,您一定要仔细着,莫要待太久。”   “知道知道!”沈郅快速进了茅房。   阿右守在外头,示意奴才莫要靠太近。   茅房内传出了水声,沈郅舒畅的吐出一口气,然则下一刻,沈郅猛地瞪大眼睛。   阿右眉心微皱,这水声都没了,怎么小王爷还没出来。所幸这茅厕就这么一个出口,此处又没有外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小王爷,您好了吗?”阿右问。   沈郅没应声。   “小王爷?”阿右觉得不对劲,当即伸手去推门。   下一刻,沈郅从内里出来,“吵什么,我就是歇了会!”   阿右:在茅房里歇会??   好吧,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人没事就好。   回到房门,沈郅合上房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想了想,他快速走向窗口,终是打开了窗户,那老头就在窗外头蹲着。   “你真的是来找我,救我爹娘的?”沈郅问。   “哎呦,我这一把年纪的,还骗你一个小娃娃干什么?”老头从窗口飘进来,拂袖间点了薄钰的睡穴。   “你干什么?”沈郅面色陡沉。   老头笑了笑,“免得他大吵大叫的,坏事!”   “你是五叔的师父?”沈郅问。   “哟,小小年纪,脑子转弯很快嘛,有我当年的作风!”老头笑嘻嘻的瞧着沈郅,“哎呦,你这奶娃娃生得真可爱,真让人喜欢。不如这样,你叫我一声老祖宗,我、我就送你东西当见面礼。怎么样?”   沈郅不理他,负手而立,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   “哎呦,这跟薄云岫简直是一样一样的。”老头越看越喜欢,“你叫我老祖宗好不好?我陪你玩,怎么样?”   “你说过,是来找我,救我爹娘的。”沈郅冷冷的盯着他,“你说话不算话,打量着诓我吗?”   老头轻叹,“我骗你作甚,就是想哄你开心,让你先高兴会。你知道自己的血脉,有点特殊吗?”   沈郅不说话,料不准这老头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把凤蛊和凰蛊都取出来,放在你的身体里,你能不能受得住还是个问题!”老头觉得自己应该滚出去,毕竟这件事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也委实太艰难,“我……就当我没说!”   “你要把爹身体里的东西,拿出来吗?”沈郅眼前一亮,别的他不太清楚,可是爹身上的东西,对爹的影响有多大,沈郅是清楚的,“你真的可以做到吗?”   老头颔首,“我可以做到,但是这东西拿出来之后必须养着,分开得太久,重新合二为一的可能性就会很少,所以……得找到新的宿主,让这两者彻底合回来。”   “我就是最合适的宿主吗?”沈郅听得不太清楚,但细细的想了半晌,应该是要把爹娘身体里的东西同时取出来,然后放进他的身体里。   那么,然后呢?   “你的血脉精纯,比你母亲更适合。”老头蹲下身子,细细的瞧着沈郅的眉眼,委实像极了薄云岫,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这脾气和神韵都像极了。   “那我可以帮他们了是吗?”沈郅声音微沉,“我能救娘,也能救爹!”   “但可能会牺牲你!”老头轻叹,“沈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有时候吧……人要量力而行,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我一定会另想办法。”   沈郅沉吟半晌,“我娘体内的东西,是不是耽搁了太久,所以取出来之后不快些安置,就再也不能和爹身体里的东西,合为一处,对付那个怪物,是不是?”   老头想了想,重重点头。   “那就我吧!”沈郅半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晦暗,声音极轻,“死一个,总比死两个,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要好得多。”   老头张了张嘴,多少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有些人活了一辈子,还没这孩子活得通透明白。   “你带我走吧!”沈郅说,神情很是坚定,“我留封书信,免得他们担心。然后你帮我把爹娘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我一定可以坚持的,我能做到,我可以!”   似乎是怕老头反悔,沈郅连连表决心。   薄家的男儿,除了个别……多数都是痴情种,都是情意深重。   “好!”老头握住孩子的手,“到时候可能会很疼,也可能会让你变得很疯狂,原本……你若是成了年,那胜算自然更大一些,但你毕竟年纪小。后果如何,我也无法预料!”   沈郅年纪小,又没学过控蛊之术,何况……到底也是他后续之人,老头有些舍不得。   “沈郅!”老头咬咬牙,“后悔还来得及。”   沈郅坚定的摇头,从头至尾既没想过要后悔,“我要让爹娘永远在一起,他们已经分开太久,不能再分开了!”   “那你呢?”老头问。   沈郅没说话,转身去拿了执笔,提笔写上一封信,免得到时候春秀姑姑和阿右、薄钰,到处找他。如今有书信留凭,想来……会好些吧!   走的时候,沈郅将书信塞进了薄钰的手里,“好兄弟,保重!”   风吹过窗户,户枢吱呀吱呀的响着。   悬崖之下。   薄云风解个手,回头便没瞧见自家师父了,挠挠头望着自家兄长,“二哥,可看见我师父了?”   薄云岫只顾着怀中的沈木兮,哪里管得着老头去哪了,“兴许是去找出路了。”   “大半夜的,去找出路?真以为自己是萤火虫?”薄云风也不理睬。   围着火篝躺下,翻身就睡,管他呢!   这老头一把年纪了,狼都懒得理他,嫌他尽是骨头渣子,自然不会有事!   密林深处,能不能走出去还是个问题,能睡就睡,能吃就吃!   血洞内。   沈郅有些心慌,瞧着四周黑漆漆的,委实没底,“这是哪里?你为何带我来这儿,我爹娘呢?”   “在下面呢!”老头点了等,“我暂时没让他们上来,底下比这里安全得多。这是血洞,是你娘之前住过的地方,也是你五叔居住的之处。”   “是血洞?”沈郅骇然,“五叔的血洞!”   “是!”老头点点头。   沈郅似乎显得很兴奋,在周围转来转去的,这边看看那边默默,似乎是在找寻母亲活动过的痕迹,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娘了,真的好想娘。   想念湖里村的日子,想念有娘在身边,与娘和师公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并不富裕,可是简简单单的,不知有多好!   “我娘,她还好吗?”沈郅追问。   老头拂尘一甩,“不大好,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脚踝上的伤吗?”   沈郅愕然仲怔。   “那小子一泡尿,给你治好了!”老头徐徐坐下,倒了两杯水。   沈郅点头,“我还记得,当时五叔说,那叫什么嗜血之类?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当时我晕了!”   “那东西偷偷带走了你的血,在所有人都跟陆如镜纠缠之际,悄悄的到了血洞外头。你母亲体内的东西,嗅到了鲜血的滋味,破阵而出,所以现在……你娘的情况不太好。凤蛊必须马上取出来,否则早晚也会被吞食!”老头幽然轻叹,“那东西,什么都能吞掉。”   沈郅眼中的光亮渐渐散去……   娘,不太好!   “我把实际情况告诉你,不是给你压力,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你也有权知道他们的近况,毕竟你是他们的儿子。”老头喝口水,“外头的祭坛已经准备好了,但那是留给回魂蛊的。你必须留在这里,一直到身体里的凤蛊和凰蛊,重新合二为一。”   沈郅紧了紧袖中的小手,“如果我出事了,你能不能告诉他们,别为我难过。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而我……我觉得很高兴,至少我能为爹娘做点有用的事情,而不是让他们一直保护我。”   老头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都化作了眼底的湿润,“罢了,你在这里候着,我去引蛊。”   “引蛊?会不会有危险?”沈郅问。   “你爹身上的不难,那本来就是硬塞给他的,他并非护族或者巫族血脉,凰蛊与他无法融合,我能先把那东西给取出来。”老头站在了洞口,探着脑袋往底下看了看,“就是你娘身上的,有些困难!”   “为何?”沈郅追问。   老头回头看他,“因为回魂蛊一直以来是靠着凤蛊,来抵御外界的干扰,并且借助凤蛊来汲取你母亲身上的精气神,时日长久,凤蛊和你母亲,就全完了!”   沈郅面色骇然,“你快些,我在这里等你!”   “你……好好休息!”老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纵身跃下悬崖。   真是造孽啊……   沈郅慌忙跑到洞口,战战兢兢的扶着洞口的石头,小心翼翼的往下看,好高啊……这么跳下去,真的不会有事吗?爹娘,真的就在下面?   想了想,沈郅伏在地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深渊,只希望着能看到父母的踪迹,哪怕是个影子也好!   老头刚落地,还没喘上气,薄云风猛地窜出来,放声厉喝,“老实交代,你去哪了?我都第二次起夜了,你竟然才回来!是不是去偷鸡摸狗打野食儿去了?敢骗我,小心我以后不给你找好吃的。”   “我……”老头摸了摸自个的下巴,寻思着……该怎么糊弄这傻子呢?   薄云风眯了眯眼眸,依照往常的经验,这老小子如此神色,肯定是想找个理由来糊弄他!   呵,真是想得美!   没门! 第210章 疼得满地打滚 为钻石过5100加更   老头眨了眨眼睛,“我尿急,去解手了!”   薄云风呵呵两声,“我信你个球,你老实交代,到底去哪了?又去祸害谁了?再不坦白交代,我让我哥揍你,他有多厉害,你应该也看见了,别逼我哥动手!”   “你能不能别拿薄云岫说事?”老头翻个白眼,佝偻着腰,双手背后,蹑手蹑脚的往前走。   “你走得再小心也没用,我二哥压根就没睡,抱着二嫂彻夜难眠。”薄云风轻呵两声,“你最好老实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二哥把你脑袋拧下来。你得清楚,为了二嫂,二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老头绷直了身子,无奈的轻叹,“我这不是去找宿体了吗?”   “你上去了?”薄云风挑眉。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老头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还不老实交代!”薄云风双手抱胸,“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你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老头眨了眨眼睛,“哎呦,我就是上去溜了一圈,顺便找个宿主,这不得把凤凰蛊给合回来吗?这样吧,宿主也不好找,我们先把凤凰蛊取出来如何?”   “呵,又想哄我干坏事,不上当!”薄云风别开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你要知道,凰蛊一直在你兄长体内,时日长久会耗尽他的心血,毕竟他不是真的护族或者巫族血脉。”老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你帮个忙呗!”   薄云风愣了愣,“这倒是!那我二嫂怎么办?”   “我得先把凤蛊拿出来,只要没了凤蛊,这回魂蛊就少了一重保障,回头对付那讨债股,就事半功倍了!”老头笑嘻嘻的问,“这样,可还好!”   “也成!”薄云风想了想,这凰蛊折磨着二哥,委实不是个事,若是一不小心,再与上次这般,忽然变脸,保不齐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思来想去,取了凰蛊是好事。   该取!   “那你去跟你二哥商量一下。”老头抱紧怀中的拂尘,“我胆小,怕你哥揍我……”   “哎呦,你这老鼠胆,还敢让我喊你师父?要不要脸?”薄云风咬着牙,俄而又苦着脸,“二哥抱着二嫂,我……我也不敢,你自己去!”   “哎哎哎,那是你兄弟!”   “还不是你造的孽!”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用了最男人的方式,光荣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石头剪子……布?!   “好吧,我去!”薄云风瞧着自个的剪子,怎么就出剪子呢?怎么能出剪子呢!   薄云岫现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只是不敢放开沈木兮,瞧着爱妻系着眼睛,封住嘴,恨不能以身相代。   “二哥,我想让师父帮你把、把凰蛊取出来。”薄云风弯腰,腿肚子打着颤,“要不、要不你再想想,要不你当我没说,我……”   “取了吧!”薄云岫垂着眉眼,“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了凰蛊,他就不会再控制不住自己,不会再伤害身边的人。   薄云风愣了一下,二哥这么好说话,那自己这么紧张作甚?   取蛊其实没那么难,但是凰蛊是个例外,就像是不安生的熊孩子,一门心思要住在薄云岫的身体里,赖着死活不肯走,所以想抽离的时候,会对宿主造成一定的痛苦。   比起失去沈木兮的痛苦,其他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薄云风负责看着沈木兮,老头领着薄云岫走进了林深处。   说是看着,其实薄云风哪敢靠近,身上的伤还疼着呢!躲在树后,薄云风时不时的瞄一眼被绑在对面树上的沈木兮,偶尔瞧着林深处,也不知道师父和二哥什么时候会出来?   平素师父也取过蛊,连陆如镜身上的蛊都是师父给勾出来,继而焚去的,按理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一直到了天亮,林深处还是没动静。   瞧着树上绑着的沈木兮,安静了一夜,瞧着也没动静了。   “该不会绑得太紧,给勒坏了吧?”薄云风蹑手蹑脚的走到沈木兮跟前,“二嫂?二嫂你还活着吗?”   伸手探了探沈木兮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薄云风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干什么?”一声低喝。   吓得薄云风慌忙逃回树后躲着,“二、二哥你回来了,我就是想看看二嫂是不是还活着?”且瞧着薄云岫的面色,真真是白得吓人。   “二哥,你没事吧?”薄云风骇然,“你的脸色不太好!”   何止是脸色不太好,唇角亦有未擦净的血色,浑身上下都有些凌乱,瞧着好似脏兮兮的。应该是疼得厉害了,疼得满地打滚了吧?   薄云风知道,若无彻骨疼痛,薄云岫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我师父呢?”薄云风又问。   可薄云岫连为沈木兮解开绳索的气力都没有,瘫软在树下,无力的瘫坐着,能撑着走出来,他已经尽力了。扒皮拆骨的疼痛,那种从血脉里抽离,拆骨抽髓般的剧痛,让他疼得满地打滚。   现在虽然好了点,可是余痛依旧在,现在的薄云岫,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杀了他。   “二哥?”薄云风慌忙凑过来,“二哥你还好吗?”   薄云岫耷拉着眼皮,唇瓣止不住的颤抖,已然说不出话来。   “二哥?二哥!”薄云风骇然。   薄云岫眼前一黑,已然晕死过去。   取出凰蛊,如同要了他半条命……   薄云风慌了,取个凰蛊都这般厉害,那取凤蛊又会如何?瞧着树上绑缚的沈木兮,薄云风满心满肺都是担虑,若是伤及沈木兮,只怕二哥醒转,定要大义灭亲的……   “放心吧,他没事!”老头慢慢悠悠的从林子里出来,脸色也不太好,不见了平素的红润之色,多了几分憔悴和铁青,走路似乎也有些摇摇晃晃的,“现在你去准备一些东西,我休息一下,就帮你二嫂把这凤蛊取了!”   薄云风小心的将兄长扶靠在树下,俄而又问了一句,“凰蛊呢?”   “我收着呢!”老头垂着眉眼。   “能让我看看吗?”薄云风挑眉,“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东西,折磨得我二哥这样铁铮铮的汉子,都疼成这样?八爪虫?至少得八爪。”   老头喘口气,“要不要放你身上试试?回头你也疼一下,估计能疼得撞墙!”   “别!”薄云风撇撇嘴,“我惜命,不想英年早逝。”   老头眸色微恙,紧了紧袖中的手。   小家伙,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难关,才是真的难关。咬咬牙,老头缓步走到了沈木兮面前,解开了沈木兮的遮眼布和嘴上的布条。   “老头,你想怎样?”沈木兮冷笑两声,“杀了我吗?你真的要杀了我?杀了我,你就会断子绝孙,徐家就剩下了我一个,你还能拿我怎样?想要覆灭全族吗?”   “你还有脸了!”薄云风咬着牙,“自己杀了全族,炼化了全族的人,还敢说什么断子绝孙!造成这一起的,不就是你自己吗?师父,你别听他蛊惑,回头我带你吃鸡。”   “要多加点蜂蜜的。”老头叮嘱。   薄云风点点头,“知道,野生蜜,蜂王浆,随便你挑!”   “好勒,有这么好的徒弟,那我就可以放心的弄死这讨债鬼了!”明明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声音里却夹杂着刻意掩饰的悲凉。   老头喘口气,“趁着薄云岫晕了,我得把你的凤蛊取出来!”   下一刻,老头使唤薄云风帮忙,二话不说就把沈木兮的嘴给堵上了。   “师父,怕她喊醒二哥?”薄云风问。   老头摇摇头,“我怕她会咬舌自尽!”   因为,会很疼。   “你去河边弄点水,越多越好,另外,撕一些布条,大概掌心这么宽大就好!”老头低声吩咐着,“回头,你再去挖点草药,要能止血的那种,反正你也都识得。”   薄云风听得心口砰砰乱跳,“止血……师父,您的那些药止不住吗?”   “怕不够用!”老头道。   闻言,薄云风面色瞬白。   怕不够用?   那就是说,会流很多血?!   “你快去,我歇会,等你回来再说!”老头摆摆手。   薄云风撒腿就跑。 第211章 你听,郅儿在哭!   等着薄云风回来,老头还闭着眼休息。脑袋歪歪斜斜的靠在树干上,正打着呼噜,瞧着好似累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昨晚去做了贼。   薄云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正弯腰打算给老头一个“惊喜”,谁知老头猛的睁开眼。吓得薄云风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所幸扶住了身边的树,这才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站住。   “想干什么?暗算我!”老头哼哼两声,门都没有,“你小子这点德行,打量着能瞒过我的眼睛?”   薄云风翻个白眼,喘口气干笑两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暗算你了?明明是要叫你起床干活,哪晓得你这良心让狗吃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好心个屁,老子差点信了你的邪!”老头慢慢悠悠的起身,掸落身上的灰尘,紧了紧手中的拂尘,“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你放心,自然是都备好了才来叫你的,只是你看二嫂这般模样,你确定能把凤蛊取出来?”薄云风终是担心,若是真的伤及沈木兮,只怕薄云岫真的会掐死他。   一想起二哥那冷冰冰,如似刀刃的眼神,狠狠剜过自身,薄云风便心里犯怂。   “废话,我要是这点把握都没有,那还是老祖宗吗?凰蛊都能拿出来,凤蛊还能难倒我?真是笑死人了!”老头扯着嗓门,似乎很是不甘心这样被人质疑。   这一吼倒是把薄云风给吓着了,赶紧摆手,“嘘嘘嘘,别吵别吵,万一把我二哥吵醒,回头师徒两个被一起打成猪头。”   老头默默的捂了嘴,想了想,赶紧冲上去,二话不说就点了薄云岫的睡穴,“虽然你身上有伤,这么做可能导致你体内血液循环不顺,但你伤势加重……总好过你醒来打死我。”   薄云风愕然,这也行??   “我告诉你,要是我二哥有什么意外,我一定饶不了你!”薄云风絮絮叨叨,但事已至此,还能怎样?   罢了罢了,取出凤蛊再说。   沈木兮挣扎着,老头冷眼睨着,手中拂尘请放甩,面色愈发难看,“终是饶不了你。”   深吸一口气,老头忽然举起来拂尘,尘丝如同钢针一般,直刺沈木兮心口。   薄云风骇然瞪大眼睛,“师父你……”   “别说话,拿好药,一会我把凤蛊引出来之后,让你撒药,你就立刻撒药,知道吗?”老头冷声厉喝。   “知道……知道了!”薄云风捏着药瓶的手,止不住颤抖,俄而又瞧着自己捏着药草的手。   被捣烂的药草,颜色青黑,泛着浓烈的青草味。   薄云风之觉得心里更慌了几分,想起老头之前说的,药粉可能不够,血可能止不住,他这手竟有些不听使唤的轻颤。若是换做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自己的二嫂,稍有不慎,便会让二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沈木兮似乎很是痛苦,饶是捆绑在树上,仍是挣扎得很厉害,那种被穿心的痛苦,不是谁都能体会的。体内的蛊毒在拼命乱窜,不断的抗拒着外界的撕扯!   “师父,你确定真的没事吗?二嫂似乎很痛苦,你确定可以取出来吗?要是不行就千万不要勉强。”薄云风是真的吓着了,一张脸青白交加。   “箭在弦上,说什么都太晚了。”老头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帮我,摁住她,快点!”   薄云风哪敢,死活不肯上去。   “再不上就前功尽弃了,你总不想看到自己的二嫂,死在这里,让那个讨债鬼得逞吧?”老头咬着牙,面色已然灰败,“傻小子,别愣着了!别忘了,她身体里,还住着一个讨债鬼!”   刹那间,薄云风冲上去,快速摁住了挣扎的沈木兮。   喊不出声来的沈木兮,浑身经脉凸起,瞧着好似快要不行了!   鲜血从沈木兮的心口位置,顺着拂尘快速往外涌,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面容扭曲,敲骨吸髓般的痛,扒皮抽筋一般的苦楚,让她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从口中布团中的缝隙中溢出,沿着她的唇角不断的滴落。   “师父!”薄云风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几乎带着哀求,“师父,你快点,二嫂快不行了,我感觉她快要不行了!师父……”   老头的唇角亦渐渐的匍出血来,“忍住!一定要忍住!沈木兮!为了你的丈夫和儿子,沈木兮,你一定要忍住!忍住了!”   忽然间,沈木兮仰头,被堵住的嘴里,发出闷声呜咽。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沿着面颊,滴落在地。   “撒药!”老头大喊,快速拔出了拂尘。   说时迟那是块,薄云风慌忙打开药瓶,快速将药粉撒上去。饶是如此,鲜血还是不断的从沈木兮的伤处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让她的眸也跟着红了。   “二嫂?二嫂?”薄云风慌了,“二嫂你怎么样?”   沈木兮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不是冷汗就是血。   如老头所料,沈木兮身上的血,用药粉根本止不住,薄云风快速将捣烂的草药糊上去,老头顺势点了沈木兮几处穴位帮着止血。   “如何?”薄云风忙问。   “血会止住的,你先帮着把你二哥弄醒。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妻子,所以你放心便罢!”老头脚步有些虚晃,瞧着眼前的景物亦跟着颤颤悠悠的,“我、我还有事,先、先走一步!”   “师父,你去哪?”薄云风急了。   这种场面,让他一个人处置?   回头二哥醒了,发现他们悄悄的,背着他取了二嫂的凤蛊,还不得一人一棍子给打死?   “我……我去、去办件事!”老头颤颤巍巍的朝着林子深处走去,掌心里仿佛捏了什么东西,有血不断的从指缝里渗出。   “师父?师父?”   任凭薄云风呼喊,老头都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回到血洞,老头便已经扛不住了,瞧了一眼面色发青的沈郅,费劲全身气力冲他招手,“你、你过来!”   沈郅神色有些恍惚,凰蛊在他的身体里作祟,撕扯之痛刚刚过去,这会他脑子亦是有些懵,恍惚间只瞧着有人冲自己招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郅儿!”老头扶着墙,缓步朝着沈郅走去。   沈郅定定的站在原地,就像个泥塑木雕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他,面上毫无表情,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小祖宗!”老头将掌心搭在他的肩头,“疼吗?”   喘口气,老头慢慢的蹲了下来,“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知道凰蛊在你体内作乱,如果不是你血脉精纯,怕是挡不住凰蛊的阴气,不过没关系……”   掌心里有血淋淋的东西,老头面色惨白的笑着,“很快就没事了!很快的!”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声从血洞内传出,惊非山崖上的飞鸟无数。   若是幼时入体倒也罢了,孩子越小,与蛊的融合越好,毕竟孩子没有抵抗的意识。但长大之后,人本身的意识,会与蛊的意识相悖,谁都想控制对方,因此无法和平相处。   最后的最后,便是各自挣扎,且看谁能战胜对方。战胜的过程是痛苦的,歇斯底里的痛快,会让人处于崩溃的边缘,却又无法彻底的崩溃。   沈郅,现在就是如此。   凤蛊与凰蛊在体内重遇,是相互融合,还是相互征服,这是个问题。但老头需要凤凰重新合二为一,这就需要加入沈郅的自身意识,三者在体内较量,忍耐如薄云岫尚且疼得满地打滚,何况沈郅这般年纪……   底下的林子里,亦是飞鸟嗖嗖而起,快速飞离,好似受了莫大的惊吓。   薄云岫幽幽的醒转,第一眼便是去看自己的薄夫人。   下一刻,眼眸骇然瞪大。   “薄夫人!”   沈木兮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仰望着头顶,那一群飞鸟正好从上头飞过,越飞越远。   “薄夫人!”薄云岫疯似的冲上去,眸色猩红,俄而狠狠剜着薄云风,声音狠戾而切齿,“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   薄云风身子一颤,手中的药瓶咣当落地,“二、二哥,我……”   “薄、薄云岫!”沈木兮张了张嘴,布团早已取下,“我、我好似听到了郅儿哭了……”   薄云岫的眉睫猛地扬起,“你是薄夫人!是薄夫人!”   “郅儿他、他说,他好疼,他在、在喊我!”沈木兮的嘴角不断匍出血来,“薄云岫,我听到我们的儿子在哭,你、你听到了吗?”   薄云岫瞬时泪如泉涌,“我只看到你浑身是血,是我……是我无能,是我不中用,是我……薄夫人,薄夫人,你别怕,只要有我在,我一定……”   可沈木兮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始终重复着那句话,“你听……郅儿,在哭!” 第212章 凤凰一蛊   一直到沈木兮喊累了,才在薄云岫的怀里沉沉睡去。薄云岫一直哄着眼眶,沈木兮疼得厉害了,他便死死的抱紧了她,生怕她挣扎得厉害,到时候伤及她自身。   薄云风不敢说话,躲在树后,拿一双眼睛偷瞄着,心里揣着拨浪鼓似的,只等着那老怪物回来。他这一人,可不敢独自扛着,总得找个人分担。   其次……他也得盯着,以防薄云岫解开沈木兮身上的绳索,到时候放出了那个讨债鬼,事情就难办了!已然这般境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晌午时分,老头还是没回来。   没办法,薄云风只好去河边抓点鱼回来,毕竟薄云岫和沈木兮此刻,皆是身上带伤。   薄云风一走,沈木兮便睁开了眼,“薄云岫,我觉得好难受!”   “你别怕,熬过去就好!”薄云岫的眼中,已然布满了血丝。   此时此刻的他,历经取蛊之痛,又整夜整夜不敢阖眼,这样全神贯注的守着他,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薄云岫……”沈木兮咬着牙,“我好难受,那种疼……我受不住了。你看看韩不宿,被剜出了凤凰蛊之后,她就死了……我也会是的!薄云岫,我也会死!”   “别胡说!别胡说!”薄云岫死死抱紧她,“不会有事的,等熬过了这一关,我们就自由的!薄夫人,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要争气要努力,看看我……为了我撑下去,好不好?薄夫人,别说那些丧气话,我……”   我快扛不住了!   薄夫人!   沈木兮不断的摇头,不停的掉眼泪,仿佛是疼到了极处,苍白的脸瞬时拧成一团,“疼……”   “薄夫人!”薄云岫急了,那种取蛊的痛苦,他自己也刚刚经历过,当然明白有多疼。他是习武之人,尚且疼得满地打滚,何况沈木兮这样的弱女子,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她会……会死!   韩不宿什么模样,薄云岫是亲眼见过的,当初剜出了凤凰蛊,又受了重伤,就算韩不宿活下来,亦是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不想让自己的薄夫人,也变得跟韩不宿一样。   等等……   韩不宿?   薄云岫冷了眉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怀中的沈木兮,锐利的目光如同嗜血的青锋剑,恨不能将眼前这骗子戳得四分五裂,“韩天命!”   “薄云岫,我好疼!”沈木兮哭着说。   “我的薄夫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记得尊重别人,尤其是韩前辈!”他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沉重,“韩天命,你失败了!”   沈木兮定定的看他,刹那间目光狠戾,“薄云岫!”   “有些东西是你这种蠢货,不可能理解的。”薄云岫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   她与他,生死相许,有些东西……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薄云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是清醒的,方才真是差点没把他瞎子,不过就是走开一会的功夫,还以为那讨债鬼又把他二哥给蛊惑了!   幸好幸好!   只是,那老头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实上,老头这会也是刚醒,睡了一觉,又是精力充沛。默默的伸个懒腰,瞧了一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郅,忙不迭凑上前,“沈郅?小祖宗?哎呦,小王爷?”   完了,沈郅半点反应都没有!   老头将沈郅抱起,着急忙慌的将他放在桌子上,快速捋开孩子散落在面上的发。   还好,还有气儿!   脉搏亦在!   幸好幸好!   还活着,便说明他已经开始适应这东西的存在,凤凰蛊一旦适应,就会很快的扎根生长。这小子的血脉精纯,与当初的韩天命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便是年纪与体格。   韩天命终究是个成年人,而沈郅……到底是个孩子。   “还好,还有气儿!”老头快速从石室内取出一个瓶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捏着瓶子便咕咚咕咚的往沈郅嘴里灌,“多喝点多喝点,让那两个小东西融合起来,便是大功告成了!”   沈郅是被呛醒的,一张嘴便是咕咚一口咽下去,到了最后实在喝不下了,终是哭了出来。他很少哭,小时候摔着磕着,也不轻易掉眼泪。   但是这一次,委实是吓着,也的确是太疼了。   凤蛊和凰蛊刚刚离开宿主,未经清洗就被放进了沈郅的体内,新旧宿主的更替,疼痛不亚于薄云岫和沈木兮。孩子还小,哪里受得住,自然是疼得满地打滚。   最后沈郅是脑门磕在了石头上,才晕死过去的。   “没事了没事!”老头轻轻抚着沈郅的脊背,将瓶子放在边上,转身去拿了药箱,仔细的为沈郅清洗额头上的伤,“别怕,这瓶水喝了下去,里面的两个东西能安分很久,等他们清醒过来,定然已经开始了融合,你不会再吃苦头了。”   沈郅声音沙哑,“真的吗?”   “嗯!”老头瞧着孩子乖顺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别担心,不会再疼了!之后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只等着我把他们带去祭坛,你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沈郅轻轻揉着心口,昨夜这里疼得就跟刀绞一样,“以前不舒服的时候,娘会整夜整夜的抱着我,我最怕看到娘哭的样子。你能保证,娘以后都不会哭吗?”   老头摇头,一本正经的望着他,“我不能保证,但我能维持当下的局面,让你爹永远绑着你娘,你虽然有了凤凰蛊,但你血脉精纯,我能保证凤凰蛊与你彻底融合,让凤凰蛊为你所用,而不至于伤害你分毫,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沈郅抿唇,小脸满是脏秽,“我不想娘被绑着,娘,很喜欢自由。爹也和你喜欢娘,所以爹一定受不了娘变成那样!”   老头轻轻拂过孩子的小脑袋,“我尽力吧!保全你们所有人。”   “你昨晚怎么了?”沈郅问。   老头苦笑,“还不是为了取你爹和你娘的蛊,被这些蛊反噬,不过不打紧,我死不了!”   闻言,沈郅略带担虑的瞧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我若有事,定是大事,就没人能治得住那个讨债股!”老头转身去石室内拿了点干粮,“你且凑着吃,这里还有水,暂时不要出去,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还有,你身上具备了凤凰蛊,有些时候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不要大惊小怪。”   沈郅瞧着自己脏脏的小手,“奇怪的事情?就好比,我不怕那些剧毒?”   “不,可能会招致一些毒虫蛇蚁,毕竟凤凰蛊合在一起,具备控蛊的能力,你可能还不懂得控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吓死你自己!”老头细细的叮嘱。   沈郅慌忙收了手,想起了之前那位韩婆婆指挥着虫子,还有陆如镜用虫子抓他的场景。他如今对那些黑漆漆的小东西,颇有心理阴影,委实不想招到跟前来。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就当是朋友,那些东西一旦受控,是极为听话乖顺的。”老头拂尘一甩,“我要回去看看你爹娘,你在这里老实待着,知道吗?”   “知道!”沈郅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那你……还从这儿跳下去吗?”   老头嘿嘿一笑,“想不想试试飞的感觉?”   沈郅摇头,“不想!”   “真是无趣!”老头纵身一跃,快速跳下悬崖。   沈郅站在洞口瞧了老半天,确定自己如果跳下去肯定会死,便慢慢的退回了洞内,这老头真是好本事,那么深的悬崖,说下去就下去,简直跟回家似的轻车熟路,委实了不得。   爹娘也在下面,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去的?   顿了顿,他隐约听到了些许呼喊声,有些纷乱,似乎很熟悉!   “春秀姑姑?”沈郅骇然,猛地退回到洞内,仰头瞧着山洞顶部,“春秀姑姑来找我了?”   他明明留了一封书信,按理说春秀姑姑不识字,薄钰应该是的,阿右也该识得,怎么还来找他了呢?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吗?   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他要为父母做点事,去与爹娘汇合了,让他们不用找他。   怎么,还来呢?   春秀就在悬崖边上站着,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郅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   “不会的,沈郅一定不会有事!”薄钰咬牙切齿,“一定又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人把沈郅带走了,所以用这封书信来拖延我们,迷惑我们!姑姑不是说,当初就是在这里,把爹给喊回来的吗?那现在,我们是不是也能在这里,再把爹叫出来?”   孙道贤悄悄的往下瞧了一眼,唉呀妈呀,这么高,太吓人了……赶紧把脑袋缩回来,离悬崖越远越好。   “对对对!”春秀连连点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们大声喊,喊沈大夫就成。”   孙道贤不解,“不是应该找王爷吗?喊王妃干什么?”   “你懂个屁!”春秀狠狠抹去眼角的泪,“在王爷心里,沈大夫比谁都重要!”   但凡跟沈木兮有关,薄云岫比谁都敏锐,上次春秀就是喊了沈大夫,才把薄云岫给喊出来的,这回依样画葫芦,不知道是否还有效果?   且,试试吧!   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喊叫声,此起彼伏,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沈郅其实都听到了,虽然听得不是清楚,但他知道,他们就在上面,他想开口应一声,怕春秀姑姑急了做出什么事来,可一想起自己身上的凤凰蛊,他的嗓子里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终究是有心无力,“对不起春秀姑姑,我不能出去,对不起!”   “郅儿?沈大夫!沈大夫……郅儿……”傍晚时分,外头开始下起雨来,春秀浑身湿透,脸上早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许是累了,春秀蹲在树下,掩面大哭,“是我没用,看个孩子都看不住!沈大夫那么疼郅儿,她这是把命都交给了我,我却……我却把郅儿弄丢了!是我没用……” 第213章 诡秘的山洞   孙道贤撑着伞,无奈的瞧着蹲在树下的人,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忧虑之色,“你这么大块头,我这伞都遮不住两个人,遮住了你,都把我自己淋湿了。”   事实上,孙道贤还真的没见过春秀这么嚎啕大哭的样子,哭声里夹杂着绝望。其实他也明白,离王夫妇似乎遇见了生关死劫,弄不好是要丢性命的,而沈郅贸贸然的掺合进去,无疑只有白白送命的份。   可现在,沈郅已经失踪了,还能怎样呢?   春秀狠狠擦着脸上的泪,可眼眶发热,依旧有滚烫的东西不断从眼眶里滚出来。   “别哭了!”孙道贤撑着伞,自己却淋在雨里,“你在哭……就是又胖又丑,难看死了!若是不哭呢,好歹是个快乐的胖子。”   薄钰眼眶猩红,“我不相信找不到沈郅!这地方就这么大,一定是藏起来了!上次这么艰难都过来了,这次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姑姑,不要灰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的,就算不相信我们自己,也该相信沈郅!”   “看吧,薄钰说得没错,自怨自艾是最没用的。谁知道你在这里哭?有这力气,还不如好好去找,说不定你哭的这会功夫,沈郅就已经找到了呢?是不是?”孙道贤瞧着这该死的雨,整张脸都拧了起来。   春秀站起身来,一张脸惨白惨白。   好像是有点道理的!   “哭是最没用的。”孙道贤将伞塞进了春秀的手里,“越是关键的时候,越得保全自己,回头你自己惹了风寒,还得让人伺候你,就更别想找到沈郅了!”   “这里,这里!”阿右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公子,奴才在山下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好似有点东西,很是奇怪,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奴才让人去盯着了,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薄钰眉心微凝,“走!去看看!”   “是!”   众人悉数跟在后头,也不知这奇怪的山洞里,到底有什么。   “会不会是血洞?”春秀发问。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血洞。”薄钰面色沉沉,“五叔的藏身地那么隐秘,若是这样就能被找到,他又如何躲藏这么多年?”   孙道贤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奴才瞧着,不像是血洞,倒有点像是祭坛之类的,有些符咒画得很是诡异!”阿右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瞧着薄钰,“公子,您要不暂时别进去,待咱们先去瞧个究竟再说?”   小王爷已经丢了,若是薄钰再出点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怕是一干人等,都得跟着陪葬。   山下的隐蔽处,果然是有个山洞。   阿右解释道,“如果不是下雨,将洞口边上的泥沙冲开了些许,咱们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个山洞。洞口都是用杂草和藤条掩盖这,就算仔细看都未必能看出端倪。奴才去里头大致看了一圈,只觉得里面很是怪异,瞧着不像是寻常的自然形成山洞,墙壁上残留着一些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到了洞口的时候,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薄钰便让众人都跟着进了山洞。   留下数人看守洞口,其他人跟着进山洞去看看。   春秀默默的抚上,别在腰后的杀猪刀,心里微微提了一口气,孙道贤吓得要死,蜷着身子躲在春秀身后,拿春秀做挡箭牌,走得那叫一个蹑手蹑脚。   阿右护着薄钰,缓缓朝着里头走去,“岩壁上的青苔,瞧着很新,应该是最近长出来的,颜色并不深沉,所以奴才觉得,这山洞近期应该有人在此处活动过。”   “近期?”薄钰有些犹豫,“近期不就是五叔他们吗?要么就是那个陆怪物。”   难道这里是陆如镜的巢穴?   思及此处,春秀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心里发寒,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若这里真的是陆如镜住过的地方,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好在,不是。   “这好像不是那个怪物住过的地方。”薄钰跟在阿右后面,“嗅着没有那种怪怪的虫子的味道,还有腐烂的味道,倒是有些……有些……”   “是檀香味!”孙道贤开口,“这味道我最是熟悉。”   薄钰不解,“你为何连檀香味都是最熟悉的?”   孙道贤干笑两声,这话该怎么说起呢?   总不好说自己经常跑到寺庙门口,就等着那些世家的小姐,或者谁家的千金小姐,下轿子的时候,探着脑袋偷看,偶尔瞧着中意的,还得上去展示一下自己的“才情”和“才艺”吧?   “小时候身子不好,所以我娘经常带着我去寺庙里,求神拜佛多了,自然有神佛保佑。”孙道贤扯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说出来的话还颇有些道理。   “求神拜佛,不如多做好事。”春秀紧了紧手中的刀子,哪敢放松警惕。   走出狭窄的山道之后,前面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一个圆台,这圆台最中央放着一个大鼎。   “这是什么东西?”春秀不解。   薄钰也未曾见过,缓步拾阶而上,走近了这个大鼎。   “是大鼎吗?”薄钰问。   “我倒是觉得,这个东西像是沈大夫的炼药炉。”春秀收好刀子,插着腰绕着大鼎走了一圈,“且不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弄起来的?”   思及此处,春秀伸手去抱了抱。   一个人根本抱不过来,最少要两个人以上才能抬起它。   “这东西太大了!”孙道贤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两下。   惊得众人面色骤变,瞬时齐刷刷的盯着他。   “我……”孙道贤愣了愣,“我就是试试看,这玩意是什么做的?不过现在我明白了,绝对不是金子和银子!”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谁会把金子和银子搁在这里,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春秀翻个白眼,“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委实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春秀姑姑真的觉得,在哪见过?”薄钰问。   春秀点点头,“我这记性不太好,若是郅儿在,一定能……”   说到这儿,春秀默默的闭了嘴,是啊……郅儿丢了,他们就是在找郅儿。   沈郅那么聪明,记性又好,若是在这里,必定能看出端倪。   “如果沈郅在,他博学强记,一定能说出点名堂来!”薄钰音色哽咽,默默的走下台阶,瞧着整个石台,有些微微的发呆。   “这个东西放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妙用?”孙道贤摸着下巴问。   春秀气不打一处来,“傻子都该笑得,这么个庞然大物放在此处,定然是有妙用的。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这妙用到底是什么?总不能是放在这里,吸收天地灵气吧?”   一个山洞内,哪有什么灵气可言,有也只是阴气罢了!   薄钰问,“或者是招什么小虫子?”   孙道贤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你莫要胡说,这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小虫子呢?我最怕虫子了,不可能有小虫子的。”   “说不定会有毒蛇!”春秀轻哼。   一个大男人,老往她身后躲,这算几个意思?   “这些立在圆台边上的八根石柱,都刻着特殊的文字,还有一些图纹,瞧着很是诡异,奴才也看不懂这戏是什么意思?”阿右指了指八根石柱。   在圆台边上,立着圆形的八根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面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纹。凤凰嘴里都含着一颗明珠,原是双龙戏珠,如今倒像是凤求凰一般。   “我觉得这像是某些部族里的特殊仪式。”春秀皱眉,“这石柱上头的纹路,好似有些熟悉啊!你们看看,这些五芒星,是不是很像当初沈大夫遇见过的那些东西?”   薄钰慌忙凑上去,伸手轻轻抚过石柱上的纹路,俄而瞧着凤凰雕刻,“是不是……凤凰蛊?”   他跟沈郅日夜相处,沈郅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他。   往日里,薄钰只当自己不知道,即便步棠跟沈郅提及这些事的时候,薄钰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那些事情是沈郅的秘密,薄钰是抵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除非……   沈郅遇见了危险。   “瞧着好像是有点……”阿右皱眉,不敢继续往下说。   “五芒星,冥花,但是没有眼睛啊!”薄钰环顾四周,“大家找找看,那个五芒星正中央的眼睛在哪?”   “找眼睛?”孙道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找什么眼睛呢?   “沈郅当初画给我看过,我记得是三部分组成的,是护族的标记。”薄钰在山洞内快速奔跑着,“快、快点找!找一个眼睛的标记!快点!”   “好!”春秀转身就去找。   所有人都在找,唯有孙道贤撇撇嘴,抖了抖身上的湿衣服,大概是觉得冷,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慢慢悠悠的走上了圆台,就倚着大鼎站着,“眼睛?找什么眼睛?眼睛自然是在脸上!真是奇怪得很!”   瞧着一帮人团团转的模样,孙道贤捂着嘴偷笑,“真是一帮蠢货。”   所有人在山洞内一寸寸的搜过去,阿右甚至纵身飞起,连山洞顶端的石壁都查遍了,也没瞧见什么眼睛的标记,冥花遍布,唯不见重生之眼。   “没有!”阿右摇摇头,“公子,您真的没有记错吗?真的会有眼睛的标记?”   薄钰走上圆台,冷着脸环顾四周,“按理说是不会记错的,沈郅的记性那么好,而我所见,都是他亲手画出来的,除非他画错了!”   不,薄钰宁可是自己记错了。   沈郅那么聪明,绝对不会记错的。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钰儿,真的没找到!”春秀喘着气,“都找遍了!”   “奴才让所有人寸寸的搜,生怕有夹层或者密室机关之类的,可这里所有的石壁都是实心的,说明此处并无密室。这只是个放了这么个东西的山洞,别无寻常特殊之处!”阿右行礼。   薄钰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凤凰蛊,冥花,还有五芒星,除非有我们没想到的地方,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   “我也相信钰儿!”春秀冷静下来想想,“你跟郅儿一直在一起,他知道的,你肯定也知道一些。这些图案,我在沈大夫那里也见到些许,所以我觉得你说的应该是真的,只是我们找不到而已!大家再细心点,重新搜一遍,许是还会有什么犄角旮旯没发现呢!”   孙道贤在旁边泼凉水,撇撇嘴坐在了地上休息,“哎呦,这地方一眼就看遍了,还搜第二遍干什么?搜个屁,还不如坐下来好好休息。”   “你给我闭嘴!”春秀冷喝,“再敢胡说八道,就把你丢出去淋雨,让你冻死在外头。”   “没良心,亏我方才还给你撑伞了!”孙道贤哼哼两声,不悦的别开头。   本世子不高兴,本世子不理你!   “大家重新找!”薄钰下令,“小心点,一定要小心,寸寸都找,不要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是!”阿右领命。   孙道贤悠闲自得的靠在大鼎的腿肚子上,瞧着一帮人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自己跟前团团转,许是看得烦了,合上眼睛就想睡觉。   梦里,有鸡鸭鱼肉,有山珍海味,有美人如云,有……   “喂!”背上赫然挨了一脚,孙道贤忽然像是滑出去的一尾死鱼,以倒栽葱的方式,从台阶上滑了下去。   春秀闷声疾呼,终是来不及了。   孙道贤的脸先着地了,睁开眼的瞬间,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洞。   “我、我就是觉得你穿着湿衣服睡觉,会、会染上风寒,所以……”春秀慌忙跑下台阶,“谁知道力道用得太猛了些,踹着你了!”   孙道贤的脸皮都差点蹭下来,好在皮厚……   饶是如此,半张脸当即红肿起来。   “我这哪里是受风寒,分明是惨绝人寰,要我命啊!”孙道贤差点没哭出来,捂着脸就红了眼眶,“你就不能用手,非得用脚踹?你自己的手劲有多大,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还用上脚了……”   春秀生生咽了口口水,“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快些起来。”   “别!”孙道贤惊呼。   下一刻,只听得“咯嘣”一声。   连薄钰都跟着心肝颤动,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来:完了!   “啊啊啊啊,我的腰啊……”孙道贤杀猪般的尖叫着。   春秀慌忙松了手,阿右赶紧上前,领着人一道将孙道贤搀起来,小心翼翼的抬到了圆台底下靠坐着。   “你这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啊!”孙道贤疼得哭了,“你这个臭婆娘,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给你撑伞,结果你要折断我的腰,娘啊……我好惨啊……”   “别嚎了!”薄钰揉着眉心,“嚎得跟杀猪似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孙道贤恨恨的抽抽两声,“那你来试试,差点没把我折成两截,我……嗯?这是什么玩意?”   薄钰即便下了台阶,春秀亦是冲了过去。   就在孙道贤所靠坐的位置边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和周边的那些石块似乎不太一样。既非雕饰,瞧着像是特意而为之。   “这是什么东西?”薄钰不解。   阿右想了想,“公子,您和春秀姑娘,带着世子退后,且让奴才试试看!若是有危险,你们尽快离开山洞,切莫逗留。”   “阿右?”薄钰骇然。   “阿右什么都不怕!”阿右俯首,“只要能救到小王爷,能帮上公子,阿右这条命就算折在这里,也是值得的!公子,快些吧!小王爷失踪,若是再没有小王爷的消息,只怕……”   找人这种事,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快,搀我一把!”孙道贤想了想,最后干脆命令春秀,“背我,不然不走!”   春秀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瞧着薄钰,“钰儿,你快些退后,待我搞定这个讨厌鬼再说。”   薄钰点头,快速退到了洞口狭窄处位置,方才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背我!”孙道贤别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傲娇姿态。   “呵!”春秀一弯腰,直接将孙道贤打横抱起,快步朝着洞口走去。   众人皆是愣住:“……”   “孙道贤,我可告诉你,若不是看在侯爷夫人的份上,姑奶奶一定把你丢在这里,让石头埋了你,省得你这矫情鬼祸害大家。”春秀咬牙切齿的警告着。   孙道贤自个都愣了,他只是让她背着他出去,没想到这女人……   嗯,怀抱倒是挺舒服,就是这姿势,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呢?   按理说,不都是男人抱女人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女人抱男人?   孙道贤无奈的轻叹,谁让自个这小身板,还不够春秀一顿削呢!   待众人退后,确定若有意外,大家能顺利逃开,阿右快速摁下了那块凸起的石块。   一声巨响,所有的侍卫,第一反应是护住薄钰。   阿右飞身而起,直扑向外。   然则下一刻,却是薄钰惊呼,“快看!那个大鼎沉下去了!”   轰隆巨响过后,洞内出现了强劲的震颤,俄而是碎石不断的从顶上落下,但也只是一些小碎石,并没什么大碍。   圆台上的那个大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往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春秀面色骇然,“这……这东西下面还有什么?”   只听得一声轰隆响,整个大鼎彻底沉没在圆台正中央,其后有石板快速合上,将大鼎藏了起来,严丝合缝的压根瞧不出这里曾经放过,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眼睛!”阿右疾呼,“公子,是眼睛!是眼睛!”   虽然阿右兴奋得含糊,但薄钰却是明白过来了,推开护着他的侍卫,疯似的冲上了圆台,清晰的看到,就在大鼎消失的位置,有一个眼睛的位置。   “眼睛!”薄钰兴奋不已,“是护族!是护族的标记!没错了,没错了,这里就是护族留下的,附近的苔痕都还很新,说不定沈郅就在附近!”   沈郅会在附近吗?   “坐好!”春秀快速将孙道贤放下。   脊背上的凉意传来,冻得孙道贤瞬时打了个寒颤,莫名的怀念起春秀温暖的怀抱……这地上也是冷冰冰的,真是硌得他哪哪都不舒服。   “姑姑你看,是眼睛,我说的没错吧!”薄钰忙指着地上的眼睛标记。   春秀点点头,“这里应该是护族用来祭祀的地方吧?你看这些柱子,还有这些纹路。”   薄钰一愣,“祭坛吗?”   “兴许就是!”春秀有些担心,“这祭台还是新的,而且近来一直有人活动,说不定那些人还会再来的。至于到底想干什么,到时候咱们就好好问问!”   “姑姑的意思是,守株待兔?”薄钰眨了眨眼睛。   这山洞内,一眼就看到边了,是以不方便躲藏,也不可能躲在这里。   “到时候我们在外头候着,且看着都有谁进出这个山洞,回头将洞口堵住,那人就跑不了了!”春秀瞧着地上的这只眼睛图案,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   她记得阿落跟她解释过,眼睛闭着的,便是寻常的,若是眼睛睁开了……   嗯,这只眼睛是睁开的,所以这里一定会有个大阴谋。   春秀没念过什么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瞧着山里的猎户都是挖坑让动物往下跳的,这些大概是一样的道理吧!   “我知道姑姑的意思,守株待兔,瓮中捉鳖!”薄钰眉心皱起,“就这么办罢了!”   待雨停之后,所有人都退出了山洞,阿右带着人彻底清扫了山洞内的痕迹,将一切都回归原处,免得到时候被人瞧出异常。   做完这一切,薄钰便领着众人躲在了山洞外头,悄悄的埋伏着,只等着猎物上门。   既是护族的山洞,按理说来的也会是护族之人,沈郅是护族的少主,想来就算落在他们的手里,应该也不会吃太大的苦头才是。   那个洛南琛,不是已经效命于沈郅了吗?   应该……不会有事吧?   夜里静悄悄的,山洞内外并无任何动静。   薄钰吹了一夜的风,也没等到山洞的主人出现,白日里似乎也没动静,可谁也不敢动,只能待在原位继续埋伏。   谁也不知道,这山洞的主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一天?   两天?   一个月?   两个月?   或者,更长……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孙道贤苦着脸,“春秀,我饿了……”   春秀狠狠剜了他一眼,“闭嘴!” 第214章 最后的厮杀   “都别吵了!”薄钰面色微白,眼下他只想找到沈郅,其他的……什么都不关心。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等着这撞树的兔子,主动送上门来。   殊不知山崖下,又出现了些许状况。   薄云岫因着被取了凰蛊,此刻身心俱疲,后来又因着沈木兮高热晕厥,薄云岫不敢松懈,亲自照顾着沈木兮,直到她好转。   但也因为这样,薄云岫自身衰弱,导致沈木兮醒后,他便撑不住晕死过去,足足睡了两日。   如此一来,原本定好的计划,也被耽搁下来。   “师父啊,我觉得还是你下手太重了,看你给折腾得,我二哥和二嫂都快不成人形了!”薄云风心里着急,“在这样弄下去,怕是真的要被玩死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你担什么心?”老头前两日的脸色亦是不太好,现在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再说了,又不是妖,怎么就不成人形了?年纪轻轻的,吹牛也不打草稿!”   薄云风张了张嘴,这死老怪物!   “放心放心!”老头绕着薄云岫夫妻二人走了一圈,“瞧着精神头都会恢复了,咱们这就去祭坛,把那讨债股给取出来,到时候就万事大吉了!”   “可这讨债鬼怎么拿出来?”薄云风有些犹豫,“放哪儿?”   老头翻个白眼,“要不要放你身上?”   “呵,我不想英年早逝!”薄云风冷着脸,“你就不能快点,成日里婆婆妈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帮着我二哥二嫂,真不知道你是来救人的还是坑人的?哦对了,你还是始作俑者,那鬼东西还是你的种。”   提起这个,老头面上无光,极是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走吧走吧!”老头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跟着我走!”   “二哥?”薄云风忙不迭凑上去,“你觉得如何?”   薄云岫面色青白,将沈木兮打横抱起,“我没事!”   没事才怪!   但薄云风也知道,二哥是绝对不会将二嫂交给其他人的,包括他这个亲兄弟。   沈木兮是薄云岫心头的朱砂痣,谁都碰不得!   山路不好走,薄云岫走得很是小心,生怕将怀里的人磕着碰着。   自打取出了凤蛊,沈木兮便变得很是安静,像是格外虚弱,按照老头的说法,那是因为回魂蛊失去了凤蛊之后,断了与外界的直接联系,所以回魂蛊会在一段时间内显得格外安分。   但等到回魂蛊适应了这种状况之后,就会彻底的占据沈木兮的身子,如此一来,沈木兮便再也回不来了。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必须得抓紧才行!   “师父,还要多久?”薄云风有些着急。   瞧着薄云岫额头上的汗,还有这脖颈处的青筋微起,足见其虚弱与疲倦,再这样走下去,任谁都会吃不消。   “放心吧,很快的!”老头拂尘轻摇,“沿着前面这条路出去,便能看到正道,那山洞不远,若是累了就歇一会。”   “二哥,你歇会!”薄云风忙道。   薄云岫摇摇头,“继续赶路吧!”   低眉望着怀中沈木兮,略带血丝的眸子,目光柔和至极。   他能等,他的薄夫人等不了。   “真是情之为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老头感慨万千,却换来薄云风一记杀人般的眼神。   还敢说,始作俑者!   老头撇撇嘴,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傍晚时分,眼见着薄云岫已经摇摇欲坠,众人便停下来休息。不过山洞也不远了,明日午时之前肯定能赶到。   “我问你!”薄云风悄悄的拽着老头到了僻静处,“我二嫂的回魂蛊,你到底有几分把握?现在瞧着安生,谁知道上了祭坛会不会突然爆发?这讨债鬼太狡猾,我怀疑他是在养精蓄锐。”   老头皱眉,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火光。   沈木兮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瞧着的确不太对劲。   “废话,我又不是傻子,可现在能到祭坛已经不错了,总好过半路上觉醒,到时候不可收拾!”老头无奈的喘口气,“真是棘手得很。”   一听这话,薄云风猛地瞪大眼睛,“等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把握?你没把握还拍着胸脯作甚?这是要害死我二哥和二嫂吗?”   “一蛊双生,我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老头挠挠头,“一个长生,一个不死,一正一邪,原是相生,谁知道能不能相克?”   薄云风真的想一拳薅死这老头,“你说你没事,倒腾出这么可怕的东西干什么?”   “昔年秦王,一心想得长生,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赔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原是想护族徐家满门,谁知最后反而死在自己人手里,真是时也命也,躲都躲不过!”老头摇摇头,想起那些遥远的往事,眼角有些湿润。   罢了罢了,说也无用。   “那到底怎么办?”薄云风压着嗓子低低的问。   老头想了想,“我已经想好了,你且放心罢!”   薄云风皱眉,老头已经回到了火堆旁,瞧着薄云岫夫妻紧紧相拥的姿态,心里真是百转千回。这是他亲手造的孽,若是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总归不能让这讨债鬼,再跑了!   待火光熄灭,待天亮之后,真正的生死一战,即将拉开序幕。   今儿天气不太好,天色都是灰蒙蒙的。   老头走得并不快,脚下似乎有些沉重。   “师父?”薄云风上前,“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是昨夜受了凉。”老头拂尘轻甩,“回头给我弄个叫花鸡来,我吃了一准管用。”   薄云风翻个白眼,“服了你!”   “再往前走便是!”老头指了指前面,瞧了一眼面色发青的薄云岫,俄而将视线落在已经睁开双眼,却始终安静至极的沈木兮身上。   这东西……终是要开始作祟了!   薄云岫紧了紧怀中的沈木兮,他知道,这不是薄夫人看他的眼神,但总是忍不住想迎上她的目光。私心里觉得,多看她一眼,多给她一分暖,也许她会醒过来。   也许,也许……   “那个,好像是王爷吧?”春秀皱着眉。   薄钰愣了半晌,“是爹……”   可是,为何没瞧见沈郅呢?   “王爷抱着王妃呢!”孙道贤不解的皱着眉,“王妃这是怎么了?被绑得跟粽子一样,躺在王爷的怀里一动不动,难道是死了?”   春秀动作是极快的,一手捂住了孙道贤的嘴,一手揪着他的胳膊,瞬时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那一刻,孙道贤瞬时泪流满面。   说说也不行?   疼啊……   死女人,下手那么重,又不是让你杀猪!   当然,这话孙道贤可不敢说出口。   “忍住了没?”春秀皮笑肉不笑的问。   孙道贤流着泪狠狠点头,待春秀抽了手,他便顾自捂住了嘴,免得疼得哭出来。是了,疼也得憋着,不许哭不许叫,否则猪脑袋不保!   “别吵了!”薄钰黑着脸。   姑姑怎么了?   五叔和那老头在一起,那个老头……   莫非就是这个山洞的主人?   他们想干什么呢?   沈郅留下的那封信上说,他是去帮爹娘的忙,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或者,他们是知道沈郅下落的?   薄钰心里不确定,瞧着薄云岫抱着沈木兮,某些黑暗的想法在心里快速蔓延。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沈郅毕竟是薄家的孩子,又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按理说不可能去牺牲沈郅,按理说……   可是,这样可怕的想法就像是在薄钰的心里生了根一般,不断的折磨着薄钰的内心。   “师父,就是这个山洞?”因着之前隔得远,是以谁都没发现,附近竟然藏着离王府的人。薄云风在山洞口走了一圈,心里有些奇怪,“就这样,也不怕被人发现。”   “下了一场雨,倒是将封印给洗去了!”老头轻叹,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罢了,先进去吧,眼下这种局面,已经没有时间耽搁!”   “沈大夫?”春秀皱眉,扭头望着薄钰,“钰儿,你觉得这事儿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我这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要出事似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等来的是王爷和沈大夫呢?那郅儿呢?”   薄钰面色发青,“我也觉得不太对。”   “等他们进去,我们也进去看看!”春秀有些犹豫,“别打扰他们。”   “好!”薄钰招招手,阿右快速上前。   “公子?”阿右看到薄云岫进去的时候,亦是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竟然会等来王爷。   薄钰深吸一口气,“你挑几个身手机灵的,我们一起进去,不许惊动里面的人,一定要悄悄的。”   “是!”阿右颔首,快速挑拣了几个身手矫捷的。   孙道贤自然怂得厉害,打死也不会进去的,薄钰和春秀也不想让他进去,毕竟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还是留在外头,让门看着他比较好!   压着脚步声,阿右在前面领路,薄钰和春秀小心翼翼的跟在阿右后面。   好在之前进过一次,此番倒也轻车熟路。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圆台正中央的那个大鼎,不过老头却是站在台上半晌都没吭声,瞧着似乎是有些疑虑。   也不知这老头在想什么?   两道眉紧紧拧起,好似……   得亏薄云岫现在身子虚弱,否则怎么会感觉不到周边有人?轻轻的将沈木兮放在一旁,薄云岫稍稍喘口气,“怎么了?不行吗?”   “有人动过这里!”老头环顾四周,“我这东西都让人给碰过了!”   “碰坏了吗?”薄云风忙问,上前查看大鼎,“这炼蛊炉不是好好的吗?瞧着没磕着碰着,还是你当初做的那样。我瞧着,没什么不一样!”   老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你懂个屁,这地方是我亲手打造的,我还不知道吗?有人进来了,还在这里转悠了很久,不过东西倒是没碰坏,只是……稍稍偏离了我之前的位置。”   “会有问题吗?”薄云岫忙问。   他如今最担心的是沈木兮,别的……   沈木兮靠在墙壁处,睁着眼,冷冷的瞧着圆台上的炼蛊炉,似要用眼神在上面戳个洞出来。   提及炼蛊炉的时候,薄云岫心里紧了紧,他记得沈木兮的药庐里也有个,不过沈木兮的很小,小到一只手就能拿起来,不似这个……大得好像能装下几个人。   “炼蛊炉?”薄云岫眉心紧皱,“敢问,这东西是不是有个,很小很小的……类似的?”   “有!”薄云风率先点头,“这东西有个缩小的式样,便于随身携带,但那个东西,只适合炼小蛊,若是遇见太过庞大的,压根不管用!催生冥花倒是一等一的好用,效用又快!”   冥花?   薄云岫沉默。   “二哥你放心,已然到了这一步,便是一定要竭尽全力的,不管是师父还是我,都会帮你和二嫂。这业障,也该结束了!”薄云风咬着牙,狠狠的瞪着沈木兮。   他可没忘记,这讨债鬼咬他的那一口。   沈木兮轻哼,除了刚刚取出凰蛊时,胡言乱语了一阵,这么多天以来,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再开口说话,“就用这个对付我?老头,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别忘了,我们血脉一致,而且一蛊双生……你要杀了我,就得先杀了你自己!可惜啊,你死不了!”   “你给我闭嘴!”老头轻哼,抬步下了台阶,走到了那块凸起的石头位置。   薄钰定睛望去,眉心紧蹙,为什么还没见到沈郅?   春秀摁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莫要着急,若是沈郅真的在这附近,一定会出来的。   如上次一般,一声巨响过后,那大鼎便快速沉陷下去。   如此这般,老头又回到了正中央位置,盘膝落座,“死不了又如何?对付得了你便罢了!该了结的,就不该有所犹豫,该结束的……就结束吧!纠缠了这么多年,害了太多人,委实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老头,你舍得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沈木兮冷笑,“若我是你,就好好的利用自己,你明明可以活得更好,为什么非要跟过不去,我是你儿子,你不该站在我这边吗?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大义灭亲四个字,要我教你怎么写吗?”薄云风咬牙切齿。   薄钰瞪大眼睛。   姑姑在胡言乱语的说什么??   大义灭亲?   饶是春秀没读过书,也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杀人的意思啊!   杀至亲?!   薄云岫紧了紧袖中拳头,“什么时候开始?”   “我调息完毕便罢!”老头周身晕开些许红光,瞧着淡淡的,却格外瘆人。   血洞内,沈郅瞧着密室内打开的石门,深吸一口气,提着灯笼往里头走去。密道很黑,灯火葳蕤,只能照亮脚下的路,前方如何,委实难以预料。   四周阴测测的,这山洞里都是台阶,好似有些坡度,走的时候,人会前倾,好似要滑下去一般。   沈郅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走着。现如今他身负凤凰蛊,是爹娘所有的希望,不能有任何的意外。   爹娘,你们等着我!   郅儿一定会做得很好!   也不知道沿着石台阶走了多久,沈郅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打颤了,终于走到了一道石门面前,石门紧闭,他记得老头教过他机关的摁扭位置。   提着灯笼,沈郅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找着地接缝。   终于找到了墙角的凸起位置,沈郅欣喜若狂的一脚踩下去,偌大的石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的打开。   “开了!”沈郅快速进了门。   里面仍是黑漆漆的,沈郅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点燃了周边的火台。   直到火光燃起,他才看清楚周遭,这地方不大,正中央位置放着一个类似于大鼎的东西,瞧着好像是师公留给娘的炼蛊炉。旁边还挂着一个梯子,似乎只要稍稍挪动就能贴着这个大蛊炉。   “娘!”沈郅用力的推动了梯子。   这梯子原就是准备好的,稍稍一推便已经贴在了炼蛊炉上。   沈郅提了一下脚边的袍子,小心翼翼的攀上了梯子,朝着蛊炉里面爬去,“娘,郅儿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娘,你别怕,郅儿会陪着你的。郅儿为了娘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像当初娘为了郅儿,可以忍受一切!”   蛊炉是有盖子的,但盖子上的机关位置,老头也是交代过的,沈郅要打开并不是难事。   钻进炼蛊炉的那一瞬,沈郅默默的垂下眉眼,眼角湿润。   就这样,连一声再见都不说吗?   薄钰,没跟春秀姑姑,还有阿落姑姑,小棠姑姑,皇伯伯……   他还来不及说一句再见,真是好可惜!   盖子合上的那一瞬,四周漆黑一片。   沈郅心里害怕,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老头说,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   很快!   老头起身的时候,也是炼蛊炉重新升起之时。   “师父,接下来怎么做?”薄云风问。   沈郅将耳朵贴在蛊炉的炉壁上,能清晰的听到外头的人在说话,他不敢吭声,不敢大喘气,悄悄的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呼吸太重会被人察觉。   娘会进来,爹肯定会陪着娘。   爹的武功好,呼吸声太沉,怕会瞒不过他……“把人带过来!”老头吩咐。   薄云岫重新抱起沈木兮,缓步走上了台阶,瞧着偌大的炼蛊炉时,心里有种莫名的惊慌,那种隐隐戳戳的疼,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思来想去,许是太过担心薄夫人的关系。   在薄夫人的额头亲了亲,薄云岫软着声音哄着,“熬过此番,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彻底团圆!薄夫人,坚持住,我相信你可以的。”   沈木兮的眼底,闪过一掠即过的泪光,俄而又消弭无踪。   “薄云岫,你会后悔的!”她启唇,笑得那样狠戾,“你信这老头真的能救她吗?他跟我是亲生父子,我相信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会心软的。不如你我且拭目以待,若是他心软你当如何?一剑杀了他吗?”   “你想让我杀了他?”薄云岫周身冷冽,眸中凝着冬日里的冰棱,恨不能钻进她的身体里,将那该死的东西拔出来,狠狠的碾碎在地,“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别想了,你不会得逞的。”   沈木兮摇着后槽牙,“你们都会后悔的!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被降服,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那就等着吧!”薄云岫不再看她。   “师父?”薄云风瞧着老头绕着圆台走了一圈,似乎是在检查,“如何?”   “没事,可以准备了!”老头从怀中取出一圈红线,“将所有石柱都用这红线牵连在一起,最后绕着这炼蛊炉,成一个五芒星。”   薄云风颔首,接过红线便忙碌开来。   老头将几个铜钱,分别摁入了炼蛊炉的五个方位,四方一正中。   明晃晃的蜡烛被点燃时,薄云岫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的眯起危险的眸,冷不丁环顾四周。   吓得阿右慌忙将薄钰摁回去,险些被王爷发现。   春秀捂着口鼻,捂着心口,吓得一张脸都变了颜色……还好,还好没被发现。   “师父,完成了!”薄云风喘着气,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子,“然后呢?”   “然后退到一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慌,更不要打开这个盖子!”老头瞧了一眼沈木兮,“薄云岫,把她交给我吧!”   薄云岫犹豫了一下,舍不得。   “快点,她已经苏醒了,再晚就不是你的薄夫人了!”老头咬着后糟牙,狠狠盯着沈木兮的双眼,父子两个落到这样的地步,早就说不清楚是谁的错!   薄云岫绷直了身子,默默的将沈木兮交出去。   打横抱住了沈木兮,老头最后瞧了二人一眼,“待我们进去之后,盖子会主动合上,你马上将蜡烛吹灭,并且用火点燃红绳。待红绳燃尽,蜡烛重燃,再打开炼蛊炉!”   “师父?”薄云风提心吊胆,“大概要多久?”   老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音色略显沙哑,“若是……若是失败了,你们就自求多福!”   “师父?”   薄云风疾呼,老头却抱着沈木兮飞入了炼蛊炉中。   刹那间四周震颤,炉盖重重合上。   薄云风慌忙拽着薄云岫下了圆台,依着老头所交代的,快速点燃了红绳。羸弱的火光沿着红绳滋滋滋的蔓延,速度很慢,很是迟缓。   “薄夫人?” 第215章 最后的厮杀2   四周颓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里只剩下红绳上的一道火光,明明是星星之火,却在每个人心里成了燎原之势,谁也不知道炼蛊炉里会发生什么。   事实上,炼蛊炉安静得很,侧耳听着压根听不出来有什么动静。   “二哥,你且冷静着,千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薄云风心头怦怦乱跳,见着薄云岫的面色,委实是吓得半死,生怕薄云岫会忍不住冲上去,“眼下已经进去了,就说明师父在里面引蛊,你若是轻易的打开了炉盖,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想了想,薄云风刻意加上一句,“若是坏了事儿,二嫂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薄云岫的面色,惨白如纸。   “钰儿!”春秀低喝。   终是没能拦住薄钰。   薄钰冲了出去,呼吸微促的瞧着炼蛊炉,俄而瞧着目瞪口呆的薄云风,“五叔,你把沈郅藏哪儿了?”   “嗯?”薄云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都是迷惑不解的神色。   藏沈郅?   “你胡言乱语什么?我藏小侄儿作甚?”薄云风摇摇头,见着薄云岫趋于冷静,这才松开兄长,疾步走到了薄钰跟前,慢慢蹲下来问道,“薄钰,你到底在说什么?小侄儿呢?没跟你在一起?”   薄钰浑身轻颤,目色惊恐的盯着他,“五叔,你真的没有藏起沈郅吗?”   薄云岫回过神,慌不择路的冲过来,一把握住薄云岫的胳膊,力道之大,疼得薄钰的脸色全变了。   “你说什么?”薄云岫双眼猩红,如同淬了鲜血一般,脖颈处青筋凸起,“郅儿不见了?”   “疼……爹,好疼……”薄钰疼得眼泪都下来了,“爹……”   春秀箭步冲上去,慌忙抱住了薄钰,“王爷,王爷!手下留情。”   如此,薄云岫才晃了晃身子,意识到自己过激了,紧跟着蹲下来,呼吸微促的盯着薄钰,“你把话说清楚,郅儿究竟怎么了?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之前遇到陆如镜那次,不是已经安全无恙的跟你们回去了吗?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郅儿……”春秀还没开口,眼泪就已经下来了,哆哆嗦嗦的从怀里取出沈郅留下的书信,递给了薄云岫,“那天夜里,郅儿起夜,阿右都跟着的,也瞧着他回到了屋内。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留下这么一张纸,人已经不见了!”   阿右扑通跪地,“是奴才该死,奴才护主不利,请王爷降罪!”   “不见了?”薄云岫慌忙拆开书信。   薄夫人已经这样,若是沈郅再有个好歹,他薄云岫此生,便是生无可恋。薄云岫亲自教过孩子写字,自然是识得儿子的笔迹。   书信上内容很简单,大致意思是沈郅要为父母做点事,所以要离开大家,让大家都不要去找他,若是能全身而退,他一定会回来的。   还特别叮嘱春秀姑姑,莫要着急,莫要哭。   别看沈郅平时,性子冷冷的,实则与他父亲一样,外冷内热……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可以不惜一切。   下一刻,薄云岫忽然转身,恶狠狠的揪住薄云风的衣襟,冷然将他抵在墙壁处。   墙上凸起的石头尖儿,锋利无比,刺得薄云风直皱眉头,疼得冷汗旋即流下,“二哥、二、二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嘛?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动我儿子!”薄云岫歇斯底里,“薄夫人已是如此,你怎么敢动我儿子?薄云风,你是不是想死啊!我儿子到底在哪?郅儿在哪?”   薄云风被拎在半空,眼见着是要断气了,这会哪里还能应得出声来。   “王爷!王爷!”春秀忙冲上去,“钰儿,阿右,快!”   薄钰死死抱住了薄云岫的腿,“爹,要是把五叔掐死了,就真的找不到沈郅了!爹!”   “王爷,王爷,小王爷要紧!”阿右急了。   深吸一口气,薄云岫狠狠将薄云风摔在地上。   他颤抖着晃动手中的信纸,眼中噙满泪水,如同发了狂一般,“我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别动我儿子!薄夫人若是治不好,不治也罢,她死,我死!可我儿子还那么小,他是薄夫人用半条命换来的,谁都不能碰!”   “五叔?五叔?”薄钰慌忙扑上去。   薄云风差点被掐死,这会又被薄云岫丢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若不是春秀赶紧替他顺着脊背,只怕这一口气是要上不来了,差点没撅死过去。   “我……”喉间泛着腥甜,薄云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我真的不知道小侄儿怎么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小侄出事了!二哥,你、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动他!我就算是拆天拆地,我也不敢拆了你儿子,何况这些日子,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我……”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薄云风唇角溢着血,心口处的闷堵才将将压下,嗓子沙哑的低语,“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分身乏术啊!”   薄云岫眸色一滞,是的,这些日子以来,薄云风一直跟在他们的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委实没有时间离开去带走沈郅。   若是如此,那带走沈郅的便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   “爹,你冷静的想一想。”薄钰红着眼,带着哭腔盯着他,“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沈郅在哪的,对不对啊爹?”   这些日子,他们都快找疯了。   “整个林子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沈郅的下落。”春秀抹着眼泪,“人不可能跑远,肯定在附近,可任凭我们怎么喊,都没能将他喊出来,我……”   春秀泣不成声,“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和沈大夫交代了。沈大夫把郅儿托付给我,那就是把命都交到了我的手里,我……我却把孩子丢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弄丢的。”   命?   眼皮子……底下?   薄云岫猛地瞳孔放大,赫然倒吸一口冷气,快速转身。平生头一回觉得腿软,迈不开腿,走不了路,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安静至此的炼蛊炉。   他张了张嘴,所有的声音都好似卡在了嗓子里,怎么都喊不出来。有滚烫的东西,源源不断的从眼睛里出来,他想忍住,却是愈发汹涌难耐。   下一刻,他忽然跪在地上,冲着炼蛊炉歇斯底里,“儿子……”   “二哥!”   “王爷!”   “爹!”   鲜血从口中匍出,薄云岫怦然倒地。   面如死灰,双眼紧闭。   薄云岫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那年那月,那个坐在墙头,吃着枣子冲他吐枣核的女子,笑靥明媚,花颜如玉,那么鲜活那么阳光灿烂的一个人啊……是他心心念念了半生的女子!   后来,她诈死叛出夏家,他将她藏在了府内后院。   他以为两个人之间,有些东西不用再说,彼此都能感受到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小心的将她藏好,她便永远都是他的。   一个个明艳的女子被送入王府,他压根没瞧过一眼,只是装装样子,将她们敛在各个院子里,时局不允许他对太子有任何的违拗,他不想当皇帝,但也怕招来杀身之祸。   人有了软肋之后,会变得格外软弱,亦会变得无坚不摧。   直到那场大火之后,他才知道那些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人人都说,二皇子的后院藏了个女人,无名无分,是个不知廉耻的人。   可笑的是,他对流言蜚语咬牙切齿,却又渴望听到那些,但凡与她有关的传闻。   “爹?”薄钰哭着喊,“爹?你醒醒!爹!”   薄云风将银针取下,“二哥?二哥,你觉得怎么样?二哥!”   破开一条眼缝,薄云岫的嗓子里发出了低哑的声响,别无其他,唯有三个字:家没了!   他的妻,生死难料。   他的儿,死生不明。   他身为男人,护不住妻子,护不住儿子,此生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瞧着薄云岫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薄云风彻底急了,“二哥,你不能这样!二嫂还在炼蛊炉里,她很快就会没事的,师父说过,他一定能取出回魂蛊,一定还你一个囫囵个的妻子!”   “若无子,岂有她?”薄云岫艰难的开了口,费力推开众人,他伏在地上,就这么泪眼朦胧的仰望着被红线缠绕的炼蛊炉。   沈木兮是因为有了沈郅,才会活下来,才能活到今日。若是她知道,她的命是用儿子来换的,拿她必定不会苟活。儿子是她的命,儿子都没了,她还活着作甚?每个母亲,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什么活着的意义,什么活着的价值,在母亲的心里,孩子是无价的,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稀世珍宝。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薄钰的抽泣声。   所有人静静的站在圆台之下,如今还能做什么?开了炉盖也已经来不及了,唯有等待,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兴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火苗顺着红绳快速窜动,那一星半点的火光,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就这么一点点的往上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久得好似过了几个世纪!   忽然间,炼蛊炉的炉盖弹起,又重重落了回去,严丝合缝的。只是这一起一落,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让人止不住心肝直颤,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春秀一把拽住薄云风的胳膊,“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了?”   薄云风瞪大眼睛,“斗起来了!”   “什么?”春秀不明白,“不是取出来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会斗起来?斗起来会怎样?会干架?会杀人,会吃人吗?到底会怎样?”   “那就说明,师父也在挣扎。”薄云风面色沉冷,“师父遇见了难处,回魂蛊和讨债鬼不愿从二嫂的身体里出来,正在拼死挣扎。一蛊双生,正邪……势不两立!”   “为什么要搭上沈郅?”薄钰厉喝,死死揪住薄云风的手,“五叔,沈郅是无辜的,把他放出来。他们要斗就让他们去斗,把沈郅救出来,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是不是?”   薄云风摇头,死死盯着轻微的炼蛊炉,“我大概已经想清楚了,师父为什么要挑上小侄儿!”   “因为郅儿拥有精纯的血脉。”薄云岫的脸上,呈现着从未有过的死灰色。   “只有精纯血脉之人,才能将凤凰蛊分离,当初韩天命就是因为如此,将凰蛊和凤蛊分开。他控制不住凤凰蛊,所以干脆将凤凰蛊拆开。而要将凤凰蛊合二为一,也需要等同的条件。韩天命的尸身被毁,就意味着这世间拥有精纯血脉之人……几乎是不太可能再找到!”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薄钰咬牙切齿,“那为什么不能让那个老头子自己去受?为什么一定要沈郅?沈郅还那么小,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我不服!我不服!”   “师父体内有长生蛊,所以不老不死的,若是收了凤凰蛊,会极力的压制住他的长生蛊,到时候就没办法对付讨债鬼了!”薄云风解释,“师父选择小侄儿,应该也是做过思虑的,小侄儿定然是答应了,否则师父不会逼他去做!”   “沈郅那么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定然会答应。”薄钰狠狠拭去脸上的泪,“这根本就不需要商量,只要一句话的事儿,沈郅为了姑姑可以拼尽一切。你们就是看准了沈郅孝顺,掐着法的对付他,你们这些歹毒心肠之人!世间再也找不到比你们更歹毒的人!”   春秀轻轻拽住薄钰,“好了钰儿,别说了!别说了!”   薄云风委实不知道这件事,师父连他都瞒着。   大概连老头都清楚,薄云风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小侄儿开玩笑的,所以最后谁都不知道,老头私底下已经找过了沈郅,而且跟沈郅达成了协议。   “我为什么不能说,一想到沈郅可能就这样没了,我就想杀了他们!”薄钰哭得厉害,若不是被春秀摁着,他真的会冲上去杀人的。   “现在就看小侄儿,能不能熬过去了?”薄云风的声音很轻,他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但料不到最后的结果,这原就是个必死之局,师父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现在……还拽上了沈郅。   炼蛊炉内。   沈郅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嘴角慢慢溢出血来,母亲的手,钳在他的脖颈上,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拧断。他想喘息,想喊出来,奈何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只能用一双泪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母亲。   老头紧握着沈木兮的另一只手,有东西在两个人的体内游走,又从沈郅的身上钻出,炼蛊炉的炉壁上,渐渐的涌出了漆黑的液体,如同活物一般,将三人的腿牢牢的黏在蛊炉只内。   外头红线里的光不断的倒映着,如同一道道利刃,在沈木兮的身上穿梭,横一刀,竖一道,尽力的去斩断体内之物,与宿主的联系。   只有让宿主,恢复最初的意识,才能与回魂蛊抵抗。   但这些红线,同样也割在老头和沈郅的身上。   沈郅快要窒息了,可身上的疼痛,让他不得不保持清醒,“娘……”   嗓子里,发出艰涩的声音。   一声声娘,让脖子上的手,竟渐渐的松开了些许。   “娘,我好疼!”沈郅继续喊。   老头一咬牙,用尽全身内里,将控蛊术发挥到了最大的效用,他看着沈木兮身上有蠕虫正在钻动,之前取过凤蛊的心口位置,鲜血不断的往外涌,一点一滴的落在脚下,与黑色的液体混为一处。   有冥花不断的在脚下盛放,渐渐的,笼罩四周。   “小东西,继续喊!继续喊!把你娘叫醒,你就赢了!”老头脖颈处青筋微起,眦目欲裂的盯着沈郅,仿佛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快!”   沈郅哭着喊,“娘……我是郅儿,我是你儿子,娘,我是郅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娘,我好疼啊……我好疼……”   红色的光,从身上掠过,就好像刀子剜开皮肉,看不到伤痕,却疼得入骨,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沈郅疼得厉害,已然站不住,“娘……帮帮我,帮帮我……”   沈木兮的手在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的手,用力的往回抽。   “娘!”沈郅哭着喊。   沈木兮瞳仁里的灰白色,渐渐的消退,心口处的血,不断的往外流,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   “娘!”   如同高山擂鼓,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沈木兮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突然间有光从昏暗处落进来,好刺眼。   有人在喊她。   喊什么呢?   娘……   “沈木兮!”老头厉喝,“你再醒来,你儿子就死定了!他吃了那么多苦,用自身充当凤凰蛊的宿体,为的压制回魂蛊,为了救你啊!沈木兮,你睁开眼看看!你快点看看你儿子!”   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沈木兮喘着气,觉得好累,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四周冷冰冰的,手脚都变得麻木起来。她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虚幻,恍惚间的红光,剜在身上好疼好疼。   疼得人,直打哆嗦。   “娘!”   “郅儿……”虚弱的声音传出。   沈郅大喜,“娘,娘你醒了!”   冥花还在绽放,逐渐充盈着整个炼蛊炉。   老头还在努力,利用炼蛊炉自身的吸收、镇蛊能力,忍着自身被镇的痛苦,努力的将回魂蛊引出,只要这东西被拔出沈木兮的身体,到时候就算进了他的身子,也是无所谓的。   大不了,父子同归于尽。   至少,还能保全沈木兮母子的周全。   “娘!”沈郅虚弱的喊着,唇角不断的溢出血来,“娘,娘……唔……疼……”   沈木兮的手,忽然扣住了沈郅的肩胛骨,指甲深深的嵌入儿子的肩头,仿佛又成了那个人。   “娘!”沈郅歇斯底里。   “老头,你是不是想同归于尽?”沈木兮眦目欲裂,“冥花开满炼蛊炉,你是想打开重生之门吗?”   “我不想打开重生之门,我想送你下地狱。”老头轻呵,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以前我找不到法子对付你,是因为我自己也贪生怕死,可是这一次……你别想了!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三个人僵持着,等着炼蛊炉的黑水,彻底将三人淹没,等着冥花开满炼蛊炉,所有的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沈郅的心口已经渗出血来,沈木兮心口处的血,已经再也开不出花来了,残存的凤蛊心头血,彻底的流进,以后的她只是个最寻常的女子,甚至较之常人,更为体弱。   “小家伙,坚持住!”   沈郅低眉瞧着自己的心口,疼痛在加剧,黑水没过了他的腰部,他眼前的一切已开始晃荡。最后瞧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沈郅挤出一丝艰涩的笑,张嘴,无声的喊了句,“娘……郅儿疼……”   一声闷响过后,沈郅彻底没入黑水之中。   “沈郅!”   沈郅……   沈郅……   “沈木兮!”老头厉喝。   炼蛊炉内的黑水,忽然间沸腾。   冥花,终于开满了整个炼蛊炉。   那藏在幽暗处的花,预示着邪恶的终结,也预示着……死亡或者重生。   整个山洞,猛地颤了颤,红线还在燃烧,只是速度越来越慢,终是没能点燃最后一根蜡烛。红绳上的火光,咻的被山顶落下来的沙石砸灭,一切终归于死寂。   薄钰撕心裂肺,“沈郅!”   所有人都来不及冲上去,山洞顶端轰然坍塌,周遭乱成一团。   薄云岫冲过去,然则他早已精疲力尽,哪里还能护得住炼蛊炉,石块砸下来的时候,是阿右护着薄云岫,才堪堪避开了一劫。   “走!快走!”薄云风厉喝。   春秀抄起薄钰就往外冲,已然是这样的局面,少死一个算一个!   纷纷扬扬落下的碎石,将整个山洞彻底掩埋,在他们跑出去的那一瞬,彻底坍塌……   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完了!   “王爷?”   “王爷!”   老规矩,接下来是番外,番外结束便是大结局。   大家可以跳过看,等大结局!   “ 第216章 这簪子,你的   昔年秦王。   求长生,组童男童女,出海寻仙山。   到处都是乌烟瘴气,人人都是愁容满面。“族长,这到底行不行?”底下人问。   白发老头轻叹,“这是最后一炉,若是这一炉还不成,那就真的是要……”   “爹!”有一名少年人从药庐外头进来,底下人快速退出。   白发老头扭头瞧着他,“你进来作甚?我不是让你准备好,若是实在不行,你就先走,出海也好,隐居山林也罢了,不要再留在这里,否则早晚是个死。”   “那倒未必!”少年人从暗处走到光亮,炼炉处的火光,将他的五官映衬得格外棱角分明。   面冠如玉,眸色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扬,颇有几分恣意之态,眉眼间自生一派风流。他立身如玉,目光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也许,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加入进去,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老头满是不解,“不一样的东西?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徐湛,你可不能轻举妄动,有些东西是禁忌,绝对不能触碰,否则是要受反噬,遭到报应的!”   “爹,为什么不能?咱们徐家那么多方子,有些东西只要开拓出来,重新炼制,就能获得新生。秦王要这东西,咱们若是给不出来,也是个死!”少年人争辩。   父子两个素来是这样的性子,一个比一个执拗,一个比一个倔强,最后谁都不肯相让。   “徐湛!”老头咬着牙,“不能碰的东西,就是死也不能碰。你可知道,有些东西覆灭,自然有他必须覆灭的道理,你不必再说了!滚出去!”   “爹!”   “滚出去!”   一咬牙,少年人黑着脸退出了药庐。   傍晚时分,王宫里来了人,一番检查之后,训斥了徐家族人一番,说是童男童女已经准备好了,回头就给得整装出发,再去远海寻找仙山,若再找不到仙人,炼不出长生不老药,徐氏族人就等着死无全尸!   族人们,惊悚的瞪大眼睛。   那种神情,不亚于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恐惧。   可又能怎样呢?   皇命如山,违者……死无全尸。   全族啊!   “爹!”   “你给我闭嘴!”   老头重重的合上药庐的门,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大蛊炉,内心深处也有过纠结和挣扎,可最后理智战胜了一切,徐家老祖宗留下的一些炼蛊之术,极为阴邪狠辣,若是真的付诸实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徐氏一族若是覆灭,那也只是一族的覆灭,但若是危及苍生,他这一身的罪孽将无处可赎。   不能!   绝对不能!   将竹简收好,老头摇摇头,沉默着在药庐里待了很久,大概是觉得烦闷,夜深人静时才悄悄的离开药庐。   谁知他这一走,便有人来了。   昏暗处,有人扛着麻袋快速进入药庐,只听得“咚咚”两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丢进了蛊炉之内,然则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这蛊炉竟没什么反应。   如此这般,一连三天,都有人往蛊炉里丢东西。   具体丢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直到三日后……   “族长,我家孩子都找了两日,原以为是进山了,谁知怎么都没回来,是不是山里有什么东西?要吃人啊?”   “可这附近没狼没虎,咱们都是找过的,不可能有吃人的东西!”   “族长,我家闺女昨儿晚上明明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老头皱着眉,“你们都找了多久?丢了几个?男几个?女几个?”   他一直住在药庐,一心想炼出长生不老药,所以这几日外头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如今乍听的这么多孩子失踪,一颗心旋即提起。   旁人不知缘由,他却是知道的。   童男童女?   若是寻常的男女倒也罢了,偏偏他们这一族,颇有些异样,因着祖上血脉遗留,偶尔会出现身负天赋异禀之人,所以族内的孩子,免不得有些异于常人。   最后才发现,三日内,族中丢了三名童男,三名童女!   老头的双手都在颤抖,终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俄而心虚的垂下眼皮,身子微微佝偻着,“这事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找找,我会想办法的!”   待众人下去,徐湛上前,“爹!”   “逆子!”一巴掌过去,老头险些站不住,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我说过,不能用那些旁门左道!用邪道炼制出来的长生不老药,还能算是长生不老吗?那是妖邪,是祸害!若是来日祸害苍生,我就是天底下最罪孽深重之人!”   “爹!”徐湛厉喝,捂着脸冷笑,“如果族人都死了,您还是觉得自己的固执己见有意义吗?你死了,不会有人觉得你伟大,也没人会感激你,而族人却会恨你。秦王给的期限快到了,出海无疑是死路一条,外头有什么,您不会不清楚吧?”   “那我宁愿死!”老头拂袖而去。   