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的典妻》 作者:吧噼 文案: 本是一位农门小寡妇,张芝麻为人当牛做马三年,直到被婆婆典给赵举人为妻…… 内容标签:朝堂之上 主角:张芝麻,赵修海 ┃ 配角:高笼鹅,甄盼儿 ┃ 其它: 第1章   一男一女坐在堂屋正中,二人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浑阳城里的赵举人夫妇。   又有一女子跪于堂下,低垂着脑袋,让人瞅不见真容。   上首的赵奶奶轻声一笑,“快把头抬起来给我看看。”   跪在堂下的女子闻言,略抬了抬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又连忙低了下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赵奶奶却把对方的脸看了个正着,心里不禁一沉,这女子可比自己想象的要美多了。这事做到最后,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为着下一代容貌着想,赵奶奶确实跟李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找个貌美的。但是,貌美成这样,却实非所愿。   赵奶奶下意识看了看赵举人,自己的相公虽然不是贪花好色之徒,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知道他……   只见赵举人端肃着一张脸,显出几分不耐烦,他手里快速地转着一串佛珠,眼神并没有看向堂下的美貌女子,而是紧盯着屋里的冰盆。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安了赵奶奶的心,她心里的顾虑与酸涩便少了些许。   “爷,您看,真真是位美娇娘呢。”赵奶奶勉强笑道。   赵修海瞟了自家婆娘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喜欢就行!”   跪在堂下的女子听到赵修海清冽的声音,微得一颤,把头埋得更深。   赵奶奶掩着唇笑了,嗔道:“爷说笑话了,这可是给你选的女人,自然是你看着顺眼才……”   赵修海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形被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一照,在地上撒下一道长长的身影,正罩在低头深跪的女子身上。   “我外间有些事,同李兄等人约了见面。”赵修海边说边往外走,“午饭就不在家里用了。”   赵奶奶赶紧站起身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谈完了就回来,对了”赵修海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现在刚入夏,早晚还凉着,你让人把冰盆先撤了吧,免得受凉。”   话音一落,人就径自去了。   赵奶奶叹气,又坐回红木宽椅上。   瞅了瞅下首的女子,她丹唇启道:“快别跪着了。以后都是自家人,可不兴这么跪来跪去的。”   许是腿麻,也许是紧张,那女子动了动,却未能起身。   赵奶奶赶紧招手,“李妈妈,快把人扶起来。”   一直在一边充当隐形人的李妈妈闻言,赶紧上前将那女子搀扶起来,扶到下首的一张小凳上坐好。   “多大了?”赵奶奶出言相问。   “18。”那女子轻回,声音不大,倒也干脆利落。   “真年轻!”赵奶奶由衷赞道,“跟你一比,我可就老了。”   没有赵修海在旁边杵着,李妈妈也活络了,“奶奶可是说错了,说句不恭敬的,要论老,这里谁比得过我,奶奶您现在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呢。”   赵奶奶便笑了,又问道:“叫个啥名?”   “芝麻。”   赵奶奶皱眉,“什么?”   李妈妈赶紧上前答言:“回奶奶话,她娘家姓张,闺名芝麻。”   “芝麻?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取这么个名字呢?”   “好叫奶奶知道,农户家里,几辈子都没个读书人,哪里能取出什么高雅的名字来呢?叫个芝麻,那还算是不错的,有那不讲究的,叫臭蛋狗屎的都有。”   赵奶奶“噗嗤”一声笑了,赶紧拿帕子掩住。   “芝麻,我总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很难唤出口,要不,我就替你改个名字吧。”   张芝麻双眼低垂,“全凭奶奶做主。”   赵奶奶顺着屋里一打量,又把目光探到窗外去,院外一池清荷正随着晨风摆动,她随即笑了,“有了,你觉得香荷这名字如何。郭外行应好,香清荷芰风。”   张芝麻闻言,这才勇敢地抬了抬头,眼睛里尽是羡慕,“奶奶读过书?”   赵奶奶摆摆手,谦道:“算不得读过,认识几个字罢了,勉强不做个睁眼瞎子。”   说到“睁眼瞎子”四个字时,赵奶奶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脸庞伴着耳根,一下子红了,“哎呀,抱歉抱歉,我失言了,可不是贬低你的意思。”   张芝麻摇摇头,“无妨。我本来也是个睁眼瞎子,没什么不可说的。”   李妈妈站在旁边,欲言又止,赵奶奶换了个坐姿,有些慵懒地半靠在椅背上,问她:“妈妈可是有话说?”   李妈妈踟蹰了几息,方道:“好叫奶奶知道,让芝麻在这个当口改名,她的户籍簿子……”   李妈妈心里有些疑虑,赵家明日就要和张芝麻的婆家签订典妻的文书,到时候要用哪个名字签呢?   用张芝麻签?如今主子奶奶正要替她改名香荷。用香荷签?那名字与户籍簿子上记载的不一致,怕是极为不妥。   赵奶奶轻嗤,“李妈妈糊涂了,这和户籍簿子又有什么干系?我给她取个名字,无非是方便我今后喊她,待三年期满,离了我这里,她自然还是做她的张芝麻!”   李妈妈笑着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老婆子真是糊涂了,没算明白这个帐。”   “好了好了,你这么手快干嘛?我又没怪你!不过是娘们儿凑在一起取个笑罢了。”赵奶奶一脸无奈地嗔道,顿了顿,又道:“好了,我今日也乏了,你且先带芝麻,哦,不,你先带香荷出去吧。”   李妈妈赶紧应声,“哎!”又对着张芝麻招了招手,“小嫂子,我们走吧!”   张芝麻赶紧站起身来,对着赵奶奶福了福身后,转身跟着李妈妈往外走去。   二人顺着抄手游廊过了垂花门,待把人送出东南角的大门后,李妈妈顿住,“小嫂子,我就送到这里了,咱们明天见吧。”   张芝麻点点头,离了赵氏夫妇的视线,她整个人都舒展了,神情也落落大方起来,“妈妈快回吧,您在奶奶跟前得用,出来久了,奶奶那里可就少个人伺候了。”   李妈妈叹了一口气,牵过张芝麻的手拍了拍,语气柔和了许多,“那你就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张芝麻点点头,“妈妈放心吧,不过十来里路,我眨眼就到家了。”   “好孩子,那你去吧。”   “嗯,妈妈明儿见。”   说完,张芝麻头也不回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发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希望轻拍 第2章   走了十余里的山路,张芝麻赶在中午前回了家。   婆婆陈氏正吆喝着喂猪,见张芝麻走进来,面上微露几丝不快。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早上我不是已经叮嘱你,若是赵举人家里留饭,你就吃了再回来!”   张芝麻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赵举人家里并未留我用饭,我不回来,难道还在那里死赖着?”   陈氏怒意升腾,“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可是你的婆婆!”   张芝麻没理她,径直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陈氏赶紧叫她,“张芝麻,你给老娘站住。”   “干吗?”   “过来,帮我喂猪!”   张芝麻冷哼一声,“抱歉帮不上你老人家的忙,路走多了,我手疼。”   陈氏的脸蛋被气得扭曲,“你这算是什么借口?”   张芝麻“嘭”得关了门。   如此锋芒毕露的儿媳妇,给陈氏带来极度的不适,就像是养了许久的兔子,突然学会咬人!   其实,原本张芝麻和婆婆陈氏相处还算和谐,虽然陈氏没少摆婆婆的款儿,但张芝麻并不与她计较,无论家务还是田间地头的活计,张芝麻向来都是挑大头。   但自从张芝麻的婆婆为了给女儿凑嫁妆,要把儿媳妇典出去的主意透漏出来,张芝麻便与婆婆交了恶!   张芝麻亲爹重病在身,家里兄弟姊妹多,当年为了五两银子的聘礼,她含泪嫁进王家冲喜。   没成想,婚后仅半个月,丈夫就归了西。   婆婆陈氏认为自家吃了亏,白费了五两银子,因此日常从未给过她一丝好颜色!还总把重活累活都派给她做,自家的女儿却娇小姐一般养在闺房。   张芝麻只当自己是来还那五两银子的债,因此总不与母女二人计较,三年间,活得如同木头人一般,让吃就吃,让干就干,从来不起幺蛾子。   她原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却不想,十天前,她无意中听到婆婆和小姑子商量着要把自己典当出去,换银子给小姑子攒嫁妆!   张芝麻如何肯?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让她去做典妻,这口气她咽不下,这个人她也丢不起!   婆婆见她不肯做这典妻,便扬言要替她招个上门女婿,而这女婿的人选,就是一直跟在婆婆后面溜须拍马的王二麻子。   婆婆陈氏一向对这个麻子脸的隔房侄子很是信任,自己儿子没了,总是忧心养老问题,这王二麻子趁势而上,日日跟在陈氏后面献殷勤,哄得陈氏将他当个好人看,恨不得立刻过继到自己家来。   正准备鱼死网破时,张芝麻娘家那边来了人,见面三句话就开始哭,五句话就开始借钱,道是大弟弟相中了姑娘,但家里出不起聘礼,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老娘就已经给她下了跪……   两方夹逼之下,张芝麻终于认了命,但也同婆婆讲好了条件,典妻得的银两,她要二分之一!   虽然陈氏不乐意,但总比一分得不到要强,因此只能含恨答应。   午饭是小姑王敏做的,不甚烫了手,陈氏鸡飞狗跳地翻箱倒柜的找药,又指桑骂槐地骂了许久才住了嘴。   张芝麻没出来帮忙做饭,陈氏叫骂时也没出来顶嘴,却在饭菜上了桌子后,出来冷着脸吃了个肚圆,把陈氏气个倒仰!   “混账婆娘,万事不做,吃饭倒是属你抓先。”   张芝麻放下碗筷,面无表情道:“不多吃点儿,怎么能给别人家生个大胖小子呢?”   陈氏被这句话气个半死,“你个混账婆娘,你这是成心要气死老娘,哎呀,哎呀,敏儿快来,娘这胸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王敏赶紧上前扶住老娘,替陈氏轻抚胸口。   张芝麻这会儿是她的摇钱树,钱没到手之前,王敏不敢做得太过,但让她生生忍了,她又觉得憋屈,因此不阴不阳地插了句话,“当年兄长还在的时候,娘一心想让嫂嫂替家里留个后,那会儿倒没见嫂嫂这般急迫过!怎的要给外人生孩子了,嫂嫂就这般上心了?”   张芝麻喝掉最后一口粥,用干净帕子擦了唇角,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两排白皙整齐的贝齿来,“那要不,我就不去做典妻了,不给别人生大胖小子了。反正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   王敏闭口不言,脸蛋憋的通红。不去怎么行?自己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了,但是嫁妆还没凑齐呢!   张芝麻见王敏不言,又接着笑道:“再说说没给家里留后的事情。常言道,要想庄稼好,除了地好就得种子好,我张芝麻可是把好地备下了,怎奈何却等不来好种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王敏双眼泛红,眼泪泛在眼眶里打着转,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嫂嫂原来如此牙尖齿利!原来的她又话少又能干,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点太夸张,但也算得上不争不抢老实厚道。   “欺人太甚?呵……”张芝麻冷笑,“都已经撺掇着婆婆把嫂嫂典当出去给自己攒嫁妆了,还说我欺人太甚。王敏,你他娘要记得!”   说到此处,张芝麻猛得站起身来,右手的食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脸上,“你要记得,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那心术不正专喜作恶的,老天必会罚她!”   王敏被人指着骂,终于撑不住了,捂着小脸“嘤嘤”哭出声来,“我竟是不知,自家嫂嫂原来已经恨毒了我?往日里我掏心掏肺对你,却换不来你一丝一毫的温情。许是嫂子打量着我快出门子了,又没有亲兄亲爹做靠山,因此便不把我当人看了?”   陈氏见自己爱若珍宝的女儿被儿媳妇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心疼的无以复加!当下就挣扎着跳下炕,抄起一把剪刀就要朝着张芝麻刺过去。   “你算个什么屙物?也敢来欺负我敏儿,今天我便索性打杀了你,以后大家都能得个清静!”   张芝麻好整以暇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躲都不躲。   果然,在剪刀距离张芝麻还有一掌宽的地方,陈氏被王敏拽住了手——毕竟王敏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银子!。   张芝麻“哈哈哈哈”笑出声音来,声音带着少女的清脆与甜美,又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哎呀呀,可笑死我了。一个想让我死,一个想让我活,这到底要怎样?你们好歹给个痛快话啊!”   “嫂嫂,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王敏哭道,“非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离死还远呢!”   说完,张芝麻摔门出了屋,待离了二人的视线,她的眼泪再也撑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争相滑落下来。   其实,张芝麻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执意不肯去做这典妻,婆婆和小姑也奈何不得自己。即便他们当真把王二麻子招赘进来又如何呢?自己大不了一死!   但是为了给大弟弟娶媳妇,她别无选择。   就当是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吧。   待此事一了,她谁也不欠了,到那时,谁也别想在左右她的命运。 第3章   陈氏对女儿拦住自己的做法有些不满,“你拦我作甚?非得看着你娘被那贱妇气死,你才甘心?”   王敏满脸委屈,“娘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心疼您还来不及呢。”   “呵,收起你的小心思吧。你可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能不明白你的盘算!你心疼我?你不过是心疼即将到手的银子罢了,怕娘刺死她,你就没嫁妆了是不是?”   王敏惊诧,“娘!您怎么也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人吗?如果可以,我根本就不想嫁出去!待我走了,家里留下您孤鬼似的一个人,可怎么好呢?”   陈氏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说话。   王敏瞬间又红了鼻头,“不成想因为嫁妆一事,娘和嫂嫂竟然如此作践我,这婚结了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有了婆家却没了娘家!索性我便把婚退了,一辈子做个老姑娘,反倒落个心里清净。”   边说着,王敏边作势开门,“往日里总听街坊四邻赞我这亲事结得好,若果真好,怎会惹得娘嫌嫂厌?我今日便亲自去退了……”   话还没说完,陈氏早已经服了软,她赶紧跳下炕去,一把抱住自己的闺女,“我的小祖宗诶,娘不过是浑说几句,你怎么还就当了真了?多好的亲事啊,怎么能说退就退呢?多少人打着灯笼想找都找不到呢。”   王敏哽咽着回身,和陈氏搂在了一起,“娘!女儿真的不想嫁!我就想一辈子守着您。”   “傻孩子,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陈氏拨了拨王敏的头发,也哭了,“娘知道你心疼娘,娘不疑你。”   王敏松了一口气,将头垂在陈氏的肩膀上,娇嗔地喊了一声娘。   “可惜你那短命的爹和大哥走得早,看不到你出嫁了。”   “娘,女儿现在希望您能长命百岁,女儿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您。”   陈氏欣慰地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王敏的头发。   ***   翌日一早,浑阳城赵家。   赵奶奶替赵修海盛了一碗汤,“爷,一会儿吃过饭,咱得去那个香荷家里签典妻文书。您这边要是没什么打紧事情,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咱就走吧。”   “你自己安排就行。”赵修海淡淡回道。   赵奶奶叹了一口气,“爷,您怎么对这事一点都不上心?您就不盼着早点抱个大胖小子?”   赵修海喝了一口汤,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婆娘,只回了六个字给她,“食不言寝不语!”   赵奶奶一噎,甩着帕子站起身来,“表哥!你能不能靠谱些?你再这样,我也不管了!”   赵修海一呆,俊脸上浮出几分尴尬,他挑了挑眉,“生气了?”   “哼!我哪敢?”赵奶奶又赌气得坐下。   赵修海想了想,伸手掏出一枚印章丢给赵奶奶,“有事表妹服其劳吧。”   赵奶奶随手接过印章,把玩起来,“你怎么不说食不言寝不语了?”   “因为咱家奶奶没有憋住话的能耐。”   赵修海这是在说俏皮话吗?   虽然干巴巴得让人听着尴尬,赵奶奶却满足极了。   “那,爷您真的不去了?”   赵修海摇了摇头,“不去了,昨儿已经约了人。”   赵奶奶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爷您约了谁?别是谁家的女娇娥吧?”   赵修海复又摇头,喝了最后一口汤后,认真答道:“没有女娇娥,到是有个高笼鹅。我们约了一同去熊台镇拜会李彦霖老先生。”   高笼鹅算的上是赵修海的同窗好友,赵奶奶以前见过此人。   赵奶奶这才悄悄放了心,“那咱们只能分头行动了。”   饭后收拾妥当了,夫妻二人便按照商定好的,分头行动起来。   赵修海骑了马自去熊台镇不提。   而赵奶奶则令家仆备了骡车,带着李妈妈和一位小丫鬟直奔三槐村。   行至半路,赵奶奶掀开车厢的帘子,“李妈妈,你和那中人可讲好时间了?”   李妈妈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抬起头来殷勤回她,“讲好了讲好了,万事都已经齐备,只待奶奶过去签了文书便罢。”   赵奶奶微微颔首。顿了顿,她突然笑了,“李妈妈,你说,我和那张芝麻比起来,谁更好看?”   李妈妈一拍大腿,叹了一口气,“我的奶奶诶!您做什么和她比?她算得上什么台面上的人物?您是匣里的宝珠,她是地里的瓦块,她有什么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呢?”   小丫鬟香菊也赶紧在旁边搭腔:“就是就是。让她替奶奶提鞋都是抬举她了。”   赵奶奶掏出帕子沾了沾额头的汗,抿着嘴巴笑了,“妈妈说的是,我真是庸人自扰了。”   言语间,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三槐村。   李妈妈在替主家物色典妻人选的时候,就已经来过张芝麻家,因此算得熟门熟路。   她带着一行人在村头的一溜青砖房前停了脚,又和小丫鬟香菊一起将赵奶奶搀下车来。   “到了?”赵奶奶问。   “回奶奶话,到了。”   赵奶奶出了车厢,俏生生地站在张芝麻家门前,就如同风中摇曳着一朵百合,带了七分的秀丽与三分的仙气。   她四处简单看了看,一眼便瞟见路上的几泡牛屎,她心里一惊,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小丫鬟香菊在城里住惯了,对村里这幅寒酸的样子,也有几分瞧不上,便学着自家奶奶的样子,也掩了口鼻。   陈氏和王敏迎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可是城里的贵人来了?”陈氏小心翼翼问道。   李妈妈点点头,迎了上去,“老姐姐,来得正是我家奶奶。”   陈氏顺着李妈妈的视线望过去,登时便将那赵奶奶惊为天人。   非要说句实话的话,张芝麻的容貌倒还在赵奶奶之上,只是人家这通身的气派与打扮,轻轻松松就将这些差距弥补了,甚至还超出许多。   她的呼吸一下子便紧张起来,要不是被李妈妈扶住,几乎纳头就要拜了下去,“哎呀呀,这,这可真是劳动贵人了,竟让您亲自跑一趟!快请屋里坐。”   赵奶奶看了看已经生了草的房子,微微皱了皱眉毛,勉强说道:“不过是签个文书罢了,就不进去打扰了。我们在院子里签了就好。”   “那,这,这,您难得来一趟,连屋子也不进,那也太委屈贵人了!”陈氏苦着脸道。   “呵,你们家屋子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愿意进院子已经是给足了脸面了。”小丫鬟香菊冷哼一声。   凭白被个丫头抢白,陈氏眼神一窒,脸上添了几分尴尬。   “多嘴。”赵奶奶轻飘飘地斥责了香菊一声,“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份儿?莫让人家看了笑话。”   陈氏勉强笑了,“无妨无妨,孩子说句玩笑话罢了。”   王敏有心打破尴尬,便讪讪一笑道:“就依奶奶吧,我这就搬了椅子出来。”   待王敏真的搬了桌子椅子出来后,香菊上前垫了一块垫子,这才扶着赵奶奶落了座。 第4章   须臾,被请做中人的老里正也来了。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精神十分矍铄,眼不花背不驼,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站在庭院里,他一张嘴,声音很是洪亮,“怎么都杵在院子里?”   陈氏偷偷觑了赵奶奶一眼,嗫喏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王敏机灵,唇角一弯就拿话含糊了。   “如今已入了夏,屋里难免闷热,坐在外面倒还清爽些。我这就为您搬把椅子去……”   “可别!”老里正扬手止了王敏,“几句话的功夫罢了,有你搬椅子的功夫,早都把事做得了。”   王敏便笑了,“您老着什么急呢?咱坐下来一板一眼把事情做妥帖了岂不更好?”   “着急?呵呵,我着什么急?”老里正冷笑,说出来的话不阴不阳,“我只是替你们着想罢了,毕竟朗朗乾坤之下做这么臭不要脸的事情还是尽快完事的好!你磨磨蹭蹭的,是打算把脸丢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吗?”   说到“朗朗乾坤”四个字时,老里正还特意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王敏被里正当众下了面子,脸上便有些挂不住,红着脸退了半步不再言语。   赵奶奶闻言有些不虞,李妈妈赶紧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生生忍了。   “赵举人何在?”老里正斜着眼睛故意问道。   李妈妈含笑上前应答:“我家老爷今日另有要事,这边的事情就由我家奶奶负责。”   “那张芝麻何在?”   张芝麻本来躲在人后,听到老里正喊她,只能耷拉着脑袋站出来。   福了福身后,她小声应了一句,“张芝麻在此。”   “侄媳妇,在签文书之前,我问你两句话,其一可有被逼迫?其二。可愿意做这典妻?但凡你说一个不字,老朽今日定为你出头。”老里正瞪着一双牛眼,花白的胡子不停地抖动,“你嫁来这三年表现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村里就没人能说你句不好。老朽虽然不才,但自认为能替你撑这个腰。”   张芝麻湿润了双眼,脸上勉强撑出笑意来,“今日能得您老这样一句话,芝麻就是立刻死了,也觉得无憾了。那文书,便签了吧,并无人逼迫于我,我,我也愿意去做这典妻。”   老里正闻言叹了一口气,对着陈氏摇了摇头,“造孽啊造孽!王陈氏,你家里尚有薄田饱腹,又有房舍安身,虽说家中男丁都已仙逝,但村里从未欺压你等妇人,还处处给予照顾。何至于要将儿媳妇典当出去?造孽啊!”   陈氏和王敏听了,心里都有几分不自在,脸上便有些讪讪。   赵奶奶的面色瞬间阴沉似水,李妈妈赶紧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赵奶奶内心极度不满,倏地撤回自己的手,把一张俏脸扭了过去,嘴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也罢。既然你们是周瑜打黄盖,那老朽也就没有顾虑了。将那文书拿来与我看!”   李妈妈赶紧将提前拟好的文书递给了老里正。   老里正一目十行得看完,肃着脸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老朽将文书通篇看完,未发现有不妥之处,甲方赵举人家里愿出三十两银子典乙方王家媳妇张芝麻三年,乙方张芝麻在此三年期间,需尽心尽力为甲方张家生儿育女,上顺主母下睦仆从。待三年期满,双方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任何瓜葛。你等可都认可文书所言?”   张芝麻福了福身,“认可。”   赵奶奶眼神里满是不耐,捂着帕子轻咳两声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回了一声“认可”。   “那好!既然双方均无异议,那便签字画押吧!”   赵奶奶这才从荷包里拿出赵举人的印章,在甲方那里盖了章。而张芝麻不会写字,只能劳驾老里正替她写了名字,又在名字处按了通红的手印。   文书这就签得了!此后三年,张芝麻的人以及张芝麻的肚子就完完全全属于赵家了。   李妈妈等人见事情成了,上赶着就要去谢老里正。   老里正看着竭力掩藏喜色的王家母女,心里十分不喜,因此并无攀谈的心情,冷哼一声后,甩袖走了。   赵奶奶一向被人恭维惯了,因此老里正的“疯言疯语”难免让她心里不受用。   “李妈妈,拿出来吧。”   李妈妈应了一声“哎”,然后赶紧拿了一只荷包递到赵奶奶手里。   赵奶奶没接,“直接与了她们就是,何必再让我过手?”   李妈妈又赶紧将荷包递给陈氏,“我们奶奶的意思是,就不再另找媒人走那恼人的下聘迎娶的路子。这荷包里有三十三两银子,三十两是典资,另外三两就当是我们赵家下了聘。快收好吧!”   只要有银子在手,哪里还用计较这个那个,况且陈氏并不愿意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赵家一切从简,正和陈氏心思。   她眉开眼笑地接过荷包,上下颠了颠,张嘴说道:“依着赵奶奶的品格,说是三十三两,必定就是三十三两,定然没有欺骗我们的道理!我也不必打开来验看了,肯定是足斤足两又成色好的。”   陈氏自认为把话说得圆圆满满,却不料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赵奶奶实在没有耐心再待下去,她站起身来扶着香菊的胳膊就出了院门,登上了自家的骡车。   李妈妈见自家奶奶起了身,也慌忙跟上,出院门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回过头来叮嘱:“这月的二十四是吉日,我们一早就会派了小轿来接,到时候可莫要乱走,别闹得轿子来了,人却不在。”   陈氏赶紧应声,“这您放心!有我在,必定妥妥帖帖的!”   李妈妈这才放心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转身就跟着车子去了。   院里便剩下三个女人。   陈氏揣着荷包就要进屋,却不防被张芝麻伸臂拦住了去路。   “你要做什么?”陈氏明知故问。   张芝麻伸出手来,“钱!”   没见到银子时,陈氏答应到手后分张芝麻一半,待银子到手了,陈氏哪里还舍得?别说一半,就是一文都不愿意给她。   陈氏垂下眼皮,“你让开!好狗不挡道!”   张芝麻嗤笑,“我挡的就是狗的道!”   陈氏气得嘴唇泛青,她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你真是反了天了!居然如此对待婆母?明儿我就去官老爷那里告你个不孝之罪!”   张芝麻见机一把抢过荷包,转身就朝自己屋里走去。   “你要想告,我劝你抓紧时间,再过几日就是二十四,你若是告晚了,我可就被抬进赵家了!”   说完,她“嘭”的一声关了自己的屋门。 第5章   “张芝麻!你这该死的!你快把门打开。”   钱包被夺得猝不及防,陈氏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过来,用手疯狂地拍着张芝麻的屋门。   “你居然敢抢老娘的银子,真是反了你了!你给我出来。”   “张芝麻!你出来!”   “快开门!你个贱妇!”   陈氏的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惹得左邻右舍探头过来看热闹。   王敏也有些急了,辛苦筹划许久,若是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实在让人懊恼。   “嫂嫂,嫂嫂,你快开门啊!可莫要再让娘生气了,嫂嫂……”   张芝麻没理会急得跳脚的母女二人,她嘴角噙着微笑,晃动着荷包的抽绳,拖着桃腮打量着买走自己的这三十几两银子。   六个白白胖胖的小元宝并一块成色上乘的银角子。   不错,比起三年前的五两银子,自己也算是身价大涨了。   听说市面上买卖奴仆也不过几两银子,那还是死契。而自己,堪堪三年的身契罢了,就能换取三十三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买卖真的是相当划算了!可惜,认真盘算起来,这里面银子并不全是属于自己的。   这算是什么?把自己卖了,替别人数钱!张芝麻无奈苦笑。   门外的一对母女仍旧“叮里郎当唱念做打”,一个拌白脸,一个扮黑脸,把戏唱得曲折婉转。   张芝麻突然觉得很是无趣,她一时间也没了作弄她们的兴致,她索性开了窗,扔了一个小元宝出去。   “舍与你们了!莫再嚎丧了!”   王敏见有银子从窗子里丢出来,当下万事不顾,先就慌忙地从地上捡了银子起来。因担心会有遗漏,还仔仔细细把院里各处都检查个明明白白。   只有五两!不但与三十三两相去甚远,就连最初说好的一半,也没能达到。   王敏觉得被耍了,因此很是气恼,牙齿咬的咯咯响。   “娘,现在得指望您给我做主了!嫂嫂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如今连小姑子的嫁妆钱都要克扣?”   陈氏本已怒急,待看清王敏手里只有五两银子,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   “张~芝~麻~,你这个背信弃义的……”   屋里的张芝麻没等她将脏话骂出口,就猛地开了窗户。   “背信弃义的什么?我要真的肯拉下脸来背信弃义,你一文钱也别想拿到。”   陈氏的话因为张芝麻的打断戛然而止,她气急败坏地脱下一只鞋来,不由分说就朝着张芝麻砸了过去。   “你个小贱妇,你还敢露面?”   张芝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飞来的布鞋,又重重地扔了回去,“真臭!邋遢婆娘,也不知道几天没洗脚了?”   陈氏几乎没被气死,这张芝麻原来跟个小鹌鹑一样,让东往东,让西往西,没想到泼辣起来竟然如此难以招架!   陈氏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气鼓鼓的样子活像一只癞□□。“好好好,往日还真是小瞧你了,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张芝麻一句也不肯让,她白嫩的下巴一翘,嗤道:“我等你来揭,谁不来谁就是那河里的大王八。”   随着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探头探脑的人越来越多,有那好事的,七嘴八舌劝起来。   有怨怪婆婆的。   “陈氏你可得改改你的脾气了,能把芝麻这么老实的孩子逼得跟你口角,可见是往日你把她累得太狠了。”   “可不是嘛!人家芝麻年纪轻轻守寡不容易,你这做婆婆的好歹心疼心疼她!”   有怨怪媳妇的。   “芝麻你这样子有点不像话了!哪有这么嘴对嘴跟婆婆吵架的?成何体统?快给你婆婆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呵,可比不上我们那会咯……”   也有各打一板和稀泥的。   “哎呀,婆媳之间有话好好说,何至于此?”   “都是一家人,都互相体谅些。”   陈氏到底还顾着脸面,不愿意凭白丢人,只能讪笑着将众邻遣散,“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忙去吧。”   众邻不好意思再围观下去,只能各自散了。   张芝麻冷哼了一声,就要关掉窗户,却被王敏一把抵住,“嫂嫂且慢,你只给了我五两银子,这与我们当初讲下的不一样!之前明明说好要平分的!”王敏泫然欲泣道。   “王敏!你最好给我搞清楚!这可是我的卖身钱,如今愿意给你五两银子已经是我看在诸天神祇的面上,你莫要得寸进尺。再说了,五两少吗?你出门去打听打听,谁家能给到五两银子的陪嫁?你若实在觉得少,那你把这五两银子还给我!”   王敏压下自己的怒气,悄悄打量了陈氏一眼,然后垂下头,“嫂嫂如今是王家人,得了钱自然是王家的,说什么卖身不卖身,便果然是卖身,这钱也是王家的,不是你一人的!怎么分配也该是娘说了算。”   陈氏经王敏这么一提点,立刻醒过神来,对啊,这个家得由她来当,张芝麻嫁进王家来就是王家人,就得听她陈氏的!   王敏见着陈氏脸色生变,干脆又添了一把火,“也不知道嫂嫂要这么多钱有何用?那赵家必定不缺你的吃穿用度……”把话点到这个程度,王敏就息了声,同时看了看自家老娘一眼,眼神里满是希冀。   陈氏果然已经怒不可遏!   “张芝麻,把钱给老娘拿出来!我知道你这贱蹄子必定是想着拿钱去贴补娘家,我告诉你,没门儿,趁早熄了这个心思!快点,把钱拿出来,否则,我就去县太爷那里告你个不孝之罪!再不然,看我拿刀活剐了你!”   张芝麻“呵呵”一笑,“故技重施!我等你来剐!”,话音一落,她“咣”得一声关了窗子不再理会母女二人。   王敏愕然,这都不管用,以前那个唯命是从的嫂嫂还真是转了性子?她豆大的眼泪流水般落下来,“娘,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陈氏抚了抚剧痛的太阳穴,眼下也是毫无办法,曾经的乖儿媳突然变成了滚刀肉,面对她就像面对一只刺猬,根本让人无处下嘴。   陈氏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屋吧!左右还有两个月时间,我慢慢想办法。”   王敏急了,“娘,我是两个月后出嫁,可是她很快就要去了赵举人家里,到时候想找她要钱,怕是难如登天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如今她根本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我说一句,她能顶回来十句。我都要被她气死了。”   陈氏抚着胸口叹气。   王敏攥了攥衣角,黯然道:“实在不行,我还是不嫁了吧,嫁去那样好的人家,如果嫁妆太少,我这一辈子也难抬起头来,何苦呢?”   “嫁,必须得嫁,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能遇到这么好的,哪能随随便便就弃了!”陈氏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并不认同王敏的想法。   王敏眼角又见湿润,“要不,我跪着去求嫂嫂,让她好歹在舍我一些……”   陈氏拍了拍王敏的后背,“到不了那一步!你放心,娘不会委屈你,定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让娘为难了,是女儿不孝。”王敏低泣着抱住陈氏的肩膀。   陈氏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睛里却射出冷光来,张芝麻,这钱,我必须让你吐出来! 第6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赵奶奶憋着一肚子火气离了三槐村,一行人奔着浑阳城而去,李妈妈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也不敢如往日里那般殷勤调笑,只闭着嘴巴装哑巴。   行至半路时,赵奶奶实在憋不住了,“笃笃”敲了敲车壁,“停车停车!”   “驭…”车夫闻言,赶紧将骡车停在路边。   赵奶奶探出头来,又被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给逼退了回去,但她满是怨气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李妈妈,是我之前交代的不够清楚吗?为何找了这么一个中人来?”   李妈妈心里悄悄叹了口气,面上却扬起讨好的笑容,还作势甩了自己一巴掌,“奶奶交代的很清楚,只可惜我这没用的老家伙,到底是糊涂了,办砸了奶奶的差事!当日找到这老里正时,见他说话做事尽是妥帖老练,只当他是个好的,哪知道今日在奶奶面前竟然发了癔症?老奴想着,这老里正许是晨起灌了几口黄汤,迷迷瞪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赵奶奶仍旧不虞,“今日驳了我的面子到罢了,我一个平常足不出户的女人,也不在乎这些,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把咱们爷放在眼里,爷那是堂堂的一位举人!可是,你听听他说的话,这是拿咱们爷的面子丢到地上踩呢!他一个臭老百姓,他哪里来的胆子?”   李妈妈少不得也跟着骂上两句,“他这肯定是老糊涂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恁得不懂事,连句人话也不会说。奶奶可别跟这样的人生气,可不值得!说起来还是怪老奴,老眼昏花,识人不清……”   赵奶奶不耐烦听下去,“行了行了,先这么着吧!走吧……”   车夫又赶紧松了车闸,“驾”,大青骡子应声抬了脚。   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们也都战战兢兢,一行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回了浑阳城。   ***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王家那对母女除了用黑沉沉的眼神瞟了张芝麻几次,到没有弄出幺蛾子来,也或许她们心里在计较些什么,但张芝麻根本就不在意。   张芝麻早早就吹了油灯,枕着双臂,躺在床上想心事。   明日她需得早早起床,去二十里外的娘家,将银子给了他们,用做大弟弟成婚的聘礼。   当然,她不会尽数奉上,总得给自己留一些。   现在她手里共有二十八两,还有以前卖山货草药等攒下的六百多文钱。   张芝麻决定拿回娘家十两,后日再去往县城,买几件衣裳首饰,毕竟赵家给了这么多钱,穿得七零花落的进门,也实在不像回事儿。   剩下的钱她便贴身收着,将来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想到赵家,张芝麻黑暗中叹了一口气,过两日就要进门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比现在好过多少。   那赵奶奶看上去风光霁月,但性子很有几分乖张小性儿,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单拿她给张芝麻改名为香荷一事,就能看出几分。她的侍女叫香菊,香荷香菊,这分明就是在暗示张芝麻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后在赵家无非就是个侍女般的存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不如那个侍女讨喜。   要想在这位奶奶眼皮子底下混下去,最重要的倒不是赶紧生个孩子,完成自己的使命。反而是藏拙守愚、做低伏小才能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些。当然,离赵举人远远得,更是重中之重……   再想到隔壁屋的母女,张芝麻在黑暗中扯出一丝微笑来,她俩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这银子如果明着抢不走,她俩八成会做些暗的。   若真是这般,到时候,可别怪她张芝麻了。   想到此处,张芝麻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那瘦如干柴的亡夫王文咽了最后一口气时,张芝麻只想着好好守寡,同婆婆小姑安安生生过日子,她一直都没有改嫁的想法。   那个时候,谁愿意给她一口吃的,她都能将对方看成活菩萨,视作是一辈子的恩人。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不会想给你安生日子过,既然如此,大家索性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她张芝麻也不是那任人欺负的主儿!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张芝麻就起了身。   她先是钻到鸡窝里拿了一颗鸡蛋,然后又是舀面又是抱柴,给自己搅了一大海碗的疙瘩汤,吃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   陈氏岁数大了,觉少,早就醒了。听见张芝麻的动静,她满口的老牙几乎都要嚼碎了。但陈氏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生事,因此只能生生忍了,心里却早把张芝麻颠来倒去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想到那颗白胖胖的鸡蛋就这么填入张芝麻的肚子,陈氏更是气得太阳穴突突的乱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张芝麻掩门远去的脚步声,陈氏再也耐不住,一个骨碌就爬将起来。   来不及提鞋,她半踩着鞋帮子就溜出自己住的堂屋,院里果然没有了张芝麻的身影,再悄悄打量了厨房和张芝麻的厢房,陈氏确定张芝麻这会儿已经不在家中。   陈氏这才放心大胆地拽了拽后背上披着的衣裳,冷哼一声后,就去推张芝麻的房门。   不出所料,根本就推不开!   陈氏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大铁锁正坠在上面。   “呵,居然还敢防着我?到底还是年纪轻啊!今儿我就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几只眼!哼~”   这只锁子还是陈氏早几年前买下的,她早就悄悄先藏了一把钥匙,这会儿果然派上用场了,陈氏心里得意极了。   她迅速地拿来备用的钥匙,将钥匙插入锁眼,“豁朗”一声,锁子应声开了。陈氏这才志得意满地又推了推门。   出乎意料的,这屋门竟然纹丝未动!   陈氏一愣,“这该死的小娘皮,居然还在里面拴了门,好啊好啊,这是把我当贼防着呢!好好好,今儿这屋子我是进定了,哪怕挖地三尺我也认了。”   陈氏打量许久,料定张芝麻应该是先在里面拴了门,然后从窗子跳出来,再用铁锁锁了门。   好一个狡猾的小狐狸!不过狡猾是狡猾,也得看遇到的是不是道行更深的猎人!   陈氏内心极度鄙夷,脸上也带出七八分的不屑来,“呸!顾头不顾腚的东西!”   言罢,她大力撞开了窗子,然后搬来一把椅子,踩着椅子跨过窗子,直接落在了张芝麻的屋里。   陈氏虽然年届五十,但身子骨也算硬朗,身手倒有几分机灵,因此也没发生扭手崴脚的倒霉勾当来。   进了屋,陈氏麻利地撸起了袖子,借着晨光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王敏醒了以后,到处都找不到老娘,最后终于在自家嫂嫂屋里寻到了陈氏。   “娘,你在里面干什么呢?”王敏站在窗前,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问道。   陈氏赶紧窜过来,把手伸出窗去握住她的嘴,“小点声儿,怕别人听不到是吗?”   王敏立刻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死死地闭紧了嘴巴。   陈氏这才收了手,扯了扯嘴角,“哼,她张芝麻不是不肯将钱分出来吗?那老娘干脆自己来拿,到时候毛都不会给她剩下一根。”   “那您找到了吗?”王敏怀着几分希冀小声问她。   陈氏摇了摇头,“这小狐狸精明的很,一时半会儿我这里还没寻到什么?”   “哦!”王敏难掩失望的回了一声。她顺势往屋里瞅了一眼,见她娘已经将张芝麻的东西丢了一地,柜子全部都翻开了,床上的铺盖也都扯开了。混乱不堪的样子就好似遭了贼。   这么翻都找不到吗?看来这位嫂嫂还真是属老鼠的,藏东西的本事一般人比不上。   正想着,王敏突然灵光一闪,“娘,床底您还没翻吧?”   正埋头苦干的陈氏一愣,抬起头来,“你提醒的对!”话音一落,陈氏直接跪下身来爬到了床底下。   不多时,就见陈氏又爬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只荷包,正是昨天赵家送典资的那一只。   “找到了找到了,还是我儿聪明,这床下有块砖是松动的,这荷包就在砖下面压着!” 第7章   陈氏拿着荷包从床底下爬了出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赶紧将这荷包献宝一般递给了王敏,“快拿着吧!嫁妆都在这里了,以后可别再因为这个哭鼻子了。”   王敏红着脸蛋抿嘴一笑,接过荷包一扭身就跑了。   陈氏呵呵笑了,带着几分得意与满足,“还害羞了?可别在娘这里做样子,娘只知道女大不中留!”   说完,陈氏开了门,大摇大摆地从儿媳妇屋里走了出来。   她才没有物归原处的想法,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张芝麻,她搜了屋子还拿走了荷包……   张芝麻此时已经约莫走出了三里地,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嘴角泛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来,“希望我精心捡的石头,能得此二人的喜欢。”   与此同时,王敏的惊叫声突然从屋里传出来,几乎把正要进门的陈氏吓得摔倒。   “张芝麻,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陈氏心觉不妙,连忙进了屋,“敏儿,你喊什么?怎么了?”   王敏满脸惊怒地转过头来,将荷包递给陈氏,“娘,您看看这都是什么?我们被那个贱-人给骗了!”   陈氏狐疑地接过荷包,打开一看,瞬间变了脸色,“石头?怎么全是石头?”   “娘,就是石头,里面全都是石头!”王敏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嫂嫂真是好心机!把我们娘俩耍得团团转。”   “张芝麻!”陈氏死死地攥了攥荷包,手背青筋暴起,“老娘今日若不给你点儿厉害尝尝,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走,敏儿,我们接着搜!只要她这钱还在家里放着,便是挖地三尺,老娘也要给它掏出来!”   说完,陈氏拉起王敏就奔着厢房而去。   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搜遍了所有的角落,奈何毫无收获,一个铜板都没能找到。   王敏埋着头趴在炕上哭了许久,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   而他们恨到骨子里的张芝麻,走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走回了娘家。   “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刚推开门,正挥着扫帚的二弟弟小高粱先是一呆,然后迅速地冲了过来。   “大姐,你又瘦了”,小高粱只有八岁,却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快跟我进屋去。”   张芝麻见到自家弟弟,心里满是抑不住的欢喜,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又高了呢!今日怎得在家?前一阵听说你入了书塾了,这才几天功夫就学会逃学了?”   小高粱拽着张芝麻进了屋,又殷勤地把她让到椅子上坐好,这才回她的话。   “弟弟岂是那等不懂事的人?塾里的夫子身体不适,只能把我们放回家里令我们自行温习课业。”   张芝麻点点头,“那你就听夫子的,可莫要落下了,爹娘供你读书不易,你可要好好学,将来才能有出息。”   小高粱拍拍胸脯,“大姐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懂得。我一定好好学,将来也挣个功名回来。”   张芝麻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像话!”顿了顿,又道:“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家里人都去哪里了?”   “哦,他,他们啊,他们去往浑阳城里了。”小高粱状似随意地抬起手,指了指浑阳城所在的方位。这么说应该可以吧?大姐听见大人们不在家,没准儿只略坐一坐就回婆家了。希望她赶紧走,但又真的很舍不得,哎!   张芝麻闻言诧异,心里暗怪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去城里了?去城里做什么了?那啥时候能回来?”   小高粱搔了搔脑袋,眼珠子一转,“怕是得后晌才能回来,至于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也没人跟我说。”   张芝麻的脸上带了几分不赞同,“到底是什么事?非得去城里不可?爹那身子骨能行吗?别再把自己折腾着!”   “没事儿大姐,爹这几天精神还算健旺,出去走走总比一直躺着强。”小高粱继续圆着谎。   张芝麻这才点点头,又问他:“那你二姐呢?怎么也不见她?”   小高粱见张芝麻终于不再问爹娘的去向,悄悄松了一口气,听她问起二姐蚕桑,便大人一般摆摆手,“问她做什么?无非是每日围着李大户的闺女转罢了。”   张芝麻无语,“那李大户的闺女还真是一块香饽饽。”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大姐,你这次回来,当真是不凑巧了,怎么就选了个爹娘和大哥都不在的日子呢?”小高粱假模假样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他又接着道:“要不你今日就不要回三槐村了,你索性在家里住一晚,见了爹娘再走。”小高粱歪着头,语气里满是试探,反正以往大姐回家很少在家里留宿,都是当天来去。   张芝麻抚了抚他鬓边的碎发,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好久没在家里留宿过,今儿我便不回去了。”   “啊?不,不是……”没想到张芝麻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小高粱大惊失色,“大,大姐,你就这么同意了?”这怎么办?就大哥哥那个臭脾气,怕不得和大姐吵起架来?   “嗯,今儿我就在家住上一晚。怎么,难道你不高兴?”   这话绝对不能认!虽然,确实,小高粱并不希望大姐在家留宿,但他仍旧摇头否认,“怎么可能?我巴不得呢……”   两人正说着,张氏夫妇与大儿子张稻谷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到家人的声音,小高粱登时把嘴咧得比哭还难看,完了完了,暴露了!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中午还得留在二叔家里吃个杀猪菜的?   张芝麻同样听到了家人的动静,她疑惑地看了小高粱一眼,“你不是说他们不是后晌才能回来?”   小高粱把腰一猫,脑袋几乎扎进□□里,“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调皮!”张芝麻拍了拍小高粱的脑袋,随后又抬手理了理包着头发的帕子,这才站起身来迎了出去,“爹,娘,稻谷,你们回来了?”   三人显然没预料到张芝麻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脸上的笑容立刻顿住,表情带了几分错愕。   几息后,稻谷冷着脸扔掉手里的麻绳,当先回了屋,跟自家大姐连个招呼都没打。   而张老爹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径自走了。   张芝麻的老娘见状讪笑了几声,硬着头皮同大女儿寒暄了几句,语气里尽是客气,“芝麻回来了呀?哎,那个,别傻站着啊,快回屋里去。可有一阵没见了,咱们好好叙叙。”   张芝麻不是傻子,几人的异状早已经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暗了暗眼神,掩藏了自己情绪,转身也跟着进了屋。小高粱紧紧地跟在她旁边,拽着她的胳膊,不时用手拍拍,似是再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抚慰。   “你还有脸回来?”众人都已经进屋,张稻谷也就没了顾忌,当即便对着张芝麻发作起来。   不同于张稻谷的激愤,张芝麻反而很是平静。“大弟弟这话问得奇怪,我为什么没脸回来?”她淡淡地开口问道。   张稻谷额上青筋尽显,食指几乎顶到张芝麻脑袋上,“哈,还在这里跟我装糊涂!你赶紧给我滚,莫要污了我们张家的门楣,我们家可没有腼着脸去做典妻的女人!”   “哦,你说得是做典妻这事啊?”张芝麻嗤笑了一声,“按你这意思,是嫌弃我这个要给人做典妻的大姐给你丢脸了是吧?”   “你还知道这事儿丢脸啊?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做?你知道现在村里人都怎么议论我们吗?你知不知道?”   张芝麻没再理会张稻谷,她将头转向张老爹和张老娘,“爹、娘,别人怎么议论我,我不管,现在我只问二老,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看待女儿?”   张老爹许是没想到大女儿突然朝自己发难,他目光微闪,咳嗽了几声,缩了缩身形,没回话。   而张老娘仍旧是一脸讪笑,嘴里往外说着客气话,“哎呀呀,这真是,稻谷快少说两句!你大姐难得来一趟……”   就知道会这样,还能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呢?张芝麻“呵呵”一笑,既笑对方的无情,也笑自己的幼稚。   笑毕,她抬起头来,“稻谷,我今儿最后再叫你一次大弟弟,过了今儿,咱们以后半分瓜葛也无!毕竟你这张家的门楣,容不得一个典妻辱没。”   张稻谷仿佛就等这一句话了,听张芝麻如此说了,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好好好,记住你自己的话,最好一辈子都别忘!”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省了一笔开销了,听说你相中了隔壁村的姑娘,大姐祝你百年好合……”话音一落,张芝麻起身就朝外走去。 第8章   没走出几步,张芝麻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回转过来,脸上带了几分渗人的笑意,“有句话,得在大弟弟面前辩白辩白,做人典妻一事,实非我所愿。一来婆母逼迫,二来亲娘相求。”   说到亲娘相求时,张芝麻特意瞅了张老娘一眼,张老娘缩了缩肩膀,讪笑一声低下头去,张芝麻勾了勾唇角继续道:“我实在走投无路,也只能认命。既然惹得大弟弟不喜,那今日便索性拜托大弟弟,帮我毁了这桩典亲。”   张稻谷哑然,良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毁得了,你都已经签了文书了,况对方可是举人老爷,我,我这……”   “那你便跟我去三槐村,替我在我婆母面前撑个腰,若是没她逼迫,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再者,她平时欺我太甚,我心里怨气难平。”   张稻谷红涨了脸,“这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上门质问,你凡事多担待些,做事勤快些,总能让你婆母高看几分,如今成了这样,怕是你往日不够恭顺所致。”   张芝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就你这种窝里横的软蛋,也能有姑娘看得上,对方怕不是个瞎子吧?亏我还特地跑回来给家里送钱给你凑聘礼,呵呵,我就是扔进河里听个响,也比给你强。”   “你,你胡说什么呢?你给家里丢人还有理了……”   张芝麻没有继续再听下去,用冷森森的目光扫了两位老人一眼后,这才转身走了。   小高粱见状当先追了出去,他上前一把抓住张芝麻的胳膊,“大姐”,刚喊了一声大姐,小高粱的眼睛就红了,“我知道,这些事都不是你自愿去做的,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放心,等我将来长大了,任谁也欺负不了你。”   张芝麻本已经沁凉的心终于又感受到一丝暖意,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抹掉小高粱的眼泪,“有你这句话,也不枉大姐疼你几年。”   “那你带我去三槐村,大哥不肯给你撑腰,我肯,我这就拿上我的弹弓,看我射瞎老虔婆的眼给你出气!”   张老娘这时候也追了出来,垂吊的双眼里也带了泪,“冤家啊!嫡嫡亲的同胞姐弟,何至于此?快回去给你弟弟赔个不是。以后总归还是要来往的。”   张芝麻闻言嗤笑,“赔不是?我张芝麻这辈子除了对不起自己,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需要给谁赔不是。至于说日后要不要来往,呵,只要你们能忍住不再想尽办法吸我的血,那咱们也没有来往的可能了。”   张老娘听着这话,当即就双膝一弯,眼看又要下跪。电光火石间,张芝麻眼疾手快地将张老娘一把拖住,没让她跪下去。   “娘,您可得站直了!”张芝麻似笑非笑道,“这双膝盖我是真的招惹不起了,不是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三年前您这一跪,让我成了冲喜的寡妇,前几天您这一跪,让我成了低贱的典妻。打今儿起,您这双膝盖可千万别对着我弯来弯去了,不然我索性就打断了它们,然后养您一辈子,便是有朝一日您没了,我也跟到地下去伺候着,行不行?”   张老娘抖抖索索地伸出食指来,“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就这么对待我,你小心遭报应……”   “遭便遭吧,老天早日收了我,我也算是早日脱离苦海了!”   张老娘抹抹眼泪,“你走便走,把钱留下!这是你当日应了我的!”   张芝麻面无表情的掏出十两银子,在张老娘面前晃了晃,“看,足两的元宝,多招人待见,娘您喜欢吗?”   张老娘伸手欲接,却被张芝麻躲过。   “喜欢我也不给你!高粱,姐姐今日把这钱给了你,用作日后读书进学的开销。你自己好生留着,若没能耐留下,日后不要找我哭求就是了。”   小高粱哭出声来,嘴巴咧得极大,“我不要我不要,大姐,这是你卖身钱,我不要。”   张芝麻死死抓住小高粱的手,没容他挣脱,硬把这十两银子塞给了他。   “我卖都已经卖了,这钱愿意给谁是我的自由!你只管拿着。”   总归是给了十两银子,张老娘放下心来,不再阻挡张芝麻的脚步,张芝麻顶着夏日的烈日,又走上了来时的道路。   *****   烈日顶在头上,晒得张芝麻头晕脑胀,但她的心里却如同被腊月里的冰雪卷过,透着彻骨的寒意。   娘家下洼村奔着婆家三槐村的路,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地狱的两端,每一步迈出去,虽然远了这边的地狱,却也近了那边的火坑。   张芝麻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回去做什么呢?无非还是和婆母小姑继续争吵,徒惹人笑话。   但是不回去的话,哪里又是她的归宿呢?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想了想,张芝麻决定转道去浑阳城,在那里找家干净的馆子住上两晚,待二十三那天再返回三槐村,反正二十四就要被赵家抬走了,那母女俩想跟自己闹也没多大机会了,这样能省心不少呢!   既已打定主意,张芝麻立刻转了方向,朝着浑阳城行去。   果然是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啊!钱可真是好东西,有了钱,说话的时候腰杆子都是又硬又直的,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看来,以后得想办法多挣钱攒钱了。   胡思乱想间,张芝麻已经迈着大长腿朝前走了七八里。   浑阳城位于三槐村村北十里,而下洼村位于三槐村东南二十里处,从下洼村行至浑阳城,需得沿着西北方向的路走上约莫二十五里。   此时已经时近正午,张芝麻在娘家连口午饭都没捞着,这会儿正是又饿又渴又累,嗓子里就像着了火,灼得喉咙又干又痛,而脚底因为走多了路,也是同样疼得厉害。   不过没有关系,马上就要有水喝了,张芝麻暗暗鼓励着自己,加快速度朝前走去。   以前还未嫁人时,张芝麻同她张老爹一同走过此路,知道前面有处适合歇脚的地方,她眯了眯眼睛,快乐快乐,马上就要到了,张芝麻心情逐渐雀跃起来。 第9章   “呼”,张芝麻坐在一块山石上长出了一口气,她刚才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块“歇脚圣地”位于大青山的山脚。此处不光有几块光洁溜溜的大石头可以让人略作休息,关键是旁边还有一汪泉水从山脚汩汩流出,又沿着山麓流淌开去。   这泉水汇成的小流宽不过尺,深不没踝,却沁凉甘甜,为来往路人所喜。   张芝麻郁燥的心这才安定下来,甚至还泛出几分快活来。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子朝着脚边的清凌凌的泉水探去,清凉的触感顺着她的手指尖传遍全身,她舒服地打了个激灵,长长的喟叹了一声,“好一汪泉水!”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嘚嘚”的马儿急奔声,还不待张芝麻回身去看,这马儿已经行至身前,还被它被背上的主人紧了缰绳,抬着两只前脚长嘶几声,停了下来。   张芝麻心理暗叹了一声晦气,本来想好好歇歇脚,然后喝些泉水再赶路,现在怕是不行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跟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凑在一处歇息,这事既不好看也不好听,最主要的,也不够安全。   看来得赶紧离了此处,张芝麻打定主意,便埋下头去双手作捧,要掬起水来喝。   只是那双手还未脱离水面,张芝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那马儿一头扎进水里,棉花胎子一般吸了不少水进去,眼见着这泉水就泛起浑来。   张芝麻额角一跳,赶紧深呼吸几次压下自己的情绪。   待那马儿喝足了,踱着步子四下里啃草,被它祸害过的泉水这才逐渐恢复了干净澄澈。   虽然心里有股浓浓的膈应,但已经干渴到冒烟的嗓子不容张芝麻讲究太多,赶紧喝了水走人才是正经。   正要俯下身去继续掬水,这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再一次看到了令人极为不适的画面——那骑马的壮汉捧起水来猛喝一通,许是仍旧无法消除满身的燥气,他干脆将鞋袜一除,两只船大的脚丫子大大咧咧就泡进了水里。   张芝麻:“!!!”   张芝麻内心很暴躁,想喝口水怎么就这么难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戏耍,令她心头火起,她腾地站起身来,很想与这个讨厌的男人争执一番。   但看看四下无人的境地,再看看对方壮硕的身躯,张芝麻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不光要闭嘴,最好还要躲得远远的,对方的拳头比自己脑袋都大,十个张芝麻都不够对方活动手脚的!   张芝麻这一动,倒把高笼鹅吓了一跳,他催马狂奔至此,只盼着赶紧过来喝口水,到没有留意这里还蹲着一个人。   “哎呀!居然是个人?我还当是块青色的大石头,吓我一跳!你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张芝麻转身刚要离开,对方瓮声瓮气的质问声就在背后响了起来。   这纯粹是倒打一耙!   张芝麻忍着气朝他微微颔首,“抱歉,奴家这就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一个草莽汉子,与他争论无意,快快离开才是上策。   “哎?你别走啊!”高笼鹅赶紧叫住张芝麻,他委实没料到对方抬起脸来竟是一个美貌的小佳人,高笼鹅虽然外形粗犷,但怜香惜玉的心思并不比其他男人少。   “这位,这位小嫂子唐突了,敢问,你可是要饮些清水?某已经喝完了,小嫂子尽管来吧。”高笼鹅放轻声音问道,同时心里也哀叹开了,可惜可惜,如此貌美的佳人,已经梳起了妇人头,哎,英年早婚啊。   呵,谁还要喝你的洗脚水,张芝麻悄悄抬眼打量了对方一眼,正撞进高笼鹅牛铃般的大眼里,不光是那大眼,还有那粗黑的眉毛与满脸的络腮胡子也一同印入眼帘——这模样又凶又狠,与戏文中张飞李逵之流仿佛。   张芝麻赶紧收回目光,讪讪地笑笑,敷衍地回了句话后拔腿就走,“喝也可,不喝也可,壮士您自便就是。”   