抚过生疼的面颊,徐湛目光狠戾,“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以为自己真的拦得住我吗?”   休想!   接下来这几日,老头被秦王传召入宫,大概是担心药庐出事,他特意吩咐族人好好看守。可少主要进去,谁又拦得住?   四天时间,四对童男童女消失。   待老头回来,什么都晚了,一起为时已晚。   蛊炉内不断有幽蓝色的火光窜出,蛊炉内的丹药即将炼成,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连老头亦无能为力。   耳畔是孩童的啼哭声,回眸是逆子胜利者般的笑容。   “你故意让秦王将我支开……”老头的声音都在打颤。   “其实你可以阻止的,但是你没有,因为我是你儿子,亲儿子。你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敢把真相说出去,你怕自己无后而终,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死了,你就后继无人,你就会断子绝孙。”徐湛笑得阴狠,“你的纵容,足以说明你的懦弱无能。爹,其实你也想的,你也想把这些东西付诸于实践,只是你不敢!”   老头目色猩红的盯着他,却又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我只是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徐湛抚过自己俊俏的容脸,“你敢说你一点心思都没有?你敢说你不曾想过这么做?所谓的仁义道德,那只是说给世人听的,谁让你当真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头咬着后槽牙,“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报应?”徐湛摇摇头,“遭报应的是你,我大概就是你的报应,但是呢……我也会是你的福星,你会知道这一炉开启之后,会出现多么完美的结果。那竹简上记载着的,以童男童女饲喂蛊虫,炼化之后能得不死。你不希望自己,长生不老吗?”   老头身子紧绷,“人应该遵循天道,长生或者不死,那都是违背天道的,是要受到上天惩罚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爹,我不是你,那些东西禁不住我,我很快就会成功!”徐湛站在蛊炉边上,“待炼出长生不老药,我就不再是徐湛,我要做徐天命。”   自己的命,自己做主!   老头颤着身子,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逆子!”   “我不止是逆子,还要逆天,你说天道不可违,我便逆天给你看。爹,您是不是觉得很激动?”徐湛有些疯魔,神经质一般的神态,与他这俊美无双的容脸,几乎是背道而驰的,“不要太激动,免得一会蛊炉开启,你会受不了!”   “你、你……”   忽然间蛊炉发出一声响,炉盖慢慢悠悠的自动打开。   老头第一时间冲上去,趴在了蛊炉边上,拂袖掸开浓烈的血雾。   徐湛倒是不着急,站在蛊炉边上,与老头对立而驻。   四下安静如斯。   “看吧!”徐湛冷笑,“要出来了呢!”   血雾逐渐散开,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药庐内,令人闻之几欲作呕。   在蛊炉的底下,有两条肥硕的虫子在蠕动。   这倒是出乎徐湛的意料,明明只放入了一蛊,为什么最后竟成了两蛊?   “一蛊双生?”老头迟疑了一下。   两虫子忽然蜷缩成一团,各自成丸。   待血雾彻底消散之后,蛊丸便缩成了葡萄籽那么大。   徐湛伸手便夺了一枚,若不是老头眼疾手快,只怕另一枚也保不住。   “把东西放下!”老头厉喝。   “爹!这东西是我的了!”徐湛忽然将东西塞进了嘴里,二话不说窜出了窗外。   “回来!”老头疾追。   蛊炉被打开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王宫里的秦王,天还没亮,整个徐氏一族都被扣住,只等着族长与少主出现,将长生不老药交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长生不老药到底是炼成了,还是失败了,只知道族长和少主一起失踪。   据当夜守值的族人说,族长是追着少主去的,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   秦王拿不到长生不老药,一日屠一人!   徐氏一族,血流满地。   可即便这样,徐氏的族长和少主都没有出现。   老头找遍了周遭,心知这长生不老药是不能交到秦王手中的,此君好杀,若是真的长生不死,只怕会祸害天下,到时候自己便是千古罪人。   然则他不回去,徐氏族人就会被斩尽杀绝。   两相挣扎,难以抉择。   没找到儿子,没找到另一半的蛊丸,他回去又能如何?放任那小子在外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谁知,他还没做好抉择,徐湛已经替了做了主。   如同失了常性的疯子,一夜之间,徐氏一族被覆灭殆尽,大批的毒虫蛇蚁,将徐氏一族彻底覆灭,就好似断所有的念头与挂碍,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羁绊他们。   徐氏一族覆灭之后,秦王便驾崩了,此后秦王之子继位,不再纠缠在长生不老药的问题上,但对于徐氏一族的死,胡乱的捏了个出海的名头,将这等诡异之事,悄然遮掩过去。   老头原是打算收尸的,可最后的最后,却是连族人的尸身都没见着,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教训,他便晓得这是为什么了!   徐氏一族死相太惨,以至于整个村镇都无人敢轻易踏入。   待老头转回,便发现徐湛又回来了,这一次的他更加疯狂,拿徐氏族人的尸骨炼蛊,悉数投入了炼蛊炉内,那般的疯癫无状,已然脱离了人的范畴。   心狠手辣至死,狠毒无情至此,还算什么人呢?   老头也不知道,徐湛在炼什么,不过他清楚,绝非善类,人世间能制止他的,只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   那一次的药庐之战,徐湛被权杖钉在药庐内,直到他没了气息,老头取出他体内的东西,带着炼蛊炉里炼到了一般的物什,远离此地。   只是谁也没想到,徐湛体内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走的,蚯蚓能断成几截,借此得以逃生,而这不死之蛊,便是这样的道理。   徐湛没死,从此以后,他便是徐天命,再不受任何人控制。   只是那被取走的一部分蛊,总归是要拿回来才算完全,否则每隔一轮,就要承受蛊虫反噬的痛苦,这让他很不高兴。   王城里的徐氏一族被覆灭,而流落在外的徐氏则传承了下来,改名换姓,不再是徐氏。可以是韩式,也可以是李氏,各种姓氏,只希望能存活下去。   这些人天赋异禀,在每朝每代都备受器重,但又为上者所忌惮,最后要么被追杀,要么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久而久之,族内便有了一条规矩,再不入朝为政。   直到某一日,老头带着凤凰蛊来找护族的当任族长。   长生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蔓延,无奈之下,护族便带着这个秘密归入山林,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再不入世。而另一部分护族之人,则去了关外,成了瀛国的巫族,后来就是瀛国的巫医一族。   这凤凰蛊,原就是用徐天命没炼完全的蛊,继续炼制而成,所以亦正亦邪。   在豢养凤凰蛊的这些年里,竟还生出了与徐天命身体里的东西相似的东西,这东西极尽阴邪,不生不死,被称之为回魂蛊。护族无奈,只能重新找到老祖宗,祈求解救之法。   老头原以为杀死了徐天命,取出了他的蛊并且销毁,那这东西便不可能再现人间,如今再生出了这样邪祟的东西,便知道儿子必定没死,而且这东西重现人间,势必会寻找源头,让徐天命更邪更狠。   无奈之下,老头用控蛊之术,将回魂蛊压制住,护族再合诸位长老之力,将回魂蛊送出关外,交给巫族。   巫族利用落日之城,合全城之力,镇住了回魂蛊,让其在大漠中永远困锁,再无法解脱,护族和巫族原就族群单薄,如今又大伤元气,再不复昔年威望。   凤凰蛊,被覆上了神秘的面纱,人人都说护族有至宝,能长生不死。   多少人前赴后继,只想找到护族的驻地,却都无功而返。   那林子,不是迷路就是野兽横行,根本无从找起……   直到后来,徐天命的出现。   巫族已经衰弱,想来要打开落日之城,开启祭坛是不太可能了。   再者,想去大漠,徐天命体内的东西是经不得那样的太阳,除非他的体温降到最低,以死人的姿态出现在大漠里,那么那些躲在他体内的小家伙们,才能撑着去大漠里。   活得久了,一直没有对手,委实无趣。   徐天命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比如说……那些残存的族人,对他而言,这些族人都是他的容器。就连自己这副身子,都是借来的。   当初老头杀了他,他便算是死了一次,那副身子最后被蛊虫蚕食了五脏六腑,已经不太能用了。他与后来的韩不宿一样,靠着以毒攻毒维持残破的身子,竟然找到了最合适的宿体。   巫族和护族的区分其实很简单,护族修习的都是正经的蛊术,而巫族所用偏门,与当年的他很是相似。那时候的巫族和护族还没有彻底的分离,但意见不合,分离是早晚的事。   更绝妙的是,这副身子血脉精纯,真是难得一选的好宿体。   他也试着去过大漠,可惜最后还是受不住大漠里的炙热,退出来的时候还被老头给发现了,可惜啊,老头杀了他一次,却是再也下不去手,杀第二次。   因为如此,他知道了老头一直在找他,便想了个绝好的法子,将体内的东西稍稍放出来一点,随意找个宿主,老头体内的东西能寻着味过去,可惜找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都没能找到人。   时间久了,老头也没了耐心,竟用当年杀死儿子的权杖,在黑水城外头的山洞内,做了一个泥俑,将俑蛊注入其中,以权杖相制。   以至于徐天命的分瓣梅花计,再也不起作用。   老头拿走的是完整的长生不老药,而徐天命体内的是不完整的,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年他才想要将所有的族人炼成蛊,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谁知道啊……   但是现在,只要拿到回魂蛊,他就再也不用怕老头了。   待回魂蛊放出去,整个天下都会是自己的!   可是落日之城的具体方位在哪,确实是个问题,他体力精力有限,根本不可能独自前往,又怕老头会重新追上来。   活了千百年,模样依旧是少年。   徐天命蹲坐河边,瞧着河水中倒映的人脸,真真是满心感慨,“死不了倒也罢了,难得的事,这张脸倒是越看越找人喜欢了!”   起身,且看周遭。   山林密布,不是野兽就是野果,为了躲避老头的追踪,为了找到护族的人,徐天命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野人了!   远处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好似是打起来了。   这些凡夫俗子就是那么讨人厌,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要么斩尽杀绝,要么就别出手,半生不死的,最让人烦恼。   他不愿出手,也懒得出手。   那些小家伙一出来,老头就一定会找到他。   转身离开,却有女子疯似的跑过他身边。   不远处就是官道,可能是从官道跑上来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否则怎么会惹来这样的灾祸?   方才那一眼,徐天命也看出来了,这女子生得极好,容颜娇俏,五官精致,眼角还带着泪。   虽然一瞬即过,但他那眼力是极好的,连她鞋尖儿上嵌着的明珠大小,都看得一清二楚。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应该是官宦之女。   后面是匪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疾追。   徐天命让开几步,谁知这帮人竟是连他都不放过,嘴里嚷嚷着,劫了皇眷,杀一个是杀,倒不如杀光所有人!   这就可笑了,徐天命这么一个活了长长久久的怪物,竟还被这帮子孙后代追着砍?   本来今日不想大开杀戒,谁知道啊……   他这一动手,倒是把跑路的女子给惊着。   只见这眼前少年,眉目如画,身手矫健,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给收拾得干净利落,身上未沾染分毫脏秽,拧断最后一名盗匪脖颈的时候,有血从那人嘴里涌出。   徐天命快速退后,鲜血这种东西,他不喜欢,但是体内的东西很喜欢。不悦的感觉浮上心头,他随手便把人甩了出去,嫌恶的用帕子拭手。   一转身,刚好迎上那女子感激涕零的眼神,那张美丽的容脸,带着泪痕,也带着从树梢落下的点点星光,着实好看得紧。   可徐天命对女人不感兴趣,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天底下的女人都一个样,要什么感情,要什么爱?   呵……   他可没有这东西。   自然也不屑纠缠!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女子温婉行礼。   方才跑得太着急,发髻凌乱不堪,面上极尽狼狈之色。大概是觉得羞赧,起身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垂下头,捋了捋身上的衣襟,俄而双手微颤的抚过凌乱的青丝。   徐天命倒是没多想,只瞧着她发髻上的簪子快掉了,顺手捞了一把。   女子骇然心惊,瞬时见鬼般的盯着他,急速后退,那模样好似他要吃了她一般。   紧了紧手中的簪子,徐天命眉心紧皱,“我什么都没做,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这簪子,你的!还你!” 第217章 后宫之争   女子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迟迟没敢伸手去接。   然则下一刻,徐天命已经将簪子塞进了她的手里,“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瞎晃悠,东西还你,原路返回吧!”   “敢问少侠,是何许人也?”女子急问,“小女子关胜雪,乃是……”   徐天命走得飞快,她这厢话还没说完,林子里已经没了他的踪影,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不过关胜雪这个名字,徐天命倒是听见了,他的记性极好,自然随意的记下。   如今他想做的是,怎么才能从护族的手里,偷到回魂蛊的,具体埋藏地?   “师兄!”   身后一声喊,倒是将徐天命给怔住,他这低头只顾着自己走,委实没料到身后还有人跟着,真是大意!   “师兄!”赵涟漪翩然从树梢落下,“英雄救美,很是惬意哦!”   徐天命双手环胸,活了千百年,总归不会是独自一人活着,这副身子原就是巫族所有,所以他也去了一趟关外,可惜身子受不住,最后又回来了。   “师兄背叛了巫族,就跑到这南宛来了,却也不跟我打声招呼,还得我被那帮老东西撵着跑,真是没心肝。”赵涟漪绝美的小脸,微微皱起,一脸不悦的盯着他。   徐天命笑了笑,眸色却愈发幽深。现在老头和巫族的人联手,拿俑蛊来镇他,防着他再逃跑,估计很快也会找到这儿来?!   “师兄为何不说话?”赵涟漪轻哼,“师父为了咱们的事儿,都死在了大漠里,你总不能丢下我不管吧?师兄,师兄?”   徐天命勾唇一笑,眸光微凉的扫过眼前的小师妹,“那便跟着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咱们以后就处处无家,处处家。”   赵涟漪自是求之不得。   师兄脾气好,武功好,悟性高,连师父都说,百年难遇这样的徒儿。再加上……师兄生得这般俊美无双,谁见着不会心动?且瞧着这眉眼间,如敛了日月星辰,眼神里总带着几分疏离,却也是这样的疏离,愈发让人难耐,无法抗拒。   人,总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师兄,我们去哪?”赵涟漪紧跟着徐天命不放,“去哪去哪?这南宛我还不熟,师兄该不会把我卖了吧?”   “卖进花楼里,换酒喝吗?”徐天命坏坏的笑着。   赵涟漪撇撇嘴,“师兄嘴里,没半句老实!再欺负我,我可就翻脸了!”   “是,师妹!”徐天命继续往前走,“我们去……东都!”   东都?!   赵涟漪眼睛发亮,“师兄是说,南宛的都城,听说东都很是繁华,里面有好多好玩的,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呢?师兄在东都有认识的人吗?”   认识的人?   徐天命想了想,心无七情六欲,偏生得女人缘特别好。这大概就是天意,最是无情之人,最能得女人欢心,你越坏,她们越是忘不了,越是念念不忘。   东都城很是繁华。   徐天命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来过,只不过那时候,这里并不是南宛,自然也不会有南宛的都城。转瞬百年间,这里已是繁华富庶之地,陌生如斯,哪里还是他曾经见过的模样。   “师兄,我们现在去哪?”赵涟漪只觉得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东都城内的繁华,真真比大漠好看多了,没有风沙,没有炎热,也不怕缺水,这里的女子一个个眉清目秀,一个个衣着华丽,让人觉得新鲜又满心歆羡。   住在东都城内小小的四合院里,赵涟漪觉得这便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每天都充满了新鲜感。   唯一的缺憾,是师兄经常一个人出去,又都是大半夜回来,就算她问了,师兄也是含糊其辞,时间久了,她便也不再多问。   直到某一天,师兄的身后跟回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模样算不得极美,至少赵涟漪照了镜子,觉得自己远胜于那女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却对那人礼敬有加。   “师兄,她是谁?”待女子离开之后,赵涟漪迫不及待的问。   “东都城内,大将军魏氏的女儿,魏若云!”徐天命深吸一口气,“怎么,不喜欢?”   赵涟漪点点头,“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太对,而且带着丝丝阴狠,总觉得城府不浅,师兄还是仔细为好。这女子,不是什么善类。”   “察言观色的本事,我不比你弱。”徐天命立在檐下,“我忽然觉得,这南宛也挺有意思的。”   “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现在,我倒是不这么觉得。”赵涟漪撇撇嘴,“师兄,咱们还要在东都住多久?要不,咱们走吧!去哪都好,就是不要在这里。”   “你若想走,随时可以走!”徐天命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赵涟漪直跺脚,“师兄,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找到护族。”徐天命回头看她,“咱们叛出了巫族,理该找个归属,我要拿到护族的至宝。”   “为什么?”赵涟漪不解,“当初是因为你和师父想要追求长生,所以才会惹来族长和长老们的驱逐,可是现在师父都没了,你为什么还要……长生,原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快死了!”徐天命神色淡然,眸中带了些许哀伤,“只有护族的至宝能救我。”   赵涟漪骇然,快速冲到他面前,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他,师兄瞧着很是健康,怎么会……   徐天命尾音拖长,伸手抚过女孩稚嫩的面孔,“师兄会努力活着,因为还要照顾小师妹,不能就这样没了。师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师兄?”赵涟漪红了眼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   “乖乖的。”徐天命冲凄惶一笑,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待出了门,才重新换上冷脸,“女人就是麻烦,也是真好骗!呵……”   不过,这护族藏得可真够深的,若不是魏家与护族有点渊源,他才不屑与那些官宦人家走动。   尤其是那个魏若云,真以为他看不懂那女人的心思?一副皮囊罢了,就哄得一帮女人团团转,真是可笑至极,滑稽至极!   街头的百姓在议论纷纷,说什么宫里的谁谁谁又成了贵妃,谁能想到,最先有了身孕的,不是皇后也不是皇上最宠爱南妃娘娘,而是刚入宫没多久的关氏。   听说这关氏颇有来头,父亲是太师,而兄长是礼部侍郎关山年。   当然,关氏也的确生得貌美。   可这宫里,始终不是家里。   初初入宫,关胜雪觉得这宫里虽然金碧辉煌,但没有自由,走哪儿都被人盯着,委实不太舒服。尤其是有了身孕之后,皇后虎视眈眈,后宫各嫔妃亦是紧盯着她不放。   她并不知,这后宫之中为什么一直没人成孕,而自己偏偏就赶上了头一份。也因为这样,皇帝荣宠,赐予关家不少恩赏,还将她封为雪妃娘娘。   私底下,还是有人成其为关氏。   “娘娘肚子里的皇嗣,乃是皇长子。”墨玉手执纨扇,对着冰奁轻轻摇着,尽量吹着软榻上的主子。   夏日里的天气太过炎热,孕妇尤为怕热。   关胜雪躺着不动还好,这一动,便浑身是汗,总归是难受得紧。好在旁人有孕吐得厉害,她倒是半点都没有,能走能跑的,能吃能喝,什么事都没有,确也省心。   底下人端上来一盘洗干净的葡萄,用冰块镇着,倒也是极好的。   “酸……呸、呸!”关胜雪皱眉,当即将塞进嘴里的葡萄吐出。   墨玉担虑的望着自家主子,“娘娘,那些老人都说,吃酸好!”   “不爱吃酸的!”关胜雪摇摇头,轻轻抚过隆起的肚子,“本宫想要个小公主。”   这可把墨玉给惊着了,慌忙放下纨扇,起身查看,所幸四周并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娘娘,以后别说这样的话,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想母凭子贵,你肚子里的一定是皇长子!”   “长子又不是嫡子,又有什么可稀罕的?”关胜雪打着趣儿,然则下一刻,赫然在软榻上坐起,瞧着自己吐在地上的葡萄皮。   墨玉骇然,纨扇吧嗒落地。   下一刻,墨玉赶紧去端水,“娘娘,快漱漱口!快!”   关胜雪慌乱的漱口,直到嘴里干涩,什么味儿都没了为止……   南妃娘娘送的那只小雪球,舔了几下葡萄皮,又将葡萄皮吃了进去,这会已经倒地不动了,嘴角溢着血,可见是被毒死了……   太医赶来的时候,关胜雪缩在床角。   小雪球的尸体被处理了,可若不是她不爱吃酸的,只怕死的就是她了,想想都觉得可怕至极。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了一点而已!   对于后宫的手段,皇帝自然是吓一跳,可终究没有证据,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是关胜雪过不去,差点就进了鬼门关……母子俱亡。   这是想让她一尸两命啊!   关胜雪从来没想过,人与人之间,会可怕到这种地步,她是在父兄的疼爱下长大的,没见过这样的可怕事情,更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差点来不到这人世间,她便好恨,恨得咬牙切齿。也是从这以后,关胜雪的性子便慢慢的生出了变化,不再喜欢笑,经常一个人静静的待着。   后来,皇长子薄云崇出生。   长子始终不是嫡子,在这宫里,唯有嫡长子才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偶有人提起,私下议论,落在关胜雪的耳里,总觉得心里亏得慌,愧对这孩子。   尤其是她生下孩子没多久,皇后也有了身孕。   皇后入宫多年,一直没有身孕,谁知……   对于皇后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不管后宫有多少孩子,有多少后妃,唯有皇后是正统,皇后所出才是嫡子,才能名正言顺的坐上太子之位。   唯有太子,方有机会继承皇位。   关雎宫。   “娘娘?”婢女玉婵上前行礼,旋即将披肩轻轻覆在主子身上,“别看了,皇上今儿不会过来,皇后娘娘有孕,乃是后宫天大的喜事,所以……”   绝世容颜,嫣然一笑,音色清灵如同玉珠落盘,“我知道他不会来,不管他会不会来,这天依旧会亮,日子依旧是这样过的。他是君,我是妾。从入宫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娘娘?”玉婵皱眉。   “我只是习惯了站一站,总觉得这样,能对得起自己,好似也只有这样,证明自己是有血有肉的,跟宫里那些人不一样。”她轻抚着小腹,敛眸往寝殿走去。   后宫无嗣,终也不是好事。   皇后有孕,宫内连庆三日,当日关氏怀上皇长子,也没有这样热闹过。可见,这宫里的女人,并非全是母凭子贵,也有子凭母贵的。   宴席上,南妃娘娘因病未能入席。   而关胜雪,则一个人静静的坐了很久,只觉得到处都是嘲讽的眼神,嘲讽的笑容。皇长子抵不过,皇后腹中还没出世的嫡子!   葡萄之事,与皇后有关,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皇后……始终是皇后!   对宫里的厌恶,对这些人的厌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关胜雪觉得这宫里真是没一个好人,最后她是喝醉在酒席上,被底下人搀回去的。   但皇后的喜庆日子,也就是这么三日,从那以后,皇帝再也没有留宿过。   皇帝总是觉得亏欠了心爱的女人,可他并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已经与他越走越远。有些东西,沾染了情感之外的污秽,就会失去最初的模样。   尤其是在皇后诞下了薄云列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皇后仗着嫡子,稳坐东宫之位,再也不把关氏和关雎宫放在眼里。   甚至在帝王出征时,对关氏下手。   侍卫半夜闯入寝殿的时候,关胜雪正睡着,被惊醒的时候已然被摁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关胜雪面色惨白,浑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本宫是后妃,你们敢……”   所幸孩子交由乳母带着,否则怕是要惊着孩子。“皇后娘娘有旨,关氏与侍卫私通,罪证确凿,理该宫规处置!”为首的是凤仪宫的太监总管,如今正眦目欲裂的瞪着她。眸中,杀气腾然。   “本宫没做过的事情,皇后娘娘为何要污蔑本宫?”关胜雪不服,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保持安静,躲在这一隅之地,护住幼子平安,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她?   就因为她是皇长子的母亲?   到了这一刻,关胜雪的脑子也变得清楚起来,若自己死了,儿子必定也难逃毒手,这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吃人的老虎。   “这是在侍卫房中搜出来的!”太监总管将贴身的衣物,以及一块玉佩往关胜雪身上砸去,“所有人都证实,这是娘娘您的东西!皇后娘娘宽仁大度,不愿此事大肆宣扬,所以呢……”   有小太监快速托着一个盘子上前,上头摆着两样东西。   “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且看娘娘您选哪样,自个好好上路,免得连累了身边的人!”太监总管手持拂尘,居高临下的吐着低狠的字眼。   “本宫没做过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关胜雪挣扎着,“本宫的父亲是太师,兄长是礼部侍郎,你们敢动本宫,就不怕本宫的父亲找你们算账吗?”   “算账?”太监总管笑靥寒凉,“怕是不能了!若是后宫出了污秽之事,皇家只会尽量去遮掩,饶是老太师和侍郎大人追究起来,又能大得过皇家的声誉去吗?娘娘,您太天真了!”   关胜雪面白如纸,“不!不,本宫不……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搭把手,送雪妃娘娘上路?”太监总管厉喝,身边的小太监一拥而上,快速摁住了关宿雪,捏起毒酒就准备往她的嘴里灌。   外头赫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大批的侍卫涌入。   “住手!”   关胜雪满脸是泪,已然哭花了脸。   “咳咳咳……”南妃不断的咳嗽着,“玉婵,去、去把……咳咳咳,把雪妃娘娘扶起来!”   “南妃娘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太监总管自恃领了皇后的懿旨,预备耀武扬威,这会被突然打脸,自然将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   玉婵扶起关宿雪,将其安置在一旁,俄而怒喝,“放肆!见着娘娘还不行礼,你这是要犯上吗?”   太监总管面色一紧,旋即行了礼。   总不好叫人落了把柄,回头还是自己理亏。   皇后之前就说过,不动关雎宫,是因为皇帝太过宠爱关雎宫那位,若然动了她,万一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只怕皇帝回来会闹出大祸来。   “娘娘,咱们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清理后宫。”太监总管弓着腰,“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在手,若是您不信,大可验看!”   “本宫不需要验看,本宫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南妃正病着,若不是墨玉跑得快,见着有人闯入宫门,便翻墙直奔去关雎宫求援,南妃岂能来得这般及时?!   太监总管直起腰,“既是如此,那就请南妃娘娘移驾,这儿血腥重,回头惊着您,怕是不太好!”   “你也知道血腥重?”南妃轻咳两声,“皇上刚御驾亲征没多久,你们就在后宫兴风作浪,简直岂有此理!”   “南妃娘娘,您莫要乱了自个的本分!”太监总管绷直了腰。   自从关氏有孕,发生了毒葡萄之事,南妃便让人合上了关雎宫的大门,断了与后宫里所有人的联络,唯有皇上能进出关雎宫。   关氏生下皇长子后没多久,皇帝急召太医入了关雎宫,听说那一夜好多人都听到了关雎宫里传出的惨叫声,但是没多久,这些人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此后,太医倒是再也没有进出关雎宫,而南妃身边却多了一个韩姑姑。   “到底是谁乱了本分?”南妃冷着脸,“一个太监,也敢在这里颐指气使,要杀后妃!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赤金谕令,免死金牌。   刹那间,所有的太监,乃至于侍卫,皆扑通扑通的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如朕亲临,谁敢不从?   皇后是打死都没想到,皇帝临走前竟然会给南妃这样一个东西,更没想到南妃竟然会跑出来,庇护生育过皇嗣的关氏。   要知道,少一个对手,就少一份竞争。   原本是双赢,如今……唯有皇后一人落败。   凤仪宫内灯火通明,所有当事人都在这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咬牙切齿,“后妃私通,南妃难道要保护这样的贱人?”   南妃的手里,还握着那块明晃晃的令牌,刺得皇后眼睛发涩,满心怨毒。   “私通?”南妃冷笑,“臣妾不相信雪妃娘娘会私通这样一个侍卫,臣妾相信作为一个母亲,最重要的是看好孩子,而不是去玩弄这些手段,更不是去作践自己!”   “你!”皇后愤然,“南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宫……”   “臣妾只是就事论事,未敢议论皇后。”南妃把玩着手中的令牌,“为母则刚,谁都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但有些手段确实不敢恭维!皇后若要置雪妃于死地,只管名正言顺的来,这般栽赃陷害简直……咳咳咳……”   “娘娘?”玉婵慌忙将药丸递上。   瞧着南妃面色惨白,皇后扯了扯唇角,笑得愈发轻蔑,“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何必呢?”   “同病相怜之人,皇后娘娘怕是不会明白的!”南妃咽下喉间腥甜,美丽的容脸微微拧起,仿佛是难受到了极点,身子稍稍倾斜,紧倚在玉婵身上,“臣妾已经查问过,这件事的确与雪妃没有关系,还望皇后娘娘高抬贵手,莫要伤及无辜,莫要让稚子无母!”   皇后目光狠戾,“如果本宫不答应,定要严惩雪妃,你又当如何?南妃,你现在只是一个妃子,拿着皇上的令牌,就想来做本宫的主吗?”   南妃定了定心神,唇角牵起一抹冷蔑的笑,“若臣妾想要您这个位置,皇后娘娘以为,皇上会不会答应呢?”   闻言,皇后心神一震,竟是半晌答不上来。   皇帝宠爱南妃,怕是真的会给……   “待皇上回来,臣妾便求个贵妃之位!免得皇后娘娘总觉得,臣妾说话不作数!” 第218章 小岫儿   旁人若是说出这样的话来,皇后岂会相信,甚至于还能大笑几声,这是谁给你的脸面?可南妃说了,便不太一样了,皇帝连赤金谕令都给了她,还有什么不能给的。   试问宫中诸多后妃之中,哪个有这样的待遇?   饶是她这个皇后,也没有沾过这样的东西,更可笑的是,皇帝御驾亲征,临走前将这东西交给南妃,这其中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皇帝所防着的,便是她这个后宫之主!   防着她,会去害他心爱的女人……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南妃拂袖转身。   玉婵搀着南妃,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南妃。”皇后忽然道,“能单独说几句吗?”   南妃心下微怔,转而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徐徐推开了玉婵,“你去外头等着!”   “娘娘?”玉婵哪敢走,主子身子不大好,若是没自己在身边,万一出什么事,那皇后还不得落井下石。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吧!”南妃冲她笑了笑,“这是凤仪宫,皇后就算恨毒了本宫,也不敢在自己的地方动手,否则皇上回来,会扒了她的皮!”   玉婵没吭声,想想是这个理儿。   皇后听在耳里,恨在心里,奈何……南妃句句诛心,却又句句是实。   但凡南妃在凤仪宫有所损伤,皇帝都会将这笔账记在自己的头上。   皇后又如何?   立与废不过是皇上的一念之间,后位不保,太子之位必定也会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   四周奴婢退尽,一后一妃,面对面坐着。   南妃低低的咳嗽着,原就冷白的肤色,如今倒是添了几分红润,烛光里的她,眉目如画,真真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这样一个病西施,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哪个男人见了,不会生出保护欲与怜惜?   她掩唇低咳,娇眉颦蹙,长长的羽睫半垂着,烛光落在身上,宛若璞玉雕琢的人儿。   皓腕如雪,冰肌雪骨。   连皇后瞧着,都觉得自惭形秽。   也难怪皇帝会倾心至此,恨不能将整颗心都掏给她。   皇后在心里骂了一句“妖孽”,面上依旧端着皇后该有的仪态,“纵观三宫六院,你是本宫见过的,最嚣张的后妃。”   南妃抬了眼看她,“因为臣妾有嚣张的资本。”   “以色侍君,能好几时?”皇后冷哼。   “佛云,相由心生,皇后娘娘可知,有时候这相并非全然由心生?佛眼所见,皆是苍生,因心仁善。魔之所以为魔,所见皆是邪恶,未见苍生,已生憎恶!”南妃面不改色。   皇后先是一愣,俄而面带恼怒之色,这是拐着弯的骂她,心毒眼黑?!奈何,南妃没有只言片语不尊皇后,仿佛只是在说佛理,皇后就算听懂了,也无法当场发作。   “南妃,你又何必与本宫作对?关氏与侍卫有染,罪证确凿,若是皇上来了,也是如此处置,你却请出皇上的谕令,这是打定主意要护她吗?”皇后故作长叹,“秽乱宫闱,乃是死罪!”   “是不是有染,不是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如今这儿没有人,明人不说暗话,皇后只是担心皇长子的存在,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仅此而已罢了!”南妃字字诛心,“皇后之所以不动臣妾,除了忌惮皇上对臣妾的荣宠之外,更大原因是觉得臣妾没有孩子,就算皇上宠爱臣妾,也不可能对您有任何的威胁。”   一阵低咳,南妃只觉得口腔内血气翻涌,然则当着皇后的面,她只能若无其事的咽回去。   “南妃,你难道就不担心吗?”皇后冷眼瞧她,“后宫之中没有子嗣,来日你的日子会好过吗?”   皇后是什么意思,南妃心里清楚。   来日?   不就是说,若皇帝驾崩,帝王生前的荣宠都会变成杀人的刀?皇帝生前有多宠爱南妃,来日新帝登基,就会有多恨南妃。   “臣妾不担心!”南妃淡然浅笑。   这一笑,皇后忽然觉得自己好似输了大半。   “来日不可追,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过好眼前才是重中之重。连眼前都过不好,还想什么来日?”南妃徐徐站起身来,“皇后娘娘与其想什么来日,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了结此事。关氏无辜,皇长子无辜,臣妾希望后宫之争,莫要牵扯到孩子!”   “孩子……”皇后呵笑,“南妃没有孩子,却口口声声稚子无辜,倒也是难得!”   南妃的眉心陡然拧起,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旋而又释然笑道,“皇后娘娘所生乃是太子之尊,关氏再得盛宠,那也只是皇长子的母妃,嫡庶尊卑分明,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   皇后有太多的不满意,太多太多……她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臣妾告辞!”南妃的话已经撂下,不管皇后想做什么,她都不会管,但切莫伤及幼子。宫中暂时只有皇后与关氏有孩子,所谓幼子……不就是警告皇后,不许动关氏!   “呵,果然,宠妃就是宠妃!”皇后在后头笑得凉薄。   南妃脚步一顿,皇后是在提醒她,妃就是妾。   “皇后娘娘,有些东西拿到手了,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南妃缓步往外走,“得到越多,失去也越多。”   “走着瞧!”皇后咬着后槽牙。   待南妃走出凤仪宫,玉婵慌忙上前搀着她,“娘娘?”   “什么都别说,先回去吧!”南妃气息奄奄。   关氏满脸是泪的站在墙角,见着南妃出来,赶紧跪地磕头,“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大家都是妃位,不必行此大礼!”南妃抬了手,“起来吧,回去好好照顾皇长子,皇上的子嗣原就不多,我就算是拼尽这口气,也得护着!回去吧!”   语罢,她被搀上了软轿。   轿夫快速抬着南妃离去,就像是一阵风似的,来了……又走了。唯有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可见南妃的身子是愈发不济了。   “娘娘!”墨玉将关胜雪搀起,掸去她膝上的尘土,低声关慰,“没事了,没事了!”   关胜雪忽的掩面痛哭,这一场生关死劫,差点要了她的命!   明明是被栽赃陷害,她却无力为自己辩驳,反而要南妃来救自己一命,她父亲是太师,兄长是侍郎,可她在宫里却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娘娘,娘娘您仔细身子!”墨玉赶紧将关胜雪搀回寝宫,“您还有皇长子需要照顾,可千万要振作!”   “墨玉……”关胜雪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快要被皇后逼疯了,“我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还是祸从天上来,我能怎样?我还能怎样……”   “娘娘?”墨玉轻叹。   这宫里,原就是人吃人的。   你不想被人吃掉,就得学着去吃掉别人。   生存法则如此,谁都无能为力。   关雎宫的门,再次合上。   韩不宿疾步上前,迎上软如一滩泥的南妃,“我让你别出去,你为何偏不信呢?旁人死活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都快顾不好了,还顾得了旁人?”   玉婵快速将炉火挑得更旺盛一些,顺带让人去打热水,“娘娘,您待会泡个脚,能让身子暖和一些,更舒服一些!”   “他醒了吗?”南妃倚在床柱上,柔声轻问。   韩不宿轻叹,转身去取药,“你这副身子早就不适合生育,非得强撑着,孩子就那么重要吗?以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不多时,玉婵抱着一个襁褓进门,“二皇子醒着呢!”   “说来也是你手气好,旁人生的孩子,又哭又闹的,你这个……就落地的时候哭闹了一场,到了今儿我都没听他哭过一声,说不定以后啊……是个狠角色!”韩不宿皱眉瞧着襁褓中的孩子,“不过,这孩子生得真好看。”   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简直跟南妃是一模一样的。   “娘娘!”玉婵小心的将孩子送上。   见着儿子,南妃旋即笑了,“醒着呢?乖乖……”   “这宫里,哪个不是借着孩子邀宠,你倒好,生个孩子还得藏起来。”韩不宿摇摇头,嘴上不饶人,“更难得的是,皇帝还愿意陪着你演戏,连带着整个关雎宫的人,都得跟着你装聋作哑。”   “我只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他便离开皇宫,远去山水之间,不要困在这一隅之间。”南妃瞧着怀中的儿子,欢喜的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山上朝来云出岫,随风一去未曾回。我终是希望,他能自由自在的。”   韩不宿敛眸,“可他终究是皇子。”   “只要不曾出现在宫里,皇上没有昭告天下,他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孩子。来日,没人会知道他的母亲是宫里的皇妃,他想要的……他都会有。”南妃抱紧爱子。   打从关氏生下孩子,南妃偷偷瞧了一眼,便觉得满心欢喜。   她总觉得,自己怕是活不了太长久,也不能陪着皇帝太久,饶是成日吃药,也只是在强撑着罢了!若是能有个孩子陪着他……   人总是一边自私,一边大度,那样矛盾的活着。   “小岫儿……”南妃笑盈盈的望着玉婵,“你们不要这样,我如今还活着,那便是万幸。何况……我答应不宿的事儿,还没办成呢!皇上御驾亲征,待他回来,我定是要再与他提一提的,那个韩天命……咳咳咳……”   韩不宿皱眉,“先顾好你自己吧!玉婵,把二皇子带下去,这般劳心劳神的,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我这次跑出来,就是来歇一歇的,等你的皇帝陛下回来,我再回家。”   “我总觉得那个韩天命会对付你,他先得了众人的信任,术法又那般精进,你还是别回去了!”南妃拽着她的手,“我同皇上说说,让你长久的留下。”   韩不宿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可不想当奴才!再不济,我也是护族的少主,你说呢?”   “我、我咳咳咳,何曾当你是奴才,你……”   “哎哎哎,你别急啊,开个玩笑嘛!”韩不宿慌忙顺着她的脊背抚着,“喘口气,慢慢来,别着急!”   南妃倚着床柱喘气,“我真的觉得,那韩天命迟早会侵占整个护族,到时候连你的少主之位……”   “他敢!现在是我爹的义子,改了我爹的姓,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族人,这点,我爹是分得清楚的。”韩不宿靠在软榻上,高高的翘着腿。   玉婵轻叹,“韩姑娘……”   “反正没人!”韩不宿恣意惯了,哪里受得了宫规束缚,“护族最近跟那些朝廷官员联系密切,我总觉得这韩天命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绝对不只是沾染护族那么简单!”   南妃低咳,“可惜我帮不了你……”   “我自己都办不好的事儿,你怎么帮?我没什么朋友,你好好养着,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让我遇到困难的时候,还能有这么个避风港!”谁都不会知道,她藏在这里。   毕竟,皇帝对于关雎宫的保密工作,做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好了,我回去歇着了!”韩不宿起身,打开了密道,“你好好歇着,别忘记吃药!”   “知道了!”南妃点点头。   韩不宿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密道内。   “娘娘?”玉婵有些担虑,“护族之事,乃是朝廷之事,皇上不许后宫干政,您……悠着点!”   “我知道!”南妃点点头,“玉婵,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争取一下?”   玉婵愣了愣,“娘娘,您在说什么?”   今日皇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   妃妾!   “即便当个妃妾,也该做最尊贵的妃妾,免得有些人太过放肆,太过得意了,以为我这病秧子好欺负!”南妃哼哼两声。   玉婵笑了笑,“您生二皇子的时候,跟皇上怎么说来着,您还记着吗?”   南妃娇眉微蹙,“不、不记得了!”   “奴婢可都记着呢!”玉婵清了清嗓子,“皇上当时说了,只要您给他生个皇子,他就把皇后之位给您。可您倒好,抱着皇上就哭,死活不肯要这后位,还说……臣妾要把孩子藏起来,谁也不许看谁也不许碰,夫妻两个生孩子,同外人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这么说的吗?”南妃干笑两声,“定是我当时血流太多,咳咳咳,所以脑子犯糊涂了!”   “那现在,皇上若是将后位给您,您还要吗?”玉婵问。   南妃想了想,“我不想治理后宫,顶着后位多麻烦?”   玉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极是无奈的摇摇头,“奴婢去看看您的药好了没?”   皇后这位置,不是谁都能坐得了的,得劳心劳神,南妃自个身子不好,哪里吃得了那苦头,如今她只想好好的活着,陪着儿子,陪着皇帝跟更长久一些,但又不想被人瞧低了去。   思来想去,这贵妃之位倒是挺好的。   宫中只有一位皇后,贵妃便是仅次于皇后的位置。   甚好!   甚好!   好在经过这么一闹,宫里便安生多了,皇后不再找任何人的麻烦,免得到时候关雎宫又拿着赤金谕令来打脸。这般丢脸面的事情,做一回便罢,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皇后也不是傻子!   皇帝归来的时候,天气渐暖,南妃的身子也好些了。见着心爱的女人在宫门前相迎,皇帝那叫一个激动,若不是碍于文武百官在场,定然是要冲上去的。   当天夜里,皇帝连庆功宴都没开始,便摆驾关雎宫。   “你不是在庆功宴?”南妃自个身子不太舒服,回来也就罢了,怎么皇帝也跟着来了,“皇上,这庆功宴是为了您和诸位将军所设,到我这儿来,可不太合规矩。”   皇帝可不管这些,抱着她就进了寝殿。   “哎哎哎,等会!”南妃伸手摸了摸皇帝的下巴,“有胡渣子,不许碰我!”   “就一会!”皇帝嬉皮笑脸的看她,“你看我这皇帝当得,又黑又瘦,在外头餐风露宿,还挨了敌军一箭。伤在心口位置,差点连命都没了!”   南妃骇然,“伤着了?你快放我下来,我瞧瞧。”   皇帝还真当老实,将她慢慢放下。   这个时候,底下的人哪敢跟着,早就退出了寝殿,玉婵习以为常的合上殿门。   旁人瞧着皇帝一脸正色,生杀在握,可到了这儿……   啧啧啧!   “没有啊!”南妃皱眉,细细的瞧着,将皇帝前胸后背,都瞧了个遍,“哪有伤痕?这不还是跟走之前我检查过的一样,你到底伤着哪儿了?”   皇帝想了想,“伤着心了!”   南妃赫然回过神,快速退后两步,“你在骗我?”   “是谁先动的手?”皇帝理直气壮的问。   瞧着地上的衣衫,南妃眨了眨眼睛,“衣服先动的手……”   皇帝呵笑两声,“没良心的女人,扒完了就不承认!”   “我……你回来还没见着小岫吧?我去把他抱来,长大了好多,越看越漂亮,肤色白皙,就跟粉团捏的一般!”南妃抬步就走。   “回来!”皇帝一声低喝,“我怎么办?”   南妃扯了扯唇角,“大不了帮你穿回去。”   皇帝想了想,“来,穿!”   穿是不可能穿的,都不用自己动手了。   兔子送上门,老虎岂有不吃的道理。   “我要当贵妃。”   “皇后给你当?”   “我要当贵妃!”   “后宫让你做主。”   “我要当贵妃!”   “……”   皇帝一声长叹,这没出息的女人……   既然皇帝回来了,韩不宿自然是要走的,飞檐走壁,悄无声息,这点宫墙根本不在话下。   茂密的林子里,韩不宿孤身一人往前走,她大概是护族最不守本分的少主,总是一门心思往外跑,在外头救这个救那个,从来不求回报。   回护族的路,她走了没有数千遍也有数百遍,闭着眼睛都能回家。   左不过今儿这林子里,好似有些不太一样,眉心微蹙,韩不宿环顾四周,锐利的眸快速扫过周遭,似乎是有什么跟着?是人?是兽?   按理说不太可能,附近都有护族的阵法保护,兽类根本不可能靠近此处。   “什么人?”她厉声冷喝。   无人应答。   “谁?”这是自己的地盘,韩不宿岂会怕了那些狗东西,“敢跟踪我,真是活腻歪了!”   然则这话刚说完,她便意识到了不太对。   身子好似便得僵硬,隐藏在深处的某种力量,与她体内的凤凰蛊生出了相抗之力,而且这股力量愈发强大,以至于凤凰蛊在她体内不断的游走。   脚下一软,韩不宿瘫跪在地。   恍惚间,好似有什么熟悉的气息飘来。按理说凤凰蛊不惧任何毒物,但不知为何,她却忽然倒在了地上,压根动弹不得。   有模糊的身影快速行来,俄而,身上微凉,继而钝痛。   一个……   两个……   三个……   韩不宿神情恍惚,到了最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觉得脑子里拢了一片乌云,将什么都遮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见,只剩下某些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在她耳畔响起。   后来发生什么事,她全然不知!   陆如镜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韩天命,他亲眼看到韩天命收功时,虚弱的扶着树,紧捂着心口位置,好似明白了什么,“千面,我们走。”   “大哥,这……”千面站在树后,少年人虽然偷鸡摸狗,素来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是这种糟践人的事,他真的是……有些接受不了,“好歹是个姑娘家!”   “那是护族的少主!”陆如镜轻哼,“或者,你想跟韩老二对着干?他那本事,你敢过去搭把手试试!”   千面咬咬牙,没敢动弹。   今儿谁敢帮韩不宿,谁就是韩天命的敌人。   “只是个教训,没有要她性命。”陆如镜轻轻拍着千面的肩膀,“你就当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韩老二不是给了你一本医术吗?好好学着点,来日就不必当什么梁上君子了!当个好大夫,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千面微微抚上腰间,那本书还在,只是若他提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宁可不要当什么大夫,至少心里不会这般膈应,如此堵得慌。   “走吧!”陆如镜抬步离开。   那帮男人心满意足的离开,笑声传出去甚远。   确定韩天命和陆如镜已经离开,千面找个借口悄悄转回来,瞧着地上的碎衣裳,终是心生不忍,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昏迷的韩不宿身上。 第219章 吐血了   只是千面没想到,自那一夜之后,韩不宿竟然失了踪。   护族的人一直在找她,但始终未能找到。   千面也悄悄的去找过,可惜也没有结果,那一片他反反复复的找了好几遍,韩不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韩不宿的流言蜚语开始蔓延,千面心内惶恐,生怕韩不宿会想不开,奈何又没有任何法子。   “千面,你最近在干什么?为何总不见着你人影?”韩天命站在檐下。   千面正打算出去,继续找找韩不宿的下落,没注意到韩天命就在檐下站着,旋即心神一怔,“二、二哥,你今儿怎么没出去?”   “问你话,回答!”韩天命面无表情。   “你送我的医术,我看得起劲,想着找人试试。所以就去各大医馆里溜圈,总归要多练练才好!”千面随便寻了个理由,“二哥,你怎么了?怀疑我干坏事?你知道的,我有贼心,没贼胆!”   韩天命长长吐出一口气,拂袖间有一白光射出。   千面眼疾手快,当即捏住,竟是揉成团的一张纸。   只听得韩天命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护族,把这个交给族长。”   “你为何不自己去?”千面不解,“这是什么?”   “废话少说,让你去就去!”韩天命环顾四周,“大哥呢?”   千面摇摇头,紧了紧手中的纸团,“一大早就没见着人影,他同你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那我先走了。”   韩天命点头。   走到半道的时候,千面悄悄的拆开了纸团,可里头好似写着什么阵法的名字,阵上有一个小红点,其他的并无任何异常。   千面自然是看不懂,“难怪韩老二不设防……”   看不懂,自然看了也无妨。   千面脚程快,经常进出护族,给韩天命送信,是以他的出现并不会引起族人的怀疑,而且护族对其颇为信任,自然不会疑心他的用意。   只是千面打死都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封信,断送了韩不宿一生。   护族的人,是在护族自己的阵中找到的韩不宿,一间小茅屋,一男一女。众人赶到的时候,全都亲眼目睹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原是担心少主出事,如今却是失望至极。   这等不知检点,不知廉耻的少主,护族自然是容不下的,族人一致要求,要将韩不宿赶出护族。   石洞内。   韩不宿面无表情的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曾经的她是那样的恣意潇洒,可现在……整个人散着颓败的死气,何其压抑。   “宿儿!”老族长缓步进来。   不过是月余未见,父亲似乎苍老了很多,鬓发已经从花白变成全白,整个人都微微佝偻起来。   “爹!”韩不宿跪地,潸然泪下。   “你们都下去,我同她说几句!”老族长开口。   底下人面面相觑,快速撤得干净。   父女两个面对面站着,一个满脸痛楚,一个满脸绝望。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老族长恨铁不成钢,哀叹着直摇头,“爹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让我和族人们……还有诸位长老,何其失望!现在族人一致决定要将你逐出护族,你……”   一听逐出护族四个字,韩不宿整个人都是懵的,“爹……我不走,一定是徐天命害我!爹,你为何信他不信我?爹……”   “傻丫头,爹怎么会不信你,可是……”老族长面色灰白,“你自己看看吧,如今整个护族之人,都奉他如神祗一般,他在族内的威信早就超越了我这个当组长的,连诸位长老都对他赞叹有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韩不宿浑身轻颤。   “没有了你,他就是继任的族长,将接替我坐上这族长之位。”老族长满脸心疼的望着,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是你的任性妄为,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宿儿,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爹不管你跟那个男人有多少感情,既然出了这样的事,你便……”   “爹,我没有!”韩不宿咬牙切齿,“这些日子,我一直被囚在那个木屋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凤凰蛊一直被压制着,我、我……”   族长摇摇头,“宿儿,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能跟爹说实话呢?你腹中已经有了外族的骨肉,我就算有心护你,也是不能了!长老们决定,将凤凰蛊剜出,植入继任族长的体内!”   “你们要把凤凰蛊送给徐天命!爹,他是徐天命,他不是韩天命,他才是外族!”韩不宿歇斯底里,“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早晚会毁了整个护族!爹,不能相信他!”   “宿儿!”老族长很是失望的看着她,“护族历经千百年,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你岂能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韩天命虽然心术不正,但他的炼蛊和控蛊之术委实在各长老之上。宿儿,事到如今,别再说这种话,爹会尽量为你周旋,保住你腹中的孩子,让你平安离开护族!”   韩不宿摇头,绝望的瘫坐在地,“爹,我没有,那个男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   “爹是亲眼目睹,那么多族人都看见了,爹就算想替你瞒着,而已是心有余力不足!”老族长已经说破了嘴皮子,与众人周旋,否则依着族规,是要处死她的!   就这么一个闺女,老族长怎么忍心?怎么舍得!他拼了这条老命不要,答应让出族长之位,交出凤凰蛊,也得保住女儿和女儿肚子里的孩子。   “什么都别说了!”老族长环顾四周,悄悄的塞给韩不宿一样东西,“拿好了,关紧的时候能保命。爹都给你备好了,你需要的银子和生活所需,都在林子外头,那棵你经常爬的树下后面埋着,出去之后好好生活,不要亏待自己。”   韩不宿泪如雨下,“爹,我不走我不走!”   “走!不走就是死!”老族长恨得直跺脚,“一定要走!离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以后就当个普通人,乖!听明白了吗?记住爹的话,出去之后改名换姓,不要再回来。”   “爹!”韩不宿扑通跪地,“爹!”   “爹会好好的。”老族长轻叹,“爹以前教你的东西,可都还记得?”   韩不宿点头,满脸是泪。   “记得就好!”老族长缓步往外走,“出去之后,自己小心,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韩不宿终是一句都说不出来,父亲佝偻着腰的背影,如同锐刺,狠狠扎进心头,鲜血淋漓。父亲已经年迈,却还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操劳,最后父女分离。   多少话到了嘴边,终是再也没有机会吐出。   凤凰蛊是护族的少主一出生,便被植入体内的,由诸位长老护持,继而好生将养着,免于性命之忧。   但是此番,韩不宿情况特殊,她是被人摁着,继而生生剜出了凤凰蛊,此后未加任何的护持,浑身是血的被驱逐出护族领地。   剜蛊的疼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韩不宿只觉得胸腔被打开,整颗心都被生生的剜出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疼得满地打滚,却无人理会。   她是被丢出去的,没了凤凰蛊护身,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有人伫立跟前,将她拢在阴影里,她仰头望去,眼前唯有一片漆黑。   待宫里得知护族变故,已经是很久之后。   关雎宫的南妃已经被皇帝封为贵妃,除了皇后之外,唯其位份最高。   “找到了吗?”皇帝一进来,南贵妃就迎了上去,焦灼的拽着皇帝的手,“不宿在哪?可有消息?”   皇帝眉心微蹙,横了玉婵一眼,“风这么大,怎么让娘娘在院子里站着?都是怎么伺候的!”   说着,皇帝褪了大氅,快速将南贵妃裹住,继而将她打横抱起,抬步就进了寝殿,“身子这样单薄,还在风口站着,不要命了!”   玉婵吓得脸色发青,主子身子愈发不大好,皇上的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   将心爱之人轻轻放在软榻上,皇帝心神稍缓,伸手握着南贵妃冰凉的柔荑,凑到唇边轻轻哈气,尽量暖着她,“遇事不要着急,若是真的急了,就让玉婵来找我,莫要自己站在外头受冻。眼下天气凉,紧着些身子!”   南贵妃眉心拧着,“我担心不宿,听说是受了伤被丢出去的,这会也不知道在哪了!你去找韩天命,让他把不宿还给我,否则我定不会、不会……咳咳咳……”   许是难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水!”皇帝一声吼。   玉婵赶紧将温水递上。   喝上两口水,南贵妃稍稍喘过气来。   皇帝坐在软榻上,让她尽量靠着他,“舒服点没有?不要急!不要急!怎么就听不懂呢?”   “我就是想着不宿一个姑娘家的,要是换做是我……”南贵妃心里难受,“我怕是已经死在外头了!”   “胡说八道!”皇帝呵斥,“谁敢动你,我就宰了谁!”   南贵妃握着他的手,泫然欲泣,“帮我找到不宿,无论如何把她带到我身边来,当初我血崩,差点母子俱亡,是不宿救了我,饶是念着这份情谊,你也得帮我保住她,否则、否则……”   “好好好!你莫要伤心伤神,我替你找,替你找!”只要她开口,他哪件事儿没依着她?   “说话算话!”南贵妃拭泪,“还有那个韩天命,我、我……”   皇帝慌忙抱紧她,“说好不着急的,你慢些说!你慢点慢点!”   “我不喜欢!”她愤愤的轻哼。   “嗯,喜欢我!”他顺了杆子。   南贵妃先是一愣,俄而愣愣的扭头望着他。   趁着她扭头,皇帝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知道我知道!”   南贵妃:“……”   无赖!   韩不宿是被皇帝悄悄送进宫的,进了关雎宫便算是彻底安全了。整个皇宫,乃至于皇帝的寝殿,都没有关雎宫的防守严密。内外数层的暗卫和巡逻军士,十二个时辰轮换,谁敢窥探,定斩不赦!   “不宿?”南贵妃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曾经活泼明艳的少女。   连玉婵都惊讶的捂住了嘴,“韩姑娘?”   蓬头垢面,身量单薄,眼中无神,面色蜡黄,好似风一吹就会消散。仿佛历经了大劫,站在那里就像只剩下一口气,半条命。   “不宿?”南贵妃慌了神,“玉婵,快去拿参汤,我瞧着怎么瘦成这样?不宿,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会这样?”   韩不宿腿一软,所幸被玉婵快速搀住,扶上了软榻躺着。   “去请太医!快!”南贵妃急了。   “不用!”韩不宿摇摇头,“我自己就能治,只是……没什么用处了!你不要去找太医,就让我在你这里,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些日子。”   南贵妃红了眼眶,“怎么会弄成这样?是那个韩天命吗?是他吗?”   “你别着急!”韩不宿喘口气,接过玉婵递来的水,“待我好好睡一觉,再同你细说。让玉婵扶我一把,送我去密室里歇着,我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安安静静的躺一会。”   “好!”南贵妃拭泪,“玉婵,仔细着!”   玉婵赶紧搀着她,缓缓的进了密室。   “多照顾着点!”南贵妃咬着牙。   这该死的韩天命!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玉婵才端着水从里头出来,眼眶红红的,见着自家主子,委屈得直掉泪。   “怎么了?”南贵妃忙问。   玉婵放下水盆,狠狠拭泪,“奴婢帮着韩姑娘擦拭身子,却、却看到韩姑娘身上都是伤,心口那位置都已经腐烂了,白肉外翻,瞧着很是狰狞,奴婢……奴婢觉得心里难受!上回韩姑娘从这儿走的时候,是那样的鲜活,如今回来竟是这样的千疮百孔!”   “我非得把韩天命的脑袋拧下来不可!”南贵妃气急,却是忽的捂着嘴拼命咳嗽。   掌心里略显濡湿,摊开来,竟是一片殷红之色。   “娘娘?”玉婵骇然,惊恐的瞪大眼睛,“血!娘娘您吐血了!”   南贵妃神色慌张,“不许说出去,免得皇上知道了,回头你们都活不成。”   玉婵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我没事!就是有些着急了,歇歇就好!”南贵妃浑身冰凉,“没事的!没事的!”   门外,皇帝拂袖而去,未有惊动任何人。   “传朕旨意,让韩天命无论如何都要把长生药给朕拿出来!”皇帝咬牙切齿,“如若不然,朕就覆了他们护族,鸡犬不留!”   “是!”   当天夜里皇帝没有来,他知道南贵妃一心扑在韩不宿身上,便也不敢来招她伤心,免得她又咬牙切齿的让他处死韩天命。   韩天命的命,得暂时留着,毕竟护族能人异士居多,他还得依靠护族的力量,延续心爱女子的性命。   皇帝很难想象,若是此生无她,这宫里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眷恋?   若此生无她,漫漫余生,将再无任何意义!   韩不宿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南贵妃不放心,亲自下了密道去守着。   “我还怕你醒不过来了!”南贵妃坐在床前抽泣。   “你说,皇帝是怎么看上你的,就知道哭!”韩不宿勉力撑起身子,“都是贵妃之尊了,怎么还这般爱哭?就是个爱哭鬼嘛!伤在我身上,又不是伤在你身上,别哭了!还没死呢!”   她这一开口,南贵妃便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哎哎哎,你别光顾着哭嘛!说话!”韩不宿靠在床柱处,吃痛的皱眉。   南贵妃狠狠吸着鼻子,“那我不哭了,你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不许着急,且听我慢慢说。”韩不宿还不知道南贵妃的性子?这女人心软得一塌糊涂,明明是那样柔软的性子,偏又生得一副侠义心肠,总想打抱不平。   南贵妃点点头,“那你说,我听着。”   “玉婵,看着点,她要是太激动,你就给她递水!”韩不宿吩咐。   玉婵点头如捣蒜,赶紧端起杯盏在手,“是!”   “我被剜了凤凰蛊,逐出了护族,结果又落在了陆如镜的手里。那小子跟韩天命是一伙的,韩天命要的是护族,而陆如镜要的是回魂蛊。”韩不宿靠在床柱处,“他用我腹中的骨肉威胁我,我没答应,他就踢死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当时体弱,又加上……所以这副身子已然快不行了!”   南贵妃唇线紧抿,视线慢慢的移到了韩不宿的小腹处,“踢、踢死了你的孩子?这帮畜生,简直是猪狗不如,我定要让皇上……”   “娘娘别激动,喝水!喝水!”玉婵慌忙地上杯盏。   南贵妃拭泪,伸手推开玉婵手中的杯盏,“不喝!不宿,你继续说!”   韩不宿继续道,“他们逼着我,吐露落日之城的秘密,还想从我身上拿到地图,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回魂蛊是最阴狠毒辣之物,断然不能被解封,否则苍生有难,天下皆祸!”   想了想,韩不宿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这东西,给你!”   南贵妃诧异,“我?给我作甚?我一不会炼蛊,二不是护族之人。”   “这是护族的秘盒,只有族长才能打开。”韩不宿轻叹,“我走的时候,爹给了我,好在当时我被丢出护族的时候,将它丢进了灌木丛里,无人注意到。死里逃生之后,我去捡了回来,所幸还在!”   “我不要这个!”南贵妃摇头。   韩不宿挑眉,“你可知道,韩天命和陆如镜他们,一心想要这东西?”   “我又不是他们,与他们自然不一样!”南贵妃满脸嫌弃,“不要!”   “替我藏着!”韩不宿道,“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南贵妃皱眉,慎慎的接过,起身瞧了一眼周遭,一时间还不知能放哪儿,转手便交给了玉婵,“回头你给藏起来,别让我看到,我看着这些护族的东西就来气!”   “我也是护族之人!”韩不宿颇为无奈。   “你都被逐出来了,不算!”她极是不悦的哼哼两声,“以后这护族的人和事儿,都与你没关系,你只管在关雎宫住着,有我在,看谁敢动你一根毫发!”   “是是是,贵妃娘娘!”韩不宿喘口气,“不过,我也的确……没地方可去了!护族已经不再属于我,而韩天命掌控了护族所有的东西,他早晚会毁灭整个护族。”   “那样是非不分的地方,没了就没了吧!”瞧着韩不宿现在的样子,南贵妃吸了吸鼻子,作势又要哭,俄而又忍了下来,“你不会再走了吧?”   韩不宿摇摇头,“我现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去哪?以后,我就是你的韩姑姑,如此可好?”   “好!”南贵妃连连点头。   “你过来!”韩不宿道,“把手给我!”   南贵妃心下一怔,“作甚?不给。”   “我是干什么的,还记得吗?”韩不宿问。   南贵妃抿唇,极不情愿的伸出手,“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吃了不少药,尤其是小岫儿出生之后,我便觉得这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只要我还没躺下,我便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疼爱我的夫君,有可爱的儿子,还有你这个好朋友,这是宫里的女人,都无法拥有的东西。”比起宫里那些女人,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   韩不宿收了手,“我……只能尽力!”   “我信你!”南贵妃笑了笑,“前提是你得先活下来,你若是自身都难保,我又该如何是好?是不是?”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活得又这般通透,委实世所无双,天下少有。   韩不宿敛眸,“我自然得活下来,有些东西还得由我来守护。”   “欸,你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小岫儿吧?”南贵妃转移话题,“我儿子生得可漂亮了,回头不知道得惹多少桃花债,真是愁死我了!”   韩不宿翻个白眼,“美得你!”   闻言,南贵妃嘿嘿的笑着。   笑靥如花,花颜如玉。   有了关雎宫的保护,韩天命和陆如镜自然寻不着韩不宿的踪迹,一个将死之人,眼见着是要断气了,谁知就这么跑了,真是活见鬼了!   千面紧了紧袖子里的手,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第220章 最好的容器   即便这样精心的养着,南贵妃的身子还是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此前还能瞒得住,到后来咳出来的全是血,人也废了,只能倚着软榻歇着,连下地走两步都没力气。   瞧着窗外枝头上的雪,风一吹就窸窸窣窣的落下。   南贵妃又掖了掖身上厚重的毯子,眼睛里溢开细碎的流光,“玉婵,不宿,你们快看,枝头的桃花是不是开了?我瞧着好像是春天来了。”   玉婵不敢说不,只是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瞧瞧。”   薄云岫已经会自己走,自己吃饭,自己睡觉,甚至于皇上都开始亲自教导孩子读书识字。可这孩子依旧话不多,瞧着乖巧得很。   听得动静,小家伙就贴在软榻边上,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母妃,好似生怕一眨眼,母妃就会消失。   孩子小,其实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小岫儿,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南贵妃轻叹。   韩不宿回来的时候,南贵妃已经睡着了。   “今日所食不多。”玉婵在院子里同韩不宿说话,“睡得也不是安稳,跟二皇子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但奴婢听着……听着心里瘆得慌。韩姑娘,真的没法子了吗?”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韩不宿轻叹。   玉婵环顾四周,“韩姑娘,你能跟奴婢透个底吗?娘娘她……”   “最多一年!”韩不宿垂眸,“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上了,她的精气神早已溃散,能撑着只是放不下孩子和皇上而已。”   玉婵红了眼眶,“是!”   “这些日子,盯着些,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池。”韩不宿瞧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其实她那样聪慧,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她这人看得太明白,反倒让身边的人……放不下!”   “二皇子可怎么好?”玉婵拭泪。   “有皇上呢!”韩不宿瞧了一眼枝头渐渐融化的雪,“这两年,皇上甚少去后宫,其实都做好了准备,不是吗?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玉婵愣了愣,没敢吭声。   皇帝自知南贵妃时日无多,恨不能整日陪着,哪舍得将时间分给其他的女人。偏偏南贵妃总将皇帝往外推,觉得自己病中甚丑,死活不肯见皇帝。   却不知每每她睡着了,一朝皇帝便如同做贼一般趴在窗口瞧着,如此这般,小心翼翼的守护,生怕惊着她。   在玉婵和韩不宿看来,这哪里还是皇帝,巴巴的模样,谁见着都会为之动容。   皇帝偶尔也会去后宫,但只是去关氏和皇后宫中。   对于关雎宫,谁都无欲去争,知道争不过。   但皇帝出了关雎宫,后宫便会蠢蠢欲动,皇后和关氏不睦已久。原本一直是皇后压了关氏一筹,但前不久,皇帝在宫道上遇刺,幸得关氏挡了一刀,险些伤重不治,所幸得了外邦进贡的天蟾雪玉丸,这才捡回一命。   因着关氏护驾有功,皇帝将关氏封为贵妃。   关雎宫的南贵妃素来体弱,压根不踏出宫门半步,所以举宫皆知,关氏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且被皇帝授予同理六宫事的大权。   没过多久,关氏再度有孕。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小四合院内。   魏若云挺着肚子,坐在回廊里,视线直勾勾的盯着紧闭的院门。她每日能做的,就是一日三餐,还有等待,一直等一直等,等那个很少回来的人。   蓦地,院门打开。   魏若云忙不迭起身,慌忙冲下台阶,然则……进来的却不是韩天命,是韩天命身边的陆如镜。   “怎么是你?”魏若云冲他身后张望,最后干脆跑到了院门口。   “别看了,他没来!”陆如镜站在原地看她,“你好歹是魏氏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弄得家不成家的,还挺着个大肚子。”   魏若云咬着后槽牙,“他人呢?”   “韩老二入宫去了!”陆如镜挑眉看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魏若云,你以为用孩子就能留住他吗?没脚的鸟儿,振翅会高飞。不是心尖尖上的人,为什么要护在手心里呢?”   魏若云张了张嘴,原是要反驳几句,终是闭了嘴,没有吭声。   有些话问出口了,就收不回来了!   入宫?   宫……   赵涟漪来的时候,只瞧着一抹身影消失在街头转角处,半晌没回过神来,这是谁?好似有些熟悉?!   “你来干什么?”魏若云冷着脸。   赵涟漪眉心微蹙,瞧着她眼眶微红,好似哭过,心里隐约生出几分异样,“方才是谁来过?”   “关你屁事!”魏若云抚着肚子,她又不是瞧不出来,这赵涟漪对韩天命的情感,表面上是师兄妹,实际上……赵涟漪何尝不是倾心相付。   只不过,这层窗户纸未能捅破,两人还能安然相处。若是没了这层窗户纸,只怕韩天命那性子……定会疏远赵涟漪。   所以赵涟漪不敢,即便当个师妹又如何,至少能时刻见着师兄,时刻跟着师兄。   “魏若云,我没有恶意,你怀的是师兄的孩子,与我而言,就跟亲侄子一般。”赵涟漪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来看看,师兄是不是在这儿,我有事找他。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   “他进宫了!”魏若云道。   赵涟漪一愣,“什么?”   “没听懂吗?”魏若云咬着后槽牙,“他进宫去了。”   进宫?   赵涟漪面色微恙,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一个两个神色异常,定然有鬼!   长福宫中。   墨玉守在院子里,所有奴才全部退下。   “近来特别淘气,总是踢我!”关胜雪笑着抚过肚子。   韩天命蹲下来,侧耳贴在她肚子上,“怕是个小子。”   “你喜欢吗?”她问。   韩天命想了想,“若是生个女儿,同你这样乖顺漂亮,是再好不过的。”   “你不想要儿子吗?”关胜雪娇眉微蹙。   “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赵涟漪站在后窗,终是面色青白的纵身离开。   原是救命之恩,谁知一次祭祖,再次相逢。宫中寂寞孤冷,宫外自由自在,他曾背着她飞上树梢,见过一望无际的林木森森,尝试过风……掠过耳畔,他温柔相拥的感觉。   尝过了温暖,便再也忍受不了寒冷与顾忌。   一次放纵,谁知……便有了腹中的孩儿!   但关胜雪不后悔,有些事虽然荒唐,可唯有她自己明白,这宫里的日子是多么的荒诞无稽。   她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可皇帝不爱她,皇帝一门心思都在关雎宫。   她不想争斗,可皇后死活盯着她不放,她又能如何?不得不斗。   历经多年,什么恩爱早就散了,于这毫无人情的宫里,唯有生存二字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她是个女人,也希望有人疼有人爱,更希望有朝一日剩下心爱男人的孩子。   比如,腹中的骨血。   “我希望是个儿子。”关胜雪低低的说,“那是你我血脉的延续,我想让他陪着我,即便你不能经常进宫,但能瞧着与你眉眼相似的少年,我觉得……便是值得!”   韩天命仰头看她,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温柔浅笑,“都好!”   不过,他不能在长福宫待太久,毕竟他入宫是来向皇帝复命的,护族肩负着炼制长生药的重责大任,而这长生药到底用在何处,韩天命比谁都清楚。   关雎宫那位,怕是命不久矣。   皇帝越着急,说明南贵妃病得愈重。   若是没了南贵妃,那么这后宫之中,就会出现短暂的恩宠空缺。   出了宫,韩天命也不打算去魏若云处。   他与魏家有合作,但对于魏若云委实没有兴趣,当初若不是想借此牵制住魏家,让魏家对自己报以信任,他是绝对不会假装中药的。   这些小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只不过是需要一枚棋子罢了!   一连两月,韩天命都没有去四合院。   最后还是魏家的人来护族驻地,找到了韩天命,说是魏若云日夜啼哭不止,再不去怕是要出事。   对于女人,他最嫌恶的便是这种死缠烂打,他所需要的女人最好像关胜雪那样,美丽温柔,乖顺,而且知进退,从不打听他的事。   韩天命冷着脸进了四合院,魏若云早就等在院中。   “韩大哥!”魏若云抿唇,“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舍得?   分明是逼回来的。   韩天命缓步走过去,瞧着她隆起的肚子,俄而瞧着她略显暗沉的容脸,掩不住眼底的嫌恶,“你想干什么?”   “我亲手做了几个小菜,你留下陪我吃顿饭!”魏若云说,口吻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式。   她是魏氏的大小姐,连爹娘都惧她三分,素来宠着疼着惯着,是以这骄傲的性子,总是难以克制。许是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太好,魏若云下意识的咬唇,“可、可以吗?”   韩天命眉心微拧,一言不发的往里头走。   这是用意了?!   原是一顿饭的事情,好好吃饭便也罢了,偏偏魏若云性子骄傲,不管该不该说,皆一股脑的往外捅。   “你去长福宫作甚?”魏若云问。   韩天命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俄而目光冷冽的盯着她,“跟踪我?”   他冷了她这么久,她自然是着急的,免不得派人在宫里蹲守,直到前两日,总算查出了点眉目,瞧着类似身影从长福宫出来。   然则速度太快,探子也没瞧清楚。   方才,魏若云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可瞧着韩天命这般神色,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内心深处的嫉妒和恨意就像是藤蔓,以最快的速度生长、蔓延,最后勒住了脖子,足以令人窒息。   “贵妃!”魏若云的筷子怦然搁在桌案上,“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韩天命甩开筷子,抬步就走。   魏若云心惊,慌忙拦住他,“你去哪?要进宫去找她吗?她有什么好?那是皇帝的女人,是别人睡过的女人,有我还不够吗?韩大哥,我才是真心实意对你的那个人!”   “你用了药,还算哪门子真心实意?”韩天命甩开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敢出去,我就让父亲上奏,说她秽乱宫闱。长福宫的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你心里有数!”魏若云咬着后槽牙,“韩天命,我绝对不允许孩子的父亲,守在别的女人身边!”   “这个孩子怎么来的,还要我再提醒你吗?”韩天命拂袖而去。   直到他走下台阶,魏若云才算真的慌了神,“韩大哥!韩大哥你别走!韩大哥!”   “韩大哥!”魏若云歇斯底里。   韩天命还是走了,不管她如何哭喊。   无情的人,对谁都无情,或者说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表现出该有的柔软。而这份柔情,却是魏若云至始至终都不曾得到的东西。   赵涟漪跟在韩天命后面,一直进了林子,韩天命才停下脚步。   “如何?”韩天命问。   赵涟漪点头,“成了!只是这密室和冰棺到底用来做什么?还有,那些药……”   韩天命深吸一口气,“若是炼不出长生药,皇帝一定会对付护族,到时候由我一人承担,你莫要插手,只管远离!你虽然入了护族,但毕竟是巫族,并非真正的护族,以你的功夫,逃出去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师兄?”赵涟漪骇然,“你、你这是……”   “只是有备无患,未必真的用得上!”韩天命负手而立,眸色深深,“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就要靠你了!你若能留得住我的尸身,来日找到回魂蛊,我便能死而复生。”   赵涟漪咬着牙,“可是、可是回魂蛊不知道藏在何处,护族的族长秘盒已经丢了,你……”   “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退路。”韩天命轻叹,“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绝对不会!”赵涟漪摇头,“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韩天命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她,“师妹,谢谢!”   赵涟漪伸出手,可她还来不及反拥着他,他便已抽身离去,疾步朝着前面走去。   缩了手,赵涟漪定了定心神,快速跟了上去,“师兄,你等等我!”   一如韩不宿所料,南贵妃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看过了春花开,看到了菡萏开满平湖,到了最后的时候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能落地行走了。   皇帝将一缸缸的荷花抬进了关雎宫的院子,只为哄南贵妃开心。   “如何?”皇帝为她系好披肩,“湖边风大,就在这院子里瞧着也是好的。”   南贵妃面色微红,不知是咳嗽所致,还是被风吹的,眉眼间凝着满天华光,眸色温柔的瞧着他,“我困在在这一隅之间很多年了!”   皇帝身心一震,握着她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有时候我想化作风筝,就这么飞出去。”她仰望着天空,“你看这蓝天白云,我竟是好多年都不曾见过宫外的天空了。”   “等你好些,我陪你出去。陪你骑马,陪你放风筝,只要你想做的,我都陪着你!”皇帝抱紧了她,死命将她揉在怀中,“好不好?”   听得出来,他的嗓子里带着祈求。   那丝丝哽咽的意味,让她听得鼻尖发酸,心里钝痛,“好!那我尽力好起来,让你陪着我骑马,陪我放风筝,其他的……”   待来世吧!   “小岫儿还那么小,你一定要好起来!”皇帝哽咽,七尺男儿,九五之尊,却是眼眶猩红,盈满泪水,“你那样疼着他,怎么舍得呢?”   “最不舍得的还是你。”南贵妃轻叹,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我此生遇见你,已无所求,女人这辈子想要的,我都有了,真的很满足。”   皇帝摇头,“我舍不得。”   “我原是想让孩子离开皇宫,从此以后做个寻常人,可若是连这点念想都不留给你,你又该如何是好?”她笑着望他,忽的潸然泪下,“可又担心,若是留下他,你会不会日日想起我?相思苦,苦相思,自是相思难相见。”   远处,韩不宿转身离开。   她真的尽力了。   穷尽一身医术,能让南贵妃活到现在,已经不易。   南贵妃走的时候,是在夏末,秋风起的时候。   树上的黄叶嗖嗖落下,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关雎宫里哭声一片,皇帝抱着孩子走出关雎宫的时候,举宫皆惊。谁都没料到,南贵妃竟然为皇帝留下了一个皇子,更没料到的是,皇帝亦是帮着瞒了天下人。   最震惊的,应该是皇后。   原以为只有一个皇长子,是自己的威胁,是太子的威胁,没想到还有个二皇子薄云岫。   南贵妃藏着自己的儿子,让皇后与关氏相互争斗。   皇后咬着后槽牙,这份阴狠,简直令人发指!   南贵妃大丧,皇帝第一时间下令,覆了护族,鸡犬不留。   大批的军士直奔护族驻地,奉命绞杀护族,有些族人早前出去办事,所以并没有回来,如今也不敢回来了。整个护族驻地,鲜血淋漓!   原本设在林子里的结界,竟然毫无用处,被军士闯入。   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从护族落在韩天命的手里,韩不宿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护族为了炼制不老药,甚至拿活人去炼蛊,不择手段的去做那些肮脏之事。   韩不宿深吸一口气,听着那些惨烈的厮杀,漠然转身。她惨遭不幸的时候,那些自诩看着她长大的族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过话,所以现在……   韩天命跑了。   陆如镜也跑了。   千面倒是无妨,擅长易容的他,原就轻功卓绝,想抓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长福宫内。   关胜雪听闻护族惊变,腹疼早产,足足两天两夜,才生下了早产儿。“是男还是女?”关胜雪浑身是汗,发丝黏糊糊的贴在面上,床榻上满是殷红的鲜血。   墨玉呼吸微促,“是女儿。”   有东西好似忽然崩裂,关胜雪眼底的希望,瞬间破灭得荡然无存,“怎么会是女儿呢?为什么会是女儿?为什么?”   护族遭逢大难,若是能有个儿子,那韩天命就有了骨血后嗣,可现在……   “娘娘,女儿好,贴心。”墨玉忙道。   稳婆和宫女还在收拾东西,满屋子极尽凌乱。   “墨玉!”关胜雪黑着脸,“别让人知道,我生了个女儿,暂且封锁消息!皇上一心要剿灭护族,如今还要顾着南贵妃的丧仪,若是他知道我生了个女儿,恐怕会龙颜大怒。”   墨玉点头,当即放下孩子往外走。   关胜雪疲惫不堪的抱起孩子,瞧着小小的,皱成一团,红彤彤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你爹生死不明,我该如何是好?为什么……若你是个男儿,娘一定会助你登上九五之位。”   偏偏,是个女儿。   窗户忽然打开,一道身影快速窜入房中。   “如何?”韩天命安然坐在床边,“辛苦了。”   关胜雪忽的泪如泉涌,“你怎么敢进宫?”   “我抱抱!”韩天命伸出手,接过襁褓中的孩子,“是儿是女?”   “是个……女儿!”关胜雪拭泪,“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你会不会……”   “女儿好!”韩天命欣喜若狂,“真好!是个闺女,是个女儿!我终于得偿所愿了!甚好!甚好!”   不死之蛊的副作用又要来了,眼下正是好机会。   而且……   “你在看什么?”关胜雪不解,“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这孩子……”韩天命眯了眯眸子,血脉虽然不是绝对精纯,但也是极好的骨血,至少传承了大半巫族血脉,简直就是极好的养蛊容器。   下一刻,关胜雪骇然心惊,“你做什么?”   她眼睁睁看着韩不宿将什么东西,快速放进了孩子的身子,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睁着眼的孩子,忽的闭上了眼睛,面色青白。   “你杀了她?”关胜雪急了。   韩天命摇头,“我将凤蛊放进了我们女儿的身体里,以后能护着她长大,就算没有我在身边,凤蛊也能护她周全。”   说着,他又将一个盒子递给她,“里面养着凰蛊,来日你若是想控制什么人,便让他服了凰蛊。若他敢不从,定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缓解的方子我已经写好了,你且背下来,然后烧掉,记住了吗?”   关胜雪定定的望着他,竟是神使鬼差的接过了盒子,重重的点了头。   凤蛊?   凰蛊?   烧红的钥匙狠狠的烙印在孩子的胳膊上,韩天命呼吸微促,“这将会成为,护族少主的标志,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不能久留,待有机会再来找你们!”   音落,韩天命纵身一跃,快速消失。   关胜雪抱紧了孩子,心头惴惴不安,这……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她快速查看孩子的胳膊,稚嫩的胳膊被烫得又红又肿,饶是如此,竟也没有一声哭啼,可见方才那凤蛊……定不是寻常之物!   出了宫,韩天命便将青铜钥匙递给了千面,“收好,孩子还小,且留给你保管!”   千面心惊,慎慎的接过钥匙,“那你呢?” 第221章 小曦儿   韩天命若有所思的望着千面,“知道吗?很多人希望我死!”   “二哥,人活着总归比死了强,活着总有希望。”千面紧了紧手中的钥匙,“这东西还是你自己交给小侄女吧!我、我不想让你死,孩子还小,需要父亲!何况你现在,也算是儿女双全之人,要去山林里躲一躲?”   韩天命摇摇头,“躲不开了。”   “天下之大,只要躲过了这一阵,就什么事都没了。”千面急了,“二哥,你别那么悲观,咱们定然还有别的法子!要不这样,我给你多做几张皮面,你且带在身上,每日换一张。二哥,我的手艺你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有人瞧出来的。”   韩天命拍拍他的肩膀,“小心陆老大,我走了。”   “二哥!”千面急了,“你去哪?”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管护族的任何事,帮我……看住我女儿。”韩天命幽然叹口气,“我也就这么一个要求了,能答应我吗?”   千面红着眼眶,“能!”   “谢了,兄弟!”韩天命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哥!”千面低喊。   人去无踪,只留下那一枚青铜钥匙。   千面咬咬牙,“你放心,我一定把东西收好了,等你女儿长大,我定是要还给她的。”不过,他也相信,依着韩老二的本事,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抓住他。   “千面!”陆如镜一声喊。   千面悄无声息的将钥匙收起,默默敛了眼眶里的泪,“大哥!”   “你是不是见过老二了?”陆如镜疾步行来,面色略显慌乱,“有没有?”   “他走了!”千面眉心微蹙,“大哥,咱们到底还能做什么?不能就这样看着韩二哥就这样到处逃窜,总归要想个法子帮一帮。咱们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对着皇天后土都发过誓的,不能不作数!”   陆如镜作为难状,“眼下是朝廷要追杀他,咱们有什么办法?没有被牵连,已经是万幸。你难道没看到,护族是什么下场吗?”   千面缩了缩身子,面色微白。   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千面,不是咱们不帮着老二,你我都是江湖人,原就是漂泊无依之人,现在老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不是你我能插得上手的。”陆如镜软声劝着,“千面,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保留实力,把能护住的人都悄悄的护下来。将伤害,将至最低!”   千面点点头,“对了,魏家……”   “魏家已经出事了!”陆如镜轻叹,“魏若云不知所踪,我寻思着,这两日南贵妃即将入葬皇陵,她定是想趁这个机会,带着孩子逃出东都。”   千面心惊胆战,“能逃出去吗?”   “你暗地里找找,务必保住他们母子的安全。”陆如镜面色凝重,口吻中满是担心,“护住老二的血脉,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放心,我这就去!”千面转身就走。   陆如镜目送千面离去的背影,鼻间唯有一声轻哼,“蠢货!”   护族被覆灭,从今以后,护族的秘密就只有少数一部人知道。   只要韩天命死了,剩下一个赵涟漪,呵,一个女子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甚好!   然则,千面找遍了整个东都,都没寻着魏若云母子的下落,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按理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连朝廷的包围圈都逃不出去,可现在……   长福宫内。   魏若云提着食盒进门,半弓着腰行礼,“这是娘娘的晚膳。”   墨玉在门口站着,“平素不是你来送的,你是新来的?”   关胜雪生孩子的消息,一直压着,整个长福宫内戒备森严,墨玉一直盯着,从不用生面孔,而且关胜雪所有的饮食,都是经过墨玉检查,才能入寝殿放心让关胜雪食用。   “奴婢……”魏若云抬头。   墨玉骇然,“你……”   “韩天命的儿子在这里!”魏若云将食盒放在台阶上,只打开了一角,就被墨玉快速摁了回来。   “你疯了?”墨玉心惊,慌忙环顾四周。   魏氏的事情,墨玉亦是有所耳闻,受护族所牵累,皇帝对魏氏下了诛杀令。此刻,若是被人知道魏氏余孽在长福宫,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进来!”墨玉快速提着食盒进门。   魏若云紧随其后,进了寝殿之后,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从我有孕,到我生下孩子,他几乎没怎么来看过我,连这孩子也不曾看过一眼。他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却不知道儿子生得什么模样,可怕吗?”   墨玉已经合上了殿门,听得这话,心神微微一震,“没见过?”   “他时不时进宫,不就是为了看关胜雪?”魏若云笑得何其嘲讽,眼睛微微的红,单薄的身子略有轻颤,“他见过关胜雪的孩子了吗?”   墨玉咬着牙,“娘娘……”   “我早就知道了!”魏若云提着食盒往里头走,“否则今日,我不会出现在这里。韩天命都承认了,他只要关胜雪的孩子,只认他们的孩子!”   “怎么了?”关胜雪撩开帷幔,只一眼外头的魏若云,当即坐起身,“你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不打紧。”魏若云将孩子从食盒来抱出来。   奇怪的是,这孩子双眸紧闭,瞧着好似……   “你……”关胜雪快速起身,“你的孩子?”   “是韩天命的儿子!”魏若云瞧了她一眼,“听说你给韩天命生了一个女儿,呵……很失望吧!他现在四处奔命,最后的骨血却是由我所出,你可真是没用!”   关胜雪不做声,瞧着襁褓里的孩子,看上去似乎只比自己的孩子大一点。想来也是,魏若云是正常生产,而关胜雪则是早产……   “你现在进宫,就是为了炫耀你的儿子?”墨玉护着自家主子,“魏若云,你现在是朝廷钦犯!”   “我是钦犯,但我不能带着韩天命的儿子奔命在外。”魏若云眸色暗淡,“这孩子是他最后的根,若是落在朝廷的手里,唯有死路一条。”   关胜雪推开身前的墨玉,视线微沉的盯着魏若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把孩子留给你,你便替他养着吧!你是宫妃,却还能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在宫中产子,可见在你心里,他很重要。”魏若云抱着孩子,忽然就跪了下来,“就当是给韩大哥留条根!”   “这是宫里,总不可能告诉皇上,娘娘生了双胎!”墨玉咬着牙。   对于关胜雪生子之事,皇帝只知道是早产,是儿是女压根没有过问,所以太监也没敢说。   皇帝现在一门心思只在护族和南贵妃的丧仪上,其他人的死活,他压根不在乎,只成日抱着薄云岫,走哪都带在身边。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魏若云起身,“把你的女儿给我,我把儿子留下。”   “谁给你的脸,拿你的儿子换我的女儿?替别人养儿子,把女儿丢出去,跟着你九死一生?你都知道,自己的儿子落在朝廷手里,必死无疑,那我的女儿难道不是一条命吗?”关胜雪咬牙切齿,“魏若云,我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魏若云冷冷的笑着,“我还以为你对韩大哥有多情深义重,原来也只是逢场作戏。连他的最后一条根都不愿相护,韩大哥真是眼瞎!横竖都是死,不如就死在这里罢了!”   说时迟那是块,魏若云猛地掐住孩子的脖颈。   “住手!”关胜雪骇然。   墨玉眼疾手快,登时一掌袭去,快速从魏若云的手中夺下了孩子。   还好!   孩子还活着,只是这孩子这般折腾,竟然也不会哭。   “为什么不会哭?”关胜雪面色发青。   呼吸正常,身子也是暖的,只是双目紧闭,也不知怎么了。   倒是墨玉反应快,“你给孩子喂了药?”   “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舍得?”关胜雪不敢置信的望着魏若云,“虎毒不食子,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这是你的儿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这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魏若云忽然掩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每天东躲高原地,你知道我有多恨吗?可我有什么办法,为了他,我连累全族,自己落得如此下场……可我还是爱他。你以为我不想留下他的骨肉吗?可孩子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   关胜雪紧了紧怀中的孩子,眉心微凝。   “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那是韩大哥最后的根,他现在生死未卜,也许……”魏若云泣不成声,“也许已经死在了朝廷手里,再也回不来了!我也想为自己留点念想,可我不敢,我不能害了孩子,不能让韩大哥无后而终!”   关胜雪张了张嘴,喉间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既然你不帮我,那我……”魏若云抬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被关胜雪抱在怀中的孩子。   “你、你想干什么?”关胜雪急了,“这是韩家的独苗!”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墨玉姑姑,小主子醒了!”   孩子的事情,都是墨玉亲手打理,除了被生产时的稳婆和宫女,其他人一概不知孩子的性别。不过,稳婆和宫女早已被处置,所以……   “去把孩子抱进来。”关胜雪开口。   墨玉心惊,“娘娘,那才是您的骨血。”   “去抱进来!”关胜雪咬着后槽牙。   墨玉轻叹,终是将孩子抱了进来。   殿门合上,孩子被递到了魏若云的手里,魏若云自己也跟着愣了愣,“你真的舍得?”   “我会让韩大哥的儿子,坐上九五之位!”关胜雪低眉望着怀中的孩子,“你把我的女儿带出去,送到寻常人家便罢,但你若是敢动她,我会等你儿子长大后,让他亲手杀了你这个母亲。魏若云,我说得出做得到!”   魏若云心惊,“你、你……”   “来日他尊荣万千,即便你说出真相,他也不会认你,反而会杀人灭口。”关胜雪咬着牙,“我为韩大哥留条根,不代表我在帮你。把我女儿送出去,你儿子留下!但你若是伤害我女儿,别怪我不客气,这孩子是生是死,也得看你这个当娘的,是不是还有良心。”“好!”魏若云抱紧怀中的孩子。   襁褓里的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冲着她笑。   “等等!”关胜雪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后悔了?”魏若云站在门口,提着食盒。   孩子被喂了药,短时间内不会苏醒,若是时间耽搁久了,只怕……   “记住你的话,不要、不要动我的孩子。”关胜雪声音都在颤抖,“你手里捏着的,不只是我女儿的命,也是你儿子的命!我能让你儿子锦衣玉食,也能让他死无全尸。”   魏若云勾唇笑着。   那一笑,直到后来,关胜雪也没有忘记。   她想让女儿去过平凡人的生活,不要在宫里待着,反正韩天命说过,凤蛊能护女儿周全,那么出去之后,应该会过得更好,不至于像她这般,一辈子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囚笼里。   她受够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受够了这种永无天日,等着帝王施舍怜爱的日子。   魏若云走的那天夜里,关胜雪坐在寝殿门前的台阶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满宫皆知,长福宫的贵妃娘娘生了一位皇子,排行老四。   至于皇子之名……皇帝瞧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心死如灰,只觉得自己的天,从此唯有阴郁不见日,便赐了一个字:郁!   皇四子——薄云郁!   听得消息的时候,魏若云还在东都城内晃悠,未得儿子消息,她怎么可能离开,如今……   “薄云郁?薄云郁!呵……”魏若云抱着怀中的孩子,瞧着漆黑的夜,空旷的街,心头大石终于放下,“关胜雪,你以为你捏着我儿子的性命,我便奈何不得你吗?韩天命欠了我,那就由你的女儿来还!我会让她成为人尽可夫的贱人,来日你可莫要太惊喜!”   东都城内,花街柳巷无数。   迎来送往皆笑靥,尽作柳絮随风去。   挑一家最不热闹的青楼,魏若云蹙眉望着孩子胳膊上的伤,寻思着这大概是关胜雪留下的印记,便也不作他想,快速将孩子放下,躲在了暗处观察。   最不热闹的青楼,往来都是白丁,又或者是那些没什么钱,又心生下贱之人。   不似那些热闹的青楼,往来都是达官贵人。   关胜雪不是自诩名门,又被尊为贵妃,生来便高高在上吗?那她就让关胜雪的女儿,受最下贱之人的践踏。