看着张芝麻躲瘟神一般迅速离去,高笼鹅很是不甘心,当下手忙脚乱地穿了鞋,牵着马儿撵了上去,“哎,小嫂子别跑啊,您别怕,某不是个坏人。这烈日灼人又长路漫漫,不饮些清水,如何赶路?”   张芝麻哪还顾得上渴不渴这回事!见高笼鹅撵上来,她登时心跳如鼓,腿都软了。   呵,还敢说自己不是坏人?如果不是,那为何要紧追着一位陌路的女子?   哎呀,这可怎么办?这万一脱不了身……   高笼鹅眼见这小娘子越走越快,晓得刚才必定是吓到她了,他心里很是抱歉,追得越发卖力,“小嫂子莫怕,某真不是什么好人,不不不,哎呀,你看我这张拙嘴,某是个好人,是个好人,莫怕莫怕”,越急越说错话,高笼鹅悄悄抽了自己一巴掌,这没出息的样儿!   信你个鬼!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   张芝麻干脆小跑起来,这该死的登徒子!   “哎,小嫂子,等等我……”   高笼鹅心里也挺委屈,想要替自己分说几句的想法更加浓厚。   “小嫂子,你别这么怕我,弄得我心里老不得劲了,你是要往哪里去?若是顺路,我索性搭你一程。”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哎,小嫂子,你回头看看我这脸,长得多么正气凛然,坏人能长我这样?”   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小嫂子小嫂子,我自幼学习孔孟之道,不敢说德行高洁,但也是个斯文人……”   呵,斯文人?斯文人说洗脚就洗脚吗?张芝麻轻嗤,但想起他刚刚说到的孔孟之道,张芝麻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你,你是个读书人?”张芝麻问他。   见张芝麻终于肯理他,高笼鹅立刻笑地见牙不见眼,“是啊,小嫂子,某五岁就开了蒙,读书已有一十二载。”   “!”张芝麻脸色甚是古怪,回头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又赶紧扭回头去。   谁信?这模样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五了,居然还敢冒充十七岁的少年郎,当真是恬不知耻!   高笼鹅见张芝麻看他的脸色甚是古怪,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哈哈,那个,我确实是有些面老,瞅起来跟二十的差不多,但我真的只有十七,尚为及冠。” 第10章   “呵呵,您真是谦虚了!”张芝麻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对方明明看起来已有不惑,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看起来像二十,这不是谦虚是什么?   高笼鹅见她终于肯回话,整个人立刻舒畅起来,也不去计较对方话里带有讽刺意味的字眼。   “小嫂子,您是要往浑阳城里去吗?”   “你说是就是吧。”   “这么远的路,要是光用走的,也太累了,还是某搭您一程好了。”高笼鹅力劝到。   张芝麻“呵呵”一笑,嘴上说道:“感谢您的高义,但奴家愧不敢受。”虽然她张芝麻马上要去做别人的典妻了,谈不上贞洁清白,但是青天白日和一个大男人共承一骑的事情她实在是做不来,被别人看到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亏他还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却连这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高笼鹅一向是个憨货,虽然是个读书人,脑筋也不见得多灵光,因此张芝麻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戒备,他这会儿才看明白。   既然已经看明白,高笼鹅少不得赶紧出言打消她的顾虑,“小嫂子,您只管乘某的马,这马儿一向乖顺老实,况且有某替您牵着绳子,您只管放心去坐。”   孤男寡女共乘一骑不好看,那孤男寡女一个骑马一个牵绳就好看了?张芝麻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这人可真是个憨子,不过他也是好意,如此,倒不好意思再给人家冷脸看。   张芝麻说出口的话里便带了几分和软,“谢谢这位小相公好意,只是奴家生于山野,田间地头早已练得手脚利落,倒也不惧这些路途,无非是耽误些时辰罢了,索性,奴家一介妇人,有大把的时光可耗。说起来,读书人一向惜时如金,小相公只管去吧,莫因为奴家误了您的功课。”   一席话说得高笼鹅无法应对,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了句“那好吧”,这才委委屈屈地跨上马儿,当先走了。   随着浑阳城越来越近,行人也渐多起来,约摸未时初刻,张芝麻混在入城的队伍里,交了一枚铜板后,这就自南大门进了浑阳城。   城内的繁华与热闹自是不消细说。   张芝麻立在街头,迅速地决定了自己的接下来的动向,先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吃些东西稍作休息,然后再去逛逛首饰铺子和衣裳铺子,为自己置办一些行头。   打定了主意,张芝麻鼓了鼓勇气走进一家旅店——她不识字,没法通过店外的幌子判断大大小小的铺子分别经营什么买卖,只能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一番,见到里面的货品与布置,才大致能猜一猜。   旅店里的小二很快迎了上来,“这位小娘子好,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张芝麻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姑,听到小二的招呼,难免会有几分紧张,她手心里攥着一把汗,结结巴巴回道:“住,住店,但,但也得用些吃食。”   “那您这会儿可要吃用一些?现在虽然时辰不早了,但店里到还有一些饱腹的东西。”   张芝麻确实饿了,闻言便连忙点头,“我先吃点东西!嗯,有包子和米粥吗?有的话,给我来俩包子一碗粥。”   店小二殷勤地笑了,“有,小的这就去拿,小娘子,你先找地方坐吧。”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这会儿人不多,一楼厅里布了十来张桌子,此时正用饭的只有两人。   张芝麻随意捡了一张桌子坐在旁边,上上下下的将这旅店打量了一个遍。   不多时,店小二托着一张托盘走了出来,到了张芝麻身边后,站定,“小娘子,您要的饭来了,请慢用,不够了再喊我过来添。”   边说着,这店小二边将包子和米粥摆放在张芝麻跟前,除了这两样,还有一小碟子咸菜用来下饭。   “小娘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还真有,张芝麻本来不好意思说,见有个台阶下,赶紧问出口:“这包子和这碗粥,店里卖个什么价?另外店里的客房又是什么价?”这话最初就应该问,只是张芝麻在外行走经验少,一开始没有想起来。   据说城里很多店铺都欺生客,这饭已经上来了,即便贵了她也只能认了,但是若是住宿也很贵的话,她就不住了,大不了回家去。   “好叫小娘子知道,这包子每个三文,粥两文一碗,小咸菜店里白送,不收您的铜板。”   价格略贵,但也不至于无法接受,“那住宿呢?”   “住宿的话,上房200文一晚,下房120文一晚。”   张芝麻大惊,“这么贵?”   店小二微笑,认真同她解释,“咱们龙源客栈虽然店面不大,但是诚信经营,屋舍内干净整洁,被面和床单日日浆洗,在浑阳城算是价格低的了。”   张芝麻点点头,心里暗自一叹,她辛苦攒了一年,不过六百文,不算吃喝,顶多在城里住三晚,挣钱不易,花钱不难啊!   “我想要一间安静点儿的,下房即可。”还是省一文是一文吧。   “好嘞!这就替小娘子安排,您先用餐,一会儿带您看看。”   “行。”   吃过饭后,张芝麻又问店家要了一些免费的茶水饮用,吃饱了喝足了,心里这才熨帖了。   店小二又带她看过房间,虽然不大,到也整洁,张芝麻咬咬牙付了两日的房钱,这就算是住下了。   一歇下来,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的疲累,张芝麻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直到掌灯时分才醒,去逛铺子的想法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   再说那高笼鹅骑着马儿回到城里,他连家门都没进,而是直接冲到了永安巷的赵举人家里。   “赵二哥,赵二哥,你给我出来。今儿弟弟有本账,得好生与你算算,你可莫要学那缩头的乌龟……”   赵家也才用过饭,赵修海正斜躺在一张藤榻上翻着一本书,赵奶奶一副贤惠模样坐在一边,拿着一只绣了一年也未成的荷包正在赶工。   听到高笼鹅在院里大喊大叫且言语之间并不客气,赵奶奶难免受了些惊吓,当先站起来,“这是谁啊?算账?算什么账?”   赵修海叹了一口气,高大的身形从榻上直起来,他斜瞟了香菊一眼,“把人领到厢房里去,莫让他跑进堂屋里闹腾。”   香菊赶紧应了一声,出去了。   “爷,没事吧?”赵奶奶扔掉荷包,上前拽住赵修海的袖子。   赵修海看了她一眼,赵奶奶的心跳便漏了一拍——虽然已经成婚数载,那深邃的目光以及刀削斧刻般的俊容仍让赵奶奶心动不已。   “没事儿,朋友间玩闹罢了,我去看看。”   赵奶奶这才松开袖子,赵修海迈起大长腿出了堂屋。 第11章   高笼鹅不肯随着香菊去东厢房,而是大马金刀地往院里的石凳上一坐,一叠声地喊着赵二哥。   赵修海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不紧不慢地打堂屋里走了出来。   未见赵修海时,高笼鹅扯着脖子作天作地的叫嚣,待见了赵修海,高笼鹅就像被掐住了脖子,虽然仍旧语带不忿,但到底降了声调。   “你还肯出来?我以为你要做个,要做个缩头的蜗牛了。”   他本来打算说要做个缩头的乌龟——事实上进门时已经说出口了,但看到赵修海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高笼鹅浑身一激灵,迅速地把乌龟换成了蜗牛,这样子听上去好歹没那么难听,万一惹恼了这煞神,最后怕是落不着好,有理也得变成没理。   赵修海也不搭言,只朝着东厢房的位置抬了抬下颌,高笼鹅就赶紧从石凳上弹跳起来,委屈巴巴地跟在赵修海身后,往东厢房而去。   香菊如蒙大赦,赶紧跑回了堂屋。   “是谁来了?怎么如此不客气?”赵奶奶问香菊。   话音刚落,东厢房立刻传来一句粗嘎的男声,瓮声瓮气的,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看起来当真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香菊长舒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这个人,奶奶也认识,以前来过几次,具体叫个什么名字奴婢不知,只知道姓高。”   赵奶奶蹙眉想了想,“你说的必是高笼鹅,是不是长得高高大大,面色黝黑,满面胡须的那个?”   “是的是的,看上去活像个门神,吓人的紧。”   赵奶奶疑惑不解,“说起来,他同咱们爷的关系不错,昨儿还一起相约去了熊台镇,说是拜会一位李先生。怎么今日又来了?话里话外倒像是和爷闹了什么不愉快。”   香菊撇了撇嘴,“奶奶不必担心。天底下,就没有咱们爷应付不了的人!咱们爷那么厉害,这高公子讨不了好去。”   赵奶奶闻言立刻将眼神凝在香菊的脸上,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中等偏下的长相,赵奶奶看了几息这才撤回目光,悠悠回了一句:“那就好。你让李叔警醒些。若是来者不善,只管替爷打出去。”   香菊赶紧应了,领命去倒座房里找李叔传话。   而赵奶奶则出了堂屋,悄悄地贴着东厢房听着壁角。   高笼鹅进了东厢房后,没等入座,就开始一脸委屈地兴师问罪。   “赵二哥,你害得弟弟好苦!那李老先生何等人物?你不说提点提点兄弟,却害得我出了丑,往日里的情分真是做不得数了。如今我只想和你割袍断义!”   赵修海闻言,将高大的身躯往桌上一靠,手里撵着那串长年不离身的佛珠,开口道:“高兄弟言重了,这等小事,何至于影响你我二人的情谊?”   “这等小事?”高笼鹅很是气愤,他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一气,然后啪的一声扔了茶杯,不忿道:“不摊在你自己身上,你就说是小事吗?你自己要讨那老先生欢心,想让他收你入门墙,你却令我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酒,最后你得了老先生欢心,我他娘的丢脸丢到家了……”   赵修海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少不得与他解释一番:“我信佛,向来滴酒不沾,老先生令我二人作陪,我不喝已经扫了兴,你若也是推三阻四的,怕是会令老先生不快啊!还有,你说我得了老先生欢心,你却丢了丑,这话不够妥当,他明明将我二人全部收为了弟子。”   “那你又缘何将我一人留在老先生家里,自己却先跑了?我昨日在他家里吐得昏天暗地,今天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我就没做过这么丢人的事!直到现在我这头还疼得厉害。老先生心里还不定怎么看待我?总之,我这次是被你害惨了。”   赵修海打算两年后下场参加春闱,欲寻求名师指点文章,正逢熊台镇李彦霖乞骸骨还乡,便邀了高笼鹅一同前去拜见。   赵修海因为身体缘故,不宜饮酒,日常总拿自己信佛的借口推脱,昨日自然仍是如此。   那李老先生是个好酒的,赵修海便索性诓着高笼鹅一起去了熊台镇,打得主意便是让他在酒桌上把李老先生陪高兴了。   当然,在赵修海看来,用“诓”这个字眼不是很合适,毕竟高笼鹅目前也是到处寻访名师,二者也算是互惠互利吧。   席间,赵修海负责不着痕迹地拍马屁,高笼鹅负责举杯痛饮,二人搭配起来,可谓相得益彰,果然李老先生很是满意,令他们每旬前去一次,指点他们的文章。   饭后,赵修海因滴酒未进,仍旧神清目明,很快就告辞离去。   而高笼鹅却喝大发了,根本不能成行,一时间又是吐的昏天暗地,又是抱着柱子唱小曲儿,终于被仆人按压下了,今儿一下子睡到午时方醒。   醒来只觉得十分丢脸,顾不得头晕脑胀,着急忙慌地就告辞离去了。   “你可把我坑苦了!我现在只求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好意思登门让老先生指点文章?”高笼鹅唉声叹气道。   赵修海捏了捏手里的佛珠,没接话。   “你赵二哥平日里装得风轻云淡、气度高洁,没想到竟是阴险狡诈之徒,我也算是见识了。说什么李老先生才如烈酒,闻一言即可清心明性——听这马屁拍得!只不过,你夸就夸吧,还非得让我饮一杯烈酒,感悟一下这烈酒入喉的淋漓痛快之感,你自己咋不感悟呢?又说什么……”   赵修海的严肃脸有些皲裂,转身拿起一方镇纸来。   那高笼鹅慌地一蹦,“咋滴,嫌我揭你的短了?还要打我不成?”   “怎会?此番确实让高兄弟受了委屈,这方镇纸就赠与你,算是我赔礼道歉了。”   高笼鹅也不客气,接过镇纸就揣了起来,脸上却仍旧不满意,“你这有点小看人啊,我是这么好打发的?”   赵修海失笑,“明日中午,得月楼,我再郑重致歉一次。”   高笼鹅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哼了哼,这才算是揭过了这一页。   东厢房的门一开,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赵奶奶没来得及直回身子,那贴墙偷听的模样被二人撞个正着。   赵奶奶便有几分讪讪,干着嗓子打了几声哈哈,“哈哈,哎呀,高兄弟来了啊?那什么,家里备了新鲜的瓜果……”   高笼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摆了摆蒲扇大手谢绝了。   “某昨夜未归家,这会儿着急回去,待日后上门拜访,再劳嫂夫人招待。”   言罢,迈着大长腿径自走了出去。   赵奶奶偷觑了赵修海一眼,见他眼中并无责备,这才安下心来。   翌日,赵修海果然如昨天所言,在得月楼开了靠窗的雅座,邀着高笼鹅共进午餐。   高笼鹅早已经消了火气,今儿又同赵修海摆开架势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一口一个“赵二哥”喊得底气十足。   二人正言语间,突听楼下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这贱-妇,一夜不归家,竟是跑到城里浪来了,没规矩的东西!”   “你给我放手,花老娘的钱,你还花出瘾来了是吧?放手,快把东西给我!”   路上行人迅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聚拢而去,一个个饶有兴致地吃起瓜来。   高笼鹅嘿嘿一笑,用手指了指窗外,“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玩意儿?被人当街痛骂……”   高笼鹅边说边朝着窗外看去,待看清人后,到吃了一惊,“咦?怎么是她?” 第12章 婆媳相争   高笼鹅说的“她”,正是昨日遇到的张芝麻。   陈氏的推搡与抓扯让她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姝丽的容貌便添了几分柔弱。   高笼鹅将酒杯一顿,就站起身来,“赵二哥,兄弟有事得暂时离开一下。”   赵修海颇有几分无奈,“老娘们儿打架,你也要往跟前凑?是酒不够好喝还是菜不够好吃?”   高笼鹅拱拱手,“ 是个熟人,少不得下去打听打听原委。”   赵修海不置可否地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往窗外打量了几眼,半晌才答:“别为不相干的人图惹一身骚。”   高笼鹅反驳,“是个熟人,怎么就不相干了?”   边说边往楼下去了。   赵修海夹了一块豆腐一通细嚼慢咽,想了想,无奈一笑,“真是个憨子!”   言罢,赵修海索性也不吃了,不紧不慢地下了楼会了账。   此时,陈氏与张芝麻正对面而立,半匹丁香色的棉布料子被二人各执一端。   “撒手!”陈氏瞪眼。   “我自己买的东西,我凭什么撒手?”张芝麻分毫不让。   “你自己买的?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梦呢?你身上一丝一毫,平时用的一草一纸,啥不是老娘的东西?快撒手。”   陈氏猛地一拽,张芝麻脚下略有不稳,围观的群众以为张芝麻会摔倒,便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芝麻很快就稳住自己的脚步,她素日里的农活也不是白做的,看着是个弱女子,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陈氏和张芝麻这边夺得热火朝天,那边王敏低泣着朝几位婆子媳妇讲述嫂嫂卷钱而遁的丰功伟绩,听得几人不时发出或长或短的啧啧叹息声。   张芝麻内心很是烦躁,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跳动不已。   此番来到浑阳城,她想买些衣裳首饰到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躲避婆婆陈氏和小姑王敏的纠缠,想在进赵家之前,得个短暂的耳根清净。   谁成想,老天逗她,这么快就让她遇到了陈氏母女,还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上演了抢东西大战,实在是糟心透了。   陈氏和王敏见张芝麻昨夜未归,只当她是宿在了娘家,到没想到她竟然来了浑阳城,还大手大脚地花着银子买东买西。陈氏如何能依,当下就冲上去撕扯起来。   “让让,麻烦让让。”高笼鹅迈着大长腿往人群里挤。   他本人生就一副极度不好惹的样貌,众人纷纷让路与他,因此高笼鹅不费吹灰之力就挤到里面。凑近一看,确实是昨日路遇的小嫂子。   “这是咋回事?快松手,有话好好说!”   粗嘎的嗓音如同平地上响起一声惊雷。   众人纷纷侧目。   陈氏骨子里有几分混不吝的劲儿,张嘴就“呸”了一声,但因为拿捏不准对方的身份且这人看上去长得五大三粗,因此倒没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张芝麻在看到高笼鹅那一刻,心里却“咚咚”打起鼓来,夭寿,这面相老迈的少年郎怎么无处不在啊,哪儿哪儿都能看见他!   于她来说,丢人不可怕,但在纯粹的陌生人面前丢人与在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面前丢人,意义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盼着高笼鹅赶紧滚蛋,一来不想在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面前丢人,二来担心陈氏胡乱攀扯,随意给她带帽子。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见二人不肯理他,那高笼鹅撸了撸袖子就贴近了婆媳二人,伸手钳住布匹使劲一拽,“你这老婆子,恁得蛮横,做什么要抢小嫂子的东西,快撒手。”   陈氏哪里抵得上一个汉子有劲,猝不及防间就失了对布匹的控制,眼睁睁看着张芝麻又把这半匹布夺了回去。   张芝麻赢了,却赢得一点也不愉快,她又不是夺不回来,不需要来个男人替她作弊!   “哪里来的野汉子,也敢管到你奶□□上来了?”陈氏心里极为不甘,少不得把火撒到这个管闲事的人头上。   高笼鹅大眼一瞪,又撸了撸袖子,“某可不是什么野汉子,乃是这位小嫂子的朋友,你这老婆婆如此蛮横,当街抢夺他人之物,实在可恶。”   王敏闻言狐疑地打量了高笼鹅一眼,走到陈氏面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嫂嫂的朋友?你莫要胡说,我嫂嫂何时交了你这么个朋友?”   王敏这句话点醒了陈氏,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张芝麻一眼,手指头抖抖索索地指向张芝麻的面门。   张芝麻叹气扶额,果然——   “张芝麻!你个黑心烂肺的贱-妇,平日里装得贞烈,原来早就养起了野男人!可怜我儿命短……”   “喂,你这老婆子别胡说”,高笼鹅如同被烫了脚一般急跳起来,“谁是野男人?”   “你还说你不是,你都撸袖子要打我了,你还敢说你不是?”   高笼鹅瞪眼,“我撸袖子是因为我热!谁要打你了?信口雌黄!”   陈氏一扭身伏到了地上,拍着大腿痛哭流涕,“可怜我夫君和儿子死的早,如今我寡妇失业,竟被儿媳妇的野男人欺到头上。”   旁边围观的众人目光在张芝麻和高笼鹅来回打量,暗自猜测这俩人的关系,有那胆大的,肆无忌惮的插了几句话:   “听这意思,这小娘子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也怪可怜的。”   “呵,可怜什么?没了夫君不假,可并不代表她会缺了男人!”   “啧啧,看着挺好看一闺女,不学人!忤逆婆婆不说,还搞破鞋!”   “哎呀!这是城东的小高少爷吧,听说是个读书人呢,怎么如此无耻?”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人,乱说什么?我和小嫂子昨儿才认识,清清白白的!”高笼鹅一声怒吼镇住了所有人,大家微的一凛,闭了嘴——犯不上为了看个热闹得罪个腌臜泼才!   只有陈氏仍在垂头顿足,“张芝麻你真不要脸,这野男人你昨儿才认识,今儿就被你养起来了。”   “……”张芝麻叹气,这日子过得,比戏曲里唱得都曲折,她伸出脚来踢了踢王敏。   正与陈氏一起抱头痛哭的王敏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张芝麻拿出五两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让你娘闭嘴滚蛋,这就是你的。”   王敏小嘴微张,似是没能料到张芝麻会有如此反应。   张芝麻继续晃着银子,“要不要?”   王敏伸手欲夺,张芝麻眼疾手快地避开了,“先把你娘带走。”   王敏慌忙抹了一把泪,凑到陈氏耳边一阵耳语,“娘,我刚才恍惚看到我未来婆家的人了,咱们快走吧,可别让他们看到我了。”   正在唱念做打的陈氏猛然一惊,“你看清楚了。”   王敏闭着嘴巴猛点头。   陈氏抬起头来把四下里都打量了一番,虽然没看到王敏嘴里说的婆家人,但是看不到不代表没有,这里这么多人围着,难保不会凑巧碰到。   想到此处,陈氏慌忙站起身来,走前还不忘跟张芝麻撂了一句话,“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完,她掩住头脸,当先就退出了包围圈。   张芝麻说话算话,把银子塞到了王敏的手里,王敏攥着银子追着陈氏急匆匆地走了。   众人看戏正看得入味,没成想这老婆子跟中邪一般说走就走了,大家难免觉得无趣,渐渐散了。   路人甲:“哎呀,正看得入迷呢,怎么说不骂就不骂了?”   路人乙:“是啊!怪死了。好没劲啊!”   路人丙:“我刚才看到那小娘子给她小姑手里塞了银子。八成是给了好处,这娘俩不好意思闹了。”   路人丁:“塞了银子?塞了多少看清楚了吗?”   路人丙:“具体多少没看清,但我寻思少不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张芝麻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朝高笼鹅点了点头,艰难地说了一声“多谢”,转身就要离去。   高笼鹅还对刚才突如其来的抹黑心有余悸,也不敢再同张芝麻多说,挠了挠脑袋也转了身。   “赵二哥,你怎么下来了?”高笼鹅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赵修海诧异道。   “嗯,我吃好了,已经会了账了,走吧!”   这个声音?已经走出几步的张芝麻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回头一看,正好撞进赵修海深邃的眼神里,她仿佛坠入冰窟之中,浑身汗毛猛的一竖!   高笼鹅豪不知情,“哎?不是,怎么就会了账了?饭菜也撤了吗?我还没吃多少呢?”   “风言风语不是吃了挺多的吗?够你消化一阵子了!”   “别啊,我是真的没吃饱呢?”   “该!” 第13章 混着泪水吃胡饼   太阳渐西,张芝麻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了龙源客栈。   站在柜台后的老掌柜当先看着她,连忙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令他速速前去招待。   店小二得令,殷勤地上前询问:“小娘子回来了?可曾用过午膳了?这会儿店里还有……”   还没容他说完,张芝麻就抬起头来,“不必!”   “呃……”   被拒绝的太快,店小二明显一愣,尴尬地挠了挠头,而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张芝麻的脸色异常苍白,头发和衣服都带着几分凌乱。   店小二见状一呆,犹豫了片刻方小声问道:“小娘子出去后,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那老掌柜也似乎意识到不妥,连忙从柜台后面转出来搭话,“小娘子莫怕,倘若有需要老朽协助的,你尽管说来。”   这位小娘子孤身一人在外,长得又这么打眼,难保不会遇到一些不堪的人和事。要知道,城里的泼皮这两年越发多了,但是衙门里的差役们却仍旧十分懒怠……   张芝麻瞟了二人一眼,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事”,就没了下文。   对方的情绪不佳,俩人也没敢再追问什么,看着她进了门又关了门,这才挪开脚去该干嘛干嘛。   张芝麻将买来的东西随手扔到了一边,然后躺到床上用薄被盖了头,仿佛这样才能将自己跟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她这会儿脑袋木木僵僵的根本无法思考,便索性什么都不想,认认真真地挺起尸来。   没成想,到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太阳西斜。   她坐起身来,仔仔细细地将头发散开又重新梳了髻,换了一套新买的衣服,将旧衣服脱下包好后,这才走到大堂。   “小二哥,这个点儿店里有饭食了吗?”张芝麻拿手指磕了磕柜台问到。   小二哥正按照掌柜的要求蹲在地洒扫,听张芝麻问,连忙抬起头来,“时间是有点早,我这就去后厨给小娘子问问。”   “嗯。”张芝麻应了一声,随意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片刻后,小二哥从后厨里转出来。   “好叫娘子知道,因着时间还早,这会儿饭菜都没能做得,倒是有午间剩下的几张胡饼。要不您先吃一块垫补垫补?”   张芝麻呆呆地坐着没有回话。   小二哥挠了挠后脑勺,同柜台后的老掌柜对了对视线,然后略微提高了音量,“小娘子,小娘子……”   张芝麻猛地一惊,“啊?你刚刚说什么?”   店小二赶紧清了清嗓子,回道:“小娘子,现在时间还早,饭食都还没能做得。只有午间剩的几张胡饼,您要是不介意,就暂时拿它垫垫肚子。”   老掌柜伸过头来添了一句,“放心,不再另外收您的饼钱。算是小店白送的。”   “哦”,张芝麻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谢谢店家,那就给我上一块胡饼来。”   “得嘞,您稍等。”店小二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迅速转去后厨。   须臾,他双手捧着一只盘子回了大堂,那盘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胡饼,又有一小撮咸菜放在旁边。   “再给小娘子添壶茶来。”掌柜命令道。   “是”,店小二得命前去,又迅速给张芝麻拎了一壶茶来。   张芝麻再三谢过掌柜和店小二后,这才端坐在桌旁嚼起饼来。   这会儿大堂里只有三人在,掌柜的和店小二有意压低音量,使得店里静的落针可闻,偶尔能听到后厨传来的切菜声或是外面街上的嘈杂声,反而趁得店里更加安静。   张芝麻将胳膊搭在桌上,双手捏着胡饼的边缘,小口小口的咬着,间或抿上一口茶水。   饼有些硬,她嚼起来便加了几分小心,看上去倒有几分淑女的做派。   她的表情有几分木楞,使得外人没法从她的表情来判断胡饼的味道是否对口。   吃着吃着,张芝麻突然撤回一只手来,带有几分疑惑地摸了摸脸,再拿下来时,指头上便带了几许水光。   自己这是哭了吗?不应该啊!一没遇到灭顶的灾难,二没遭受不白的冤屈,有啥好哭的?   只是心里这么想着,那泪珠子却丝毫不给面子,决了堤一般,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划过白皙的脸蛋,砸在桌子上。   店小二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高高瘦瘦的,看到张芝麻的样子,难免没了主张。他连忙捅了捅老掌柜,“掌柜的,您看,您看那小娘子。哭了。”   老掌柜抬头看去,便见那张芝麻坐的端端正正,一只玉白的小手捏着胡饼,另一只手抹着眼睛里不断流出来的泪水。   抹着抹着,张芝麻似是放弃了,便任那泪水不断线的流着,自己却吃的越发认真起来。   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正戳在老掌柜的心窝里,他叹了一口气,从柜台后站起身来,坐到了张芝麻对面。   “一块胡饼罢了,又不问小娘子要钱,何故哭得如此凄切?”老掌柜带着几分打趣问到。   张芝麻尴尬地放下胡饼,抱歉地带泪一笑,道:“让掌柜的见笑了。”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善良的老掌柜问,“你别怪老朽话多,说实话,看见个小姑娘哭天抹泪的,老朽还怪心疼的。倘若真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撑着,回头好生与家里说说,这世上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没想到这老掌柜竟然如此善良可亲,张芝麻心里流入了一股暖意。   “劳您费心了,是有些事,但也算不得大事,我这厢掉掉眼泪,心情也就好了。并不妨事。”   老掌柜这才点点头,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人这一辈子就如同水里行舟,总会遇到点风浪,凡事都要想开些,别钻牛角尖。实在不成想想自己的父母兄弟,想想自己的夫君孩子,努力把脊梁骨撑起来,啥样的困难也都没了。”   张芝麻闻言一窒,父母兄弟?夫君孩子?这里面没有哪一样值得她去想的。   但对方到底是好意,张芝麻也不辩解,默默点头应了。   “冒昧问一句,姑娘是哪里人?”老掌柜问,越看这姑娘越像自家妹子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不经意间就想多聊上几句。   张芝麻并不介意把实话告诉他,“不远,往南十里,三槐村。”   “嗯,确实不远。我前几日还曾去过。你们村口那三棵老槐树,得有百八十年了。那槐花香味浓郁,做了饼子吃,当真是一绝!”老掌柜摸了摸嘴巴,似是怀念槐花饼的味道。   张芝麻笑了,“那赶明年生了新槐花,我与您送一些来。”   “那感情好,老朽可就等着了,哈哈……”   待张芝麻吃了饼又喝了两杯茶水后,住店的旅人们渐次踱到大堂里喊店小二上饭,又有打尖的客人们上门。   店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老掌柜见张芝麻已经缓和了情绪,也便放心的去忙了。   张芝麻刚才已经吃得半饱,本想就此离去,但见人多了,更兼心情好了,她突然又有了兴致。因此喊店小二上了一碗荷叶粥后,又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如此,在这龙源客栈里住满两晚后,时间就已经到了二十三。   明日就是二十四,正是赵家约好要抬她进门的日子了。   想到赵家,张芝麻难免又想到昨日在街上见到的那个高大的男人,心里很是惴惴。   就仿佛自己一直捂着的脓疮,被揭开了给人看,三分的委屈再加上七分的难堪。   然事已至此,张芝麻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午后,张芝麻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去老掌柜那里退房。   “小娘子这就要走了?”   “是啊,掌柜的,承蒙您这两天的照顾了。”   “分内之举罢了。”掌柜的摆了摆手,继而又笑道:“老朽一见小娘子便觉得十分和眼缘,你这容貌品格和老朽妹子年轻时很是相像。这样吧,这两日的花销,老朽给你减上三十文,喏,拿着吧,日后来城里还来找我。”   张芝麻笑应了,痛痛快快地接了钱,背起包袱就要离开,待抬起脚来时她又突然顿住。   “掌柜的。”   “哎,小娘子还有吩咐?”   “确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小娘子但说无妨。”   “掌柜的,我想将自己的东西寄存在您这里,待过几日,我再来拿。您看行吗?”   老掌柜心里有些疑惑,但看到她那张和自家妹妹极为相似的脸,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于是便道:“你若信得过老朽……”   张芝麻赶紧回他,“既然我敢开口,自然是信得过的。”   老掌柜便笑了,“得!那你把东西给我吧。”   张芝麻愉快地将包袱拿下来递了过去,看着老掌柜找了一只柜子放好。   包袱里是她这两日买的两根桃木簪子和两套葛布夏衣,另外还有半匹布。   没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想白白给了别人。   一切都妥当后,张芝麻这才踏上回三槐村的路。 第14章 姑太太发威   尽管并不愿意回到三槐村的家里,但张芝麻每迈出一步,就距离它更近一些。   十里路,说远也远,说近也近。即便刻意放慢了脚步,张芝麻还是在太阳落山前就进了村。   小姑子王敏坐在家门口一块石头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不断朝着路上张望。   待她远远看到张芝麻的身影后,就立刻收拢了自己的针线筐子,赶紧进了院子。   “娘,娘,我嫂嫂回来了。”王敏溜进厨房,迫不及待地对着陈氏说到。   陈氏往灶里塞了一把柴火,得意地撇了撇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我说她会回来就必定会回来。”   昨日王敏和陈氏出城出得急,待到了家里,王敏才后知后觉的心生后悔——她后悔没有联合老娘把嫂嫂扯回家里来,毕竟二十四日赵家就要来接了,到时候接不到人,他们王家该如何交代?   但陈氏却并不担心,没有户籍和路引,她张芝麻除了能在城里或是娘家躲几日,又能到哪里去呢?   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辈子,毕竟,那文书上可是张芝麻自己按得手印!   “娘,您老还真是料事如神。”王敏看向陈氏的眼神里满是孺慕。   陈氏拿手指点了点王敏的脑门,“傻!这算得上是什么料事如神?”   “娘,那明日……”王敏还欲再说,陈氏忽然给她使了个眼色,王敏机灵地闭了嘴。   几息后,张芝麻昂着头进了厨房。   “锅里有什么吃的?饿了!”张芝麻径直走到灶前,掀开锅盖子。   里面是半锅还未煮熟的粥。   “呵,还真有你的!出去浪几天了,回来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只知道要吃的。”陈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夺回锅盖子,又“啪”地一声盖了回去。   张芝麻掀了掀眼皮子,“婆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明儿我就要走了,今儿咱们大家谁也别招惹谁,最好是消消停停过一晚上。若是有人非要说那不好听的,做那不好看的,我张芝麻也不是认人欺负的主。”   讲实话,其实陈氏也无心再闹,张芝麻的话,她内心是同意的。好歹女儿已经拿到了10两银子,虽然和当时想的相差很多,但若说做嫁妆银子,已经不少了。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吵吵嚷嚷,陈氏也一样。   王敏有些不乐意,眼神一黯,道:“嫂嫂这话说得,真真让人心里不自在。何曾有人能欺负你?如今嫂嫂好比那竖起刺的刺猬,摸不得惹不得,我们把你当神供着还来不及呢,谁又敢惹你?”   张芝麻轻嗤一声,把脸转向她的小姑子,“你知道就好!一会儿饭熟了送我房里,三年了,好歹也让我受用一次,享受一下被人伺候的滋味。”   “……”,王敏没有应声,咬了咬娇嫩的嘴唇,撇过头去。   “想得美,想吃自己盛,等着谁伺候你呢?外头有缸,缸里有水,照照自己的德性,配也不配?”陈氏最是受不得自己闺女受气,当下就叉起腰来,朝着张芝麻呛呛开了,喷了她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   张芝麻懒得理会这娘俩,傲娇地转身,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厢房。   待到饭熟了,陈氏用瓷盆装了饭,直接端到了主屋,娘俩栓了门吃起了晚饭,锅里涓滴未剩。   张芝麻不以为意,她掏出自城里带来的饼,混着白水吃了,算作晚饭,混了个八分饱。   而城里的赵举人家里,也刚刚用了晚饭,李妈妈和香菊正往下撤碗筷。   “爷,您说,明儿人就要来了,家里哪一处给她住了合适?”赵奶奶看了看赵修海,含笑问道。丫鬟香菊也刻意放缓了动作,支棱起耳朵听着,如今她一个人住在旁边的耳房里,她可不想再来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地盘。   赵修海正要拔腿走人,听了她的问话,一时间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俊脸一呆,“谁?”   赵奶奶无奈一叹,“指望你对这件事上心是不能了!我说的是香荷!”   赵修海仍旧是一头雾水,“……”。   “香荷,香荷就是张芝麻,咱们出钱典了的那个。”   赵修海这才想起前几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娇小身影。   “这种小事也来问我,你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你安排便罢。”   赵奶奶正要张嘴回话,窗外突然想起一道清脆的女声,是后院里姑太太的丫鬟小雀儿的声音,“爷和奶奶可曾用完饭了?”   李妈妈赶紧迎出去,“用完了,用完了,可是姑太太那边有什么吩咐?”   “姑太太命我喊了爷和奶奶过去,说是有话要问。”   小雀儿长着一张团团的喜庆脸,见人先带三分笑,很是招人喜欢,香菊却不大能看得上她,觉得她是个傻大姐,“这个雀儿,人还站在外面呢,就喊起话来,心里真是没成算,难道要奶奶主动出去和她搭话不成?”   赵奶奶还真就主动出去和她搭话去了,“哎呀,小雀儿啊,来来来,你过来。”   家里的姑太太是赵修海的亲姑,赵奶奶的亲姨,但她一向看不上赵奶奶,赵奶奶对她也是怵得很,听说她召二人前去问话,赵奶奶心里先就打起鼓来,因此想从小雀儿嘴里得出些消息来。   “小雀儿,我姨母叫我们过去是要问什么话呢?你可知道?”   小雀儿抓了抓脑袋,摇头,“奶奶您可问住我了,姑太太只告诉我喊你们过去,具体是要问什么,雀儿就不知道了。”   “哎?我说雀儿,你未免太没用了,怎么连点机灵劲都没有……”香菊凑上来,伸出手指头就要去戳小雀儿的脑门,被小雀儿一晃躲开了。   赵修海不耐烦看女人口角的戏码,实在聒噪的厉害,他皱了皱眉头,“行了,既然姑母派人来叫,我们就赶紧过去看看吧。”   说完,当先跨出一步朝着后院去了。   赵奶奶纠结地看了看李妈妈和香菊,尽管非常不愿意,也不得不跟在赵修海的身后。   赵修海幼失恃祜,是赵家的老姑太太赵春云照料他长大,赵春云一生未嫁,如今躲在后院里礼佛,深居简出,平素很少来正院。更兼她与赵奶奶不和,为了减少见面,连日常请安等事一并取消了。   赵修海腿长,走得快。几步就跨出老远,害得赵奶奶一路小跑在后面追着。   两人很快就进了后院。   “姑太太,爷和奶奶来了。”小雀儿尽职尽责的对着后院的正屋喊道。   进了屋,赵修海大大咧咧往赵春云旁边一坐,赵奶奶则期期艾艾得站在一边,垂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赵春云抬眼看了看她,嘴角露出一丝讽笑,“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这个老婆子,离得那么远?”   赵奶奶讪讪一笑,“姨母哪里话?亲近您还来不及呢?”边说着,边硬着头皮往前凑了两步。   赵春云又赶紧伸手止住她,“站住!别动!算我刚才话多了,你可千万别过来,离我远些。也别叫我姨母,受不起!”   赵奶奶进退维谷,起了一身冷汗,可怜兮兮地看了赵修海一眼。   “你看他做什么?”赵春云咄咄逼人。   “我没……”赵奶奶欲哭无泪。   “哼!”赵春云冷哼一声,顿了顿,又嗤笑道:“明儿是不是那典妻就要进门了?”   赵奶奶悄悄擦了擦手里的汗,小声回了个“是”。   “呵,我猜的不错的话,现在是不是开始后悔典她了?你啊,和你娘一个样,专爱做这些表面文章,待这便面文章一旦要成真了,又会悔不当初。找个词来概括你们这种人吧,那就是虚伪!”赵春云手里捏着佛珠,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慈悲。   赵奶奶白了脸色,大着胆子反驳了一句,“未曾后悔什么?这事本来也是我提议的。”   赵春云没待她将话说完,就鼓起掌来,“嘿,咱们少奶奶出息了,有大觉悟了!好,我记住你的话了。既然未曾后悔,待人家来了,就别今儿挖个坑明儿埋个雷的折腾人家。倘若谁敢把这个家闹得乌烟瘴气的,看看我的拐棍子应不应?”   说完,握起旁边的拐棍子就朝着地面狠狠一杵,发出的声音令赵奶奶瑟缩不已。   赵修海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还有别的吩咐吗,姑母?没有的话,我们就先去忙了。”这俩女人一见面就有无数官司,实在令人头痛,赵修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赵春云撇了他一眼,“还有几句话要说,你着什么急?坐下!”   赵修海没坐,挽着手臂站在一边,一副你赶紧说,说完我赶紧走的样子。   “文馨不能生,这是你们结婚前就知道的事情。”   文馨正是赵奶奶的名字。   “姑母,她之所以不能生,也是因为我,要不是当年……”   赵春云双眼一瞪,赵修海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别跟我提当年,当年到底咋回事,我不深究,不代表我内心没数!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我半截子就要入土了,管好自己得了,管太多也没什么用,费劲不说还遭人怨恨。至于什么家族传承,血脉延续,那也不是我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该操心的。所以,你们没有孩子的事情,我未曾置喙过,毕竟横竖跟我不相干。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碍到海儿的前程,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边说着,赵春云边把视线对准了赵奶奶文馨。   文馨尴尬地低下头,半个字也不敢搭。   赵春云却不肯放过她,“前些时候,你闹闹腾腾要给海儿纳妾,弄得跟皇帝海选似的,城里村里的女孩子们几乎让你巴拉个遍。现在还干脆典个妻回来,能,你是真能。不愧得自你娘的真传。但是往后,你给我小心着,倘若敢坏了我海儿的名声,误了他的前程,我绝饶不了你。”   文馨终于顶不住了,当即就委顿在地,痛哭起来,“姨母何故冤我,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爷……”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滚滚滚,赶紧滚,看见你就来气。”   文馨还欲再辩,赵修海却直接走过去将人提了起来,快速地出了北院。 第15章 王敏的心思   在回正院的路上,赵奶奶文馨仍旧流泪不止,当下也没心情再安排明天的事宜,她草草给李妈妈交代了几声,就先进了卧房休息去了。   虽说李妈妈得了文馨的令,但她一来没什么头绪,二来不敢擅自做主,便只装模作样地忙碌了一会儿,也便悄悄地撤了。   典妻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也算不上什么光彩的勾当,因此压着捂着还来不及,不会有人特意去大操大办。   明儿人就要来了,现下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安排,这事多多少少有几分刻意为之的味道。   自家奶奶是这样的态度,傻子才会真的投入心思操劳这事,最后不但费力不讨好,怕是还要得罪主家!   这么一来,赵家各屋各房的灯到比往日熄的还早。   而三槐村里,王家三位女眷却全都走了困,一个个的不断翻身烙着大饼。   张芝麻所虑者,无非是将来作为典妻的日子是否好过,所恨者,无非是娘家的绝情与婆家的刁难。   而王敏却也因为思绪混杂,根本不能成眠。   正房里,陈氏拍了拍王敏的后背,“怎么了敏儿?你也睡不着吗?”   王敏叹了一口气,直接坐起身来,“是啊娘,今天走了困,翻来覆去睡不着。您也睡不着吗?”   “我岁数大了,觉少!你呢?咋回事?是不是心里有事?”陈氏问,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跟你说,明天要走的是她又不是你,何必想那么多?早点睡吧。”   王敏在黑暗里摇了摇头,“我没想她,我想的是娘。”   “想我?”陈氏乐了,“我就在你旁边躺着,有什么好想的?”   “娘!您心里清楚我说得是什么!明儿嫂嫂就要走了,三年不得回来,我过一阵子也要出嫁了。到时候家里就剩您一个人,我如何放心得下?家里还有好几亩地,光凭您一人,哪里收拾的过来?”   陈氏很是欣慰,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处处都惦记着自己,“我已经老了,活一天算一天,最要紧的是你能有个好前程。家里已经没了你父兄,如今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找个好婆家过上好日子。这些小事,你不需要想,等着做好你的新娘子就是了。”   王敏眼泪立刻流出来了,“娘说得轻巧,倘您有个病痛,家里没人照料可怎么好?到时候怕是喝口水都没人递。还有那些地,每年出息不了多少粮食,却得费不少力气在上面。娘一年一年老了,却不得颐享天年,我这心里……”   陈氏笑了,爱怜地摸了摸王敏的脑袋,低声道:“我心里自有主张,你勿需担心。好了,不早了,快睡吧。”   “哦!”王敏见她娘没能把话题引到家里的几亩地上,心里有些失望,她咬了咬嘴唇,这才不甘心的闭上眼睛睡去。   第二天一早,卯时初刻,李妈妈跟着一顶小轿就到了王家门口。   此时已经是夏季,天亮得颇早,但太阳未出,因此还算凉爽。   张芝麻和陈氏母女早已经收拾妥当。   见李妈妈等人到了,陈氏赶紧迎上去。   “哎呀呀,妹子来得好早,路上可都顺利?”   李妈妈嘴里含了笑意,“喜事嘛,自然是越早越好。咱芝麻可收拾妥当了?能走了吗?”   “妥当了,妥当了。随时都可以走。”陈氏忙不迭答道。   李妈妈点点头,“那就好,闲话我也不多说了,趁着这会儿还凉快,妹子就带着人先走了。老姐姐您若是有啥要和芝麻说的,可得抓紧了,哈哈哈哈。”   陈氏和张芝麻能有什么话好说的!现在俩人能好好说话不吵架就已经很难得了。   果不其然,听了李妈妈的话,陈氏和张芝麻的脸色齐变。   陈氏垂了眼皮,下巴一抬,“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孩子啊,调皮惯了,不怎么恭顺,你们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不用顾忌什么。”   李妈妈老脸一僵,尴尬地笑了笑。   张芝麻则冷哼出声,“临走前我送你一句箴言,那就是做人厚道一些方能积福积寿。”到底有李妈妈在跟前,张芝麻不想给人留下牙尖嘴利的印象,只回了一句就住了口。   她挎上一只小包袱,抬腿就走,连一丝留恋也没有。   李妈妈连忙替张芝麻掀开轿门,张芝麻一矮身坐了进去。   “走吧!”李妈妈对着两位轿夫道。   两位轿夫连忙起了身,带着张芝麻一颠一颠地走出村口,又朝着浑阳城走去。   有那早起的街坊见了,少不得鄙薄陈氏几句,“呵,儿媳妇打发走了?得了几个钱?得有不少银子吧?”   陈氏含混应了一声,臊眉耷眼地回了家,关紧了大门。   想起张芝麻毫不留恋的样子,陈氏的心里还颇有几分不自在,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小贱蹄子,这么着急走,这是上赶着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去了!不要脸!”   “娘,人都已经走了,您就不要再琢磨了。”王敏微笑着挽上陈氏的胳膊。   陈氏只有看到女儿时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好,不琢磨了。走都走了,还有啥可琢磨的。她这一辈子啊,呵呵,一眼就能望到头喽!贱草一般的命运,随人踩踏罢了。又是寡妇又是典妻的,命苦的比那黄连也差不离了。我的女儿就不同了,将来那是要过好日子的,说不准啊,还能凤冠霞帔呢。”   王敏听了这话,说不得意那是假的。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到熊台镇李老爷府上了,虽然未来的相公只是李老爷的庶孙,但那正经也是名门之后,是个读书人,跟那些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可不一样!   说不得,将来真的能凤冠霞帔!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嫁妆还是太少了。若是嫁入普通人家,十两银子的嫁妆那真是顶顶多了,但是嫁入这样的人家,别说只有十两,怕是百两都不算多!   有钱人家嫁女儿,讲究十里红妆。   就说去年县太爷家里嫁孙女吧。她还在街上瞧过热闹,那一抬抬的嫁妆,流水般进了男方家里,着实让人眼红不已。当时围观的人里,还有人说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还有很多是外人看不到的,比如百八十亩土地的地契,比如城里的铺子等等。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己没能生在富贵之家,这是一辈子的缺憾。但是,好在,将来自己的孩子还是很有希望的。   若是娘能将家里的地给卖掉就好了,这样的话,少说还能给自己再添补十两银子,虽然杯水车薪,但毕竟能让自己日后更宽裕一些,脸面上更好看一些。   “娘,今后能不能凤冠霞帔还说不准,但今日女儿肯定是要灰头土脸的了。”   陈氏一呆,“怎么就灰头土脸了?我跟你说,村里的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又不少块骨头少块肉的……”   “哎呀,不是啦!”王敏嘴巴一嘟,佯装生气,“是咱们地里又荒了,今天咱们得去拔草了。”   “嗨!原来是这个啊。这些粗活我来做就行了,你就不用去了。”陈氏混不在意地摇了摇手。   王敏眼神一黯,“娘说的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怎么能干看着娘受累,自己却在家里闲着?一会儿我就和你同去,不过几亩地罢了,咱娘俩扎扎实实晒几日,肯定就收拾干净了。”   陈氏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你秋上就要嫁人了,倘若这会儿晒黑了,回头还不得被婆家笑话啊!你就好好在家里绣你的嫁妆就行了。娘知道你孝顺,但也不在这一时,以后出嫁了,咱娘俩见面的日子可就少了……”   王敏见陈氏始终没能沿着自己的挑起的话题往下说,反而喋喋不休地说些有的没有,心里难免着急,话里便带了几分急迫。   “娘,依女儿的意思,不如把那几亩地给卖了,省得你镇日的劳作了!”   陈氏哈哈笑着,伸出手指头戳了戳王敏的脑门子,“傻话,要是把这土地卖了,娘以后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一卷铺盖跑到女儿女婿家里去吧?”   王敏倏地闭上嘴,一时间没了声,良久才干巴巴回了一句,“娘您老爱逗我,不理您了。”   说完,她一脸羞怯模样的跑回了屋里。陈氏只当是自己女儿面皮薄,听不得“女婿”这样的字眼,因此站在院里笑得很是欢畅。   进了屋的王敏却拍着胸脯一阵后怕,看来不能再撺掇老娘卖地了,万一她因为生活艰难,当真一卷铺盖去了未来的婆家,那自己的面子可往哪里放?婆家的人岂不是更加看不起自己,倘若娘是个好的也便罢了,却偏生是个粗枝大叶满嘴胡沁的庄里婆子。   到那时候,才真的是骑虎难下了,养着老娘吧,不招人待见,不养吧,又少不得被一些卫道士戳脊梁骨。   如此看来,还是想办法给家里过继个兄弟才好,虽然将来白白便宜他好几亩地,但总好过让老娘粘着自己。   既已打定主意,王敏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头一次上榜,希望收藏能够来的猛烈一些。 第16章 进了赵家门   小轿子颠颠儿向前,几个人走得急,不消一个时辰,就进了城,从城门口到永安巷的赵家,也仅仅用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   人自然是不能从正门进。   李妈妈一挥手,两个轿夫就抬着张芝麻从角门悄悄进了院子。   “好了,停轿停轿。”   轿夫按李妈妈的意思将轿子停放安稳,就在倒座房后面的与影壁之间的空档处。   李妈妈掀开了帘子,脸上带了七八分的笑意,“香荷小嫂子,咱们到家了,快下轿吧。”   路上还叫她芝麻,进了赵家的门,就立刻改口为香荷了,看来李妈妈也是懂得机变的性子。   张芝麻被轿子颠得七荤八素,现下正惨白着脸歪歪的靠着轿厢。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也就没了再靠下去的理由,少不得打点起精神,迈着虚浮的脚步下了轿。   李妈妈见她脸色奇差,心里也能猜到几分缘故,便不声不响地上前托了张芝麻的手臂。   “累了吧?可还能撑住?”   张芝麻心里很有几分感激,李妈妈这人虽说有些老年人特有的油滑世故,但不得不说,也颇有几分善心,“谢谢妈妈,我还好。”   “那你略微缓缓神儿,一会儿咱们就进去面见奶奶。放心,这会儿他们怕是还不知道咱们来了。”李妈妈低低地道。   张芝麻温顺地点了点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惜,这神儿到底没能缓上,因为香菊“恰好”看到了二人的身影。   “李妈妈,你把人接来了?”远远的,独属于香菊的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   李妈妈心里一顿,涌起十二分的膈应来,但她面上却一分也不露,总是带了几分令人舒服的笑意。   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哈哈,来了来了,人已经到了,真真咱们这个小香菊啊,人又美眼又明。咱们才到,就被你看到了。”   香菊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她香菊是谁?她可早就把眼光扎到这里了,别说恁大的人,就是只苍蝇,也别想混过去。   “既然来了,怎么还在那里傻站着?奶奶可还等着呢,还不把人带进来?”   “好嘞,这就来了。”李妈妈高声应着,又转过头看向张芝麻,压低嗓音,“香荷小嫂子,怕是歇不得了,走吧。跟我进正屋去见见奶奶。”   张芝麻点头应了,跟着李妈妈就入了垂花门,因为头晕脑胀,脚步难免有些踉跄。   李妈妈想扶,想了想自家奶奶的性子,到底没把胳膊伸出来。   苦命人身贱如草,膝盖不值钱,待进了正屋,还没瞅准赵奶奶的方向,张芝麻已经很是乖觉的跪下了。膝盖和脑袋全都触着地面,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上的小包袱顺着胳膊滚到地面上。   “请奶奶安。”张芝麻小声请安,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显出几分上不得大台面的小气来。   赵奶奶文馨见到这样的张芝麻,心里不自觉地就升起一股优越感来,日月不与萤火争光,看着跪在下面的身影,便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可把你盼来了,怎么一来就跪着?李妈妈,快把人扶起来。以后咱们都是自家人,再这么跪来跪去的,我可不依。”   李妈妈赶紧把张芝麻扶起来。   “这么早就着人接你去了,可曾用了饭了?路上可还顺利?”   张芝麻刚挨上凳子,听赵奶奶问话,又慌得要站起身来,“禀奶奶话,我,我不饿……”   文馨见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抿着嘴巴笑了,“你可别这么慌里慌张的了,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话还挺利落的,怎么今儿这般胆小了?”   张芝麻羞红了脸,畏畏缩缩的模样硬是把十分的容貌减损的三分。   “好了,看你脸色不甚好,这会儿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且去安置一下吧,好好休息,身子骨要紧,最好是早日给我们生个大胖小子!”文馨拿捏着当家太太的范儿,微笑着端了茶。   李妈妈便引着张芝麻要出来。   待两人走出几步远,文馨似是才想起来,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个记性,差点忘记说,以后西厢房的小南屋就拨给香荷妹子住了。”   张芝麻赶紧转过身来道谢,“谢谢奶奶。”   文馨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叫什么奶奶?以后喊姐姐就是了。小南屋里许久不曾住过人了,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找我,或者找李妈妈和香菊也行。”   张芝麻又赶紧张口结舌地表达了一番绝不会嫌弃的话,“不,不会,奶奶,额,您,您安排的,自然都是好的。香荷怎会嫌弃?”   文馨这才放行,“行了,那你尽快去安置吧,趁着午饭前好生休息。李妈妈,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匹天青色带提花的料子,你寻了来,回头给我香荷妹子裁件衣服。香菊,我昨晚上有些落枕了,你快帮我捏捏膀子。”   几人齐齐应了,各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出了正屋,张芝麻按照李妈妈悄悄指点的方位,顺利地走向了西厢房的小南屋。   在推开门之前,她还颇为犹豫了一番,转头见李妈妈远远地朝她点头,这才伸出手去。   房门有锁,锁却未合,张芝麻拿掉锁,房门一推即应声而开,张芝麻踏进门去。   眼前再无旁人,她这才卸掉一脸的畏缩,眉目间重新灵活起来。   屋子很小,一眼可窥全貌。   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小巧的妆台,西北墙角是一张架子床,床幔已经老旧不堪。床的对面则是一张小圆桌外加两只小凳子,除此以外,再无它物。   这些家具虽然看不出什么木质,但纹路也算细腻,往前推十年,应该也是不错的东西。   伸手摸了摸妆台,张芝麻的手指头立刻黢黑一片,她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嫌弃的搓了搓——这怕是能称得上陈年老灰了,厚的都够苍蝇打滚了。   赵奶奶未曾令人收拾擦洗,刚才又支开了李妈妈和香菊,显见是没有帮她收拾的心思,在这种小事上安排这种水平的下马威,可见赵奶奶此人心胸与格局了!至于她刚才说到的有问题可以随时找她这种话,听听便罢了,实在做不得真。   所以说,在赵奶奶面前示弱是对的!左右又大不过人家,面子上吃点亏,总归能让对方心里满足一些。   她粉腮一鼓,狠狠地吹了吹妆台,上面的尘土敷衍了事的飘了飘,又重新落了回去。   张芝麻弯起眼睛笑了笑,“这尘土还挺带劲的。”   这会儿她手里连块抹布都没有,一时半会儿还真拿这些老灰没有办法。   先把窗户打开吧,想到此处,张芝麻将肩膀上的小包袱摘下来放到了妆台上,然后走过去,吱扭一声开了窗子。   眼神不经意间往外一瞟,正撞进一双深邃如井的黑眸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个两千章,下午六点左右还有一个三千章 第17章 左右为难的张芝麻   张芝麻的呼吸登时一窒,额上的青筋都跟着绷得紧紧的。   赵修海却只挖了她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迈着大步进了正屋。   张芝麻这才理顺了这口气,又悄悄地掩了窗子。   而正屋里,文馨见人来了,忙端起一脸微笑,迎上前去,俏皮地福了福身,“给咱们爷道喜了。”   赵修海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不动声色,“喜从何来?”   “爷,您真是明知故问。”文馨气得扶额,把“爷”这个字眼拖了老长的调子。   赵修海不是不明白文馨的意思,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喜事。日后倘若被人知道了,里子面子都得丢得一干二净,况且他本人对张芝麻的观感也是极差。   那日李妈妈领着人给二人相看的时候,赵修海的目光半片也未曾飘到张芝麻身上,对她毫无印象。但方才在院里无意中一瞥,赵修海立刻将她跟前日在街上看到的狼狈女人对上了号。   原来自家婆娘一直给他张罗的“喜事”,就是那位牙尖嘴利生猛彪悍的小妇人,本来也没对她有甚想法,如今更是心里生厌。   “爷,这香荷妹子软弱纯良,又容貌上佳,我这,可还盼着早日抱上儿子呢……”文馨试探着说道。   软弱纯良?这说得是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吗?   “爷,挺好个美娇娘呢?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看你的啦。”文馨努力在笑,把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赵修海却从她僵硬的笑容里看到了几分咬牙切齿的痕迹,他突然想起昨夜姑母送给文馨的那两个字“虚伪”!明明不乐意,却主动张罗,张罗成了,心里又跟猫挠的似的。   何苦呢?他又不是对子嗣有什么执念,能生就生,不能生就算了,反正整个赵家宗族又不会在他手里断了根——北城里尚有许多没出五服的亲属呢。因此在这件事上,他自认为从未给过文馨压力,他十分不明白不理解文馨为何要一边很是主动又一边很是纠结地去做这件事。   北院里,赵春云一边抄着经书一边问旁边伺候着的小雀儿,“把人接来了?”   小雀儿赶紧点头,“接来了,接来了,奴婢在花墙后偷偷瞅了一眼,那新奶奶当真一副好容貌呢,面皮子白的就跟块豆腐似的。”   赵春云嗤笑了一声,“新奶奶?新奶奶!呵,这称呼我喜欢,家里若果真能换一位新奶奶,老身折寿十年也甘愿!只可惜啊,她哪里算得上什么新奶奶,一只可怜虫罢了。”   小雀儿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挠挠脑袋,呆立一边。   赵春云又问,“她把人安置在哪里了?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安排在西厢的小南屋吧?”   小雀儿一双豆眼挣得贼大,“确实是安置在西厢的小南屋了。姑太太怎么猜出来的?好生厉害!”   “那屋子本有些禁忌,多少年没进过人了,况且这季节,那屋子正是酷热难当!呵,她那性子,我太了解了,惯爱在这种小伎俩上花力气!杀不死人,但她能膈应死个人……”说着说着,本已经扬言不再多事的赵春云却突然撂了笔,站起身来。   “小雀儿,你去,把那个小娘子召过来,就说我想瞅瞅人。”既然有机会膈应膈应文馨,那就绝对要把握住机会啊,“动静大些,让前头那女人听到方好。”   前头那女人自然指的是文馨。   小雀儿一向唯命是从,见姑太太有令,自然没有不应的,当下撒开小腿就蹬蹬地往前院跑去。   张芝麻正满目愁容地分析赵举人那剜刀一般的目光是个什么意思,门就被“咣咣”敲得山响。   小雀儿扯着喉咙在门外传令,“新……额,小娘子,家里姑太太要见,请速速同我前去。”   张芝麻赶紧开了门,一个比她矮半头的小丫头站在门外,见她开了门,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小娘子,家里姑太太要见,请速速同我前去吧。”   