若是来日关胜雪得知,定会生不如死,想想都让人觉得痛快。   “哎呦,这里怎么有个孩子?”   “瞅瞅,啧啧啧,这孩子好漂亮!”   “谁丢的?怎么丢门前了?”   孩子被抱了进去。   魏若云头也不回的离开。   关胜雪,最后赢的人还是我!   你养着我的儿子,我送你女儿进火坑,真是太痛快了。   却不知,就在她走后没多久,有人进了青楼,快速将孩子抱了出来。不谙世事的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挥动着肉呼呼的小手,笑得那样的纯真无暇。   “这么可爱,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小坏蛋,你爹是个大坏蛋,不过……好好养着凤蛊吧!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城中大火起,有人在火场里发现了一个女婴,女婴哭得厉害,大概是因为胳膊被烫伤……   大雨瓢泼,东都城内的腥风血雨还在继续。   学士府内乱做一团,夫人难产,东都城内的大夫都被请到了学士府。   然而……   屋内传出哭声的时候,夏礼安就站在门口,身子抖得不成样子。他自问俯仰无愧,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待他?若是有什么罪责,只管降在他身上便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落自己的妻儿身上?   一尸两命?!   稳婆说,姑娘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夫人见着闺女没了,人当时就不行了……   夏问卿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一盆盆的血水从母亲的房中端出来,然后……娘再也没有醒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管家来报,说是后院有孩子的哭声。   再后来,夏问卿便看到父亲怀中的襁褓。   爹说,以后这便是妹妹,亲妹妹!   爹还说,她以后就叫夏问曦。   曦,晨曦的曦!   夏问卿张开手,“爹,抱妹妹!”   那是夏问卿第一次抱到妹妹,柔柔软软的小家伙,白嘟嘟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睛里的光,就像夏夜里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太好看了。   后来,城外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韩天命。   朝廷大军包围,他站在林子里,面色惨白如纸,瞧着围拢上来的军士,眼睛里仍是那样的冷蔑不屑。就凭这些人,怎么可能拿得住他?!   可笑!   “师兄?”赵涟漪飞身落下,“你快走!”   韩天命无惧,压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   冷箭直逼赵涟漪而来,韩天命眼疾手快,徒手便抓住了箭,只差毫厘,便直抵赵涟漪的眉心,冷箭离弦的力道之重,足见射箭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森寒的箭矢上,穿着一张白纸黑字。   “这是什么?”赵涟漪骇然。   韩天命猛地捏紧纸条,瞬时眸光狠戾,周身杀气腾腾。   赵涟漪不知发生何事,只想着赶紧帮着师兄逃离,哪里还能顾得上这纸条的事儿。可到了最后,她却觉察到了不对劲,韩天命似乎是拼了命的,与官军交手的时候,浑然没有章法。   在赵涟漪看来,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师兄!师兄你在干什么?快走啊!”赵涟漪急了。   带来的人,全部都涌了上来,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师兄!”赵涟漪疾呼。   忽然间,韩天命仰天长啸,强劲的内力宛若摧枯拉朽一般,震彻山林内外,将周遭的军士悉数震飞出去。鲜血匍出的那一瞬,赵涟漪奋不顾身的冲上去,快速接住了倒下的韩天命。   “师兄!”赵涟漪歇斯底里。   韩天命双眸紧闭,瞧着好似快不行了。   一咬牙,赵涟漪挟着韩天命窜出了包围圈,回头去看,带来的人……无一幸免。   军士为了邀功,便说是韩天命已死,只是尸身被赵涟漪劫走。   得知消息的那一瞬,关胜雪抱紧了怀中的四皇子,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皇帝其实已经不在乎韩天命的死活了,南贵妃死了,他这江山坐得何其孤独,空荡荡的关雎宫,就像是空荡荡的心。   风一吹,空无一物。   “父皇!”薄云岫轻轻擦着父皇的眼角,“不哭!岫儿乖!”   皇帝人到中年便已经两鬓斑白,贵妃一走,他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来,如今能抓在手里的,除了薄云岫这个念想,他好似什么都没了。   “这个狠心的女人,朕对她那么好,岫儿这么乖,她是怎么忍心,怎么狠得下心离开我们呢?”皇帝哽咽着抱紧了儿子,“岫儿,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的啊,一定要好好的。父皇……只有你了!”   薄云岫红着眼眶,悄悄的将眼泪擦在父皇的身上,仰头冲着父皇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自此,皇帝性子大变,变得暴虐,变得固执,却也不敢再轻易踏入关雎宫,反倒另辟了一间相思殿。   像她那时候说的一般,最是相思无觅处。   最痛苦的,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随着南贵妃的死,关雎宫的很多秘密都被揭开,但却无人敢提,所有的秘密就成了美丽的传说。   “韩姑姑!”薄云岫扬起头。   韩不宿弯腰,轻轻拍着薄云岫的肩膀,“姑姑要走了,不能再在宫里陪着你了。”   “姑姑要去哪?”薄云岫问。   韩不宿直起身,瘦得脱相,“暂时不知道。”   薄云岫哽咽,“母妃走了,姑姑也要走吗?”   “我答应你娘会好好照顾你,但是现在……姑姑可能要先走了!”韩不宿笑了笑,拂袖间有淡淡的香气晕开,“如果有一天,还能有机会再见,便当是你我的缘分。二皇子,好好的!”   薄云岫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连脑子里的记忆,都是那样的模糊。   学士府内。   韩不宿将一个锦囊递给夏礼安。   瞧着韩不宿骨瘦如柴,面如枯槁之态,夏礼安亦是吓了一跳,“韩姑娘,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吓着了?”韩不宿无奈的笑了笑,“近来吃得少,难免有些虚弱,不妨事,回头我补补就好!这东西,留给那丫头吧!好生保管,切莫落在别人手里。”   “这是什么?”夏礼安骇然,“如此要紧的东西,你怎么敢交给我?”   “我相信夏大人的为人。”韩不宿笑靥苍凉,瞧着跌跌撞撞跑来的小丫头,微微弯下腰,含笑戳着孩子的小脸,“小曦儿……长大了!” 第222章 墙下的少年郎   夏问曦还小,什么都不懂,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仰头望着韩不宿。   韩不宿蹲下来,与这小家伙大眼瞪小眼的,“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以后肯定会祸害不少人。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太像了……”   “韩姑娘?”夏礼安皱眉,“你……”   “我走了!”韩不宿起身,“好好照顾这孩子,她跟寻常的孩子不一样,以后若能平淡度日自然是最好,否则必定此生颠簸,永无宁日。”   夏礼安骇然,下意识弯腰,将夏问曦抱起,“我记住了,以后就让她在家里待着,免得出去之后瞎晃悠,真真应了你这一句箴言。”   “小家伙,一定不要学某些人。要好好的,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啊!”韩不宿略显无奈的笑了笑。稚子无辜,她下不去手,只希望这孩子能在夏家这样的门户之中,被教得善良一些,不要学了韩天命那样的乖戾狠毒。   而她自己……   这大概就是命吧!   此后数年里,皇帝杀了不少大臣,一时间整个南宛人心惶惶,朝廷上下,皆是提心吊胆,谁也不知道哪天说错那句话,便是拂了皇帝的逆鳞。   宫里,统共就五位皇子。   大皇子素来喜欢往宫外跑,谁都瞧出来了,不堪大任!   二皇子薄云岫性子孤冷,一直养在皇帝身边,谁都知道,其身份比太子更矜贵。   三皇子薄云列,乃是皇后所出,为名正言顺的皇嫡子,一出生就是太子之尊。但太子不得圣宠,自从南贵妃死了以后,皇帝压根不愿踏入凤仪宫。   皇后依旧是皇后,却再也不得恩宠,空有皇后的虚名。   倒是长福宫的关氏,因为南贵妃之死,成为宫里唯一的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掌协理六宫之权。不仅如此,关氏孕有两位皇子,皇长子薄云崇和皇四子薄云郁。   所以说,若论胜算,非关氏莫属。   至于五皇子,不过是皇帝的一场荒唐罢了,是以连皇帝都不屑这个儿子的存在。五皇子薄云风,连名字都是随便起的,风……疯……讽……   孩子渐渐长大,皇帝终究会老去,觉得力不从心。   时日久了,帝王的身子便垮了。经常会在梦里惊醒,喊着南贵妃的名字,又浑浑噩噩的跑去关雎宫,找不到人就发脾气。每当这个时候,薄云岫就会静静的陪在皇帝身边,握紧父皇的手,一言不发的望他。   五位皇子,当属薄云岫生得最为精致,一副天生皮囊,全全承袭了南贵妃的美貌,皇帝有时候就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开始发呆。   最后连皇帝自己都意识到,身子扛不住了,只能给薄云岫挑个养母。   皇后是不可能的,一个能把太子养得这般嚣张跋扈之人,回头再把南贵妃的宝贝疙瘩养坏了,可怎么好?   思来想去,皇帝将薄云岫送去了长福宫。   薄云崇喜欢胡闹,天性散漫,但为人没有城府,私下一直很护着薄云岫。   “父皇知道,其实你也喜欢有人陪着你,喜欢热闹,跟着父皇这么多年,你几乎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皇帝蹲在地上,瞧着渐渐长大的儿子,满心满肺都是担虑之色,“岫儿,你恨父皇吗?”   薄云岫摇摇头,“不恨。”   “真乖!”皇帝轻轻抱了抱他,“去了长福宫,跟你的哥哥和弟弟好好相处,若是吃了亏,就回来告诉父皇,不要忍着,知道吗?”   薄云岫眉心微蹙,“知道了!”   薄云崇与薄云岫,兄弟之间年龄相差不大,相处很是融洽。   而薄云岫又生得一副好面孔,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颇具楚楚之色。   身量单薄,谁见着,都想保护他。   养一个别人的儿子在身边,关胜雪心里不太痛快,但念着当初南贵妃救过自己,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有薄云岫在手,她与皇后的较量便更有胜算。   寄人篱下的日子,其实并不太好过,薄云岫原就内向,性子愈发的沉郁。经常一个人待在荷池边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   “老四,你去找找看,老二去了何处?”薄云崇拢了拢银两,“找到他,我带你们出宫玩去。”   “二哥不是在御书房,就在荷池那边。”薄云郁的眉眼与韩天命有几分相似,但很大程度上,都随了他母亲,模样算是清秀,“那我去荷池那边找找!”   “找到了就来宫门口,我在宫门口等你们!”薄云崇揣着银子,一溜烟的跑出去。   为了防止他偷溜出去玩,母妃已经断了他的例银,这些是他前些日子与小太监们打赌赢来的,可不敢让母妃知道,否则又得罚他抄书。   薄云郁直接去了荷花池,御书房那地方,他可不敢去,若是被父皇知道,定是要被送去暴室的。   到了荷池,薄云郁便看见了坐在边边上的薄云岫,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在薄云郁的印象里,父皇一直抱着薄云岫,走哪都牵着,护着。有时候他是真的好羡慕薄云岫,为什么同样是皇子,可薄云岫却能得到父皇全部的疼爱,而他……连父皇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嫌恶和轻蔑!   袖中的小手,微微蜷握成拳,薄云郁目光狠戾。   他也曾问过母妃,这是为什么?   母妃说,薄云岫长得太像死去的南贵妃,而父皇,深爱着南贵妃。   薄云郁不想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他只知道,他那么努力的读书,那么努力的想做父皇眼中,引以为傲的皇子……可父皇所有的疼爱和温暖,都给薄云岫!   深吸一口气,薄云郁环顾四周,瞧着假山位置,脑子里快速将退路都想好了。   夏去秋来,早前的接天莲叶早就成了枯枝败叶。   薄云岫面对着荷池,托腮瞧着荷池里的残荷,夏日里花开的时候,芙蓉渠最是热闹,但现在……芙蓉渠最是萧瑟。他不愿去芙蓉渠,就爱在这犄角旮旯里窝着。   忽然间,身子猛地往前倾。   薄云岫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冰冷的污水快速吞没了他。面朝下扑进了荷池中,突然间的冷意袭来,让他的脑子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水没过耳朵的时候,嗡声长鸣。   再睁开眼,他开始挣扎,“救、救命……”   污浊的水不断涌入口鼻,荷池里都是淤泥,压根没有落脚点,薄云岫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彻骨的寒凉,小腿肚开始抽筋。   “二皇子!”玉婵惊呼,“快来人,快来人,来人!二皇子落水了,二皇子落水了!”   不过是回去那个披风的功夫,怎么就……   忽听得扑通一声,薄云郁跳入了水中。   别看薄云郁年龄不大,水性倒是不错,一个猛子扎下水,快速将薄云岫捞起。   薄云岫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所有人都忙着照顾薄云岫,将其快速抬回长福宫,即刻去请太医,去请皇帝,无人顾及薄云郁的瑟瑟发抖。   长福宫乱做一团。   皇帝风风火火的赶来,雷霆之怒是少不得的,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爱子,更是将薄云岫身边的奴才全都送去了暴室,除了南贵妃留下的贴身婢女玉婵,其他奴才都被换得干干净净。   其实这也不是头一回了,玉婵早已习惯。   只要二皇子有事,他身边的奴才都会被清算,所以二皇子不快乐,因为他身边……只有陌生的容脸。   他那般的小心翼翼,不敢受伤不敢生病,因为父皇一生气,就会杀光他身边的奴才。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勃然大怒。   关胜雪跪在地上,脊背已被冷汗浸湿,薄云岫是双刃剑,能掣肘皇后,也能自损八百,“皇上恕罪,是臣妾、臣妾照顾不周,皇上恕罪!”   薄云郁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床尾,连身上的湿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因为所有奴才都怕得要死,若无人作证,二皇子是自己掉下去的,只怕……死的人会更多。   “有人要杀朕的皇子!”皇帝有了这样的意识,瞬时双目猩红,满面狰狞之色,“谁?是谁要杀朕的皇子!是谁!”   下一刻,皇帝猛地冲到薄云郁跟前,一把揪住了薄云郁的胳膊,“你为什么是湿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推下去的?是不是!”   关胜雪急了,“皇上,皇上,郁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   薄云郁站在原地,浑然不敢动弹,父皇的眼神太可怕,他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玉婵扑通跪地,“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看好二皇子,与四皇子无关。所有人都瞧见了,是四皇子把二皇子救上来的,请皇上明鉴。”   四下一片死寂,除了玉婵,怕是无人敢对皇帝说这样的话。   玉婵,是南贵妃留在这宫里,除了二皇子之外,最亲近的人,皇帝舍不得杀,也不能杀……   “父皇……”薄云岫睁开眼,低声呢喃着。   原本杀气腾腾的皇帝,刹那间柔软下来,满脸都是怜惜之色,眸中溢开氤氲雾气,那样的温柔,“岫儿,好些吗?觉得如何?”   薄云岫轻轻拽了拽父皇的衣袖,“是我自己掉下去的,父皇不要责怪旁人,好不好?”   “好,只要岫儿没事,父皇什么都答应你。”皇帝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现在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或者……饿不饿?”   薄云岫摇摇头,“想睡。”   “好,父皇陪着你,你乖乖的睡!”皇帝握着儿子冰凉的小手,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   所有人都退出了寝殿,谁也不敢再打扰皇帝的父慈子爱。   有那么一瞬,关胜雪是恨的,咬牙切齿的恨。可转念想起了薄云郁的身份,又生生的压制下来,原就不是亲生父子,只能奢望所谓的父子亲情?!   “母妃?”薄云崇匆匆跑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二弟怎么样?”   路上听得宫人在议论长福宫的事情,说是二皇子落水,皇帝在长福宫大发雷霆。   “你!”关胜雪愤然举起了手。   薄云崇脖子一缩,眼睛一闭,只等着耳刮子落下。   半晌没动静。   他悄悄睁开眼,惊觉母妃竟然慢慢的放下手,不由心头微惊,“母妃,儿臣知错!”   关胜雪脱力一般耷拉着,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自己的儿子,终究……她也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   “罢了,带着老四下去吧!”关胜雪轻叹,“墨玉!”   “是!”墨玉行礼。   望着关胜雪离去的背影,墨玉抿唇,“二位皇子,娘娘虽然是贵妃,可也有她的为难之处,贵妃上面有皇后,皇后娘娘虎视眈眈,就等着抓咱们的把柄,娘娘……唉,罢了!”   薄云郁的视线,仍是停驻在紧闭的寝殿大门处,“大哥,你说……我们时候才能跟四哥一样,被父皇抱一抱,让父皇满心欢喜满心忧?”   “现在有什么不好?”薄云崇不解,“父皇虽然没有抱过咱们,可也不曾亏待过,你是没瞧见永祥宫那头……咱们已经很好了,人要知足。走,大哥帮你换衣裳!”   薄云郁面色发青,唇色发紫,垂着眉眼往前走,忽然眼一闭,瞬时倒在地上。   “老四?”   “四皇子!”   “来人,快来人!”   池水冰冷,薄云岫从水下出来,便已经被奴才快速裹紧了身子,直送长福宫清洗更衣,而薄云郁则不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从荷池走到了长福宫,一直到现在……   “寒入肺腑。”太医摇摇头。   墨玉骇然,“四皇子高热不退,可怎么好?”   “没法子!”太医抚着长须,慢慢悠悠的收起针包,转身去开方子,“四皇子年龄太小,此番寒气侵体,以后都得小心养着。”墨玉瞧着站在门口的关胜雪,心里砰砰乱跳。四皇子是主子拿自己的亲骨肉换来的,若是有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当年的那个女婴?   “对将来会有影响吗?”关胜雪问。   太医自然知道贵妃之意,想了想,犹豫着摇摇头,“不好说,得看四皇子的康复程度,才能下结论。”   关胜雪彻夜未眠,坐在床沿望着陷入昏迷的薄云郁,心里空空荡荡的。   难过吗?   自然是难过的。   她用自己的女儿去换了别人的儿子,可最后呢?现实带着嘲讽的嘴脸,嘲笑你愚蠢的过往,让你的狼狈在世人面前,无所遁形。   这件事,最后以薄云岫的康复而终结。   皇帝原是要派专人去查,但被薄云岫制止,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查下去,定然会牵连无数,他不想给任何人创造作孽的机会。   薄云岫倒是没什么大碍,喝了几口凉水,但处理及时,救治及时,恢复得极好。   反倒是薄云郁,从此以后药不离口,身子一直不大好。   宫里闹了一出又一出,宫外倒还算安宁。   自从护族被灭,东都城内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夏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一朝爬上墙头去,吃着枣子甚得意。   “你给我下来!”夏问卿站在墙下,仰头望着坐在墙头的小妹。   夏问曦安稳的坐在墙头,闲适的晃动着双腿,摘了枣子就往嘴里送,嘎嘣一声,好生脆爽,“好甜哦,哥哥这是嘴馋咯!”   “下来!”夏问卿手中的折扇摇得急了些,“听到没有?”   “你有本事上来!”夏问曦才不拿他当回事。   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脾气吗?雷声大雨点小,最多也就是吼两声。   哪怕爹来了……大不了被爹撵着跑圈,满院子的跑,到时候夏问卿瞧着又会心疼了,还不是要跑出来劝架?   夏问卿咬咬牙,猛地收了扇子,“你逼我的!”   “怎么的?”夏问曦一枣子丢过来。   “咚”的一声脆响,正好砸在夏问卿的脑门上,疼得白衣书生捂着额头直嗷嗷,这丫头的手劲和准头,越来越了不得了。   瞧着兄长疼得弯腰,夏问曦笑得合不拢嘴,吃得越发欢实了,“哈哈哈哈,哥,疼不疼啊?每年枣子熟了,总有那么几个,得跑你脑门上撞一下,是不是很痛快啊?!”   “你等着!”夏问卿快速冲上去,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抱走了竹梯,“来,搭把手,搬走搬走!”   “哎哎哎,又玩这一招,哥、哥……”任凭夏问曦高喊,夏问卿都没把梯子还回来。   “小姐?”丫鬟扬起头,“快下来吧!公子定是去找老爷了!”   夏问曦翻个白眼,“每次打不过骂不过,就把爹搬来,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小姐,快下来吧!”丫鬟急了,“回头老爷又要罚你跪祠堂了!”   夏问曦才不下去,她从小就被困在府内,从来没踏出过学士府半步,唯有坐在这高高的墙头,她才有机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即便接触不到,看看也是好的。   “小姐!”丫鬟喊着。   夏问曦置若罔闻,贪婪的望着墙外的天空,望着外头的世界。即便这一墙之隔,不过是条空无一人的巷子,也足以让她喘过气来。   这学士府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座牢,她困在里面。也曾求过爹,求过哥哥,可是……没人点头,家仆就天天跟着她。   有少年人眉清目秀,从墙下走过,夏问曦一晃神,手中的枣子吧嗒落在了那人跟前,惊得那少年骤然抬头往上看。   夏问曦仲怔,只见着那双眼睛,就跟夏夜里的星辰一般,很是好看。   “看什么看?”她翻个白眼,之前看的话本子里怎么说来着?等等,她得好好想想。   哦,对了!   “墙下哪位少年郎,生得这般俊俏,待本姑娘长大了,嫁给你如何?”夏问曦坐在墙头,晃了晃手中的枣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夹着她清脆爽朗的笑声,字字清晰。   传入耳中,让墙下的少年人微微扬起了唇角。   她坐在墙头,他站在墙下。   最是易动少年心,一颦一笑一月下。   “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现在就娶你!”她撇撇嘴,将枣子塞进嘴里,咯嘣脆!   墙下传来丫鬟的疾呼,“小姐,快,快,老爷来了!”   少年仍是仰着头,却见着那抹娇俏的身影咻的消失不见。   不多时,墙那头传来了女子急吼吼的喊声,“爹!爹……爹追了,我这就去跪祠堂,爹……”   可以想见,她该是怎样的乱蹦乱跳,约莫是拎着裙摆,撒丫子往前冲,身后……父亲举着戒尺咬着牙疾追,但总是差了那么几步距离,怎么都撵不上。   “二皇子,咱们赶紧去跟大皇子汇合吧!”底下人低低的开口。   “这是夏家?”薄云岫问。   “是!”   薄云岫眉心微凝,“倒也有趣!”   东都城夏家,自然是夏礼安,夏大学士。   只听说学士府里有个夏公子,书生白衣,才华横溢,倒是没听过,有什么千金小姐的,可听方才的动静,丫鬟分明喊的是“小姐”,应该是夏礼安的女儿无疑。   临江边上的酒楼里。   薄云崇皱眉,斜靠在栏杆处,迎风喝着酒,好生惬意,“老二,你难得出宫一趟,能不能高兴点?不要总拧着眉,瞧着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你钱似的。男人嘛,出了门就得学会风花雪月。你这样,会吓跑人家姑娘的!”   “二哥一直不说话,是有心事?”薄云郁被风一吹,免不得有些咳嗽,面色微微泛着青白,“或者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薄云岫眉心微凝,瞧了一眼身边的奴才。   奴才慌忙低头,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我不喜欢喝酒。”薄云岫启唇,“无趣!”   “无趣?”薄云崇啧啧啧的摇头,“我看你这人,才是真的无趣,酒色财气,这酒乃是天底下头一遭美事。在宫里,条条框框的束缚着,出了宫还不得好好潇洒一番?”   薄云岫端起杯盏,与其喝酒,不如饮茶。   “真是……”薄云崇起身,“走走走,带你们去别的地儿逛逛!”   “去哪?”薄云岫音色黢冷。   薄云崇翻个白眼,“不会害你的,你不是要找有趣的地方吗?带你去诗文大会走一圈,今儿那些酸臭味的书生,都在那里咬文嚼字,咱们凑个热闹,总不能让你白出来一趟。”   诗文大会?   薄云岫亦是没什么兴致。   “今儿谁主持来着?”薄云崇问。   丁全忙道,“是夏家的公子,夏问卿!”   薄云岫心头微恙,夏家……   面上,依旧平淡无波。 第223章 那时的他们   对于诗文大会,其实薄云岫并没有多大兴趣,一帮人围在一块,什么诗文会友,摇头晃脑的,这个兄那个弟的,让人听得头疼。   “老二,你的要求别太高啊!”薄云崇喝着茶,“这不行,那不行的,你让大哥我很难做。要不这样,我给你找几个姑娘?啧啧啧,忒漂亮的那种,就你这皮相,我跟你说,只要你点头,那些姑娘一准都不用你负责!”   薄云岫剜了他一眼,将手中杯盏轻轻放下。   “大哥,你别再拿二哥开玩笑了,没瞧见二哥的脸色都变了!”薄云郁低低的笑着,剥着手里的坚果,将剥好的果仁放碟子上,“二哥,你莫要听大哥胡说,若是想去什么地方,自个去吧!别理大哥,你还不知道他呀?”   薄云崇素来自由自在,爱怎么的就怎么的,父皇不管,母妃也不管,一开始皇后还会找茬,时间久了,便是谁都没有再管他。   “你们慢慢看,我去河边走走,这里太烦闷了。”薄云岫转身离开。   “要求真高!”薄云崇抓了一把碟子里的果仁,“老四,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薄云郁淡淡然的摇头,“我纯粹就是来凑人头的,你们去哪,我跟着去哪便是!”   “要不,待会带你去赌坊里转转?”薄云崇笑嘻嘻的说。   薄云郁:“……”   护城河边人不多,因着少时掉进水里差点淹死,所以薄云岫一般不会靠水太近。那件事情之后,父皇私底下请了师父,暗地里教他功夫。   薄云岫什么都好,记性好,悟性高,肯吃苦,连练功夫都比旁人的进度快,集百家之长,自成一派,内功外功皆是极好的。   他来这儿,纯粹是图个清静,周遭没什么人,风吹着杨柳低垂。   甚好!   只是,清静之余,更添孤寂。   学士府后门。   夏问曦拢了拢宽大的袖子,悄悄溜出了后门,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免得到时候被抓住,爹会连同她身边的人一起责罚。   不过,哥哥的衣裳太大!经过她这剪裁之后,还是宽敞得厉害,只能用腰带勒着,否则就像是装在套子里一般,很是滑稽。   好在街上有成衣店,偷穿哥哥衣裳的小姑娘,一溜烟似的跑进了成衣店,不多时便大摇大摆的跑了出来,好一个玉树临风,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吃着冰糖葫芦,捏着刚买的泥人,怀里揣着各种瓜果点心。   夏问曦可算将东都城的两条街逛遍了。不过她不认得路,也不敢走太远,何况自己是个女子,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回头被父兄在大街上逮着,那就真的完蛋了!   得找个没人的地儿,先把这些好吃的干掉!   护城河边倒是安静,夏问曦默默的将好吃的放在河边的凉亭里,一抬眼,便瞧见有个男子,缓步朝着河边走去,看样子好像是……   “这是要……哎呦,要自尽!”夏问曦撒腿就跑。   下过雨的草地有些湿滑,夏问曦跑得很是着急,“哎哎哎,你别想不开!有话好好说,有话慢慢说!”   薄云岫压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着河边的杂草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冒泡泡,便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谁知他这刚走到河边,便听得身后传来奇怪的喊声,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   想不开?   谁想不开?   薄云岫左右瞧着,这一片似乎就他一个人,连奴才都被他遣得远远的,按理说……嗯?   侧过身,回头,薄云岫赫然眉心皱成川字。   一个少年人跑得飞快,犹如离弦的箭,直冲他而来,嘴里还不断喊着,“别跳。别跳!”   薄云岫心惊,是她?!   下一刻,夏问曦已经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面前,她伸手去就拽他胳膊,谁知草地湿滑,拽着薄云岫的那一瞬,她整个人直接顺着河边的坡度,滑向水里……   “啊啊啊啊……”   若换做旁人,薄云岫定是一巴掌拍死作罢。   可他认出她了,那个坐在墙头,吃着枣子说要娶他的夏家姑娘。   小姑娘身子很轻,饶是拽着他,按理说他就势一捞便能把她捞回来,谁知脚滑这毛病也会传染,他亦是没站稳,直接扑在了夏问曦身上。   只听得扑通一声,溅起硕大的一朵大浪花。   双双落水。   “咳咳咳……”夏问曦爬上岸的时候,用力的喘上两口气。   幸好就在岸边,水也不深,他推着她就上来了。   这会,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浑身湿漉漉的坐在草地上,活像阎王殿跑出来的两只水鬼……“公子?公子!”底下人可吓得不轻,“公子,奴才这就去买身衣裳,让您换下来!”   二皇子掉水里,若是让宫里知道,皇帝还不得摘了所有人的脑袋?   “买两身!”薄云岫音色冰凉。   底下人撒腿就跑。   “跟我来!”薄云岫冷不丁上前,拽着夏问曦的胳膊就走。   “哎哎哎,我在救你,你拽我干什么?我、我不认识你,你……你作甚?”夏问曦咬着牙。   父兄一直警告她,她若是出去被人拾到,就会拉出去卖掉。卖到山沟沟里,卖给瞎子瘸子或者傻子,然后当母猪一样关在猪圈里养着。   薄云岫缩了手。   风一吹,夏问曦冻得直打哆嗦,“你莫要卖了我,我不是故意推、推你下水的。”   薄云岫盯着她,一言不发。   夏问曦狠狠打了个喷嚏,“我给你好吃的,我……我……哈欠!”   “公子,奴才……”底下人抱着两套衣裳回来。   薄云岫狠狠剜了她一眼,“去客栈换衣裳,换完衣裳再寻你算账,若你敢跑就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卖了,听明白了吗?”   夏问曦缩了缩身子,乖顺的点点头,她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可薄云岫这边有三个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换了湿衣裳再说。   因着诗文大会闹腾的,客栈只剩下一间房。   夏问曦皱眉瞧着这不大的房间,话本子上怎么说来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换!”薄云岫将衣裳丢过来。   夏问曦快速接过,抱在怀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小子似乎也不像是坏人。只是就这么一间屋子,该怎么换呢?   一回神,薄云岫已经褪下了外衣。   “哎哎哎……”夏问曦急了,慌忙捂着眼,“你、你背过身去。”   “你是女子吗?”这丫头窘迫的模样,让薄云岫忽然生出几分恶趣味来,“我有的你也有,你有的我也有,作甚这般矫情?”   夏问曦背过身去,耳根都红了,“我、我有的你没有。”   “哦,哪处没有?”薄云岫问,随手将湿冷的衣裳丢下,“你倒是说说看,说得出来,我就……就、就给你买枣子吃。”   夏问曦眨了眨眼睛,忽然转身看他,“我……”   光洁的肌理,皙白的胸膛,有些东西和她的截然不同。   薄云岫正披着外衣,打算扣上扣子,她这冷不丁的转身,以至于他亦愣了一下。俊美的容脸泛着异样的神色,看她的眼神,愈发深了几许。   “看够了没有?”薄云岫的声音微哑,略带羞恼的合上衣裳。   夏问曦默默转身,只觉得面颊滚烫,低眉瞧了瞧自个的胸前,又细细回想着薄云岫的……瞧着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不多时,她便听到了门吱呀响着,有人出去,然后房门又合上了。   夏问曦愣愣的回头,瞧着紧闭的房门,快速跑到门口将门栓扣上,这才慢悠悠的开始换衣裳。   这衣裳还是大了些,碧绿碧绿的,套在她身上,就好似一个裹着箬叶的粽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眼瞎,竟给寻了这么个颜色,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开了门,夏问曦耷拉着小脸,不高兴三个字,写得满脸都是,“太丑了!”   薄云岫憋着笑,底下的奴才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夏问曦的脸瞬时红得发涨,“看看,看看,这不是眼瞎吗?这颜色、这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树桩发芽!”   “还好!”薄云岫声音微冷,喉间滚动。   心道:真丑!   薄云岫让掌柜的煎了两碗姜汤端上来,“先去去寒,我再同你算账!”   夏问曦瞧着碗里的东西,摇摇头,“我不喝!我从小没病没痛,没吃过药,我不喝药!”   “姜汤!”薄云岫皱眉。   这丫头怕是脑子有问题?   按理说,也该认出他才对。   除非……   缺心少肺!   思及此处,薄云岫面色愈冷,连底下的奴才都觉察到了主子不高兴,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喝!”薄云岫端起碗。   薄云郁的病是怎么来的,薄云岫心知肚明,所以……   “难喝!”夏问曦只喝了一口就把碗放下了,瞧着薄云岫咕咚咕咚喝着,忙摁住了他的手。   薄云岫一愣,嘴里被姜汤灼得滚烫,喉间亦是如此。他略带愠怒的瞧她,不知她又想干什么?喝碗姜汤而已,哪来这么多的屁事?   “你的是不是好喝一点?”夏问曦忽然夺了他手里的药碗,将自己的药碗推到了他面前,“我的给你!”   肯定是他做了手脚,不然这姜汤如此难喝,他为何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思及此处,夏问曦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喝剩下的姜汤,快速喝完。   话本子上说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喝过的,肯定没问题。   薄云岫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那是……他喝过的!   “好辣!”夏问曦皱眉,“真难喝!”   瞧,她那碗姜汤果然有问题,他都不敢喝!   薄云岫皱眉,瞧着跟前满满当当的姜汤,“你把我的喝完了?”   “喝完了。”夏问曦摸了摸脖子,“这里都发烫了。”   “哦!”薄云岫又喝掉了半碗姜汤,将剩下的半碗推到她面前,“继续!”   夏问曦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我?”   “不喝就把你卖了!”薄云岫冷着脸。   “喝喝喝!”她端起碗就往嘴里送,反正他都喝了半碗,肯定是没问题了,可姜汤这辣乎乎的劲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喝得她浑身汗毛直立,整张小脸都耷拉下来,深深打了个寒战,好难喝!   她皱着眉头看他,“喝完了。”   薄云岫点头,“很好,很乖!”   “我可以走了吗?”她欣喜的问。   父兄也经常夸她很乖,每次夸奖,她提的任何要求,他们都会答应的。   薄云岫瞧着那双晶亮的眼睛,心里忽的软了些许,“推我下水这笔账,怎么算?”   夏问曦:“……”   见她不做声,薄云岫凉凉的补上一句,“或者,我可以去报官,说你要杀了我!”   “我是要救你!”夏问曦急了,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荷池里的锦鲤,“我以为你要跳河自尽,连糖葫芦都弄丢了,就跑去救你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救你了。你一个人跳下去便罢,还连累我,现在又恶人先告状,我哪有杀人嘛!”薄云岫定定的望着她,眸光幽幽,瞧这她极为委屈的模样,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手,“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我自己跳下去的,还是你推下去的?”   夏问曦绞着袖口,“你这么高这么大,我怎么把你推下去?是你拽着我下去的。”   “你!”薄云岫赫然起身。   惊得夏问曦面色骤变,慌忙退后几步,睁着一双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好似他是豺狼猛兽,会吃人一般。   薄云岫咬着后槽牙,“你再说一遍!”   这丫头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不小!   “就是你拽着我……”她的脊背已经贴在了墙壁上,声若蚊音,“滑下去的!”   薄云岫蓦地长腿一迈,已然挡在她面前,正好将瘦小的她完全笼在自己的暗影里。   夏问曦倔强的瞪着大眼睛,似乎表明了自己,绝不屈服的决心,扯着嗓子冲他喊,“就是滑下去的!就是就是,就是滑下去的!”   “你……”   他这还没开口,她忽的伸手去推他。   微凉的柔荑,落在他胸口,却没能撼动他分毫。   他低眉,瞧着她诧异的皱了皱眉,又用手去推他,这会倒是使了大劲儿,可惜……还是没能推动。   呵,推不动就开始用撞的,拿他当人墙,撞都撞不开便开始自己跟自己生气,各种作死,各种想把他挪开,最后都失败了。   眼前这人就像是墙墙铁壁,往她跟前这么一搁,便怎么都挪不开。   夏问曦抬头,哼哧哼哧的盯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唯有他一人身影,她咬着后槽牙,“闪开!”   薄云岫不说话。   “你让不让开?”某人连嘴都气歪了,就像是生了气的大鹅,双手叉腰,脖子梗得老长,因着身高不够,又将尖叫踮起。因着站不稳,她身子贴在脊背上,保持着这种不服输的倔劲儿,与他对视很久。   久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趣,便败下阵来,揉了揉因为摆姿势而僵硬得脸,“算了,我赔你钱!”   她将腰间的荷包摘下,当着薄云岫的面,扒拉着自己的私房钱。   小小的荷包,外头的梅花绣得歪七扭八,若不细看压根不知道绣的什么花,亏得她在花式边上绣了一个“梅”字,约莫也知道自己绣得太丑。   薄云岫皱眉,这东都城内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针织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夏礼安又是大学士,其子夏问卿亦是名满东都,真真是书香门第,按理说养出来的女儿应该是温良贤淑,才情卓绝。   可眼前的人……   捻了一块碎银子,夏问曦满脸心痛的嘟着嘴,终是拾起他的手,将银子塞进他的掌心,“喏,就这么多了!给你,你去多买两碗姜汤。”   薄云岫唇角直抽抽,眉心皱得更紧,“你……给我钱?”   呵,这丫头!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她将荷包捂得紧紧的。   头一次出门,遇见了无赖,还遇见了打劫的,真是气死……   薄云岫黑着脸,冷然将她的荷包抽走。   “哎哎哎,这是我的,你这是打劫!”夏问曦急了,“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没了钱,我以后就不能出门玩了!还我!还我!”   薄云岫扒拉着荷包,就那么点银子,是她全部家当?   “你这样,我以后、以后就再也不能出门玩了!”她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望他,“还我!再不还我,我就不客气了!”   薄云岫没理她,转身就朝着桌案走去。   哪知下一刻,这小妮子疯了似的冲上来,啊呜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胳膊上。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含,她只是咬着,也不用力,就好似在吓唬他,若是不还,她会真的咬下去。   薄云岫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张小脸,贴在自己的胳膊上,明明是小白兔,非要装作张牙舞爪的螃蟹。   她摊开手,示意他交出来。   这一次,薄云岫没为难她,将荷包放在她的掌心。   夏问曦的速度很快,荷包往怀里一塞,撒腿就往门外冲。   然则她的速度哪里及得上他,回头就被他拦腰挟在了腋下,“我说放你走了吗?”   夏问曦哼哼的别开头,也不挣扎。   “叫什么名字?”他问,如同审犯人一般,“多大了?”   夏问曦哼一声,不答。   怕说出来,吓死你个犊子!   “不说是吗?”薄云岫忽的将她丢在了床榻上。   疼得夏问曦一下子翻身窜到了床角,“我爹是当朝大学士,你敢动我,我就让我爹带人揍你!”   “姓名!”薄云岫站在床前。   瞧着她嘟嘟囔囔,活脱脱一个大粽子似的窝在床角,心里竟觉得分外痛快。   “夏问曦!”   “多大了?”   “十……”   “说实话!”   “刚刚及笄!”   薄云岫转身走到桌案前坐下,“据我所知,夏大学士似乎并无女儿,外人只知其有个儿子,名叫夏问卿!”   “那是你孤陋寡闻!”   “老实点!”   “那是因为我爹从不让我出门,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逃出家门,第一次逛街,谁知道就遇见了你这个讨债鬼!”   薄云岫很不明白,父母疼爱子女是情理之中,但是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圈禁,与坐牢有什么区别?父皇就算是担心他的安危,最多是唠叨几句,绝不会将他禁在宫中。   过分的保护,有时候会变成致命的伤害,关在笼子的动物,放出去就只有被捕食的份儿!   现在的夏问曦,便是刚刚出笼的动物。   一张白纸,对什么都好奇,对一切都不设防。   她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该如何相处,更不知道男女有别,因为父兄不会教她这样的道理,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忙于政务,兄长忙着吟诗作对。“你走吧!”薄云岫敛了眉眼。   “真的放我走?”夏问曦快速爬下床榻,“那我走了,你不许反悔哦!”   薄云岫没吭声,那丫头便跟逃命似的,撒丫往外冲,头也不回。   夏问曦跑得飞快,当然,跑的时候还不忘捂着怀中的荷包。   直到跑进巷子里,她才停下来,扒在巷子口瞅了半天,确定那个冷面疙瘩没有追来,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站直了。   “好险,终于逃出来了,吓死我了。”夏问曦如释重负的喘口气,“真以为我没认出来?不就是坐墙头开了个玩笑,真是小气,男人大丈夫还这般计较。幸好我聪明,假装不认识,不然真就惨了!小气鬼,再见!”   不对,应该是再也不见!   “哼!”夏问曦定了定心神,快速往家的方向跑去,她只记得大致的路。   然而……   一直绕到了天黑,她也没找到学士府在哪,临了还是一个孩子带着她找到了学士府。   “谢谢哈!”夏问曦笑得发虚,这个时候回去,肯定会被发现的吧?   深吸一口气,夏问曦蹑手蹑脚的靠近后门,贴耳在门上半晌,里头似乎没动静。往常这个时辰,后门早就落了锁,今儿倒是幸运得很,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还好还好!”她猫着腰,快速进了门,熟练的将门栓扣上。   做完这一切,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府内那么安静,爹和哥哥一定没发现她溜出去了!回头得好好打赏绿儿,这差事办得极好!   “咳咳咳!”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咳,惊得夏问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爹,我没出去,我真没出去,我就是在这儿溜一圈消消食!” 第224章 偷枣子的小贼   夏问卿慢慢悠悠的从黑暗中走出来,揶揄般嘲笑着,“哟,平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你也有膝盖软的时候?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有本事跑出去,就有本事扛下来,没想到……竟也会怕。”   夏问曦快速环顾四周,咦了一声之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朝着回廊走去。她也不搭理自家兄长,小脸拧成一团,就好像夏问卿欠了她好多钱似的,面色黑沉黑沉。   “哎哎哎,怎么不说话?”夏问卿跟在后面,“小妹?小妹?”   “我不是你妹妹,我们现在是敌人了!”夏问曦哼哼两声,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你不要跟着我,不想理你。”   夏问卿皱眉,愈发追得紧了些,“怎么,生气了?”   她瞥他一眼,很是不悦的哼哼两声,似乎是故意哼给他看的,插着腰翻个白眼,“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所以你也别哄我,不然对你不客气!”   “小丫头片子,现在是我抓着你的现行,你竟然还敢对兄长不敬?”夏问卿双手环胸,“你要想清楚,是不是该来讨好我,否则我就去告诉爹!你要知道,如果爹晓得你偷偷溜出去,会怎么责罚你?”   夏问曦可不吃这一套,“又不是没被打过,最多去祠堂跪着,没饭吃而已!”   “错,爹会打断你的腿!”夏问卿做了个“砍”的动作。   惊得夏问曦赫然身子一颤,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眨着一双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你少骗我,不要吓唬我,不然我、我……”   “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平地一声炸雷。   浑厚的声音从回廊尽处传来,暗影浮动,越行越近。   夏问曦撒丫子跑到了夏问卿身边,面色惶然的扯了扯兄长的袖子,眉心拧得紧紧的,软着声音带着哭腔喊了声,“哥哥……哥……”   小丫头可怜巴巴的仰着头,看着夏问卿整颗心都软了。   “爹!”夏问卿行礼。   “爹!”夏问曦小脸煞白。   夏礼安瞧着面色怪异的兄妹两个,不由的冷了声音,“你们在干什么?黑灯瞎火的,在这里吵什么架?”   “爹……”   “爹,哥欺负我!”夏问曦抢先一步,忽然冲到了夏礼安面前,红着眼眶眨着眼。   夏问卿愣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哎呦这小丫头片子,现在还会这招了?!然则,还不等他开口,夏问曦“哇”的哭出声来。   这下,夏问卿彻底愣了!!!   夏礼安面色黢黑,“问卿!”   夏问卿慌了,“爹,我没有,不是我!是小妹诬陷我,我……”   “身为兄长,不好好的保护妹妹,照顾妹妹,还将妹妹欺负哭了,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男儿大丈夫,连个女子都容不下,以后怎么成大器?”夏礼安怒容满面。   “爹,这丫头胡说!”夏问卿急了。   夏问曦满脸是泪,“哥,你给我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   夏问卿:“……”   “还不快点!”夏礼安冷喝。   夏问卿咬着牙,“小妹,是哥不对,下次哥哥一定让着你!”   夏问曦破涕为笑,“这次就原谅你了!”   “好了,都回各自的院子去!”夏礼安抬步就走。   进来朝上动荡不安,太子与诸皇子不睦,私底下不知交过多少回的手,皇上的身子愈发不济,是以……若皇帝驾崩,朝廷必定倾覆。   夏礼安心里存着事,自然无暇去管兄妹两个的小打小闹,只要夏问曦不走出学士府,其他的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小姑娘,成日关在家里,还能惹出什么事来?   “夏问曦!”夏问卿咬着牙。   小丫头将脸上的泪一抹,快速挤出得意洋洋的笑,“哥,承让了!”   “你就不怕我告诉爹吗?”夏问卿愤然,“竟然敢冤枉我,你是不是活腻了!”   夏问曦晃晃悠悠的走到他面前,歪着脑袋喊“哥哥”、“哥哥”、“哥哥”……   夏问卿:“……”   果然,圈子里养大的孩子,压根不知道脸皮是什么玩意。   夏问卿开始担心了,这丫头今儿跑出去,怕是没少丢人吧?丢人倒也罢了,可别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才好!毕竟这丫头是张白纸,出了一门心思往外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小妹!”夏问卿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妹妹身后,一路跟着她回院子。   绿儿哭得眼睛都红了,乍见自家小姐回来,欣喜得就差没蹦起来,“小姐,你可算……”   然则,瞧着跟进门来的夏问卿,绿儿的脸……瞬时绿了,慌乱得不知所措。   “绿儿去打水,我要沐浴,我要睡觉,我累了!”夏问曦全然不管身后的狗皮膏药。   进了屋,将鞋袜甩出去,夏问曦大咧咧的躺在床榻上,还是自己家里舒服。今日差点被那个冷面疙瘩吓死了,所幸自己命大!   还好!还好!   “小妹!”夏问卿坐在了床沿。   夏问曦坐起身来,“作甚?这是我的闺房,出去。”   “你今日都干什么了?”夏问卿皱着眉,试探着去问,“有没有遇见什么男子?占你便宜?”   “占我便宜?怎么占?”夏问曦眨着眼睛问,“哥哥,我真的遇见了男人,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但是心眼特别坏,还特别凶,差点把我给卖了!”   夏问卿赫然瞪大眼睛,“差点把你卖了?”   “对!”夏问曦咬着牙,“他把我推下水,还让我换衣服。”   夏问卿见鬼般站起身,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夏问曦,“你当着男人的面,换衣服?”   “没有!”夏问曦摇头,“我看到了他的,他没看到我的!”   夏问卿瞬时咬着舌头,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你、你你看到了什么?”   夏问曦双手交叉在前,半垂着眼眸不说话。   “我的亲娘诶……”夏问卿呼吸微促,“看到了前面?”   “嗯!”夏问曦抿唇。   夏问卿尽量压制着内心深处的惶恐,“后来呢?”   “后来我就跑了!对了,我还给他银子了,让他买药吃。”夏问曦如实回答。   夏问卿:“……”   买药吃??   深吸一口气,夏问卿咬咬牙,“你给他钱,让他买药吃?他怎么没掐死你?”   “你们都说钱是好东西,我给他钱,他为什么要掐死我?”夏问曦一脸看智障的神色,极为嫌弃的看着自家兄长,“你这人真是奇怪!”   