张芝麻一愣,姑太太?家里还有个姑太太?她要见自己,那赵奶奶知道不知道呢?想到此处,她下意识朝着北边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廊下的小丫鬟香菊的脑袋忽的一闪,慌忙进了正屋,显见是已经知晓这边的事情,跑去禀告了。   “小娘子,走吧,莫让姑太太等久了。”小雀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催促到,实在是这小娘子太好看了,说话声音太大,怕不得把人吹跑了。   张芝麻点头应着,“好,好,咱们走吧。劳妹子带个路。”   小雀儿便引着张芝麻奔着通往北院的月洞门而去。穿过月洞门,很快就到了北院里姑太太赵春云的所在了。   张芝麻刚要下拜,就被赵春云阻了,“不必拜我,都是平头的百姓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小雀儿,给这位娘子看个座儿。”   “哎。”小雀儿应声。   还未及落座,文馨就带着香菊急急地来了,刚进门就福下身去,“见过姨母!”   呵,来得还挺快。赵春云却未理她,也不叫起,反而召着张芝麻上前,牵着手仔细打量起来。文馨久不闻自己姨妈回应,只能尴尬地自行直起身,硬着头皮往前凑了凑,打算见机行事的插科打诨一番。   “哎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真是个好齐整的丫头。这小模样长得,着实让人看了喜欢。”虽然有故意气文馨的成分在,但赵春云的夸赞却也带了九分的真心。   张芝麻却隐约觉得不太好,心里“咚咚咚”地敲起鼓来。   “你和海儿一个高大英俊,一个貌美如花,啧啧,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赵春云转头看向赵奶奶文馨,“文馨,你觉得老身这句话对也不对?”   张芝麻闻言几乎要跪了,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文馨的脸自听到“天造地设”四个字之后,就已经青了,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被追问着这句话说得对不对,就更让她油锅里煎过一般。   对不对?对个狗屁!天造地设,她张芝麻也配?!   不过是自家花钱买个肚子生娃罢了,如今也敢同自家爷相提并论,还大言不惭地担起“天造地设”的名儿来了,简直是不要脸至极!   文馨不敢把火撒在赵春云身上,只能朝着张芝麻射眼刀。   可怜张芝麻夹在中间,左右都得罪不得,脑仁都要僵了。   赵春云却仿若不觉,戏越演越真,情绪堆积到顶点时,还随手摘了发髻上的一只金钗,别到了张芝麻头上,“粗糙的小玩意,算作见面礼,戴着玩吧。哎,老身已经老了,不知道啥时候就要闭眼,如今就盼着你早早诞下麟儿,为我海儿开枝散叶了,到的那时,我便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张芝麻沮丧地垂下脑袋,您死不死的不一定,我怕是活不成了,老太太,您要搅风搅雨,何苦牵连我,我才来,还等着吃午饭呢。   正想着,那赵春云又道:“这会儿时间还早,你再同我叙叙话,待午餐时间到了,就在我这里用吧。我这院子因我信佛之故,素来只用素餐,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张芝麻哪敢嫌弃,只敢讷讷地应了,再悄悄抬头瞅了文馨一眼,正被对方飞来的眼刀扎个正着。   夭寿!这算个什么事啊?之前的做小伏低都白搭了。刚来第一天就招人恨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行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何必在这里杵着,赶紧回去吧。”   不同于对待张芝麻时的和颜悦色,赵春云对文馨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肯施舍。   文馨被臊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十分后悔追过来的举动,如果不来,起码不会给姨母贬损自己的机会。但是假如事情重来一回,她真的会选择不再自取其辱吗?   不会的!如果无法知道对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会坐立不安、如鲠在喉的。   “是,那外甥女,就先,就先告退了。”文馨勉强打点起笑脸,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待文馨带着香菊出了北院,赵春云这才卸下一脸夸张的表情,对张芝麻也一下子冷淡了三四分。   但既然邀了对方用饭,也没有临时悔话的必要。因此,午时一到,她仍旧命小雀儿去厨房里拿了饭菜来,当真与张芝麻头对头的吃起来。   桌上四菜一汤,均是素食,味道却很是不错,张芝麻早起就没用饭,这会儿既然有饭吃,也不再含糊,提起筷子略微寒暄几句,就尽量保持些风度地飞快吃用起来。   赵春云见她用得香甜,到被提高了食欲,比往日多用了半碗米饭,喜得小雀儿眉开眼笑,直把张芝麻当做福星来看待。   饭后,得知张芝麻的屋子还未收拾齐整,赵春云又大张旗鼓地派了小雀儿和北院里一位耳朵有些发背的老婆子一同前去为她洒扫整理。   很快,小南屋就被收拾的齐齐整整,陈年旧灰没了,床幔子也换了新的,床上的铺盖和枕头也都跟着一水换了新的。还流水般赏了一些物事:有大大小小一套木盆、布匹、鸡毛掸子、桌摆物件等等,甚至连针头线脑、梳子和驱蚊香包这些小物都想到了,置办的很是齐全。   自此,张芝麻这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第18章 发飙的赵奶奶文馨   且说文馨气冲冲地回了正屋,赵修海已经不见了身影。   “人呢?这是又去哪里了?”她阴恻恻地朝着香菊问道。   香菊一脸懵逼,她一直跟在文馨身边,哪里知道自家老爷啥时走的,又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许是去了东厢的书房?”   香菊话音未落,文馨的巴掌已经重重地抽了上去,香菊不妨,被打得滴溜溜一转,脸蛋上明晃晃几条手指印子。   “废物东西!我要你何用?”文馨姣好的容貌被怒气一冲,就像是狰狞的厉鬼,吓得香菊当即一跪,浑身颤抖个不停。   “奶奶,老奴没找到您说的那匹青色带提花的料子,只找到一匹差不多的,您看看行也不行?”李妈妈不知道屋内已经是暴风骤雨,埋头在库房里倒腾了许久,这会儿兴冲冲地抱了一匹料子来,一脑袋扎进正屋里去了。   却见文馨正抬起脚来蹬在香菊的肩膀上,“还愣了做什么?还不滚去找?”   找?找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李妈妈看到眼前的场景,立刻呆住了。唉,这都什么事啊,自己回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香菊听了文馨的话,赶紧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跑。   又被文馨扯了衣服领子拽了回来,“把眼泪擦擦再去,故意红着眼睛,是要在爷面前控诉我吗?”   香菊哪敢?不但不敢做,连想都不敢想。她赶紧抹了抹眼泪,回头朝文馨艰难地挤出个笑容,文馨这才放开手,看着香菊一溜烟跑了。   李妈妈缩头缩脑地也要跟出去,却一下子被文馨识破意图。   “李妈妈,你跟着干什么去?”声音又冷又硬。   李妈妈头皮都要炸了,赶紧顿住步子,羡慕地看了一眼香菊的背影后,哀叹着转了身。   “老奴看奶奶很是焦急,想着帮忙找找爷……”   “……”文馨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久到李妈妈额上都冒了冷汗,方不阴不阳说了个“不必了”,紧接着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什么料子?”   扛着一匹布的李妈妈有几分木楞,“哦,哦,是,是您之前命老奴寻的料子,老奴没找到您说的样式,只找到个差不多的……”奶奶这是啥意思啊,她自己说过的话下过的命令,难道不记得了?   李妈妈心思电转,迅速地分析自己不在的时候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这会儿又该怎么给盛怒的主人回话。   文馨令李妈妈去库房里寻一匹并不存在的料子,无非是找一个支开李妈妈的借口罢了,让张芝麻先吃上一个小小的哑巴亏。哪有真心实意的要给张芝麻量体裁衣的打算?   李妈妈如此殷勤,居然还真寻到一匹看起来差不多的过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闯了进来。   “李妈妈?”   “哎,哎,老奴在。”   “我让你寻的,你没能找到,却扛了一匹差不多的过来,你是打得什么主意?”   看着逼近自己的俏脸,李妈妈“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她能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在主子面前讨个好,显示自己能干呗,今日主子明显就是要迁怒,怕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了!   “老奴,老奴是想着……”   文馨没容她说完,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你是打着用这匹代替那匹的主意吗?”   李妈妈的魂都要吓没了,她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但是这种情况下要不要点头呢?点了头还有命在吗?   “说到代替,当日你找到那张芝麻,是不是也打着要用她代替我的主意?嗯?是不是?你说啊!”手越掐越紧,还从下巴挪到了脖子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又发什么癔症呢?   李妈妈惊恐太过,大门一松,差点要尿裤子。   正在这紧要关头,一阵“咄咄”有力的脚步声及时解救了她。   爷回来了!   文馨在初初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就迅速松了手。   赵修海进门时,文馨正用纤白的手轻拍李妈妈的肩膀,“这是在哪里沾了灰来?老了老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赵修海走到文馨面前,皱了皱眉毛,“听说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想了想,又接着问道:“是不是姑母那边……”   文馨挥手令李妈妈及同赵修海一齐赶过来的香菊退下。   待二人走了,她把头一低,就哗哗地掉起眼泪来,“爷,如今我实在没脸在待下去了……”   不用想,后面自然是一番藏头露尾的抱怨及诉苦。   赵举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已经打了主意。未来的日子,他会忙碌的很,不会有闲工夫处理女人之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这两日趁着不忙,少不得该警告的警告,该劝慰的劝慰,让她们安安分分的,少给自己找事!   且说,李妈妈和香菊屁滚尿流地从正屋里出来后,李妈妈少不得拽了香菊找了个隐蔽的所在,问起前后的缘故。   “刚儿到底什么情况?可吓死老婆子了,奶奶何故发那么大的火?”她李妈妈何其无辜,招谁惹谁了,差点被掐死。   香菊仍旧心有余悸,眼睛立刻红了,“在那里受了气了,回来见爷不在,就发了火了。”说到“那里”,香菊抬抬手指了个北的方向,李妈妈立刻意会了。   “那你在哪里找到爷的?”李妈妈继续压低声音问。   香菊脸登时红了,又羞又囧,“在净房外面。”   “……”李妈妈听完相当无语。   所以,她差点成为因为男主人上个茅厕就被盛怒的女主人掐死的老婆子吗?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李妈妈在心里悄悄摸摸地问候了文馨的祖宗十八代,又这样那样的演绎了一遍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十八般武艺,今儿受得这股恶气才算消了一半。   “刚儿奶奶还跟我提到香荷了,这里面,可是还有她的缘故在?”冷静几分后,李妈妈继续和香菊套话。   香菊这会儿倾诉欲望正强烈,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把事情都说了。   听完前因后果,李妈妈哀叹了一声,“哎!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今儿咱仨都是炮灰!行了,不说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香菊却把眉毛一立,拉住了李妈妈,“委屈的是咱俩,她香荷小贱-人,狐媚子,不要脸,就是被活剐了也不冤!”   “……”李妈妈深觉无语,也没心思再同这种傻货掰扯,敷衍地回了句:“你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说完,就当先一步走了。   香菊朝着西厢小南屋的方向“呸”了一声,暗骂一句“害人精”,这才踱步回了正屋的廊下,以备主子需要时召唤。   这一晃,时间很快到了午后。   因屋里太热,更兼心里有事,张芝麻一边焦躁地拿着一只扇子扇着风——这也是午饭后北院的姑太太帮忙添置的,一边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子。   终于被她隔着窗户看到了李妈妈,张芝麻激动地几乎要蹦起来,老天,终于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她连忙咳嗽两声,以期引起李妈妈的注意。   “咳咳,咳咳!”   嗓子差点卡出血了,李妈妈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喜得张芝麻跟个收到糖的孩子似的,她连忙挤眉弄眼地示意李妈妈进来说话。   李妈妈人精似的,立刻懂了,但她这会儿哪有胆子凑上去?少不得讪讪一笑,装作没能明白的样子,仍旧拿着抹布继续擦着抄手游廊里落的薄灰。   张芝麻有些失望,“是不是太远了,李妈妈瞅不准我眼神的意思?”   想了想,她又伸出食指,指了指李妈妈,再倒转了手,用食指和中指比作两条腿,作出一前一后迈步的样子。   李妈妈:呵呵,我老眼昏花了,看不懂!   张芝麻:呃,怎么还是不懂?李妈妈那么聪明的人,不应该啊!   琢磨一番后,张芝麻终于明白了,对方怕是不是不懂,而是不敢。   才第一天,自己就要人憎狗嫌了?要不要这么惨?往后要三年呢,该怎么熬下去啊!   张芝麻沮丧地瘫回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把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大大的疙瘩。   李妈妈心里也不好受,这孩子到底是自己寻来的,心里自然觉得亲厚些,现在对方落到难处了,自己不但帮不上忙,甚至要远着躲着。   真的挺惭愧的,但也真的是不敢出手相帮,之前被掐住的脖子,现在还觉得隐隐作痛呢!她好歹也算是家里的老人儿了,如今遭了这么一遭,很是尴尬没脸。   正想着,李妈妈突见小雀儿端着一盘东西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径直奔着西厢房的方向去了,隔着挺远的,人就嚷嚷开了,“小娘子,可在呢?姑太太令我端着新鲜瓜果来,都是井水冰过的,吃起来保证又甜又爽快。”   李妈妈下意识瞅了瞅正屋的方向,里面果然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她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个举人之家罢了,家里仆从不多,主家也是人口简单,却如此不得安生。到最后吃亏的,总还是他们这些苦命人罢了。多早晚能脱了籍去,才是根本! 第19章 张芝麻是不肯做妾的   张芝麻听到小雀儿的声音时,立刻紧张地从床上弹跳起来。   她苦着一张俏脸,心里一通哀嚎:这怎么又来了?姑太太不是信佛的吗?就不怕误伤人命?这信得莫不是佛,而是提刀的关公不成!   小雀儿走到门外,一只手托盘,另外一只手“笃笃笃”地敲门,“芝麻小娘子,快开门,姑太太赏了新鲜瓜果来。”   来时小雀儿得赵春云的指示,要喊她芝麻,不要喊什么香荷。   反正只要能够表明家里两位女主人立场不同的,就一定要去做。   张芝麻嘴巴动了动,没敢出声,心里抱着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对方以为她不在,转身就走。   小雀儿却耐心十足,仍旧继续敲门,“芝麻小娘子开门呐,开门开门开门呐,我知道你在家,不要躲在里面不出声……”   张芝麻欲哭无泪,只好把门打开一条缝,小雀儿立刻把鼻子先送了进来,嘴巴还一张一合地说着,“芝麻小娘子,有瓜果。”   张芝麻本能地推拒,“那个,哈哈哈,小雀儿妹妹,我午饭用多了,这会儿还胀得难受,姑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雀儿拦了,“我只管按姑太太的意思跑腿儿,旁得不管,你且接了,吃与不吃的,在你!”   张芝麻左右为难,也没有要把门打开更多一些的打算。“之前姑太太才派你们替我收拾了住所,这会儿又令你送瓜果过来,这实在是……我何德何能呢?可别再让姑太太惦记我了。”   “那姑太太愿意惦记,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小雀儿眼珠子一转,离了门前。   张芝麻还以为她知难而退了,当下喜得眉开眼笑,脑袋也跟着探了出去,“小雀儿妹妹这就走了?那你好走……”   小雀儿回头斜昵了她一眼,古怪的一笑,然后伸手把果盘子自窗户递了进来,放在窗台上。   “……”   “不送”两个字只能被张芝麻咽回肚子里,无言地看着对方得胜的将军般迈着大步走远了。   正房里的文馨扯着手绢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她几乎被气得吐血,心里把赵春云恨得要死。   她之前之所以打消给赵修海纳妾的想法,一来妾室以后就是家里人,每天都得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命长的,自己都得走在人家前头,太糟心!二来怕的就是赵春云捧着对方打压自己,给自己心里找不痛快。   既想要个孩子,又不愿承担以上两个不足,典妻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不成想,姨母为了给自己添堵,连这样的低贱的人都肯捧着!真真是气死个人。   “李妈妈,李妈妈…”   听见自家奶奶一叠声地喊着自己,李妈妈没法在装鹌鹑,赶紧应出声来,“哎,奶奶,这就来了。”   说完,撇下抹布,把手在身侧略擦擦,一路小跑着,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屋。   文馨怒极反而平静了,只是脸色泛着青,杀神一般在正中坐着。   香菊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守着,赵修海已经不在屋里,不知道是去东厢里读书了,还是又出去办事了。   “李妈妈,刚才可是姑太太的人来了前院?”“杀神”开口了,声音阴郁地几乎能拧出水来。   李妈妈佝偻着腰,递上个谄媚的笑脸,“恍惚看着是小雀儿的样子,许是奔着香荷屋去了。”   “恍惚”和“许是”二字让文馨很是不满,她在屋里都能听得真真的,李妈妈在外面反而听不真切吗?家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谁不认识谁?   香菊得了这个巧宗儿,立刻打蛇随棍上,把上午才建立起来的落难情谊踏得粉碎,“李妈妈真个糊涂,你人就在外面待着,能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回个话这么费劲,难道需要奶奶自己去瞅去看?”   李妈妈脑袋嗡嗡作响,心里这个恨啊!既恨自己确实糊涂,都这个时候了,还玩什么花巧,照直说呗!又恨香菊心术不正,整天琢磨着拿人垫脚,德行不修!   正心思电转着忖度着怎么回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张芝麻的声音。   “奶奶可在?香荷想求见。”   她还有脸来?文馨冷哼一声,歪过头去。   香菊正是一鼓作气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时候,自觉已经领会了主子的意思便风一般卷出去,手指头戳在对方的脸上,“哪个要见你,既然你已经捡了高枝飞了,做什么还求回来?”   张芝麻既然来了,就绝不肯这么轻易回去。倘若以后三年都要这么过,那她还不如抹脖子来得痛快,整天钝刀子割肉,多难受啊!   “奶奶,求您见见我吧!这实在与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张芝麻从自己老娘那里学来的招数,管它是东是西呢,我特么先给你跪了再说,反正自己的膝盖又不值钱!   香菊拼命推她,“你走!回你的西厢去。奶奶不愿见你。”   张芝麻誓死不从,“不走,我得跟奶奶辨明白这事儿!”   香菊咬牙切齿,“你走!”   张芝麻打定主意,“不走!”   车轱辘话颠来倒去的就这么说开了。   几个回合后,越来越焦躁的香菊恶从胆边生,伸出巴掌就照着张芝麻脸上抽去,“狗-娘养的小贱-货,也敢跑到这里撒野来了?”   巴掌却未落到实处,被外面赶回来的赵修海一把擎住。   看着他直欲择人而噬的双眼,香菊一个哆嗦,赶紧跪伏在地上。   旁边的张芝麻也早就呆了,呼吸都忘了节奏,变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赵修海大掌一捞,将张芝麻小鸡子儿一般提溜起来,迈着大步进了屋。   文馨目瞪口呆地看着赵修海抓着一个人进来,又随手往地上一丢,待地上的人展开脸来,才看清楚,不是张芝麻又是哪个?   “爷,你这是,怎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是说外头有佃户要见?”这人出去还不足半个时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如今这种不堪的局面,怎么好给他看到?   文馨不禁白了脸。   上午跟他抱怨一通,文馨事后就有些后悔了,毕竟张芝麻才来第一天,人是自己要找来的,现下自己却闹开了,给人的观感未免不好!   赵修海将躲在阴影里的李妈妈挥退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话挑明白说了:“你典了她来,是要给你自己添堵的吗?”声音低缓沉着,不紧不慢,带着厚重的质地感。   文馨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把手里可怜的绢子攥了又攥,声若蚊蚋地答道:“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缘何不足一天功夫,差点要把我这家给拆了?”   文馨自认委屈,听到这话,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张芝麻也很是不自在,跪在地上不安地动了动。   赵修海伸脚踢了踢她,“刚儿不是说有事要跟你们奶奶辨明白,这会儿你就开始辨吧,我也正好听听。”   讲实话,比起装作怕文馨,张芝麻是真的惧怕赵修海,不光是因为对方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不光是对方曾瞅见过自己张牙舞爪的泼妇样子,更因为双方这种暧昧而不堪的关系。   以上的种种,都下意识让她想远离这个人物。   如今赵修海既然把话题踢到她身上,张芝麻少不得硬着头皮把之前搜肠刮肚想好的措辞干巴巴地说了出来。   “今日,今日姑太太召见了我,说的话我有些不懂,做的事情也让我害,害怕!我,我是被,被典来生娃娃的,可,可不是来做妾的。我跟你们讲清楚,我,我是不肯做妾的,回头,我还要回家去伺候婆婆的……”   张芝麻在小雀儿走后,急中生智,要把姑太太说的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扭曲成她有心让张芝麻做妾,然后再装作不肯顺服的模样过来“要说法”,真真假假这么一糊弄,没准儿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   果然听到这话,文馨便有些呆愣,似有几分动摇,倒是赵修海仍旧是一副我就看你能扯出什么谎来的样子。   已经开了头,张芝麻便做足了戏份,“奶奶,奶奶可莫要让我做妾,我可只同我那死鬼丈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跟别人可不能成,待这边事了,我是一定要回家的……”   话里话外充满了对做妾的不屑以及对自己死鬼丈夫的忠贞,仔细品品,似乎还有几分对赵修海的摈弃!   不得不说,张芝麻也真特么挺能装的!很有几分颠倒黑白的能耐。   也不知道文馨真的上钩了还是顺坡下驴了,只见她臊眉耷眼地回道:“哪个让你做妾了?别瞎想!无非是姑太太稀罕你,多照顾几分罢了,你别多想。”   张芝麻这才呲出小白牙笑了,“那就好那就好,香荷这就放心了。”   “还有要辨的吗?”赵修海问她。   张芝麻赶紧摆摆手,“没了没了。”   “出去吧!”   “哎!”张芝麻痛快应了,狗追狼撵一般迅速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了。   赵修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出许多无奈,“你若觉得委屈,又何苦为难自己呢?安生日子过够了是怎得?我劝你趁早把人打发了,好歹让我耳根子清净些,子嗣不子嗣的,爷我真的没那么稀罕!”   文馨闻言,脸上就跟着了火似的,烧得厉害。   赵修海也没等她答话就站起身来,“你把我的话好好想想,晚饭前给我个答复。若以后天天这么闹下去,我可没那个耐心总替你们调停!我既要备考春试,又要腾功夫处理家里这些产业,很忙,也很累,你便是帮不上我什么,也不要再给我添事了,可好?”   说完,赵修海径自走了。只留了文馨一人待在那里无地自容。 第20章   出了正屋,赵修海眼角的余光正见张芝麻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西厢的小南屋——这必是胡诌八扯达到目的,心里欢畅呢!   他对着小南屋愣了一回神,这才抬步去了北院。   姑太太赵春云今儿个心情着实不错,把尘封了许久的琵琶都寻了出来,嘈嘈切切地弹着。   赵修海许久未见她脸上挂着笑,这厢一见,心里难免一顿,连正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下。   赵春云撇头看了他一眼,“今日怎么有功夫过来?”   赵修海自己寻了地方坐,“能不来吗?再晚了就得眼看着你把家掀了。”   赵春云又是一笑,眼角浮起几丝纹路,“你太高看我了,一个等死的老太太罢了,又不是闹海的哪吒。”   听到“等死”二字,赵修海心里一揪,逆着夕阳的光线看去,才过不惑之年的姑母已是华发丛生。   “这次来,你是为了给旧人撑腰还是给新人出头?”赵春云斜着眼睛揶揄他,“若为了旧人,那我们无话可谈,若为了新人,到是可以给你几分面子。”   旧人指的是文馨,新人指的是张芝麻。   赵修海面色一肃,“姑母莫要拿我玩笑,什么旧人新人,说得我仿佛是个耽于酒色的浪子。侄儿只得一个正妻,那就是我的姨表妹文馨,希望姑母日后莫在为难她。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我也不再赘述,侄儿当下一门心思在科考上,不想被旁的事情累了心,万望姑母体恤则个。”   这话说得是又利落又刺心!   赵春云脸色登时大变,手里的琵琶被她“呛”的一声摔到了地上,“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了,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态度?学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赵修海沉默一瞬,“侄儿只想要个家宅安生,无后顾之忧。”   “那你应该去警告你的女人,而不是来我这里撒野!始作俑者是她不是我!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谴责的?”赵春云激动地站起身来,指向门外,“滚滚滚,赶紧滚……”   赵修海动也未动,“该警告她的我自然不会姑息!姑母,让你大动肝火是侄儿的不是,您的养育之恩,我一日不敢或忘。但今日就算侄儿求你,万望您能答应,以后不再与她为难。”   “我就纳闷了,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维护!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杵在这里碍眼了,啥时候等老身死了,你再来收个尸便罢了!”   “姑母老当益壮,必定福寿绵绵,侄儿先行告退了。”说完,赵修海这才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将琵琶捡起来,郑重其事地放到了桌子上,躬了躬身,告退了。   赵修海就当真与文馨如此情真意切?感情是有的,倒也未必有多么深厚。就好比你本来无心饮食,那么什么饭放在眼前对你来说都是无所谓的。至于是吃米饭还是吃面条,端只看先被递到眼前的是哪碗罢了。   小雀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担心地看了赵春云一眼,“姑太太……”   赵春云红着眼睛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好的很,只是可惜了,原本打算与那芝麻小娘子多亲香几日,这怕是不成了。咱便歇了吧,日后仍旧少与前院的往来就是了。”   毕竟不想真的和自己带大的侄儿离心,赵春云只能自己先退一步。   “哎!”小雀儿痛快地应了一声。   今日家里难受的何止一人,心里犹如油煎火燎的还有赵奶奶文馨。   她心里反复琢磨着赵修海丢给她的问题,始终没办法做出决定。   “李妈妈,爷的意思是让把香荷放出去,我却打不定主意。你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家里唯二的女主人关系不佳,遇到事情了,文馨想找个人聊聊,都没得人选,只能朝着自己的仆人讨主意。   李妈妈却不想再淌这趟浑水,经今日之事,她更加懂得了自己的处境,因此绝不肯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上下功夫了。   “奶奶可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头发长见识短,斗大的字也认不得一箩筐,哪能有什么像样的法子跟您这里叨叨呢?”李妈妈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坚决不肯多说一句话,“要不您还是同咱们爷商量商量吧,爷一向有主见,许就能给您拿个主意呢?”   “若是能和他商议,我还能找你?”文馨不耐道。   李妈妈把脖子一缩,“老奴到底见识有限,辜负奶奶的信任了。”   文馨头疼地抚了抚额,挥手让她下去,“下去吧下去吧,我若不召,便不要进来伺候了,让我自己安生清净一会儿。”   李妈妈赶紧应了,“是,老奴晓得。只是,晚饭什么时候给您摆上?”   经她这么一提醒,文馨悚然一惊,“已经这么晚了?”那一会儿是不是就要在爷面前做出选择了?   “是啊,奶奶,已经酉时二刻了。”李妈妈提醒道。   文馨“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摆,摆饭吧,顺便喊爷吃饭。”   李妈妈“哎”了一声,这才退下了。   只是须臾功夫,又闪身进来,“奶奶,刚儿爷让我给您说一声,道是他今晚要去处理一件事,晚饭不能和您一起用了,让您自便,不必等他。”   若是往日听得这话,文馨早就把脸拉下来了,今儿听到这话,心里却一下子敞亮起来。   “是吗?那太好了。”她喜得站起来身来,“那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这么晚还要出去,可晓得是什么事?你叮嘱好小青子,让他跟好爷,天一旦黑了,把灯给掌好了。”   小青子是李妈妈的儿子,十五了,平时很是机灵,这两年常跟着赵修海跑进跑出。   李妈妈一家跟赵家签得死契,如今三口住在前面的倒座房里。   刚才她虽然出去时间不长,却隐约听得小青子露出只言片语,说是两个佃户打架,闹出了人命。都是自家的佃户,赵修海少不得出面去处理一下。   其实下午他就为着此事跑了一趟衙门了,只那时受伤最重的那个佃户好歹还吊着一口气,勉强也算不得人命官司,这会儿却不同了,这个歹命的佃户没能继续提着这口气,简单的斗殴就变成了挺大个官司。   李妈妈没有朝着文馨解释这事儿,现在她是打定主意要走谨言慎行的路子了,她若想吞下的消息,锥子都撬不开她的嘴。   因此,李妈妈仍旧摇头,表示自己亦不知道内情如何。   文馨因为一时半会儿不用和赵修海交代结果,因此也就不再计较这些旁枝末节,欢欢喜喜地令李妈妈和香菊摆了饭,吃了以后略消了消食,就赶紧上床安歇了——以防赵修海晚上回来还要找她要说法,毕竟,总不能把已经睡着的她给晃起来吧。   既然自己还不能做下决断,那就能拖就拖吧。   一夜好眠,而张芝麻也度过了赵家的第一天。   直到翌日清晨,文馨才得知赵修海一夜未归。她这才有些急了,什么大事需要处理这么久,连家都不回,莫不是被哪个女人绊住了腿?   文馨惯爱在这种事情上发散思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若是爷置了外室,该点了哪些可靠的下人去捣了贱-女人的住所,若是爷要纳妾,那该如何提早把握住主动权,站取先机,以后若是得了孩子,也最好是养在自己名下……   正在天人交战着,张芝麻在外求见,道是要外出一趟,找个熟人拿些东西,会赶在晌午前回来,求奶奶行个方便。   文馨这会儿哪有功夫和她掰扯,脑子里早就和莫须有的女人们交战了几个来回了。因此面对张芝麻的请求,她连问也未问,就直接放行了。   同时,她又遣了李叔等人出门去探听情况,特特嘱咐了有消息要及时来回话,莫要瞒着掖着。   李叔等人自去不提。   张芝麻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出了赵家,奔着龙源客栈而去。她还有一只包袱寄存在那里,如今便是要拿回来,顺便将那热心的老掌柜好生谢上一谢。   出了赵家门,又离了永安巷,朝西南方向行了约摸三四里,就到了龙源客栈。   打外面望进去,店里很是冷清,隐约见着老掌柜站在柜台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而小二哥则靠着门廊悄悄打瞌睡。   张芝麻微微一笑,踏上了门下的台阶,奔着店里就来了。   小二哥一个激灵,立刻醒了,嘴里开始唱起喏来,“客官您好,里面请嘞!”   唱到一半,小二哥自己却愣了,不光是愣,隐隐还有几分惧怕,“嗯?原来是小娘子?今儿怎么有功夫过来?”他边说边往里探着脑袋,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张芝麻满腹狐疑,当下就进了客栈的大堂。   老掌柜再想掩饰已是来不及,只能讪笑着跟张芝麻打招呼,“小娘子来了?可是来拿你的东西?小老儿保管的好好的,这就拿给你。”   张芝麻却被抬起脸来的老掌柜唬了一跳,“我的天!您这脸是怎么了?这么多条血印子,莫不是被猫给抓了?”   老掌柜不答,只瞪大眼睛看着张芝麻身后,然后迅速抱着脑袋蹲下身去。   后方想起一道粗嘎的女声:“好你个老不死的!可终于被我抓到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不太稳定,我最近尽量多存稿,日后将时间固定下来,然后多多更新。 第21章 你长得像你娘还是像你爹   张芝麻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身体先于大脑做了决定,当机立断做了同老掌柜一样的动作:迅速抱头下蹲。   来人的蒲扇大掌便落了空。   “好你个小娘皮!你还敢躲?说,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肖想我马大英的男人?”   出门前没翻黄历!张芝麻抱头哀叹,自认倒霉,她只好一把搂了这位马大英的双腿求肯:“女汉饶命啊!奴家是无辜的……”   两张脸蛋一上一下便照了面。   时间似是凝固了,准备一巴掌呼下去的马大英硬生生止了动作,目瞪口呆起来。   老掌柜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出来,“大英啊大英,这事真的只是个误会啊!可别再为难人家小姑娘了,老朽任你打骂,只求你放过人家。”   马大英眼睛眨也不眨地只盯着张芝麻的脸瞧,老掌柜凑过来时,她不耐烦地随手一划拉,就把老头掀到一边去了,“你给我躲远点,别碍事!”   眼瞅着老掌柜准确无误地“啪嗒”一声坐在椅子上,张芝麻浑身就是一紧,脑门子立刻湿了——实在是这坐下去的力道太让人牙酸了!   今天怕是遇到硬茬子了!张芝麻心想。   “敢问姑娘贵庚啊?”“硬茬子”马大英嘿嘿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眉目和善一些。   张芝麻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十,十八了。”   “哦,十八了,那姑娘怎么称呼?”   “香荷。”张芝麻下意识地隐了自己的本名,把香荷两个字拿出去挡灾,毕竟对方看上去这么莫名其妙,随意透漏自己名字怕是不太明智。   马大英赶紧把张芝麻一把提起来,替她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来来来,莫怕莫怕,老身刚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坐吧,坐吧,咱们坐着说。老徐,快给香荷姑娘上壶茶来。”   老掌柜犹豫着不肯去,“大英,我跟你说,这真的是个误会,人家小姑娘好得很,你莫要……”   马大英横眉立目,“你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去。”   老掌柜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很快,就端了一壶茶上来,斟了两杯茶水,分别放在张芝麻和马大英面前。   “香荷啊,你莫怕,你大英婶子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有些急躁。”老掌柜许是担心今天这一遭会把张芝麻吓着,因此下意识地就要拿话安抚对方一下。   马大英却觉得老掌柜非常多事碍眼,冷森森地撇了对方一眼,权当警告。转过头来,却对着张芝麻堆起一脸的笑容,“香荷啊,刚儿是婶子跟你闹着玩呢,你别怕。”   事情转折的太快了,从进门到现在只眨眼的功夫就是一波三折,张芝麻有些懵,同时,也很想撤回被对方捏在蒲扇大掌里的细胳膊,但终究碍于对方的武力值,不敢有所动作。   “哦,呵呵,大英婶子多虑了,咱徐大叔是个好人,想必婶子也必定不是奸恶之徒,香荷怎么会怕呢?”张芝麻见对方似是没有恶意,也便逐渐找回理智,因听到马大英唤老掌柜老徐,因此便从善如流地喊了徐大叔。   “对,这是这么个道理!”马大英猛地一拍大腿,很是赞同张芝麻的说辞,浮夸得令张芝麻都觉得尴尬。   顿了顿,马大英转了转眼珠子,同老掌柜对了对视线,“哎呀,啧啧,不是婶子瞎说,像你这么水灵又好看的姑娘,婶子还真没见过几个,你说说你这是怎么长得?咋就跟个天仙是的呢?像你爹还是像你娘了?”   张芝麻从小就是被夸着长大的,这种场面熟悉的很,当下就大大方方一笑,“婶子谬赞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好看的人千千万,芝麻怕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那你像你爹还是像你娘了?”马大英的语气带有几分急迫与穷追不舍。就连老掌柜也急切地看过来,静等着听张芝麻如何作答。   张芝麻微得一愣,讪讪笑了,讲真,她长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但是跟一个刚认识的外人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心理总会觉得怪怪的。   “邻居们倒是说过我长得有几分我娘的品格。”张芝麻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答道。   “哦”,马大英和老掌柜闻言似是有些失望,脸上俱都带了几分沮丧。   “婶子没见过你娘,但想必也必定是个美人吧?要不然也不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孩子。你与你娘有多像我没见过不敢说,但说句实话,你跟我小姑子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刚儿我打眼一看你,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哈哈哈……”   张芝麻品了品对方话里的意思,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这才心下了然。   上次住店时就听老掌柜说自己像他家里妹子年轻时候的样子,今儿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马大英卸下心防愿意同自己坐下来聊一聊。   说白了,都是爱屋及乌罢了。   “是吗?那还真是缘分了,若是有机会还真想见见这位姑姑。”张芝麻笑道,顿了顿,又接道:“我今日出来也有些功夫了,这就要回去了,谢谢大叔大婶的好茶。”   出来久了怕是会让赵奶奶心生不快,张芝麻便不欲再待下去,因此站起身来跟二人告辞。   马大英却很是不舍,立刻攥了她的手,“你着什么急吗?咱们这才待了哪么一会儿功夫?大不了我一会儿遣人驾车送你。”   张芝麻赶紧推拒,“不必不必,谢谢婶子的好意了,日后机会还多着,我得了空再来看您好了。但今儿务必得回去了。”   老掌柜看出张芝麻的为难,“行了,孩子还有事,别让人家着急了。我这就把包袱拿给你,大叔替你管得好好的,你快拿去吧。”   马大英这才不舍地撒了手,“那好吧,不过,咱可说好了,有空你得来,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行,但凡能有机会,香荷肯定来看您。”张芝麻接过老掌柜递过来的包袱,迈着大步走了。   马大英跟到门口不停地跟她挥手,“香荷啊,你可一定要来啊,婶子等着你……”   人都走远了,马大英还扶着门框不肯动,嘴里啧啧地感叹着:“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怎么就这么像呢?”   老掌柜跟在一边也是长吁短叹,“是啊,我最初见到时,也是不敢相信。想多问几句,又怕人家小姑娘害怕,只能憋着忍着。”   马大英偏头看了看她,“你说,她会不会就是舒宁当年……”   老掌柜摇了摇头,“我也不敢确定,八成不是,你没听刚才香荷说她长得像自家娘亲吗?况且这么多年了,人海茫茫的,要想找到那孩子,太难了。”   马大英虎目里流出两行泪来,蒲扇大掌忙不迭地去擦,“这事儿算是把舒宁给毁了,若是能把人寻回来,她这块心病才能彻底去了。”   想了想,马大英到底是不甘心,“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孩子是哪里人,你可问过?”   老掌柜回忆了一番,“当时她过来住店,我是有登记过的,恍惚是城南的三槐村。”   马大英一巴掌拍在老掌柜头上,“恍惚什么恍惚?还不给我拿出来赶紧看看。”   老掌柜也不敢耽误,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就去翻柜台上的册子,因时间还不长,一下子就翻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本月二十一下晌时办的住店,登记的名字是张娘子,家里写的确实是城南的三槐村。”   “张娘子?张香荷!城南三槐村!老徐,咱们也别愣着,赶紧去这村里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出来。难得看到这么像的,若是不问清楚了,咱们怎么甘心?”   老掌柜一向心疼自己妹子,看着她这么多年一直化不开这个结,心疼的很,当下也不再迟疑,立刻就要着人去把骡车驾过来。   马大英冷静下来后,却最终阻止了他,“算了,还是停两日再去吧。”   老掌柜不解,“为什么?早日探听明白不是更好吗?”   马大英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指了指他的脸,“也不急于这一时,待你脸上的伤好了,咱们再去也不迟。”   老掌柜一窒,用哀怨的眼神看了看她,“我就说是你误会了,你偏不信,现在怎么样?可不就耽误事了。”   “该,谁让你说的话听起来就那么不靠谱,凭白藏个姑娘的包袱在柜子里,任谁看了不多想?”   老掌柜一辈子也没能做到夫纲大振,哪里敢跟马大英别苗头,也只能默默认了,在焦急中养好了脸上的伤后,就第一时间和马大英去了三槐村。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老两口问了许多人,都没人知道村里有一个叫张香荷的,两人费尽一番口舌却毫无所获,只能失魂落魄的回来,事情便被迫告一段落了,直到五六个月后再次见到张芝麻,才打通这个关节,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张芝麻离了龙源客栈又回了永安巷的赵家后,还未进门,就隐约听到赵奶奶文馨一叠声地喊人套车,待她进了门,果然见到文馨正催着李叔套车。   张芝麻欲上前回禀一声自己回来了,但文馨却根本没空理她,带上李妈妈香菊等人就迅速的走了。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张芝麻耸耸肩,一点也不好奇,反正跟自己又没有关系,他们不在家,自己到落个清净。   张芝麻因此过了一个非常快活的午后时光,直到这一家子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争取二更,尽量安排在下午五点左右。 第22章 张芝麻成功晋升为家里的表小姐   赵修海和文馨回来时,已经快到申时了(下午四点)。   听到院里有动静,张芝麻便透过窗户悄悄看了一眼,只见这一行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各个蔫蔫巴巴无精打采。就连往日里挺拔高大的赵修海都难掩倦容,脚步有些虚浮。   众人在院里分散开来,赵修海径自进了东厢房,刚踏进去就闭了房门。香菊扶着文馨进了正屋,李妈妈则带了一个面生的小姑娘进了耳房。   这个小姑娘到让张芝麻微微一愣,她竟然是一身的热孝!   赵家怎么会容许这样一个人进来,不会觉得不吉利吗?关键是这姑娘包袱款款,看起来竟然像是要常住的样子。   这人是客还是奴呢?   是客的话,为何要安置到耳房里?是奴的话,为何买一个热孝期的?   不多时,又见香菊急急忙忙地从正屋里赶出来,进了耳房——这约摸是因为自己住的地方来了新人,少不得过去盯着瞅着。   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来,张芝麻便从窗边撤了回来,继续琢磨自己新衣服的样式了——上午将东西拿了回来,里面的半匹布很得她的喜欢,迫不及待就要开工缝制了。   正要动剪子开始裁剪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张芝麻赶紧回过身去,往外一看,原来是香菊。   只见她一脸官司地站在那里,活像被人欠了卖身的银子,她一只脚踏在门里,一只脚别在门外,一副懒得贵人踏贱地的模样。   声音同样是硬邦邦的,“奶奶要见,你麻溜出来吧,别让奶奶等着!”   说完,也不待张芝麻回话,就收回了踏进门里的那只脚,然后转身就走了。   张芝麻:“……”这人没毛病吧!   家里女主人要见,谁敢磨磨蹭蹭呢?张芝麻也不例外,她拿手抿了抿头发,又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就赶紧朝着正房去了。   待走到廊下,张芝麻刚要张嘴求见,李妈妈正好从里面出来,“香荷来了啊,快进去吧,奶奶在里面等着大家呢。”   原来不是要单独召见哪一个,而是要见很多人。张芝麻点点头,快步进了屋里。   这会儿没什么问题在自己身上,张芝麻底气也就略微足了一些,没有一来就跪下,而是站在屋内朝着上首的文馨盈盈一福。   果然文馨并没有挑剔她什么,而是痛痛快快地就令她往一边站着去了——虽没挑剔什么,但也没像以前那般赐个座位给她,张芝麻反而更加心安,现今这样,才是两人应有的相处模式。   令张芝麻侧目的是,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已经站在屋里等了,只是这会儿已经去掉了头上的麻布,衣服也换成浅色的。估计是得了李妈妈的指点,懂得给主家避讳了。   紧接着打外面又陆陆续续地进了一些人来,都是赵家的仆从,李叔等人自不必说,连后院里的小雀儿和那耳背的婆子也都一并来了。   大家全都恭恭敬敬地站着,等着上面的女主人开口训话。   文馨的精神头不是特别充足,脸上的倦意很是明显,远没有上午领着人出去的那股当仁不让的架势。   “人都到齐了?”文馨喝了一口茶,对着一群人略微挑了挑眼皮子。   李妈妈便开口答了,“禀奶奶话,除了小青子不在,其他人都来了。”   外间的事情仍旧没能处理完毕,小青子还在外面没能回来。   文馨斜靠在椅子上,拿手支了头,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气,“嗯。这次召大家来说话,倒也没什么大事,其一是家里来了两张新面孔,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其二有两句紧要话要叮嘱给大家知道。接下来的事,李妈妈,你来吧。”   李妈妈得了文馨的吩咐,立刻大大方方站出身来。先是指了张芝麻给众人,“这位是家里的客,唤做香荷,乃是奶奶娘家那边一位堂叔伯的表侄女。”   “!!!”   张芝麻真想替李妈妈鼓个响亮的掌声,这身份给安的,简直不要太精妙了!既点明她不同一般的奴仆,又告诉大家其实她这个客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算不得什么惹不起的主儿——毕竟一杆子都支出十万八千里了,即便顶着客人的名义,又算不得实在亲戚。   在场众人哪个不晓得张芝麻的真实身份?只是主家要遮羞,众人也便从善如流地唤张芝麻一声“表小姐”。   于是张芝麻成功晋升为家里的表小姐。   简单寒暄过后,张芝麻偷着朝上首的文馨望了望,果然见她面色舒展了许多,看来李妈妈这事做得很是得她的心。   紧接着,李妈妈又指了新来的小姑娘给大家认识,“这位是家里佃户的女儿,以后要在家里上工了,同香菊一道伺候奶奶,唤做福妞。”说到这里,李妈妈看向文馨,“奶奶,可要给福妞换个名字?”   文馨略微思忖一瞬,金口一开,“那就换成香兰吧。”   香兰立刻福身,“谢谢奶奶赐名,香兰很喜欢这个名字。”   是个挺机灵的姑娘!   张芝麻面上一片沉静,心里却早已哀嚎开了,她早就怀疑文馨刻意寒碜她,有意把她编入丫鬟队伍,如今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香菊、香荷、香兰,一水儿的香字,回头再来一个是不是要叫香竹,不过真要叫香竹,那也太倒霉了,香竹,听起来很像香烛,香烛纸马,那可是家里祭祀用的东西。   额,香烛纸马,香竹芝麻???正在神游天际的张芝麻突然从额间滴下汗来,默默祈求上苍千万不要再来一个新丫鬟了。   李妈妈介绍完张芝麻和香兰,又转身把家里的旧人们介绍了一遍。   首先是从家里最老的一位奴仆开始。   “这位是北院姑太太的幼时的奶妈,在家里伺候一辈子了,你们以后唤她郑婆婆就好。”   张芝麻和香兰便齐齐唤她“郑婆婆好”。   郑婆婆耳背,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一群人站在这里在做什么事情。   这会儿见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朝着自己嘴唇蠕动,却不知道她俩说得是什么,若是不回个话,会不会显得不太好呢?   郑婆婆思来想去,试探着张嘴说话了:“不好找?什么不东西不好找?回头婆婆给你们搭把手试试。”   众人:“……”   李妈妈没跟她解释什么,免得鸡同鸭讲的耽误时间,继续依次介绍了北院姑太太的丫鬟小雀儿、正院奶奶的丫鬟香菊、大厨房里的掌勺王叔及徒儿王牛、最后是倒座房里住着的李妈妈本人及李叔以及两个负责赶车或者抬轿的年轻仆人,一个是大壮,另一个是二壮。   到是有一对叔侄,值得提一提,据说是赐了家姓的,唤做赵铁的是叔叔,唤做赵达的是侄儿。   这一对叔侄看上去却与一般的仆从不同,俱都是仪表堂堂,李妈妈只说是二人替家里打理产业,到底是什么产业,没有具体说。   此二人多数时间在外,很少待在家里,这次能正巧赶上文馨的召见,也是因为在外听说家里出了事,赶回来的,刚才恰好刚进门,就跟着一起来了。   李妈妈介绍完毕,文馨这才开了口,“李妈妈已经介绍过,你们也就认识了,以后要互帮互助才是。”   众人齐齐应“是”。   “今儿趁着大家都在,我给大家嘱咐两句话,其一,家里不求你们多么忠诚,但也要掌握好做事的分寸,莫要做那起子损主家肥个人的事情,也莫要身在曹营心在汉,胳膊肘子往外拐。其二,管好自己的眼耳口鼻,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也不要张嘴。总之,家里好了,大家也能跟着好,家里败了,你们也未必能讨了好去,须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众人纷纷表示要谨遵文馨的教导,张芝麻也从善如流的表了表决心。   文馨这才命大家散了。 第23章 香兰雨夜来访   既然已经令张芝麻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也就说明赵修海留给文馨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把人留下。   若说之前文馨尚有一丝犹豫,那么自从家里接回一个长相不输张芝麻的香兰后,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决不能送走张芝麻!   这或许就是母亲当年教过她的平衡之道吧——明明不想为,却不得不为,这就是女人的命!后院就是女人的战场,主动出刀总好过被动挨打!   不得不说,文馨在折磨自己的道路上,已经越走越远,待她*日*后终于悔悟时,早已经悔之晚矣!   张芝麻不知道自己差点被遣送回家,这几日家里有些兵荒马乱,没人顾得上理她,她便优哉游哉地过了五六天的清净日子。   这天夜里,张芝麻刚要吹灯安歇,门却突然被敲响了,声音带着几分犹豫,细细碎碎的,合着外面的雨声,无端端地让人汗毛直竖。   难道是赵举人要找自己行那能生孩子的事情来了?不能吧,自己看上去并不是很得他的喜欢啊?不但不喜欢,八成还会有些厌恶!   但万一呢?毕竟人家是花了钱的,打着搂回本儿的想法咬着牙硬上也是有可能的。   “是,是谁?”张芝麻问,胡思乱想也没用,早晚会有那一天,还不如打起精神应对。   “是我,香兰。姐姐可睡下了?”   “……”张芝麻因为紧张而快速跳动的心这才稳了下来,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   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张芝麻长出一口气了,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但是随之又泛起许多的疑惑来:香兰?她来干什么?俩人应该没有熟到秉烛夜谈的地步吧?有啥话不能白天当面谈,非得这个时候说?   “抱歉,我已经歇下了。有事的话,明儿咱们再说吧。”张芝麻略一思忖,扬声答道。   门外的香兰嘴角一翘,呵,这可怜的女人,还真如书上写得一般谨慎呢。   香兰也不着急,抬起纤纤细指抹去鬓角处滑下来的雨水,“姐姐,雨大的很,好歹让我躲躲。待小了,我就告退了。”   骗鬼呢!从耳房过来一路都是抄手游廊,怎么会被淋到?   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想了想,张芝麻开了门。   门外的香兰朝着她微微一笑,眉间却似有似无的带了几分苦楚,活似被大雨摧残后还坚强求生的小白花。   “进来吧!”张芝麻朝旁边让了一人宽的位置。   香兰便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还真的带着一身雨水!也不知道咋弄的?   把她一放进来,张芝麻就后悔了。   一为对方的不讲究,雨夜探人,兜进满屋的雨水和湿气,着实让人不喜。   二为对方的不磊落,半夜上门,理由牵强,这行为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看上去,都十足惹人疑心。   “姐姐,妹妹是不是来的很不是时候?”   “……”这还用问吗?你看我脸色不就知道了,“不知道妹妹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妹妹心里有话想同姐姐说说。”   说什么?借钱?反正她张芝麻是个穷鬼,借不出一分一文。“妹妹但说无妨。”   香兰寻了个椅子自行坐下,“妹妹家里遭逢大事,心里苦楚,一直无人诉说,思来想去,唯有姐姐可以托付一二,因此厚着脸求上门来,多有打扰,还望姐姐原谅则个。”话刚说至一半时,眼睛里的泪水就争先恐后地滴落了下来。   张芝麻虽然照常人多了一分谨慎,但其弱点就是太过善良了,不然也不会在小说里得到那么悲惨的结局。   香兰前世是个铁杆书粉,自认为自己已经掐准了对方的性子,果不其然,张芝麻听她这么一说,神色立刻缓和下来,甚至为刚才脑子里的妄自揣测有些抱歉,因此主动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她的手上。   “你说的遭逢大事?可是家里有人仙去了?当日我见你一身热孝进门……”张芝麻敛起浑身的郁气,小心翼翼问道。   香兰的眼睛愈发红了,“姐姐说得不错,与我相依为命的爹爹,几日前不幸去世了,今儿才替他过了头七。”   “那你,家中再无其他亲人了吗?”张芝麻始终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刚死了爹就进了内宅给人为奴为婢,难道就像戏文里唱得似的,乃是卖身葬父?   很快,香兰就替张芝麻解开了疑团。   “家里没什么亲人了?倒有隔房的叔伯,但内心险恶,实在不能托付。”   “哦。”   “我家本是赵家的佃农,租了赵家八亩地,赖以求生。前些日子,爹爹与邻家因为土地边界的纠葛动了手,失手将对方打死了,他自己亦是一身重伤。对方告了官不说,还硬要拿我抵命。我爹爹气不过,在众人面前寻了短见。现如今家里亲戚无人可依,邻居又怀恨在心,爷和奶奶怜我命苦,这才带至家里安置。”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香兰,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   “逝者已矣,妹妹万事都往开了想吧,把日子过好了,你爹爹的在天之灵才能得到告慰。”   张芝麻怼人很有一套,安慰人却始终做不到得心应手,左支右绌的,带着几分张煌。   “姐姐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是就是走不出来这个坎儿,想到几天前还硬朗健壮的爹爹就这么没了,我这心里,就如同刀搅了一般难受。”   张芝麻闻言,少不得替她感叹一番,“哎!总得需要时间来化解。你也莫要太过悲伤了,若是损了身体,到辜负他一片为你的心了。”   香兰拭了拭眼泪,勉强一笑,“谢谢姐姐宽解我,能跟你诉诉苦,这会儿到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以后但凡觉得不痛快了,你尽管找我说,虽然我给不了你太好的主意,但总归比你自己埋在心里憋着要好。”   香兰猛点头,“嗯嗯,能得姐姐这句话,香兰感激不尽。”顿了顿,她又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耽误了你这么多功夫,妹妹很是抱歉。这就走了,姐姐早些歇息吧。”   香兰边说着边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夜深了,张芝麻也不好再留她,因此便让她自行去了。   两人交谈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还不足一盏茶功夫。   桌上静静立着的烛火突然爆了灯花,火苗子左右摇晃着,使得地上的湿脚印都跟着明明灭灭。   张芝麻心里再次浮起那个疑问,所以这么晚了,她到底是从哪里淋了雨回来? 第24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表小姐   夜色愈加深沉,泼墨般的黑无孔不入地笼罩着四野。雨也越发急了,密集的雨声让人的呼吸都觉得紧凑起来。   张芝麻睡得不是特别安稳,频频地翻着身。   突然,“嘭”的一声,那扇雕花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给大力破开了,一股磅礴的湿气“呼”地一下席卷而来,没了木门的遮眼,外头的雨声似乎急切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张芝麻大惊,猛地坐起身来,眼见着赵奶奶文馨带了许多人冲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张芝麻愕然。   “把她给我绑起来,别让人跑了。”文馨咬牙切齿地下着命令,脸色阴沉地比外面的天都要冷凝。   事发紧急,张芝麻一时半会儿未能反映过来,直到被李妈妈和香菊拿绳子死死地捆了并压在地上,张芝麻才想起要反抗。   “放开我,快放开我,奶奶,您这是做什么?不知道香荷犯了什么错,竟要遭此大辱?”   张芝麻拼命挣扎着抬起脸来,看向文馨,想求得一个答案。   文馨冷冷一嗤,问她:“我花了钱典你是让你做什么来的?”   “自然是要为了赵家诞育子嗣而来。”   “呵!既然如此,那你到是给我生出一个来啊?不然我典你养你又有什么用?”   “……”张芝麻很是无语。   咱怎么也得讲个理吧,这才来几天啊,怎么可能立刻就生个孩子出来?又不是老母鸡下蛋。再说了,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   “好叫奶奶知道,香荷来此仅有数日,况且一个人做不来那生孩子的事情……”   文馨大怒,“你还敢顶嘴,来人啊,把她给我抬起来。既然养你还不如养只老母鸡,那索性就你把当成老母鸡给宰了。抬走!快快抬走!”   张芝麻这才慌了,撕心裂肺大喊道:“不要啊!饶了我吧,救命啊……”   这一喊,倒把自己给喊醒了。   原来是个梦!   张芝麻呼吸急促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掏出一脑门子的汗来。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简直匪夷所思。   稳了稳心神后,她摸着黑下了床,抖抖索索地点了油灯,趁着微弱的光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脑子这才算是清楚了。   已经到了后半夜了,除了风声雨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让人恍惚觉得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悄悄推开窗子,一股带着水汽的泥土气息瞬地钻进鼻孔,很新鲜,但也带着土腥气,说不上让人反感,但也不觉得喜欢。   悄悄往外一打量,张芝麻微得一愣,对面东厢里竟然也亮着灯,赵修海那高大的身躯映在窗子上,隐隐看去,似是手里还握着书卷。   张芝麻一时间看得痴了,他,居然如此用功吗?   愣怔间,那道影子居然站了起来,在张芝麻惊讶的眼神里,推开了东厢房的窗。   两人就这么隔着黑暗和雨幕,毫无花巧地将眼神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变得很快,又仿佛变得更慢,总之,这意外的对视让张芝麻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也跟着止了。   赵修海没料到对面这个张牙舞爪的女人这会儿也没睡,见她一直傻傻盯着这边,动也不动,赵修海微微皱了皱眉毛,然后伸手关紧了窗子,隔绝了对面的视线。   怕扰了文馨休息,赵修海便不回正屋,只往东厢的一张小床上一躺,眼睛一闭,头脑一空,很快就睡着了。   张芝麻有些讪讪,心里暗暗怨怪自己,有啥可看的,怎么还盯住不放了,这让人家怎么想?要脸不?丢人不?没见过男人是咋的?   终于到了早上,雨势像被老天爷揣进了口袋里,戛然而止了。   张芝麻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却一点儿也不困,看起来精神的很。   她将自己收拾妥当后,迈着大步就去了厨房。   昨晚的梦,她认为是老天给她的警示,既然一时半会儿生不出孩子来,那就总得做出点儿其他贡献,免得被主家认为是白吃饭的,那样不好。   先前与众人也都见过了,这会儿到不觉得生疏,才进了厨房的小跨院,张芝麻就招呼起来,“王牛早啊,正忙着呢?”   王牛本是个孤儿,前些年被老光棍儿王叔收做了徒儿,也便随了王姓。他七岁来的,这会儿已经十二了,不知不觉中就成了一个半大的小伙子。   王牛正在廊下挥着小斧头劈柴,冷不丁见张芝麻进来了,登时把一张脸羞得透红。   “表,表小姐,你怎么来了?”   张芝麻一窒,脸上现出许多尴尬。这孩子还真单纯,全家上上下下把她认真当表小姐的,八成只有王牛一个。   “我过来瞅瞅,看看有什么活儿是我能搭把手的?”   王牛果然不依,“可万万使不得,这些都是粗活,哪里是表小姐能做的?”   “无妨,我以前在家里也是时常干活的。”嘴上说着话,张芝麻就已经行至厨房门前。   厨房门前有两口大缸,张芝麻左右都看了看,水是满的,“缸里的水是干净的吗?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可别流进雨水来。”   “是干净的是干净的,昨天师父瞅见天阴了,就拿盖子遮住了的。”   “哦。”刷缸挑水的活算是没拿着。   张芝麻便信步进了厨房。   “表小姐,厨房里万万不能进啊!里面尽是油烟,呛得慌。”王牛急急地追进来要拦,张芝麻一闪身给避过了。   大厨王叔正挥汗如雨地挥着铲子炒菜,听见脚步声,只当是王牛,便粗着嗓子道:“个偷奸耍懒的滑头,只知道躲懒溜号!赶紧着,帮我给灶里填把柴火。”   王牛还没应声,张芝麻到先张嘴了,“好嘞,这就来了。”   清脆的女儿声线把个袒胸露背的王叔吓得半死。下意识就要拿手把胸前捂住,手中的铁铲便当啷一声掉进锅里。   “你怎么进来了?”王叔大惊失色道。   张芝麻也没料到进到厨房里先看到的就是半身的肥肉,只能佯装镇定地回他,“我闲着也无聊,过来给你们搭把手。”   “可别,不用,我们师徒俩应付的过来。”果然,王叔也是一脸的拒绝。   张芝麻不以为意,谁也别想阻止她干活!应不应可不是你说了算。   张芝麻弯腰就捧起一把柴禾,照着灶口就塞了进去,塞得有点多,火势变得有些微弱,一时间上不来热乎气。   她便一手拎着烧火棍把柴禾挑起来,另一只手“吭哧吭哧”地拉起风箱来。   火苗子随风而长,一下子就跟成了精似的,“嗖”一下窜起来,如饥似渴地舔着锅底。   王叔被吓了一跳,“我的小祖宗诶!这可要了命了。赶紧着收手吧,都要糊了。”   确实有一股淡淡的糊味飘散开来,张芝麻便弃了风箱,又拿着烧火棍捣着灶里的火。   王叔也不敢耽误,挥着铲子把这锅命运多舛的趴豆腐给盛到了盘子里。   擦了擦头上的汗,王叔伸手把一边的衣服拽了过来,胡乱的往身上一披,把溜圆的大肚子好歹遮住了,他斜睨着眼睛看了看张芝麻。   “怎么突然要替家里干活了?前几日不是待得挺舒服的吗?”   “!”连总是躲在厨房里的王叔都觉得她前几日待得挺舒服的,看来自己确实闲得有些不像样了,这就难怪会做那样的梦了。   “是真打算干?还是只想做出来给别人看看?”王叔继续问道。   这话真特么,实在是太直白了。   张芝麻眉毛一立,“王叔这话说得,恁得寒碜人!家里供我吃供我住,我做点家务活让奶奶高兴高兴也是应当的。”   “说人话!”   “当然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话音一落,表小姐那完美的形象立刻坍塌得稀碎,把个王牛震惊的无以复加。   万万想不到,万万想不到啊,香荷姑娘竟然是这样的表小姐?!自己以前还拿她当好人看,原来不过是个欺瞒主子的货色。   相比之下,还是香兰姑娘好,说话温温柔柔的,待人接物又诚恳。   王叔却扯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妮子对我的脾性。不过,我少不得提醒提醒你,既然是要做着给人看的,何苦来我这里费工夫。我这里人少,主子们等闲也不会过来,你在这里装把式,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张芝麻也笑了,“这个无需担心,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嗤!口出狂言。你能有什么办法?行了行了,快别在这里消遣老夫了。早上时间紧,一会儿主子们收拾妥当了就得吃饭,下人们也都长着嘴呢,也不能饿着。我可忙着呢,别给我添乱!”   张芝麻点点头,“确实,下人们可都长着嘴呢!”   说完,也不再理会师徒俩,径自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就摘起韭菜来。   王叔一愣,总觉得张芝麻似乎话中有话,但早上确实时间紧迫,也没工夫容他细想,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撂下不提,该干嘛干嘛去了。   王牛见她摘韭菜,少不得张嘴问她,“你摘韭菜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吃!”   “可是,早上需要用的菜,我之前都已经摘洗干净,切出来了。”   “那就中午再吃!”   王牛撇了撇厚实的嘴唇子,真是个让人讨厌的表小姐,“谁告诉你中午要吃韭菜了?”   张芝麻不以为意,“我摘都摘了,为什么不吃?中午的菜谱定好了?”   王牛一下子掉进坑里,“那倒还没有!”   “那不就得了,既然没定好,那我帮你们定一道,拿这韭菜去炒鸡蛋,好吃的紧!我能就着这道菜狠吃两碗米饭。”   王牛看着张芝麻扬起的唇角,脸立刻红了,眼神忽左忽右的,不敢落在张芝麻身上,“你,你,你想吃,不代表,不代表其他主子想吃。”   张芝麻笑着看了他一眼,“若是主子不想吃,厨房里为什么要备上韭菜?难道是你知道主子不想吃,故意买来给自己吃的?”   一句话把王牛气得跳起来,“你,你莫要胡说,我王牛不是那样的人,可莫要冤枉我。”   “王牛,瞎扯什么闲话呢?赶紧过来,给我填火。”王叔在旁边实在看不过眼,赶紧把王牛喊了过去。   王牛不敢耽误,怕挨他师父的窝心脚,但心里的委屈也实在排解不掉,边往灶里塞着柴禾,边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   张芝麻见状满脸纠结,“……不是,别啊,我就逗逗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王牛愤愤地扭过头去,不肯理她。   “好了好了,你莫要气了,算我胡说,我给你道歉,实在对不住。咱王牛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张芝麻的语气根本算不上有多真诚。   王牛却信了,人家姑娘都道歉了,自己作为男人怎么也不能太小气了。因此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这个道歉。   想了想,又红着眼睛说道:“这次便罢了,我且原谅你,下次可不能再胡说了。纵是家里的表小姐,也不能随意给我们下人们安罪名。”   真是个憨厚的好孩子!   “行,我记得了。”张芝麻赶紧从善如流地表决心,“以后绝不再说这种话。”   “嗯。那就好。”王牛羞赧地应了一声。   “啪!”旁边忍无可忍的王叔一巴掌抽了过来,“混蛋玩意!干嘛呢?我让你填火,不是让你抱着柴禾相亲呢。你到是给我填啊!”   王牛这才认认真真的填起柴禾来。   约摸两盏茶功夫后,李妈妈和后院的小雀儿当先过来拿饭了。   刚踏进厨房的两人,见张芝麻居然进了厨房帮忙,果然都有些吃惊。   李妈妈还特意同她交谈了几句。   “香荷?你怎么在这里?”   张芝麻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几天实在待得我骨头疼,家里供我吃住,我也不好闲着懒着。”   李妈妈心里泛出一丝心疼来,多么实诚的好姑娘啊,可惜就是命不太好,“奶奶又没特意交代你,你只管歇着吧。又没人指摘你什么?”   你不指摘,可不代表别人没话说。   张芝麻微微一笑,“奶奶不交代,那是她心疼我,我自己总得知好歹。”   李妈妈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话,如果奶奶因为张芝麻懂事,以后能宽待她,那也是一件好事。   领了饭后,李妈妈和小雀儿便各自去了。   接下来大壮、二壮也领了饭去了,还顺便带走了张铁和赵达的份额。   当然,他们领走的都是下人份的饭菜。主子们起得晚,饭也领的晚。   又过了两盏茶功夫后,香菊和香兰结伴来了,小雀儿也再次来了。   这时候领的,才是主子们的份额。   面对张芝麻主动去做家务活的场景,相比于香菊的惊讶,香兰反而很是平静。   毕竟小说里曾经提到过,张芝麻为了显示自己不是白吃饭的人,擦桌子扫地,洗菜掏厕所,荷塘里挖烂泥,几乎啥啥都做过——连与赵修海第一次做生小孩子的那事,也是在她替赵修海擦桌子的时候发生的。   这一举动不可谓不聪明,至少让赵修海改善了对她的观感,也让文馨把她当个老实人了。   可是,如今既然自己穿来了,她所得到的好处,自己怎么也要分一杯羹的。   呵,张芝麻,你这个白月光,我是不会让你当得那么顺利的! 第25章 人一旦陷入癫狂,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出了厨房所在的小跨院,香菊瞅着四下无人,便朝着香兰问道:“喂,你说香荷是不是傻?又没人指派她,自己巴巴地去找活儿干,莫不是嫌自己太清闲了?”   香兰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温温柔柔地开口劝她:“不要这样说,香荷姐姐才不傻呢。她是个好人,再说了,便是傻又怎样,我相信傻人有傻福……”   “嘿!你这小蹄子!被她灌了迷魂汤了?怎么就成了好人了?傻人我见过,傻人有傻福的事情我可没见过!”   香菊纯粹就是个二愣子,是把伤人的好刀,香兰心里暗暗发笑,嘴上却辩道:“香荷姐姐是个实在人,不愿意闲着懒着,也是替我们分担的意思,若是奶奶和爷知道了,也少不得会夸她能干又实诚。”   香菊闻言立刻拉下脸来,“夸她又对你有什么好?能给你加月钱吗?”   “自然不能,但她若是能得了奶奶和爷的倚重,我也会替她高兴的。”香兰懵懵懂懂地道。   若不是实在腾不出手来,香菊早就一手指头戳上去了,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蠢的人,连这里面的厉害干系都看不清楚。   呵,想在奶奶和爷面前出头露面,那也得问问她香菊答不答应。   “喂,站住站住,别走了,小心被主子们听见。我可警告你,这事儿你不能同主子们说,倘若被他们知道了,到时候我唯你是问!”   香兰浑身一抖,手上托着的粥都差点撒了,“为,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香菊双目一瞪,“你小心些,怎么毛手毛脚的?还有,凡事不要问太多,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哦。香兰记住了。”香兰讷讷地应声,迅速掩去了眼神里的不屑,又继续道:“可是,我们不说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说,家里这么多张嘴,我们又不能全都给捂上。”   香菊垂头一想,“嗯,这点你说得也对。”   “况且,奶奶和爷也都是长了眼睛的,咱们不说也不意味着他们就看不见。”   “嘶!你提醒的这一点也很在理。”香菊满意地看了看香兰,“我们做不到完完全全地断绝她的念想,也只能防几时是几时。比如说,如果有人要禀告奶奶知道,咱就断了他们的话头。再有就是,咱们把奶奶和爷跟前的活儿,且都抓先做了,好歹不给她留机会就是了。”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是既歹毒又智障!   “可是,咱能阻止一次两次,未必能阻止三次四次啊。”香兰故作迟疑道。要知道张芝麻可是一个连厕所都肯掏的非常不要脸的碧池!   “若是我们无法次次阻止,总会有香荷姐姐的出头之日的?到了那时,到显得我们容不得人,面目可憎了。”香兰又接着说道。   香菊醍醐灌顶般立刻被点醒了,“对,你的忧虑不无道理,跟了我几天,果然进益了!其实这事也简单,既然防不住,我们索性直接掐断源头!想个办法让奶奶和爷一看见她干活就觉得膈应。这样一来,哈哈哈,她可就弄巧成拙咯!”   “香菊姐姐果然棋高一招!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香荷姐姐又不是坏人。”   香菊闻言气得直跺脚,“我刚才说得你全当耳旁风了!凡事不要问太多,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哦。”   “哦什么哦?天底下怎么就有你这么不开窍的人?气死我了。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主子还等着用饭呢。”   “哦。”   两人下意识的全都禁了声,很快,就到了正房门口,各自端着饭食进了屋,又妥善地把饭菜一一布好。   “好了,你们也都别守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文馨挥挥手赶走了两人。   赵家到底不是那种规矩严谨的大家族,也没有总让奴仆们伺候吃饭的道理,主子们吃饭的时候挥退下人也是常有的,况且文馨有话要问赵修海,也不好让两人在旁边守着。   香菊和香兰互看了一眼,应声退下了,自去用饭不提。   “爷,你昨晚可是熬夜看书了?”文馨边问着,边给赵修海夹了一筷子趴豆腐,放到了他的碗里。   赵修海吃了趴豆腐,俊眉一皱,脸上带了几分疑惑,“家里的大厨换人了?”   这一问倒把文馨问愣了,“没换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儿,许是炒菜的时候火大了。”赵修海又闷头吃起早饭来。   “有吗?我尝尝,嗯,没有吧,还好啊!”文馨夹了一筷子豆腐吃在嘴里品了品,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便认为是赵修海无理取闹了,“爷,差点又被你打岔了!快回答我的问题,昨晚你是不是熬夜了?”文馨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   没有人比赵修海更了解文馨!   你道她问得真是赵修海昨夜是否熬夜读书吗?当然不是,她其实问得是昨夜赵修海又没有去张芝麻屋里?如果没去张芝麻屋里,那有没有去香兰屋里?若是连香兰屋里都没去,那会不会出去花天酒地了?   文馨没看到赵修海东厢里的灯光吗?看到了!但后面她自己顶不住困意,先睡着了,既然睡着了那就没能一直盯着,谁知道后面怎么样了?   可以说,赵修海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就硬是没能得来文馨的一分信任。   若说没有挫败感,那是假话。   他敛了敛眉眼,脸上也淡了表情,“唏哩呼噜”一通把粥喝完了,然后推掉碗起身就走了。   “爷,这就够了?怎么不再多吃一些?”文馨急忙起身问他,“菜你也没夹,包子你也没吃,一会儿怕是要饿的。”   “不太饿,吃不进去。”说话间,赵修海就出了正屋,意外地碰上了从小跨院里被撵出来的张芝麻。   她不但抢了王牛的活计,还抢了他的早饭。王牛实在难以忍受了,拼着被主家辞退,也坚决地把这个表小姐给撵了出去。   张芝麻见着赵修海,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迈出去的脚丫子往回一兜,就要顺着原路避回去。   赵修海却直接叫住了她,“哎,那个谁,你过来。”   张芝麻脑袋一麻,四下一打量,院里没什么人,看来的的确确叫得是自己没错了,糟糕,没跑成。   “老,老爷,您,您叫我?”张芝麻硬着头皮回身问他。   赵修海确实有事要交代她,“你去告诉大壮,我一会儿骑马出去,让他给黛雪喂足了草料,里面多加些黑豆。”   张芝麻闻言,眼睛刷得一亮,能接到工作任务,对于她来说,是令人非常愉快的。当下紧张的情绪也立刻去了七七八八,“爷您什么时候出发?我好让大壮尽快准备起来。”   赵修海还真得认真想了想,“一刻钟后吧。”   “哎,好嘞,老爷,我这就去传话。”张芝麻痛快应了,然后撒丫子就朝着垂花门跑去。   赵修海看着张芝麻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照这种跑法,不会摔跤吧?这女人,真是一点稳重气都没有,一时张牙舞爪的跟个炸毛的猫似的,一时撒欢儿尥蹶子跟个毛驴似的。就这种女人,能生出什么正经孩子来?   “啪!”赵修海所料不差,张芝□□然因为不留神,一下子摔了个大马趴。   赵修海:“……”好想说一声该啊!   文馨倚在门上恨得眼睛都要滴血,“张~芝~麻!你不得好死。”爷的动向连自己都不告诉,却偏偏知会给她!果然已经被狐狸精勾去心神了吧!哈,哈哈,刚才还一脸被冤枉模样,刚出门就打情骂俏了,说不得昨夜二人就已经有了首尾!   文馨的指甲死死抠在门框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指印,这个时候的她,似乎已经忘记张芝麻恰恰就是她本人做主典进来的。   人一旦陷入癫狂,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赵修海知道文馨就在后面站着,他也约摸能猜中文馨会有什么想头,但他现在并不打算去理会她,心里多少是有些要冷冷她的意思,总是活在无端端的揣测里,他很累。   而摔倒在地上的张芝麻在那一瞬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么大一个人还能左脚拌右脚,让自己摔个大马趴,丢人都丢到姥姥家里去了。   奶奶和爷一定都看到了,还不定怎么看自己呢?怎么这么倒霉呢?   张芝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活动活动手脚,除了膝盖略有些疼痛,手心擦破点皮,其他地方倒还无碍。   她也不是什么娇气货,既然无碍,自然还是要把活儿做好的。当下她也不敢耽误,一撅一拐地出了垂花门,朝着倒座房走去。   大壮二壮是对双胞胎,找到了一位,张芝麻也不敢确认眼前的“壮”是不是大壮,但她相信,这人不管是不是老爷要求的那个,他一定不敢推脱,因此只管把赵修海要求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   果然,这位“壮”当下也不敢含糊,得了令就跑去喂马刷毛了。   总算没有误了主子的事,回到房里的张芝麻见赵修海携了书卷出门,这才放下心来。 第26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赵修海骑了马出了永安巷转上玉祥街,往前约莫走了四五里就到了城门口。   高笼鹅已经等在那里,见赵修海过来,忙朝着他挥手,“赵二哥,这里这里!”   赵修海便撵着黛雪朝他奔去,两人距离不足丈远时,赵修海勒马停步。   “你早上起迟了?”赵修海问高笼鹅。   “没有啊!赵二哥何出此言?”高笼鹅搔了搔脑袋,疑惑不解,“咱们约定的是这个点儿吧?我比你还先一步到呢?”   “既然不是起得迟了,为何不整理好仪容再出门?”赵修海皱眉道,说完,他抖了抖马缰绳,黛雪迈开四蹄朝着城门外小跑而去。   高笼鹅赶紧催马跟上,一脸的委屈,“我早上拿水净过面的!牙也用青盐抹过了。我也是个讲究人,不修边幅的事情可不干!”   赵修海斜昵了他一眼,嗤笑:“讲究人出门前不知道把胡子剃剃?”   高笼鹅一窒,下意识把脸一捂,“可不能剃,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可就靠着这满脸的胡子被人高看一眼呢!”   “……”赵修海无言以对。   高笼鹅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得意地笑了。   二人当下也不再多说,各自催着马儿直奔熊台镇李府而去。   待二人到时,已经是巳时中,下马时,腿都有些发抖了。   高笼鹅难免小声抱怨了几句:“先生为何不愿住在城里,非要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若是能住在城里,我们日常往来要便宜许多。”   赵修海眼神一冷,“慎言!”   高笼鹅赶紧把嘴一闭,鼓着眼珠子左左右右打量了许久,悄悄问他:“应该没人听到吧?我就那么一说,痛快痛快嘴罢了。”   “你真是徒活十数载?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没个主张吗?”赵修海斥道,“这是先生故土,落叶自然归根,难道就为着给你方便,就要住去城里?”   高笼鹅有些讪讪,合起手掌朝赵修海拜了拜,“是我言语不慎,以后绝不乱说话。赵二哥可饶了我这一遭吧,莫在提了。”   赵修海冷哼一声,没再理他。   少顷,有小厮笑着上来打躬作揖,“可是浑阳城赵举人和高秀才到了?”   “正是。”赵修海和高笼鹅连忙回话。   这小厮便出手接过二人的马缰绳,“奴才替您二位拴马,老爷已经在书房等二位,您二位只管进去拜见便好。”   高笼鹅赶紧抱拳,“劳驾了。”   “您客气了,快请吧。”   赵高二人便进了院,朝着前院的书房走去。   李彦霖隔着窗子已经见到二人,端的都是一表人才、满身威仪,因此满意地直捋胡须,能在晚年得遇佳徒,当真是幸事一桩。   “把孙少爷们也都请过来。”李彦霖朝一位小厮嘱道。   这小厮赶紧“哎”了一声,领命走了。   现在家中只有两位孙辈的少爷,都是二房的孩子。大房和三房在外为官,家眷随同前往,并不在李老先生跟前。   这两位孙少爷,年长的一位名唤李进,已经二十有二,乃二房嫡子,房中稚子已有四岁,都已经开始着手要开蒙了。   目前李进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如今虽未取得举人功名,但学问已达,只欠机会罢了。   年少的一位也有十八岁,名唤李迁,尚未成亲。他曾定过一门亲事,但女方在十四岁上一病没了,加之随同家人一起迁回故居,倒把婚事耽误了。他同嫡兄李进一样,也是秀才功名,今年二月里才通过的县试。   须臾,赵高二人来到书房门前,做足礼仪后,被小厮请进书房内。李进李迁二人听说祖父召唤,也不敢耽误,很快就来到书房。   四人齐齐坐定,李老先生捋了捋胡须,问道:“前次命你们所做的文章,可都写了?”   “禀先生(祖父),已经写完了。”   “嗯,都拿上来给我看看。”   四人赶紧上前交出了自己的功课。   李彦霖草草看过一遍,或是皱眉不语,或是频频点头,约摸两盏茶后,他才开了口。   “老夫暂且不做评价。你们把各自的文章都先拿回去,互相看了,待午后,你们四人再过来回话,届时令你们互相评价,老夫最后再作总结。   四人连忙站起身来,齐齐答“是”。   “好了,且先下去吧。修海留一下。”   李进等三人便都退下,赵修海则仍旧留在书房。   “上次你来时,我见你文风老练、脉络分明、有理有据。怎今次所交课业,到有许多浮躁之感?说实话,老夫对你这次的课业不甚满意,你一会儿到不必去看别人的,只将自己的文章自行修改一遍,再誊抄给我。”   “是。”赵修海最近确实有些浮躁,除去佃农斗殴致死的事情,家里乌七八糟的事情也确实让他分心。   “做学问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浅尝辄止,老夫阅人无数,觉得你是个可造人才,可莫要就此耽误了自己。”   “是,谨遵先生指点。”赵修海诚恳地道了谢,李先生又如此这般指点一番后,方令他离了书房。   而跨院里的三位,此时却趁四下无人,小声谈笑起来。   “我目观迁兄面色满是喜意,行动间都带着风,可是有什么喜事?说出来也让弟弟替你高兴高兴。”高笼鹅“嘿嘿”笑着,眯着牛眼调笑对方。   李迁诧异,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自认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今儿难道竟被人瞧破了?居然如此明显的吗?”   李进也是啧啧称奇,“高兄果然耳聪目明,可谓是面似李逵,心如诸葛啊!我这弟弟确实喜事将近了。”   “哦?”高笼鹅眼神一亮,“到底有什么喜事?”   “今日家母择了几人前去女方家里请期,若是顺当,迁弟可很快就要做新郎官了。”李进边说着边朝着高笼鹅挤眉弄眼。   高笼鹅闻言大掌一拊,嘴岔子差点咧到耳朵旁边,“果然是天大的喜事,难怪迁兄难抑喜色,被我等瞧出端倪来。弟弟实在羡慕的紧,不知道何时弟弟也能来个小登科?到不知咱这嫂夫人是何方人氏?家中可有未曾婚配的姊妹,若有,便帮兄弟也张罗张罗,日后倘做个连襟,也是好得很啊!哈哈哈哈哈……”   李迁“啪”地拍了高笼鹅一掌,“拿我取笑便罢,可不许说她!她只是个庄里人,家世极为普通,也无甚姊妹兄弟,如今只和寡母寡嫂生活。”   李进笑着指了指他,无奈的摇头,“瞧我这傻兄弟,这就已经维护上了。”   高笼鹅倒有几分诧异,“依迁兄这样的家世,最差也能找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怎的……”   高笼鹅的话被李进打断,“好叫高兄弟知道,家母也是这个意思,已经替他相看了几户人家。奈何迁弟自田间地头窥得那女子一面,到魂牵梦萦起来,真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足足求了几日,家母不得不低了头,答应替他求娶。”   高笼鹅牛眼大睁,“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迁兄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想必对方亦是美貌佳人,将来红袖添香,实乃佳话啊。”   因李进说道“田间地头窥得一面”,李迁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这话显得自己很是孟浪,不是读书人该有的举止。但这又是实情,容不得人抵赖,李迁便有些讪讪,不欲再说。   “莫在说这事了,祖父交代的事情我们还没做呢。”   高笼鹅伸出胳膊把他脖子一揽,“说吧说吧,我老高还没聊够这事呢。我问你,你那小娘子到底怎么个好看法儿?竟让你瞅一眼就把魂儿给没了。”   李进坐在对方哈哈大笑,李迁却红涨了脸,“就是比其他人高瘦些,也白一些,样子好看一些。”   “就这样?”高笼鹅将信将疑。   “就这样!”李迁斩钉截铁。   “说起来,当日我老高头次上门拜见先生,在回程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位俏丽的姑娘,额,也不能说是姑娘了,梳了妇人头的,那端的是花容月貌,若……额,那个,你这个文章啊,写得挺不错,尤其是这句话,你看你这句话写得,端的是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啊!”高笼鹅正说的口若悬河时,忽见赵修海已经站在门边冷眼看着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转了话题。   “先生交代的事情,你们都做得了?看起来都悠闲的很呢。”赵修海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这不正做着呢?”高笼鹅小声狡辩,“我跟你说,迁兄这篇文章,实在是值得……”   赵修海却一点不给他面子,“是吗?那是哪位兄弟的文章里写了梳了妇人头的美貌女子了,我这厢需得好好拜读拜读,是迁弟的吗?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诚不欺我。”   “……”被戳破了谎言,三个人都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交换着各自功课看起来。   赵修海这才踱步走进来,放下自己的文章,借了笔墨纸砚,重又琢磨起自己的文章来。 第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章奉上。谁能告诉我如果想提前告诉你们当日更新时间,应该在哪里留言呢?   且说赵修海离了家后,文馨一身的怨气也积累到了顶点。   香菊和香兰用了饭回来,见到主子气色不对,当即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香兰内心简直无法可说,也不是没见过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但像文馨这样的,闹脾气跟喝凉水一样频繁的,是真她母的少有。   这人是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好不啦?!   诚恳建议她了解一下杨老师的电击疗法!   知名的精神病院也可以介绍几家给她!   “刚儿你们都去哪里了?”文馨半靠在椅背上问,用茶杯盖子刮了刮漂浮的茶叶,轻抿一口后继续道,“好半晌不见人,玩得可痛快?”   两人自行去用饭是文馨准许的,但之后又悄悄说了几句话,略微耽误了一些功夫,也难怪文馨会抓住这点过失秋后算账了。   香兰犹可,仍旧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古人都是大傻-哔的心态,香菊闻言却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沁凉的毒蛇爬过,又恐惧又厌恶,却不得不认命。   她噗通一声跪下,“奶奶,奴婢知错了,求您好歹原谅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香兰见状,一下子囧了。   不带这样的,之前还横的跟王者似的,怎么这会儿就怂成青铜了?还说跪就跪,你这么一跪,我特么还怎么站着,显我个高吗?糟心!   心里小声默念三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后,香兰也只好跪到了香菊旁边,张嘴把香菊的请罪三联给复述了一遍,“奴婢知错了,求您原谅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话音落后,正屋里陷入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馨终于有了动静,她举起茶杯“呛啷”一声掷在了桌子上,茶水登时便洒了一桌子,又蜿蜿蜒蜒地流到地上。   “看来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这事决不能承认!   香菊和香兰连呼“不敢”,对着地面狠狠地磕起头来。   “不敢,哈,嘴上说着不敢,谁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怕不是已经把我碎尸万段了!”文馨冷冷一哼,右手又执起壶来,另外拿出两个茶杯倒满了茶水,倒完后,斜睨了二人一眼,“你俩过来,一人一杯,务必端好了,跪倒外面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香菊低声抽泣着,上来拿了一杯茶,乖乖顺顺地出了正屋,跪到了廊下。   香兰几乎要被气炸了,尼玛,古代真的是毫无人权可言,这些书里的配角一二三四们都拽得二五八万的,真拿自己当个人看呢!笑死人了好吗?等姐发达了,特么的第一个拿你开刀。   这个文馨是咋死的来着,哦,对了,是被香菊下毒害死的,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别以为自己是主子就得意了,想让你死,不过就是略略挑拨几句的事……   “怎么?你有意见?”文馨见香兰迟迟不动,轻嗤一声后问到,“来了没几日功夫,就已经学会叛主了?”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香兰只好暂避锋芒,装出一副已经吓傻的样子,“奶,奶奶,饶命啊……”   看到她战战兢兢肝胆俱裂的丑态,文馨这才体会到一丝快意,于是抬手挥退了她,“没有最好!行了,赶紧滚吧。别忘了带上赐你的茶水。”   香兰赶紧上来拿了茶杯,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在香菊的旁边找了一个位置跪好。   文馨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一炷香时间,差不多了就自己起来吧。哦,对了,再加一句,若是对方杯子里的水洒了,就及时禀告一声,届时奶奶我就免了你的刑罚,而洒水的那个,就要把时间加一倍。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香菊香兰二人赶紧应了。   文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屏风,进到内室里自行休息去了。   端着茶杯还不到一盏茶功夫,香兰的手臂就酸的撑不住了。这该死的恶婆娘,整人还真有一手。   照这样子,香兰是绝对没办法支撑一炷香时间的。与其自己不慎洒了茶水,倒不如卖香菊一个乖。   想到这里,香兰半真半假地打翻了自己手里的茶杯。   不出所料,香菊的脸上立刻带了几分喜色——这个又蠢又歹毒的人,看着别人倒霉总胜过自己倒霉。   香兰怎么可能让她白白得了好处,因此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当先就发了声,“香菊姐姐,我受点苦不要紧,能把你先摘出来最好了。去,你快去奶奶那里检举我吧,就说是我不慎,先洒了茶水,香兰愿意替你把这惩罚挨了。”   香菊果然内心一震,她委实没能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知情知趣,心里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感激与尴尬。她拍了拍香兰的肩膀,“谢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好意的。”   香兰跪在那里抿嘴一笑,“都是我应该的,这偌大的庭院,也只有我二人能相互依托相互关照了。香兰不愿意看到姐姐受苦。”   香菊听了这话,心底也泛出几丝暖意来,她反反复复看了香兰几眼后,这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放心,等奶奶气消了,我会帮你求情的。”说完,香菊把心一定,就迈步进了正屋。   张芝麻透过窗子与游廊把事情看得分明,心里很是诧异,“这个香兰,才来几天功夫,就已经和香菊肝胆相照到这个地步了?但是,若果真这般要好,昨晚怎么会上我门来哭诉?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简单啊。也不知道是人是鬼?算了,不再琢磨她了,还是继续琢磨琢磨怎么讨好赵奶奶吧,这人喜怒无常又气量窄小,除非找个办法让她觉得自己安全无害,否则日后的麻烦,可多着呢!”   接下来,是擦洗游廊还是打扫庭院呢?要不就问李妈妈拿个尺码给奶奶做鞋?除了这些,还可以清洗衣物,喂养牲口,总之,只要想在奶奶面前表现,路子还是挺多的呢。 第28章 这字怎么这么胖呢   主子心情不好,家里的仆人们也都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透着万分的小心翼翼。   眼看已经到了酉时,太阳虽没正午那般毒辣,也仍旧不可小觑,霸占着天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张芝麻没能踏进厨房的门,被早有防备的王牛给推了出来。   她一时间没什么可做的,就晃晃荡荡地到了垂花门下。   李妈妈人老成精,这一天都没敢往文馨跟前凑,这会子正举着一把大剪刀“忙”着修整垂花门下的几棵月季花。   张芝麻晃到她跟前,也便停住了脚,帮她拾捡地上零零散散掉落的枝丫和叶子。   已经凑到跟前的人,也不好躲开,李妈妈只好压低声音同她打招呼,“香荷来了?这几天可好?我成日里忙忙碌碌,到没功夫同你聊聊。”   张芝麻赶紧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也压低声音道:“谢谢李妈妈惦记,我挺好的,有吃有喝又不用干活,从记事起,就没这么清闲过呢。”   李妈妈闻言笑了,悄悄打量一眼正屋,见那里没什么动静,方继续问她:“你来了也有几天了,觉得适应不适应呢?”   “我一切都好,已经适应了,只是不知道其他人是否适应我了?”张芝麻捏着两片叶子,歪着脑袋答道。   “调皮!”李妈妈笑嗔了一句。   两人便相视一笑。   “我见你晨起去厨房帮忙了,这样挺好的,年轻人多动动总比懒着强。”李妈妈剪掉一节枝丫后,瞅了张芝麻一眼,意有所指道。   张芝麻便知道自己这想法是对的,“谢谢李妈妈提点,家里供着吃供着住,我若是万事不理,也太对不住奶奶和爷的好意。多做些事情,也算是报答两位主子了。”   李妈妈微微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这孩子是个明白人,比那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好太多了。   “李妈妈,有件事情得跟您讨个主意,您别怪我事多,只是我年纪轻轻思虑不周,又独身一人在此,有些事情总怕自己做得不好……”张芝麻觑着四下无人,对着李妈妈悄声说道。   李妈妈一辈子都是独善其身的性格,万事能不沾染绝不肯去理会,但对张芝麻,却另有一番情谊在,毕竟是自己找来的人,到底也格外亲近一二分。   “你说吧,我听着,但是能不能给你拿主意,我也不敢保证。”   李妈妈愿意听她说,张芝麻就已经很是满意了,因此也不含糊,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疑问给说了出来,“李妈妈,昨儿夜里,我屋里竟有一位访客,不不不,您可别多想,不是那个谁。”   看着李妈妈一脸诧异的样子,张芝麻赶紧摆着两只手,忙不迭解释。   李妈妈知道自己想差了,也是老脸一红。   “说出来,您或许不信,来找我的竟是奶奶屋里新来的香兰。”   “是她?她为什么找你呢?还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李妈妈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只说是家中父亲仙去,邻居刁难,心里凄苦,想找人诉说,别的并未多说。只是有一点疑问,我心里始终想不明白,就是她昨夜来时,带着满身的雨水,按理说她住在耳房里,顺着抄手游廊就能到我的西厢,怎么就被雨淋得这般狼狈呢?”   那只能说明她在进西厢之前,去过别处,且那地方没得遮掩。李妈妈心里暗道,嘴上却没说出口,言多必失,虽然香兰只是个小丫鬟,李妈妈也不愿过多牵扯什么进去。   但张芝麻如此信任于她,李妈妈也不好装聋作哑,想了想,只好含含糊糊提点了一句,“天底下想不透的事情太多了,但事出反常必为妖。多防备,多留意,少招惹。”   这提醒也是很贴心了,张芝麻仔细品味了一番,立刻将其视为箴言,良久后低低地感叹了一句,“大宅门里是非多,诚不欺我。”   李妈妈闻言瞅了张芝麻一眼,涩声道:“大到不甚大,多却非常多。树欲静而风不止,树能奈何?管好自己吧。”希望老天爷能开开眼,好歹让他们一家脱身出去,也过过安生日子。   话题越说越沉重,张芝麻和李妈妈心照不宣地停了对话,各自沉默起来。   良久,久到这整理月季花的工作没办法再装模作样的做下去的时候,两个人都直起身来。   正要离开此处的张芝麻抬眼随意一打量,那垂花门上的楹联竟然有自己认识的字,她登时兴奋的难以自抑,几乎要跳将起来,“李妈妈,李妈妈,这里面的字,我能认出几个来。”   “哎呦,是吗?你认识哪个,指给我看看。”李妈妈呵呵笑着在一旁凑趣。   张芝麻指着上联,“您看这个字,念人,就是好人坏人的人。往下隔一个,念日。日头的日,咦,只是,好生奇怪啊,为何这个日字这么胖呢?”   “为什么这么胖?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日字!”一道低沉沉的男声从垂花门外传来。   张芝麻和李妈妈全都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进来的正是从熊台镇回来的赵修海,他脸上倦意明显,带着几分颓废的味道,俊得反而让人移不开眼睛。   张芝麻虽然知道不应该,却很难将自己的眼光收回来。   “原来竟不是日字?难怪要胖一些。”她嘴上毫无意识的说道,话一溜出口时才觉得不妥,只好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赵修海斜斜地瞅了她一眼,“尽人伦曰忠曰孝,守家业宜俭宜勤。那字念曰不念日。”说完,他跨着大步朝正房走去,只留下张芝麻和李妈妈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处。   丢人了!丢大人了!张芝麻内心哀嚎不已,须臾,见倒座房的大壮等人已经要去厨房里领饭,张芝麻只好速速地离了此处,自去领饭吃饭不提。   且说赵修海进了正房后,文馨终于露出了笑脸,她有心要弥补晨时的不快,因此多了许多讨好与温柔。   “爷,您可回来了?累不累?看这一身的尘土。香菊,快去给爷倒杯茶水来。”   香菊连忙应声去了,压抑在头顶的阴云散了,香菊的声音里也满是轻快。   香兰隐在角落里,不时悄悄打量他一眼,就仿佛如那丈母娘看女婿,真是越看越欢喜。   满意,满意,实在太满意了!虽然岁数大了,比起小女主大了有十岁,但大了知道疼人,性格也沉稳,绝对瑕不掩瑜啊!   看这俊眉修目!   看这头身比例!   看这长腿蜂腰!   哇咔咔,我的女主呦,真是好福气!   这么好的男人,只能属于我亲爱的女主,什么白月光,什么原配嫡妻,统统给我滚粗吧!老娘既然穿书一回,绝不再让我的女主过得像书里写得那么苦逼。   我要用我现代人的能力与智力,守护我的女主大大,男主只能是她一个人的。握拳!加油!   赵修海不忙着喝茶,高大的身躯往文馨身前一站,“昨晚一直在读书,今天去了熊台镇。”   他来去的路上也想了许久,既然掌握自己的动向是文馨最大的爱好,那索性就在她面前做个绝对坦诚与透明的人吧。   给予妻子她所需要的,是丈夫的责任。   文馨一下子听懂了赵修海的话,前半句是告知昨晚的情况,后半句是解释今日的去向。她的内心感动不已,眼圈都有些泛红。   “爷,今早是我的不是,万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此番的过错。”   “夫妻间谈什么是与非,彼此坦诚相见,相互信任依赖,方得长长久久。”赵修海很少跟文馨说这么贴心的话,尤其还是在丫鬟跟前。   可见此番他求好的心思,还是十分诚恳真挚的。   文馨能够感受到这份真心实意,因此早就扫尽了一身的阴霾,内心愉悦的无以复加。   “饿了,摆饭吧,中午在先生家里未能敞开肚皮吃。”赵修海说道。   文馨赶紧令香菊香兰摆饭,“你俩别傻呆着了,还不快去摆饭,咱们爷饿了。”   香菊和香兰忙不迭去了。   赵家重又恢复了生气,有了几分和乐的味道。 第29章 寡妇再嫁也不稀奇!(小修)   几天后,张芝麻突然得到一条消息:赵家要举家搬往城北的一座更大的大宅子里面。   最初的消息来源是家里的大厨王叔。得了他的小道消息后不久,李妈妈也明里暗里的暗示了两次,让她提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可见,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几乎是十成十板上钉钉的了。   果然,不久后,文馨就开始着手安排仆人们各屋各房地开始收整东西。连后院的小雀儿和郑婆婆也都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这一天,张芝麻在游廊下悄悄拽住李妈妈,问道:“李妈妈,这里住的好端端的,为何要搬家呢?要知道,搬家可是一件劳心劳力的大事,最是让人操心犯愁了。”   李妈妈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搬家哪是那么容易的,破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咱赵家!我估摸没有个五六天功夫,是搬不利索的。至于搬家的原因,据奶奶说,这事儿是咱们爷的意思。咱们如今住的这座院子委实太小了,上上下下日常进进出出的,实在打扰爷读书上进。因此,这才决定要更换一间大点的宅子。”   “原来如此,那确实得搬。”张芝麻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般道。   读书二字在她心里无疑是神圣的,为了读书上进而搬家这理由更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张芝麻十分理解并配合这个决定。要是有条件,她也想读书,想认字,想说话间总是带个“之乎者也”。   用过早饭后,张芝麻挥着一把大扫帚去院里扫地了,扫着扫着就到了垂花门下。   瞅瞅四周,确认没人关注自己,张芝麻这才停下脚来,自袖子里掏出半张草纸和一节碳条。照着楹联上的字就描画起来。   上联“尽人伦曰忠曰孝”几个字她之前已经描下来了,下联“守家业宜俭宜勤”几个字还没能写下来。   现在她的想法就是一定要趁着搬家前把这几个字都先抄写下来,回头若有了闲功夫就可以边念边写,那自己一下子就认识十来个字呢!比以前十几年积攒下来的都多!   可惜,时间不长,就在她刚写完“家”字时,张芝麻的头顶上投下一片阴影来。   “你这是画什么鬼画符呢?”一道粗嘎的声音蓦得传来,惊雷一般在她耳边响起。张芝麻不妨,吃了大大的一惊,手里的半截碳条都掉到了地上。   一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张嘴惊道:“怎么是你?”   尴尬!两人倏地全都闭紧嘴,须臾后,又共同问出声来,“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家住城东的高笼鹅。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憨笑出声,然后弯腰捡起碳条递给了张芝麻,“抱歉抱歉,某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哎呀,这个,刚才没吓到你吧?”   张芝麻接过碳条,低声回了一句“无妨”。   高笼鹅搓了搓手,略带几分紧张的继续问她:“哎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赵家的?你跟赵家是什么关系?某同赵二哥是挚友,平日里常有往来,怎的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你?”   “……”这话题有些尴尬,怎么回答呢?难道说我才被典来没几天?要么就厚着脸皮说我是他家的表小姐?   都不合适!   张芝麻只好含混说了句:“我也才来。”就要转身离开。   高笼鹅见状急了,“哎,你别走啊,着什么急?你同某再多说几句吧。”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两人又不熟!孤男寡女的,多不好看!   张芝麻勉强打点起精神,礼貌地一笑,“实在抱歉,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高笼鹅见她执意要走,眼珠子一转,立即伸出蒲扇大掌,将张芝麻手里地纸片给夺了过来,“小嫂子勿急,先给某看看你这是写了什么?”   张芝麻脸上登时又羞又窘,“你干嘛?快还给我!”   高笼鹅仗着人高马大,将这草纸高高举起来,“哎呀,这写的什么啊这是?恕某眼拙,委实辨别不出来。”   “快还给我!”张芝麻急于抢回自己的东西,便围着高笼鹅跳来跳去,样子十分滑稽,就仿佛要窜上大树的蚂蚱。   “再给某看看,别急别急,嘿嘿。”高笼鹅左躲右闪的,自然是不肯归还。   “快还给我!”   “再给某看看。”   几番争夺之下,张芝麻终于眼疾手快地掐住了高笼鹅的胳膊,“你还有脸自诩是读书人,随意抢别人的东西羞也不羞?快还给我!”   猝不及防的接触,近在咫尺的俏脸,让高笼鹅喉头一紧,黢黑的老脸透出难以遮眼的红光来,“小嫂子莫不如将这张纸送与我吧?”   两人这么一闹,动静难免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张芝麻无奈,只好跺了跺脚然后转身走了。再这么争下去,肯定要闹得很难堪,左右不过一张纸,拿去便拿去吧。   “哎,小嫂子怎么走了?”见到张芝麻扛起扫帚走了,高笼鹅下意识地朝着张芝麻的方向跟了几步。   “高兄弟!你过来。”正在这时,赵修海站在东厢的廊下朝高笼鹅唤了一声。   “……”高笼鹅无法,只好满脸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赵修海的东厢。   “赵二哥,你瞒得某好苦!原来小嫂子竟是你府里的人!”刚进书房,高笼鹅立即痛心疾首地朝着赵修海兴师问罪起来。   赵修海叹气,“是我府中之人没错,我没必要隐瞒你,当然,更没必要特意告诉你,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这话令人无法反驳。   高笼鹅语塞,半晌后方道:“上次在街上有人故意为难小嫂子,你却不曾出面阻拦,只放任我前去调停,赵二哥莫不是有意要看某和小嫂子的笑话?”   这问题傻到令赵修海无法回答。   其一,那时候张芝麻尚未进府,虽然文馨曾召她来家相看,但赵修海那会儿心有抵触,连对方长着几只鼻子几只眼睛都没留意,谈不上认识。即便是认识,老娘们儿打架,他跟着凑合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其二,说放任高笼鹅前去调停,那简直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非要冲上去,拦都拦不住好吗?   赵修海只好转移话题,“这么一大早你过来做什么?找我有事?”   高笼鹅此番前来是打着帮赵修海整理书房的名义,想顺手抢走几本好书的,没想到书还没抢到,先抢到小嫂子一张纸。   他珍而重之的将这张纸平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用蒲扇大手压去褶皱,然后珍而重之地对折起来,又收回到袖子里。嘴上却瓮声瓮气地答着:“某要知道小嫂子在此,早就来了,哼!”   目睹这一系列操作的赵修海额头的青筋直跳,于是冷声问道:“你小子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高笼鹅闻言一下子从脖子根红到脑瓜门,“很明显吗?不会吧!”顿了顿,又道:“赵二哥,你可莫要胡言!小嫂子已是成婚的妇人,传出这样的话去,未免给她招惹麻烦。”   赵修海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傻小子!这还真是看上她了!罢了,哪个男人不会有淑女之思,也可以理解,但两人身份悬殊,并非良配,赵修海少不得出言提醒他,“据我所知,此女确已成婚,只可惜相公早逝……”   高笼鹅闻言却牛眼一亮,上前抓住赵修海的袖子,“真的?那太好了!这年头寡妇再嫁也不稀奇,赵二哥,你可得帮兄弟一遭。”   赵修海赶紧拽回自己的袖子,急躁地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他意在强调对方身份尴尬,而不是提醒他寡妇可以再嫁的好吗?   这憨子!能不能抓住话里的重点?就这理解能力,秀才功名怎么得来的?该不会是高员外花钱替儿子捐的吧!   “高兄弟,我再说一遍,她不过是乡间一位守寡的妇人,如今在我府上,额,咳咳,在我府上生活,依为兄之见,实非良配。劝你早日收心,把心思用在举业上。”赵修海肃容郑重其事道。   高笼鹅被意外之喜击中,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对着赵修海鸡同鸭讲起来,“小嫂子这是在你府上帮佣?你们给她多少月钱?”   赵修海无奈摇头,“高兄弟,为兄仍旧认为此事不妥,高员外高夫人怕是难以接受。”   高笼鹅自己已经开始发散思维了,“哎呀,她该不会已经与你府上签了卖身契的?不成不成,你赶紧把身契还了她,需多少银子,我代她还了。”   “你听为兄的,莫再做此打算,还是趁着年轻,先以前程为要。”   “想到搬家这事,你到提醒我了,我得回去问我爹娘拿银子置办房舍,将来娶了妻子,生了小孩,还是大院子更加便宜。”   “……”赵修海还欲再说,高笼鹅已经风一般地卷了出去,仿佛要去处理平生第一等紧要事一般。   赵修海无奈苦笑捏了捏手里的佛珠。情*欲总是迷人眼,佛门才是清净地啊!高兄弟,怕是已经执迷不悟了。 第30章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多理事,少生事   送走高笼鹅后,赵修海便要继续收拾自己的书房。   刚要拿起桌上的书时,眼角的余光就瞥到地面上的半片纸。   他内心微的一动,走了过去弯腰把纸拾了起来,正是刚才高笼鹅仔仔细细收起来的那张。   八成是人走得太急,一时大意,从袖中滑了出来。   赵修海将纸攥成一团,伸手就要扔掉,撒手之前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下了。   攥在手里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打开了。   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赵修海双眉深锁起来,这蚊子腿一般的线条凑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上上下下端详了许久,赵修海这才认出是“守家”二字,可以说,这字写得是相当丑了!   “爷,您在吗?”外面响起文馨的声音。   一向淡定的赵修海突然有些慌了,“在,在呢。”   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响起,赵修海赶紧将这半片纸随手夹到了一本《论语》里,又把这本《论语》收进了书箱中。   文馨推门而进时,赵修海已经恢复了往日里那副生人勿进的严肃样子。正一本一本的将自己的书收进书箱里。   “爷,刚儿恍惚听说家里来客人了?”   “是高兄弟。”   “哦,那他人呢?怎么不在。”   “走了。”   文馨一愣,“走了?这么着急吗?我刚儿还嘱咐王厨子晌午备一顿像样的饭菜呢。”   赵修海嗤笑一声,“你不必同他客气,任他来去就是了,备什么饭菜,浪费!”   文馨十分不赞同赵修海的话,“到底是家里的客人,怎可如此怠慢?”   赵修海没再辩解,反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也没有闲聊扯舌的爱好。   这厢文馨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几番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犹豫许久,见赵修海始终没给她张嘴的台阶,她只好自己开口说了,“刚儿我屋里的丫头说,那西厢的香荷在院里同个男人拉拉扯扯。平素见她倒也是个正经人,不知道今日为何这般不矜持?”   赵修海将眼睛一敛,没有接话。   文馨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怕是被她拉扯的男人就是这位高兄弟。说起来,倒是我的过错,没有很好的约束下人们,让他们越发没规矩了。只盼着高兄弟不要介意才好,莫要以为咱们赵家是这般不讲规矩的破落户。”   赵修海情理上挑不出文馨的话哪里有错,但听在耳朵里,这话却有些刺耳。“你尽管放心,高兄弟不是那样的人。我与他一向交好,我知他为人最是忠厚憨实,心里不会有这些想头。”   “爷说得是。只是高兄弟固然很好,那香荷却不得不吃些教训。但她毕竟不同一般下人,这事怎么处理,也得讨爷的示下。”   “人是你找来的,你自行处理便是。做什么要讨我的意见?”赵修海语气里尽是随意,“当日你道她千好万好,如今你说她不守礼不矜持,说好的是你,说不好的也是你。我只有一句话:好你便留着,不好你就遣了,有什么可纠结的?至于你说的给她吃些教训,我看就算了,莫要因此传出不利赵家的名声去。”   文馨闻言一窒,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得不想把张芝麻遣出去,前番赵修海令她遣人,她好歹含糊下来了,如今却自己又提起这茬来,算是给自己挖了坑了。   她只好讪笑几声,转移了话题,“爷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等咱搬了家,到时候单把新宅的前院拿出来给您读书待客用,女人们都守在后院或者跨院里,免得跟客人冲撞了,也能让爷您清清静静的读书。以前我一直没想到这一辙,还好爷想到了。”   赵修海听了文馨的话,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决定搬家完全是他的冲动想法。当日被李老先生指出文章带有浮躁之气,赵修海内心难免郁郁,第二日便寻了新宅当场付钱买下。   说白了就是有钱任性。   买下新宅几日后,赵修海又对自己的行为嗤之以鼻起来,君子当内心坚韧不为外物所扰,更不应文过而饰非诿过于人。在他本人看来,此举全是因为内心修行不尽如人意而做出的荒唐之举。   如今既然新宅已置,索性搬便搬吧。说不定真的能够迎来新的气象。   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还是要同文馨挑明。   “说到清清静静四字,我少不得有些话要提点你。清静固然源于本心,但耳根子和眼皮子的清静对我来说也是不可或缺。按理说,我赵家人口极为简单,仆从亦是不多,应该平稳安顺的才是,可事实上总有一些无谓的吵嚷和争斗发生,让我甚觉烦扰。如今我一心举业,家事上就要多赖阿馨打点。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多理事,少生事。还有,不要再试探我的耐心,我怕结果会让你失望。”   赵修海的话不可谓不难听,尤其是最后几句,几乎算得上是诛心之言。   他每多说一句,文馨的脸就跟着白上一分,待他话音落了,文馨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   尤其是“多理事,少生事”六个字更如同一把尖刀,搅得文馨内心疼痛难忍,一时间觉得呼吸都很是费劲。   赵修海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不适,话一说完就转过身去,“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行了,我还需要好好收拾书房,你且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文馨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摇摇晃晃地福了福身,这才跌跌撞撞地退下了。   待出了书房,站在廊下等候的香菊香兰马上迎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文馨的胳膊,香菊更是面带得意地小声禀告道:“奶奶,那香荷如今就在西厢里,可要奴婢将她扯过来问话?”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馨立目将香菊一扫,刚要一巴掌扇过去,赵修海说过的话立刻在耳边响起,她只好强压下怒火,冷哼了一声后朝着正房快步而去。   香菊早被她那杀人般的眼神惊得魂不附体,当下也便禁了声,鹌鹑似的缩起脑袋来。   香兰的内心却有几分不甘,望了望西厢房的所在,气得直要跺脚。该死,难得抓到她的现行,想要给她个教训,但照现在的情势看来,怕是仍旧奈何不得她。   马上要搬家了,女主大大也要出镜了,香兰本想暗搓搓地送女主一个大大“见面礼”,但看文馨这样子,应该是有了变故。   没办法,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了。   三日后,家里的东西已经收整的差不多了,而新宅那边家具都是现成的,除了一些惯用的要带过去,其他的大件也就不再动了。   住处也都划分清楚了,倒座房仍旧给李妈妈一家、大壮兄弟,以及偶尔出现的赵铁赵达叔侄居住。   前院自然是归了赵修海本人,正屋被他辟为书房及待客的厅房。大厨王叔和徒儿王牛领了前院东厢房靠南的两间用来造厨及休憩。西厢房则置为客房,以供来客休息。   后院则是文馨带着三香居住。文馨居中,香菊香兰居左,张芝麻居右。   新宅这边有个大大的东跨院,旧宅里仅能用作厨房的小跨院绝对是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这个跨院里不但正屋和东西厢房兼备,还多出一个小小的园子来,虽然不大,但设置也算精巧,赵春云甚喜,当仁不让地带着郑婆婆和小雀儿住了进去。   家里上上下下开始辗转于新宅旧宅之间,蚂蚁一般埋着脑袋倒腾着家里要搬的东西。   这日,张芝麻将正屋里一个大大的包袱抱上车后才回转到院里,就被大壮给喊住了。   “香荷,过来帮我搭把手。”   张芝麻才要痛快应了,就循着声音见到大壮,他的位置竟然是在东厢房的门前,可见要搬的是赵修海的东西。这么一来,差点脱口而出的应答声便被张芝麻拘在了喉咙里。   “我,我正屋那边还有一些东西要搬呢,不行的话,你再找个别人。”   大壮笑了,“放心,不耽误你的事!你就过来帮我搭把手就行,我一个人背起这书箱有点费劲,需要你帮忙托我一把。”   再要拒绝就显得既矫情又刻意了。   张芝麻只好应了,“哦,好的,这就来了。”   书箱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赵修海的书。粗略打量一眼,能有几十本书。书的重量加上书箱的重量,即便是大壮这样的壮小伙,也觉得有些承受不来。背着书箱根本就起不了身,只能找个人在他起身时略微提一把。   张芝麻进了东厢后,眼珠子都不敢随意打量,只能全部放在地上那三口大大的箱子上。   大壮将捆着书箱绳子用肩膀一边一个的背好,暗暗提起一口气后,道了声“起”,张芝麻闻言便赶紧使劲往上托起书箱。大壮这才借劲站起身来,慢慢吞吞地迈出门去。   张芝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拍手就要出门去,结果一个不留意正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第31章 挑拨离间的张芝麻   乍然闯入的怀抱宽厚而又温暖,一股清淡如竹的气息自鼻端传入,又迅速地萦绕全身,令张芝麻的心跳立刻乱了节奏。   她杏核般的双眸里盛满了慌乱,脚下“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几步,结果一个不慎又将后腰磕到了桌沿上。   赵修海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张芝麻给“投怀送抱”,因此心里也有几分尴尬和不知所措。但他素来沉着,惯于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自然不愿意在女子面前露怯,少不得来个先声夺人。   “你慌什么?”   张芝麻欲哭无泪,她也不想啊,谁知道会这么倒霉,“抱,抱歉,老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修海微红的脸孔这才退了颜色,他微微点点头,从门口走了进来,强烈的存在感让整间书房都充满了他的气息,“下次小心点儿。”   谁还敢有下次啊!张芝麻忍着痛意福了福身,打算麻溜地抱头鼠窜。   赵修海却又突然出声把人叫住,“且等等。”   张芝麻讶然,“啊?”   赵修海转身坐到自己的宽木椅子上,伸手就要取笔,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笔墨纸砚都已经被收整起来了,现在他的书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赵修海一愣,抬头看了看一脸懵的张芝麻,干咳了两声,“咳咳,嗯,那个,你,你且先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啊?哦!”张芝麻一脸懵逼的留下又一脸懵逼的走了,最终也没明白赵修海为何要将她喊住。   赵修海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看她走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而惊魂未定的张芝麻则悄悄躲进了自己的西厢房里,俨俨地喝了一大杯茶水来压惊。   “嘻嘻嘻,香荷姐姐偷懒啦!”正在这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飘进张芝麻的耳朵里,近的几乎让她感受到了来自对方口腔里的温热,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小手带着几分力气按到了她的肩膀上。   温与凉乍然出现又相互交织,登时把个张芝麻吓得魂飞魄散。   “噗!”嘴里一半的水被她喷了出来,令一半的水被呛进了气嗓里,剧烈的咳嗽声差点让她把喉咙卡出血。   “呵呵呵,吓着香荷姐姐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张芝麻压下心里的怨气回身一看,来人正是她潜意识里非常忌惮的香兰。   “你进来之前怎么都不敲门的?人吓人能吓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张芝麻冷声质问道,因为心里有气,语气便带了几分不善。   香兰当场僵住,似是没能料到张芝麻会如此不客气,她委屈的撇撇嘴,露出一股娇态,“实在不知道姐姐如此胆小,是我莽撞了。”   张芝麻敛了敛眼神,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你找我何事?”   香兰不自在地咬咬嘴唇,“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见姐姐从老爷的东厢房里出来,脸面羞红、一脸娇羞,身体又似是不太利索,香兰委实担心,便跟进来看看。”   香兰语毕,心里暗暗替自己鼓掌,今天又是斗智斗勇的一天呢!看这适应能力!咱来到古代虽然时间不长,但把这旁敲侧击的本事学得很到位呢。   譬如刚才,她说的话表面上是关心张芝麻的意思,其实她意在说明两个事,其一,张芝麻从东厢出来被她看到了,其二,张芝麻形容可疑,疑似与老爷有染。   总之,就是想要告诉张芝麻,咱可逮着你不轨的证据了,你给我放老实点!最好是立刻跪下给我唱征服。   出乎意料的,张芝麻却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流露出来,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平时经常盯着老爷的东厢吗?你这么关心他屋里的动静,奶奶知道吗?”   嘎?什么叫“经常盯着老爷的东厢”?握一把草!香兰震惊!遇到硬茬子了。还懂得偷换概念了!居然能硬生生地把重点从她设想的其一其二给转到她关注老爷的东厢房上。   香兰微微眯了眯眼睛,心里暗叹,难怪这张芝麻做了白月光,确实不容小觑!刚才是自己大意了。   看来这个威胁起不了多大作用了,一个不慎,没准儿还要将自己折进去,想通这个关节后,香兰也不再纠结,索性直接转了话题,“姐姐,咱们先不说这个。只说搬家这事吧,到了新宅那边,你就有自己的新屋子了,可真好。”   “所有人都有,不单单我一个。”   “但是姐姐怕是格外需要呢?毕竟看你胆子挺小的,若是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得多害怕啊。”   “……”张芝麻没接茬,转身往床上一坐,摆出你说吧我在听的样子。手却偷偷地按在自己的腰上揉了几把,之前在东厢房里撞到桌子上,真疼,没准儿已经青了。   香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压低着嗓音开始讲述,“姐姐,你莫不是不知道吧。你现在住的这间屋子,可是死过人的。”   要是换做一般的姑娘家,怕是早已经吓得满脸苍白了。然而张芝麻却无动于衷。   这事她虽然不知道,但也并不值得她害怕,她三槐村的西厢里也死过人,她不也安安稳稳地住了三年多。   有什么可怕的?要说可怕,人比鬼要可怕多了,毕竟人心最是看不透。   “不光是这间屋子,包括你旁边的屋子,也是死过人的。”香兰继续说道,“那间屋子里死的是主,这间屋子里死的是仆。那主子是老爷的亲妹,而仆人则是她的贴身丫鬟。自她们前后脚去世了,两间屋子也都锁了起来。一锁就是许多年,直到香荷姐姐来了,才又把靠南的这间拨给你用了。”   西厢正中的屋子确实一直锁着,香兰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是这个时候她跑过来说这些是在打什么主意呢?单纯就想吓唬吓唬自己吗?张芝麻内心很是疑惑。   还有,老爷的亲妹去世了,他当时,一定很难过吧?也不知道此二人是何时去世的,时间怕是不短了,自己当初刚住进来时,那尘土已经积的很厚了。   “姐姐,你可知这二人缘何而死,据说是……”   正要说到关键之处时,庭院里突然传出香菊的呼声,“香兰,你哪里去了?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香兰闻言赶紧顿住,心里暗呼了一声晦气。正要张嘴应声的时候。张芝麻却抢先一步开了西厢的窗子,“香兰妹妹在我屋里呢,这就让她出去了。”   香菊果然很是不快,任谁看见自己的小跟班和眼中钉待在一起,都不会觉得高兴。当下她立刻黑了脸色,眼刀子几乎要把张芝麻扎出一身的血窟窿。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来干活!”   香兰好不容易讨好了香菊,让她把视为自己人,这时候自然不能拆台,因此也不敢耽搁,急急地就往外走。   张芝麻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当下也不含糊,前后脚也跟着追了出去,在香菊的眼刀子里不动声色地给香兰上了眼药,“香菊,香兰还小,才没了父亲,又是新来的,许多事情都不懂,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好人,也莫要把她管得太紧了,凡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话音一落,香菊和香兰两人当场石化!   香菊:“……”什么情况?香兰跟香荷说啥了?说我的坏话了?   香兰:“……”卧擦,张芝麻你挑拨离间不得好死!   张芝麻则冷哼了一声,递给香兰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后,昂首挺胸的走了。   只留下暴跳如雷的香菊和一时间手忙脚乱无从解释的香兰。   于赵家搬家这件大事来讲,几个小丫头之间的龃龉根本算不得什么,除了当事人之外,根本没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赵家上下结结实实地忙了几天,终于将家搬妥当了,新宅也都布置地齐整了。   家中上上下下皆是一脸喜色,一通噼里啪啦地炮竹声后,赵家便算是正是迁了新居。   赵修海和文馨给家里仆人们全都派了喜钱,连张芝麻都分到了800文,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荷包里。   姑太太赵春云被大家的喜气感染,也令小雀儿传了所有人去东跨院领喜钱。   张芝麻等人到时,发现所有的喜钱都被装在一个大大的簸箩里,就摆在院里最显眼的地方。   人来齐后,赵春云红光满面地张嘴道:“今天于赵家来说,是个好日子,老身我也甚觉欢喜。大家向来都是兢兢业业安守本分,赵家能有今日的家业,可以说,同你们也有莫大的关系。”   听赵春云如此说,仆人们均是感动不已,李妈妈甚至还湿润了眼睛。   “今天召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让大家沾沾家里的喜气。喜钱都在簸箩里放着,能拿多少,就端看你个人的本事了。呵呵,大家依次上来,用两只手尽可能的多抓铜钱,凡是抓到手里的,就是你自己的。抓完你们数数,最多的那位,老身再奖励他一两银子!”   “哇!”众人齐齐惊叹,个个笑逐颜开,一边大声说着吉祥话,一边伸胳膊卷袖子的做起准备来。   张芝麻自然也暗搓搓地撸起了袖子,一门心思的想要抓个头彩出来。 第32章 这支签子,确实被奴家得了   “来来来,开始吧,让我看看你们都有几分能耐?哈哈哈……”姑太太赵春云心情愉悦,笑声也是格外爽朗。   所有人都是蠢蠢欲动,但是谁也不好意思先迈出脚去,大家互相看了看,当下福至心灵,不约而同地将郑婆婆给推了出去。   “郑婆婆资格最老,还是让她先来吧。”   “没错没错,让郑婆婆先来。”   郑婆婆耳背的厉害,先前只含笑着看着大家叽叽呱呱地又是说又是笑,虽然她听不真切,但大家脸上带的喜气,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现在突然见众人都把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郑婆婆笑容一窒,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都在看我?老婆子晨起可是洗过脸的。”   李妈妈只好上前拉住她的手,笑着大声同她解释,“老姐姐,今日主子开恩,令我等用双手抓取簸箩里的铜钱,抓到了可就都是你的。快来快来。”   说到“抓钱”时,李妈妈还朝着那钱簸箩做出了抓的动作。   郑婆婆这次到没闹出笑话来,反而一下子领会了李妈妈的意思,当下连连点头,“懂了懂了,谢主子恩典”。   语毕,她也不再含糊,笑呵呵着奔着簸箩就伸出手去。   众人被她的样子逗地哈哈大笑,赵春云一时撑不住,还笑出眼泪来,“这个老货,平日里派个活总是听不清,今日有好事了,耳朵立刻灵光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郑婆婆大张着两只手抓向簸箩,众人立刻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看了过去。   赵春云干脆站起身来,“你们快帮她数数,这是抓了多少啊?”   众人便围在一起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最后是小雀儿当先报出数来,“姑太太,郑婆婆好生厉害,足足抓了八十三个!”   赵春云笑了,点点头,“不错不错,来来来,你们也别愣着,快过来抓吧。”   第二个上前的大厨王叔,他那蒲扇大手当真厉害,轻轻松松就抓拿了一百三十一文,众人皆是惊叹不已。   接下来赵铁赵达叔侄以及李妈妈、李叔等人全都依次上前抓了,成绩最好者却仍旧是王叔,赵达仅以一枚之差暂居第二。   吵吵嚷嚷中,终于轮到了张芝麻。   姑太太赵春云一看是她,当先摇了摇头,“这孩子不成,手太小,怕是连小雀儿都比不上。”   小雀儿目前是所有人里抓得最少的,只有七十文,本来已经沮丧得不行了,听了赵春云的话后,终于有了几分喜意,她今日不用垫底了。   不同于小雀儿的幸灾乐祸,张芝麻闻言却是脑袋一懵,该死,忘记这一茬了,今天真要垫底吗?别啊,这么多钱,她都想要啊!   纠结中,张芝麻被李妈妈推到了簸箩前,众人仍旧围在一边凑热闹。   张芝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将双手扎进了簸箩里,待摸到满满的铜钱时,她当即沉醉在被金钱包围的幸福里,根本就不想把手拿出来。   “快快快,快抓出来,让我等数数。”   “就是,哎呀,你就认命吧,手这么小,八成是拿不了多少。”   “快抓快抓,太慢了,钱都要下崽了。”   张芝麻耐不住众人的打趣,只好尽力裹着手里的铜钱,出了簸箩。   小雀儿当仁不让地上去替张芝麻清数起来,“一、二、三……”待数到七十文时,小雀儿慌了,因为旁边还有几个没有数到,今日还真是她垫底了。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共计是七十四文。”好吧,拿了个倒数第二的成绩!   “哎呀,这么点小手能抓到七十多文,也算不错了。”   “是啊,比小雀儿拿得多呢。”   听着耳边渐次想起的恭喜声,虽然仍旧沉浸在能长两只大木耙子般的手的幻想里,但张芝麻心里仍旧是欢喜的,白得的钱,谁又会真的嫌少呢?   “做什么呢?怎么都乐成这样子了?”一道清冽的嗓音传来,就像平地上突然响起了一道春雷,笑闹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禁了声,循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来人正是赵修海。   众人赶紧鞠躬的鞠躬,福身的福身,原本和乐的氛围便有些凝固。   赵春云怨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正乐得很,偏生你又来了,搅了我们的好兴致。”   赵修海唇角一翘,笑了,“侄儿也愿意凑个热闹。”说完,瞅了众人一眼,最后抓了李妈妈的壮丁。“李妈妈,你们这是玩什么呢?说来给我听听。”   李妈妈少不得上前给他如此这般的解释了一番。   赵修海听完便随手将手里的佛珠递给了张芝麻,“你且替爷拿着,既然赶上了,那就是我的运气,今日少不得赚姑母几个钱花花。”   张芝麻一愣,诚惶诚恐地将佛珠接过,托着这串佛珠乖乖地站到了一边。   赵春云将身子一偏,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那你也抓一次试试吧,不过即便是抓得最多,奖励也绝不会给你。”   “那是自然,奖励我是不指望,但这簸箩里的钱,能多拿一文我都不会手软的。”   说完,赵修海利落地矮下身来,伸出双手,照着簸箩就是狠狠地一捧。   “……”众人惊呆,眼睁睁地看着赵修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作弊。   “你你你,你给我放回去!”赵春云急了。现场众人也唯有赵春云敢出声阻止他了。   赵修海不解,“为何?这可都是我凭本事抓到的。”   “你作弊!当着老身面,你都敢作弊!”   赵修海笑了,“这怎么算作弊呢?”   “我们的规矩是抓,不是捧,你还说你不是作弊吗?”   赵修海好整以暇,“自然不是,说白了,无非是怎么抓的区别罢了!你们都是掌心朝下抓,我是掌心朝上抓。你们可有规定不能朝上抓的?”   还真没有!赵春云一下子被问住,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到不知道怎么答他。   “既然没有,那我这就不算是作弊。来啊,你们替我数数,看看是抓了多少?”   李妈妈小雀儿等人便上前数了,数目出来后,果然是超出众人许多,共计是一百五十二文。   赵修海也不含糊,当即便解下荷包来,扔给小雀儿,“把这些都替爷收起来,这可都是爷凭本事抓的。”   小雀儿瞅了瞅赵春云,见她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便有些犹豫。   “愣着做什么?难道姑母还能赖我的账不成?”赵修海很是得意,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倒比往日里严肃冷漠的样子大相径庭,让人觉出了几分亲切来。   赵春云佯装生气,“没错,就是要赖你的账,今日你一文也拿不走,小雀儿,你去把我的花签筒子拿出来。”   小雀儿赶紧去了,只须臾功夫,就抱了一只签筒出来。   赵春云接过后,从里面抽出十二支来。然后随意倒扣在桌子上,“一人一签,过来挑吧,抽中并蒂花的,把这一百五十文拿走。”   众人又是一阵激动,果然还是姑太太点子多,玩什么都能玩出花样来。   香兰却是一呆,她突然想起原文的内容来,最后得了这支并蒂花签子的正是张芝麻。这该死的白月光,有作者金手指加持,果然是不一样。   赵修海、张芝麻、并蒂花,这里面的暧昧实在是让人抓狂。   今儿她定要破了这个设置。待会便只盯着张芝麻,她要拿哪一个,就抢先一步夺了她的,哼,让她的并蒂花见鬼去吧!赵修海只能属于女主大大。   打定主意后,香兰果然悄悄凑到了张芝麻跟前,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抽吧,每人一支。”赵春云下令后,众人纷纷伸出手去,将自己看中的签子捡了起来。个中难免有看中同一个的,大家相视一笑,自有人主动退让。   十二之中只得一个,张芝麻根本不抱有什么期望,便朝着没人拿的签子去了。   香兰见她动了,当下也不迟疑,瞅准了目标,抢先一步将张芝麻原本要拿的签子给抓了过来。   张芝麻伸出的手微得一顿,到底没说什么,待众人都得了以后,将剩下的最后一只拿了起来。   李妈妈等人果然没有抽中,或是杏花、或是梨花、又或是桃花、含笑花等等,众人哀叹一回,也便罢了,只等着最终的结果揭晓。   香兰拿到签子后,看也未看,却得意地朝着张芝麻挑了挑眉,然后高声对众人道:“谢老爷,谢姑太太,这支签子,被奴婢得了。”   说完,朝着众人举起自己手里的花签,得意的像个德胜的大将军!   “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香菊羡慕地眼冒金光,当下便夺过香兰手里的签子,拿在手里翻看了起来。   半晌后,她古怪地瞅了香兰了一眼,“说什么疯话呢?你这小妮子可是想钱想疯了?”边说着,香菊边把香兰的签子拿给众人去看,“大家看看,这分明是支玫瑰签子。臭丫头,定是失心疯了,把个玫瑰签子看成了并蒂花签子。”   香兰当即一僵,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她急忙夺回自己的花签,仔细一看,还真是一支玫瑰签,所以,那支并蒂花的签子仍旧是被张芝麻得了吗?   众人同样有此疑问,也都看向了张芝麻,就连赵修海也把眼神投注在了她身上。在场的十一人全都没能抽中,如今看来,得了彩头的这个定是张芝麻无疑了。   果然,张芝麻不好意思地举了举手里的花签,“谢谢姑太太,谢谢老爷,这支签子,确实被奴家得了。” 第33章 香油芝麻   众人见是张芝麻拿到了并蒂花签,无不惊叹,直道这才是真的好运气。先前抓钱的彩头到底要看个人的资质——毕竟手有大小,而这次的花签却绝对要靠运气了。   连赵春云都跟着感叹,“这小丫头八成是个有后福的,不错不错。罢了,说什么后福不后福,我今日便先将你这福气坐实了。你且上前来。”   不知道自家姑太太要怎么把这福气坐实,大家全都眼巴巴的看着,香菊香兰二人脸上的假笑都要维持不住了。   张芝麻略一犹豫,看了李妈妈一眼。李妈妈悄悄对她点点头,张芝麻这才上得前来,福了福身,“姑太太。”   赵春云随手摘下一支金簪子来,李妈妈见状赶紧上前按着张芝麻的肩膀令她跪了下来,“愣着做什么?姑太太要赏你呢!”   张芝麻恍若被福星眷顾了,当下晕乎乎地就顺着李妈妈的力道矮下身去。小脑袋瓜子就正好落在了赵春云的手边。   赵春云便笑着将这支金簪插到了芝麻的发髻上。   戴好后,她仔细端详了张芝麻几眼,却有些不满,“不好看,我这东西太老气,配不上这么个可人儿。”   想了想,她招手叫来了小雀儿,“小雀儿,你拿上钥匙,开了我的私库,那花梨木的匣子里有只并蒂花的玉簪子,你拿了来。”   众人一听,吸气声四起。男人们虽然对各色首饰没什么研究,但听见个玉字,又是姑太太出手,想必不是凡品,一时间全都羡慕得不得了。   小雀儿领命去了。   赵春云又对王叔道:“咱们也都说话算话,一会儿这一两银子我必定兑现给你。”   王叔带着满脸的喜意,粗声大嗓地把赵春云好一通谢。   赵春云点点头,又转向李妈妈,“海儿抓到的那一百五十二文钱,你帮忙拿荷包装了,就给了,嗯,给了,对了,这孩子怎么称呼来着?”   李妈妈赶紧答道:“禀姑太太,她叫香荷。”   赵春云瞬间冷脸,“又是那人捣的鬼吧?我问得是本名!”   李妈妈只好又答,“她本名叫张芝麻。”   “芝麻?能磨香油的那个芝麻?”   李妈妈也识不得几个字,到不好回话。   张芝麻只好自己答了,“禀姑太太,约莫就是能磨香油的那个芝麻,家里的弟弟们要么是稻谷要么是高粱,还有个唤作蚕桑的妹妹。”   赵春云笑了,“挺好,这才像话。这名字听着就叫人喜欢。”   说话间,她又把头转向李妈妈,“你回去同她说,令这孩子仍旧改回去吧。好好的孩子,叫什么香荷,这是拿她当丫头待么?”   李妈妈尴尬笑了,纵她一向精明,也不知道此番该如何应答。其他的仆人也都耷拉了脑袋,连个声音都不敢出。   说起来,赵春云同文馨置气不是一年两年了,尘土般大的事情也非要掰扯出个子丑寅卯来,中间遭殃的往往就是下人们,常常闹得里外不是人,受主子的夹板气。   赵修海从中调停多次,从未改善分毫。赵春云这些日子越发摆出与文馨死生不复相见的架势。   气氛就这么僵硬起来,赵修海无奈,正要抬步出来时,小雀儿终于回来了。老远就朝着姑太太挥手,很有些被纵得没大没小的样子。   “姑太太,姑太太,找到了一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支。”   赵春云也便不再纠结名字的问题,令小雀儿赶紧将簪子呈了上来,“拿来与我看看,一眼便知道是与不是了。”   小雀儿喘着气将一个小木盒子递了过去。   赵春云接了,打开看了看,脸上这才有了笑影,“没错,就是这个。”   说完,将那玉簪子拿了出来,对着张芝麻笑道,“来,我亲自给你戴上。”   张芝麻膝下未动,手却将头护住,“姑太太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   “姑太太既然赏了,你只管收着!”赵修海突然打断了张芝麻的话。   张芝麻一呆,只好再次对着赵春云垂了头。   赵春云便顺手将金簪子摘下,又将那并蒂花的玉簪戴了上去。   “好了,抬起头来给老身看看。嗯,好得很,很趁你。”   张芝麻内心翻滚,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张嘴便要拜谢,“香……”   赵春云眉毛一竖,“香什么?”   张芝麻心里一个咯噔,抬起头来看着赵春云结结巴巴道:“香,香,香油芝麻谢姑太太赏赐。祝姑太太长寿安康。”   在场众人尚可,唯有小雀儿胆子大且年纪小,一个撑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赵春云也忍俊不禁,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张芝麻的额头,“猴崽子,还挺精!好啦,今日且都散了吧。老身也累了。到底是老喽。”   赵修海闻言赶紧上前,“侄儿送您回屋。”   赵春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手递给了赵修海,赵修海半扶半搀,将赵春云送回了屋里。   其他人也都欢欢喜喜地散了,唯有香菊和香兰双双看了张芝麻一眼,翻着白眼走了。   待人都走光了,张芝麻才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拿着赵修海的佛珠。   天啊,这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几时会从姑太太屋里出来,若是专门在这里等他,被有心人看去,难免徒增诋毁。   张芝麻犹豫半晌,正进退不定时,却见赵修海从赵春云屋里走了出来。   张芝麻登时大喜,连忙迎了上去。“老爷。”   赵修海走到她跟前站定,足足比她高了一头,“香油芝麻是吗?”   “呃!”张芝麻顿时囧了。   赵修海朝她伸出手去,“拿来吧。”   “哦哦。”张芝麻赶紧将佛珠递了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自己还记得这个事,不然以后怕是很难找到好时机把这东西送还回去。   赵修海接过佛珠,转身就利落地离开了,走出三五步时,却突然顿住了。“你且随我去一趟前院。”   张芝麻凌乱了,“干,干什么?”   赵修海把眼睛一眯,“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你跟你就跟上。”   “哦,哦哦。”张芝麻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在赵修海身后去了前院。 第34章 你写的字相当辣眼睛   东跨院与前院之间以一道月亮门相隔,原本东跨院和后院之间也是开了一道小门的,当日被赵春云发现后,立刻让人堵了。   赵修海张芝麻二人一前一后自月亮门进了前院,又踏上台阶,就到了书房门口。   赵修海径自走了进去,张芝麻却顿住脚步。   赵修海转身坐下,这才发现身后的小尾巴没有跟进来。下意识往门口一看,果然看到张芝麻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一副想进又不敢的样子。   “需要拿轿子抬你吗?”赵修海挑了挑眉毛问道。   “不,不用。”张芝麻赶紧摇摇手,这才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塌着肩膀佝偻着腰,脚丫子却抬得略微有些高。   这间书房同老宅里东厢毕竟是不同的,那是被弃用的,而这间是新的,是神圣的,是正经读书人的地盘。   张芝麻有些羡慕,又有些自惭形秽,颇有些贱足踏贵地的感觉,每走一步都担心自己鞋底的土会不会沾在地板上。   “你属蚂蚱的?怎么还弹着进来?”赵修海无语极了。   “也,也差不多吧。”   “?”   “属马的,不是属蚂蚱的,但听起来差不多。”   “……”   赵修海没再搭理她,他伸手拿过一张宣纸,平铺在桌子上,又提笔蘸了墨,悬起腕子垂头写起字来。   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张芝麻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偷偷瞄了一眼赵修海,又被他那认真且沉实的模样灼了眼,心跳立刻不受控制了。   张芝麻只好收回视线,但真的收回来后,她又暗恨刚才没有看得更仔细,少了许多眼福。   纠纠结结中,赵修海停了笔,抬头瞟了张芝麻一眼,正好与她偷偷递过来的眼神相互交接在一起。   赵修海犹可,张芝麻却很是尴尬,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   “过来!走近些。”赵修海道。   “哦哦。”张芝麻往前蹭了几个小碎步。   赵修海递给她一张纸,“可都认识了?”   张芝麻满是疑惑地接过宣纸,待看清上面的字后,眼睛立刻亮了。“回老爷话,这几个字我都认识了,您之前教过我的。”   “读来听听。”赵修海命令道。   张芝麻咧嘴一笑,伸出手指依次戳在每个字上,“尽人伦曰忠曰孝,守家业宜俭宜勤。”读得慢慢吞吞,但确实没有出错。   “勤”字道出口后,张芝麻把头一抬,“老爷,我可都读对了?”   赵修海悄悄压下嘴角才弯起的弧度,干咳一声后微微点点头,“没错,都对了。可见你也算用心。”   对识字的渴望以及一片赤子之心,是赵修海对张芝麻印象改观的重要原因,他自己是个读书人,自己愿意读,也愿意看到别人读。不光是张芝麻,便是家里的小厮李青大壮等人,也曾有意培养提携,甚至佃户家里的孩子,也没少给他们资助学资。   只不过这些人对读书一事并不上心,些须识得几个字后,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放弃了。   “那可会写了?前一阵瞧你似乎对着垂花门练过。”赵修海继续问道,正是有感于张芝麻的好学,他才起了几分指点的心思,前些日子就想将这几个字写了送与她,奈何当时纸笔皆无,只能作罢。   张芝麻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心神也松弛许多,甚至隐隐露出几分得意来,“除了少数几个得照着描,剩下的我都记在脑子里。动动笔就能写的。”   赵修海闻言立刻想起论语里那半片纸,上面的字丑的不忍直视,但如今看她这般自信,莫不是已经改善了许多?   想到此处,赵修海也不含糊,直接把纸推了过来,毛笔上也蘸了墨递过来。   “接着!写给我看看。”   接过纸笔的张芝麻兴奋的脸都红了,当下也不犹豫,攥着毛笔就信心十足的挥洒起来,中间觉得墨少了,居然还半趴在桌子上,胳膊伸出老远去蘸。   看着她握笔的姿势,赵修海好看的眉毛拧了拧,暂时却未说什么。   半晌后,将自己会写的都写了出来,张芝麻停了笔,立刻将纸捧给赵修海看,“老爷,我写完了。您看看。”   赵修海随手接过,瞄了一眼后,神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这几个圈是什么意思?”   “哦,那是我暂且没学会怎么写的。就用圈先代替了。”   说完后,二人陷入沉默。   良久,赵修海无奈叹气,“你去那边拿块湿帕子过来给我。”   张芝麻赶紧应了,乖乖走到墙角,将壶里备着的水倒入木盆中,又将旁边挂着的一条帕子打湿,拧的不再滴水后,仔细折好递给了赵修海。   “老爷,您要的湿帕子。”   赵修海接过,当先就赶紧把眼睛擦了擦。   张芝麻抿了抿花瓣般的嘴唇,试探着出声问道:“老爷,您看我写的……”   赵修海赶紧摆手止住她的话,直白道,“相当辣眼睛!用鸡爪子蘸墨水去耙,都比你这些要像样些。”   张芝麻闻言小脸一僵,唇色逐渐变得暗淡。   赵修海放下帕子,扫了她一眼,“怎么,这就被打击到了?”   张芝麻委屈地踮起脚尖踢了踢地,嘴上说出的话但也有几分骨气,“我今日得了喜钱,赶明儿全都买了纸笔,多写几遍,肯定会进益的。”   赵修海闻言缓了脸色,微微点点头,“愿意多练习,终归也是好的。”   想了想,他从笔架上另外拿了一支笔,将握笔的姿势展示给张芝麻看,“握笔的姿势,是有讲究的,你得像这样。”   张芝麻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点点头,“嗯嗯,记住了。”   “那你试试。”   张芝麻听话地提起笔来,握在手里,举在半空中,“是这样吗?”   赵修海看了看,伸出胳膊,用自己手里的笔杆敲了敲张芝麻的食指,“这里再往下些。”   “哦哦,那这样呢?对不对?”张芝麻听话地收了收食指,问道。   赵修海满意了,“这样子就对了,记住手法和感觉,以后就这么握笔就行了。剩下的就是下功夫多读多练,想来日后读书写字是没什么障碍的。”   张芝麻握着毛笔舍不得放,嘴里下意识说道:“真没想到,我也能有拿笔的这一天。将来还能读书,简直如在梦里。”   赵修海看了她一眼,“喜欢这支笔?”   张芝麻点点头,“喜欢。”   “喜欢就拿去吧。”   赵修海倒是大方的很,张芝麻却一下子慌了,“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今儿我得了许多喜钱呢,总不能白放着,回头我自己买了就行。况且您典我的钱,我还攒着许多呢!”   提到“典”字,两个人瞬间都是一呆,脸上都有几分讪讪。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赵修海只好赶紧将人打发了出去,“你且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笔和字都带上,回去后记得多练。有道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读书习字这件事,是没有捷径的,唯有勤苦二字,日后才能真正有所得益。”   张芝麻耷拉着脑袋福了福身,听话地带上了赵修海赠送的毛笔和他写的这幅字后,快速地离开了书房,奔着自己后院的东耳房去了。   当她进了后院路过文馨所在的主屋时,一只茶杯正巧飞了出来,在她脚边摔地稀碎。   张芝麻当即一愣,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完蛋,今日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家里还有这尊煞神了。今天这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果然,几息功夫后,文馨阴沉着一张俏脸踱步出来,朝着香菊和香兰二人使了一个眼色后,二人迅速地冲上前来扭了张芝麻的胳膊。   张芝麻常年行走在田间地头,若是肯认真挣扎,此二人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是有一个词叫做投鼠忌器,她心里忌惮文馨,所以不但不敢挣扎,甚至连个声响都不敢闹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纵她平素有些小聪明,当下也根本没有好的对策。   文馨亲自上前堵了她的嘴,又悄声令香菊二人拖着张芝麻进了后院的一间闲屋里。   张芝麻此时决计想不到,她到赵家后,第一次要经受的磨难,来了! 第35章 凭你也敢肖想老爷   日沉西山,众人笑闹一天,终于到了晚饭时间。   上上下下的份例都被领走了,唯有张芝麻迟迟不见人影。   王牛守在厨房门口东张西望,“奇怪了,表小姐今儿没厚着脸皮来帮忙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饭都不来领呢?”   王叔走过来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叨叨啥呢?后日那些要贺乔迁之喜的人就要上门了,虽然人不多,林林总总能开七八张桌子,咱们事情可多呢,很多都要提前准备起来!你莫要偷懒,否则打爆你的狗头。”   王牛委屈地伸手揉了揉被踢的地方,转身进了厨房不提。   王叔见王牛走了,也偷偷四处张望了一番,未果,只能咬牙切齿悄声道:“小狐狸!我没事的时候天天黏上来,我这里需要用人了,反倒不见人影了,哼。”   虽说赵家将待客的日子定在了后天,但许多食材的处理都要提前安排好,师徒俩不但要为此做准备,今明两日的一日三餐也不能落下,因此从姑太太那里回来后,两人就陷入了疯狂的忙乱之中。   而此时,没像往常一样去厨房里搅合的张芝麻被人缚了手脚丢在后院的闲屋里,嘴里塞了大团的绢子。   “让她抬起头来。”文馨朝着香菊令道。   香菊接到这样的指令兴奋地鼻翼微动,“是,奶奶!”   说着就上前照着张芝麻的腰腹猛踢了两脚,随后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强令她抬起头来。   “听到没有?奶奶让你抬起头来。”   张芝麻从小到大也吃过不少暗亏,有来自娘家的,也有来自婆家的。但她一向机灵,很少遭受皮肉之苦,此番遭遇还当真是头一回。   香菊的踢打猝不及防且用了十足的力气,张芝麻疼得脸色剧变,当场就白了脸,眼泪不受控制的飙了出来,来自头皮上的撕裂一般的疼痛在这对比之下,反而淡化了不少。   为了缓解痛楚,张芝麻尽量弓起身体,努力迎合香菊的方向,嘴里想要求个饶,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头上戴着的是什么?”   “回奶奶,这正是姑太太赏赐她的并蒂花玉簪子。”   文馨邪气地一笑,眼底射出的刻骨恨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呵,并蒂花、玉簪子,这老不死的是要跟我暗示什么?”   文馨毫无顾忌地称呼赵春云为老不死的,香菊香兰两人连忙把头一低,没人敢搭话。   “拔了吧!碍眼。”   听到她淡淡的吩咐,香菊立刻得了意,伸手就拔出了这支白玉簪子,狠狠啐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德性!贱胚子一个也配戴这个!”   文馨面无表情地看了张芝麻一眼,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把东西拿过来。”   香菊不敢耽搁,将张芝麻往地上一推,然后恭恭敬敬地将簪子呈给了文馨。   文馨接过簪子,放在眼下打量了许久,嘴里不住地发出“嗤嗤”的笑声,秀美的容颜几乎扭曲如恶鬼,“凭你也敢肖想我的男人!不自量力!”   张芝麻闻言眼神一缩:不,没有,她张芝麻从未肖想过老爷,她从未主动靠近过他,甚至从来都是能躲就躲……   “香菊。”   “在!”   “再好好给她讲讲道理!”   “是!”   话音一落,香菊的脚也跟着踢到了张芝麻的小腹上,“不要脸,贱胚子!居然也敢肖想老爷?凭你也配?”   没有,没有!她没有!   张芝麻被这一脚踢得几乎憋过气去,嗓子里涌出一股甜腥,却又被塞着的绢子挡了回去。   她的脸色愈发惨白,眼泪不住的滑落,滴到了地面上。   原来,这才是一个典妻真正要过的日子吗?之前的平静与顺遂许都是假的。梦醒了,人终究是要回到可怕的现实中了。   啪!“让你勾搭老爷!”   啪!“让你狐媚欺主!”   啪啪!“让你伙同姑太太挑拨离间!”   香菊越打越兴奋,脸色微红,眼睛发亮,似乎已经领悟到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   张芝麻倍感冤屈与绝望,她死死瞪着香菊,双眼通红。   “呵,你还敢瞪我,你再瞪,你再瞪,再瞪我就打死你!”   “刚才在姑太太那里那么得意,现在你倒是继续得意啊?继续造作啊?”   “贱胚子,泥腿子!”   隐在一边的香兰暗地里不断咂舌:这对主仆,真的是一对活宝奇葩,自己这绝对是与狼共舞了!这要在现代,她俩不在精神病院也必定在局子里了!   但是在古代的话……呃,打住!想那么多做什么?后日我的女主大大就要登场了,那才是我的本命,而这些早晚要完的炮灰们,早早完成自己的使命领了便当就行了,不过是书里角色罢了,说白了就是一堆数据,一堆符号,并不值得自己同情。   文馨看着香菊将张芝麻折腾了一通,心情这才略略好转。   “好了,今天且到这里吧。才搬了新家,也不好闹出人命。饭和水都莫要给她,几时她认了自己的过错,几时再说。”   “是!”香菊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好了,走吧!”文馨施施然站起身来,带着香菊香兰二人走了。   终于走了,张芝麻这才有了喘气的功夫。只是此时的她状态已经很差,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昏睡与痛醒之间来回折腾,始终不得安生。   除了文馨主仆三人,没有其他人知道,张芝麻是这样度过了新宅生活的第一晚。   第二天一早,全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为明天的待客做准备。   有打点回礼的,有在厨房帮手的,也有外出购买东西的,甚至小雀儿和郑婆婆也没能闲着,被厨房给征用了过来。   张芝麻自然没能出现,仍旧被关在后院的闲屋里。   王牛偷偷寻她几次未果,少不得同小雀儿抱怨几句,“那表小姐还当真是个娇客,如今家里这般忙乱,她却躲起清闲来,不帮忙不说,连饭都不肯来领。”   小雀儿不以为意,说道:“不在这里帮忙,也许在别处吧?芝麻小娘子不像是偷奸耍滑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小雀儿还未觉出什么,正在旁边摘菜的李妈妈却猛地把眼神一缩,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这人莫不是?   怎么办?要不要帮忙?毕竟是自己寻来的人,不帮忙的话良心难安。但是帮忙的话,李妈妈偷偷吞了一口唾沫,怕是奶奶那里必会记上自己一笔。   怎么办?该怎么办?李妈妈呆滞了眼神,陷入天人交战中,手里无意识地就把花生壳放进盘里,花生仁却扔到一堆壳子里。   小雀儿见状“咯咯”地笑了,“李妈妈,你莫不是来了新宅没睡好?瞅把你迷糊的。”   李妈妈被小雀儿一打趣,当即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哎呀,老糊涂了。瞅我这颠三倒四的劲儿。”李妈妈拍着大腿唉声叹气,顿了顿,她抬眼看了看小雀儿,“小雀儿出来许久了,姑太太那里没人服侍可行?”   “姑太太令我不必担心,只管好好给家里帮忙便罢。她自己自自在在地抄经呢。”小雀儿回道。   “哦”李妈妈轻轻颔首,“姑太太又在抄经?她老人家委实也是个大善人。昨儿大家都在姑太太那里得了实惠,尤其是香荷……”   小雀儿赶紧拦了她的话,“昨儿姑太太可吩咐过,不能再叫香荷,要叫回本名芝麻。”   李妈妈连连点头,故作讪讪道:“是了是了,瞅我这记性。昨天姑太太令我们改口的,还让香菊知会奶奶一声的,不知道香菊可把话传到没有,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的,今儿也没见芝麻……”   小雀儿手里的活儿一顿,几息后,她站起身来,“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姑太太那里有件事交代我去做呢,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待李妈妈王牛二人回复,径自就出了厨房,奔着东跨院急急地去了。   李妈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连着念了几声佛,默默替张芝麻祈祷。   这厢,小雀儿到了东跨院的正屋,连气都没喘匀,就赶紧开口道:“姑太太,不好了。”   赵春云坐在窗下抄经,浑身萦绕着淡定宁和的气息,听见小雀儿的话,她连头也没回,“怎么就不好了?”   “那个芝麻小娘子怕是不好了!”   “昨儿不还活蹦乱跳的,白赚了我一个簪子去!今儿就不好了?你亲眼见了?”   “倒是没有亲眼见到,但据王牛说,她昨晚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不但王牛如此说,连李妈妈也没曾见到她。若在往日,她定会到处寻摸活计去做了……”   赵春云执笔的手一顿,站起身来,周身的仙气为之一散,“定是那个文馨做得好事!见不得我对她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姑太太,要不要救小娘子出来。”   赵春云紧锁起双眉,左右走了两圈,“救,当然要救,但不是现在。”   小雀儿不解,“现在不救,那何时才去?多耽误一刻,怕是她就要多受一刻的罪。”   “不,不能现在去!”赵春云眸光一射,“就是要等她更惨,才好下手!”   小雀儿:“……” 第36章 爱讲故事的香兰   阳光透过窗户浅浅撒在地上,将张芝麻笼在一层淡淡的金色之中。光线里飞舞的细小尘埃让死寂的闲屋透出几许生机来。   “嘎吱”,门开了。   “嘎吱”,门又被迅速合上。   是香兰走了进来。   张芝麻仍旧躺在地上,窝成小小的一团,她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像个被风雨摧残过的稻草人。   “醒了吗?”香兰问。   纤长的睫毛颤动许久,终于上下分开,张芝麻睁开了眼睛。   香兰双手扶着膝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啧啧称赞道:“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生命力挺顽强啊!”   说完,她上前替张芝麻拽了嘴里的绢子,“好了,我帮你把绢子撤了,你可以说话了。”   张芝麻的眼皮无力地挑了挑,虚弱地道:“谁让你来的?奶奶吗?”   香兰摇了摇手指,“不不不,不是,她这会儿忙着明日待客的事情,哪有功夫顾得理你啊!”   “那你,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看我的笑话吗?”   香兰闻言蹲下身来,用双手托住粉腮,略微扬起的下巴显出几分纯真和娇憨——从外表看起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看笑话?也谈不上吧!但总归心情确实会愉悦一些。”   张芝麻听完她的回答,重又把眼睛闭起,没再理她。   有什么好搭理的?当你的苦难成了别人眼里的笑料,那么无论说些什么,也无非徒增别人的谈资,自己愈发像个小丑罢了。   这种情况只有把嘴紧紧闭上,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对于张芝麻的态度,香兰丝毫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你这次无非就是受些罪罢了,待时机到了,必定会有人救你出去。”   张芝麻手脚被绑,翻不了身,只好把头扭到另外一边,以示自己的抗拒。   香兰嘴角一弯,继续笑道:“当然了,即便你出去了,也并不值得高兴,毕竟后面的苦难日子还多着呢,这次又能算什么?无非是被个丫头打了,再饿几顿罢了。”   “想来也真是令人唏嘘,不得不替你感叹一声:这凄苦的人生啊!”   “对了,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张芝麻眉眼不动,似是根本没听到香兰的问话。   但香兰却把独角戏唱地很是欢实,“咯咯咯,既然你没说不想听,那我可就讲了啊!”   “得从哪里开始说呢?”   “嗯,那就从头说起吧,曾经有这么一家大户,姓陈,家里有田有铺子,好过的很!只有一点不足,许是风水有问题吧,家里三代以内竟然皆无女孩出生。别人家百般求男,他家却是相反,为了生出女孩用了许多心思。”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十几年前,陈家终于喜得一女,这女孩刚一出生就成了家里的掌上明珠,那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是好景不长,在这女孩子才满周岁的时候,家中仆人因遭受责罚心气不顺,便将这孩子拐带出去卖掉了。这陈家丢了最疼爱的女儿,端的是闹得人仰马翻,一地鸡毛!陈奶奶伤心太过,一病就是十几年,如今怕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说着说着,香兰突然凑近张芝麻,悄声问道:“最后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张芝麻掀开眼皮瞅了她一眼,没搭话。   “哎?你一点儿都不好奇的吗?你怎么这么淡定呢!”香兰伸出手来戳了戳张芝麻的脸,“嘻嘻,皮肤真好!只可惜被人打肿了!”   “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最后这陈家终于找到了女儿,并且接回了女儿——的尸体!终于一家团圆了,哈哈哈哈,这故事怎么样?”   张芝麻不动声色,仍旧没有理她。   香兰撅了撅嘴,“切!没趣儿。装什么深沉?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来久了怕被人看到,我也该走了。”   说完,香兰利落地站起身来,朝着门走去。   “你很爱给人讲故事吗?”在香兰握上门栓之前,张芝麻终于开了口,声音小的很,若不是香兰耳朵好使,怕是就错过了。   “嗯?”香兰顿住脚步转了身,“你终于愿意说话了啊!嘻嘻,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死呢。”   “你很爱给人讲故事吗?”张芝麻再一次问道。   香兰斜靠在门上,抬手搔搔头,歪着脑袋回她,“我给你讲过很多故事吗?”   “……”   “呃,是了,前一阵打算给你讲老宅西厢死去的主仆的事来着,不过你不愿意听,我没讲成。”   “那你今天给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你总归不是白白过来消遣我的吧?你的目的是什么?”张芝麻强撑起精神问道。   “我的目的啊?我哪有什么目的呢?心里一高兴,上下嘴唇一碰,想说就说了呗。”   说完,香兰走了过来,将绢子又塞回张芝麻嘴里,“还好你叫住我了,不然倒把这事给忘了。回头奶奶发现了,少不得是个麻烦。行了,我走了。你也别着急,总会有机会出去的。”   香兰说完这话,就走到了门口,她没着急出去,而是把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往外打量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这里,这才放下心来。   “走之前送你一句话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嘻嘻,你自求多福吧!”   香兰出去后,心情愉悦极了,今日她着实体验了一把当先知的感觉,这种一书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真是爽的不可思议!   她也不知道她这一趟冒险到底有没有意义,但能有个机会这么嘚瑟一回,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通过最近的一些事,她也发现自己改变事情发展的能力太弱了,张芝麻这个白月光之路目前真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往前推进。照这么下去,将来女主该受的委屈,怕是无法避免。   所以香兰想着,不行的话,就启发启发张芝麻,若是在她与赵修海产生感情之前,就能被陈家认回去,那陈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做典妻,张芝麻这个□□烦也就算是化解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提前解决掉文馨,自家女主的感情之路应该会顺遂许多。   理想很丰满,就怕是现实太骨感,也不知道张芝麻能不能从自己的话里得出什么结论,按道理她那么聪明,应该能有所察觉才对。   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说,但这个诡异的,由一本书构成的世界,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天道啊规则啊存在?万一因为自己泄露太多,咔嚓来道雷,那可完蛋了,自己就彻底死翘翘了。   要知道,自己在现代的身体早就入了土了,要是这边也玩完,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她现在也只是打打擦边球,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   不得不说,香兰的思路要是简单起来,真的是让人觉得无言以对,要是复杂起来,也难免闹得啼笑皆非。   她终究不是有大智慧的人,自视甚高却没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做起事情来首尾难顾,漏洞百出。   今日她这自以为是的决定不但给身处困境的张芝麻带来扭转乾坤的机会,同时也给自己日后的凄惨生活埋下了悲剧的伏笔。   做坏人,有时候也是要讲究天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到现在,挺好个题裁,已经被我写崩了,到底是经验不足,没有架构故事的能力。昨天写了新章,怎么看都不顺眼,迟迟没发。今天犹豫很久,想改,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哎,发出来吧,早死早超生。 第37章 姑侄救人   忙忙乱乱中,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下人们大多胡乱吃了一口饭来应付,主子们毕竟不同,可以好好吃用自己的午饭。   李妈妈因为惦记张芝麻,因此有些神思不属,常常发呆走神。   整整一个上午,也没见姑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李妈妈便有些坐不住了,想了想,便朝着小雀儿问道:“小雀儿,可莫要只顾着给大厨帮忙,姑太太那边的中午饭可领了?”   “饭菜做得了,我这就去送。”小雀儿朗声回道。   李妈妈赶紧抓住机会,她迅速地站起身来,用围裙擦了擦手,说道:“我去帮你送吧,昨儿姑太太有事交代我去办,我还没给她老人家回话呢。今儿才想起来,可莫要等得她老人家发脾气催我才是。”   小雀儿纳闷,“什么事啊?我到没曾听姑太太提起。”   哪有什么事?无非是李妈妈寻个借口罢了,听小雀儿问她,只好拿话含糊过去,“不是大事,但主子既然交代过,总归是有头有尾才好。”   “哦,饭在这里。李妈妈且帮我给姑太太拎过去吧。”   李妈妈点点头,也不再废话,拎起食盒就朝着东跨院而去。   姑太太赵春云因不喜文馨性情更兼怀疑她害死侄女赵修满,因此与文馨一向是格格不入、针锋相对。   她平时没有机会还要创造机会去给文馨添堵,没道理这次得了机会反而轻轻巧巧放过她。   既然绝不会放过她,那么此时不动,必定是觉得时机不对,那姑太太眼里什么时机最佳,难不成要等到明日宾客都到了再发难?   谁知道张芝麻等不等到那个时候?   自己需得递上两句话,改变她的想法才好。   思考中,李妈妈进了东跨院,一路穿花拂柳终于来到正房门口。   “姑太太,老奴给您送饭来了。”李妈妈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弯下腰,略提了提声线说到。   此时赵春云已经没在抄经,而是一手执白一手执黑下围棋解闷。   听见李妈妈的声音,她到有些讶然,这老货又不在自己跟前服侍,今儿怎么巴巴地跑来了?   “进来吧!”   “是。”   李妈妈端着食盒进了屋。见到赵春云后,正要福身下去,被赵春云抬手止了,“不必!拎着东西怪重的,还行什么礼,莫要把我的饭打翻了。”   李妈妈便按照赵春云的意思直起腰来,“谢姑太太体恤。”   “行了,摆饭吧!对了,怎么是你来送饭?小雀儿呢?又偷懒了?”赵春云边把棋子收起来边问道。   李妈妈赶紧替小雀儿否认,“好叫姑太太知道,小雀儿正替大厨择菜,现下没法空出手来,因此叫老奴替她跑一趟。”   李妈妈迅速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四菜一汤和主食一一摆放好,又替赵春云呈上湿帕子净了手,这才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边。   赵春云瞅了她一眼,“行了,既然大家都忙,你且先去吧。回头再把餐具拿走就是了。”   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李妈妈哪里肯走,她期期艾艾地瞅了赵春云几眼,脚下纹丝不动。   赵春云夹了一口菜进嘴里,细细碎碎地嚼着,待咽进肚子里后,才悠悠叹了一口气,“你这么不错眼珠地盯着我,让我怎么吃?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李妈妈抱歉一笑,“是老奴的不是!”却仍旧不肯开口直接说事。   赵春云却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罢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我又不是不管这事,只是时机没到罢了。”   姑太太果然是觉得时机不对,看来自己的猜测准了□□分。   李妈妈谦恭地笑了笑,“老奴愚钝,听不懂姑太太的话,这什么时机不时机的,老奴委实不能理解。只是,早些年老奴曾听过一个故事,今日很想讲给姑太太听——当然,姑太太见多识广,想必也是听说过的。”   “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妈妈赶紧清了清嗓子,开口讲道:“说是有个富人老爷,很喜欢收藏了名贵的玉器,其中有一件非常稀有的玉器叫玉盂,很是精美,颇受这位老爷喜爱。有天晚上……”   赵春云“噗嗤”一声笑了,“你是要讲投鼠忌器的典故给我听吗?”   李妈妈尴尬一笑,“正是!只是老奴讲的不好听,让您见笑了。”   “那你说,谁是鼠谁又是器?”   李妈妈期期艾艾许久,才道:“鼠就是鼠,器嘛,自然是老爷。”   赵春云听懂了她的意思,一下子肃了面孔。“行了,我懂你的意思,你且先退下吧。让我再琢磨琢磨。”   “是。”李妈妈这才退下了。   李妈妈的提醒,不得不说,确实正中靶心。赵春云只一味地寻机会给文馨没脸难堪,却忽略了赵修海的颜面。   他毕竟是要读书上进的,若是流言蜚语一大堆,又在人前丢了面子,也实在得不偿失。   她与文馨,必定是不死不休了,这事绝无调解的可能。但是因为这个影响了海儿……   罢了!以后寒碜文馨的机会还多呢,何必执着于非要等到明日。   索性今日且闹开了,把人救出来再说,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想到此处,赵春云草草用了午饭,吃完后随手一推,就径自出了东跨院,奔着前院去了。   姑太太向来只爱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有大事绝不肯出自己的院子,今儿肯亲自走上一趟,也当真是赵家的奇闻了。   所以,当赵修海在自己的书房里看到赵春云走进来时,几乎惊掉了下巴。   “姑母?您怎么来了?”   赵春云眼睛一立,“老身不能来?”   赵修海赶紧过来扶了她的胳膊,妥妥当当地将她引到椅子上坐好。   “侄儿不是那个意思,您的腿脚又不好,有什么事,令人喊了我过去就是了。何苦自己辛苦这一遭?且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非要有人跟着,在自己家里,还能丢了老身不成?”   “丢倒是丢不了,但是上下台阶总归还是有人扶着更好。”   “嗬!咱们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还真未必丢不了!今儿已经有人丢了,谁知道明儿会不会轮到老身呢?你那婆娘恁得黑心恶毒,保不齐哪天就把老身害死丢出赵家了。”赵春云拍了拍扶手,嘲讽道。   赵修海无奈扶额,“姑母您难得过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我们搬了新家,安安生生过几天平顺日子不好吗?”   “老身到想安生,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昨儿我才赏了那小丫头,那孩子就不见了。你且把人替老身找出来吧。”   小丫头?张芝麻?她不见了?昨儿不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不见了,别是有什么误会吧?再说了,那丫头跟个人精似的,能丢了才怪!   赵修海斜斜地靠在书桌上,老神在在地挽起胳膊,“那姑母觉得这人跑到哪里去了?”   “那得问你婆娘!”   “您也别把什么事都推在她身上!她最近忙着布置新家,又要操心明日待客的事情,哪里有那闲工夫。”   “嘿!有没有的,也得看了才知道。若不是她捣的鬼,老身情愿把头摘下来送与你!”   “侄儿不敢!”   “那你同我走一趟吧。这小丫头得我喜欢,今儿我决计要将她翻出来。”   “别不是偷偷溜出去玩了?”   “若果真溜出去玩了,老身把头……”   “别价!侄儿不敢收……”   赵春云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跟上,再替我喊几个人来。”   赵修海只好跟了上去,并喊来了小青子与赵达同行。   四人浩浩荡荡就很快到了后院。此时,文馨刚刚吃过饭,正同李大厨确认备菜的进度。   见赵修海扶着赵春云走了进来,当即就是一惊。“姨母,您怎么来了?快快屋里坐,外甥女这两日太忙,一直没抽出时间……”   “可别,看不见你我还能多活几日。”赵春云丝毫不给文馨面子,见面就怼是两人相处的常态。   “那您来此是?”   “少废话!快把我芝麻还来!”   文馨脑袋一僵,当即把脸转向赵修海,“芝麻?什么芝麻?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忙着家里的事,哪里顾得上芝麻不芝麻的。”   文馨强装的镇定,赵修海立刻看出端倪来,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之前已经同她谈过几次了,嘱咐她安生些,不要总是挑事,如今看来,自己的话都被当成了耳旁风了。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赵春云不想再说废话,直接朝着身后抬了抬手,“赵达,李青,给我搜!后院边边角角都不能放过。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赵达和李青对视了一眼,颇有些骑虎难下。   文馨也赶紧再次求助赵修海,她紧紧握住他的胳膊,急切道:“老爷,不能让他们胡来!我毕竟是一家主母,今儿若被人搜了院子,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二人把目光全都投注在赵修海身上,等待他的命令。   “罢了,你俩且先退下吧。回前院。”赵修海沉默了半晌,方令道。   两人如蒙大赦,飞快地跑了。   与此同时,文馨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哎,昨日没把事办漂亮,今日又没空去善后,怕是要费些口舌了!当真是失策!   赵春云失望地看了赵修海一眼,“赵修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铁了心要跟这恶婆娘站在一起对抗我是不是!”   “侄儿不敢!”   “那为何遣走他们!”   赵修海语出惊人:“院子不大,侄儿自己就能来!”   赵春云一呆,文馨闻言更是大惊失色,“老爷!为了一个贱胚子,您当真要如此下我的面子吗?”   赵修海冷目将她一扫,“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打算开个轻松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篇完结,哈哈哈   两三壮汉趁着夜色四合,推着一架车子往城外的乱葬岗而去。   宁幼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地上前搭把手,以期尽快地到达目的地。   “奇怪了,我们是在走上坡路吗?怎么一点也不觉得费劲呢?”推车的壮汉疑惑道。   左边扶着车辕的嘁了一声,“一个小姑娘罢了,能有多重?三个大老爷们要是推个小姑娘都费劲,还出来混个什么劲儿?”   右边那位则有些心不在焉,“行了行了,快走吧!过了这道山梁,我们就完成任务了。小桃红还在床上等着我呢!”   这话难免会引起另外两位的心理不适,于是各色挖苦与嘲讽纷至沓来。   “嗬!小桃红能看上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吹牛也不这么个吹法儿,你要说厨房的高婆子在等你,那我约莫还能信上几分。你要说是小桃红,呵呵呵……”   “就是就是!又没在睡觉,可不要再发梦了。又丢里子又丢面子的,图什么呢?弟弟我少不得劝你一句:做人呐,得看清自己几斤几两,多宽多长!”   遭揶揄的壮汉许是被捏到痛脚,登时便把车一掀,“老子他娘的不伺候了!打量我好欺负是不是!”   其余两人没曾防备,独轮车一下子被掀翻在地,车上的宁幼仪便倒栽葱着摔了下来。   车下的宁幼仪叉腰叹气,很是无奈,被迫听了一路的荤段子了,这眼瞅着要到达乱葬岗了,运尸的大汉们却起了内讧。   真真是,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她的尸身招谁惹谁了?就不能痛痛快快运到目的地吗? 第38章 姑侄救人(下)   文馨闻言备觉羞辱与委屈,杏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老爷,她不过是个卑贱之人罢了,难道我连管教她的权利都没有吗?”   没容赵修海说话,赵春云当先跨出一步来,义正言辞道:“从来没有人否认你当家主母的权威,海儿平日里对你更是多有退让。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管教不意味着草菅人命!你若有堂堂正正的理由也倒罢了,但你却不该打了管教的名义泄私愤!我赵家,没有也绝不会纵容这样的风气!”   文馨终于没能忍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我知道姨母一向不喜我,所以在您面前,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呵,少给我挖这坑!你我心里都明白,你根本不是做什么错什么,而是错什么做什么。老身我奉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那作孽多端性情乖戾之人,将来必定自食恶果!”   文馨捂着眼睛摇摇欲坠,香菊香兰等也不敢再做缩头乌龟,赶紧上前来扶住她。   赵修海眉眼淡淡一扫,到底没有上前。   赵春云看了自家侄子一眼,“你也别愣着,赶紧替我找人,今儿要是不把人给我找出来,老身绝不肯罢休。”   赵修海没动,直接看向文馨,眼神里情绪极其复杂。   文馨哪敢真劳动赵修海亲自找人,若真要那样,怕是更加难以挽回局面。想到此处,文馨少不得服了软,边哭着边跪了下来,“人,人的确是被我关起来了,我一时糊涂,还请姨母和老爷原谅则个。我以后绝不敢如此任性。”   “少说这些漂亮话!肯承认是你做的就好。赶紧把人给我放出来。”赵春云步步紧逼道。   院里刚一热闹起来时,张芝麻就已经听到了,她既喜既悲,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喜的是终于得救了,悲的是以后和文馨的矛盾怕是不可调和,以后若想求得安稳,怕是更难了。   文馨用绢子擦了擦眼泪,伸手指了指西边的一间闲屋,“人,人就在那里!”   赵修海叹了一口气,迈起大步朝着闲屋而去。赵春云冷冷一哼后,也跟了过去。   文馨仿佛散尽了全身的力气,当即瘫软在地面上。   张芝麻耳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越来越慌,待赵修海高大的身影已经映在门上时,张芝麻已经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嘎吱”门开了。   二人就这样毫无花巧地互相撞进了对方的视线里。   张芝麻明显一窒,反应过来后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努力把自己蜷缩地更紧。她不断地摇着头,目中流露出祈求的眼神。   赵修海看见这样的张芝麻也是一呆。他突然想起那次在街上的偶遇,这丫头是那么的张牙舞爪,那么气焰嚣张,厉害得仿佛能随时跳起来给你一巴掌。   再看看眼下,与当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带着满身的青紫和虚弱,眼神里尽是戒备与逃避,可知此番给她带来的打击不小。   想到这些伤痛是自家人带来的,赵修海心里充满了浓浓的歉意。   “你,还好吗?”他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问道。   张芝麻无法回答,只一味地摇头。   这时候赵春云也跟了进来,看到张芝麻的惨状,也是一阵心疼。   “阿弥陀佛,我可怜的孩子,怎的弄成这般模样了。造孽啊,真是造孽!”   说完,她走上前去替张芝麻拽掉了嘴里的绢子。   终于能说话了,张芝麻顾不得喘气,连连朝着赵修海叫喊,声音却很是虚弱无力,“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说完,她拼命地朝着墙角蠕动,仿佛把赵修海当成了洪水猛兽一般。   赵家姑侄以为张芝麻只是受惊过度,因此一边小声安抚着她,一边朝她靠近。   “别怕,孩子,我们是来接你出去的。”   “你不要害怕,没事了。”   “抱歉,让你受苦了。”   听着他们安抚的话语,张芝麻没感受到多少安慰,反而欲哭无泪,只能不断重复着不要过来四个字,但因为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听在外人耳中,倒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待赵修海触到她的脚踝要替她解开绳子时,张芝麻终于放弃挣扎认了命,“老爷,姑太太”,她眼里流出泪来,脸蛋并耳根都跟着红了,“别,别碰我。我,我,我衣服湿了。我太脏了!”   没错,因为被关太久,且手脚被束缚,她一时没忍住,便溺了,衣裙都湿了。   赵春云:“……”   赵修海:“……”   赵家姑侄一愣,张芝麻又是委屈又是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鬼样子还怎么好意思让人靠近,臊也臊死了。   好在赵修海反应到不慢,立刻意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抽身退了出去。   赵春云到不介意,短暂的呆滞过后,反而一味安慰起她来,“无妨无妨,孩子。吃喝拉撒乃人之本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别怕,来,让我帮你把绳子解开。个挨千刀的,真个狠心,瞅你这青一块紫一块的,疼不疼?”   张芝麻边流泪边摇头,许是终于把精神放松了下来,脑袋一歪就昏睡了过去。   赵修海出了房门,急匆匆朝着前院走去,路过文馨时,连一丝眼神都欠奉,径自走了。   文馨连忙转身看向他,“老爷?”   赵修海没回话,脚步顿也未顿。   文馨很不甘心,提高了声音,“表哥!”   赵修海仍旧未理,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前院,专门挑了一件深色的外衣,然后步履匆匆又回了后院。   待再次见到张芝麻时,她已经昏睡了过去,好在手上和脚上的绳子都被赵春云解开了。   “这孩子睡过去了!”   “嗯。”   赵修海微微点点头,然后玉柱倾倒一般伏下身去,拿大衣服利落地将张芝麻一裹,臂膀微一用力,就将整个人抱了起来。   就如意料中一般,人很轻,抱在怀里轻飘飘的。   许是手脚麻木,也许是伤口触痛,张芝麻睡梦中痛苦地皱了皱眉头,脑袋动了动,牢牢地嵌入赵修海的臂弯里,脸蛋紧紧贴着他厚实的胸膛,这才舒服地呓语了一声。   “直接去我的院子吧。”赵春云在一旁说道。   赵修海有几分不赞同,“怕是会扰了你清净,别看她现在蔫头巴脑的,没事儿的时候跳脱地很,窜上窜下的。”   赵春云瞟了他一眼,“你这么了解她?莫不是已经上了心了?”   赵修海一窒,“那好,便送去姑母院中吧。”   赵春云颇有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哎哎哎,不是不是,我这话就是随便一说,没有要跟你争她的意思,真没有,你信我。你要愿意,就放在你的前院吧。”   赵修海不置可否,迈着大长腿就将人抱出了屋。   赵春云仍旧在后面跟着,嘴里喋喋不休,“正如你刚才说的,我已经老了,受不得别人太闹。再说了,我真没有争她的意思,你要愿意,你尽管把她抱回自己的院子……”   “哎,你别当真啊,刚才算我话多……”   姑侄俩旁若无人地带着张芝麻出了后院。   文馨看见张芝麻就那么大剌剌地躺在自己男人怀里,又是恨又是悔,眼里差点瞪出血来。   香兰到不觉得反感,反而偷偷露出姨妈笑来:嘿,男俊女靓,这俩人好有CP感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呃,不对,打住,不对不对,赵修海是我家女主的,是属于甄盼儿小姐姐的,别人休想染指,为女主姐姐的幸福顺遂而奋斗,握拳!   待三人不见了身影,文馨突然爆发起来,她状若疯癫地抓起许多土石,不断地朝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丢去,“该死,全都该死,凭什么这么对我,为了一个贱胚子,凭什么这么对我?”   许是这般发泄仍旧不够,她回身胡乱一抓,就把正要安抚她的香菊给抓到了手里,“该死,你们全都该死,去死吧,快去死啊!”   香菊猝不及防,脸上挨了文馨许多巴掌,直打得她后槽牙松动,脸上多了许多细细的血口子。   “奶奶,饶命啊奶奶……”香菊连哭带喊地求饶,可惜文馨彻底陷入疯癫,根本听不进去。   “你们都去死,都去死,他都没有这么抱过我,都没有这么抱过我,都赖你,都赖你!”   香兰何曾见过这般疯癫的女人,当下就傻在一边,连拉架都忘记了。   可怜香菊自己挣脱不得,又没有援助,只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头晕眼花,比当初的张芝麻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谓是一报还一报,苍天饶过谁?   而已经离了后院的三人此时已经到了前院,仆人们赶紧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继续忙碌起来,耳朵却全都支棱起来,听着家里的动静。   见赵修海大步跨着要往东跨院而去,赵春云索性耍起赖皮来,她大马金刀把月亮门一堵,“不行,不能往我的东跨院里去。”   赵修海立定,“那我把她送回后院去。”   赵春云大惊,“那也不行,你是要害死她吗?”   赵修海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侄儿怎么办?”   赵春云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就留在前院挺好,家里没有人比你更能罩得住她?再说了,她本来也算是你的人,对吧?你俩正好培养培养感情,早日给我生个孙子带带。”   赵修海叹气,“姑母,莫要再闹侄儿,我没这个心思。”   “我不管,你最初不也想把她放在前院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肯了?你还算读书人吗?怎么如此出尔反尔。”   赵修海认输,算了,先给她找个地方养好伤,以后再做打算吧。   于是,后院的东耳房张芝麻没能住上一天,这就搬到了前院的东耳房里。 第39章 颇觉闹心的赵修海   东耳房有张小床,也有些简单的家具,略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赵修海抱着张芝麻进了屋,一弯腰将她安置在了小床上。   