夏问卿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崩溃的,“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跑了!”夏问曦眉心皱起。   府里的人都说兄长聪慧至极,以前,夏问曦也这么觉得,毕竟兄长出口成章。   可现在,她怀疑是府里的人对兄长太过恭维。   “废话,你若不是跑了,现在能回来?”夏问卿有些气呼呼的,“你说你……你说你、你怎么就、就……那人是谁?”   是谁?   “是男的。”夏问曦说。   夏问卿扶额,“名字!”   “不知道!”   “???”   夏问卿铩羽而归,真是败了败了,毫无还手之力。   “算了,算了!”夏问卿揉着眉心,“明天我再来告诉你,现在……你好好休息,记住了,以后别轻易出去,否则是要吃大亏的,知道吗?”   夏问曦不应声。   “知道吗?”夏问卿厉喝。   夏问曦身子一抖,连连点头。   这么凶作甚?   如果不是被当场抓住,她是不会这么乖巧的。   夏问卿摇着头走出门,瞧着很是失望。   夏问曦才不管那么多,沐浴更衣,照样睡得安安稳稳!管他会不会天塌地陷,她的日子永远都是这样波澜不惊,平淡无波,十多年来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只是,尝过了甜头之后,再想收敛,委实不易。   没过两日,小丫头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身后这甩不掉的狗皮膏哥,委实让人很头疼!   头疼,真是头疼!   薄云岫深吸一口气,瞧着马车外的长街,明明人来人往,却无一张熟悉的面孔,与他毫不相干。   “老二近来倒是改变了不少,是不是与我一般,觉得宫里太压抑,所以一个劲的往外跑?”薄云崇靠着车壁,笑盈盈的问。   薄云岫不吭声,视线一直落在窗外,始终在搜索者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都第几回了?   他明明没有没收她的荷包,还特意往她的荷包里塞了一锭银子,怎么……还没出来?是不是真的被他吓着了?又或者被夏大人关起来,再也没机会跑出来?!   “老二?”薄云崇又喊了一声,“你到底听没听到我在说话?”   “听到了!”薄云岫随口应声,继续不理他。   见状,薄云崇唉声叹气,“你这般模样,老四也是这般模样,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我这大哥?”   说起这个,薄云岫也觉得奇怪,老四最近也是神神秘秘的,总往外跑,瞧着不太对。   “老四最近在做什么?”薄云岫问。   薄云崇愣了愣,“你与他素来交好,他没告诉你吗?”   薄云岫摇头。   “哎呦,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薄云崇深吸一口气,“改日我得好好的查一查!”   薄云岫也没有继续追问,经过上次那家客栈的时候,他便从马车上走了下去,底下人问过了掌柜,说是上次那位俊俏的公子一次都没有再来过。   “没来过?”薄云岫半垂着眉眼,面色愈发清冷。   看样子,是真的出不来了。   薄云崇要去酒楼里坐坐,薄云岫不感兴趣,顾自离开。   他也不去哪儿,就在原先的墙下站着,风吹着墙那头的枣树枝,不断的飘到墙这头,但墙头始终没出现那抹娇俏的身影。   她去哪了呢?   不多时,墙内出现了细碎的喊声。   “嘘,别出声,我就爬上去待一会,就一会!”   “小姐!”   “别吵别吵!难得我哥今日没盯着我,我上去透透风,不许再出声,否则待会让你吃枣核,听明白了没有!”   “是!小姐,你小心点!”   “知道了知道了,年纪轻轻的,废话真多,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墙头,有个小脑袋冒出来,仿佛是习以为常,动作娴熟得不得了,翻个身便坐在了墙头。伸手摘枣子,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咯嘣脆!   “嗯,好甜!越来越甜了!”夏问曦将枣子丢给绿儿,“赏你的,可好吃了!”   仰望着坐在墙头,背对着自己的夏问曦,薄云岫不自觉的挽起唇角,就这么静悄悄的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惬意的晃着脑袋。   他想着,那枣子到底有多甜,以至她这么爱吃?宫里的枣子,他从来不碰,只觉得那东西……很是粗糙,定然不好吃。   许是意识到不太对,夏问曦转头,忽然惊觉墙下有人看她。   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如今才晓得,是冤家路窄。   紧了紧手中的枣子,夏问曦快速环顾四周。还好,哥哥不在,爹也不在,周遭也没什么奴才,只有一个绿儿在树下站着,眸色焦虑的望着她。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夏问曦呼吸微促。   难道是找上门来算账的?   不对不对,她都给他银子了。   额,好像又不对,因为荷包里,好似多出了一锭银子……   “我没钱给你,你也别想讹诈我!”夏问曦咬着牙,“我是绝对不会再给你银子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薄云岫凝眉,他看起来这么穷吗?以至于走哪,都惦记着她的银子?   “你还不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夏问曦吓唬他,“你信不信我让人来抓你,然后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我们家的藤条,那叫一个结实,保管打得你三天下不来地,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你经常挨打?”薄云岫仰着头问。   夏问曦翻个白眼,“多管闲事。”   “赶紧滚!”夏问曦够不着,那颗枣子又红又大,就在树梢顶上挂着。   瞧着她伸长胳膊,咬着牙的摘枣子,薄云岫路略显无奈的干笑两声,这丫头……真是个贪吃的,犹记得上次见她,她就抱着一摞好吃的。   “枣子好吃吗?”薄云岫问。   “废话,枣子要是不好吃,你当我坐这里是喝西北风吗?”她的身子稍稍朝着树干挪了挪。   惊得底下的绿儿一个劲的喊着,“小姐,小心!小心点!”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头一回!”夏问曦咬着牙,快……快够到了。   谁知下一刻,一阵风从耳畔掠过,眼前的大红枣子……没了?!   没了!   掉地上了吗?   夏问曦快速查看四周,忽听得墙外传来清晰的“咯嘣”声,她太熟悉这个声音,是枣子被牙齿咬碎的声音!   薄云岫吃着枣子,心里微恙,是有点甜!   “我的枣子啊!”夏问曦红着眼眶,“你这个偷枣贼!”   贼?   薄云岫继续吃着枣子,无视某些人的控诉。   “我的大红枣!”夏问曦泫然欲泣。   薄云岫吃得只剩下枣核,然后淡淡然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个偷枣贼!”夏问曦咬牙切齿。   “你喊什么呢?”夏问卿站在树下,“喊什么呢?”   夏问曦咬咬牙,“我要吃枣子!”   “这棵树的枣子,哪年不是全进了你的肚子,自打你会爬树,谁都没敢沾着边,连我都没吃上一颗,你还好意思嚷嚷!”夏问卿黑着脸,“下来,爹找你有事。”   夏问卿眼角湿润,极是不甘心的看一眼薄云岫离去的方向。   空空荡荡的巷道,早就没了人影。   “我好生气。”夏问曦抽了抽鼻子。   夏问卿翻个白眼,“我还生气呢!”   “你有什么可气的?”夏问曦轻哼。   “眼瞎,有这么个妹妹,真是倒了大霉!”夏问卿直摇头,缓步走在前面。   夏问曦冲上去,“你就知足吧,我都没嫌自己哥哥是个瞎子!哼!”   夏问卿:“……”   书房内。   夏礼安面色凝重,瞧着夏问曦天真无邪的面孔,有些话卡在嗓子里,忽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爹,怎么了?”夏问曦打量着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想了想,她快速拂去裙子上的脏秽,爹一定是看出她又爬墙了,所以才会不高兴的。   “爹,弄干净了!”夏问曦挽唇轻笑,“爹,到底什么事?”   见着父亲闭口不言,神色凝重,夏问卿也是急了,“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跟小妹都在这儿,你有什么话只管明说便罢!”   “对啊,爹!”夏问曦眨着明亮的眸子,“我和哥哥又不是外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礼安点点头,“曦儿,你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夏问曦的笑,赫然凝在唇边,“爹,你说什么呢?”   “爹,以曦儿的相貌又不是嫁不出去,您这么着急作甚?”夏问卿眉心紧皱。   “就是啊,哥哥都还没娶媳妇,为什么我要先嫁人,凡事还讲求个先来后到,我才不要被卖给被人当媳妇。”夏问曦翻个白眼,扯了扯兄长的袖子。   夏问卿站出来,“爹,我还没娶媳妇,您别急着把小妹嫁了,再留她两年吧?咱们家,就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您为什么……”   “你给我闭嘴!”夏礼安甚少这般疾言厉色,此番好似真的生了气,“这件事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自古儿女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们做主!”   夏问曦张了张嘴,却被夏问卿一把拽住。   狠狠甩开兄长的手,夏问曦咬着牙,“我才不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我跟谁都不熟,爹就这样把我推出去,不怕我被人欺负吗?”   音落,夏问曦转身就跑。   “小妹?”夏问卿急了。   夏礼安头疼的揉着眉心,极是烦躁的坐在那里。   “爹,是不是朝上出什么事了?”夏问卿追问。   夏礼安瞧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爹!”夏问卿紧了紧袖中的手,“您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又或者,是知道有什么事即将发生,所以将妹妹推出去?”   “别问了,出去看看她,别让她闯出什么祸来!”夏礼安轻叹。   夏问卿想了想,“是太子殿下准备动手了?爹不打算依附,但是……”   “出去吧!”夏礼安头疼欲裂。   至此,夏问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行了礼便退出了书房。   小丫头这会生着气,吭哧吭哧的坐在回廊里。   “生气作甚,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夏问卿轻嗤,“别生气了,多大点事,回头跟爹打个商量,让他不要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实在不行,你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一定会心软。”   夏问曦不做声。   “给你那么多话本子,你都看到鼻眼里去了?”夏问卿轻叹。   见着小丫头似乎真的生气了,夏问卿想了想,便取出了一锭银子。   银闪闪的东西从眼前晃过,夏问曦的眼睛都直了,睫毛扑闪扑闪,眸中流光璀璨,快速抢过来,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这还差不多!以后我生气了,记得就用银子哄我。”   “不生气了?”夏问卿笑了笑。   夏问曦撇撇嘴,“自然是生气的,我……我不想离开你们!在这世上,你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若是哪日连你们都没了,那我……便也随你们去!”   “说什么胡话?”夏问卿皱眉,“我年纪轻轻的,你咒我作甚?放心吧!爹是当朝大学士,咱们这儿安稳得很,你只管好好的做你的学士府大小姐,其他的一概不必多想。爹给你找的,定然是人中龙凤,你若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受欺负!”   夏问曦不说话,把玩着掌心里的银子。   “小妹!”夏问卿犹豫着,“不如这样吧!你不要跟爹置气,我……悄悄带你出去溜一圈,咱们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你觉得如何?”   夏问曦眼睛发亮,“真的吗?”   “对!”夏问卿郑重其事的点头,“前提是,如果爹真的安排你嫁人,不许反对,不许跟爹生气,乖乖听爹的话!”   “不要嫁给瞎子瘸子和傻子。”她眨着眼睛,小声嘟囔。   夏问卿笑了笑,“放心,肯定是人中龙凤。”   “我要出去吃好多好吃的,就坐在路边吃的那种。”夏问曦抿唇。   “好!”夏问卿点头,“那你乖乖的听爹的话!”   “好!”夏问曦伸出小拇指,“拉钩,不许骗人。”   兄妹两个拉拉勾,各怀心思。   不过,夏问卿委实没有骗人,趁着父亲忙于公务,悄悄的带着妹妹从后门走。   这一回,夏问曦终于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乍一眼,真是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郎!   “哟,夏兄,这位公子是何人?”   路遇文友,夏问卿愣了愣,这该如何介绍呢? 第225章 回忆   夏问卿垂头丧气,扭头望着自家小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在外头生的野孩子,唉……”   “那你就说我是你的小书童呗!”夏问曦吃着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   “你见过这么唇红齿白的小书童?你是小书童,我还买个糖葫芦给你吃?若是让我那些朋友瞧见,八成以为我这人脑子有病!不爱红衣爱断袖……”夏问卿好生感慨,“我这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你手里。”   “我手里没有你的英名,只有糖葫芦!”夏问曦翻个白眼。   夏问卿直摇头,肠子都毁青了。   “哥,我们去茶馆喝茶吧!听说茶馆里有说书的,这样我就不用看话本子,可以边喝茶边听说书!哥,你带我去茶馆吧!我还没去过呢!”夏问曦对外界的一切都觉得好奇。   夏问卿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那帮朋友多半都是在茶楼里待着,开个雅间喝喝茶,谈诗论文的。   “哥……”   “不能去茶楼!”夏问卿想了想,“我带你去别的地儿坐一坐吧!”   夏问曦皱眉,总觉得兄长不怀好意,可她委实没地儿去,这东都城内,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乖乖跟着兄长。   “这是什么地方?”夏问曦不解。   “是吃点心的地方,这儿的糕点最是好吃,往来多数是女子!”夏问卿将人带进了甄翠阁。   琳琅满目的珠玉宝器,看得夏问曦目瞪口呆,这是吃糕点的地方?兄长一定是在胡言乱语,这分明就是挑珠翠的地方,且瞧着这些好东西,一样样都是这样的精致,让人瞧着好生欢喜。   “夏公子,二楼雅间请!”掌柜的格外热情,试问东都城内,谁不认识学士府的夏公子?   坐在雅间里,掌柜的笑问,“夏公子今儿想挑扇坠,还是发冠?”   “今儿不想挑那些东西,你且去拿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过来,让这位公子看看!”夏问卿瞧了一眼窗外,正巧瞧着几个朋友在街头经过,倒是忘了,今儿与人约好了要去诗文斗酒的。   掌柜先是一愣,俄而赶紧让伙计去办。   待掌柜的走开,夏问卿忙道,“小妹,我想起今儿还有事,我得先去跟人打声招呼,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待会就来找你。”   “那待会我挑好东西,你来帮我付钱吗?”夏问曦可不傻,她就这么点私房钱,可不敢随便花。   “放心,我会跟掌柜的说,都记我账上。”夏问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回头错过了,那帮家伙必定会让他罚酒,他酒量不太好,可不敢罚酒。   夏问曦站在窗口往外瞧了一眼,看着兄长追着一帮人去了,极是不悦的撇撇嘴,“真以为我稀罕你陪着?哼!我自己一个人乐得清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就去哪?!”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就……   哥哥方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记他账上!   伙计端了瓜果点心,还有茶水上前,说是夏公子吩咐的。俄而又将几托盘的珠钗首饰,以及一些精致的小摆件、小物件都放在了桌案上,任由夏问曦挑选。   “公子,您慢慢挑,夏公子吩咐过了,全都记在他账上,您不必着急!”伙计笑了笑,躬身退出了房间。   夏问曦拣了一枚枣子塞进嘴里,细细嚼着,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这些东西,她都不是太感兴趣,毕竟她也用不到。   在家里的时候,怎么舒适怎么来,哪里用得着太多的珠翠。何况这些晃晃悠悠的东西,也不适合她,爬个墙,这东西就掉没影了,委实戴着不方便。   街对面,薄云岫就静静的站着。   窗台那一瞥,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她!   不过,怎么会跑到甄翠阁去了呢?   按理说,不是应该到处瞎溜达,借此熟悉熟悉东都城?一直被关在家里的人,怎么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出来了还不得像脱缰的野马?   “公子?”底下人轻唤。   “不必跟着!”薄云岫抬步进了甄翠阁。   掌柜的和伙计自然是欢喜至极,这位公子周身贵气,瞧着便不似寻常人。   薄云岫不吭声,将银两丢给伙计,“不用跟着!”   眼见着薄云岫推开了那扇门,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敢情是来找人的?瞧这样子,好似很熟。   夏问曦正啃着瓜,骤见着薄云岫进门,吓得慌忙站起,也不知是不是此前被他吓着,见着无处可逃,她当即冲向窗台,一条腿已经挂在了窗户外。   “别!”薄云岫心惊,“我不靠近,你别跳。”   夏问曦坐在窗前,狠狠啃完最后两口瓜,将瓜皮往地上一丢,“你别理我,离我远点。”   薄云岫关上门,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你下来,帮我挑一挑,我想拿个东西回去送人。”   “我不懂那些东西!”夏问曦坐在窗口,伸手去够桌案上的瓜,然则……距离有些远,她委实够不着,小脸拧巴成一团,小嘴嘟嘟着,着实很委屈。   想吃……   “楼下有掌柜和伙计,所以你不必如此紧张,若是有事,他们必定第一时间冲进来,你哥走的时候不是同他们打过招呼了吗?”薄云岫也不看她,视线落在托盘上,似乎真的在挑选首饰。   夏问曦一愣,是了,哥哥打过招呼的!   若是自己出事,哥哥必定第一时间知道!   既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怕不怕!   薄云岫只敢用眼角余光瞟她,见着人影从窗口下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小女子,心无秽物,白璧无瑕。   “我觉得这些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夏问曦啃着瓜,全然忘了此前,她误以为他要卖了他,也忘了曾经与他的“恩怨”和那一句“再也不见”的誓言。   “你喜欢吗?”他问。   夏问曦摇摇头,嘴角沾着瓜子,“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没有银子好使。”   薄云岫愣了愣,“为何?”   女子不都喜欢这些?   父皇赏赐后宫妃嫔的时候,那些女子眸中的惊喜之色,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这里的东西不似宫中精致,可瞧着品相不错,按理说她也该喜欢。   “我用不着这些。”夏问曦娇眉微皱,“家里什么都有,何况我也不喜欢这些!你瞧这些步摇,那么大那么沉,搁在发髻上,我还怎么爬墙头吃枣子?”   薄云岫苦笑不得,“就因为要吃枣子?”   “我跑得快,回头绿儿得在我身后捡簪子,多烦人!”她将瓜皮放下,转身又去拿了几颗枣子,塞进嘴里嚼着,嘴巴一刻都不停。   “看起来,你的确很喜欢吃枣子!”薄云岫皱眉。   夏问曦一愣,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偷枣子的小贼!”   薄云岫心头一颤,糟了,记起来了。   可不,夏问曦记起来了,当即放下枣子,惦着脚尖揪住了薄云岫的衣襟,“把我的枣子还给我!”   “放手!”他最不喜欢旁人碰他。   “枣子呢!”夏问曦不依不饶。   薄云岫目光森冷,面色沉沉如暮霭,“松手!”   “不放不放就不放,除非你把我的枣子还回来!”夏问曦那脾气一旦上来,饶是父兄都拿她没办法。当然,除了出门这事!   “吃都吃了怎么还?”薄云岫厉喝,“放开!”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那灼热的温度,紧贴着她手背上的凉。   两人皆是心头一震,薄云岫率先收回手,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夏问曦瞧着自己的手,半晌没吭声,最后呐呐的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掌心这么烫?那次哥哥染了风寒,身上高热不退,也是这样的灼烫。”   “你……”薄云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你莫胡说,我身子好得很!”   “哦!”夏问曦煞有其事的点头,“没病,就是有点烫!”   薄云岫:“……”   “枣子还我……”她摊开掌心。   薄云岫:“……”   提起吃喝玩乐,脑子便这样清楚,又给绕回来了?!   “吃了。”他说。   吃进去的东西,哪里还能拿得出来?   “那你赔给我。”夏问曦眨着眼睛,“给钱也行!”   薄云岫皱眉,“你怕是掉进钱眼里去了。”   夏问曦认真的点头,“我乐意!”   薄云岫:“……”   “要不,你带我出去逛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才不会听哥哥瞎忽悠,老老实实等在这里。   “好!”薄云岫应声。   其实,他对东都城……也不熟!   走的时候,夏问曦拿走了托盘里的一块玉坠,圆嘟嘟的,像是枣子一般,色泽翠绿,甚是可爱。她学着薄云岫的模样,将玉坠挂在了腰上。   走起路来,玉坠一晃一晃,在阳光里愈发青翠可爱。   “真好看!”她低着头。   薄云岫不大高兴,“抬头走路,不然那撞上马车,别怪我没提醒你!”   夏问曦抬头,指了指他腰间的鸳鸯佩,“我拿这个同你换,你的好像更贵一点。”   “这个不能给你!”薄云岫面无表情,“这东西,须得赠给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夏问曦摸着下巴,跟在他身后,细细的想了半晌,“最重要的应该是爹和哥哥!那我这东西也得留着,到时候赠给他们!”   可是爹一定会问这东西哪儿来的,而哥哥……这东西还是记在哥哥账上,拿哥哥的钱买东西送给哥哥,总觉得有些别扭。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留着玩吧!   扭头去看,某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哎呦,你莫要担心,既然这东西如此重要,我不会去抢你的。”夏问曦忽然顿住脚步,一把拽住了薄云岫的手,“什么味儿??”   薄云岫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上,微凉的柔荑就这么紧握着他的手。   心,忽的漏跳半拍。   “好像是酒!”夏问曦忽然显得很是兴奋,“是不是?是不是酒?”   薄云岫皱眉,酒而已……这么兴奋作甚?   “是又如何?”他淡淡然的应声。   夏问曦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拽着他的手,“你带我去喝酒好不好?”   薄云岫原是想说不好,可这一开口,不知道为何竟变成了,“好!”   酒坊里人不多,老板与伙计正在搬酒坛子,一坛坛酒被分送到各个茶馆、酒楼以及饭馆里。   “我要一坛酒!”夏问曦开口便道。   薄云岫惊了一下,刚要回绝,谁知这丫头直接掏出了丑巴巴的荷包,付了银子便将酒坛子往薄云岫怀里塞。   这么脏兮兮的东西,薄云岫岂敢往怀里揣,赶紧退后几步。   远远跟着的奴才,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奴才!交给奴才!”   薄云岫面色发白,冷冷的瞧着夏问曦。   惊得夏问曦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不会喝酒是吗?”   他不说话,只是黑着脸。   “我会喝酒,我教你啊!”夏问曦笑嘻嘻的凑上来,“走啊走啊,我们找个地方喝酒!”   底下的奴才一言不发,抱紧了怀中的酒坛子,谁不知道,皇上不许二皇子喝酒,生怕二皇子有任何的闪失。谁知这一次,薄云岫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跟着她去了。   夏问曦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不熟悉的地方,她是不敢贸贸然进去的,所以挑了早前那个客栈,还是原来的房间。   “把酒放下!”薄云岫冷着脸,“出去!”   他是不会喝酒的,只不过,他倒要看看,她是如何教他喝酒的?   夏家的女儿,委实好大的口气!平素只见着父兄喝酒,夏问曦便馋得很,奈何父兄死活不让她碰,她自然也没法子,如今父兄都不在,她还不得好好的尝一尝,这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薄云岫坐在一旁一动不动,看得夏问曦一愣一愣,“你不拆开吗?”   “脏!”他才不屑碰这些东西。   夏问曦撇撇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酒坛子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小丫头两眼放光,就像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问店小二拿了两个海碗,夏问曦忙不迭倒满,迫不及待的往嘴边送,呷了一口,瞬时娇眉拧起,“好辣啊!”   这酒,为什么是这种滋味?   薄云岫憋着笑,没有吭声。   “是我喝的法子不对吗?”夏问曦问。   薄云岫甚少喝酒,自然无法回答他。   可在夏问曦看来,他这是在看她的笑话,真真是岂有此理,是觉得她不敢喝?不会喝?   一仰头,小丫头忽的将酒咕咚咕咚喝得干净,薄云岫想拦阻,亦是为时太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空碗放在了桌面上,好一副豪情壮志之态,“怎么样?我喝完了!你,来!”   薄云岫冷着脸,不屑一顾。   “你不喝我喝!”夏问曦端起海碗,快速往嘴里送。   “别喝了!”薄云岫伸手去夺。   谁知她一转身,当即背对着他,他这一伸手,刚好将胸膛的位置腾出来给她。   小丫头柔柔软软的身子,就这么撞在了他怀里,他低头,正好能看到她闭着眼睛,将海碗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那长长的睫毛,服帖的耷拉在下眼睑处,浓密而卷曲,及是好看!   酒碗落在桌上的时候,因着没放稳,瞬时打着圈的转动,最后才摇摇晃晃的落定。   怀里的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安安稳稳的靠在他怀里。   “好喝吗?”他声音微哑。   夏问曦打了个酒嗝,慌忙捂着嘴,“没、没尝出味儿来!”   他咬着牙伏在她耳畔,“还想再喝吗?”   脖子处痒痒的,夏问曦冷不丁转身。   柔软与温热相撞的那一瞬,脑子不清楚的人,浑然不觉,一直保持清醒的人,再也无法淡定。   薄云岫快速直起身,瞬时乱了呼吸。   夏问曦浑然不觉,身子开始原地打转,“小贼,你在哪?你看,天在转,地也在转,怎么都在转?哎呀,我停不下来了……”   深吸一口气,薄云岫快速握住了她的双肩,这才将她摁住,“你喝醉了!”   夏问曦使劲的睁大眼睛,可是眼前的东西怎么还在转,而且越发模糊?!她凑近了他,鼻尖几乎凑到了他身前,“你在哪呢?为什么我听得见你说话,看不到你人在哪?”   薄云岫:“……”   就这酒量,还要教他喝酒?!   “夏问曦!”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在!”她微微绷直了身子,大概是意识到声音是从顶上传来的,当即扬起头,“我在!”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薄云岫觉得,简直是自找麻烦,怎么会摊上这么个麻烦精?早知道,还她一个枣子便是,何至于……   下一刻,薄云岫骇然退后两步,“你干什么?”   夏问曦抿唇,“要抱抱!”   薄云岫:“……”   小丫头红着脸,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盈光,唇上透着异样的血色。   可惜她看不见,否则定然能看到他黑得能滴出墨来的脸,“你够了!”   “喝酒!”夏问曦冲着他笑,“我们再喝!”   “我送你回家……”   身子骇然后仰,这丫头喝了酒竟是这般力气,也是他大意了,脚后跟撞在了床前凳上,身子冷不丁仰在了床榻上,脊背撞在床板上,薄云岫冷然低喝,“你!”   “很好喝!”她伏在他怀里,微微撑起身子。   醉意朦胧的小丫头,带着一身酒气,笑得那样纯粹而干净。宛若回到了那日,她坐在墙头歪着脑袋打着趣儿,再看,小心本姑娘现在就娶了你。   “你让不让开?”他问,喉间微微干涩。   夏问曦冲着他笑,“你要跟我喝酒吗?”   “喝点别的要不要?”薄云岫问。   醉意朦胧的小姑娘,伏在他怀里,晃晃悠悠的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什么叫别的……   “要!”她点点头,“要!”   薄云岫憋着一口气,“真的?”   她吃吃的笑着,脖子都是红的。   对于皇室子弟而已,在某些年纪,早早的就有专人教过这些东西,甚至有些早有通房婢女入了后院。薄家这几个皇子,除了薄云岫,其他皇子皆是这么过来的。   薄云岫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母亲南贵妃,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皇帝对于某些东西很是在乎,所以他也希望儿子能与自己一般,在情感方面不要有遗憾,能拥有某些完整而纯粹的东西。   皇帝从小是这么教的,薄云岫亦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他要的是纯粹,要的是刹那间的心动,而不是所有的按部就班。   宫里的女子,闺阁里的女子,不是冲着他的皮相,就是冲着他的身份而来,他不喜欢那些人眼睛里,夹杂太多的东西,更不喜欢那种太过热烈的情感。   他害怕纠缠,也怕孤独。   这种矛盾的心理,是从小失去母亲所致。   父皇虽然宠爱他,可是母爱的缺失,让他养成了冷僻的性子,不轻易接纳他人,也不轻易靠近他人。   直到那一天,他仰头看见了光……身在黑暗的人,如此渴望光亮。   要么一起陷于黑暗,要么一起走向光明!   “疼……”她哭着开口。   温柔的浅尝辄止,终是成了吞噬,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食髓知味。   他低眉望她,素白的肌肤,泛着异样的红,“就这样一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敢往外跑?现在,可知道错了?”   他俯首吮去她眼角的泪,下一刻,颤抖着抱紧了她。   机缘巧合,兴许,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说。   事儿结束的时候,夏问曦因着出了不少汗,业已彻底清醒,瞧着薄云岫眼角的绯色,凝上他专注的神情,一时间除了掉眼泪,竟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薄云岫的眼里染着醉人之色,瞧着她不断颤动的睫毛,低声问她,“还疼吗?”   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像极了刺猬,蜷在他怀里。   她红着眼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酒,若是真的想喝,便在这里等我!”他带着命令式的语气,“若没记住,我便再来一次!”   夏问曦身子一抖,当即哭道,“疼……” 第226章 是祸躲不过   薄云岫自然不可能再来一次,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小妮子也好欺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疼痛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顺的伏在他怀里。   “别哭。”薄云岫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以后就不会疼了。”   夏问曦红着眼眶,“你不是好人!”   薄云岫手上一顿,趁人之危的确不是好人,不过……   “既然知道我不是好人,以后就要听我的话。”薄云岫音色凉薄,眼角的红晕渐渐散去,面上恢复了最初的沉冷,“这桩事暂且保密,你切莫对外人说,我回去之后准备,改日就去向你爹提亲,记住了吗?”   夏问曦眸色一滞,想起了父亲说的那些话。   “我爹说,要把我嫁出去。”她唇线紧抿,“怕是等不到你。”   薄云岫一怔,“他敢!”   “我是我爹生的,又不是你生的,他为什么不敢?”她试着推开他,然则推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   掌心落在他的心口处,灼得吓人。   快速收了手,夏问曦眉心微皱,“你这人为何这么大力气?放开,我要回家了。”   “等会。”薄云岫率先起身。   他坐起来的时候,夏问曦一双眼睛瞪得斗大,瞧着他将衣裳一件件的往身上套,最后又恢复成了最初的翩翩之态。   “看够了吗?”薄云岫面色微冷,“好看吗?”   夏问曦的脸瞬时红了一下,快速背过身去,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他站在床边,能清晰的看到她素白的肩头,以及脖颈侧缘那抹红色的痕迹。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夏问曦不敢动,一直听着无力的动静,想等他走了再穿衣裳。   谁知半晌都没听到他出去,反而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似乎还有水声?   被子的一角被掀开,夏问曦骇然心惊,快速转过身,死死捂着被褥,“你干什么?”   “喝了酒出了汗,若不擦一擦,你回去的时候会满身酒味。”薄云岫拧了帕子,“你想被你爹打一顿吗?”   夏问曦咬着唇,“我自己来。”   随手丢了帕子,薄云岫开始宽衣解带。   “你、你干什么?”夏问曦急了。   “既然你不想洗,我便再……”   “我洗!我乖乖的。”夏问曦当即躺好,一动不动。面颊绯红,显然是羞怯到了极点,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羽睫覆在下眼睑处,仿佛只要闭上眼睛,便什么都没事了。   薄云岫仔细的擦着。   “嗤……”她忽的倒吸一口冷气。   薄云岫猛地缩了手,“还疼?”   “不、不疼。”夏问曦红着脸,“你、你轻点。”   薄云岫点头,瞧着褥子上斑驳的血迹,心里有些慌,别是真的伤着她了?   “回去之后若是疼得厉害,便不必瞒着了!”薄云岫叮嘱。   她睁开眼看他,“你不是说,暂时保密?”   “嗯!”他应声,“但若是难受……身子重要。”   “好!”小丫头不敢挣扎,声音里带着难以遮掩的轻颤,“我喝醉了……”   “嗯!”薄云岫终于放下帕子,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我姓薄,我叫薄云岫,是皇上的第二个儿子,我住在宫里,但我在宫外也有府邸,你若有事可以让人去王府找我。”   夏问曦瞬时坐起,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你说你叫什么?”   “记不住吗?”他皱眉,面上浮现出清晰的不悦。   “薄云岫!”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薄云岫敛眸,“以后不要在人前喊我的名字。”   关起门来,你想怎么喊都可以。   毕竟是皇子名讳,谁敢直呼其名?此乃大忌!   若被父皇知道,薄云岫也护不住她。夏问曦眼底的光弱了些许,“知道了。”   “可以自己穿衣服吗?”薄云岫问。   她点头,“可以。”   望着薄云岫出门,夏问曦快速穿好衣裳,只是落地的时候,腿上没什么力气,差点软瘫在地。两股战战,就像是扩大的骨头缝,那种裂骨之痛……委实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开了门的时候,她又看到了薄云岫。   “我送你回……”   “我去甄翠阁!”夏问曦面色微白,慢慢的适应了疼痛,走着走着便也罢了,“我哥可能在那里等我了。”   薄云岫没拦她,就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他看着她慢悠悠的走进了甄翠阁,腰间的翡翠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晃,像极了枝头的未成熟的枣子,何其苍翠可爱。   “公子回来了?”伙计迎上去。   夏问曦白了一张脸,“夏公子回来了吗?”   伙计摇头,“尚未回来。”   “哦,我继续去等着!”夏问曦慢慢上了楼,进了雅阁里坐着,扭头望着窗外,她便看到了街对面的薄云岫。   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即便一身素衣站在人群里,依旧这样光芒难掩,足以让人第一眼便看到他。   夏问卿回来的时候,夏问曦已经伏在靠在窗口睡着了。   “小妹?”夏问卿愕然。   “哥……”夏问曦抬了眼皮子,“我好累,好困,我想回家!”   夏问卿点头,“走,哥带你回家。”   “哥,你背我好不好?”夏问曦合上眼睛,“我想睡。”   瞧着夏问曦那副倦怠至极的模样,夏问卿自也顾不得其他,“来,哥背你回家。”   “哥!”夏问曦伏在兄长的背上,“你对我真好,我不想离开你们!”   “傻姑娘!”夏问卿笑了笑,还好天色已暗,街上黑乎乎的,谁也瞧不清楚谁,否则被人瞧见,怕是又要惹出什么事来,“就算你以后嫁人了,你哥还是你哥,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可不能嫁了相公就不认哥哥。”   夏问曦笑了笑,闭着眼睛继续睡。   直到兄妹两个安全到家,薄云岫才敛了眉眼,转身回宫。   “公子,天都这么晚了,皇上说今晚会去找您下棋,您看……”底下人提心吊胆。   若是皇帝发现,二皇子这么晚还没回宫,怕是要大发雷霆的。   薄云岫倒是没说什么,晚了便晚了,不看到她进家门,他这心如何能放下?   按理说,皇子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早就离开皇宫,住在自己的府邸里,如薄云崇,如薄云郁。唯有皇后所生的太子,才能住在东宫。   寝殿内,皇帝面黑如墨。   所有人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薄云岫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好将手边的杯盏砸出去,只听得怦然脆响,奴才们吓得魂飞魄散。   “父皇!”薄云岫行礼。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皇帝老了,满头华发,不似昔年的丰神俊朗。现在的帝王,愈发的不讲道理,脾气越来越大,“你做什么去了?”   薄云岫环顾四周,“父皇能让他们下去吗?”   “伺候不利,该斩!”皇帝咬牙切齿。   底下满是惊呼,“皇上恕罪,皇上息怒!”   “儿臣有重要的事情。”薄云岫深吸一口气,“儿臣想、想成亲了。”   四下陡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手一松,棋子吧嗒滚落在地,“都给朕滚出去!”   奴才们如获开释,逃命般推出了寝殿。   “你过来!”皇帝黑着脸,“你把话说清楚!”   薄云岫上前,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开口,“儿臣想娶一人为妻。”   皇帝心下一震,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渐渐的,皇帝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里竟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涌,“一晃眼,都这么大了?朕竟是忘了,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到了……”   “父皇?”薄云岫面色淡然,“儿臣是认真的,此生只娶妻,不纳妾。”   皇帝红了眼眶,“不纳妾?”   “儿臣想成为父皇那样,心有所属,心有所系,但又不想成为父皇,父皇有诸多后妃,母妃虽然是您最爱的人,但她终是您的妾,儿臣只想娶妻,不想纳妾。”薄云岫表明了意思。   皇帝有那么一瞬的晃神,仿佛透过薄云岫,看到了那个决然而去的女子。   “她终是妾,可在朕心里,她是唯一的妻!”皇帝眸中带泪,音色哽咽,“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朕?”   “父皇,儿臣不曾怪过您,儿臣只是觉得,母妃都走了那么多年,您也该放过自己了。”薄云岫定定的望他,“若是母妃在天有灵,知道您这些年过得不好,怕是不会安心的。”   皇帝摇摇头,“你知道爱是什么吗?你懂得生死不相离吗?你体会过心死如灰的滋味吗?你不懂,朕既希望着你懂,又盼着你永远都别懂。”   薄云岫敛眸,“父皇,儿臣……”   “你要娶谁家的女子?”皇帝背过身去,悄然拭去眼角的泪。   “夏大学士的女儿。”薄云岫字字清晰。   皇帝身心一震,“谁?”   “夏礼安夏大人的女儿,夏问曦!”薄云岫掷地有声。   皇帝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   薄云岫不明所以,只能静静的在旁等着。   半晌,皇帝一声叹,当即拂袖而去,“去跪着面壁思过,天亮再起来。”   对于这件事,薄云岫自己也是一头懵,不知到底犯了何错。   天不亮,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罚了二皇子,至于为何要罚,多半是因为二皇子回宫时辰晚了,皇上等了太久,以至于盛怒之下,罚了二皇子面壁思过。   薄云岫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一听夏家的女儿,就这么大的反应。但他知道,若自己再提第二次,夏问曦必死无疑,这件事只能藏在他心里,深埋!   对一个心死如灰的帝王而言,早就无所顾忌。   可薄云岫没想到的是,父皇很快就倒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夜里的事情,动了气或者回去的路上受了风寒,此番病势凶险,太医院的太医鱼贯而入,全都进了皇帝的寝殿。一时间,人心惶惶,前朝后宫更是蠢蠢欲动。   “老二。”薄云崇拽着薄云岫走到一旁,“要早作准备了。”   薄云岫不说话。   “你别不说话,没看到这里的侍卫都已经换成东宫的人了吗?”薄云崇心惊胆战,“再过些日子,若是父皇……恐怕会殃及无辜。你我倒也罢了,养尊处优了这些年,投胎一次也算赚了,只不过我们身边的人,都会跟着遭殃,跟着受牵累。”   眉心陡然拧起,薄云岫点点头,“我知道了。”   “光知道有个屁用,得抓紧点!”薄云崇轻叹,“不过,这些年太子的势力愈发膨胀,我这厢也没法子,且看着母妃有什么法子,否则咱们会被一锅端,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薄云岫掉头就走。   “哎哎哎,你去哪?”薄云崇惊呼。   薄云郁凑上来,“二哥以前不爱出宫,现在倒是时不时的溜出去,也不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他能遇见什么事?”薄云崇翻个白眼,“倒是你,我瞧着你不也是老在外头跑,而且神神秘秘的。说,是不是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   薄云郁一愣,俄而低咳两声,“哥,你是我亲兄弟,怎么也这般调侃我?我是这种人吗?”   “你是不是这种人,我不清楚,不过老二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老四,人呢有时候得收敛点,你哥我没别本事,这些年看尽了多少嘴脸,有些东西瞒不过我的眼睛!”薄云崇深吸一口气,“以后老二的事儿,你少打听,顾好你自己吧!”   “哥,我们才是亲兄弟,你怎么老是帮着外人?”薄云郁皱眉。   薄云崇冷了面色,“他不是外人,他也是我兄弟,而且他出现得比你早,心思比你纯。老四,装得好,不代表没人看得懂!若是你有心皇位,你只管去争,我和老二绝对不会跟你抢。那位置,我不在乎,老二也不在乎!”   “哥!”薄云郁嘲讽般轻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二哥没有心思?”   “因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薄云崇负手而立,“你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吗?老二若是有心皇位,你觉得东宫太子,还能安稳至今?父皇什么脾气,老二什么脾气,我很清楚也很肯定!”   薄云郁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搞定,不要扯上我和老二。”薄云崇转身离开。   “为什么大家都偏帮着二哥?”薄云郁问。   薄云崇顿住脚步,叹口气转身,目光凉凉的落在他身上,“因为大家都喜欢简单的。”   “简单?”薄云郁轻哼,“这宫里哪有什么简单的人?简单,不就是蠢吗?”   薄云岫出了宫,便直接去了夏家。   夏问曦就坐在墙头,百无聊赖的晃动着双腿。   绿儿仰头望她,“小姐,您这都好几日不吃枣子了,是枣子都烂了吗?奴婢瞧着,还鲜着呢!”   低眉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枣子,夏问曦扭头望着墙外,眉心微微拧起,“骗子!”   骗子还是没有来,后巷空空荡荡。   摘了一颗枣子,塞进嘴里,咯嘣脆,但是……   “这枣子怎么就不甜了呢?”夏问曦撇撇嘴,“绿儿,现在的枣子是不是都过季了?不甜。”   “不甜?”绿儿摇摇头,“怎么能呢!还得过一阵,这枣子才会过去。”   夏问曦轻叹,坐在墙头紧皱眉头,“我好像不太喜欢吃枣子了。”   “那小姐想吃什么?”绿儿仰着头,“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想喝酒。”夏问曦道。   吓得绿儿的脸,瞬时绿了,“小姐……”   “你下去吧,我吹吹风就回去。”夏问曦撇撇嘴,“快走快走,我不想有人盯着。”   绿儿想了想,“那奴婢先去给您准备晚饭,老爷和公子今儿都没回来,奴婢就给您备点喜欢的小菜如何?”   “嗯嗯!”夏问曦点头,“去吧!”   绿儿走了,夏问曦依旧坐在墙头,谁知一转头,便有人安安稳稳的落在她身边。   “你怎么……”夏问曦瞧了一眼墙下,“墙很高哦!”   “再高我也能上来。”薄云岫望着她,眸色灼灼,“在等我吗?”   夏问曦想了想,乖顺的点头,“嗯!”   “你说要喝酒?”他又问。   她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都记着呢!我没喝酒,也不敢喝酒。”   他勾唇笑了笑,“乖!”   “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你说会向我爹提亲的,你骗人!”夏问曦盯着他,“虽说是我喝了酒,原也是我活该,但是你答应了就该做到,你若做不到,何苦答应我?”   薄云岫的面色微微暗下来,“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不是二皇子,不是离王,你愿意跟我走吗?”“我遇见你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你是什么二皇子。”夏问曦望着他,“所以你说的这些,跟我有关吗?”   薄云岫忽然挽唇轻笑,“很聪明。”   夏问曦眨着明亮的眸子,“那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我想出去,不想被困在这里。你带着我去逛东都城,好不好?”   “你让我带你出去,是为了逛东都城,还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薄云岫问。   夏问曦笑得眉眼弯弯,“自然是和你在一起,一起逛东都城!”   薄云岫点点头,“我父皇病着,所以我没办法跟他提我们的婚事,你再等等!”   东宫蠢蠢欲动,大有雷霆之势。   夏问曦点点头,“好!”   绿儿回来的时候,薄云岫又走了,到了夜里,薄云岫悄悄入了夏问曦的闺房。   “这跟做贼似的,万一被爹和哥哥知道,会打死我的!”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去哪?皇宫吗?”   “我带你走,山高水阔,都可以!”   “不行,我舍不得爹和哥哥。”   “那就……再等等。”   “好!”   皇帝倒是熬过来了,只不过神志不太清楚,看起来有些糊涂,偶尔连皇子们请安也不太认得人,唯有薄云岫进来,他还算稍稍清醒。   反反复复,皇帝这一病,足足小半年。   小半年的时候,薄云岫都在宫内宫外,墙内墙外的跑,探得夏礼安忙碌的时候,岔开时辰带着夏问曦出去溜达,时辰到了就给送回去。   初春雪融的时候,皇帝又病倒了,熬过了春天,好似熬不到夏天了。   皇帝让人把他抬到关雎宫,他哪儿都不去了,就躺在关雎宫的寝殿内,这地方还是跟南贵妃走的时候一样,没有半分改变。偶尔风起的时候,皇帝就惊醒,猛地坐起来,喊着是不是她回来了。   可外头空空荡荡的,唯剩下花落的声音。   太子已经掌控了皇宫内外,开始清理朝中残留,党同伐异,已然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皇上,二皇子来了。”太监低低的说。   皇帝点点头,“让他过来。”   薄云岫近前,“父皇?”   “你是从宫外回来的吧?”皇帝靠在软垫上,半眯着眼睛。   薄云岫瞧着父皇的白发,眉心微微拧起,“父皇……”   “不要动心,太痛苦了!”皇帝瞧着他,“千万不要动心,记住了吗?”   薄云岫没吭声。   皇帝轻叹,“动心了……”   “父皇!”薄云岫深吸一口气,“您就答应儿臣吧!”   “朕答应你,你就会带着她跑了,朕舍不得啊!”皇帝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薄云岫的性子其实随了南贵妃,一样的淡薄名利,“朕知道,你不屑那些东西,朕也明白你要的其实和你娘是一样的。可是在这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自在。”   薄云岫抿唇,“父皇,我心已定,绝对不会放手。”   “太子已经下手了,你若有软肋,必为他所制,到时候不单单是你自己,她也照样还是死!”皇帝轻叹着,“你总不希望她落得一个,与你母妃一般的下场吧?”   薄云岫眸色渐冷,“儿臣会……”   “只要知道她的存在,太子就不会放过她。”皇帝轻叹,“你好好想想吧!”   薄云岫行了礼,“儿臣告退!”   他不愿久留,有些话他不爱听。   年少气盛,不曾尝过心如死灰的滋味,不懂生离死别的无奈。   等到明白了,尝过了,为时已晚。   皇帝喘口气,吩咐身边的太监,“悄悄的,去把大皇子找来!”   “是!”