张芝麻这会儿已经醒了,虽然全身都痛,脑子发僵,却仍旧记得藏在怀里的东西。   她伸手入怀,掏出了赵修海送她的那张纸,笑容中满是乖巧与讨好,“老爷,您看,您送我的字还在,我收得好好的,只可惜,那支毛笔没能保住。”   昨日香菊痛打张芝麻,张芝麻挣扎间将毛笔掉了出来,更加坐实了文馨自己的想法——张芝麻狐媚子勾搭赵修海。   她许是再次忘记了,这张芝麻本就是她给赵修海典来的女人!根本谈不上勾搭不勾搭。   毛笔被文馨收走不说,还令张芝麻多吃了几记苦打。   此时,张芝麻因为身体虚脱,脑门上尽是虚汗,手上没有一点力气,举着一张纸都能抖个不停。   看着张芝麻颤抖的小手,以及举着的纸张,赵修海的内心突然多了几分柔软。   “无妨,回头我再赠你两支。”   张芝麻弯起双眼笑了,“谢谢老爷。这次我一定好好收着。”   说完,张芝麻又把头转向赵春云,“姑太太,很抱歉,那支簪子……”   赵春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丢了便丢了吧,过了那个女人的手,咱也不稀罕它了。海儿,你女人惹得祸事,妇债夫偿,我限你三日内买一支一样的,赔给芝麻。”   赵修海自然点头答应,“这是应有之义。”   张芝麻受宠若惊,慌忙要拒绝,却被赵春云捂了嘴,“别推,你们老爷不差这点钱!”   张芝麻只好讷讷地“哦”了一声。   “行了海儿,咱们先出去吧。让芝麻换身衣服。”赵春云回头对赵修海说道,紧接着又拍了拍张芝麻的小脸,“一会儿我们再来看你。”   张芝麻连忙点头应了。   赵修海临走前悄悄朝着她递了一眼,眉头止不住又是一皱,在雪白的肌肤映衬下,那瘆人的青紫显得愈发触目惊心,赵修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和赵春云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赵春云出了东耳房,朝着探头探脑的小雀儿招手说道,“小雀儿,你快过来,对了,让李妈妈也过来。”   小雀儿连忙唤上李妈妈,二人三步并两步的出了厨房,顺着游廊走到姑侄俩跟前。   “姑太太,您有何吩咐?”小雀儿快言快语问道。   赵春云伸手指了指后院,“你俩去把芝麻的东西全数拿过来,一趟搬不完就搬两趟,总之要尽快。另外就是帮芝麻换身干净衣服,再喂点水。就这么点儿事,麻溜些,去吧。”   主子交代的事情不得不办,二人硬着头皮去了后院,在文馨吃人般的眼神里,将张芝麻的东西一口气都搬了过来。   好在张芝麻人穷,也没太多东西傍身,像那木盆铜镜等物还都是刚进赵家门时,赵春云赠送的。真真正正是茕茕孑立一人。   赵修海又令大壮去寻个大夫,还特特叮嘱他去请合生堂的女大夫苏青,大壮心里同情张芝麻遭遇,痛痛快快就去了。   李妈妈和小雀儿搬完东西后,又替张芝麻擦了身换了衣服,厨房的王牛端来一碗稀粥,李妈妈又喂着张芝麻喝了。   许是肚里有了饭,张芝麻到比刚才精神了几分,眼珠子咕噜噜的,又透出许多生气来,还悄悄同李妈妈说了几句话。   这边厢,大壮也将苏大夫请进门来,赵修海是个大男人,毕竟不太不方便,赵春云便陪同苏大夫一起进了东耳房。   张芝麻见她俩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被赵春云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莫要起来,莫要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同你计较这些?”   张芝麻心里感激不已,眼圈都跟着泛红,“谢姑太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春云叹气,“算什么麻烦?如果不是我,想必你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好了,苏姐姐,快替这孩子看看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苏大夫乃是浑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夫,又是女子之身,因此浑阳城里的女人们身体不适,多数会请苏大夫上门诊治。她口角严实又医术精湛,很是受女眷们的倚重。   “小娘子,来,让老身看看你的伤。”苏大夫边说着边掀开里衣,仔细查看了张芝麻身上的伤,接着又握着她的腕子诊了脉。   “可有大碍?”赵春云关切地问道。   “无妨,都是些皮外伤,内里无碍的,另外就是有些受惊,我一会儿会在方子里添些安神的药物,喝上几剂,不出几天保管能好。”   赵春云和张芝麻听了,双双舒了一口气。   “只是小娘子身上的淤青怕是要留几天,需得抹些药膏疏散疏散。”   “苏姐姐,我们都信你,只要你觉得对症,只管下方子便是了。”   苏大夫微微一笑,“你这老货,恁的财大气粗!放心,既让我来一遭,还能白饶了你,自然是什么好用什么!”   赵春云闻言不禁莞尔,“对,委实不用跟我客气。”   苏大夫提起笔来,斟酌着妥妥帖帖写了方子,又留了药膏,这才告辞离去,上了大壮的马车,又回到了合生堂。   大壮在医馆里照着方子拿了药,又架车赶回了赵家,李妈妈替张芝麻熬了药,看着她涓滴不剩的喝了这才放下心来。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晚上,除了赵修海还在秉烛夜读,赵家上上下下都各怀心思的进入了梦乡。   文馨知他必定没睡,便起身重新涂抹了胭脂水粉,又穿了薄纱的衣服,把腰身掐得极窄。   趁着夜半无人,文馨遮遮掩掩的迈着纤纤细步而来,“笃笃笃”地敲响了赵修海的房门。   赵修海本不予理会,甚至干脆吹了桌上的几只蜡烛,但文馨亦十分执着,坚决不肯就此离去,没办法,不胜其扰的赵修海只能开了门。   门刚被欠开一条缝,那文馨便抹了油一般侧身挤了进来,右手还不忘把房门重新合上。   紧接着,她双手一扯,将罩在外面的衣服解了下来,凌空一抛,又将其丢在了地上。   没了外衣的遮掩,内里的薄纱衣服便显了出来,春色登时填满了屋子,令人眼红的景色称着窗外的月光若隐若现。   她玉藕般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将赵修海的脖子紧紧抱住,樱唇微张,急急地寻去了他的脸颊。   赵修海猝不及防,被这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   只亲了脸颊还不够,文馨一边喊着表哥,又一边对着赵修海上下其手,“表哥,表哥,阿馨好想你,快,快疼疼我,快疼疼我,表哥。”   一声声表哥如雀吟鹂唱一般,带着厚重的暧昧感从她樱唇中吐出。   赵修海变了脸色,下意识就要推她,“你这是做什么?安生待着行不行?”   文馨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表哥,我们好久没……,求你了!”   赵修海赶紧侧过脸,不断躲避着文馨的嘴巴,“你是不是喝酒了?行了别闹了,快回屋去睡,明天还要待客呢!”   “表哥,求求你了,别赶我走……”文馨对赵修海的话充耳不闻,仍旧黏糊糊的要粘在他的身上。   几番推拒无果后,赵修海的耐心终于告罄了,脸色已经沉如锅底,“够了,你不要再闹了!”   文馨被吓得一愣,赵修海趁机摆脱了她的掌控,他迅速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囫囵裹在她身上,咬牙切齿地道:“赶紧回去休息,别再闹了,你瞅瞅你这样子,像什么话?”   文馨泫然欲泣,“表哥,你就这般嫌弃我吗?”   “夜深了!有事以后再说吧。”赵修海边说着边打开了房门,“你赶紧回去睡觉,明日事情且多着呢!”   文馨见事不成,便气急败坏起来,“你为何如此对我,难道就为了一个卑贱的……”   “慎言!在我眼里,人确有贫富之分,但无贵贱之别,你不要总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免得污了我的耳朵。”赵修海怒道,“况且,她便果真是卑贱之人,不也是你寻来的吗?”   文馨哑口无言,内心很是羞愤,当下也不再啰嗦,小声抽泣着跑了。   赵修海理也未理,“咣”一声将门关了。这么一闹,他也无心再读书,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后,臭着一张脸上床睡觉去了。   半睡半醒间,赵修海便恍惚听到自己的门又被推开了,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很快就到了他的床头。   “老爷,奴家陪你来了。”一道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淡淡的气息让他的耳朵都有些发痒。   赵修海彻底怒了,怎么回事?家里这些女人都疯了不成?   他“嚯”地睁开眼睛,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便见张芝麻穿着文馨那件有辱斯文的衣服影影绰绰地站在眼前。   伸手投足之间,极尽矫揉造作之能事。   一呼一吸之时,常现无病呻吟之异举。   赵修海痛心疾首,不由得皱眉问道:“家里买不起结实布料是怎么的?怎么一个个都把窗纱子披在身上?寒碜不寒碜?”   张芝麻却“嘻嘻”一笑,并不答话,反而一个旋身坐在他的大腿上,小手不安分的到处游走,“老爷,奴家可是奶奶专门典来伺候你的,可莫要再这么白放着奴家了,来,我们一起困觉吧!”   边说着,张芝麻边把赵修海推倒在床上,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狂吻,似是恶狗终于得了骨头。   赵修海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放开我!你这个疯女人,你快起来,我……”   张芝麻嫩手将他一掐,“别说话,吻我!”   “不要啊!”挣扎间,赵修海突然神智一清,眼睛一睁,醒了过来,他的呼吸仍旧急促不已,伸手一摸,一脑门的汗。   深深呼吸几次,这才稳了心神。   外面已经是蒙蒙亮了,赵修海索性起身掌了灯,对着烛光默读了许久的清心咒,直到院里有了仆人的动静方罢。 第40章 你叫我大什么?   赵修海推开门,外面尚且晨光熹微,但李妈妈等人已经挥起扫帚打扫庭院了。   空气中微微夹带一丝土味,却并不厚重,伴着扫帚发出的沙沙声,别有一番尘世闲淡的感觉。   赵修海杵在廊下呆立许久,突然眸光一盛,似是心里有了什么主张,眼见他迈起大步奔着东跨院去了。   彼时赵春云正做早课,小雀儿不敢出声惊扰,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修海开了姑太太的私库,然后堂而皇之地抱了几匹布料回了前院,前前后后连句解释都没有。   大步朝前,很快,人又回到了前院,站到了东耳房门前。   “醒了吗?香油,呃,那个芝麻,给我开门!”到底叫香油还是叫芝麻来着?   东耳房虚掩着,赵修海却不好直接推门进去,便索性直接开口要求张芝麻开门。   张芝麻昨晚歇得早,这会儿已是梳洗过了,骤然听到赵修海的声音,心里很是讶异,这么早就过来喊门,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就来了。”   她不敢耽误,赶紧起身开了门。第一眼却没看到赵修海,反而被各色料子夺了眼球。   “老爷,您这是……”   不容张芝麻问出口,赵修海就将怀中之物一股脑塞到张芝麻怀里。   “拿这些正经料子去裁几身合适衣服穿!”   张芝麻懵圈,什么意思,大清早送料子过来让我裁衣服穿?“老爷,我,我不缺衣服穿啊……”   面对张芝麻的满脸疑惑,赵修海只能干咳两声然后撇过头去——他现在见不得张芝麻,一看到她的脸,就想到梦中荒唐的场景,“拿都拿来了,难道还让我抱回去?你只管收了就好!”   说完,赵修海头也不回的走了,弄得张芝麻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抱着这么多东西,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路打飘。   没办法,只好先抱着料子回到屋里,然后一口气堆到了床上,伸出手指点了点,共是五匹,呃,这得不少银子吧!就这么白白送给她了?   毛笔和簪子好歹有个由头,那这料子是因为什么送来的?   张芝麻百思不得其解,来来回回地在屋里兜着圈子,想了许久,突然一惊:莫不是,莫不是老爷看上我了,所以拿这些好东西来讨好我?   这想法一冒出头,张芝麻“啪”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胡乱琢磨什么呢?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自己就一村姑,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惦记的?   若果真看上了,自己好歹也顶着典妻的名头,老爷还能容自己这么……,不得早就上手了……   “啪”,又是一巴掌,张芝麻,你这都在想什么呢?羞不羞?赶紧打住!   两个人各怀心思,见面时着实臊眉耷眼了几天,此事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巳时一过,来贺赵家乔迁之喜的亲友们便陆陆续续地上门了。   除了张芝麻和香菊满脸是伤,没法见人,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忙的脚不沾地起来。   连郑婆婆这样的老人都忙着上茶水摆果盘,一时也不得安歇。   张芝麻托腮坐在窗前,往外悄悄地打量着各色人物,如果不去想晨起的事情的话,到很是悠哉悠哉。   赵修海和文馨却全都强打着精神招呼来客,眼上挂着黑圈,颇有几分勉强。   男人们全去前院的堂屋与赵修海攀谈不提,女眷们则进了后院,由文馨及赵春云一起接待。赵家的两位女主人不得不凑在一处,面和心不和地接待着家里的女客。   随着客人们进门,恭喜贺喜之声不断,给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蒙上了几分融洽的假象。   “哈哈,大喜啊大喜,这新家果然是不错。”   “莺迁乔木,燕入高楼,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听说还有个园子,一会少不得去逛逛,哈哈哈。”   ……   “哎呀,老姐姐,许久未见,你这一向可好啊?”正在这时,一位年近不惑的妇人满脸笑意地进了门来,正是赵修海一位隔房的婶子——北城有许多赵家旁支的族人,今日过来做客的,泰半都是赵家人。   赵春云与这来人一向交好,因有些时日未见,今日见了她很是欢喜,于是连忙上前执了她的手,“淑英弟妹,好久不见啊!”当下就是一阵你来我往的问候与寒暄。   两人正说得热闹时,打淑英身后钻出一个眉毛倒挂的精瘦妇人来,与她恰是妯娌。   “老姐姐只顾着嫂嫂,倒把我丢到脑后了。”   赵春云心里“咯噔”一下,拿眼一瞅,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敷衍,“呵,是桂琴弟妹啊,你怎么也跟来了?找地儿坐吧,来人啊,看茶。”   这妇人却无视了香兰递过来的凳子,反而围着赵春云转了几转,不住地伸手摩挲她的衣服,“哎呦呦,这一看就是好料子,到底是有钱人家哦,吃穿用度处处透着贵气。敢问老姐姐,可还有余下的料子,莫不如给了弟妹我,我回头做双鞋子穿。”   赵春云和淑英对视了一眼,俱都流露出几许无奈与嘲讽来。   “不巧了,恰恰全都用完了,连个边边角角都没留下,抱歉啦!”赵春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桂琴果然很是失望,“老姐姐竟爱逗人,你家这么有钱,没了这样,难道找不出别的来……”   淑英赶紧推着她入了座,“好了弟妹,别缠着老姐姐了,她今日怕是不得闲。哪有功夫替你翻料子。”   桂琴的一张黄脸这才重现了几分笑意,“嫂嫂提醒的对,那我改日专门登门来拿吧。”   说完,她探头探脑将屋子打量个彻底,忍不住又是一阵啧啧,“这可真是泼天的富贵啊!哎呦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啧啧。只可惜,家里没个孩子,也不知道将来这些东西都便宜了谁?”   说到此处,她突然福至心灵,连忙站起身来朝着文馨招手,“哎,侄媳妇啊,你过来过来,陪婶子坐会儿。”   文馨带了几分笑意,走了过来,福了福身,仍旧是往日外人眼中气度高华的模样,“婶子好。这一向身体可好?”   桂琴被自己的突然生出来的主意刺激的眼角发红,哪里还有闲心跟她寒暄,忙伸出手去摸文馨的腹部,“这里还没个娃儿吗?”   文馨猝不及防被这婆娘摸了一把,又被当众问了这么令人难堪的问题,脸上的笑意便说什么也挂不住了。   桂琴却半点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没有,一股脑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急切,“婶子替你琢磨了一个高招。如今一刻也等不得,少不得赶紧说给你知道。”   文馨蹙了眉头,“婶子的好意,侄媳妇心领了,只是今日宾客众多,我……”   桂琴哪能容她推脱,不等她说完,就断了她的话头,直接说道:“我家里前年生了个小孙儿,名唤小狗儿。今年虚岁3岁,端的是聪明伶俐玉雪可爱。你看,咱们都是本家,婶子今日就把话放这里了,若是你们有过继的打算,只管将我这孙儿收来。”   文馨脸色大变,赵春云这时候也顾不得二人的恩怨,赶紧上前分开了二人。“这事不急,再说我们家也没这个打算。孩子都还年轻,今儿没有,明儿许就有了呢?”   桂琴到底不甘心,“骗鬼了,要能有早有了,这都结婚几年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家连个蛋还没见着呢?”   “桂琴,你说什么呢?这么好吃的糕点堵不住你的嘴吗?”淑英看不过去了,连忙拿一块糕点堵了她的嘴,好说歹说将人带到一边去了。   后院里官司不断,前院里的张芝麻却吃光了一盘子的葡萄,正往外打量的时候,突然一个黑脸大汉闯入她的眼帘。   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高笼鹅。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张芝麻却有些怂了,下意识就悄悄收回视线,关紧了门窗。   高笼鹅当日对着赵修海扬言要娶张芝麻,回了家后就撺掇着父母双亲购置宅院,说要娶亲生子。高家父母初听此话心里大喜,待得知对方是个寡妇后,自然千万个不满意。   因此将高笼鹅拘在家里,每日絮絮叨叨再三劝谏,只可惜他吃了秤砣铁了心,执意不从,甚至以出家相威胁。   高家父母立刻傻眼,这可是家中的独子啊,若真是出家,那还了得?   因此,少不得跟自己的儿子服了软。   高笼鹅便兴兴头头地满大街的去寻好寨子,只可惜,差的看不上,好的又不能到手,因此一连几日都沮丧不已。   今日过来贺喜,因他怕被赵修海问起这事,便有些畏畏缩缩的,只匆匆照了面,就离了堂屋,在院里闲逛。   他内心极度渴望见到张芝麻,可惜,他将边边角角都找了一个遍,也没能见到人,心里愈发失落。   正垂头丧气间,王牛托着一盘子干果从厨房里出来了。   高笼鹅眼睛一亮,将他拽到了角落里。   “你别喊,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家主子的好兄弟。”   “哦。”   “我问你,你家那个貌美的小娘子去哪里了?今日怎么不见?”   “你是说我家奶奶吗?自然是在后院里待客!”   高笼鹅伸出手指头将王牛的额头弹得崩崩响,“谁问她了?我说的是那个貌美的小娘子,嗯,最好看的那个!”   王牛恍然大悟,“哦,你说得是我家表小姐吧?”   “表,表小姐啊?她是你家表小姐啊!”高笼鹅讶然,随即心里又是大喜,太好了,真是一举两得,若果真结了婚,不但有了小娇妻,连赵修海这样的大舅哥都有了。   “那,那今日怎的不见这位表小姐?”高笼鹅忍不住问道。   王牛搔搔头,这原因也不好直说,只能含糊过去,“许是身体不适吧?”   高笼鹅却大惊,“身体不适?病了?严重不严重?可曾请了大夫?说是合生堂的苏大夫……”   王牛赶紧打断他的话,“请了,请了,正是这位合生堂的苏大夫。对了,我这里还有差事在身,客人您请自便!”   说完,这王牛儿一溜烟跑了。   高笼鹅追赶不及,只好作罢。   在院里踟蹰了许久,到底还是担心,高笼鹅只好回了堂屋,觑着赵修海有了松口气的功夫,连忙把他扯进内室里去了。   “大舅哥,你且什么都不要问我,我只能跟你保证,宅子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快解决,如果仍旧寻不到好的,便是令我寻块地盖间新的也使得。届时,我那小娘子愿意盖在哪里,我便盖去哪里!”   怕是赵修海质问宅子的事情,高笼鹅干脆自己先交代了自己的想法,好堵住他的嘴。   赵修海却一头雾水,“大什么?”   高笼鹅仍旧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也莫要担心我父母的意见,只要有孙子抱,他们保证不会管东管西。”   赵修海摇摇头,“不是不是,高兄弟你且先打住,刚才你说大什么?”   高笼鹅黑脸一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大舅哥啊!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是我的大舅哥。”   赵修海伸手罩在他的脸上,“癔症了吧?你想喊我一声大舅哥,我却没有妹子配给你!”   说到这里,赵修海内心一顿,泛出许多痛苦来,曾经也是有的,只可惜几年前就没了。   “怎么就没有!你莫要诓我!如今令表妹就住在家里,待我们日后成了婚,你可不就是我的大舅哥吗?”   高笼鹅一说到令表妹仨字,赵修海便想到了文馨身上,毕竟她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   虽说两人发生了许多龃龉,但一来未曾和离,二来未曾休弃,这人一上来就大剌剌叫自己舅哥,还要娶自己的夫人,忍了又忍,到底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动手,赵修海只能冷声怼了回去,来表达自己的立场,“鄙人没有发嫁自己夫人的念头,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那春秋大梦,可以结束了!”   高笼鹅也蒙了,“不对啊,我那小娘子啥时候成你夫人了?上次你还说她是个寡妇,今儿就成你夫人了?”   “咋就成你夫人了呢?”   “你这禽兽,你何时收用了她?你说啊!”   越说越火,高笼鹅牛眼一瞪,就要发作,“好你个赵修海,长得人五人六的,却原来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原来是个败类,算我高笼鹅瞎了眼,竟然与你做了兄弟!”   嘴里说着话,高笼鹅就已经攥起钵大的拳头,照着赵修海的面门就怼了过去。   好在赵修海机警,忙得一闪,险险避过了。   “你还敢躲?你这……”高笼鹅怒意难消,仍旧不肯收手。   “够了!莫在胡闹!否则我也不是好惹的!”赵修海一把擎住了对方的胳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高笼鹅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撕拉”一声扯断了自己的袍袖,然后兜头罩在赵修海的脸上,“你我兄弟情谊就此结束,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告辞!”   言罢,高笼鹅卷着满身的怒气气冲冲就往外走了。   赵修海也很是郁闷,呵,你要娶我的夫人,还咒我早死,我这厢还没说什么,你先割袍断义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走便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哼!   高笼鹅三步并两步的往外走,走到门外时,却因一个不小心,将一位弱质纤纤的美貌女郎撞到在地。   那女子惊叫一声,摔倒在地。立刻有三五人焦急着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将她扶了起来。   “盼儿,你没事吧?”一位妇人问道,又转头怒斥高笼鹅,“你这莽汉,行路恁得着急,赶着投胎是吗?”   那女郎抬起头来,面容到与张芝麻有五分相似,正是香兰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原书女主甄盼儿! 第41章 做学问嘛,需得耐得住枯燥   高笼鹅登时便呆住了,牛眼不错地盯着甄盼儿看,嘴里讷讷道:“对,对不起。小生实属无意,实属无意。”   甄母见状,更不肯原谅,遂伸手指了他的鼻子,“你这登徒子,无端端撞人不说,还如此浪荡……”   甄盼儿被这如有实质的眼神一盯,也早已红了脸,但她不欲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徒惹事端,因此只能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算了,娘。莫要在别人家门前吵嚷了,我并无大碍,且放他走吧。”甄盼儿抓着甄母的衣襟,小声说道。   李叔也少不得上前替高笼鹅说项,“好叫甄奶奶知道,高公子有秀才功名在身,往日里最是知礼守礼,今日约莫是有急事在身,才不小心冲撞了甄小姐,依奴才看来,并非有意而为。还望您大人大量原谅则个。主家已经备好茶水点心,您不若先进屋歇歇。”   甄母犹自愤慨,想再牢骚两句,但见自家女儿一再暗暗摇头,也只好作罢。   “哼,这样的人也能得了功名?可见是文曲星也有打盹的时候。罢了,看在我女儿面上,暂且不与你计较,以后若再有冒犯,老身绝不轻饶,哼!走吧,我们回家!”   听甄奶奶说要回家,李叔到有些急了,今天大大小小也算个喜气的日子,闹到客人生气不登门,却委实难看,“别价啊!甄奶奶,您来都来了,何必急着回去?况家里姑太太和奶奶也都等着。”   甄奶奶对李叔到底还和颜悦色几分,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总得回去重新换了衣服挽了头发,不然怕是要失礼的。”   甄盼儿刚才那一摔,难免污了衣裳,想要回去重新换一身,也在情理之中。   李叔放下心来,连忙点头,“那您一会儿还来。”   “嗯,你且禀告你们奶奶一声,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几人簇拥着甄家母女迅速地走远了。   而高笼鹅一天中经历许多糟心事,况刚才撞人过错在自己,因此更无心纠缠,见对方走了,自己也便牵了马,垂头丧气地走了。   说起来,甄家与赵家并非本家,也非亲戚,而是赵家新宅的邻居。   打着睦邻友好的目的,赵家给甄家派了帖子,甄家也愿意同他们结交,因此母女俩便携了礼物登门来贺,却不想会在进门时发生这样的事情。   甄盼儿这一摔让她凭空少了许多兴头,回家换过衣服后,一时犯了懒,决计不肯再出门。   甄奶奶无法,只能自己重又带了一个小丫鬟前去道贺赴宴。   可怜香兰苦盼了许久,自己的真命女主当天并未出现,害得她空欢喜一场,又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剧情。   但一想到两家是邻居,以后碰面的机会还多得很,香兰这才略感安慰,将遗憾逐渐抛到了脑后。   且说赵家宴请过后,各院的主子似是打了招呼一般,竟然没有人再作妖闹事,赵家着着实实过了一段平顺的日子。   而张芝麻也托李妈妈出门买了几刀纸并砚台与墨条等物,每日里捏着毛笔照着赵修海给她写的字练习,虽说仍旧很丑,但已经很是娴熟。   于是,她便不再满足于只写这几个字,时常盼着再多学一点。   这天,赵修海读了一阵子书后,来到院子里打起拳来,他本来也不是一副文弱书生样,打起拳来很有几分虎虎生风的架势。   张芝麻原来只敢躲在屋子里透过窗子去看,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暗搓搓地越挪越近,最后直接扶着廊柱直勾勾盯着看。   赵修海转身腾挪之间,自然已经打量到她的举动,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一套拳法过后,他收了势,朝张芝麻招了招手,“过来!”   张芝麻躲闪不及只能依言走到赵修海旁边,福了福身,“老爷。”   赵修海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了?”   张芝麻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也就从您起手式那里看起吧。”   赵修海:“……”   “那你觉得爷这套拳法打得怎么样?”   “好得很!比前两年村里去的杂耍班子打得好看。”   赵修海:“……”   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赵修海瞅了她一眼,“去帮我拿条绢子来。”   张芝麻赶紧从袖中掏出来一条,递给赵修海,“我,我带了,您不介意的话……”   赵修海没接,深深地看了张芝麻一眼,张芝麻有些讪讪,“我这就去拿……”   “不用!这条很好。”   话音一落,他直接双手扶着膝盖低下头来,张芝麻举着绢子的手便有些迟疑了。   “嗯?”感觉到这丝迟疑后,赵修海抬起头来,“擦啊!”   “哦,哦哦。”张芝麻赶紧把绢子呼在赵修海脸上,七抓八挠地擦起来。   赵修海俊脸一沉,将绢子夺了过来,“你揉面呢?”   张芝麻囧了,求生欲极强的拍起了马屁,“老爷脸颊十分紧致,绝不是喧腾腾的面团能比的!”   这别具一格的夸赞让赵修海听了额角直跳,“谢谢你的夸奖!”   张芝麻听他把话说的咬牙切齿,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不好意思地伸脚踢了踢脚下的青砖。   赵修海转身往台阶上走去,走了几步后发现张芝麻没跟上来,便回头瞅了她一眼,“跟上啊。”   张芝麻只好臊眉耷眼地跟着赵修海进了书房。   进了屋,赵修海转身坐到椅子上,问她,“最近几天可有练字?”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张芝麻正发愁不知道如何提起,赵修海到主动问了,机会如此难得,张芝麻怎会放过?   她小嘴一张,“叭叭”地说起来:“好叫老爷知道,这些字芝麻都已经写熟了,虽然仍旧不如老爷写得漂亮,但也略微有了些模样。”   “有了些模样?”   “呃,起码全须全尾,绝对不再丢胳膊丢腿了。”   赵修海将一支毛笔递给她,“写个字来我瞧瞧。”   张芝麻信心十足地上前接了笔,自行拿了纸,又蘸了蘸墨水,略一沉吟,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勤”字。   “老爷,劳您看看,我已经写好了。”   赵修海接过,看了半晌微微点头,“嗯,确实有进益。”   张芝麻打蛇随棍上,“那老爷您在多教我几个吧。”   赵修海不置可否,对她抬了抬下巴,“自己挪张椅子坐吧。”   张芝麻听话地撂了笔,挪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书桌对面,样子很有几分乖巧可爱。   “既然你如此乐于向学,那便一砖一瓦的打好根基再循序渐进吧,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指点你入门的法子。”   嘴里说着话,赵修海站起身来,走到张芝麻身边,取过她手里的笔,“先把横线条画上几天吧,注意,要先逆锋起笔,行笔不要有太明显的提按变化,保持线条水平方向延伸,最后慢提收笔。你来试试。”   赵修海在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条,然后将笔递给了张芝麻,张芝麻接过,在这条线条下面令起了一行,嘴里念念有词道:“逆锋起笔,然后水平延伸,最后慢提收笔。”   说得不错,画出来的线条却时粗时细,蜿蜿蜒蜒地像条黑色的大虫子。   两人自然都不满意。   “再试试。”   “好。”   几遍下来,仍旧没能有所进益。   赵修海摇了摇头,“光会说不行,你得学会这个力道。”   说完直接握了张芝麻的手,“我再教你两遍,你要仔细感受。”顿了顿,他突然恶声恶气起来,“别看我,看纸!”   “哦!”张芝麻赶紧转回头去,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纸笔之上。   赵修海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握着张芝麻的手,带着她一口气画满了一页纸。远远看去,张芝麻像被赵修海固在怀里,称着射进屋内的阳光,显得温暖而又美好。   “可有所感悟?”赵修海问她。   张芝麻连忙点头,“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感悟了。”   赵修海松了手,却取过笔,“我抄一首小诗给你,你这两天先把字念会了,且不忙着写,想动笔的话,就只画这些线条就好了。”   张芝麻回头与赵修海对上视线,“线条要画多久呢?”   赵修海低头看了看她,又赶紧撇过头去,“先画三天吧!”   “好的,我记下了。”   “你到不嫌枯燥?”   “做学问嘛,需得耐得住,嫌枯燥莫不如不起这心思。”   赵修海闻言笑出声来,“做学问?你真是大言不惭!”   张芝麻再次回头,仰着小脸看他,赵修海的笑容来不及收,正被张芝麻看了个正着。以往多见他肃着一张脸,今儿头一次看他笑得开怀,好看地让人移不开眼。   赵修海不察,只把注意力投注在纸笔之上,片刻后就把这首小诗写完了,然后吟诵了一遍: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十枝花。”   张芝麻晃着小脑袋跟读,三五遍后,竟然能独自通篇读下来了。   赵修海很是满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赞扬,“不错,记得挺快。”   张芝麻得了夸奖兴奋不已,又求着赵修海再写一首,赵修海展颜,“好,我便再写一首。”   说完,微一沉吟,便提笔写了《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芝麻听着最后两句,只觉得耳熟不已,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当下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跟着赵修海把诗读熟了,这才领了课业回了东耳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不会取章节名 第42章 张芝麻说她梦到了两个姑娘   夜深了,张芝麻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脑海中一丝灵光闪过,张芝麻猛地坐起身来:她想起来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分明是她被文馨关起来时,香兰说给她听的。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白日里应该趁机会向赵修海请教一下来着,但便是不请教,张芝麻这会儿也多多少少理解了一些:约莫说的是不识得庐山真正的样子,因为自己就待在庐山之中吧。   她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张芝麻有些不确定。   而在此之前,香兰大致说了两件事,其一,会有人去救自己,但自己以后要吃的苦还有许多。其二,她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陈家被拐卖了女儿,寻找十几年,最后只找回了尸体!   第一条应验了一半,确实有人救了自己,至于说自己以后还要吃许多苦,那也八成也是真的。   想象一下,如果自己日后真的替赵家生了孩子,依文馨的性格,怕不得立刻夺了孩子将自己撵出门去,自己离了赵家,再回到王家也少不得被婆婆磋磨,天长日久的,便是一个好人,又能活多久呢?   ——自己的苦日子,真是连自己都能一眼看明白!   那么第二条呢?陈家的女儿,是谁?香兰无缘无故的,为何说起她?香兰是真的认得这么一个人,还是胡乱编了说着玩的?   到底是谁呢?   难道她暗示的是自己!张芝麻双目一睁,登时便有些手脚发麻。   良久,她才稳下心神来,香兰的话也不能尽信,毕竟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没被陈家接回尸体去,再说,自己又不是被拐卖到张家去的,家人纵对自己不够体贴,但也,也是亲生的吧?   香兰算不得什么好人,万不能被她的话牵着鼻子走!   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想得通透,但既然这些事情已经在张芝麻心里生了根,她就绝对不会稀里糊涂把这些事情略过。   顺着屋子转了两圈后,张芝麻心里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洗漱捯饬好了,就去了厨房,替大厨王叔摘菜洗菜。   现在这师徒俩已经习惯了她每日都来帮手,对她也和颜悦色起来。   张芝麻不停地打着哈欠,王叔少不得出口问了问,“怎么,昨晚没睡好?”   张芝麻点点头,“确实没睡好,昨晚做了许多噩梦。”   “哦?莫不是你把苏大夫的药停了?所以睡不好?”苏大夫开的药里有安神的东西,前几日张芝麻到一直睡得不错。   张芝麻没接这个话茬,反而一脸凝重地凑近了王叔,“王叔,我昨晚睡觉梦到两个人。”   王叔粗声粗气地笑了,“怎么?梦到我和牛儿了?”   “自然不是!我梦到了俩姑娘,其中一个,模样倒与咱家老爷仿佛。”说完,张芝麻朝着王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张芝麻其实是在编瞎话,为什么编这个瞎话?因为昨晚她突然想起,在搬家当日,若不是香菊突然出现,香兰就要跟自己讲这对主仆的死因了。张芝麻很好奇,香兰一个佃户之女,又来了赵家没几日,她如何能知道这些事情?既然她总爱故弄玄虚玩神秘,那就想办法探探底。   果然,王叔一听这话,眼神便有些异样,但脸上却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哦?是吗?梦里是怎么个情景呢?”   张芝麻放低嗓音,“让人怕得很,说一家子搬来这里,却把她们主仆丢在老宅,她很生气。”   王叔的脸色隐隐有了几分沉重,张芝麻故作不知,继续道:“王叔,咱们老宅里的人,我记得都搬过来了啊,没曾留下谁吧?”   王叔勉强笑了笑,“人做梦哪有个准儿的?往往是什么离奇就梦什么,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哦,好吧。”张芝麻只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兴高采烈地讨论起中午做什么饭吃。   王叔却有些精神恍惚,待各房各院都领了早饭后,他将围裙一摘,就急匆匆朝着东跨院去了。   张芝麻也便回了自己的耳房,开始一张一张地画线条。   王叔急急地求见了姑太太赵春云,见面后还没来得及拜见,先把眼圈红了。   “姑太太,咱们小姐,咱们小姐给人托梦了,怕是现在怨着咱们呢?”   赵春云自然大惊,“托梦?给谁托梦了?都说了什么?”   赵修满是王叔看着长大的,当年骤然去世,不用说主子们,单是家中老仆们没有一个不伤心的,尤其是郑婆婆,差点跟着一起去了,若不是那经历一场,她的耳朵也不会聋成现在这样。   王叔稳了稳情绪,这才开口答话,“是芝麻梦到的。”   “她?她又未见过满儿,她如何能梦得到?”赵春云疑惑。   王叔抹了一把老泪,“芝麻晨起时只说梦到俩姑娘,其中一个肖似老爷。我想着,芝麻来的时间不长,平日里我们口风都紧,不会同她说这些事情,可见她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那满儿在梦里都说了什么?”赵春云急迫道。   “说咱们都搬走了,只把她二人丢在老宅。”   话音一落,赵春云双眼如同决堤一般,登时泪如雨下,几乎不能自已。   “姑太太,您要保重身体啊!”   好半晌,她才止了眼泪,“搬家时,我也曾祝祷过的,不单是说给满儿,便是兄长和嫂嫂也都一并说了。他们的牌位,我也都拿了,如今都像以前那般供奉着。难道,当日没能祝祷清楚,所以满儿没能跟来?”   王叔不知道如何插话,只能静立无语。   “满儿,满儿可又说了别的?”   “这,奴才没敢深问。”   赵春云微微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小雀儿,“小雀儿,你去把芝麻叫过来。告诉她,我有几句家常话要同她聊聊。”   “是,姑太太。”小雀儿立刻领命去了。   张芝麻这字练得并不专心,时不时伸着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果然,不久后外面就传来一阵急急地脚步声。   很快,她的房门被敲响了,“芝麻可在呢?姑太太有请。”   终于来了!   张芝麻立刻扬声回她:“在呢。这就来。”   说完,她起身开了门,脸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道姑太太找我何事?”   小雀儿便照着赵春云嘱咐的话来答她,“姑太太有些无聊,想找你话话家常呢。”   张芝麻便随手掩了门,“那我这就随你去吧,有几天没看到她老人家了,实在想念的紧。只是不得她传唤,我到不好上门叨扰。”   “那有什么?我跟你说,咱们姑太太是天底下最最和善的人了,平日里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东跨院去了。   几句话功夫后,二人到了。   小雀儿赶紧扬声回禀,“姑太太,芝麻小娘子来了。”   里面便传来赵春云的声音,“快进来吧。”   张芝麻稳了稳心神,这才进了门。   见到赵春云后,她深深的福了下去,“请姑太□□。”   “哎哎,好孩子,不用多礼,你快过来,坐老身身边来。”声音带了重重的鼻音,显然已经哭过了。   张芝麻脆脆地应了一声是,然后抬起来头,看到王叔后,她露出几分诧异来,“咦?王叔也在啊?”   王叔多少有些讪讪,含糊着应了一声,就鼻观口口观心地静立在一边了。   “芝麻,你快过来,老身有话问你。”   “哎,”张芝麻听话的靠近了几步。   赵春云没耐心顾左右言其他,遂直截了当问了,“听说你昨儿晚上梦到了两个姑娘,你细致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芝麻拿眼瞅了瞅王叔,方回道:“呃,原来姑太太找我是为了这件事。昨晚芝麻确实睡得不□□生,也确实梦到了两位年轻姑娘。”   赵春云赶紧问她,“瞅着这俩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嗯,芝麻没能看得特别清楚,这梦做得也是恍恍惚惚的,倒是其中有一人有几分老爷的品格。”   赵春云立刻信了,赵修海兄妹俩确实很像。   “梦里她都说了什么?”   “她二人只一味地质问我,为何一家人都搬走了,却独独把她们留下了。”   这些与王叔禀告的一样,赵春云却想再多知道一些,因此继续问她,“可还有别的话?你别急,慢慢想,想到了就赶紧告诉我。”   张芝麻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好叫姑太太知道,确实还有些别的话,只是都不是什么好话,芝麻不敢说。”   “你但说无妨!老身恕你无罪。”   张芝麻敛了敛眼神,小声回道:“她们,她们还说,说自己死的冤枉。现如今无处可诉,魂魄始终不得安宁。”   这句话是张芝麻整个计划里最浓墨重彩的一节,若二人死的明明白白,总不能怪张芝麻胡乱做梦,毕竟谁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梦呢?若二人死的蹊跷,这句话怕是能挖出一个大坑来!起码得把香兰揪出来示示众。看看她是真神仙还是假道士!   赵春云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嘴里还不住说道:“老身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满儿死的冤枉,她死的冤枉啊!”   “套车,这就让人套车,我要回到老宅去,我……”   没能把话说完,赵春云已然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写改改一天,也不能满意 第43章   “姑太太!”王叔和张芝麻登时大惊,连忙冲上去扶住她,没让她的头磕到地上。   听到屋里动静不对,小雀儿也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姑太太,姑太太这是怎么了?”   “先不要有大动作,让姑太太躺着缓缓。”王叔到底沉着些,令张芝麻将赵春云斜斜地抱在怀中,他自己则伸手用指甲掐了赵春云的人中。   张芝麻懵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万万没能料到姑太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果早知这样,她绝不会出此下策。   毕竟姑太太对她有恩,她岂能恩将仇报?   正自责时,赵春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悠悠醒转过来。   王叔赶紧催了小雀儿去倒座房,“小雀儿,别愣着,快去找大壮,令他即刻请了大夫来。”   小雀儿刚要抬脚,却被赵春云拦下了,“请什么大夫,赶紧回来。”   “您都这样了,不请大夫怎么能行?”小雀儿也急哭了。   “傻孩子,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小雀儿还欲再辩,赵春云勉强一笑,“听话,别再让我生气了。”   小雀儿恨恨地跺了跺地,蹲到赵春云身边抹泪。   “好了,把我扶到床上去吧!”   张芝麻和小雀儿便仔细将赵春云搀扶起来,扶回了内室,王叔则隔着一张屏风候着,怕赵春云会有吩咐。   安顿好赵春云后,张芝麻又亲自执杯喂了她一些水喝,待看着赵春云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张芝麻伏身跪在她的床头,内心无比愧疚,“姑太太,都是芝麻的不是,好端端的同您说这些作甚?您可莫要因为这个着急上火,不然,芝麻真是罪该万死了。”   赵春云摇摇头,“无妨!说了是好事!你若不说,我满儿到白白给你托梦一场。”   听到托梦二字,张芝麻更加无地自容,红了脸低下头去。   但是,箭已经射出去了,绝无再收回的道理。   咬了咬嘴唇,她将眼睛一闭,到底还是把这戏继续唱了下去,“这梦,约莫是,约莫是我白日里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会梦到。到未必是满儿姑娘亲自托梦。”   “想得太多?”赵春云蹙眉,“你如何会想到满儿身上去?你俩素无交集,她也去世已久。”   张芝麻暗暗攥了攥拳头,把心一横,半真半假着说道:“是香兰说,说我后背上一直背着的俩姑娘不见了,她说她能沟通阴阳,也能掐会算,我被奶奶关起来时,就是她告诉我会有人来救,我我我,我脑子就乱了,总是胡思乱想……”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没有半分逻辑可言,赵春云和小雀儿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你后背上背着的俩姑娘?什么意思?”   “就,就,大概就是说,两位去世的姑娘缠着我,总待在我的背上——这些还是咱们住在老宅的时候,香兰同我说的,我以为是她故意吓我,因此没往心里去。”   张芝麻紧张地手脚冒汗,她始终不敢抬头,毕竟编瞎话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她担心她一抬头就得露馅。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到了这边后,她却说这俩姑娘没跟来,起码在我肩膀上看不到了。我仍旧觉得她是故意消遣我,因此总不予理会。但是,前一阵我被关起来时,她又偷偷找到我了,说掐指一算,我必能得救。果然,没一会儿功夫,您和老爷就将我救了出来。”   赵春云总算听明白几分,接话道:“所以,你就觉得她有这个本事,她说的话也都是对的。因此,你最近就一直在琢磨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背着两位姑娘的魂魄,两位姑娘又是不是真的没有跟你过来。想得多了,就做了这梦了。”   张芝麻点头如捣蒜,“正是如此。”   赵春云被这离奇的说法弄得当场沉默,半晌后才继续问她,“那缘何满儿会在梦里说出死得冤枉这种话来?”   张芝麻赶紧磕头,“这事芝麻这实在说不清楚,但梦就是这么做的,我,我这,总之,前前后后都怪芝麻,偏偏做这种梦,害得姑太太伤心。芝麻有罪。”   赵春云叹了一口气,“罢了,谁能控制自己的梦呢?莫说是你,连我也不能。只是这个香兰,倒有几分古怪。”说着说着,她把头转向小雀儿,“可是那个瓜子脸大眼睛的孩子?在那个女人跟前伺候的?”   小雀儿点头,“正是此人。”   “瞅着也挺老实的。”   小雀儿冷哼,“姑太太莫被她蒙蔽了,今儿听小娘子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曾有一日她同我说过,说我将来能嫁得贵婿。”   小雀儿说着说着就红了脸,“小小年纪说什么贵婿不贵婿的,可见她为人轻薄。”   没想到能得到小雀儿的助攻,这对张芝麻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赵春云脸色一沉,“真是什么主子带什么下人!没有今天这么一遭,我到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个铁口直断能沟通阴阳的活神仙!”   终于把这个香兰推到赵春云眼前了,张芝麻却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得意,一来让姑太太伤心一场,差点惹下大祸,二来,自己这行为到底有失磊落,非正派人物所为。   如果重来一回,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选择同样的手段。   赵春云微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半晌后嗤笑了一声,“小雀儿你去,就跟那女人说,我相中了香兰这孩子,即刻就让她来东跨院伺候。”   小雀儿噘嘴,扭扭捏捏不肯动。   “愣着做什么?去啊!”赵春云瞪眼催她。   小雀儿下巴一抬,“请姑太太收回成命,我才不愿意跟她共事!她整天捏声拿调怪里怪气的,我不想让她来。”   “越是这样的人,越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我就想看看,她将来还能闹出什么妖来?”   小雀儿这才嘟嘟囔囔地去了。   闹了半晌,赵春云也累了,便挥退了张芝麻与外间的王叔,令他们去忙自己的事情。   张芝麻略一琢磨,觉得并不怕香兰在此事上反口,如今赵春云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有问题,她就已经失了先机了。   不管怎么说,这香兰有问题是一定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去劳动仲裁那里走了一圈,抓时间抠时间写了这么一个短小章,另外本章仍旧是写崩的一章,对不起大家了 第44章   小雀儿到了文馨的院子后,只说是姑太太看上了香兰丫头,让她即刻过去伺候,然后转身就走了,仿佛多待一会儿就会沾染霉气一般。   文馨自然不敢多留香兰,赶紧催着香兰去了东跨院。   香兰不明白姑太太缘何看中自己,毕竟她从未在这老太太跟前出过头露过脸,难道自己也有什么光环buff不成?多想无益,只能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进了东跨院。   张芝麻扒着窗子亲眼看到,不由得悠悠叹了一口气,香兰在赵家的日子因为自己这么一折腾,怕是不会太好了。   赵奶奶文馨最是多疑,这件事难免让她多想,姑太太与她不和睦,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却大大咧咧地来讨她的丫头,她少不得会怀疑香兰已经向姑太太投了诚。   如此一来,姑太太及文馨两位主子,都对香兰有了不可逆转的印象,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以后,香兰便自求多福吧!   香兰进了东跨院后,便站在门外要求见姑太太。   赵春云本不欲见她,但念头一转,还是从床上起了身,并允她进了屋。   “香兰拜见姑太太,祝姑太太喜乐安康。”   “嗯!”赵春云托腮闭目,看也未看她一眼。   香兰跪在地上等着被叫起,却迟迟听不到上方的动静,跪地久了,难免不适,下意识就想动一动。   赵春云却正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张嘴就是冷冰冰一句话:“听说你是个有本事的?”   呃,有本事,什么意思,要夸我吗?但这语气又不像啊!   香兰拿捏不准对方的意思,只能谦虚回应,“姑太太谬赞了。”   “谦虚什么?来,你也帮老身看看,看看我还有寿命几何?”   呃,香兰语塞,什么情况,听起来像是把自己当成神棍了。   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吗?   不过,姑太太的事情,原著里交代得很清楚,二十一岁本应嫁去文家——守了三年热孝因此婚事耽误,却被亲妹赵春雨勾搭了未婚夫,闹得珠胎暗结,文赵两家婚事依旧,只是新娘却换了人。   赵春雨新婚七月生了足月的大胖小子,当时也算是弄得满城风雨。   赵春云因此事与妹妹生了嫌隙,同时也对男女之事心灰意冷,因此一心一意地闹了几年自梳,凭人怎么劝解也不肯低头,直把自己拖到二十六七岁上,后来赵修海父母先后去世,她干脆亲自带着年幼的兄妹俩生活,直到现在。   若说她的寿命倒也挺长,起码原著完结时,姑太太仍旧健在,且因生活顺遂,越活越健旺。   主子们必定都爱听好话,况她确实晚景和乐,好好拍个马屁,引她笑一笑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香兰嫣然一笑,“姑太太自然是福泽深厚,长命百岁,将来左手抱侄孙,右手环孙女,正是美满顺遂的好命格呢。”   这句话但凡换个人来说,赵春云必定报以一笑,但换成香兰,却觉得她果然是装神弄鬼的好手,因此对她越发不喜。   “你现在月钱领多少?”   “回姑太太话,香兰每月得钱五百。”   “嗯,涨到一两!”   香兰大喜,连忙叩谢,“谢姑太太,香兰日后必会尽心尽力做活,绝不负姑太太抬举与信任。”   “行了,且下去吧,西南角的厕子,以后就归你管了,好好做吧!”   说完,赵春云重又闭了眼睛。   香兰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啥?涨了月钱就为了让我去掏厕所?   小雀儿噗嗤一声笑了,“走吧,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   香兰现在已经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东跨院的恶意,她怀疑是赵春云把对文馨的不满发泄在了自己身上。   心里很是委屈,面上也就带了三分的郁闷。   小雀儿只作不知,还再高声大嗓地打趣她,“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必你日后掏粪掏得必定技高一筹,我们就且拭目以待啦!”   香兰也只好跟着笑,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晚间,赵修海自熊台镇回来,先去东跨院点了个卯,看到赵春云气色不佳,少不得出言相问一二。   赵春云见他满身风尘,便有些心疼,因此并未如实相告,只骗他说夜晚没休息好。   赵修海自然不信,趁着出来时,又偷偷问了小雀儿。   小雀儿不敢隐瞒,但也不敢和盘托出,因此便挑挑捡捡地说了,大意就是张芝麻梦到了满儿小姐,结果竟被姑太太知道了,姑太太百感交集,身体便有些不舒服了。   赵修海知道姑母对妹妹的死始终难以释怀,除了好奇她怎么知道张芝麻做什么梦之外,到也未疑其他。   回到前院后,赵修海便把张芝麻拎到了书房里。   “听说你昨晚梦到了满儿?”他开门见山问道。   张芝麻悄悄在身侧抹了一把冷汗,“我就是梦到俩姑娘,只是他们都说是满儿姑娘。我没见过满儿姑娘,因此,我并不知道梦中之人是不是她?”   “那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你梦到的是满儿,你说得哪句话让他们有了这样的判断?”   张芝麻咕咚吞了一口唾沫,“我,我说有个姑娘和老爷肖似,他们便都说是满儿姑娘。”   赵修海沉默。   张芝麻不知道他信了多少,偷偷抬起头来打量他,却见他目光中满是哀戚,双眉也跟着高高皱起,似是承载了许多愁绪。   下意识的,张芝麻伸出手来,想去抚平他的眉毛。   赵修海却已经恢复了神情,看着她愣愣怔怔的样子,冷冷一嗤,“发什么呆呢?”   张芝麻猛然惊醒,吓得忙缩回手来。   “以后,莫要再随意提起她,于赵家来说,这是一个伤疤,频繁提及,终究永远作痛。”   张芝麻赶紧应了,“好的老爷,芝麻记住了。”   片刻后,赵修海转移了话题,“你是哪里人?”   张芝麻又是一愣,好端端的为何问起这些呢,“娘家下洼村,婆家三槐村。”   “三槐村?果然是三槐村!”赵修海眸子一深。   今日他去熊台镇李家,在李迁的书房里竟然看到了张芝麻的画像,画中之人头上包了布帕,更显得五官明艳,灵气逼人。   后李进打趣说,这就是迁弟相中的小娘子,已经定了婚期。   赵修海当时内心震动,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天底下竟有这么像的人吗?   他装作不经意地样子,问了画中人为何方人士,后被告知是三槐村人。   如今基本上可以确定画中之人就是张芝麻,可是,她既有如此良缘,为何还要入了赵府做典妻呢?   生活顺遂的人,谁会出来与人做典妻呢?   赵修海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便旁敲侧击地问道:“你家里现在都有谁在?家中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张芝麻有些无所适从,她心里斟酌了一番,才答道:“家中男人们早逝,如今只有婆婆小姑和我。”   女子挑门立户过活,确实更加艰难些。   “那上次街上同你争吵的……”   “正是我的婆婆和小姑。”   赵修海闻言微微点头,几息后,他仔细瞅了张芝麻一眼,“待你婚期到了,你只管离开便是,若家里生活困顿,钱财不凑手,我可以替你做主,把那典资替你抹了,你不必发愁归还。”   张芝麻一头雾水,“婚期?什么婚期?”   “自然是与熊台镇李家公子的婚期。”   张芝麻当日曾隐隐约约听说王敏要嫁去熊台镇,但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又是什么情形,她一概不知。   看赵修海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将人弄颠倒了。   “老爷,您莫不是弄错了,芝麻不过是一个寡妇,如今又做了老爷的典妻,哪里还会和人约了婚期呢?家里要出嫁的是我的小姑子,她正是要嫁去熊台镇上。”   赵修海讶然,李迁相中的是她,等待出嫁的却是她的小姑,是阴差阳错还是有人从中作梗,一时到不好下结论。   不过。令人发愁的是,这事既然自己已经知道,那要不要从旁提醒一下呢?赵修海陷入犹豫之中。   良久,赵修海心里终于有了答案:还是算了吧!不提李迁,这边还有个高笼鹅要打她的主意,自己若是掺和进来,难免会有人觉得自己偏帮对方。倒不如让一切顺其自然。   做了决定后,赵修海心里松快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便多了几分随和,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了。   “今日可练习写字了?”   “写了的写了的。”张芝麻赶紧回答。   “那线条画了几张了?”赵修海接着问道。   张芝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约莫能有三五张吧。”   赵修海一听果然皱了眉头,“三五张?那你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张芝麻抿抿嘴。没能回答。   赵修海的语气越发严厉,“若不是诚心向学,莫不如早早弃了,还是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赵修海劈头盖脸一顿说,把张芝麻吓了一跳,脸色登时白了。   赵修海只好勉强和缓了语气,“明后日多写一些吧,每天最差交十张,待我闲了,自然会检查你的课业,你不要随便就荒废了。”   “芝麻晓得了。”   “嗯,你去吧。”   芝麻赶紧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第45章 莫要对我起那不该有的心思   张芝麻因赵修海的话,开启了昼夜不分废寝忘食的学习生涯。   有时候熄灯的时间到比隔壁的赵修海还要晚,如此一来,灯油蜡烛等物耗费地极快,她怕被主家诟病,因此这些东西都是托李妈妈捎带回来。   她的日常作息时间也逐渐形成了规律,早中晚各去厨房帮忙半个时辰,上午替李妈妈洒扫庭院,下午则去东跨院小花园除草松土。   总体上来说,一天中有三个时辰用来做活,其余时间便都是她自己的,读书写字交课业,一天下来,几乎没个闲工夫,但她自己到乐在其中,觉得十几年都没这么顺心如意过。   如此努力,果然收效显著,月余后,她已经能默背几十首诗词,并且拿着赵修海送的字帖开始描红了。   赵修海对这样努力又聪慧的学生很是满意,两人相处越来越轻松,偶尔还能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这一天,张芝麻照旧在晚饭后交了自己的课业。   赵修海看了她默写的古诗与描过的字帖,心里甚觉满意,本想走严师路子的他一时没能忍住,毫不矜持地夸起人来。   “很不错,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读书的料子,这首《七月》仅两天时间就能背能写了,可见你人之聪慧了。字也有进益,虽然尚未入门,但已经显出几分灵气来了。”   张芝麻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脸上便带了几分得意的笑容,“我若是男儿,约莫早就得了功名了,怕是连廪米都吃上了。”   赵修海佯装生气,将脸一拉,卷起一本书照着张芝麻的脑袋狠狠一敲,“得意什么?满招损,谦受益。你差得且远呢!”   张芝麻也不生气,抬手揉了揉脑袋,嘻嘻笑了。   她提笔写了两行字,“老爷您看看,我写的字大有玄机哦。”   赵修海瞟了她一眼,“故弄玄虚!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张芝麻便把纸拿给他看。   每行四个字,第一行是“修仁行义”,第二行是“海纳百川”。行首两个字加起来正是“修海”二字。   赵修海无奈一笑,“雕虫小技!以后莫在这些小道上动心思,免得惹人笑话!”   说完,他也提笔写了两行,第一行是芝兰玉树,第二行是麻姑献寿。行首两个字加起来就是芝麻。   “还想再看吗?想得话,还能给你写几行。”赵修海道。   张芝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这就够了。咦,老爷您且给我解释解释这芝兰玉树是什么意思吧。以前没见过这个词呢。”   “比喻人很优秀,德行高尚,才能突出。”   “哦,那这个词给您最合适,老爷就是个芝兰玉树的人。”   赵修海失笑,“那你又是什么样的人?”说完,他直接大笔一挥在芝兰玉树上面又添了四个字,“我看你就是个张牙舞爪的人!”   傻子也能听出这绝不是什么好词,张芝麻自然不肯应,当下就跳了脚,“我才不是!我才不是张牙舞爪的人,我是老爷的人!”   说完后,两个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良久,赵修海嗤笑了一声,一把扯起张芝麻拽进怀里,“你想提醒我什么?”   张芝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没曾提醒什么?”如果解释为口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赵修海摆正她的脸,“给你一句忠告,别起那要不得的心思,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   “因为什么?”张芝麻盯着他的眼。   他好看的喉结上下一动,“因为我已经有了妻子,如果给不了其他女人正经的名分,那我,我绝不会去招惹。”   张芝麻有些无地自容,遂苦笑了一声,“老爷,您多虑了,我怎么敢有这些想头。我出身农户,为了冲喜入了王家,十五岁上就成了寡妇,认真说起来,老爷是匣子里的明珠,我是鞋底上的稀泥,不管从哪一方面说,我都配您不上。所以,老爷您尽管放心,芝麻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前不会,以后,以后也不会。”   顿了顿,“只是,我毕竟是以典妻的名义入了赵府,还收了你们三十三两银子。也签了名字按了手押。你们如果想让我生个孩子,我自当会尽自己的本分……”   赵修海拿出自己的佛珠,一圈一圈地转着,“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懂。只说一点,待日后你果真十月怀胎生了孩子,彼时再令你离了孩子归家,那时候你才会彻底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切肤之痛。”   “可我毕竟是你们花钱典来的……”   “但我不会逼你生孩子!这对你并不公平,有些东西不是拿三十两就能买断的。你且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吧。若待够了,随时可以离开。”   张芝麻敛了敛眼神,赵修海有些心疼,很想拍拍她的肩膀,手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算了,这些举动还是不要有,免得再给她祈盼。   “那,那我还没能继续跟着您读书吗?”张芝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声问道。   “……”赵修海没答,走到窗前半弯下腰将胳膊撑在窗台上,这才道:“今日方知你对我情根深种,如此一来,我们到不方便再单独相见,若将来你到了情难自拔的境地,于你并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想,他又接着道:“左右姑太太也读过不少书,她平素闲工夫也多,我同她说说,令你过去东跨院继续读书。”   张芝麻有些方,老爷芝兰玉树,她的确有了几分倾慕之心,并且开始盼着能给对方生孩子,今日得知对方没有这个打算,甚至要停了她的课业,说实话,她内心确实很是失望,也很是失落。   但要说对他“情根深种”,这未免有些夸张。   要不要反驳一下?   嘴巴已经先于大脑做了决定,“不,老爷,我自知配不上您,所以并不敢对您情根深种!”   赵修海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食、色,性也。