太监行了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薄云崇惴惴不安的进了关雎宫,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皇帝从来不会私下召见他,所以此番传召,薄云崇诚惶诚恐,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皇!”薄云崇行礼。   皇帝幽幽坐起,眸中冷冽,全然不似之前的奄奄一息。 第227章 有没有试过,等待的滋味   谁都不知道,毕竟薄云崇是悄悄来的。至于皇帝跟薄云崇说了什么,唯有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知道,皇上交给了大皇子两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薄云崇将东西收起,谨遵父皇之命,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否则不许把东西拿出来。   这些日子,宫内宫外的氛围都格外紧张。   皇帝躲进了关雎宫,朝政渐渐的全由太子把持。   薄云列的手段自然是狠辣的,小半年的时间,已经将朝廷内外换得所剩无几,除了关家和尤家两者不敢轻易撼动……   朝中形势,已然到了万分危急之时。   “大哥!”薄云郁跟在薄云崇身后,“父皇如今谁都不见,你说……”   “说什么?”薄云崇两手一摊,“你无权,我无势,这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管他呢!天塌了,下辈子不入帝王家;天若不塌,照样过自个的日子。”   薄云郁轻咳两声,面色微白,“大哥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那不得一脖子吊死?”薄云崇想了想,“我觉得活着挺好,现在死,未免太早了点,我这厢还没活够呢!对了老四,你近来总独来独往的,是不是看中谁家的姑娘了?”   薄云郁扯了扯唇角,“便是我这般,会有姑娘喜欢我吗?”   薄云崇面色微恙,“身子可以慢慢养回来,你莫要想太多。你看老二不也照样过日子吗?”   “二哥近来也是心事重重的,不知道……”   “哎哎哎,不要跟我打听他的事。”薄云崇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说,毕竟这家伙气性重,若是真的惹毛了他,还哄不好!”   薄云郁再想张嘴,却见着薄云崇已经拂袖而去,不由的长叹一声,“真是不中用,谁是自己兄弟都分不清楚!来日,有你的苦头吃。”   长福宫内。   薄云郁行了礼,“母妃。”   “眼下局势很是明了,想必不用本宫与你多说什么。”关胜雪正拿着剪子,修剪桌上的花枝,慢慢的插入花瓶之中,“关家那头已经联络妥当,你且放心就是。”   薄云郁直起身,“母妃可想过,若是关尤两家联起手来,他日立嫡立长,怎么都轮不到儿臣头上。”   关胜雪手中的剪子一抖,咔擦剪断了一根花枝,“你放心,这事本宫做主。”   “到时候,母妃就做不了主了。”薄云郁勾唇笑得凉薄。   关胜雪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儿臣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一下母妃,有些事情隔着祖制,就算母妃想做儿臣的主,怕也做不了这天下的主!”薄云郁轻哼,“母妃还没听明白吗?”   “你兄长是本宫所生,难道你要本宫杀了他不成?”关胜雪用力的将剪子搁在桌案上,“老四,你大哥不稀罕皇位,也不会要皇位,你别再胡说八道。这皇位,本宫定然为你谋得!”   薄云郁不说话,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说的。   “这段时日,你好好养着身子,其他的事情交给本宫处置。”关胜雪重新拿起剪子,慢慢悠悠的修剪着花枝,“皇位没那么好坐,你得先顾好自己。”   “儿臣明白!”薄云郁行了礼,抬步往外走,“对了,大哥一直帮着老二,母妃最好能提醒他一下,免得到时候亲疏不分。”   关胜雪手上一顿,瞧着薄云郁离去的背影。所以,他今儿过来不只是要她一颗定心丸,也是想借她的手提醒薄云崇,莫要跟薄云岫靠得太近?   “娘娘?”墨玉轻唤,“您怎么了?”   “墨玉,这些年哀家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若是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关胜雪微微红了眼眶,“若这是本宫的亲生子,必定不会这般无礼。”   墨玉愣了愣,“娘娘……”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公子,去小院吗?”小太监低低的问。   薄云郁其实不怎么想去,脑子里却是那日无意中听到的话语。   “仙儿,你一定要抓住四皇子,关胜雪一定会扶持他当皇帝。”   “娘,可我们到底是兄妹啊!”   “兄妹?哼,他是真正的韩家人,你是什么人,还需要我来提醒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再胡言乱语了。你是要当皇后,还是要去青楼楚馆,自己想清楚。”   “娘……”   “当年是关胜雪自己答应的,这么多年我未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未能照顾好自己的儿子!现在我已经有能力帮他,自己的儿子,总归要自己帮着才好,外人算什么东西?!”   外人……外人……   薄云郁顿住脚步,掌心里捏着鸳鸯佩,眉心紧蹙。所以说,魏仙儿是假冒的,当年一场狸猫换太子,才有了今日的四皇子!   呵……真是极好的!   一个算计一个,一个比一个更狠毒。   “公子?”底下人轻唤。   “去小院!”薄云郁上了马车。   小院里藏着绝色的人儿,不得不说,即便魏仙儿是个假冒的,却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倾城绝色,宛若画中仙,不管是哪方面,都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听得动静,魏仙儿疾步出门相迎,“四爷。”   薄云郁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怎么,想得紧?”   面色微红,魏仙儿搀起他的胳膊,“四爷不来,我这心里总是悬得慌,总觉得四爷好像不要我了!”   “我可以不要任何人,唯独不能不要你。”有她在侧,关氏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薄云郁的眸色微冷,轻轻的将人拥在怀中,“仙儿,我想同你一生一世,你为我生个孩子可好?”   魏仙儿一愣,“孩子?”   “我们在一起时日不短了,也是到了该要个孩子的时候。有了孩子,不管是你是什么身份,母妃都不会再犹豫,她终是要顾及自己的孙子。”薄云郁伏在她耳畔低语,“你觉得如何?”   有了孩子,自然是……   魏仙儿原就是有目的而来,如今薄云郁愿意开这个口,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从小院出来之后,薄云郁便去了一趟医馆。   之所以不去太医院,是因为太医院的看诊都会记录在侧,薄云郁是个如此谨慎之人,自然不会落人口实,这些事情还是悄悄的办了为好。   他近来总觉得身子不太痛快,有时候还会咳血。   所有人都等在外头,唯有薄云郁一人进了医馆。谁也不知道大夫说了什么,只觉得四皇子出来的时候,面上黑沉得厉害,如同乌云盖顶,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初春的雪,消融在枝头,原该生机勃发,却因着诸多事而缠成了寒冬一般森凉。   学士府。   夏问曦跪在祠堂里已经一天一夜,膝盖处疼得厉害,肚子里还咕咕的叫,饿得厉害。   “到底是谁?”夏问卿进来,蹲在她身边轻轻的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妹,人心险恶,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传出去,以后可怎么好?”   “我此生非他不嫁,自然无所谓的。”夏问曦白着脸。   夏问卿咬着牙,“到底是哪个畜生?”   “他不是畜生,是我要嫁的男子,以后也会是你的妹夫。”夏问曦哼哼两声。   “你就别想了,爹已经准备让你下嫁给……”   “我不会嫁的!”夏问曦喘着气,“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你怎么冥顽不灵呢?一个男儿,连直面现实的姿态都没有,打量着以后还能对你好,能给你幸福吗?”夏问卿急了,“小妹,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问曦红着脸,红着眼,“为何到了我这儿,你们都觉得我是在闹着玩呢?我脸上写着认真二字,你们竟一眼都没瞧见?”   “你根本就不知道人心险恶,如何认真?”夏问卿还是头一回呵斥她,“我与父亲,将你捧在掌心里这么多年,就是怕你受伤害,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还、还……”   “你只管去告诉爹,我此身许他,此心也许他,世间再无任何男子,能入我的眼。”夏问曦咬着牙,微微绷直了身子,“就算跪死在祠堂前,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你!”夏问卿被气得面色发青,“好,你既然不会改主意,那你就告诉哥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哥厚着脸皮,去找他,让他娶你便是。”   “他说了,他会娶我的!”夏问曦顾着腮帮子,“只是他现在有他的苦衷,暂时不能、不能来提亲,他一定会……”   “住口!”夏礼安站在祠堂门口。   兄妹两个的争吵,他悉数听在耳里。   夏问曦下唇紧咬,生气的别开头,“谁劝都没用,我不会告诉你们,他是谁,我也不会、不会改变主意的,我要等他,一直等到他来娶我为止!”   “简直冥顽不灵!”夏礼安怒喝,“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以至于你现在这般无法无天!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把你迷得这般颠三倒四?”   “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最温柔的男人!”夏问曦呼吸微促。   许是真的气急了,夏礼安愤然抬手。   那一巴掌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   “爹!”夏问卿疾呼,慌忙摁住自己的父亲,“爹,你干什么?小妹只是一时冲动,你、你莫要……打人!”   夏礼安自己都吓了一跳,瞧着微红的掌心,半晌说不出话来。   “爹,你打我?”夏问曦泪如雨下,“从小到大,你再生气也只是让我跪祠堂,你从来不会打我的!”   “我……”夏礼安喉间滚动,赫然拂袖离去。   他一时没控制住,委实是气昏了头。   “小妹?”夏问卿瞧着自家妹妹脸上的红印,心疼得不得了,“你且等着,哥哥去给你煮鸡蛋,爹不是故意的,他是被你气坏了,是心疼你,所以才会……出手重了点。”   夏问曦只管哭,捂着脸不说话,唇角溢着血,满心委屈。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不能说的秘密,是他和她的约定。   对于这一巴掌,夏礼安满心愧疚,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女儿,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可……可现在,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很多事情,父亲是很难跟女儿沟通的。   悄悄的去了院墙外站着,夏礼安听得里面的哭声,心里就跟刀扎似的。   这一站,足足站到了天黑。   确定里头没有哭声了,夏礼安这才僵着腿准备离开,谁知却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好似有人在挖地,然后是一阵窸窣的声响,像是在埋什么。   无奈的摇摇头,夏礼安一瘸一拐的走开,眼下朝局不稳,夏家已然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可这些话,又不好跟孩子们说,说了他们也不懂。   下半夜的时候,府内忽然传出动静,说是小姐跑了!   夏礼安匆匆忙忙的爬起来,披着外衣就往外跑。   “爹?爹?”夏问卿忙不迭搀住父亲,“爹,让她走吧!”   “是你放的吗?”夏礼安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外头现在多么乱,你又不是不知道,身为兄长不保护好妹妹,怎么还敢放她走?!”   夏问卿呼吸微颤,“爹,小妹是铁了心要走,你那么疼她,就让她……”   “小姐投河了!”   刹那间,整个夏家天翻地覆。   还不到夏日,护城河里的水,凉得吓人。   夏家的人沿着护城河一直打捞着,夏家父子站在河边,吹了一夜的风,谁也不愿走。可是谁都清楚,到了黎明时分还没打捞起来,已经是凶多吉少。   水火无情,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足以将人吞噬。   天亮的时候,夏礼安眼一黑便晕了过去,夏问卿赶紧让人帮着将父亲抬回去。原本,谁都不知道夏家还有个千金小姐,如今知道了,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夏家的小姐投河自尽,东都城内议论纷纷。   王府内,火炉温暖。   “若不是我赶得急,你怕是真的要冻死在水里。”薄云岫将姜汤递上去。   夏问曦面色发白,裹着被褥捧着火炉,连连摇头,“我没病,不喝这个!”   “去去寒,饶是身子好,也经不得夜水寒凉。”薄云岫挑眉,“喝不喝?”   “你莫生气,我喝便是。”夏问曦皱着眉,端起药碗喝个干净。   薄云岫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好好在倚梅阁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去,知道吗?”   “我爹……”夏问曦顿了顿,“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你没看到爹生气的样子,我怕爹真的会打死我!薄云岫,你以后定要管我,你若不管我了,我便真的无处可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胡言乱语什么?!”薄云岫面色黢冷,“以后就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来。”   夏问曦点头,“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我去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薄云岫起身往外走。   他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夏问曦会突然诈死离开夏家。他不能不管她,若是任由她流落在外,他亦是不放心的,自己的女人,总归要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算安心。   夏问曦当时是被薄云岫悄悄从后门带回来的,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委实不熟悉,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去,好在薄云岫往她边上安插了一个贴心的小丫鬟。   “奴婢阿落!”阿落行礼。   夏问曦点点头,“你起来,不用对我行礼,以后你就陪我说话,陪我解闷,千万不要拘束。我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你可莫要与我太过疏离。”   阿落甜甜的笑着,她刚入王府,就被调拨来伺候这样一位有趣的好主子,自然是满心欢喜。   外头发生什么事,夏问曦全然不知,只管在王府里安安分分的待着。   但不知为何,她明明已经住在了薄云岫的府中,薄云岫却不常来,后院里除了阿落便只剩下一些打杂的仆役,时间久了,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问曦坐在窗前,托腮望着外头漆黑的夜。   “主子,您歇息吧,殿下肯定不会过来了。”阿落早已铺好床。   “阿落,我想家了。”夏问曦撇撇嘴,“阿落,我想爹,想哥哥!你说,薄云岫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阿落手上的动作一顿,将周边的烛台灭掉几盏,“主子,近来东都城内有些乱,殿下自然也是忙得很,您莫要胡思乱想。”   “我也知道,不能打扰他,可我总觉得不太安心。”夏问曦敛眸,“他说要娶我的,但是现在……”   “主子,殿下答应您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阿落宽慰,含笑走到夏问曦跟前,“您看咱们这王府,除了您,也没别的女子能入得了殿下的眼,是不是?”   这倒是!   薄云岫只会折腾她,偶尔发起狠来,真是……   “阿落,你去休息,我再坐会。”夏问曦道。   阿落想了想,白日里主子能补觉,自己要养足精神,才能伺候好主子,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礼便退下。   夏问曦一个人,从天黑坐到了天亮,薄云岫还是没有来。   院子里,有些空空荡荡的,她觉得这里的日子,比之前在学士府还要无聊。   好在第二天的夜里,薄云岫来了。   大半夜的,夏问曦睡得正熟,他便悄悄的钻进了她的被窝。   凉凉的指尖,忽然落在她的腰上,惊得她身上的汗毛瞬时立了起来,刚要开口,却被他快速堵住了嘴,“是我,别害怕!”   夏问曦睡意全无,快速圈住了他的脖颈,“你怎么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白头,又岂能不要你。”他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待夏问曦觉得微凉,已然来不及。   这人平素瞧着何其沉稳,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到了夜里,总是无休止的折腾,即便她哭着求饶,他也未曾放过她,就好似将攒了数日的劲儿,从她身上讨回来一般。   到了黎明时分,夏问曦已经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了,柔柔的依在他怀里,安静得如同蜷起身子的小猫,那样的温顺可人。   “乖乖的留在府内,千万不要出去。”他亲了亲她精致的眉眼。   长长的羽睫轻轻抖动,她似要破开一条眼缝,终是太累,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夏问曦醒来的时候,薄云岫已经走了。   待阿落进来,瞧着半拉在地上的被褥,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昨夜……殿下来过了。殿下总是这样,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府内的人不知情,总以为主子不受殿下待见。   都说主子是无名无分的跟着殿下,委实不要脸。   话虽然难听,却让人听了无以反驳。   薄云岫大半个月都不曾来过,夏问曦一直坐在窗口等啊等,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一颗心从热等到凉,又从凉等到更凉。   阿落看着主子像枝头的花,在等待中渐渐的枯萎下去。   后来,王府的后院里,有花轿抬入。   第一个花轿抬进来的时候,夏问曦悄悄跑向后门,就站在回廊边上的假山后面,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子从轿子里走来,然后由管家了领着,欢天喜地的去了早就准备好的院子里。   王府里,多得是院子。   “主子,可能是送的,殿下不好拒绝。”阿落慌忙解释,她能清晰的看到主子脸上的晦暗,“主子,您若不信可以去问殿下!”   夏问曦掉头便去了书房,“薄云岫!”   侍卫拦着她,哪敢让她进去。   殿下吩咐过,谁敢擅闯书房,严惩不贷!   “薄云岫!”夏问曦带着哭腔,“你骗我。”   薄云岫正写好书信,还来不及塞进信封里,便听得外头的动静,快速起身往外走。脑子有些懵,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见着心尖尖上的人儿,满脸是泪的站在院子里。   “退下!”薄云岫疾步走来,黑着脸打量着她。   底下人吓得不轻,殿下这神色,显然是动了怒。   “你骗我!”夏问曦红着眼,狠狠拭去脸上的泪,“那个女人是谁?”   薄云岫愣了愣,牵着她的手就往房内走去,“什么女人?胡言乱语什么?看你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不怕被人笑话?”   “后院里来了一个女人,用花轿抬进来的。”她抽泣着,泪眼朦胧的看他,“我都还没坐过花轿,为什么别的女人却坐着花轿进来?”   薄云岫一声叹,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捧着她的脸,音色低沉的开口,“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薄云岫只有你一个女人,听明白了吗?”   夏问曦抬眸看他,眼泪吧嗒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有三宫六院,薄云岫是皇子,以后……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会陪你从红衣到白发。”薄云岫将她揽入怀中,“此生唯有你一个妻,你莫要胡思乱想,且再等等,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羽睫垂落,她轻轻的点头,心里沉了沉。   你有没有试过等待的滋味,从天黑睁着眼到天亮,又从天亮盼到了天黑……而你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第228章 兄弟   薄云岫又不来了,夏问曦刚刚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的湮灭。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时候静下来想想,真的好想念爹和哥哥,至少爹和哥哥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不会食言,他们是那样的疼爱她,惯着她,所以她真的没有尝过人间疾苦。   她不知道离开了王府,该怎么生活,不知道离开了薄云岫,她还可以去哪?就像是一叶孤舟,飘荡无依,始终靠不了岸。   夏家被问罪的那天,先帝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跟死没什么两样,只是还有口气罢了。   朝政都落在了太子的手里,薄云列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杀光所有反对他,或者他想杀的人。   薄云岫终是没能护住夏家,这两个月,他私下里不断与东宫周转,凡是对夏家不利的证据,不管是诬陷、构陷还是确有其事,他都尽量去销毁,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东宫的势力太大,薄云岫即便想要护着夏家,先帝倒下之时,众人对他这个二皇子便也没了太多的忌惮。他就像拔了牙的老虎,百官表面上对其阿谀奉承,实际上……   好在,他还是请动了关家,护住了夏问卿一条命,流放……虽然是九死一生,但终究不是斩立决。   夏礼安,斩!   薄云岫去牢里见过夏礼安,原本精神抖擞的夏大学士,此刻一身囚衣,背对着牢门,仰望着天窗,那光亮落在他身上,映照着他的发愈显银白。   “多谢二皇子。”夏礼安道了谢,“这时候还能来牢里看下官,真是难得。”   薄云岫喉间滚动,这是夏问曦的父亲,说起来也是他的岳丈大人,可是此刻……他这个隐形的女婿,什么都做不了。   “我已经托人关照夏问卿,尽量让他平安抵达。”薄云岫声音微弱,“夏大人,对不起!”   夏礼安一愣,“二皇子这一句对不起好生奇怪,罪臣受不起!”   即便大刑加身,夏礼安都没有认罪,可是此刻他却突然提及了“罪臣”二字,是在刻意与薄云岫拉开距离,提醒薄云岫,各自的身份有别。   “曦儿在我这里。”薄云岫垂眸。   夏礼安腕上的镣铐猛地抖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铁索碰撞之音,苍老的面上浮现出清晰的颤抖与惊喜。俄而,眼中的光亮又渐渐的淡下去,终归于平静。   “我女儿死了!”夏礼安说,“真的死了!”   薄云岫静静的站在牢门外头,喉间滚动,不知该说什么。   “二皇子,快点走吧!”夏礼安道,“太子已经疯了,但凡威胁到他皇位,阻碍他的人,都会落得如斯下场。快走!”   薄云岫微微躬身,算是致敬,转身就往外走。   “好好照顾她。”夏礼安哽咽。   薄云岫脚下微滞,终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会的!   只是薄云岫没想到,他一句关照,换来的是夏问卿的一条腿。   押解着夏家等犯人前往流放地时,途径无人的荒林地带,夏问卿被摁在地上,巨大的石块狠狠砸下来,那断骨之痛,筋骨砸碎之痛,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撕心裂肺之声,震彻苍野。   除了野鸟齐飞,谁都不会知道,谁也不会去追究。   夏问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一路上被人抬着去流放地。   夏家的老仆人们,一人攒了一口吃的喝的,悄悄的喂他,半道上借着休息时,见着草药或者止血植株,悄悄的留下来,半夜里嚼烂了敷在他的伤处,将他的伤口一点点的愈回来。   曾经,他是学士府的大公子,风流倜傥,才情横溢。   与人对诗斗酒,何其恣意。   上半生有多恣意,下半生就有多凄惶。   原来世间所有的事,都是有定数的,过了头就是要还的……   等到了流放地的时候,夏问卿只剩下一口气,瘦得皮包骨头,他想过一死了之,不肯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曾经过得太过顺水,如今的挫折对他来说,可以用致命来形容。   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落魄残废的囚徒。   从山巅坠入深渊,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可后来有天半夜,有人告诉他,他的妹妹还活着,若还想兄妹相聚,就好好的活着。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权当是给了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从那天起,少年意气消失了,文雅之士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是屈服于现实的罪奴夏问卿。   夏问卿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忍着日夜的劳作和鞭打,渐渐的……习惯了,身上褪却了尊贵,留下来奴隶的卑贱痕迹,再也直不起腰。   若妹妹还活着,惟愿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夏家出事之后,东都城愈发乱了套。   倚梅阁里的老梅树郁郁葱葱的,这叶子生得极好,还冒出了不少新的嫩芽,待到冬日里开花,必定繁盛胜过往年。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夏问曦一个人静静的站着。   阿落在旁陪着,每次日出的时候,主子总会站在院子里发呆,直到日头愈发毒了,她才肯回到屋子里去,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窗前,日落的时候再出来。   “阿落,我觉得我好像死过一次了。”夏问曦忽然开口。   惊得阿落心惊肉跳,“主子,您胡说什么呢?”   夏问曦轻叹,走到梅树下站着,“倚梅阁里什么都不好,就只有这棵梅树和阿落是最好的。我想要在这里装个秋千,在那边做个花廊,再种上一片小竹林。阿落,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主子,阿落陪着您,您别这样!”阿落害怕,眼眶红红的。   有时候,连阿落都觉得主子好似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主子病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   “主子?”阿落怕极了,“您、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主子,奴婢去给您找大夫吧!”   “府里的人都不理我。”夏问曦想起了绿儿,想起了学士府的所有人。   老管家那样的和蔼可亲,厨娘做了好吃的,总是第一时间想着她,大家都是那样的念着她,顺着她,可是她却让大家都失望了。   “主子,您一定是病了!”阿落哽咽。   夏问曦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病了,薄云岫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来过了,你看院门上的灰尘,我每天看着尘埃一点点的积攒起来,又被风吹散,我的心里也好想攒了一层灰,可是没有风再把它吹散了。”   语罢,她半垂着眉眼,安安静静的回到屋里待着。   他答应过她,要在院子里安秋千,可秋千呢?   风在,秋千不在。   人都不来了,还谈什么秋千?   倒是后院那头,时不时的有动静传出,一顶顶花轿就这么抬进了王府的后门。   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会激动,可是去了书房,薄云岫不在,她连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这一口气终究只能自己咽下。   后来,次数多了,她竟然也习惯了。   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麻木。   麻木着,看那些花轿,那些美丽的女子,进了王府,成了他的……侍妾?或者是通房?哪怕他没有纳妾,时日久了,男人应该也会象征性的挑几个吧?   而她呢?   夏问曦垂眸,她是主动送上来的,诈死逃离家中,再想回家也是没可能。图一个男人对你好,断了自己的后路,可他忽然不对你好了,你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现在的夏问曦,便是这样的一无所有。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夜里的时候,薄云岫来了。大半夜的摸黑进来,就跟做贼似的,来了也不许点灯。   他只管折腾她,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般气力,折腾得她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她睁眼想看看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想伸手摸摸他,却是没有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他生命里的暗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大概只有在天黑的时候,他才会偶尔想起她,天一亮他就会消失,然后她又被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院子里,像墙角的那根野草一样,自生自灭。   除了阿落,再也没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仿佛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薄云岫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可她仍是颤抖,不知道是不是他折腾得太狠了点,以至于伤了她?   “曦儿,你在怕什么?”他抱紧了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抱在怀里,却有种即将失去的感觉,好似怎么都抱不紧。   薄云岫开始慌了,“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我没来,所以你觉得难过是吗?曦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等过了这一阵,过了这一阵我就永远都陪着你,好不好?”   她点点头,想哭却怎么都流不出泪来了,扬起头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曦儿,再等等!再等等!”他低低的说着。   可在她听来,这就是魔咒,等等……等等……   永无止境的等待,看不见曙光。   音犹在耳,天亮之后,薄云岫又走了。   夏问曦睁开眼,只看到空荡荡的枕边,伸手去摸,他躺过的位置,冷冰冰的,就像昨夜的那些话一样,冻得她直打哆嗦。   阿落原以为,殿下来过之后,主子的心情会好点。   可现在,阿落失望了,主子的心情并没有好太多,反而发愣的时间越来越长,如果主子的情绪一直不发泄出来,她不知道主子还能撑多久?   大军包围了王府,府内人心惶惶。   夏问曦不出门,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阿落不敢离开夏问曦身边,饶是听得动静也不敢出去看。   宫内,风起云涌。   薄云岫身边的随扈出卖了他,因着探视夏礼安而被牵连,进了囚牢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了。死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可他如何舍得下她?   就这么死了,她可怎么办呢?   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曾告诉她,生怕她会受不了,会担惊受怕,可若是他死了……   薄云崇跪在了关胜雪跟前,“母妃,您救救老二吧!他虽然不是您亲生的,可他终究也是您养大的,与您的亲儿子有什么差别?老二秉性纯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连他都……”   “闭嘴!”关胜雪低喝,“这种时候,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要多管闲事作甚?他终究不是本宫亲生,他的母妃是皇上最钟爱的南贵妃!你信不信,若你与他一道出事,你父皇会护着他而舍弃你?!”   “所以母妃要与父皇一般无情?父皇会舍弃我,母妃就要舍弃老二。”薄云崇愤然起身,“你们的心好狠,我们这些小辈终究做不到,像你们这样冷酷无情。”   “你干什么去?”关胜雪低喝。   薄云崇抬步往外走,“你不帮忙,我自己去找人,我去找舅舅,找外祖父,找丞相,只要能救老二,就算让我去跪着求太子,我也愿意!”   “你给我回来!”关胜雪怒斥,“薄云崇,你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兄弟?”   薄云崇愤然转身,面带浓郁的怒色,“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少一个皇子,就少一个竞争皇位之人。母妃,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与老二自小一块长大,你要让我看着他死,我做不到!”   “你!”关胜雪咬牙切齿,“他母妃蛊惑帝君,而他却是连你都给蒙蔽了,这样的人简直该死!”   “母妃!”薄云崇怒喝,“世上没有该死不该死之说,你觉得该死,是因为父皇宠爱他,你觉得他挡了老四的路。我跟你们不一样,那冷冰冰的椅子,我不感兴趣。我薄云崇此生不争皇位,只争兄弟!”   关胜雪拦不住他,眼见着薄云崇大步流星的出去,气得七窍生烟。   丁全上前,“主子,您现在怎么办呢?”   “果然,果然啊!”薄云崇仰头轻叹,“真是气死我了!”   “主子,您现在得想法子,先去见见二皇子。”丁全道,“总归要知道,二皇子现如今的想法。万一他有后援,咱不就省事了吗?”   薄云崇挑眉,“脑子不错!”   “唉呀妈呀,主子夸奖奴才了!”丁全笑嘻嘻的跟着。   薄云崇是打死都没想到,薄云岫竟然会落得这般田地。   浑身血淋淋的挂在刑架上,蘸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的往他身上抽,许是疼得麻木了,薄云岫的面上惨白惨白,却没喊过一声疼。   “住手!”薄云崇咬着牙冲上去。   酷吏的鞭子未能收住,狠狠的落在了薄云崇的身上,疼得他登时连退几步,倒吸一口凉气喊出声来,“疼!疼死老子了!”   丁全和从善慌忙上前拦着,快速扶着薄云崇到一旁坐着。   酷吏愣住了,太子说了,务必让二皇子画押认罪,可没说……沾了大皇子啊!   待酷吏着急忙慌的上前行礼,薄云崇拽了鞭子便往回抽,“再敢对我兄弟动手,老子剁了你喂狗,滚!”   这一喊,薄云崇便觉得身上的伤,疼得愈发厉害了,也不知道老二是怎么忍得住?他这可是一鞭子都没扛住,差点哭着喊娘了!   薄云岫被放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意识模糊,被送回牢房之后,才醒转过来。   “老二?”薄云崇瞧着他这血淋淋的模样,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这群王八犊子,敢这么对待你,老子一定要剁了他们。你别担心,府里我都替你担着!太子的人再嚣张,在你没有定罪之前,绝对不敢抄了你的王府。”   毕竟,皇帝还没断气呢!   薄云岫点点头,那他就放心了。   只要王府安全,夏问曦就是安全的,他便是死也不会松口认罪。   他不认罪,她就能安然无恙……   “你放心,我已经……”薄云崇环顾四周,伏在薄云岫耳畔低语了一阵,“记住了吗?千万不能认罪,再等等我,我一定让你活着走出来,要振作知道吗?”   薄云岫睁开眼看他,血水沾着睫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红雾朦胧。   “谢谢的话,就不用说了,真要谢我,就拜托你好好活着,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薄云崇眸色黯然,“皇室之中原就没什么真情意,我知你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我也愿意拿你当亲兄弟。老二,好好活着,大哥罩着你!”   语罢,薄云崇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薄云崇觉得还是气不过,拿着鞭子追着那酷吏狠狠痛打了一顿,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开。薄云列若是要发火,只管来找他,他倒要看看那小子能拿他怎样!   “大哥!”薄云郁站在宫道上,见着薄云崇身上带伤,不由的眉心一皱,旋即低咳起来。喉间一阵腥甜,他快速压了下去,扬唇笑道,“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那帮该死的东西,帮着老二,沾了辣椒水的鞭子就往他身上抽,我气不过……”薄云崇吃痛,“没什么事,回去上点药就是,倒是老二……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撑不住了!”   薄云郁笑了笑,“二哥身子好,应该还能扛一阵子。”   薄云崇摇摇头,“人又不是铁打的,哪里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大哥不怕吗?”薄云郁笑问,“若是太子殿下……”   “我怕他个大爷!”薄云崇破口大骂,“有本事来找我算账,反正谁都知道,我薄云崇最没用,要什么没什么,他要是遗臭万年,就只管来!真以为天下人都瞎了眼吗?”   薄云郁又是一阵低咳,“大哥……倒是好情义!”   “一场兄弟,今儿若是你下了大狱,我和老二也会不惜一切的救你。”薄云崇轻叹,“你近来身子可好?怎么瞧着面色愈发难看了?”   薄云郁笑了笑,“吃了不少药,始终没什么效果,好在……死不了!”   “别说这些丧气话,老二的事已经够头疼了,你可不能再出事!”薄云崇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着吧,我先走了!”   “大哥!”薄云郁低低的喊了声。   薄云崇回头,“怎么,还有事?”   “我若是有孩子,你会待他好吗?”薄云郁问。   薄云崇眨了眨眼睛,“你捡孩子了?”   薄云郁笑了,“母妃对二哥如此,多半是因为并非亲生,所以我……”   “你是不是傻子,我拿你们当兄弟,难道会亏待你们的孩子?”薄云崇轻嗤,“果然病糊涂了,懒得理你!”   “大哥,哪日得空来我府中一叙,我有话要同你说。”薄云郁道。   “知道了知道了!”薄云崇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有空才怪!   眼下,救人要紧。   目送薄云崇离去的背影,薄云郁一口血咳在了帕子上,殷红的血色何其刺目。   薄云郁谨慎的环顾四周,用帕子轻轻拭去唇角的血渍,然后不动神色的收起帕子,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呵,等不到了吧?!   薄云崇觉得很奇怪,好似有人在帮忙一般,他这厢还没出手,有关于薄云岫的罪证都开始渐渐的消失。薄云列的人寸步不移的盯着他,然则薄云列也没收获,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捣鬼。   可薄云崇也不敢去查,有人帮忙,自然是最好的,他便只管带着薄云列的那些尾巴,兜圈子绕着玩。   数日不见,薄云郁似乎又清减了不少,他就在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似乎是刻意在等薄云崇。   “老四,你又瘦了?”薄云崇诧异。   默默的摸了一把自个,最近逗着薄云列的探子玩,进出茶楼酒肆的次数多了,腰间都有了点小肉肉。   “大哥!”薄云郁轻咳着,执壶沏茶,递到了薄云崇跟前,“我在等你!”   薄云崇一愣,接过杯盏,“等我作甚?”   薄云郁不说话,瞧着薄云崇喝了一口水,眸色深了几许。   “是不是你有了什么法子,救老二?”薄云崇忙问,然则下一刻,他吧唧了一下嘴,“这茶味道不太对,你这茶叶是哪儿来的,怕是陈了好几年,都发霉了吧?”   喝着,似乎有点霉味。   薄云郁端起杯盏,顾自呷了一口,“是吗?我怎么没尝出来?”   闻言,薄云崇眉心紧蹙,“难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思及此处,薄云崇又端起杯盏,喝了一口。   “味道不太对!”薄云崇瞧着杯中的茶叶,颜色翠绿,似乎并无什么不妥。想了想,他摁住了薄云郁的手,“这茶不太好,改日大哥送你几包今年的新茶,你身子不好,别喝这个了!”   薄云郁定定的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第229章 湮灭   “大哥!”薄云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神色瞧着有些不太对,“对不起!”   薄云崇愣了愣,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兄弟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对不起,是从何而来?   “对不起什么?”薄云崇问。   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老二出事,没帮上忙?   “大哥!”薄云郁笑了笑,面色苍白得厉害,整个人消瘦得就跟纸片人似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二哥的事情,我会尽量去帮你,你不要那么心焦,凡事……多为自己想想!”   薄云崇一愣,“老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说什么胡话?我是你们大哥,凡事自然要多照顾着你们,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找太医?”   薄云郁摇摇头,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薄云崇的手背,“哥,好好的。”   “哦,好好的。”薄云崇有些懵,委实没明白老四为什么怪怪的。   后来他才晓得,这不过是一场阴谋,看似情深义重的背后,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为自己堆砌起的未来的延续。   薄云列的人一直跟着薄云崇,是以薄云崇根本腾不出手脚,只能带着令人嫌恶的“尾巴”绕圈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没办法宰了这帮混账。   倒是薄云郁,一个病秧子,平素瞧着胆小怯懦,此番倒是胆子不小,单枪匹马的进了天牢重地。   “老四?”薄云岫重镣加身,靠坐在墙角,满是污血的面上已经瞧不清楚最初的容色,“你怎么敢进来?出去!快走。”   “二哥!”薄云郁低低的咳嗽着,面色惨白如纸,“你若是出去,是否能保证,一定反了太子?”   薄云岫扶着墙,颤颤巍巍的起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二哥!”薄云郁敛眸,“我想过了,你比我有用,父皇疼爱你,文武百官多少会忌惮你,而我……不敢是个病秧子,连太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根本不屑对付我。”   薄云岫拖着沉重的铁链,亦步亦趋的走到牢笼栅栏前,眸色幽沉的盯着他,“老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若你有难处,就去找大哥,大哥是皇长子,太子也不敢轻易撼动。立嫡立长,大哥是唯一一个能与太子抗衡之人。”   “二哥!”薄云郁面色苍白的笑了笑,“我没什么难处,只是觉得很难过。兄弟阋墙,为了那一个皇位,竟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   薄云岫定定的看他,“出去吧!别再来了。”   “二哥!”薄云郁将一样东西递给他,“这里面是一幅画,你帮我……找到她,好好的照顾她。”   薄云岫不解,“老四,你到底是怎么了?”   “二哥,我把所有的罪责都担了下来。”薄云郁低头苦笑,“待会就会有人把你放出去,我来替你担着所有的事情,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妻儿。”   “老四,你疯了,我不答应!”薄云岫冷然抓紧了栅栏,“你出去,立刻马上滚!”   薄云郁摇摇头,“二哥,你府里还有人等你回去,你都忘了吗?”   心神一颤,薄云岫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夏问曦的身影,她的笑,她的哭,她还在等他……   “二哥,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薄云郁将盒子递进去,“你接着,答应我!就当是暂时替我照顾着,若是以后、以后有机会,你反了太子,再来救我好不好?!”   薄云岫没说话,眼眶猩红,紧握着栅栏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走出大牢的时候,薄云岫仰望着灰蒙蒙的天,喉间满是腥甜滋味。   “老二!”薄云崇快速迎上来,搀稳了薄云岫,“怎么样?还好吗?”   “先、先别送我回去。”薄云岫声音沙哑,“带我去沐浴更衣……”   薄云崇心神一震,“你?”   “我不想,让她看见,更不想让她担心。”薄云岫努力的睁着眼,然则眼前的一切,终归黑了下来。   “老二!老二!”   “二皇子?!”   “快,快找太医!”   薄云岫伤得太重,浑身上下,被打得体无完肤,内伤外伤一大堆,若不是薄云郁及时将他换出来,只怕……真的会醒不过来。   所幸,他还是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是回府,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再不回去,她怕是都要起疑了?不,是连他长什么样都会忘了吧?   夏问曦的确是等了很久,久得已经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等,到底还要不要继续等。   薄云岫总是夜里来,悄悄的来,还是跟做贼一样,当她是见不得光的女人。他很少说话,只是抱着她,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终是一言不发。   天亮的时候,身边又是空荡荡的。   夏问曦仰躺在床榻上,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主子?”阿落在旁候着,“您要洗漱吗?今儿想吃点什么呢?”   外头又传来了动静,只不过这一次好似不太一样了,相宜阁被收拾起来了,这是后院之中除了主院之外,最精致的院子,可见很快又会有女人进来了,而且身份不俗。   夏问曦想着,何止是身份不俗,在薄云岫心里的地位应该更不俗。   “那么,我又算什么呢?”夏问曦红了红眼眶,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主子?”阿落急了,“您……”   “阿落,两个人之间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是不是就该散了?”夏问曦侧过头望着阿落,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无话可说了!”   阿落喉间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头愈发热闹,可倚梅阁里却冷清得像是冰窖,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风吹着郁郁葱葱的老梅树,叶子窸窸窣窣的响着,秋千和花架还是没有搭起来,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搭起来了,她要的小桥流水,她要的闲适安逸,随着那些迷梦的破灭,彻底化为乌有。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阿落忙问。   “阿落,你别跟着我了,我去书房找他。”夏问曦深吸一口气,“有些话,我想告诉他,想说清楚一点,终归也是跟了他一场。”   哪怕要走,要离开他,也该先有个了断。   书房门外的人躬身让行,殿下交代过,不许拦她。   推门而入,门外的守卫快速合上房门。   黑漆漆的屋子里,夏问曦有些不太适应,习惯性的去开了窗,外头的光亮刹那间全部落进屋子里,将画架上的那幅画,吹得左右摇晃。   画轴被风吹着,不断拍打着画架,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那声音就像是敲在她的心口上,那么沉,那么疼。   画卷上,明媚娇艳的女子,宛若九天仙女,真真是倾城国色,且看那一颦一笑,眉目含情,作画之人若不是全神贯注,怎么会连衣服褶子的痕迹,都描绘得如此细致!   心有所属者,方可画得如此传神。   “真美啊!”夏问曦扯了扯唇角,笑得泪流满面,“魏仙儿?果然是如仙如画,美丽不可方物。那我算什么呢?薄云岫,我算什么?只是你闲暇时逗趣的小猫小狗,永远见不得光的暗夜一笔?呵……”   左肩下方,疼得针扎似的。   她合上窗户,狠狠拭去脸上的泪,头也不回的踏出书房。   薄云岫,你又骗我!   你明明心里有别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主子?”阿落快速迎上来。   夏问曦就在回廊里坐着,面如死灰般靠在廊柱处,眸光迟滞的盯着前方,那般神色让人瞧着便觉得难受,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主子,您怎么了?不是去找殿下吗?怎么您在这儿坐着呢?”阿落慌忙检查,好在主子没受伤。   幸好!   “主子,回去吧!”阿落轻叹,“奴婢打听过了,说是二殿下今儿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夏问曦苦笑着呢喃,“阿落,我完了……”   阿落一愣,“主子,您胡说什么呢?”   “阿落,你说……我该去哪呢?”夏问曦站起身,“或者,我真的该走了。”   阿落心惊搭在的跟在夏问曦身后,然则刚走到回廊尽处,便瞧着有轿子从正前门抬进来。往常有轿子抬进来,也都是从后门进来的,唯有这一次,似乎不太寻常。   看到薄云岫随轿的那一瞬,夏问曦反而像贼一样躲起来。   她窃窃的躲在墙后,看着花轿落地,婢女掀开了帘子,将里头的人搀出来,许是不太放心,薄云岫微微弯下腰,查看着轿子里的人。   有美如画,宛若天仙。   眉眼温柔,浅笑盈盈。   薄云岫亲自将她搀出来,举止很是轻柔。   夏问曦瞳仁骤缩,视线紧紧盯着女子的肚子,“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阿落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扭头便瞧见有泪从夏问曦的眼眶里涌出,无声无息的坠落。   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夏问曦缓步往回走,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别人怎么说她,她真的不介意,因为她喜欢的是薄云岫这个人,不是什么皇子,她也不在乎什么王妃之位,可为什么要骗她呢?   他可以对那个女子这般温柔,对她……除了床榻上的作用,似乎真的连半点怜惜都没有了。   坐在倚梅阁的梅树下,夏问曦想了很多,从一开始他就占着绝对的主动权,而她只是他的提线木偶罢了!从最初的不谙世事,到了后来的奋不顾身,他像极了一个局外人,三言两语就让她深陷其中,最后为了他,不惜诈死离开父兄,孤身落到这步田地。   阿落提着心,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家主子,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墙外很热闹,墙内一片死寂。   今夜,薄云岫没有来。   夏问曦的心,终于开始死了,一点点的,灰败下去,她没想到终有一日,会将这个人从自己的心里,连皮带肉的剜去……疼也只有自己知道。   他应该,早就不在乎了!   只是她不知,当天夜里,薄云郁死了,死在了大牢里,替薄云岫担下了所有罪名,以死为这件事画上了句点,真真正正的给了薄云岫一条命。   长福宫内,关胜雪晕死过去,她用自己的女儿换了魏若云的儿子,一心要将他扶上帝王位。   可现在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女儿又折兵!   薄云岫已经跪在寝殿内很久了,他愧对关胜雪,原就是欠了老四一条命,如今……更是还不清了。老四没了,只留下魏仙儿和未出世的孩子。   “娘娘?”墨玉在内阁里伺候,“您振作点,四皇子已经没了,您还有大皇子啊!若是、若是不趁着这机会,铲除太子,只怕大皇子也会保不住!”   关胜雪泪流满面,捏着手中的血书,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就给本宫留了这么个东西,呵,就把本宫打发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报复?”   墨玉红着眼眶,将关胜雪从床榻上搀坐起来,“娘娘,该有个决断了!”   如果没有这封血书,关胜雪兴许就不会燃起希望,可现在……   “把这个烧了!”关胜雪咬咬牙,“记住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墨玉手一颤,“娘娘?”   “若是她知道真相,知道那是她哥哥,以后该如何做人?还有那孩子……”关胜雪流着泪,“让这件事永远瞒下去吧!”   “人在王府里呢!”墨玉有些担虑,“真的不用接回来吗?”   关胜雪瞧着手中的血书,“照这上面做,你替本宫准备准备,尽早的除了罢!”   墨玉手一颤,血书落入火盆中,刹那间被火苗吞噬,那殷红的字迹快速消失在火光中,再不会被人所知。秘密,将随着薄云郁的死,彻底的长埋地下。   外头传来了些许杂乱声,太子殿下那头来了人,请二皇子莫要耽搁,前往刑场,监斩夏礼安。   “你先去吧!”薄云崇哽咽着蹲下来,拍了拍薄云岫的肩膀,“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老四已经没了,你不能不让他白白牺牲,一定要振作起来。”   薄云岫眸色微沉,袖中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牺牲在所难免,总要有人活下来,撑下去。”薄云崇扶着他起来,“老二,事已至此,往前看吧!”   薄云岫没说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老四没保住,曦儿的父亲……定然是要保住!如大哥所言,老四不能白白牺牲,这一笔笔血债,他薄云岫一定会向薄云列,如数讨回。   风起云涌,这东都城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刑场上,血流漂杵,被夏家牵连的这么多人,一个个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今儿风大,风沙容易迷了人的眼睛,似乎是以风送亡魂。   老百姓都知道夏家冤,可谁敢说?   鲜血喷涌,一切归零。   只是薄云岫没想到,原本设计好的,以死囚犯换走夏礼安,再悄悄的送走夏礼安,到了实践的时候,竟然会出现纰漏。   夏礼安半道上被人劫走,而劫走的那个人,正是贵妃关氏。   动谁都可以,唯有夏家……薄云岫是拼了命都得保住的,如果连夏礼安都保不住,来日夏问曦得了消息,她怎么受得了?   可关胜雪,如何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夏礼安在她手里,她想拿捏住薄云岫,几乎是易如反掌。如墨玉所说,薄云郁已经没了,所以她现在能握住的,只有薄云崇这个大皇子。   皇位只有一个,反了薄云列之后,薄云崇必定不想登位,能继任皇位的只有薄云岫。   关胜雪岂能甘心,筹谋储君,筹谋皇位多年,眼见着唾手可得,怎么能拱手让人?就算薄云岫愿意拱手相让,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反悔?   “吃了它,本宫不会伤害夏礼安,会好好的善待他。”关胜雪咬牙切齿。   薄云岫瞧着盒子里的东西,这分明就是虫子……   关于长生门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少,如今也明白这虫子会有什么危害,只是他没想到关氏对他的戒心如此深重。果然,后宫里的女子早就被皇位晃瞎了眼睛!   “吃了吧!”关胜雪嗤冷,“这是最后的机会。”   “贵妃娘娘会保证,夏大人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薄云岫问。   关胜雪点头,“本宫对天发誓,若伤害夏礼安分毫,必不得好死!”   种蛊的痛苦,不亚于取蛊,疼得厉害的时候,真真是满地打滚,连墨玉都看傻了眼。即便如此,薄云岫亦是没喊一声疼,一个人忍着,一个人疼着,心里有个人就不会觉得熬不下去。   薄云崇闯进来的时候,薄云岫已经疼得晕死过去。   “母妃!”薄云崇厉喝,“你到底在干什么?老二之前受了重伤,差点就死了,你还敢折腾他?你太过分了!老二若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薄云崇带着人,将薄云岫抬走。   那一瞬的关胜雪,脱力般瘫软在地,“本宫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   “娘娘!”墨玉慌忙将其搀起,扶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您别激动,要冷静。太医院那头说,皇上怕是、怕是就这几天了。”   关胜雪闭了闭眼眸,“所以,留给本宫的时间不多了?”   “是!”墨玉颔首。   “你拿着本宫的亲笔信,回去一趟,父兄会知道本宫的意思!”关胜雪咬着后槽牙,“薄云列,本宫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墨玉抬步就走,谁知腕上一紧,又被关胜雪拽住。   “娘娘?”墨玉不解。   “那边……”关胜雪声音微颤,“做干净点!”   墨玉深吸一口气,眸色略有闪躲,“是!”   只要夏家出事的消息,传入夏问曦的耳朵里,她对薄云岫的最后一丝信任,就会被轻而易举的摧垮,没有信任的情分,终将湮灭!   夏家,学士府,都没了。   你有没有试过,一无所有的滋味?   身后没有退路,往前是悬崖。   皇帝驾崩的那一天,整个东都城都乱套了,太子正欲登基,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勤王大军给包围了,关、尤两家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太子余孽。   薄云列原以为大权在握,大势已成,谁知道会在最后的关头,输得这样不明不白。他何其不甘心,明明已经胜券在握,明明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为什么最后输的还会是自己呢?   端坐在皇位上,薄云列面如死灰,“我到底输在何处?”   “输在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父皇钦定的储君人选。”薄云崇站在正殿内,周遭的奴才都撤出了金殿。   如今,是三兄弟之间的恩怨。   薄云列笑得何其凉薄,视线无温的落在薄云岫身上,“从一出生,就决定的事实,哪怕我坐在这太子之位上多年,都没能赢过你是吗?”   “你不是想知道,勤王大军是哪儿来的吗?”薄云崇晃了晃手中的虎符,继而从袖中摸出了一道圣旨,“从老二出生那一天起,父皇的遗诏就已经写好了,这么多年,他从未动过更改的心思。”   薄云列眯了眯眸子,瞬时涌出泪来,“薄云岫,你说你怎么命那么好?为什么大家都帮着你?”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皇位。”薄云岫面色苍白。   种蛊之痛刚刚过去,醒转便是丧父之痛,别看他现在岿然伫立,实则早就扛不住了。   “父皇早就知道,你会将兄弟斩尽杀绝。”薄云崇冷哼,“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调兵罢了,那日父皇将虎符和遗诏交给我,让我静待时机,只待勤王大军赶到,便扶老二登基。薄云列,老四这笔账,该算了!”   薄云列坐在龙椅上,明晃晃的龙袍刺得人眼睛疼。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悠悠的站起身来,冷剑直指二人,“我薄云列就算是死,也不会任尔等凌辱践踏!”   刹那间的鲜血迸溅,一切……尘埃落定!   龙椅之上,鲜血浸染。   “我讨厌这个位置。”薄云崇声音低哑,“上面沾着我兄弟的血!”   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离王府大火。   下一刻,薄云岫疯似的冲了出去。   熊熊烈火,烧红了东都的半边天,烧毁了整个倚梅阁。   薄云岫疯似的冲进火海,歇斯底里的喊着她的名字,他不相信她会这么对他!眼见着是要成功了,他几番生死都熬过来了,为了她……他什么苦什么难什么罪都愿意承受。   可为什么……   房梁坍塌下来的时候,狠狠的将他砸在了下面,他一口鲜血匍出唇,再也没有气力挣扎。脊背上燃起了火苗,灼烧着他的背,可是……肌肤灼烧之痛,怎及得上心头的万分之一。   夏问曦!夏问曦!   薄云岫终究被人救出来了,脊背上烧伤甚重,若再晚一些,便会死在火海之中。万念俱灰的人,药石不进,痴痴呆呆的伏在床榻上。   曾经不可一世的二皇子,先帝最宠爱的皇子,颓败得像秋日里的枯草,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第230章 七年一个轮回   薄云崇是见不得薄云岫这般模样的,既然劝不住,那就骂!   骂醒为止!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意气可寻?薄云岫,你醒醒吧!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已然无可挽回,那就向前看,你还没死,你还活着,你听到了吗?”薄云崇揪着他的衣襟,歇斯底里的喊。   薄云岫没反应,整个人软瘫在那里。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满脑子都是夏问曦的身影,恍恍惚惚的,都是她的音容笑貌,还记得她坐在墙头,他仰头去看,那是他的太阳,是他所有的光亮。   一道光,照进了黑暗。   转瞬间,又都收走了!   留下了他一个人,独自承受……成也好,败也罢,都跟她没关系了!   “火场里什么都没有,连根骨头都没剩下,你就这么肯定她真的死了?”薄云崇觉得,善意的撒谎,也可能成为救人的良方。   果然,这话一出,薄云岫的眼神还真的有了些许灵动。   薄云崇忙继续说到,“说不定她以为你死在了宫变之中,怕受到牵连,所以跑了!老二,你说是不是?”   “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薄云岫无力的喊着。   “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在倚梅阁伺候的人,她是不是想离开你?之前肯定是想走,如今趁着这机会,飞咯!”薄云崇眨了眨眼睛。   丁全和从善,忙不迭将阿落推了进来。   阿落一直哭到现在,两眼肿得像是核桃,抬头去看薄云岫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恨意。但很快又被她遮掩过去,她别开头,跪在地上不去看任何人。   “阿落!”薄云岫声音沙哑,“她人呢?”   “殿下是问谁呢?”阿落毕恭毕敬,“阿落不知道。”   “她呢?”薄云岫眼眶猩红,喉间有血气翻涌,“在哪?真的是走了吗?”   阿落咬着牙,眼泪夺眶而出,“那么大的火,烧得尸骨无存,又有什么可稀奇的?殿下,您问的那个人,她但是就在房里,外头所有人都看到了,房门关着,火是从屋里燃起来了。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明白?   明白什么?   薄云岫真的不明白!他觉得自己为她做尽了一切,真的是拼了命的去保全她以及她身边的人,可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人呢?”薄云岫脖颈处青筋微起,脊背上的伤悉数裂开,刹那间血色浸染了背上的衣衫,快速涌现、滴落在床褥上。   薄云崇心惊,“老二,老二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人呢!她人呢?”薄云岫歇斯底里,“不是让你好好伺候她,好好看着她吗?你把人还给我!还给我!”   阿落哭得不成样子,“殿下当姑娘是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所以姑娘见到了光,便再也见不到您了!”   那一瞬,薄云岫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她从来不是见不得光的女人,他只是想保护她,免得被薄云列知道,拿她下手!   在她心里,他便是如此无情之人?   “她可有说过什么?”薄云岫唇角溢着血,眸中噙着泪。   “姑娘是笑着走的。”阿落深吸一口气。   那碗红花的事,谁都没提,因为都没有证据,人死如灯灭,什么都灰飞烟灭了。可是主子……奴婢想活下来,替您查清楚,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想害您?   主子,您走得慢些,待奴婢查清楚了,奴婢就来找您!   “老二?老二!”薄云崇厉喝,“来人,快传太医!传太医!”   薄云岫彻底的晕死过去,梦里,他又看到了她的笑容,答应过她的秋千,花架,还有小桥流水……他还没抽出空来为她去做,她怎么就走了呢?   不,她不会走!   她一定是躲起来了!   那丫头轴得很,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了与他在一起,她不惜诈死离开学士府。那么现在,为了逃离他身边,她是不是也会诈死呢?   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薄云崇也不知道,薄云岫是不是因为心死如灰,所以才会活下来,但瞧着他醒来之后能吃能喝的,便也放了心。先帝已逝,太子亦自刎而死,如今先帝遗诏和虎符都搁在桌上,只等着薄云岫身体康复后登基为帝!   “我不会当皇帝的。”薄云岫喝着粥,头也不抬。   薄云崇愣了一下,拍了拍桌案上的圣旨,“父皇的遗诏,你怎么敢不遵?你不当皇帝,那让谁去担这苦差事?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找我,我是坚决不当皇帝的,回头你当了皇帝,给我封个安乐王爷当当,供着我好吃好喝就成了。”   “我不会当皇帝!”薄云岫淡淡然的重复。   “老二,难道你想让老五……可老五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薄云崇挠挠头,“何况老五不能服众,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帝。”   薄云岫将粥碗往边上一搁,“你去吧!”   薄云崇瞪大眼睛,“我?你脑子没病吧!让我去当皇帝,是活腻了吗?我不去!打死也不去!父皇遗诏上说得清清楚楚,这皇位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母妃有什么异议,但遗诏在此,我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我要去找她!”薄云岫长长睫毛半垂着,掩去了眼底的痛楚,“就算走遍南宛的山山水水,我也要找到她,一直找,一直找下去!”   到死为止!   “你疯了?”薄云崇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其实想说,夏问曦已经死了,就算你走遍了整个南宛,也不可能再找到她。   可薄云崇不敢再刺激薄云岫了,万一这小子一激动,回头又嗝屁了,自己不得被赶鸭子上架,去当劳什子的皇帝?   不行不行,他怎么能当皇帝呢?当了皇帝,就再也飞不出皇宫,再也离不开东都,失去所有的自由。   “你若是不想当,就让南宛易主吧!”薄云岫翻身背对着他。   “哎哎哎,你这小子……”薄云崇咬着牙,“父皇遗诏都在这儿!”   “一句话,你若当帝王,我便辅佐你,做个安乐王爷。折子我替你批,天下我替你定,但你也别打扰我找她。”薄云岫声音沙哑,“成不成的,你自己考虑。”   薄云崇撇撇嘴,“那不还是没有自由吗?”   “自由是我的,闲适是你的。”薄云岫合上眼睛,“我能做的就这么多。”   薄云崇咬咬牙,再逼下去,他真的怕这小子撂挑子开溜。   “你真的愿意?”薄云崇问,“我是绝对不会去管什么朝政的,你可要想清楚。为我做嫁衣,回头功高盖主,我一刀宰了你,你可别后悔。”   “刀就在墙上挂着,你随便用。”薄云岫音色沉沉。   一声叹,薄云崇觉得无趣,默默的收了遗诏,却将虎符留了下来,“这诏书我替你收着,什么时候你反悔了,就自己来拿,这皇位我是半点都不稀罕的。但是这虎符,你好好保管,父皇留给的统共就这么两样东西,一个天下一把剑,你总不能一样都不拿吧?”   语罢,薄云崇抬步出门。   遗诏收起,权当没有这道遗诏。   关胜雪自然是极力扶持儿子登基,如此一来,她便是后宫最后的赢家。   昔年南贵妃得宠于御前,何其不可一世。   皇后生下太子,位列东宫储君。   可最后,她们不还是输得彻底?唯有她关胜雪,熬出了头,熬成了太后娘娘!   只是这长福宫啊,好像更冷了。   穿着太后的凤袍,环顾冷冰冰的宫殿,关胜雪也曾问过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余生吗?在这四四方方的城内,前半生忙于勾心斗角,后半生孤独终老。   “太后娘娘,离王府的侧妃娘娘来了!”墨玉行礼。   关胜雪大喜过望,“真的是仙儿来了?”   “是!”墨玉颔首。   魏仙儿在外行礼,如今的她已经成了离王府侧妃,身份贵重,不再是飘零在外的孤野女子。瞧着金碧辉煌的长福宫,她忽然想着,若她先遇见的是薄云岫而不是薄云郁,那肚子里的孩子,岂非……   薄云岫,那个绝世无双的男子,足以让人一眼倾心。   不过,不急!   离王府里只有她这一位侧妃,薄云岫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唯有对她不一样,就算是因着薄云郁的遗言而对她好,那也是好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终有一日会被捂热。   至于这太后嘛……好好哄着便是,终归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可不敢轻易失去这枚棋子。   “仙儿,快起来!”关胜雪含笑搀起魏仙儿,“以后就不必行此大礼,来这长福宫,权当是自己家里,听明白了吗?”   魏仙儿盈盈一笑,嫣然无双,“妾身,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谢太后娘娘!”   关胜雪眉眼温柔,噙着浅浅的泪光哽咽道,“真懂事!如此懂事乖巧,以后这离王妃的位置,定也是你的。”   心头紧了紧,魏仙儿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如此,甚好!   薄云崇终是坐上了皇帝位,只是这冷冰冰的龙椅,沾着兄弟的血,让他很不自在,所以基本上不去上朝,不处理政务。   一开始的时候,关胜雪和满朝文武是极力反对的,结果薄云崇将黄袍一脱,大摇大摆的就往宫外走,惊得所有人差点把这个的眼珠子抠出来。   其后,薄云崇愈发放肆,太后往后宫里塞女人,往他身边搁后妃,薄云崇却唆使这帮女人,不是打马吊,就是闹腾各种街头时兴的玩意,闹得整个后宫乌烟瘴气。   女人们的心思都不在皇帝身上了,他这皇帝自然也就无需雨露均沾,大家爱干嘛就干嘛去,反正和和气气的别争宠就对了!   争宠也没用,皇帝十日有九日不在宫里,不是在东街喝花酒,就是在西街赌坊里鬼混。   渐渐的,文武百官便不再反对薄云岫理政,反而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摊上这么个兄弟,真是祖坟冒黑烟,造孽!   唯有薄云岫心里清楚,这才是真的兄弟,不是谁都敢这么胡来的。薄云崇越胡来,薄云岫处理朝政就越得心应手,无人敢轻易反驳。   饶是太后,也是没了法子。   儿子不争气,若是追究下去,终究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不是,干脆……听之任之,反正薄云岫的命掌握在她手里,每隔一段时间给薄云岫一些药,镇住蛊毒发作之痛。   薄云岫时不时的往外跑,真的如他之前所言,即便走遍整个南宛,他也要找到她。他觉得,夏问曦一定还活着,许是窝在那个角落里就这么看着他,笑话他太笨,这么久了还没找到她。   曦儿,我把倚梅阁重新整修了,以后它叫问夏阁,我只想亲口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玩够了回来?你看,我把秋千和花架都做好了,那棵老梅树原本被烧死了,我又移栽了一棵相似的,保准你瞧不出来。   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夏问曦的确没死,那一场火原本真的是用来自尽的,谁知道……大火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也在蠢蠢欲动。   刹那间的烈火焚烧,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火,那包围圈就围着她,滚烫的温度,不断的炙烤着她,她仰头嘶喊,却无人能救她。   疼啊!   是真的好疼!   烈火焚烧之痛,浑身的肌肤都烧了起来。   她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些甜的、苦的,忽然间就觉得心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   这样,也好。   可她没想到,一觉睡醒,竟然还活着,只是浑身上下被绷带缠绕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睛、鼻子和嘴巴在外头。身上的疼痛还在持续,她几番疼得晕死过去,又被生生的疼醒。   这种反复,无休止的疼痛,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少主到底会怎样?”步棠问。   小院内,千面无奈的喘口气,“凤凰涅槃,你说会怎么样?”   “会死吗?”步棠红了眼眶,“早知道这个才是少主,就不该……”   “若不是大晚上的瞧见了涅槃之火,我也没想到,人竟然藏在王府后院。”千面挠挠头,“这该死的魏若云,真是狠毒至极!”   步棠握紧手中剑,“我去剁了那个贱人!”   “回来!”千面轻斥,“里面这个都如此模样了,你还想闯祸?退一步讲,若是大家都知道,她才是少主,你觉得大家会放过她吗?”   步棠顿了顿,“这……”   “这个屁啊这!”千面轻叹,“我们把她藏起来,以后就让她当个普通人,好好的过日子就成了。你以为这场火是怎么起来的?她体内只有凤蛊,没有凰蛊,就足以说明……若是凰蛊现世,会有更大的灾祸等着她。得了吧,就让她好好的活着,都死过一回,不容易了!”   步棠敛眸,这话倒是真的,“我去看看她!”   “去吧!”千面轻叹。   若不是到了绝境,谁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折磨自己?   放火,多半是不想活了。   “你……怎么样?”步棠坐在床沿,瞧着破开一条眼缝的夏问曦,“你觉得怎么样?好点吗?”   夏问曦张了张嘴,只孱弱的吐出一个字,“疼……”   “喂?少主?少主!”步棠惊呼。   千面慌忙冲进来,快速检查夏问曦的伤势,“没什么,疼晕了!”   “这得疼到什么时候?”步棠红着眼眶。   千面梗着脖子回应,“有本事你别冲我吼,去找那二皇子算账去!又不是我放的火,关我屁事!”   “我这就去宰了薄云岫!”步棠抬步就走。   然则下一刻,步棠却站在了门口,“怎么是你?”   “若不是我,你们能把她带出东都城,能一路送到这儿而不被人发现?”陆归舟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烧成这样,真是可怜,“让她当个普通人吧!”   “可是你爹不这么想。”千面推开步棠,走到了陆归舟面前,“你背着你爹……不怕他生气吗?”   陆归舟负手而立,笑得温和,“从始至终,我都不觉得,这些事情应该被延续下去。不管是护族,还是长生门,又或者十殿阎罗,这些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好事,若再殃及无辜,就更该死了!”   千面与步棠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不语。   款步走到床前,陆归舟眉心微凝,“还能治得好吗?”   “她有自愈的能力,只是……”千面有些犹豫,眼里带着几分不忍,“会很疼,很痛苦,会生不如死。”   陆归舟心里微微一紧,“有多疼?”   “扒皮拆骨,脱胎换骨!”千面声音低哑。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步棠和陆归舟是不适合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容易被人发现,千面倒是可行,反正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随便找个身份便可。   好在此处偏僻,千面想着,躲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过一生,也是极好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夏问曦原是不想活了,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以沈木兮的身份,带着腹中的孩子,坚强的熬过了脱皮之苦,这种痛苦,千面想都不敢想,但……熬过来了,便是晴天!   夏问曦,成了沈木兮。   孩子呱呱落地时,又将孩子取名为沈郅。   千面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倒是陆归舟听得沈郅二字,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里了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惜啊,都成了陈年往事。   当初那点恩爱,随着一把火彻底的灰飞烟灭。   藏在湖里村这么多年,沈木兮过得还算不错,千面乔成被穆中州,开着医馆治病救人,圆了他曾经的夙愿。这穆中州的身份,还是陆归舟给的,这么多年一直无人察觉其中真假。   沈郅很是懂事乖巧,颇得千面欢心。   陆归舟以金针断脉,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借着由头,以商人的身份靠近沈木兮,这个倔强的女子,就像是岩石缝里生出的石莲花,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坚强的绽放着。   可谁又能知道,薄云岫终是找来了。   找到这儿,其实并不是偶然,而是薄云岫真的有了线索,源于一颗枣子,一块玉。   他至今都记得,她当初在甄翠阁里拿下的那块玉,青翠如生枣!   在夏问曦死后的,这东西便也跟着消失了。当时薄云岫大发雷霆,还特意审了那些清理倚梅阁的奴才,可谁都没瞧见过那块东西,说是可能随着大火销毁了。   谁知在夏问曦死后的第六年,这东西出现了当铺里,后来还流转回了东都,悬在一个少年人的腰间。   薄云岫顺藤摸瓜,这才靠近了湖里村,只是他从未想过,她藏在湖里村这样的小山村里,而他领着所有人绕着附近足足找了一年,始终未果。   若不是薄钰被蛇咬伤,薄云岫不得已留在府衙内治伤,他怕是又要错过她了。   乍一眼见到那个跪在人群里的女子,薄云岫只觉得心里忽然钝痛了一下,可是……这女子浑身上下无一处是熟悉的,入目所见,陌生至极。   他无法确定,她是否就是当年的夏问曦。   七年。   佛说七年便是一个轮回,他走了一个轮回,佛也该睁开眼了,让他再遇见她,再看她一眼。   直到,他发现这个叫沈木兮的大夫,用血来解毒,用血来救治薄钰,顺利的治好了薄钰,薄云岫才敢肯定,这是他的夏问曦,是他的曦儿回来了。   老天爷,开眼了!   想明白的那一刻,薄云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捂着脸像个孩子一般,闷声大哭了一场。只是,谁都不会看见,谁也不会听见。   他自己哭自己的,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他跟她的事!   有些人,即便隔了千山万水,换了所有的皮相,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知道那是不是她!   他走过千山万水,无一人似她眉眼,因为佛说,她定还活着,仍是世所无双!   薄云岫信了,于是,他真的走遍了千山万水,真的找到了她!   夏问曦,他的曦儿啊……   这笔债,该还了! 第231章 大梦终醒   山洞坍塌的时候,整个地面都跟着抖了抖,扬起万丈灰尘。   薄云岫眼见着妻儿被埋葬在乱石之下,当场就崩溃了,怒急攻心,吐血晕厥。   “沈郅!沈郅!”薄钰歇斯底里。   “冷静点!”春秀将薄钰死死的摁在自己的怀中,“冷静点,冷静点!”   可这让薄钰如何冷静,沈郅就在下面,沈郅就在里面,一起来的自然是要一起回去的,“沈郅!沈郅你出来,沈郅,你答应过要陪着我,照顾我的,沈郅……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要罩着我的……”   薄云风呼吸微促,一时间有些脑子发蒙,若不是被春秀一脚踹醒,估计这会还瘫坐在地。   阿右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小王爷,小王爷……快,快!翻石头,把这些石头都搬开,快!”   听得这话,之前被吓懵的孙道贤哆哆嗦嗦的摸出身上的秦刀,颤颤巍巍的递给春秀,“给!找人吧!我、我去找府衙的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春秀松开薄钰,“钰儿,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离王殿下,我们去找人,把石头搬开,你在这里盯着点,听到没有!如果你也出事了,那么大家还得顾着你,自然、自然更耽误时辰。”   “我知道我知道!”薄钰狠狠拭泪,“我会照顾好爹,照顾好自己,春秀姑姑,你们快去找人!”   “好!”春秀接过秦刀,感激的看了孙道贤一眼。   关键时候,这小子也不傻嘛!   光凭他们现在身边的侍卫、暗卫,是绝对不可能搬开这些石头的,时间越久,生还的可能越低。必须争分夺秒,时间就是生命!   人多力量大,各个山头的人都来了,府衙的人也赶来了。这会倒是官贼一心,离王府出了事,回头朝廷怪罪下来,可不管你是府衙的,还是山头的。   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其实都很清楚结果,这么多乱石压下来,生还的机会太过渺茫。   但到了这地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祈祷老天爷开眼,不要赶尽杀绝!   “二哥?二哥?”薄云风不断的喊着,银针扎下去,却是怎么都没反应,薄云岫就好似死了似的,但与死人又有一口气的区别,“二哥,你要振作,若是你现在倒下了,那二嫂和小侄儿怎么办?二哥?!”   薄云岫浑然未觉,靠在树下一动不动。   “二哥!”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薄云岫委实不想醒来。梦里有他深爱的妻子,有他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终于在一起了,真好啊!   你看,郅儿长高了,长大了,俄而又娶媳妇了。   大雪纷飞,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   那素白的雪朵落在沈木兮的发髻上,如同白了发一般,她穿着那一身艳烈的红衣,飞奔着扑进来,委实从红衣到了白发。   曦儿,我没有负你。   我没有!   忽然间,什么都没了……四周黑漆漆的,他的爱妻消失了,他的儿子也消失了,只剩下两座孤零零的坟茔立在茫茫大雪之中。   那种彻头彻尾的寒凉,足以让人彻底疯狂。   “曦儿……薄夫人……曦儿……”   “二哥!”薄云风哭着笑,笑着哭,“二哥,你醒了?二哥!”   眼睛破开一条眼缝,薄云岫的视线里,只剩下模糊一片,什么都瞧不真切。为什么还没死呢?为什么还要醒来?一起走了有多好!   一家人,葬在一起!   “二哥!”薄云风拭泪,“这么多苦难都过来了,难道现在你就甘心吗?还没见到二嫂和小侄儿的尸体,就说明他们还有活着的可能。二哥,你那么爱二嫂,即便是死,难道连最后一面也不见了吗?”   “最后……最后一面?”薄云岫喉间腥甜,他扭头望着山洞坍塌的方向。   “你看,所有人都在努力,你怎么能就此倒下!”薄云风眼眶通红,“二哥,你醒了吗?二哥!”   薄云岫眼睛里的光,渐渐的亮起来,“醒了!醒了!”   如何能不醒?怎么敢不醒呢?他的薄夫人和郅儿都还在乱石底下受苦,他岂能躺着不动?薄夫人、薄夫人还在等着他呢!   薄云岫像疯了一般,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所有声音充耳不闻,他拼命的扒拉着石头,心心念念都是他的薄夫人。   七年!七年啊!   他等了七年,找了七年,想了七年,苦了七年。   老天爷终于把他的薄夫人还给他了,可是……   “师父?”薄云风喊着,“老东西,你到底还能不能喘气?师父!”   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逆转这样的结局,非老头不可!只要老头还活着,还能喘气,沈木兮和沈郅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师父!师父?你若是还没死,就应我一声!”薄云风焦灼的喊着,“师父!老头!师父!老不死的!老东西!”   如果连师父都没了,就说明长生不死蛊彻底的……完蛋了!否则,师父的自愈能力,足以让他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只听见薄云风的歇斯底里。   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师父!”   “等会!”春秀忽然厉喝,“别喊了,好像有声音!”   声音?   听得这话,所有人整整齐齐的附耳贴在石块上听着。   可是,哪有什么声音啊?   “没有啊!”孙道贤挠挠头,“我为何什么都没听到?”   薄钰皱眉,“我也没听到!沈郅?沈郅是不是你啊?沈郅!”   没有应声,唯有风声。   “姑姑,你真的听到了吗?”薄钰急切的问。   春秀挠挠头,“我真的听到了,好像是黍离的声音!”   所有人:“……”   压根没瞧见黍离进去,又怎么会有黍离的声音??   “姑姑!”薄钰急得快哭了,“你怎么可以骗人呢!黍离压根没……嗯?黍侍卫!”   薄钰骇然僵在原地,所有人都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发生什么事。   倒是薄云岫反应快,顺着薄钰的视线看去,远处的小山坡上,黍离费力的拖着两人出来,左手拖着沈木兮,右手将沈郅挟在腋下,吃力的往这边过来,“快、快来帮个忙!”   所有人一拥而上,薄云风快速接住了沈郅,薄云岫快速抱住了沈木兮。   一大一小悉数昏迷,面色皆是惨白如纸。   “快!快找大夫!”   “快,快带回去!”   “快……”   场面再度乱成一团,谁都没想到,他们会从另外的地方冒出来,那么问题来了,老头和韩天命去哪了?   “管他呢!老头命硬得很,想来是躲起来了,怕你们逮着他就一顿暴走,他可要脸了!一张老脸折腾了千百年,长了细纹都能跳脚老半天!”薄云风无奈的摇摇头,仰头瞧了一眼微敞开的二楼窗户,“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能活下来都是运气使然!”   “黍离,你为何……”春秀想了想,这话该怎么问呢?   黍离站在客栈的院子里,“王爷不知所踪,我这当奴才的自然着急万分,后来是那个白发老头找到我,让我按照时辰和确切的地址藏好。山洞坍塌的时候,我就在地底下等着呢!”   薄云风骇然,“你一直藏在山洞底下?”   “是!”黍离点头,“是五王爷您师父吩咐的,所以卑职不敢马虎。事发之后,卑职只看到王妃和小王爷,所以也只救出了他们二人,沿着密道往上走,回到了血洞里,再从血洞里出来。”   “这老头没说有后招,谁知道竟然还把你藏起来接应!”薄云风挠挠头,“糟老头子坏死了,临了临了的,还要惹得大家伤心难过,他自己倒是溜之大吉,简直岂有此理!”   孙道贤哼哼两声,“回头见着他,小爷一定揍得他,连他娘都不认识!”   “千百年了,他娘都不知道投胎了多少回,早就不认识了!”春秀翻个白眼,“眼下能活着出来,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我瞧着,待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赶紧回东都去吧!”   东都的太医和名医最多,再加上护族的人也都在东都,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就不信……救不回这娘两。   事不宜迟,众人快速收拾了行囊,连夜赶回东都。   薄云崇和步棠早早的收到了消息,领着整个太医院的人在问柳山庄外头候着,夏礼安亦是挣扎着下了床,由夏问卿搀着,无论如何都要赶去门口等候。   “爹,您身子不好,还是歇着吧!”夏问卿担虑。   瞧着老夫人满面晦暗,可眸中却是这样的焦灼,夏问卿委实于心不忍。   “我女儿和外孙生死难料,如何能歇得住?”夏礼安颤颤巍巍的赶到了门口,“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临了临了的,什么都不求,只求一个子孙平安。”   沈木兮和沈郅被抬进来的时候,夏礼安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太医院的太医,鱼贯而入,极力救治。   凤凰蛊的消失,伴随着一代人的宿命彻底更改,以后可以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再也不用被上一代人的恩怨纠缠。   “五叔,沈郅会没事吗?”薄钰红着眼睛,哽咽着问。   薄云风想了想,“应该会没事吧?沈郅虽然没了凤凰蛊,但是他的体质依旧异于常人,若说担心……还是多担心沈木兮吧!”   阿落的眼泪“吧嗒”落下,“为什么?主子、主子的体质也特殊啊,主子也会没事的!”   “她被韩天命……占据了太久,以至于精气神都被榨得所剩无几,所以现在……”薄云风挠挠头,“我也无能为力。”   “说什么鬼话?”薄云崇一脚就过去了。   惊得薄云风当场乱窜,“大哥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从小就不学好,成日倒腾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说你要倒腾你就好好的干,结果你还来个半吊子,你丫个半桶水还有脸回来!”薄云崇操起一旁的扫把,捋起龙袍的袖子,追着自家兄弟跑,“朕今日不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就跟你姓!”   “大哥,咱是一个姓!”薄云风疾呼,撒腿就跑。   “让你跑!让你跑!”薄云崇举着扫帚拼命的追,“还特么的玩什么神秘,留张纸条,祸祸小郅儿,朕今儿非得打死你不可!”   “大哥……大哥……”   “叫爹都没用!”   “爹啊……”   步棠面色凝重,瞧了一眼门前局促的黍离,冲他招招手,“你过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黍离抿唇,“卑职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这事吧,说来话长……”   的确是说来话长,七年前,七年后,零零总总的,委实太过艰辛。   薄云岫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内,胡子拉渣的,瞧着床榻上整整齐齐躺着的妻儿,他余生所有的悲欢与喜乐,都在这张床上了。   他们活,他便能活。   他们若是没了,他便也跟着去了。   娘两这一睡,足足睡了大半个月,沈郅真的醒了。   薄钰整个人都振奋了,在屋子里绕圈跑,然后跑到回廊里,大声喊着,恨不能全东都城的人都听到。   不过,刚刚苏醒的沈郅,身上没有气力,压根坐不起来,还是春秀连着数日揉着他的胳膊和腿,将他抱到院子里晒太阳,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许精气神。   沈木兮始终没有醒,安安静静的睡着,薄云岫守在床沿,一刻也不敢放松。他只希望,她醒来的第一时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娘?”沈郅低低的喊着,“娘,你醒醒吧!娘?”   沈木兮仍是没有动静,长长的羽睫垂着,安静如斯。   “别吵她了!”薄云岫声音沙哑,“她太累了,让她睡吧!”   前半生,累得喘不过气来,后半生,总归是要歇一歇的。   只是,薄夫人,睡够了记得要乖乖起床!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秋末冬初就下了第一场雪,薄云岫推开窗户,外头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伸手去接了两朵雪,快速转回床前,“薄夫人,下雪了!”   薄云岫欣喜的摊开掌心,然则雪花早就消融了。   “爹!”沈郅捧着雪球站在门口。   “进来吧!”薄云岫点头。   沈郅瞧了一眼身边的薄钰,一人抱着一个雪球进门,“爹,下雪了!”   “你娘知道了!”薄云岫握着沈木兮的手,“你们去玩吧!”   沈郅瞧着床榻上,睡了好久好久的母亲,“娘要是能起来,陪我们一起玩,该有多好啊?”   “你娘怕冷!”薄云岫捂着沈木兮冰冰凉凉的手,“你们出去吧,顺便把门关上,别让风吹着薄夫人!”   沈郅还想说点什么,薄钰赶紧拽着他出门。   夏礼安在回廊下坐着,瞧着两个小的,耷拉着脑袋走过来,冲着两个小的招招手,“过来!”   “外祖父!”沈郅垂眸,“您说,娘什么时候能醒啊?”   夏礼安的视线有些模糊,“外祖父怕是看不到那天了!”   “爹,您莫要胡说!”夏问卿缓步走来,“您会长命百岁的。”   “曦儿太累了!”夏礼安轻叹,嘴里哈着白雾,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回头我去一趟阎王殿,请阎王爷开个恩,放了我闺女吧!要索命,我这老头子连人带骨头都给他!让他行行好,不要折腾我女儿,也不要折腾我女婿,还有我的宝贝外孙啊!”   “外祖父!”沈郅红着眼眶。   夏礼安满是褶子的手,轻轻抚过沈郅的面颊,“你娘小时候特别喜欢下雪,每次下雪就在墙根底下堆一个雪人,你们也去堆一个,让外祖父瞧瞧,好不好?”   “好!”沈郅点点头,旋即与薄钰跑到墙根底下堆雪人。   夏问卿陪着父亲在回廊里坐着,看着那两个小不点手忙脚乱的堆雪人,“到底是男孩子力气大一些,比曦儿小时候快多了!”夏礼安靠着廊柱,含笑点点头,“每次我都要说她两句,其实是怕她在雪地里冻着,曦儿……曦儿的雪人堆得真好看!”   “爹,等曦儿醒来,我想跟您商量件事。”夏问卿嘴里哈着白雾,面上有些微红,“我和毓青……爹?爹?爹!爹!”   沈郅和薄钰猛地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回廊方向。   夏礼安走得很是安详,唇角带着笑,约莫是真的去了一趟阎王殿,真的去替女儿说情去了!夏礼安的丧仪是薄云岫和夏问卿一手打理的,一个女婿一个儿子。   唯一遗憾的便是沈木兮,始终未醒,没能见到她父亲的最后一面。   “其实爹撑了很久,早就撑不住了!”夏问卿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眼眶红得厉害,“可他不敢走,怕曦儿会怪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可最后,还是没能熬过今年的冬天,等不到来年花开。   “爹走得很安详,因为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女儿都不会孤单。”夏问卿冲着灵柩磕头,“爹这辈子,做事兢兢业业,凡事总要做到最好才肯罢休,唯一的松散就是我和曦儿。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爹一直是心存愧疚的。”   又当爹又当娘,自然是没时间照顾孩子。   薄云岫站在灵堂里,“如果她醒了,我该如何同她交代?”   夏问卿没有做声。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出了年,宁侯府的人就来提亲了,孙道贤很是扭捏,不过还是自个来的,两个人处了小半年,一个重情重义,一个实非真正的纨绔,虽然面上不太般配,可所信仰的东西一样,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   太后认了春秀当义女,薄云崇亲自赐婚,来日出嫁,便是以长公主之尊,嫁入宁侯府,如此不算春秀高攀侯府。   所有人都不提沈木兮,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沈木兮还醒着,定然也会这么做。   宁侯府的婚事,在东都城沦为一桩美谈。   薄云岫轻轻揉着沈木兮的胳膊,每日重复着枯燥的事情,却又乐此不疲,“你再不醒来,就要错过春秀的婚事了!待三年守孝期满,你哥和毓青的婚事……也该办了!对了,毓青的休书,我早就给她了,以后她可就是夏家的媳妇了!”   沈木兮依旧躺着不动,睡得很是安稳。   “大哥和步棠还是没有孩子,你起来帮他们看看吧!你不是沈大夫吗?太医没法子,你总归有法子吧?”薄云岫轻叹,“郅儿又长大了一岁,更高了些。你可还记得阿娜公主和李长玄?李长玄来了书信,说是阿娜公主生了个女儿,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顿了顿,“薄夫人,你看看你,错过了多少好事?”   “爹!”沈郅进门,“您看这是什么?”   “哪儿来的枣子啊?”薄云岫愣了愣。   “冰库里找到的,许是去年留的。”沈郅将一颗青枣放在母亲的枕边,“娘最喜欢吃枣子了。”   薄云岫点点头,瞧着沈郅转身离去的背影,外头的阳光真好!抱着沈木兮出去晒晒太阳,也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之一。   阿落在枣树边上,铺一张软榻,薄云岫将沈木兮放在软榻上,撑着伞陪她坐着,这一坐往往就是一下午。   “郅儿给的。”薄云岫将枣子塞进沈木兮的掌心里,“还记得当年,你拿着一个青枣玉件,要换我的鸳鸯佩吗?其实那东西,原就是想给你的,又怕你觉得我太随便,没有诚意。薄夫人,你现在还愿意拿枣子跟我换吗?”   “好!”   四下忽然一片死寂。   阿落猛地瞪大眼睛,方才她听到了什么?   薄云岫紧了紧手中的伞,呼吸都乱了,“薄夫人?”   是幻觉吗?   好像不是!   “薄夫人?”薄云岫疾呼,“是不是你在说话?”   “换!”薄唇微启。   太久不见阳光,眼睛根本受不住,还好有伞撑着,她才能睁开一条眼缝。   阿落慌忙接过薄云岫手中的伞,刹那间泪流满面。   “薄夫人!薄夫人!”薄云岫死死的抱住沈木兮,顷刻间又哭又笑,狠狠的在她脸上啄了一口,俄而又像个孩子般,放声的嚎啕大哭。   等到了!等到了!   这一次,没有让他再等七年!   他的薄夫人终于回来了!   两个月后,便是宁侯府大婚,这一次,沈木兮算是赶上了!   醒来之后的沈木兮,身子格外虚弱,大难不死已经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好在薄云岫走哪都喜欢抱着她,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只要薄夫人无恙,他便什么都不在乎。   得知父亲去世已久,自己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沈木兮沉默了数日。可是,人总该往前看,父亲临终前最放不下心的是她,若她因此郁郁寡欢,想来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春秀和孙道贤成亲的时候,沈木兮和薄云岫坐在娘家人的位置上,红着眼眶,看着春秀出嫁,心里一桩大事总算是放下了。   这一日,东都城内算是热闹透了。   皇帝和皇后亲自主婚,离王夫妇作为娘家人出席,春秀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这等好事。可转念一想,人世间哪桩好事,不是苦尽甘来?   薄云岫抱着沈木兮回到问柳山庄的时候,庄子里静悄悄的,他用大氅裹着她,抱着她坐在那面墙头,瞧着漫天绽放的烟花,低眉吻上她的唇,“薄夫人,累着了吧?”   沈木兮往他怀里拱了拱,“睡够了,不累!”   “待你哥成亲之后,我带你游山玩水,看遍南宛的山山水水,好不好?”他软着声音,伏在她耳畔低语。   她嫣然轻笑,“就怕皇帝不肯放人,回头又得把折子成摞成摞的往山庄里搬!”   “放心吧,我已经让太傅,去教习郅儿和钰儿,如何去批折子了!”薄云岫笑得凉凉的,“以后,我的时间只属于你,余生不长,岂能再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我瞧着,应该早点让皇帝和小棠生个孩子,有了接班人,就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了!”她的指尖,轻轻的在他喉间滑动,“你说呢?”   薄云岫点头,“那就得看沈大夫的医术,够不够高明!”   “我加把劲,让他们三年抱两。”沈木兮仰头看他。   他低头,吻上她的眉眼,“如此,甚好!”   绚烂的烟花,点亮了整个东都城,丝竹管弦之音,喧嚣热闹之声,不绝于耳。   至于最后老头和韩天命去了何处,薄云风还在找。炼蛊炉炸开之后,黍离只看到沈木兮和沈郅,委实没瞧见老头的踪迹。   人呢?   不知道。   不过,挨了一顿打的薄云风,早就趁着夜色跑了,估摸着又胡子拉渣的去要饭了,流浪的生活比较适合他这样放浪不羁的人。   东都,对他而言是一种困锁般的存在。   许是哪日,待薄云岫带着沈木兮游历天下时,有缘可见,也可能……此生再也不见!   乱石堆里,有冥花幽幽绽放,日出而谢,日落而绽,生生不息,终只能扎根于此,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