承认这些也没什么丢脸的,只盼你日后能够深知此事弊端,及早收心,莫要泥足深陷。”   “哦!”张芝麻讷讷应了,几息后,她大着胆子抬了抬头,“老爷,这个陷字,怎么写的?”   “……你不要顾左右言其他,我知你此时必定已经是心哀且神伤,但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终有一日,你能忘却对我的情意,重又活回自己。”   “那,那我明日便不来了。这些日子承蒙您不吝赐教,芝麻很是感激。”张芝麻其实还挺心酸的,说出这些话,眼睛便有些湿润了,毕竟也是有几分感情在的,谁知道今天会因为一句玩笑话就不得不断了联系呢。   赵修海点点头,“你且去吧,明日我自会找姑太太说,她必定愿意收你。”   “哦。那提前谢过老爷。”   “嗯,且去吧。对了,刚才不吝赐教这个词用的很恰当。”   “谢谢老爷。”张芝麻深深蹲了一个福礼,这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赵修海反而几分不甘心,把手上的佛珠转地飞快,他自己是有许多话可以教导给她听的,没想到她这么容易被说服,害得他许多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第二日,赵修海贱兮兮等了一天,张芝□□然没在出现,他佯装有事进了院子,张芝麻也是见之即躲。 到了晚间,赵修海成功把她堵在墙角,“你这样就很好,可见我劝你的,你都听进心里去了。记住,莫要对我再有这样的心思。以后仍旧像今日这样才对。”   “哦,好的老爷。”张芝麻得令去了。   第三日,赵修海观察了一天,越发连张芝麻的影子也寻不见了,索性写了一张纸条,夹进她的门缝里。   纸条上道:“今日你仍旧做得很好,望你再接再厉,记住,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有些字怕她不认识,还在下头注解了一番。   第四日,第四日没能观察到张芝麻,更没能插纸条进她的门缝,因为张芝麻受姑太太邀请,几人去了几十里外的庄子上了。   据说那里的青核桃能吃了,老太太想得紧,于是带了几个人,兴冲冲便去了。   几个人一待就是七八日,搞得家里连个人气都没有。   赵修海只好感叹,如此甚好,就当借此机会散散心吧,想必她内心极苦。   张芝麻内心并不苦,她现在已经玩疯了,反正没有那么多规矩在,她连树都爬了。   成日里和小雀儿上山打野枣,下河捞鱼虾,爬树下沟,翻山越岭全都不在话下。   初秋太阳烈,没几日就把她晒成了黑猴子。   赵春云通过几日的相处,到把她喜欢到骨子里去了,每日里得喊上无数次芝麻,“芝麻快来喝茶,芝麻给我捶捶肩膀,芝麻不许再淘气,芝麻跑哪里去了……”   小雀儿也不吃醋,几个人真真是相得益彰,关系融洽。   文馨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她最近频繁被本家的桂琴婶子上门拜访,已经从最初的能躲就躲,变成了盼着上门。   这会儿,俩人又在屋里悄悄计较开了,“也就是婶子疼你,才肯舍了自己的孙子给你,若是换个人,我是打死也不肯的。”   文馨连连点头,“我信婶子。只是仍旧不知道怎么跟老爷开这个口。”   “傻孩子诶!有什么不好开口的。那让你一辈人没个孩子,你愿意吗啊?”   “不愿意!”   “那把修海侄儿推给其他女人,你愿意吗啊?”   “……”文馨没答,但从脸色看,自然也是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如今看来,没有比我提起的路子更适合你的了的?你说是不是?”   文馨不得不点头,“确实。”   “那不就得了!你试都不试,怎么知道修海不肯?你家那老太太可马上要回来了,你要不在她回来以前定下,那以后更是千难万难!”   文馨闻言便陷入沉思。   “诶,你身上这件料子何时得了的?以往没并见过,你给我拿上一些,我回去给孩子做个小袄穿。”   文馨也不吝啬,忙指使香菊,“香菊,开了库房……”   这些日子,桂琴从文馨这里得了不少的好物,文馨当局者迷,根本未放在心上。甚至还有几分讨好对方的心思,只为了能过继对方的孙子来自家。   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赵春云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家门时,文馨果然当众推出一个孩子来,“姨母,以后他就是我和老爷的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从发文到现在,就没能正常更新过,觉得很是对不住大家。从本章起,我加快进度了,希望能够早日完结。会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因为笔力真的有限,但会百分百写到完结,也算对我自己对大家有个交代。   很爱网文,也爱写,生活或许不如意,但能亲手描绘别人的幸福,也是在一种幸福。 第46章   赵春云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文馨,嗤笑一声:“啥时候生的?长得挺快啊!”   “您老真爱说笑话。这是一位本家的孩子,愿意过继给我们。”文馨边说着,边要上来扶住赵春云的胳膊。   赵春云一闪就避过了,“你就站那里说吧,我能听到。”   文馨脸上的笑意明显就挂不住了。   在场众人连忙低下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张芝麻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如果赵家已经有了孩子,那自己就算是多余的了,如果赵奶奶令她回家并退还典资……   “姨母,您看着这孩子好不好?岁数也不大,虚岁三岁,冬天的生日,其实还不足两周呢,定是能养的熟的。”   赵春云闻言便看向孩子,张芝麻也迅速的瞟了一眼,只见那孩子被香菊牵着手,一脸懵懂地呆站着,小嘴撇着似是想哭,又因为环境陌生人也陌生,不敢哭出来,瞅着极是可怜。   模样倒也可爱,小小的,胖胖的,肚子尤其大些,把小衣服撑得紧紧的,五官却并不出挑,显然爹娘应是普通模样。   毕竟跟个孩子没仇,赵春云到不好对着他漏出凶相,看了一眼后便令香菊把人带下去。   “行了,把人带下去吧,怎么安置还需要商量,但也别委屈着了。”   香菊看了看文馨,文馨微一点头,香菊这才拉着小家伙的手退了出去。   这小家伙一直在状况外,似是突然回了神儿,眼睛一闭,把嘴巴咧地瓢大,突然就哭出声来。   香菊一慌,忙把他嘴巴一捂,胳膊把人一夹,迅速走了。   赵春云想开口说些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了。   这孩子来此不足一个时辰,桂琴得了文馨给的好处后,便眉开眼笑地走了,将他一人丢在这里。   先头文馨香菊两个人用各色东西哄着他,到也不曾哭哭啼啼,如今许久不见亲娘,小家伙终于记起这回事儿来,嘴一开就闭不上了,哭的极为凄惨。   赵春云冷冷哼了一声,“这是打着先斩后奏的想法做下的事吧?”   已经说起这些,张芝麻等人不好意思在听下去了,于是纷纷告辞离去。   文馨见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这才讪讪一笑,“自然要同姨母商量的。”   “那我不同意!”赵春云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就将不同意仨字摆了出来。   文馨面上的笑容一窒,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姨妈,您就当心疼心疼我和老爷,我们总有老的时候。况且,这孩子来都来了,若再退回去,怕是要把本家的情意没了。”   赵春云将头一撇,把文馨隔出自己的视线之外,“哪个本家的孩子?”   文馨抿抿嘴巴,小声回道:“是桂琴婶子家里的。”   “那我不怕得罪这个本家!”赵春云好整以暇道,“跟她这样的混不吝有牵扯才是令人头疼的事,若此番能一拍两散,当真再好不过。”   文馨迅速收了泪,也不再同赵春云认真掰扯,毕竟她做什么在这老太太眼里也是错的,“还是等老爷回家后再商量吧。咱们两个女人说的话也做不了数。”   文馨的主意很简单,赵修海虽然与她夫妻感情淡漠,最近更有诸多龃龉,但成婚这几年很是照顾她的颜面,很多事都是按着她的意思办,便是与赵春云这边有了冲突,赵修海也多是帮着摆平。   因此,文馨这些年没曾真正受过什么委屈。倒是赵春云因为自家侄子从中斡旋,屡次退让。   不过,赵春云也不把这当回事,一回一回乐的给文馨添堵,虽然“屡战屡败”,但架不住她“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如此说来,海儿还不知道这回事?你最近不行啊,鼓捣事情的能耐怎的弱了,这都好几天功夫了,还没把海儿搞定。”赵春云嗤笑一声,揶揄道。   文馨确实还没曾跟赵修海提起过,夫妻二人前一段时间感情降至冰点,本想趁着赵春云不在家,好好修补一番,却不料赵修海只在家待了两天,就去了熊台镇,据说是李先生一位同窗游历至此,要停留几天,李先生便召了赵高等人忙去拜见,期待得些指点。   赵修海在家时,文馨不敢说,等她敢说了,人又不在家,眼看着赵春云要回家了,文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令桂琴把孩子带来了。   “行了行了,赶紧回你的后院去吧,没事少来我眼前晃悠,折寿!”赵春云这几天颇有些疲累,也不耐烦再和文馨说话,便下了逐客令。   文馨也不欲多留,闻言便福了福身,转身也就走了。   人还没走远时,身后传来赵春云的声音,“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芝麻去哪里了?快把人寻来,就说我这里有好吃的。”   小雀儿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嘞,姑太太,我这就去寻她。”   文馨一口气便噎在了嗓子里,额上青筋暴起,最后到底不敢说什么,忍气吞声地走了。   夜间,小狗儿哭得更加厉害,多少新鲜玩意都没能哄住,一叠声地只要自己的亲娘。   他直着嗓子喊了大半夜,弄的赵家众人也都没能睡好,个个焦头烂额。   文馨自然又急又气,一时温言哄他,一时又恶语恐吓,只是皆不奏效,情急之下,便往那胳膊腿上拧了几下,到惹得小狗儿哭声更加尖利。   赵春云本来只想看个笑话,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哭得厉害,又觉得稚子无辜,打算令李叔连夜去桂琴家里喊人来接。   文馨自是不肯,只好三跪九叩地朝赵春云求肯,赵春云无法,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赌气又回了自己的东跨院。   第二天,张芝麻正陪着赵春云一道用午膳,赵修海却带着一身的风尘进了屋。   显然是刚从熊台镇回来,就直奔着东跨院来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虽说一别几日,赵春云看见自家侄子却一点儿也不待见他,“扰得人吃口饭都不得安生!”   “过来讨口饭吃。”赵修海言简意赅。   “想得美,没你的份儿。”赵春云冷声拒绝。   张芝麻不好意思再坐着,悄悄起了身,打算站到一边去,却被赵春云按住手,“说他呢,你起来做什么?只管吃你的。”   赵修海便看向了张芝麻,而张芝麻也恰好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刚一碰上,又迅速收了回去。   “你婆娘给你找了个儿子回来,你不赶紧过去瞅瞅,来我这里作甚?”   赵修海并不知情,闻言一愣,“儿子?什么儿子?”   赵春云“噗嗤”一声笑了,“嘿,这次还真是奇了,你居然真得不知道!我之前还当她诓我,不想竟然是真的。”   “姑母有话不妨直说。”赵修海寻了一张椅子自行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就开吃,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尝着一道菜味道不错,还顺手夹了一些送到了张芝麻碗里。   张芝麻登时无语,这沾了男人口水的菜,到底吃不吃得?吃吧,下不了嘴。不吃吧,会不会太过失礼。   赵修海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当即一呆,有些不好意思。   以往很少替人夹菜,今天这次虽然算不得开天辟地头一遭,但也绝对是凤毛麟角。一顺手,忘记用公筷了。   于是乎,赵修海只好又将这菜夹了回来丢回了自己嘴里。   张芝麻:“……”   所以这口菜就是来我碗里转悠一圈是吗?   赵春云只顾说着话,到没注意到两人的举动,小雀儿有些诧异,但也只好装作没有看到,连忙站起身来替赵修海盛饭。   “昨儿我们回来,那婆娘推给我一个小男孩子,说他以后就是你们的儿子了。这孩子是你桂琴婶子家里的孙子。当日来贺咱们乔迁之喜时就当众说过,愿意过继孩子给咱家。我还以为她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瞎说,没想到竟然真的起了心思,也不知道怎么跟那婆娘说的,她竟然允了,还真把孩子接来了。”   “瞅瞅你这婆娘,做事越发雷厉风行了!连这么大的事情都敢先斩后奏了,呵……”   “反正我是不同意!我看不得桂琴这人,跟她有这些纠缠,以后麻烦还多着呢,不把咱们骨头嚼碎了,她是不会撒嘴的!”   “你要真想过继一个,那你们就正正经经寻个好人家的孩子,按照族里的规矩堂堂正正把事情办了。别让人戳你后脊梁骨!”   “你说说你,堂堂七尺男儿,人也不蠢,怎么连个婆娘也管不住?前一阵子闹着给你典妻,诶,没说你没说你。你快吃饭,吃完咱俩去园子里消食。”   说到典妻二字时,张芝麻难免心里异样,面上便有些讪讪。   赵春云自觉失言,赶紧安抚她。   安抚完了,就继续对着赵修海“哔哔”,“这一阵子又开始闹着过继,你说她累不累?怎么心眼子净长她身上了?”   赵修海只管听着,也没答言,快速把饭吃完后,赵修海站起身来,“这事我心里自有计较,待落定了,我再细致说给姑母听吧。”   赵春云忙要问他心里有何计较,却见他早已迈着大长腿走了。   到了后来,也就没有必要再去问了,因为这孩子根本没留下来,到了下午,人家的爹娘找来了。 第47章   小狗儿爹娘约莫是未时初刻到的。   二人进门不说其他,直奔着后院而去。后面隔了百十步还拉拉杂杂跟着一群人,桂琴也跟着,嘴里骂骂咧咧的,只是不知道针对的是谁。   大壮看着他们神色不对,赶紧令小青子禀报了赵修海。   赵修海心知有异也不敢耽搁,又令小青子去喊姑太太来,自己则跟着到了后院。   这位本家名为赵修坤,同赵修海是未出五服的兄弟——二人的祖父是亲兄弟。   “小狗儿,小狗儿,你在哪里呢?”夫妻二人进了后院就喊开了。   “小狗儿,你在哪里呢,赶紧出个声啊。”   文馨和香菊本来正在艰难的哄着小狗儿午睡,正要成功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赵修坤夫妻焦急的呼唤声,小狗儿才要合起的双眼瞬间大睁,“唔哇”一声,人就哭开了,“娘,要娘。”   外面的两口子寻了许久,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当即喜极而泣,忙不迭就要往屋里冲。“小狗儿!你果然在这里!爹娘可找到你了。”   香菊只好先迎了出来,“谁啊?大中午的吵嚷什么呢?”   赵修坤尚可,既然已经听到孩子的声音,也便不再那么着急,况且作为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往弟媳妇屋里闯,因此也就停了步,仍旧站在院里。   他的婆娘佳娘却顾不得这些那些,一把推开香菊径直闯入室内,在文馨惊愣中,抱过自己的小狗儿,随即便嚎啕出声,“娘的小狗儿啊!娘找的你好苦……”   赵修海已经跟了上来,“修坤哥,这是怎么回事?”   话还未完,就见那赵修坤脸色一苦,朝着他便弯下腿来,慌得赵修海赶紧上前一步托住他,“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赵修坤眼圈泛红,嘴唇微微颤抖,“修海,哥哥平时没曾求过你什么,只这孩子是我和你嫂嫂的亲骨肉,委实舍不得!按理说都是本家,纵是过继给你们一个也没什么,只是,只是骨肉难离……”   “你说那些做什么?!”佳娘抱着小狗儿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他们这是过继吗?分明就是拐卖!哪有这么坑本家的?”   说着说着,佳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你家的富贵我们也不贪,爱过继谁就过继谁去,只别来找我们就行!”   桂琴一行人此时也已经到了,文馨实在不知道今日唱得哪一出,自然要寻她问个明白。   “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你不是说这事是他们自愿的吗?怎么今儿我倒成了人口贩子了?您老务必得把话说清楚才是。”   那桂琴既然已经收了文馨的财物,此时便深恨修坤两口子不识抬举,因此咬牙切齿道:“莫要理会他俩,这事自然是婶子做主!”   佳娘一反往日懦弱样子,梗着脖子同桂琴对嘴,“此事谁也做不得我们夫妻二人的主,孩子是我们生的,谁若越过我们打那龌龊心思,我就跟谁拼命!”   桂琴上前就要动手打她,“跟谁拼命?你要跟谁拼命?你个小娘皮,真是反了!如今连我也敢忤逆了,明儿看我不拎着你去跪祠堂。”   赵修坤默默隔开亲娘与佳娘,并坚定地从佳娘手里接过小狗儿,紧紧地箍在怀里,与佳娘站在一处,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决心。   桂琴伸手指到他的鼻子上,“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闹什么呢这是?大太阳底下站着,也不怕被晒出油来!”赵春云得了小青子的消息后,从东跨院里赶了过来,芝麻和小雀儿一左一右地跟着她。“到底什么事?谁站出来说说?”   文馨和桂琴俱把赵春云视作鬼见愁,如今见她来了,面子便都有了几分讪讪,仿佛做了坏事被人抓了包。   佳娘却仿佛见到了救星,她连忙抹了抹了眼泪,然后拽着赵修坤的衣襟,二人一起朝着赵春云跪了下去。   怀里的孩子却尚不知事,只觉得见到了爹娘有了依仗,紧紧搂着亲爹的脖子,睁着小眼睛四处打量众人。   “姑母,求您老替我们做主啊!”   赵春云走上前将她和赵修坤扶了起来,“你且说与我听。”   佳娘依言站起,稳了稳心神说道:“前一阵婆婆曾同我商量,说给小狗儿找个好去处,令他过继来你家,只我和修坤并未答应,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昨日我婆婆说要替我看孩子,我便忙着去做活了。不成想一个时辰后,她却同我说孩子丢了……”佳娘泪眼婆娑说道,话还未完,却被桂琴截了话头。   “不懂事的东西!我如今替你儿子找了好去处,你不说感谢我倒罢了,如今还敢闹将出来……”   佳娘不以为意,继续朝赵春云诉说自己的委屈,“我和修坤一时急得不行,央了许多亲友去找。我们自昨日下午一直找到现在,夜间也没敢闭眼,把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几乎走了个遍,周边的沟沟渠渠也都看了,均未能找到。”   “我们只当这孩子彻底没了,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后来一位婶子看不过眼,指点了我几句,说是昨日亲见婆婆带了小狗儿来此。”   桂琴又赶紧插话,“哪个老虔婆说与你听的?看我不撕了她的嘴!我昨日诸般小心,她是用哪只狗眼看到的?”   佳娘敛了敛眼神,继续道:“原来我还存了几分怀疑,暗道婆婆虽然一向待我们刻薄……”   “谁对你刻薄了?啊?谁对你刻薄了?你莫要满嘴胡沁!”桂琴叉腰怒道。   佳娘却分毫不被其扰,仍旧说道:“但我想着她毕竟是修坤的亲娘,是小狗儿的亲祖母,怎么会做出这等天打雷劈的事情来。结果晌午时大哥家里的小驴儿拿着一只项圈同我大儿子炫耀,说是祖母用这些换了小狗儿……”   说话间,佳娘从衣襟里掏出个项圈来,“硄朗”一声丢在地上。“这项圈被我抢了过来,如今拿来给你们辨辨,是谁的,谁就仍旧拿回去。除了这个,若还有其他值钱玩意,你们只管同我婆婆要,孩子我却一定要带走的。”   话听到这里,文馨眼神一缩,赶紧看向赵修海,“老爷,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是桂琴婶子一直上门游说,说修坤哥嫂自愿过继这孩子给我们的……”   桂琴有些不服气,“那我还不是心疼你不会生,想着替你排忧解难。”   “那您也不能偷着把孩子抱来呀?我若知道这样,我怎么肯收他!”文馨辩解道。   “那我不是来不及再劝嘛,也是你说的,眼瞅着你姨母要回家了,咱们只好抢时间,只能出此下策啊!”   “反正我只当是兄嫂同意的,并不知道是你偷偷把人抱出来的。”!!!!!   桂琴忙把眉毛一竖,色厉内荏道:“嘿,我他娘还里外不是人了!瞅瞅你们,啊,一个一个的,眼皮子恁浅!多好的事,一个少了负担,一个多个儿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买卖,还不乐意了?惯的你们!”   “我不嫌负担重,我自己生的,我自己吃糠咽菜我也能养!”佳娘顶嘴道。   “你再顶嘴?再顶,我回去就令修坤休了你!”   赵春云至此已经彻底听明白了,她直接看向佳娘,“佳娘,有姑母在此,你不必害怕,孩子只管抱回去。修坤若敢因此事休你,我第一个不答应。”佳娘喜极而泣,“谢谢姑母体谅!就知道求您一定没错的。”   赵修坤也赶紧变态,“姑母放心,侄儿必定不做那妻离子散的事情。”   赵春云微微点头,然后又看向文馨和桂琴,“你们之间都交往了什么财物,一会儿当着众人都列个单子,既然孩子回去了,那东西便仍旧还回我们家里来!”   桂琴闻言不干了,已经吃到嘴里的,如何能吐出来,“赵春云,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你吃着赵家的,喝着赵家的,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赵修海怎肯忍下这话,当即冷着脸把话怼了回去,“我姑母养我一场,莫说吃吃喝喝,纵是拿着钱物打水漂,也不容你在此置喙!文馨!马上列单子出来,少一文也不行,不行的话,咱就县衙门里头再见!”   文馨讷讷应了,低着头站到一边。   桂琴急得跳脚,“天老爷诶!这群牲口可气死我了!赵修海你也甭得意!待你将来死了,连个摔盆送终的人都没有,到那时,我看你还得意什么?纵有万贯家财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归到族里。”   赵修海冷冷一哼,“那便不劳婶子替我费心了!总归您老走在前头!”   桂琴不甘示弱,“那可说不定?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家个个命短,你也不定能如何?你爹你娘并你妹,哪个活过三十岁了?你今儿还能活蹦乱跳,说不定明就蹬腿走了呢?”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赵春云赵修海姑侄的心窝子上,赵修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赵春云当即便扑上去要撕烂桂琴的嘴,“这东西也不必还了,我只把你打死算了!这些东西权当我替你买棺材,买一副送一副,顺便把你家老头子也装上。”   提到老头子仨字时,一个一直龟缩在众人后头的干瘦老头子打了个寒噤,连忙把自己缩了又缩。   众人怎能看着两个半百的老婆子打架?赶紧上前将二人分开,只是桂琴的头发已经被薅下一撮来,正在那里数数落落地嚎啕大哭。   赵春云到没受伤,芝麻和小雀儿紧紧跟着,替她挨了几记老拳。   “大壮二壮!一会儿跟上门去,看着他们把财物送回来,少一样便断他们一根手指头,记得,只从赵修垣和赵修堤手上砍。”   大壮二壮赶紧挺了挺胸脯,把话应了。   赵修海口中说的二人正是桂琴的大儿子和小儿子,比起夹在中间的赵修坤,此二人一向得亲娘眷顾,可谓是掏心掏肺。   此番事情一出,这俩兄弟悄悄从老娘那里得了财物,便不肯替自己兄弟声张,装模作样跟着一起找孩子,心底却乐得发一笔财。可见其心术之不正!   赵修垣抬了抬八字眉,揣着袖子小声哼了一句:“瞅把你能的!既然那么能,你倒是生个孩子出来啊!莫不是不能人道的二尾子!哼,还不是要断子绝孙当绝户!”   赵修海闻言便把张芝麻往怀里一拽,“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倒是先有了,是不是自己的却不一定!另外,我这事不用你操心,横竖十个月后便有娃儿要生,只是到时候满月酒不会再喊你,你馋也没用!”   “谁会馋那个,你……”   “大壮二壮送客,以后这群人接近宅子五十步远就打走。”   “是。”大壮二壮连忙应声,“行了,走吧,我主子已经给你们留了面子了,莫要给脸不要脸!”   桂琴等人只好走了,大壮二壮果然跟上去拿回了大部分财物,而赵修坤也迅速分了家,带着妻儿远居他处,一场闹剧这才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说了,这章有佳喵友情客串佳娘一角!起名字太费神了,以后我就在评论里挑了,挑中哪个是哪个!吼吼吼…… 第48章 赵修海与鸡   经此一事后,不说张芝麻如何,赵修海却着实羞臊了几天,躲在书房里没日没夜的读书,等闲连门都不肯出。   他前脚才说为了张芝麻着想不会让她生小孩,没几天功夫就当着众人扬言十个月后就要生一个出来,这前前后后变得也太快了。   不知道张芝麻如何看待这件事,他自己反正是十分愧疚。   这已经算是失信于人了!   要搁以前,他绝不会争这一时之气的,他素来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不稀得与那等凡俗之人斤斤计较。   但是这次,他不但与人口角争执,还任由自己信口开河,打下诳语,真真是……   桌上的书读不进去了,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轻轻推开窗,看着院里的榕树出神。   正在这时,打东厢的厨房里踱步出来两只鸡,一公一母,那公鸡挺胸抬头,不可一世地走在前面,母鸡则咕咕叫着跟在后头。   王牛拎着烧火棍撵了出来,“给我站住!乱跑什么?等下就拿你们去熬汤……”   公鸡见状,立刻双翅一展,扑棱棱飞到半空中,气势汹汹就要俯冲下来啄人。   赵修海愕然,连忙关上了窗户。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果然雄性的都是一个德性,在雌性面前总爱表现自己,且容不得别人的挑衅。鸡这样,人也亦然!   得出这个操淡结论的赵修海一脸阴郁,更加学不进去,待提笔想要写字,落笔却写了一个大大的“鸡”字。   算了,也不必强求。学习不在一时,当劳逸结合才是!   之前他曾允诺要替张芝麻在姑母面前说项,让她以后跟着姑母读书,前些时日没得机会,今日索性走上一趟,左右不过几句话功夫,还能散散心情,总比枯对着几本书走思的强。   想到此处,赵修海复又起了身,特特进了内室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这才奔着东跨院去了。   行至半路时,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拿手摸了摸人中及下巴等处,待摸着胡茬不是很长,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但放心没几息功夫,他又撵着手里的佛珠发起愁来,自己这都二十七了,是不是也该蓄须了?整日刮得一清二白的,是不是瞅起来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一点也不稳重!   高笼鹅比自己小十来岁,都开始蓄须了,自己怎么一直就没想到这事呢?   真是!   纠纠结结中,赵修海终于到了赵春云的门前。   小雀儿半躺在一张大竹榻上打盹,赵修海都已经走进去了,她方半知半觉的反应过来,“谁,谁进去了?”   赵修海此时已经立到了屋里。眼睛左左右右打了一个转,发现只有赵春云一个人在。   她坐得端端正正的,正在抄着一卷经书。   “怎么就您一个人?”赵修海诧异道,他略略紧张的心情早就没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失望笼罩了全身。   赵春云头也未抬,“你这话奇了?外头小雀儿不是人?”   “我问的又不是她!”   “那你问的是谁?难道你找的是郑婆婆?要么就是园子里香兰?”   自然都不是!赵修海沉着脸没吱声,转身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赵春云便不再理会他,而是一心一意地抄起经来。   这一抄就是半个时辰,待她终于累了,抬起头来扭转脖子时,这才发现赵修海居然还在!   赵春云当即就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呢?无声无息的,吓人的很!”   赵修海干咳几声,脸上没什么表情,耳廓却暗暗红了,“侄儿有个事情要求姑母,刚才不敢出声惊扰,只好等到现在。”   赵春云合了经书,“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且先说来听听。”   赵修海揉了揉鼻子,沉吟半晌,这才半垂着眼睛开了口:“那个,芝麻有心向学,前一段时间已经跟着我认了几个字。”   “嗯,这事我知道,以前听她提起过。”   “只是后来,我观她,观她……”   赵春云追问,“观她什么?”   赵修海老脸一红,“我观她已经心仪于我,怕日后凭添许多麻烦,因此索性断了她的课业。但我当日已经承诺,会替她跟姑母这里说项,以后就让她跟着您读书,今日所求之事,正是这个。”   赵春云忍住笑意,“想多了吧?人家好端端的,为何要看上你?”   赵修海如坐针毡却又强撑着,“这事还能有假?我不傻不乜的,自然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了。再说了,论起家中男子,我当之无愧为出类拔萃者,她不看上我,这没道理啊?”   赵春云嗤笑一声,“呵,越活越出息了!居然跟王大厨李叔之流论起优劣来了。”   赵修海这才自悔失言:“……”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赵春云斜了他一眼,好整以暇问道。   赵修海诧异,“姑母为何不答应?反正您平日也没什么大事,就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啊!”   “我为何要答应?我自己还做不得主了?老了老了,还要被赶鸭子上架吗?”   “姑母,侄儿不是那个意思。您的才学在咱赵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怎么算是赶鸭子上架呢?芝麻她一向聪明伶俐,学东西极快,也不会给您多大负担……”   赵春云终于撑不住了,哈哈大笑,“算了算了,我也不再逗你。实话跟你说吧,芝麻这孩子我很喜欢,她乐意跟我学,我高兴的很。其实,哈哈,其实她已经跟我学了几天了。今儿她跟着李妈妈去了集市,这才告了假。”   “哦?她已经和您学了几天了啊!”赵修海内心如释重负却又偷偷升起几分酸涩。   “那就好,如此一来,到省了我许多口舌。”   说话间,赵修海站起身来,“来的时间不短了,既然事情已然落定,侄儿这就告退了。”   赵春云也不留他,连忙挥挥手,“走吧走吧,知道你忙,且去吧。”   赵修海点点头,迈着大步朝着门外走去,行至门口时,赵春云突然叫住他,“对了,我回头会和芝麻说好,让她速速搬来我院中……”   赵修海立即回头,“这是为何?”   “你既然观她心仪于你,有意拉开距离,就不好再住在隔壁。姑母也是为了你考虑。”   赵修海赶紧拒绝,“不必!我觉得如此甚好!纵然得不到我,她日常偶尔见见,好歹能一解相思之苦。”   说完,赵修海赶紧脚下生风离开了,生怕再发生什么变故。   赵春云连骂他几声“自以为是”,他也只好装作听不见。 第49章 你仍旧回来同我学吧   快出东跨院时,赵修海与张芝麻正走了个对脸儿。   两人均是一愣,心里都有几分不自在。   张芝麻当先反应过来,草草朝着赵修海福了福身,就要先行离去。   赵修海下意识想把她拽住,本来打算只拽个袖子,结果没掌握好时机,一把攥住手了,又赶紧触电一般扔了出去。   张芝麻:“……”   “咳咳,听说你去集市了?”赵修海干咳两声,故作镇定地问道。   张芝麻点了点头,“正是。”   赵修海瞟了瞟她随身的包袱,瘪瘪的,里面不像是有什么东西,“你都买什么了?”   张芝麻用脚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也没买什么,就是跟着李妈妈随意溜溜。”   “哦。”赵修海高大的身躯不自在的动了动,“没事就别出言言去乱跑了,瞅瞅你这阵子晒得,都成黑芝麻了。”   张芝麻闻言,脸上有几分讪讪,赵修海又赶紧替自己描补了一句,“缺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带回来。”   张芝麻赶紧道谢,“谢谢老爷。”   “嗯。”   “老爷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   “自然有事!”赵修海赶紧接话。   张芝麻只好看向他,“有什么事,老爷但说无妨。”该不会今日就要同他做生孩子的事吧?怕是不能行啊,她昨日才来的月事!   赵修海哪有什么事,刚才话赶话那么一说罢了,这会儿自然词穷,吭吭哧哧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张芝麻见状便以为自己猜中了,当下矫揉造作地扭扭捏捏起来,“老爷,这些时日怕是不成,我这,我这身体最近不太方便……”   赵修海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顺口就问了一句,“怎么个不方便法?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看看……”   话说到这里,赵修海这才品出味儿来,当下便把俊脸一寒,“瞎想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张芝麻略微有点小失望,这么好看个男人,整天看着吃不着。   “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已经玩疯了?功课没落下吧?”   “每天都在学的,不过确实不如前一阵子用功。”提到功课二字,张芝麻下意识就认真起来。   赵修海当即也便严肃了几分,“你这样子不行,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尽力去做好。莫要轻易就懈怠了。”   “是,我知道了。”   赵修海叹气,“姑母到底太过心慈,不能严格要求你,况且她对你的进度也不甚明了。依我看,你仍旧回来同我学吧。不然时日久了,怕是把你耽误了。”   好吧,当日说不用我生小孩的是你,这会儿扬言十个月后就有孩子的也是你,当日说断我课业的是你,今日要我继续回来学习的也是你。   张芝麻无奈:都说女人善变,不成想男人也是如此。   “老爷,之前您怕我对您情根深种,所以断了我的课业,那您这会儿……”   “咳咳,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一个小姑娘心悦于我罢了,对我能有什么不妥?我已经想通了,你只管遵从你的内心,我必定护你周全就是了。”   张芝麻愕然,几乎石化当场,真真是,好臭屁的一个男人!   赵修海却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她,看着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拂来拂去,手登时便痒得厉害,忍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到底还是替她拨了拨,掖到了耳后。   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张芝麻心里乱的很,连个告退的话也不肯讲,扭身就跑了。   赵修海皱皱眉,“你跑什么?今日用了晚饭仍旧去我书房吧,你可得给我记住了!”   人已经跑远了,也不知道张芝麻有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赵修海无奈,只好走出了东跨院。   两人均已经走远后,香兰突然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   拜郑婆婆所赐,她的腿上还拴着一道绳子。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郁,她没法不阴郁,日日被拘在这东跨院里,郑婆婆常常不错眼的盯着她,令她寸步难行。   纵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插不得手!   至于帮扶女主甄盼儿的想法,她早就打消了,自己活得都跟狗一般了,哪还能有心情去顾别人?   如今她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当日为了进赵家,设计挑起自家与邻居家的争斗,令亲爹伤了人命,最后又自戕而死,直接毁掉了两个家庭。   以前,她并不认真把这里的人当人看,在她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一堆一堆的汉字罢了。   但当她自己被这堆汉字当狗一般对待时,她方醒悟过来。   只是,为时已晚。   她活得这般不如意,而这两个人,如今却过得好好的,看样子,彼此间已经生了情意。   反正她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索性待在一旁看笑话吧。   现在他们只管尽情的笑,待明年再看吧,有些人啊连命都保不住了!   明年这个时候丢了命的张芝麻,此时却是生龙活虎,正同赵春云及小雀儿讲述自己并不愉快的市集之行。   “别提多倒霉了,我和李妈妈才到了街上,就碰上了我婆婆和小姑。她们许是替我小姑子置办嫁妆去了。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东西。”   赵春云前段时间通过聊天,已经知道这二人的行事作为,当下听张芝麻说到两人,便跟着唏嘘起来。   “真碰上了?那你还真够倒霉的,难得出去一趟,也没能好好逛逛。”   “可不就是!我这会儿心里懊恼的狠,若能早些知道她们会来,我必定是不肯出去的。”   “那你们,没曾吵起来吧?”   张芝麻苦了脸,身形也垮了几分,“哪能全身而退呢?那老婆子到底追着我骂了几句。”   赵春云叹气,“这次且算了,以后你要想出去溜达,就和小雀儿一起去,倘遇到他们,小雀儿还能帮你骂回去。李妈妈这人儿不行,心眼子太多,遇到这种事,必定当先找个地缝躲起来了。”   张芝麻“噗嗤”一声乐了,痛快地应了,想了想,她又把刚才遇到赵修海的事情说了。   “姑太太,刚我一进园子,就见到了咱家老爷。”   “嗯,那会儿他确实来我屋里闲话了几句。”   “他令我今天晚饭后仍旧去找他识字呢!他怕您因为太疼我,不能严格要求……”   赵春云一窒,“这个臭小子!”   张芝麻有些举棋不定,想听听姑太太的意见,索性便直接问她,“那您看,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赵春云想也不想,下巴一抬,道:“去!为什么不去呢?”   “我怕他回头又寻个莫名其妙的由头,再次把我撵了。”   赵春云瞅着张芝麻坏笑几声,“放心,这回必定不会了。臭小子约莫想通了,我猜他已是看中你了。哈哈哈……”   张芝麻一点不脸红,反而跟着一起笑了,“那敢情好,老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我也稀罕的紧。”   “你你你,你怎的如此厚脸皮?”赵春云反倒有些凌乱了。   张芝麻上前将她胳膊一抱,“我也只敢在您面前说这些大实话罢了。您可别怪我惦记他,谁让您把他养的那般好?”   “小滑头!”   “嘻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完,睡着了,忘记发了,赶紧补上。   今天晚上七点前有一章   感觉俩人这几章发展的有点快,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把他俩促成好事再说别的。 第50章 表明心迹   晚饭后,天还未黑。赵修海正襟危坐地坐在书桌后面,等着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不多时,房门果然响了。   赵修海连忙开口,“进来吧。”   探头进来的却是小青子,“老爷,有家佃户今儿求上门来,说是家里遭逢大难,求您能减些租子。我好歹把人打发回去了。您看这事……”   赵修海瞅了他一眼,“此人说得可是实情?家里遭逢大难,遭的是什么大难?若当真减租,减几成合适?”   小青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老爷,您说的这些,小青子尚未弄清楚。”   赵修海收回自己的眼神,声音冷淡道:“那就都弄清楚了再来回话。”   “是是是,小青子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话?”赵修海追问道。   小青子头上冒了汗,“老爷,最迟明日这个时候,一定给您个准确的答复。”   “去吧!记住,我雇你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传话的。”   小青子小心翼翼地应了,然后一溜烟跑了。   赵修海便专心等待张芝麻的到来,只可惜,又过了许久,张芝麻仍旧没找上门来。   赵修海有些不满,也有些慌乱,他索性站起身来一趟一趟地来回踱着步,一时暗怪张芝麻不守时,一时又怀疑自己之前说的话她没能听到。   总之,整个人患得患失起来,再不复往日的淡定。   想着想着,他甚至觉得照这么下去,他明春必定要落榜的,根本没有考中的可能。   张芝麻那边确实出了点状况,她本来已经要出门了,却突然想起赵修海揶揄她被晒黑的事情,张芝麻便拿出买了从未用过的粉出来,结结实实抹了一脸,抹完照了照镜子,白惨惨一片,登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又打水洗了。   等终于收拾妥当了,天已经大黑了。   张芝麻不好再拖延,赶紧出了门,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了隔壁的书房。   “咚咚咚”,她敲响了房门。   才落了手,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抓了她的手腕就把人扯了进来,又反手将门关上。   “怎么才来?”   声音从张芝麻头顶传来,出乎意料的竟然格外的温和。   赵修海原本是生气的,心里已经将要质问她的话想好了。   只是一看到人,这怒火便无缘无故消散了。声音柔的都能拧出水来。   “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会儿。”张芝麻小声答他,顺便收回了自己的手腕。   顿了顿,张芝麻复又抬头看他,“老爷,今日您要教我些什么?”   赵修海故作镇定地反问她:“这些日子你随着姑太太都学了什么?”   张芝麻径自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以手支颐,“姑太太令我从千字文学起,我这阵子有些懈怠,统共也才学了十几句。要不,您继续教我千字文?”   “不!”赵修海连忙拒绝了,“千字文等明日再学。今日,今日……咳咳,咳咳。”赵修海突然把脸红了,“今日仍旧学一首诗吧。”   “好的,老爷,那咱们学哪首诗?”张芝麻继续问道。   赵修海的脸色愈发红了,他定定地看着张芝麻,几息后,方沉着嗓音低声念了一首李白的《三五七言》: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低沉沉的嗓音犹如尘封已久的老酒,字字醇香,句句敲在了张芝麻的心上。张芝麻当即痴了。   待整首诗念完,张芝麻只觉自己犹如喝醉了一般头重脚轻,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   愣怔间,她几乎毫无意识地问出口:“老爷,令您相思的人,是谁?”   赵修海瞅了张芝麻半晌,又突然把视线收了回来,“抱歉,是我孟浪了。”   张芝麻却突然站起身来走向他,“这首诗我不大能懂,通篇我也只听到相思二字。”   赵修海紧张兮兮地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必定没有勇气对着张芝麻把这首诗再完完整整念上一遍。   毕竟,他也是会害羞的!   别看他已经二十七岁高龄,于男女之情上,他其实比那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高明不到哪里去。   自那日他兀自断了张芝麻的课业开始,无数个相思便重重叠叠堆在他的心头,越积越多,刚才一个小小的放纵,便将自己的情意毫无花巧地显露了出来。   张芝麻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珠定在赵修海的脸上,“老爷,如果,如果……”   她娇嫩的唇瓣突然微微颤抖起来,“如果您说相思的人是我,我想我必是要乐不可言了。”   赵修海强撑着一笑,高大的身躯挺了挺,“你看,我就说吧,你已经对我情根深种了!”   张芝麻并不否认,反而大着胆子问他:“那老爷您呢?”   问完后,她两眼殷切地看向赵修海。   赵修海反而讷讷起来,半晌时间,连一个字也答不出。   张芝麻盼了许久,最后只能熄灭了眼里的神采,自嘲道:“老爷您不必为难。是我奢求过多了。正如当日所说,您是匣子里的明珠,而我不过是个农门寡妇,仿若脚下的……”   赵修海脸色一沉,将张芝麻嘴巴一捂,“说什么呢?我何曾嫌弃于你。”   顿了顿,“不但不曾嫌弃,我想我约莫是,约莫是已经心悦你了。”   张芝麻挣出脑袋来,“约莫是?”   赵修海闭上眼睛,认了命,“确实是!”   话音一落,两个人的内心都激荡起来,一时间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那种酥麻感从脑瓜顶一直蔓延到脚底心。   我心悦的人正好也心悦于我,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许久后,二人才又恢复正常,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了些许距离,各自坐好。   张芝麻瞅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之前老爷曾说,您已有了妻子,如果给不了正经名分,那就不会再招惹其他女子,言犹在耳,怎么现在?”   赵修海敛了敛眸子,“理智确曾叫我不要招惹于你,然感情之事犹如塞川之堤,川壅而堤破,水即泼泄千里,令人无法控制。其实若果真为了你好,我当谨守本心才是。这一遭,确实是我理亏。若当年知道还会遇到一个你,我必定更加妥当地处理自己的婚事。”   张芝麻眨了眨眼,“老爷是何时成婚的?”   “八年前,那会儿我恰是十九岁。”   张芝麻“哦”了一声,“我那会儿只有十岁。”   赵修海一窒,“……”这话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嫌我老了!   张芝麻却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刚儿老爷自称理亏,我到觉得不妥。如今你我二人均已动情,因此不能单说是哪一个人理亏。若果真有错,那我二人该当各付一半的责任。”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况老爷已有妻,芝麻也自有婆家,也便不需要您给什么正经名分。总归我二人记住这份情意,也便罢了。”   赵修海陷入沉思,良久未发话,待他终于想透彻,想要回张芝麻的话时,却陡然发现这丫头早就悄悄离了书房。   他只好在心里暗暗道了一句,“我会尽可能给所有人最好的安排。也必定不令你受委屈。”   辗转反侧中,第二天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头秃!先发一点吧,至于第二天发生啥,鬼才知道 第51章 负荆请罪的高笼鹅   天刚蒙蒙亮,张芝麻就钻进了赵修海的屋里,赵修海穿着里衣睡眼惺忪地站在地上,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   张芝麻噘嘴,“怎么?嫌我把你吵醒了?”   赵修海笑了,顿时满室生辉,“自然不会。”   张芝麻傲娇地哼了一声,然后矮下身去,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卷软尺来。   “抬脚!”   赵修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替我做双鞋?”说完顺从地抬起脚来。   张芝麻没有答他,只用尺子比了比赵修海脚的大小,然后在心里默默记好尺寸。   “好啦!我量好了。”张芝麻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来,再把手臂伸开。”   “还要做衣服啊?这么贤惠?”赵修海听话地挺了挺胸膛,把两条手臂展开。   张芝麻依次量了他的臂长、肩宽和身长,接着红着脸环过他的腰,又量了胸围和腰围。   赵修海低头看着她,眼神格外的温柔。   半晌后,张芝麻收工。   “行了,你继续休息吧,我都量好了。”说完,张芝麻抬脚就要离开。   赵修海不舍,一把拽住她的后脖领,把人扯了回来。   “就这么走了?”赵修海不满道。   张芝麻转身抬起头坏笑,“那不然呢?你知道的,我最近身体不方便。”   赵修海一噎,干咳了两声,“那个什么,我见你刚才未曾拿笔记数,你回头可别把数都记混了。”   张芝麻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厚实的胸膛,“你放心,我记性好着呢。”   赵修海眼神一敛,攥住她的手指,犹豫半晌,这才大着胆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那我就等着穿新衣服了。”   张芝麻只是嘴巴厉害,赵修海只略略一吻,她就怂了,几乎把心给跳出来。   她慌忙撤回手,然后一溜烟跑了,连房门都没替他掩。   赵修海无奈一笑,只好自己关了门。   张芝麻有了自己要忙的事情,便主动去了厨房告假。   “王叔,我最近有点事儿,怕是没时间来厨房帮忙了。等忙过这一段,我再来。”   她本来也不是家里正经的仆役,能帮忙最好,不帮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因此大厨王叔答应地极是爽快,“好的,芝麻,你且忙你的。”   张芝麻笑了,“王叔,还得借您的锅熬一碗浆糊。”   王叔随意把手一挥,“那你趁早,我一会儿还得用。”   “哎,王叔,我很快就好。”   王牛替张芝麻生了火,她自己用水搅了面,待锅热了,她足足熬了一大海碗的浆糊。   不等晾凉,端着就走了,硬是把指尖烫得通红。   早饭吃得也很潦草,现在的她满心惦记的只有隔壁的男人,以及针线筐里的活计。   约莫巳时中,小雀儿来了,未曾进门已经喊开了,“我的天啊,这么多布袼褙全是你糊的吗?”   张芝麻手脚麻利,一上午裁布糊袼褙,糊好后再晾出去,做得行云流水,几大木板的袼褙让人叹为观止。   张芝麻笑着把人让进屋里,“对,都是我糊的,前一阵得了许多料子,也不能白放着。一会儿咱去东跨院,我顺便把姑太太的尺寸也量了来。她老人家还未穿过我做的东西呢?”   小雀儿啧啧感叹,“你可真勤快,总是给自己找事情做。我就不行了,我懒,手也拙,啥也做不成。”   张芝麻诧异,“那你往日里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怎么来了?”   小雀儿嘻嘻笑了,“自然是求了人做的。多数是郑婆婆。她老人家心细,活计也好。我最喜欢穿她做的东西。”   “我看你啊,还是自己学起来的好。在这种事情上,你可莫要犯懒,郑婆婆一天老比一天,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你总是赖着她怎么能行?况且,将来你嫁了人,给人做了婆娘,难道还要央求别的女人给你男人做这些。外面穿的也到罢了,里面穿的总不好假手于人吧。”   听张芝麻这么一说,小雀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哈哈哈,之前那香兰还说我要嫁贵婿呢!若果真有了贵婿,我自然也不需要亲手做这些。到时候我就带了你去做裁缝大娘子,一个月给你二两的月银,你也不需要做别的,只帮我做鞋做衣服就行了。”   张芝麻斜昵了她一眼,“美得你!合着你就能得个贵婿,我就只能伺候你?我跟你说,若香兰果真说得准,我明年这会儿都已经入土为安了,哪还有命挣你那二两银子去?”   小雀儿惊得下巴都掉了,“入土为安?什么意思?她连这种混账话也敢说?”   张芝麻点点头,“对啊!她一向敢说的很!一点儿也不知道替别人避讳。”   小雀儿眨眨眼,“嗯,那她有没有说你是怎么…呃,怎么入土为安的?到底因为什么?你看你现在比个泼猴都能折腾,怎么也不像个短命鬼啊?”   “那些她到没说。但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今儿你看我生龙活虎,明儿许就英年早逝了呢?这事哪有个准?”   小雀儿将张芝麻推了一把,“知道你最近成了读书人,好赖别在我面前拽词。好了,不说这个了,晦气死了。”   张芝麻朝她摊开手,“行。不跟你说这个,也不跟你拽词,你赶紧付我二两银子吧,不然我化成厉鬼也要朝你讨债。啊呜……”   说话间,张芝麻做起鬼脸,作势要扑向小雀儿。   小雀儿一点也不怕,抬手自桌上拿了一张纸条,沾了自己的唾沫就要往张芝麻头上贴,“你这恶鬼哪里逃,看我这就收了你!”   两个小姑娘叽叽呱呱的说笑声隐隐约约传到隔壁,正在写字的赵修海手下略微一顿,一个大大的墨水点子就落到了纸上。   赵修海失笑,只能换了一张重写,也不知道这丫头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居然笑得这么恣意。   笑闹过后,小雀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叉着腰把赵春云的话传给张芝麻听,“你这丫头,真是越发金贵,这都几点了,连半片影子也不见?赶紧麻溜给我过来,不然这得味斋的点心可就没你的份儿啦!”   小雀儿把赵春云的口吻及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张芝麻又是一阵大笑。   “好啦好啦,趁着点心还在,我赶紧同你一起过去,其实,纵是你不来喊我,我也是要去的,好把姑太太的尺寸得来。”   说完,两个人嘻嘻哈哈掩了门,奔着东跨院去了。   而这时,久不登门的高笼鹅竟在这时候上了门,还没空手来,后背松松垮垮背了几根木柴。   之前二人有了龃龉,许久未能化解。   赵修海有心解开这误会,奈何高笼鹅居然闹起小孩脾气,不但不与赵修海见面,连去熊台镇都寻了借口错开日子。   直到前几日李老先生同窗游历至此,李老先生令二人一起拜见,这才见了面。   人才踏进院子,就一叠声地喊着赵二哥,嗓门大得仿若重锤敲了响鼓。   几声赵二哥后,高笼鹅就站到了赵修海面前。   当下也顾不得寒暄,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后背,“兄弟这个样,诚意足也不足?”   赵修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前一阵才闹着和我割袍断义,今日就负荆请罪来了?”   “诚意足否?”高笼鹅执着地问道。   赵修海点头,“自然是足的。”   高笼鹅这才咧嘴笑了,自己寻了地方坐下。   赵修海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对他说道:“高兄弟,你我二人多年的情谊,实在不必如此。些须小事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况当日之事,我也有错。”   高笼鹅把牛眼一瞪,“想什么呢?谁要给你负荆请罪了?”   赵修海一愣,“那你为何在我面前做如此姿态?”   “给你个机会,让你帮忙掌掌眼,看看我这个样子妥否?这眼你若掌得好,我便原谅你当日的过失。”   高笼鹅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我要负荆请罪的,另有他人!”   赵修海:“……”   高笼鹅突然红了脸,“是你家隔壁的甄小娘子。”   “……”   “按理说,负荆请罪需得袒了上身,但我有些举棋不定,既怕太过孟浪唐突佳人,又怕诚意不足难以接受,因此我便提前着赵二哥帮忙看看。”   赵修海对此事无法理解,“隔壁甄小娘子?你如何与她有了龃龉?”   高笼鹅摇头叹气,“唉,说来话长,也不知道小弟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屡次三番冒犯于她,弄得小弟也是心里愧疚。”   “头一次是来贺你乔迁之喜,我负气出门,一时不察,竟将她撞到在地。”   “第二次是陪着我母亲去庙里上香,半路惊马险些将她踏伤。”   “第三次就在昨日了,我本是陪着家中姊妹去买衣裳,见她试衣许久不肯出来,我索性揭了帘子,没想里面的人竟然是……竟然只……”   “唉!”高笼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好歹也是读书人,岂能令一娇弱姑娘受如此委屈?”   “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一个昏招?居然跟一个姑娘负荆请罪?若被人传了出去,于你不过一桩逸事,于她来说,没准就是灭顶之灾。”   高笼鹅当即苦了脸,“那我当如何是好?”   赵修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这事也简单,依我看,你且请人前去说媒,若对方应了,你便顺理成章娶了她,若对方瞧你不上,你便暗中许以金银……”   “许以金银?她如此冰清玉洁,如何能以黄白之物相辱?”   “那你便把金银许给她旁边的人,令他们说尽你的好处,好歹令她嫁你不就行了。”   高笼鹅这才击掌大赞,“赵二哥果然好谋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我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那小弟先行告辞,赵二哥不必相送,嘿嘿嘿……”   高笼鹅得了主意,心里畅意,草草与赵修海拜别,龙卷风一般卷了出去。   走到院中时,还随手解了身后几根木柴,掷给了王牛儿,“拿去烧吧!”   赵修海隔窗看了难免失笑,心里却又安定了一层。   终于不再盯着芝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负荆请罪的吧噼!这几天卡文卡到忧伤,没经验的我也没有大纲,只能写到哪里算哪里。中秋过了,只能提前祝大家国庆,元旦,新年快乐! 第52章   午后,小青子赶来回话。   “老爷,小的把事情都弄明白了。”   十几岁的小伙子已经开始抽条,长得细细长长,唇上已经生了黑色的胡须,稀稀落落的。   赵修海抬头,“说来听听。”   “这一家是小河村人,租种了咱家八亩地,已经是第三个年头。当时定的租子是十中纳四。今儿前晌我去这人家里,果然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他自己之前伤了腿,已经是个跛子,他婆娘前几日生产,说是闹了产后血崩,如今只吊着一口命。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满十岁。瞅着确有几分可怜。”   “今年秋上地里收成如何?”赵修海问道。   “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不错。”   “不错?总归得有个大致的数目吧?”   小青子抹了一把汗,“平均算下来,亩产两石五斗是有的。略好些的田地,能出息三石多。”   赵修海微微点点头,“那你觉得减租减多少合适?”   “小的不敢做主,但小的心想,家里佃户能有百多家,少的租个五六亩,多的能有十几亩,租子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好是莫要随意减免。”   赵修海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频频点头。小青子这才振奋了几分,继续说道:“若您实在不忍,倒不如直接贴补些银钱。这才最是实惠。”   赵修海沉吟半晌,“都说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在我看来,母亲才是定海神针,若家里没有母亲,这个家才是真的可怜。你替他们寻个靠谱的大夫,令他替病人好好诊治。再带上一吊钱,悄悄与了他们,先令他们度过难关。”   小青子连忙领命去了,“是,小的这就去张罗。”   赵修海这才继续拿起书来,“行了,你且去吧。对了,捎信给赵铁叔侄,令他们先撂下手头的活计,回来见我。”   “哎!”小青子痛快应了,这才告退。   赵铁赵达叔侄于第三天晚上到的家,赶了许久的路,都有些风尘仆仆,到家后草草洗了脸,就即刻求见了赵修海。   这叔侄二人是赵修海的心腹,最是忠心不二,他俩替赵修海经营着外面的生意。   生意上的收益才是家里财富的大头。土地上的那些产出,不过是维持家里正常生活开销罢了。   “老爷,您着急传小的们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叔侄家同赵修海见过礼后,叔叔赵铁上前问道。   赵修海伸手给二人赐了座,这才开口,“我想把家里的生意交出去。”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赵铁尚有几分镇定,侄子赵达却已经惊叫出来,“这是为何?老爷,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大笔的银两?”   赵修海摇摇头,“那倒未曾。”   叔侄二人更加迷惑不解,“那老爷为何要将这么好的生意转出去?”   赵修海站起身来,亲手替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茶水,“严格说来,是从我名下转到奶奶名下去。再转给她之前,我会各分百分之五的股给到你们二人,另外也会建议阿馨继续用你二人打理生意。”   顿了顿,赵修海继续说道:“不光是这些,家里的土地,我也会转三百亩给她,家中所有积蓄并老宅也可以全部给她。”   叔侄俩人心里均是波涛汹涌,十分不理解赵修海的想法。   赵修海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这些就算作对她的补偿吧,足以让她安稳富贵一生了。”   叔侄俩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老爷此举必有深意,想必是夫妻间出了什么问题。   若没有问题,这行为无异于把左手的东西转到右手,这么啰嗦也无用的事情,赵修海必定不会去做。   可见家里是要变天了。   两人毕竟只是下人,很多事不敢深问,从赵修海屋里出来后,叔叔赵铁到底有几分不甘心,“你且先去休息,我去拜见一下姑太太。”   赵达想了想,“还是明日再做计较吧,叔叔,这么晚了,怕是姑太太已经睡了。”   赵铁只能跺脚叹气,“罢了,那就明日一早过去。唉!老爷打小就主意正,只盼姑太太能劝得动他,即便是、即便是两人过不到一处了,也不必这么个补偿法,老爷也太吃亏了些。”   说话间,二人径自回了屋,自去歇息不提。   翌日清晨,叔侄二人果然草草用了早饭后,就朝着东跨院去了。   只刚进园子的时候,赵达却被香兰引去了注意力,忙不迭跟自家叔叔告了个饶,“叔叔,侄儿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未曾料理,今儿暂且不去拜见姑太太了,您好歹在她老人家面前替我分说一二。”   赵铁知道自家自家侄子那点儿想头,当下也未加阻拦,便令他自便,自己则仍旧奔着赵春云去了。   赵春云见了他倒有几分诧异,“嘿,你这老家伙,啥时候回家来的?”   赵铁忙不迭上前作揖,“禀姑太太,小的是昨晚上到的,因怕扰了姑太太休息,这才今日方来拜见。”   “快坐快坐,小雀儿,给你赵叔看茶。”   “哎~,好嘞,这就来。”小雀儿痛快应了,将赵春云这里顶好的茶叶泡了一壶,替赵铁斟了一杯奉上。   “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有空回来?外头的事情可还都顺利?达儿怎么不见?”赵春云殷切地问道。   “外头都很顺利,小的是接到老爷的令后赶回来的。赵达与我同行,这会儿有事占着手,无法前来拜见,小的令他下次给您多磕个头。”   赵春云不解,“他好端端叫你们回来做什么?这么远的路,来来回回恁的累人。”   话已至此,赵铁却突然犹豫起来,和姑太太说这事,若被老爷知道……   赵铁的犹豫,令赵春云更加狐疑,“行了,你也别替他瞒着了,有什么事你且说了给我听听。”   赵铁这才点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赵修海的想法说了出来,“老爷的意思是要把手头的买卖转出去,倒也不是转给别人,而是记到咱家奶奶名下。另外家里五百亩的土地,也要划拨过去三百亩……”   赵春云面无表情,“还有别的吗?”   “再有就是家中永安巷的老宅以及所有的积蓄。老爷说,要把这些全都与了奶奶。”   “由头呢?”   “说是权当给奶奶做补偿。”   “补偿?什么补偿?”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赵春云冷笑出声,“这话好在他没说给我听,若果真在我面前说了,我少不得狠狠啐他一口,然后再问上一句:是不是要把他爹娘的骨头渣子也刨出来一并送了?”   这话说得够狠,赵铁连忙低下头去,喝了几口茶水掩饰。   “补偿?呵,当年她身无分文嫁入我赵家,别的不敢说,于金钱一事上,我赵家这些年来从不曾亏待于她。要什么补偿?”   赵铁的头低得越发深了,“老爷做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不会头脑一热就乱下决定。他既有这样的计划,只怕很快就会真个做起来。”   “有我在,他休想!我还没让那婆娘替我满儿偿命呢?她到有脸问我们要补偿?”赵春云气得手抖。   “可是,满儿小姐的事情,我们并无确凿证据啊。况这些年老爷也从未怀疑奶奶半分……”   “用什么证据?不用证据!这个家,除了她别人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赵铁连忙站起身来,“姑太太息怒。莫要因此事动怒,若伤了身子,小的万死难辞其咎。”   赵春云摆摆手,“你胡乱认什么过错?跟你毫无关系。这是我与她的恩怨!”   “玉石何必与瓦砾相争?姑太太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您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赵春云立刻红了眼圈,“福气?我哪里还有什么福气?若把我满儿的命还来,我纵是苦一辈子又何妨?”   赵修满被她从襁褓中养到十五岁,早已情同母女,赵修满的离去,是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痛。   赵铁还欲再劝时,却听到外间传来赵达的求见声。   “小的赵达,求见姑太太。”   声音厚实有力,光听声音就知道来人必定是一位好后生。   赵铁却不安地咳嗽了一声,脸上带了几分讪讪,这个臭小子,才说有事不能来,让自己帮忙分说几句。不成想,几句话功夫,他就又来了!   赵春云赶紧拿绢子压了压眼角,“进来吧。”   赵达信步走了进来,却不是独身一个,后面还跟着俩人,一个是久不在人前出现的香兰,而另一个则是拿绳子牵住她的郑婆婆。   郑婆婆人老了,好多事情做不来,心里颇有些失落,如今得了主子的命令,让她看住香兰,她便立刻将这话当了使命,行动坐卧间恨不得把眼睛贴在香兰身上,甚至还直接拿条绳子将人栓住。   赵达此来不为别的,正是要替香兰在赵春云面前求个情。   “小的给姑太太请安了,您老人家最近可好?”赵达施礼问候道。   赵春云忙给他赐座,“别傻站着了,快坐吧。刚才和你叔叔提起你,怎么着,你手里的事情忙完了?”   赵铁和赵达均有几分尴尬,赵铁少不得暗暗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自家侄子。   就他现在这副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必是想替香兰求情。   但此时并不是好时机!   一来,叔侄二人不知香兰犯了何等过错,贸然张口委实不美,二来,姑太太此时心绪不佳,未必愿意给这个面子。   赵达收到自家叔叔的警告,却并未收敛,反而当即弯下膝盖跪了下去。   “姑太太,往日数您最疼小达,今儿小达有个不情之请,万望您能允准。”   赵春云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你且说来听听。”   “姑太太一向菩萨心肠,最是看不得别人受苦,这香兰丫头也未犯什么大过错,莫不如小惩大诫,宽恕于她吧。” 第53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不敢看评论,估计被催了。抱歉了各位。   赵达话音落后,全室皆默,几息后,赵春云笑了。   “宽恕?小达你这话可奇了,我又未曾罚她,又谈何宽恕?”   “可是……”   “莫说没有罚她,因怜她凄苦,我还格外优待了。现下她领着一两的月银,只偶尔清清茅厕,平时没有别的活计,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营生。”   “但是……”   “郑婆婆在赵家一辈子,现下也不过八百钱一个月。大厨每天伺候这么多人吃饭,也只拿一两的月银罢了。”   赵达到底久在外边行走,冲动过后也就慢慢淡定了下来。见赵春云一味睁着眼睛说瞎话且并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心知这事今日怕是难成,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于是他只好出言替自己缓话:“是小达言语鲁莽了,望姑太太万勿责怪。”   赵铁也赶紧出言斥他:“莫要因着姑太太宠你就恃宠而骄!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还不赶紧退下?”   赵春云摆摆手,“无碍!孩子正因为跟我亲近,说话才直白了些,不是什么大毛病。如今说开了也便罢了。”   香兰见他们说话绕来绕去有些着急,额头上鼻尖上全是汗珠。   本以为赵达能助她脱困,没成想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亏她拿他当个潜力股。   等了这么久今日才得了机会,怎么能就此放过?难道真要被人这么非法拘禁一辈子!   不行!她得反抗。   香兰想到此处,故意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引得身上的绳索发出“簌簌”的声音。   不是说没有责罚她吗?那这条绳子该怎么解释?呵……   “姑太太”,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求您令郑婆婆解了这道绳索吧。香兰知您心善,对香兰也一向体恤有佳……”   赵春云故作迷惑不解,“这条绳子于你影响很大吗?”   废话!没影响你也绑一条试试!   香兰不答,咬咬牙一头磕下去,声音里带了浓浓地哭腔,仿佛遭受风雨折磨的娇花,“求姑太太开恩。”   赵达紧了紧拳头,喉结微微一动,赵铁连忙朝他递了一抹厉色,赵达这才艰难地把即将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但看向香兰的眼神中却饱含了怜惜与愧疚。   赵春云摊手,决定胡搅蛮缠到底,“你让我给你开恩,总得让我弄明白啊!我实在不理解一条绳子对你有何妨碍?你没法吃饭吗?没法做事吗?没法如厕吗?”   “可是它侮辱了我的尊严,限制了我的自由。”   “但是让你挣了更多的月银,难道不是吗?要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香兰皱眉,“姑太太逗我,家里上上下下,恐怕不能兼得的,也只有香兰一个了。”   “如果你认为自由与尊严是靠别人给与的,那你就得有一个觉悟——别人可以给你也可以不给你!毕竟是握在别人手里的东西!”赵春云嗤笑一声后说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且先下去吧。”   赵春云不耐烦再说下去,于是下了逐客令。   香兰如何肯安安分分就这么下去,谁知道出去后,多久才能等来第二次机会?   她当机立断,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郑婆婆,扑到了赵春云身边,“我有东西能换得这些。”   赵铁及小雀儿等人以为香兰要伤害赵春云,当即便冲上去拦了她,将人又扯了回来。   香兰拼命挣扎,朝着赵春云大喊,“姑太太,我真的有东西能替自己换得这些,你信我。”   赵春云嗤笑一声,“妄想搅风搅雨的东西!”   她对香兰此人实在没有一丝的好印象,以前只觉得她信口雌黄装神弄鬼,现下居然连赵达都能勾搭上,引得他前来求情,可见为人之卑劣。   当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起身就要往内室走去。   香兰一时急得目眦欲裂,此番若不能替自己争得想要的,闹这么一场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怕将来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姑太太,姑太太你别走,你一定要信我一次,不然你会后悔的,我真的有东西可以替自己换得这些。”   对于东跨院里的闹剧,张芝麻与赵修海并不知情,两个人正待在书房里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张芝麻“哧啦哧啦”地捻针纳着千层底,赵修海则端端正正地坐着在写李老先生布下的课业。   两个人彼此互不干扰,只偶尔抬起头来瞧瞧打量对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许久后,赵修海撂了笔,站起身来走到张芝麻身边,抽了一条小凳坐在她旁边。   张芝麻顿时觉得周身萦绕着的,全是赵修海身上淡淡的青竹气息,她心里既欢喜又羞涩,“老爷,您,您怎么不写了?”   赵修海接过她手里的活计看了又看,“嗯,我歇会儿眼睛。你这个,多久能做完?”   张芝麻笑了,“怎么也得个五六天功夫方能上脚,我细细致致地做,回头您穿着还舒服些。”   “那你做好了立刻送给我,我急等着穿呢。”   “不给你难道还压箱子底儿?”   两个人都笑了。   文馨于针线上技艺粗陋,以往很少拈针拿线,以前家里人的衣服自有郑婆婆李妈妈等人打理,更有村里手艺好的娘子长期接了赵家的针线活去做。   因此,赵修海见张芝麻亲手做这些,还是挺新奇的,便老老实实看了许久。   半晌后,赵修海这才把自己想问出口的事情说了出来,“你,你愿意跟我过日子吗?”   简直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张芝麻用针划头皮的动作一顿。   赵修海紧紧盯着她,面上表情缺缺,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但眼神里却露出几分紧张。   张芝麻有些慌,“怎么突然问这些?”   “你只说愿不愿意。”   张芝麻将针推进布里,红了脸,“我心里,我心里有你,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赵修海唇角一弯,露出几分笑意,“我就知道,你必是愿意的。”   “只,只是我不做妾的。”   赵修海照着她的脸捏了一把,“这话你以前恍惚也说过,你放心,谁让你做妾了?”   “外室也不行。”   赵修海笑容一淡,“越说越没边了,谁让你做外室了?我赵修海看上去是能养外室的人。”   “总不能是让我做正妻吧?”张芝麻说着说着就笑了,“老爷已是有妻子的人了,我这会儿同你有了情分已是不该,若明目张胆的鸠占鹊巢,那合该被万人指摘,早早下了十八层地狱受苦。”   赵修海眉毛一拧,“这些词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可没教过你。”   “况且,老爷也莫要因为心悦我,便忘记我的出身了。我不过一个农家的寡妇,许是前世修来的福,让我今生遇到你。我哪敢有其他妄想?只这三年里能得你几分青眼,也便足够了。”   赵修海的脸登时便僵住了。   张芝麻继续说道:“待三年期满了,我们少不得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去过各自的日子罢了。”   赵修海眼神一黯,“你休想!”   张芝麻笑着摇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不讲理的孩子,“如今情谊正浓,老爷自然愿意同我在一起。待日后时间久了,情分一淡,你必定后悔今日说过的话。到时候错已经铸成,又该如何回转呢?”   “不说这些了,你当下不肯信我,我说什么也是枉然。你刚才既然亲口说了愿意,这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赵修海淡淡说道。   张芝麻皱眉,“老爷莫要任性……”   “我再问你,倘若我今后失了许多财富,只剩了少许财产勉强度日,那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能得到你的人,我做梦都能笑出声了……”   “那就行!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你愿意跟我,也愿意同我一起受苦。其他的事情且都不要管,我自有主张。”赵修海沉着嗓子说道。   张芝麻歪了歪头,“具体是怎么个苦法,你且说来听听。”   赵修海眼里含了几分愧疚,“没有大宅子,没有好料子好首饰,没有仆人伺候,家中钱财也不会很多。”   “有地吗?”   “会留一些。”   “那我不怕,我可是侍弄庄稼的好手,只要给我一堆粪,我还你满仓的粮食。”   赵修海这才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放心,困难也只是一时的,有我在,不出三五年总归会有好日子过。”   张芝麻抿了抿嘴,唇角边现出两颗梨涡来,“老爷,许是我太轻狂了,听着您的意思,倒像是要放弃万贯家财,然后同我在一起。”   赵修海点头,眼里满是笃定,“对,你说的没错。我确有这个打算,我要用万贯家财只换一个你!”   得了肯定的回答,张芝麻头脑一麻,当即一惊,跳将起来,“你疯了?值得吗?”   “我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张芝麻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老爷必定是疯了,你自己待着清醒清醒吧。”说完,她抓起自己的针线筐子就跑了出去。   赵修海当即站起身来,隔着窗子递出一句话去,“我清醒得很。”   此时,东跨院的厅堂里,赵春云到底已经屏退了众人,给了香兰机会。   “姑太太,若您觉得我说得东西有用,我要您还我的身契,放我自由,再送我二百两银子,不”,香兰瞬间改口,“送我三百两银子,作为答谢。”   赵春云斜睨她,“那就得看你说得东西值不值这个价格了?”   香兰将娇俏的下巴一抬,“事关满儿小姐的死因,我不信不值这个价格。”   赵春云果然一呆,旋即一把扯住香兰的衣领,嘴唇颤抖不停,“你知道什么?到底知道什么?你快给我说出来。” 第54章 赵修满死因   香兰一时没料到赵春云情绪如此激动,被她的疯癫模样吓了大大的一跳。   “你急什么?咱们先说好,待我说完,你答应我的条件,可不要食言。”   “少废话!你赶紧说。”赵春云冷着脸催促。   香兰不安地咬了咬嘴唇,这才认命般闭上眼睛说道:“是文馨。”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赵春云强撑着自己没倒下去,“我也知道是她,我从来都知道是她。但是原因呢?证据呢?”   “原因?怪只怪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再有,当年死得若不是她,也会是你!”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满儿到底知道了什么?居然令那女人下如此毒手。”赵春云目眦欲裂道。   香兰仔细回忆原著里的内容,斟酌着词汇回答赵春云的问题,“当年老爷外出做生意,与人结怨,打斗中文馨替他挨了一刀,正中下腹,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赵春云咬牙冷哼,“是有这么一回事,正因为如此,海儿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娶了她。”   “其实这本就是文馨设计的。她家道中落后,曾勾得一个男人执意纳为良妾。但这男人的婆娘是个狠的,找上门来硬灌了她一碗绝嗣药,最后只随意打发了她一些银两。”   想了想,香兰继续说道:“那时候文馨和她娘,哦,也就是姑太太您的亲妹妹,二人艰难度日,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不成想却突然遇到了老爷。”   赵春云目射冷光,“所以她们就设了圈套,不惜伤害自身,也要嫁给海儿?”   “没错,正是这样。这件事让老爷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让文馨失去了生育能力,因此打定主意要娶她。”   赵春云的心骤然疼痛不已,她当下根本顾不得这些,只能生生忍了,“你继续说下去。”   香兰遂又开口道:“当年您的阻拦,令母女二人视你为仇敌,您的妹妹没能耐给女儿置办嫁妆,却送了她一包毒药,并告诉她,想要过安生日子,只能尽早送你去西天,否则一辈子都得受你磋磨。”   说到此处,赵春云前后便明了了。“但这包毒药没给我用上,因为我满儿知道了她的过往,所以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毒杀了满儿和她的小丫鬟?”   “没错。”香兰点头,紧接着朝赵春云伸出手去,“我的话说完了,还请姑太太兑现承诺。”   赵春云闭了双眼,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毒妇!好好的一家子,被她母女二人彻底毁了。且不说我一生尽毁,满儿竟被害得年少丧命,海儿也落得无子承嗣。何愁何怨,竟毁人至此……”   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眼里流出,赵春云忙拿绢子擦了,随后淡淡地看了香兰一眼。“我赵春云从不做那出尔反尔的事情。三百两银子加身契,稍后就会给你。”   香兰这才放心,“姑太太是个敞亮人,那我且先告退,待收到您的东西,我就离开赵家。”   赵春云无力地摆摆手,“下去吧。”   香兰也不再多话,转身就朝外走去。   赵春云却又突然喊住她,“你且站住,刚才你说得这些,不是自己编的吧?按理说,这些东西不是你能知道的?”   “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没法给姑太太合理的解释,证据我也是没有的,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得这些都是真的。”   赵春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重又把眼睛闭上,“我知道了,你走吧。”   香兰这才走了出来,外面晴空万里,秋阳正好,没有天道的雷劈下来,香兰也算放心不少,待出了赵家,她以后就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小雀儿等人被打发了出来,都在外面等着,见香兰走了出来,忙把视线全都投了过去。   赵达甚至朝她走了几步,“香兰姑娘,你,还好吧。”   香兰微微点点头,眼里泛出几滴泪光,却没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自己住的小屋走了过去。   余下众人便尽都进了屋,去看赵春云。   不久后,屋里传来小雀儿的惊叫声,“姑太太,姑太太,您醒醒啊!”   原来是赵春云不堪打击,晕倒在地上。   赵铁忙拉了小雀儿,“傻孩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和郑婆婆把姑太太照顾好,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赵达听到小雀儿的声音也赶了进来,“怎么回事?姑太太怎么了?”   赵铁见他进来,有万千句要骂的话,也只能先忍下,“你也别愣着,你去把那香兰禁了足,莫叫她跑了,姑太太这一病,许就是这女人害得……”   赵达闻言一愣。   赵铁瞪了他一眼,“你若还认我这个叔叔,就赶紧去。”   赵达看了看面如死灰的赵春云,微微一跺脚,转身便风一样卷了出去。   而赵铁则火速通知了赵修海,赵修海急忙令大壮去请大夫,自己则跟着赵铁又回了东跨院。   须臾,张芝麻也得了消息,赶紧丢了手里的活计,奔着东跨院去了。   这边厢,赵达连门都没敲,径直冲进了香兰的小屋,伸手便将人一拎,“你适才到底同姑太太说了什么?如今闹得她晕死过去,人事不知。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饶不得你!”   香兰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被冷不丁这么一吓,登时面色惨白,许久后,整个人才回过神来,她将眼神一敛,“饶不得我?是怎么个饶不得法?”   赵达一手攥着香兰的衣襟,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紧了又紧,到底不曾有其他动作,“我只问你,你到底同她老人家说了什么?”   香兰摆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我不过一个小小孤女,自来是听凭别人任意欺辱,我又能对别人怎么样呢?你放心,姑太太福星高照,不会被我气死。”   听她提到自己是个孤女,赵达立刻联想到了自身,难免又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怜惜来。   他幼失恃祜,尽管有叔父相护,到底仍有许多辛酸。而香兰早年失母,今年又去了亲爹,一下子沦为奴婢,定是内心极苦。   早在香兰进府之初,二人已经相识,雨夜里他寻了一处角落拜祭父母,而她也恰好冒雨而至要告慰亲爹。   在赵达看来,他与香兰之间虽然向来言语不多,却彼此惺惺相惜。   他甚至已经同叔父赵铁透漏过自己心系香兰的事情,打算待香兰过了孝期,就同主子们求了人,令她嫁给自己。   没成想香兰不知因何故惹了赵春云不喜,日日绑着一根绳子在园子里度日。   赵达见此情状心疼不已,仗着赵春云的喜欢,直接拉了香兰去求情,情没求成,却惹出后面许多事情来。   赵达一时觉得有愧于姑太太,一时又觉得对不起香兰,两相纠结着、撕扯着,让这少年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怅惘与愁绪,当下他手脚无措,心思也乱糟糟的,只能哀叹一声,往门口一坐。   香兰对于这样的男人却失望至极了,原来读过原著,一直以为他情深义重、颇具经商天赋,且容貌也算上乘,日后手里有了银钱,再脱了奴籍,必有好日子能过。   为了接近这样的潜力股,她也花了一些心思,结果自己根本就没有GET忠犬老公的命,不但没有这样的命,自己更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纵然知道很多人的结局,很多事的走向,却根本无力做出什么。   香兰有了这样的认识,难免变得心灰意冷,本想不再理会赵达,但左右一想,将来这人也还有些用处,暂时不能撕破脸,因此脸上仍旧满是哀伤,眼里的泪水也是越积越多。   “你也不必这么守着我,我还能跑了不成?若果真姑太太因我之故有了意外,不用你做什么,我心甘情愿替她老人家陪葬。纵是姑太太没什么,你若为了给她出气,我也任你打骂,便是拿了我的命去,我也只好认了。”   语毕,香兰视死如归一般闭了双眼,模样娇娇怯怯,端的是万般惹人心怜。   赵达果然心软,“你放心,如果姑太太没什么,我必定拼死护你……”   一炷香功夫后,大壮领着苏大夫进了东跨院。   赵修海张芝麻等忙迎了苏大夫进屋。   “闲话我且不说了,我老姐姐人在哪里?”   张芝麻连忙把人往内室领,“如今已将人安置在床上。”   苏大夫进了内室,二话不说便是一番行云流水般的望闻问切。   半晌后,她对赵修海说道:“倒也无大碍,老毛病了。我先行针,令她醒转,再按方吃药,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赵修海这才放下心来,“那就等苏大夫妙手了。”   “好说,好说。”苏大夫边说边开了自己的针囊,捻着纤细的银针刺进要紧的穴位。   须臾,赵春云果然悠悠醒转,众人悬在嗓子里的心,这才又落回到实处。   苏大夫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又唤了赵修海过来,“既知你姑母有这毛病,日后要更加当心,少让老人家忧心难过。需知这次虽然没事,保不齐下次就能夺了命去。”   赵修海连忙敛神恭声应是,“晚辈必定铭记于心,有劳您走一趟。”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城西老陈家的太太也觉身上不自在,我需得去看看。”   赵修海和张芝麻便要将人送出来,苏大夫却拦了赵修海,“让小芝麻送我几步就成,你且留步吧。”   赵修海只好停步,看着张芝麻与大壮二人一左一右地伴着苏大夫出了门。 第55章 送表小姐回房   三人即将走出东跨院时,苏大夫却停了脚,对左手边的大壮说道:“小伙子,你脚快,赶紧回去瞅瞅,我许是把自己的针囊落在屋里了。”   大壮连忙应了,转身朝来处退了回去。   待人走远了,苏大夫这才笑着瞅了张芝麻一眼,“小姑娘,许久未见了呀。”   上次二人见面,还是刚搬进新宅不久,张芝麻受伤时的事情。   张芝麻闻言讪讪笑了,“虽然苏大夫医术高明,人又好,但依我看来,还是少见为妙。”   苏大夫哈哈笑了,“小丫头嘴上不吃亏啊!”   顿了顿,苏大夫欲言又止道:“你,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   张芝麻笑了,“自然有人说过,我也算是从小被夸到大的。”   “从小被夸到大?哈哈哈,有意思。”   苏大夫知道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没有纠正。她本来想说张芝麻挺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一会要去看的陈太太,因为她话没说全,张芝麻便以为苏大夫要赞自己的容貌。   “是啊!”张芝麻一点也不脸红,“小时夸我是观音座下小童女,大了便夸我是王母跟前美仙娥。”   苏大夫乐了,“嘿,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张芝麻目露狡黠,“谦虚自然是谦虚的,毕竟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皮相都是爹妈给的,又不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   “皮相都是爹妈给的。”苏大夫品了品这句话,继续开口问她,“那小芝麻的爹娘定然都生了一副好皮相,不然他们也给不了你这般美貌?”   张芝麻一顿,没答话。她的爹娘,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呢。   苏大夫笑着出了东跨院,“好了,你也不必送了。一会儿见了大壮,令他不必再找了,我才想起来,东西早已经被我收起来了,并没落下。”   说完,也不待张芝麻回话,径自走了。   张芝麻愣怔片刻,只好先回了东跨院。大壮果然焦急地赶了过来,见了芝麻连忙说:“这可怎么好?我并未找到苏大夫的针囊,莫不是她自己记错了。”   张芝麻点点头,“确实是她自己记错了。她的针囊并未落在咱家。”   大壮抓了抓脑袋,憨憨一笑,“这就好,刚才我没能找到她老人家说的东西,着实被吓一跳。”   “行了,你快去吧,莫让苏大夫等久了。”   大壮忙不迭点头,然后急急忙忙地去了。   室内,才醒来不久的赵春云拉着赵修海殷殷嘱咐着,“赶紧令那婆娘走,我不想同她待在一个家里。她要什么且给什么,只要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怎么都好……”   赵修海沉默半晌,应了一声是,然后将她的胳膊收回被子里,“姑母放心,这回侄儿都听您的。”   赵春云这才放心的闭上眼睛睡去。   起初,她睡得并不安稳,额上不停地冒着冷汗,嘴里也时不时说出一些梦话来。   “文馨,你有事冲我来,别害我的满儿。”   “满儿,满儿你死的冤啊。”   “大哥大嫂,对不起,妹妹没能护住她……”   赵修海每听一句,脸上的表情便暗上一分,待到后来,变得面沉似水,表情冷硬。   张芝麻自然也听了,她既是尴尬又是心惊,有心避一避,却苦于被赵春云抓了手,根本动弹不得。   许久后,许是安神的药物终于发挥了效力,赵春云这才睡沉了。   张芝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悄声说起自己的打算,“老爷,晚间我便宿在姑太太这里了,帮着郑婆婆和小雀儿一起照应姑太太。待她日后好了,我再回前院去。”   赵修海缓了缓脸色,同她点点头,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有劳你了。”   张芝麻轻声笑了,“姑太太对我这么好,我自当投桃报李才是。”   “嗯,投桃报李这个词用的不错。”   正说着,文馨带着香菊也到了门外,她想进来探视赵春云,却被门外守着的小雀儿和郑婆婆拦下。   虽然几个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张芝麻和赵修海还是耳闻了一些。   “我要探视我的姨母,你们为何要阻拦?”   “如今咱们姑太太才睡下,奶奶此时进去,不就把人吵醒了吗?”   “我又不是敲锣打鼓地进去,只站在旁边悄悄看一眼就好。”   “不必了奶奶,待以后姑太太醒了,若是愿意见您,您再来吧。”   文馨脸色极是难看,“混账东西,可还记得我的身份?我再说最后一次,我要进去,赶紧让开!”   赵修海暗了暗眼神,走了出去。   事出突然,他还没能问清楚姑母打底因何病倒,但就从刚才她的话里,赵修海也能大致推断这事和文馨绝对脱不了干系。   文馨最近甚少见到赵修海,一则她自己最近做了许多没头脑的事情,多少是有些羞愧感。二则赵修海开始有意无意地同她拉开距离,二人便更加疏远。   所以,当赵修海出现在文馨眼前时,文馨心里一下子涌起诸多滋味,有苦有涩有酸有甜。   文馨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老爷……”   赵修海叹了一口气,“如今姑母已经睡下了,你先回去吧。”   文馨面色一变,“表哥!连你都要撵我走吗?”   “你本就不该来。”赵修海淡淡答她。   “不该来?哈哈,不该来!”文馨笑容里渐渐有了几丝癫狂,“我为什么不该来?我是姨母的亲外甥女,又是她的侄媳妇,如今她病了,你却说我不该来?”   “你很快就不是了!”   文馨僵住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修海却不再看她,而是把视线转向香菊,“扶表小姐回屋!”   “……”   除了赵铁提前知道赵修海的打算,在场众人闻言皆愣。   老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奶奶喊成表小姐?难道奶奶不再是奶奶了?   “表小姐?谁是表小姐?”文馨看了看赵修海,又瞅了瞅众人,眼神里尽是不安与惶恐。   赵修海没再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文馨这才反应过来,“赵修海,你给我站住,你刚才喊我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啊!”   赵铁连忙对着香菊低喝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刚才老爷说的话你都忘了?”   香菊浑身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回他,“记,记得。”   “那就走啊!”   “哎,哎,是,这,这就走。”香菊伸手便要扶住文馨。   文馨却反手一巴掌掴到了她的脸上,“如今连你也敢欺我,混蛋,全都是混蛋!一个个以下犯上的东西。”   香菊此时当真如油浇火燎一般,左右皆进退不得,张张嘴想如往常那般替自己求情告饶,却因不知道该喊奶奶还是表小姐,最终还是闭了嘴。   赵铁见状上前一步,正色道:“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馨冷哼。   赵铁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您何必非要在此时闹起来?若吵到姑太太休息,咱家老爷必定更加不满。莫不如暂且散了,待俱都心平气和了,再把事情说清楚。”   不得不说,赵铁的话切中了要害。   文馨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一些,许久,她才涩声回了一句,“谢谢赵叔提醒。”   “老奴惶恐,当不得您一声谢字,本是应当应分罢了。那,您要不就先回去?”   文馨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几息后,这才甩袖离开了。   张芝麻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在屋里却有些坐立难安,见赵修海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赵修海瞅了她一眼,“不用你开口劝我什么。”   张芝麻一呆,低低地“哦”了一声。   “也别有负罪感,便是没有你,我们终究也得走到这一步。”   张芝麻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张春云的床边寻了一个位置,安静如鸡地坐着。   晚间,赵修海寻了赵铁等人细问白天之事,赵铁少不得交代了自己同姑太太之间的话,又提到了赵达及香兰。   赵修海便令人提了香兰来见,想问问她到底同赵春云说了什么。   香兰敢在赵春云面前说这些话,到了赵修海面前却怂了。   毕竟这事口说无凭,若赵修海认真同她计较,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必定得不了好,就比如文馨毒杀赵修满这事,都已经几年了,有多少证据也差不多湮灭了。   所以直到香兰被拎着跪到赵修海面前时,她仍旧没能想好对策,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应对赵修海的问话。   “李福妞?你父亲过了百日了吧?”赵修海瞟了她一眼,淡淡问她。   李福妞?被人叫香兰叫得久了,几乎忘记自己还有这个名字。   父亲?百日?应该早就过了吧?可惜,她过得稀里糊涂,把这事彻底忽略了。   “算来,算来两个多月前便过了。”香兰小声答道。   “嗯。”赵修海捏了捏手里的佛珠,眼里的戾气化去了许多,只是一个女孩子罢了,无依无靠,若错误不大,他愿意积个德。   “说说吧,你到底同姑太太说了什么,竟然引得她大病一场。”   赵修海低沉的嗓音传来,香兰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实话实说还是蒙混过关?   赵修海见她眼神左右打转,显然是心里有所权衡,尚未打定主意。   赵修海没耐心等她选出最优方案,索性直接出口提醒,“接下来你所说的话,你最好确保每个字都是真实的。若有半点掺假,带来的结果怕是你不会想看到的。”   香兰浑身一抖,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日日握着佛珠,却并不是个佛爷,真要发起狠来,也是个能令山河变色的人物。   她先从内心上垮了,当下也不敢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同赵春云说过的话又说给了赵修海。   “我为了让姑太太放我自由,于是拿了一件事的真相要同她做交换,我们约定,待我说完,她就赠我三百两银子并身契……” 第56章   香兰边说边偷偷打量赵修海,只见他半眯着眼睛,手里仍旧捻着佛珠,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的如同一潭清水。   半晌后,香兰终于把自己的要说的给说完了,“满小姐中毒深一些,先一步去了,小丫鬟虽然挣扎两天,到底也没能救活,两人就这么先后脚去了。”   赵修海的手这才微微一顿,沉默了许久。   “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   “香兰不敢欺瞒老爷。”   “可有证据?”   “……没有。”香兰屏息。   赵修海收起手上的佛珠,“若我一定要你说呢。”   香兰头皮一硬,“那,那我少不得要编瞎话了,因为确实没有证据。”   不知道赵修海接下来对自己是严刑拷打,还是利益诱惑?亦或是两者都有?弄个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自己没受过什么苦,八成是扛不住的。   “既无证据,这些话来源何处?又是谁说与你的?”赵修海继续问她。   香兰抿了抿唇角,再次悄悄抬眼打量了赵修海一眼,“您,您就当我是梦中得来的吧。”   说完,她不由得在心里长长一叹,唉,时也命也,万没想到这老太太身体这么差,说病倒就病倒。若身体健朗,这会儿她怕是早就拿着银子走了,哪里还需要面对赵修海的质问?   如今只能先打打太极,见机行事了。   赵修海嗤笑,“梦来的?呵呵,好借口。”   香兰细瘦的身形微的一缩。   “昔日曹公曾言‘吾好梦中杀人’,今日你又声称‘吾乃梦中知事’,虽然内容不同,但本质无二,端的都是一个好借口。既如此,我也学着她给你改个名字吧。”   “她”指代的自然是文馨。   “曹公小名阿瞒,字孟德。如今我便赏你一名,曰李瞒,再赐你一字,曰梦得,取梦中得来之意。李瞒,李梦得。这名字,你意下如何?”   香兰额上滴汗,要在往日,听了这话她怕不得笑死,然今日心里唯剩恐惧。   赵修海继续问她,“除了这些?可还梦到别的?”   “梦”字咬得格外重一些。   香兰动了动膝盖,将仅存的一些勇气全部鼓起来,“姑太太,姑太太我们此前讲过条件的,三百两银子只包含这件事的价码。其他的,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开个价码!”   “……”香兰一呆。   “算我买你的。”赵修海沉声说道。   香兰“咕噜”,吞了一口唾沫,怎么办?要不要干一票?反正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也没啥用,还真不如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想了半晌,香兰把牙一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已经让赵修海怀疑了,一件事和N件事又有什么差别呢?说了也便说了,还能多得些好处。   打定主意后,香兰开了口,“我确实还曾梦到一些别的。”   赵修海闻言瞅了她一眼,如有实质的目光刺得香兰浑身一激灵。   “价值几何?”赵修海收回视线,问道。   香兰伸出两根手指,“关于张芝麻的,价值一百两,关于老爷您的,值我一条命。”   “怎么我二人的就如此便宜?”赵修海有些不解。   香兰闻言一窒,“您的值我一条命,怎能说是便宜?那得说是价值千金。若今日我说了您的事情,您需要保证不对我出手,也不得令其他人对我下手。若我他日遇到危险,还能向您求助一次。总之,您得保证让我寿终正寝。至于张芝麻的,自然便宜一些,她命短,陪不了您多久,以后同您白头到老的,自有更好的……”   话音未落,香兰的脖子已经被人掐住,那人眼里的杀意毫不掩饰喷薄而出。   “你说谁命短?”声音里满是惊怒。   香兰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那只手掌仿佛铁钳一般,无论怎么用力扒都纹丝不动。   直到一滴眼泪砸到他的手上,赵修海才一把将人推开,又连忙掏出绢子擦了手。   “说下去!”   香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又狠狠咳嗽几声,脸上“唰唰”流着泪,嘴上却不敢怠慢,“您来年的春闱未能得中,好在后年开了恩科……”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香兰一顿,是了,这俩人现下已经生了情意,赵修海自然将张芝麻放在心尖上疼,更想知道她的事情。   “那,那我就说张芝麻的吧?”   “说,事无巨细的说!”   “事,事无巨细的话,得,得加银子。”不要白不要,就当刚才被掐一把的添头。   “多少?”   “加二百两。”   “依你!”   “咳咳,那好,我便事无巨细的说。”香兰喉咙不适,每说几句话就得难受地咳嗽一声,“张芝麻原来出身也并不差,她本是城西陈家的小女儿,可惜很小的时候被家仆拐卖,几两银子卖给了下洼村张家。”   赵修海闻言,眉头一皱,陈家丢女儿一事,赵修海少时便有所耳闻,当时这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香兰则继续说道:“张家的婆娘入门三年未孕,便买了芝麻,咳咳,而后她却发了利是一般,接二连三生了二子一女。”   “由此,张芝麻便遭了嫌弃,虽无日日打骂,但脏活累活做了许多,说是被用作牲口一般,也差不离。”   “待她到了十五岁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张家便令她嫁去三槐村王家冲喜。咳咳咳,入门不久,那王家儿子一命呜呼,她便成了寡妇。”   “王家今年要嫁女儿,哦,对了,不是嫁去别家,正是要嫁去您先生府上。为了凑嫁妆,便将她典来赵家,得银三十两。”   “她与您生了情意后,咳咳,不久,不久就怀了孩子,如果事情没有变动,明年这会儿,不,不是,约莫还要比这更早一些,你们的女儿许就要出世了。只那时你因生意上出了一些变故出了远门,被奶奶得了机会,让她产后血崩身子大亏,又以完成生育任务为由,迅速将她遣送回家。”   “咳咳咳,她产后未得照料,一边思念女儿,一边遭受王家婆子磋磨,没几天就,就,就……”   香兰打量着赵修海的神情,鉴于刚才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便无法将去世二字说出口来。   赵修海一张脸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他将手里的佛珠紧了又紧,屋里一片死寂,半点声响不闻。   许久,赵修海才又开了口,“行了,今日我便问到这里。你先下去吧。”   香兰闻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心里升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赵修海没再给她半丝眼光,嘴上继续说道:“不过,现下还不能兑现我们的约定,因此你还需在赵家待上一段时间。”   “这是为何?”   “我总得验证真伪。单凭几句话就拿我几百两银子,这无本的生意,我岂能让你做得顺当。”   “若经验证都是真的呢?”   “那我赵修海绝不差你分毫。”   香兰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那我便在赵家待上一段时日。还有,还有,隔壁甄盼儿姑娘,日后嫁给您的事,我可以免费给您说说这段,她当真是个好姑娘……”   “不必了!没兴趣知道。你下去吧!”   香兰只好起身告退。   赵修海则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挪动分毫。思忖许久,他这才打碟起精神,连夜召来了赵铁,“赵叔,我一事不烦二主,索性便把事情都交于你去做。”   赵铁将表情一肃,“听凭老爷吩咐。”   “第一件事,调查香兰,此女很有些诡异之处,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看看她到底是神是鬼?第二件事,去封城陆家,想办法了解一下,文馨当年是否被陆家大夫人灌过一碗绝嗣药?”   至于文馨当年差点上门做了陆家的良妾,赵修海是知道的,但并不知道这一段。   如果是真的,那关于满儿的死因,十有八九便如香兰所说了。   一切问题的症结,都在文馨到底为何无法生育一事上。   赵铁脸色越发严肃,忙抱了双拳,“是!小的这就去。”   说完,赵铁便要出门,赵修海又连忙叫住他,“赵叔,天色晚了,明早再出发吧,另外,别让小达犯错。”   赵铁眼神一凝,“是,小的记下了。”   “嗯,去吧。”   赵铁这才出了书房。   外面果然已是满天星斗,一股凉风袭来,赵铁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天凉了呢,冬天很快就来了。   愣怔片刻后,赵铁急急地寻了侄子赵达,“小达,我现下接了老爷的令,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要外出几天办事。如今家中事多,你且仔细听老爷的吩咐。”   “老爷要派叔父出去?为何单令你去?是生意上的事吗?”   赵铁不置可否,“你一向乖顺听话,这几日凡事多留个心眼,莫被人骗了,做出对主家不利的事情来。”   赵达闻言把声音一沉,“叔父何出此言?小达这点心性还是有的。”   “那最好不过,若你在这种事情上犯错,也不必我开口,你自己且看着办吧!”   “叔父放心,小达心中有数。”   “嗯,那就好。行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叔侄俩自睡下不提。   张芝麻这一夜却未能安寝,因赵春云半夜里又发了热,张芝麻小心伺候着她喝了药,又拿半湿的巾帕擦了许久,至黎明时,这才退了烧。   赵修海自然也没能睡好,他内心烦乱无比,直在书房里枯坐了整夜。   赵家众人有心思浅显一夜酣睡的,比如王牛小雀儿之流,也有心事重重辗转反侧的,比如王大厨和李妈妈等人。   但是,谁也没曾注意到,在东方刚刚发起鱼肚白时,后院有两道身影自角门出去,在街上赁了马车后,就奔着熊台镇去了。   车厢空间逼仄,异味扑鼻,比起家里的马车差上许多,然而此时已经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时候了,昨天赵修海的举动令文馨内心极是不安,以往他再如何生气,也从没有起过休妻的心思,如今却透出这样的意思,可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文馨面沉似水地坐在车上,心中暗自思忖,她父母兄长俱亡,虽有个姨母,却恨不得对自己啖肉噬血,若果真赵修海执意行事,怕是无人能替自己出头。   她苦思一个晚上,从宗族想到世交,又从亲朋想到故旧,一个个皆被她排除出去。直到最后,文馨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熊台镇的李老先生,如今能治住赵修海的并替自己出头的,怕是只有他了。   事不宜迟,文馨也不敢耽误,天色未亮,她就带了香菊急急地奔着熊台镇而去。   文馨脸色不好,一言不发地坐着。香菊怕触了她的霉头,便捡了一个角落躲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怕文馨的,却也暗自窃喜。   昨日赵修海的意思如此明显,在场众人便是当时难解其意,过后也自然能反应过来。   她这赵家奶奶的位置,怕是不稳了!呵,早晚有一日,她香菊会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悉数还回去,让文馨也尝尝被人朝打暮骂的苦楚。   到那时,再看她还如何作威作福?   马车颠颠簸簸行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进了熊台镇,停在李家大宅门前。   文馨香菊二人付了车脚钱,下了马车。   当下便有小厮上来询问,“不知二位来此所为何事?手中可有请帖或拜贴?”   香菊缩头缩脑不懂应答,文馨忙出声应他,“好叫小哥儿知道,我们是贵府李老先生学生的家眷,如今有急事求见他老人家,手中并无请帖,也未曾备了拜贴,还请小哥儿帮忙前去通禀。”   那小厮果然不同一般人家的仆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家气相。   当下他朝着文馨略一施礼,脸上带了笑意开口问道:“可是浑阳城小赵相公家里的?”   文馨忙答他,“正是。”   如今李老先生只收二徒,一个是赵修海,另一个是高笼鹅,高笼鹅尚未娶妻,因此文馨的身份并不难猜。   小厮知李老先生甚喜二人,因此也不敢怠慢,忙喊了一个小丫头伴着二人进庭院客房里吃茶,他自己则快步进去禀告给二门里的小厮。   李彦霖听了下人的禀告,脸上立刻有了几分急色,“修海的夫人?这么一大早过来,难道是家里生了事?快快请她进来。”   下人领命去了。   不多时,文馨被领了进来。   “小妇人请李老先生安,今日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不必多礼,快说说,家中生了何事?修海怎得没来?”   文馨拿出绢子拭了拭眼泪,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小妇人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天下之大唯有老先生能替我做主,故今日求上门来。”   看来果然是有大事发生,不过也不怕,只要修海这孩子未曾作奸犯科,他自有手段解救他,“快快起身,有事你但说无妨。修海乃老夫学生,老夫若能出手相助,绝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旁边便有一位婆子上前要扶了文馨起来,文馨便在她的搀扶下落了座,口中却道:“求老先生替小妇人做主,小妇人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如今娘家已无人可以相告。而现下家中虽无公婆,却有个姑太太。她一向对我不喜,平日里诸多为难。小妇人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   话听到这里,李老先生突然有些尴尬,他本以为是赵修海出了事,令妻子前来相求,但看来并不是这样,倒像是夫妻之间生了矛盾,过来寻人调解。   李彦霖干咳几声,“咳咳,修海做事一向稳妥,你二人年少气盛,有些口角,呃,也在所难免,那个,刘妈妈,你领了娘子去见夫人吧,令夫人开解一二……”   李彦霖话音未落,文馨连忙抬起头来求肯,“好叫老先生知道,如今并不是夫妻间口角,而是,而是他被女色所迷,如今定要休妻另娶啊!”   !!!   “什么?”李老先生嘴角边的胡须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这小子要做什么?”   文馨眼神一敛,“他要休妻另娶。”   这就不是简单的夫妻矛盾了,被美色所迷,要休妻另娶,这分明已经是德行不修了!   竟不知他赵修海背地里是这样的面目,平日里到装得一派君子端方模样!   “他居然有这等糊涂念头,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夫岂能容他!刘大,刘大……”   外间的男子听了李彦霖的声音,忙出声相应,“老爷,小的在。”   “你去,这就去浑阳城里,把赵修海那小子给我绑来,我到要看看,他是生了几个胆子,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刘大从未见自家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当下也不敢耽搁,连忙领命去了。   “你且在家里待下,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己家中。”   文馨忙站起身来,恭声应是。   “一会儿让刘妈妈领你去见见夫人,待那孽障来了,我们再一起把这事理清。”   文馨不敢再拒,她也知道来李家一趟,不见见家中女主人,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因此拜别后就由刘妈妈领着去了后院。   而赵家这边,早饭时间大厨王叔见后院无人过来,自己偷偷令王牛探听了一回,方知这对主仆已经不知去向。   王叔忙禀了赵修海,他得知消息只略一思忖,便猜出了文馨的去向,这时候老师尚不知内里,如果自己贸然过去,说起这事,他势必会偏帮文馨。   而赵修海并不想因为这事影响老师对自己的观感。   如今,他已是不想在文馨身上损失一丝一毫。   想了想,赵修海叫来了门房的李叔,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方罢。   约莫到了巳时中,刘大果然到了赵家门外。李叔谨记赵修海的交代,听对方说要求见老爷,忙做出一脸可惜来,“好叫小哥儿知道,我家老爷晨起便外出了。”   “外出了?怎么这么巧?不知去了何处?何时归来?我们家先生可是急召他过去一趟。”   “哎呀呀,你看这事真是不凑巧。老汉我只含含糊糊听了一字半句,我们老爷约莫是去了封城,与他同去的还有我们家里一个管事,看那意思,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啊。”   “可我们先生那边还急等着见他……”刘大想到自己要白跑一趟,很是无奈。   李叔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老汉我这就去追?家里的马都被骑走了,但幸好还有一头驴,他们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纵我追不到他们,也总会在封城见面,必能把话带到……”   刘大想了想,“罢了,待人回来再说吧。到时候你可莫要忘了,让他赶紧去熊台镇一趟。”   “哎哎,老汉都记下了。来来来,小哥儿一路辛苦了,快同我进屋喝杯茶水吧,好歹解解渴。”   刘大也确实渴了,便也没有推辞,进了门房,草草喝了一杯茶水,这才上马走了。   赵修海虽没去封城,这会儿却也真是不在家。   他看过赵春云并强令张芝麻去休息后,自己则动身去了西城。 第57章   城西陈家,先帝在时曾出过一位有名的能臣,后面也断断续续有人入朝,只这些年人才凋零,后继乏力,且家产越分越薄,如今不过守着祖产并几间铺子度日罢了。   赵家陈家在浑阳城里都算不得出头露脸的人家,如今各守一隅,往日里双方并无过多牵扯,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赵修海骑着马到了陈家门外,却并无上门拜见的由头,只能驱着马远远站着,时不时朝门上瞭望一眼。   眼瞅着日头高升,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这一家子日后保不齐就是自己的岳家,此番若是白来,岂能甘心。   他自己尚在绞尽脑汁地琢磨借口,门口一个小厮却悄悄进了宅院,见到自家大爷忙不迭向他通禀,“禀大爷,外面有一高壮汉子,已经在咱家门前来来回回徘徊许久,看着很是形迹可疑,别不是哪里来的宵小之徒?”   陈现眉头一皱,“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等事?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他当先一步跨出门去,那小厮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大爷,您看,人就在那里!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就连那匹马瞅着也是尖嘴猴腮的……”   陈现瞅见赵修海却一愣,“居然是他?”   小厮却还在旁边小声请示着,“大爷,莫不如让我喊上三五人来,将他驱走?”   陈现少不得嗤笑了一声,“三五人,能近他身就不错了。还想着要驱走他?不自量力。”   小厮知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当下便把脑袋一缩,再不敢言语。   “行了,这人我虽然不熟,却也识得,你且退下吧。”   小厮忙点头哈腰,“原是大爷认识的人,怪小的眼拙了。小的这就告退。”   小厮仍旧回到门房里,陈现却大跨步朝着赵修海走去。   赵修海竟有几分紧张,不待他走近就赶紧下了马,朝着他摇摇一拜。   陈现也立刻抱起拳来,“敢问来人可是赵老爷?”   赵修海忙不迭应声,“正是小可。”   “幸会幸会,不知赵老爷来此所为何事?”   赵修海忙放低姿态,“唤我赵兄弟即可。我此番不过恰好行至此处,得遇陈兄实乃意外之喜。”   恰好行至此处?既是恰好,为何徘徊不去?可见这说辞未免太过拙劣了。   陈现也不好戳穿他,便从善如流道:“既有如此缘分,赵兄弟何不如上门喝杯粗茶再走?”   正瞌睡呢,有人送来枕头,赵修海岂有不应的,嘴上却还虚推着,“乐意之至,只怕会扰了贵府清净。”   陈现微笑,“无妨无妨。谈什么打扰?令我陈家蓬荜生辉才对。”   说完,陈现朝门房里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喜子,你过来,快将赵兄弟的马安置好。”   小喜子忙应了,一路小跑过来,从赵修海手里牵走了他的马。   “赵兄弟,这边有请。”   “好,陈兄请。”   言罢,陈现领着赵修海进了院,两人一边走一边相互寒暄着。   “闻名不如见面,得见赵兄弟本人,方知素日里他人的夸赞当真是实至名归。”   “不敢当不敢当,小可到常闻陈兄光风霁月、德行高洁。”   “哪里哪里,赵兄弟年少中举,真乃人中龙凤。”   “过誉过誉,陈兄孝名远播,堪为我辈楷模。”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一路,终于进了陈家会客的厅房。   落座后,赵修海朝陈现问道:“不知今日能否得见令尊?小可冒昧登门,若错过老人家的训示,难免可惜。”   陈现微微一叹,“实不相瞒,家母昨日身体不适,家父整晚守着,一步不肯远离,如今家母略有好转,家父却又病倒在床。”   赵修海不禁肃然起敬,“可见伯父伯母伉俪情深。小弟祝伯父伯母早日康复。”   刚才还令尊令堂,这会儿就喊上伯父伯母了,陈现不禁哂然。   赵修海继续道:“小弟家中姑母最近也是病体支离,令我忧心不已,好在合生堂的苏青大夫医术高明,现下已是缓解许多。对了,不知贵府可曾请过苏大夫,若是没曾请过,也可以让她过来看看。”   陈现这才和赵修海有了共同话题,“苏青大夫确实很好,这些年来,家母也是一直请她上门医治。”   “陈兄莫怪我冒昧,既已请了苏大夫,为何伯母仍旧……”   “哎!根源只有两个字,心病。可惜,苏大夫虽医术高明,但奈何家母往往思量过重,身体时好时坏,始终未能大好。”   赵修海很是感同身受,“原来如此!伯母情形与我姑母很是相似。不瞒陈兄,我姑母亦是为心病所累,这些年始终摆脱不了,凭白受了许多苦楚。若舍妹……哎,逝者已矣,不提也罢。”   陈现却将心跳漏了一拍,赵家前些年曾夭亡了一个女孩子,正是赵修海的亲妹。而自家早些年丢了妹子,至今未能寻回。两家老人的心病都出自这里。   他莫不是觉得同自家情况类似,因此上门倒苦水来了?   陈现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真相,下意识地对赵修海有了几分推心置腹之感——都是失了妹子的哥哥,也算同病相怜。   正想着,赵修海欲言又止,“以前也曾惊闻令妹走失,如今还是……”   陈现叹气扶额,“仍是毫无消息。时间拖得越久,找到的希望越小。家中上上下下早已失了信心了。如今只能盼着她被妥当的人家收养,莫要受那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她能平安长大,想必现下已经成婚了,可惜陈家上下竟不能亲见。”   “唉!”两位惆怅的兄长各自叹了一口气。   半晌,赵修海复又开口,声音很是低沉压抑,“陈兄总好过我,只要肯花功夫寻找,总还有一线之机,我却不能了……”   说到此处,赵修海下意识攥了攥拳头,眼里闪过几丝戾气,却又极快地压了下去。   这时候外间突然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似是不知有客在此,言语间甚是随意。   “大哥,把你的马借我骑骑,下午便给你还回来。咦?你有客人在啊?”   赵修海抬头看了看来人,心里微的一愣,此人面如冠玉、行动间风流洒脱,那眉眼竟和张芝麻如出一辙!   陈现连忙把来人介绍赵修海,“这是我四弟,单名一个琢字。”   又把头转向陈琢,“还不赶紧见过赵举人。老大不小了,成日里还只知玩乐。”   陈琢没少被自家大哥当着人教训,因此一点也不在意,面不改色地同赵修海见了礼后,就扭身走了,“那我可把你的马骑走了啊!”   陈现只好老父亲一般透过窗子叮嘱他:“莫骑得太快了,仔细跌断了腿。早点回来,别让人操心……”   “知道了!”声音已经很远了。   回过神来,陈现对着赵修海讪讪笑了,“家弟不羁,让赵兄弟见笑了。”   “无妨,年轻人嘛,跳脱一些也正常。”赵修海嘴里说着,心里却道这四舅子看起来心思简单,定然是很容易讨好的。   两人说话间,已是时近正午。   陈现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赵兄弟难得来一趟,索性用了午饭再走吧。”   赵修海一点也不见外,当即便应下了,“如此甚好,小弟叨扰了。”   这边宾主相谈尽快,熊台镇那边却始终有些尴尬。   李彦霖先时怒意翻涌,但不久后,就开始暗悔自己刚才过于武断冲动了。   人老了老了,反而失了成算了,昔年也算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炮仗一般,一点就着。   李老夫人同文馨谈过一回后,也悄悄同李彦霖耳语了几句,“以后可莫要如此冲动了,老爷只听她说修海要休妻另娶,但你却并不了解她身上又有何不妥之处。你早早就拍了修海一身不是,待日后真相大白,岂不令人寒心?”   李老先生没有强辩,而是微微敛了敛眼神,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此番是我鲁莽了。多谢夫人提醒。”   “那修海一会儿来了,你可别吹胡子瞪眼睛的。”   “知道!夫人放心就是。”   话音刚落,外头刘大便求着要拜见了。   李彦霖连忙走至桌案后端坐,李老夫人则躲到了屏风后面。   瞅瞅四下没甚不妥之处,李彦霖便张了口。   “进来吧。”   开门声响起,却只走回一个人来。   李彦霖很是诧异,“怎么就你一个?赵修海呢?”   “禀老爷,此番很是阴差阳错,待小的到了赵家时,方得知赵小相公一早便出了家门,说是与下仆一道去了封城,没有三五日回不来。小的无法,只好先回来复命。”   李彦霖才做好心里建设,没想到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一想到自家夫人之语,心里又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屏风后的李老夫人听到刘大的禀告,也便转出身来,“好啦,既然人不在,咱正好不必等了。快用饭吧。”   “嗯,那客房那边……”   “放心,我自会把人招待好,一会儿就让小丫鬟请去我屋里用饭,饭后我便将人先打发回去。”   “那就有劳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喜娃认领泊车小厮小喜子吧 第58章   李老夫人果然陪着文馨一道用了午饭,饭后撤了碗筷又令人上了茶水。   一老一少坐着聊天。   “阿馨且放心,若这事果真是修海的过错,老爷定是饶不了他,届时少不得按着他的脑袋给你赔不是。”   话说得慷慨,却给李老先生留足了余地。   文馨连忙拭泪,“谢谢老夫人,小妇人感激不尽。”   “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再说了,做先生的指点学生文章,规范学生操行,本是应有之义。”   文馨微微点点头,继而又问:“那,那老先生可见到他人了?”   “唉!要么说阴差阳错呢。下人赶到你家时,修海却早已启程去了外地,说是没个三五日回不来。此事只能容后再议了。”   文馨当即大惊失色,她现在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可是赵修海不到场,她不是凭白来一趟?   不但没能达到预定的目标,还一下子把二人的关系推到最无可回转的境地!   “求老夫人明鉴,如今家中姑太太卧病在床,凭我家老爷的孝心,绝不会在这时候出去三五日!他必是诓骗了老先生。”   李老夫人抬手抚了抚鬓发,嘴上一笑,“那阿馨来时,修海可知道?”   文馨一窒,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几分,“小妇人来时,并未曾知会他。”   “那就是了,你未曾知会他,他怎知你来这里,又怎会提前安排下人如此说辞?”   “可是保不齐他会猜到……”   “再者说,你料定他因着你家姑太太身体不适不会出远门,而你却在这时候来了咱家——我这么说就是打个比方,不是不愿意你来的意思,若他恼你不肯照顾老人,你岂不理亏。”   “好叫老夫人知道,不是小妇人不愿给姨母侍疾,而是她一向对我不喜,并不肯让我近身。”   李老夫人摇摇头,“我亦是一个老人,最能明白老人的心思,但凡晚辈们不是做得太过分,老人们多数愿意息事宁人,毕竟家和万事兴。”   文馨又掉下眼泪来,“我们之间的矛盾怕是无解的,这些已经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了。自上一辈起,仇怨已经结下了。”   李老夫人继续摇头,“莫提上一辈的事,现在只说说你自己吧,是不是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恼你总有个由头吧。”   “她恼我不能生育,还,还有就是,就是……”   “还有什么?”   “没,没了。”文馨悄悄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李老夫人人老成精,见文馨情况便越发觉得事情并不如文馨说得那般简单,没有真相大白前自家实在不宜过多插手。   “有句俗话说得好,至亲至远是夫妻,这就端看双方如何经营了。经营的好便是至亲,经营不好那就如同仇敌。阿馨要切忌太过年少气盛,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和老爷虽然心疼你们,但许多话也不便开口去说,很多事也只能你们自己摸索着处理。生活中哪有筷子碰不到碗的?凡事相互多担待一些,总能过得去。我说的对吧?”   文馨只能讷讷应了个是。   “那你以后得闲了多过来玩吧,老身到时必吩咐厨房多做些好菜。对了,五日后我们家里有喜事,到时候你和修海一起过来吧。”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文馨再厚颜,也不好再待下去。   她只好起了身,朝着李老夫人深深一福,“那小妇人且先告退了。”   “老身也不留你了,回家后把咱娘俩说过的话再好好想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事情总能解决的。”   “是,小妇人记得了。”   李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肯走就行,若是死赖着不肯走,那才叫麻烦。   “来人,叫人套了马车,仔细送张娘子回去。”   廊下站着的小丫头赶紧应了。   文馨只好带着香菊又回了浑阳城。   赵修海自然先一步到家,李叔连忙迎上来,悄声同他说了,“好叫老爷知道,约莫巳时中,果然有一人自称从熊台镇而来,我按照老爷教的,将他打发了。”   赵修海满意地点点头,一把将马缰绳扔给他,“回头有赏。”   李叔喜得见牙不见眼,“谢老爷赏。”   “她回来了吗?”   李叔一下子反应过来,知道赵修海问的是文馨,因此连忙答他,“还未曾回来。”   赵修海“嗯”了一声,又道:“把门盯紧了,人一旦回来,立刻禀了我。”   “是,老爷。”   赵修海走出几步后,又转回身来,“小青子今日在家吗?”   “在在在,刚和二壮收了几户租子回来。”   “好,告诉他们别出门了,稍后有事派给他们。”   “好的老爷。”   赵修海叮嘱完,这才迈着大步直接去了东跨院。   赵春云此时已经清醒了,张芝麻和小雀儿正陪着她说话。   见自家人高马大的侄子进了屋,她登时把嘴一撇,竟如同孩童一般“哇哇”地大哭起来。   “你,你之前都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赵春云边哭边问,眼泪和鼻涕不要钱一般唰唰直流。   在场三个年轻人立刻慌了。   “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张芝麻连忙拿手去拍她的后背。   赵修海也赶紧接了小雀儿的绢子替她擦拭。   赵春云越哭越委屈,一时半会儿根本没能停下来,“你去哪里了?啊?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赵修海没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海儿,海儿你知道吗?满儿真的是文馨害死的,真的是文馨害死的呀!”   赵修海眼神一敛,“侄子如今也有此怀疑。您放心,若果真是她,我绝不轻饶!”   赵春云又抹了一把眼泪,“早之前我就怀疑是她,只我没有证据,你又不信。如今你可莫要再替她开脱了知道吗?”   赵修海将赵春云揽进怀里,叹了一口气,“不会了,姑母,请您给我一些时间。”   “那要多久?”赵春云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这都是明摆的事,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赵修海眉目一肃,吐出几个字,“杀她自然容易。”   顿了顿,瞅了张芝麻一眼,“但是,若想不因瓦砾而碎美玉就尚需时日。”   赵春云听不懂,但她精神不济,也没力气再做纠缠,只好暂时作罢。   一盏茶功夫后,安神的药物发挥作用,赵春云困意上涌,沉沉睡了过去。   赵修海朝张芝麻使了个眼色,二人遂一道出了内室。   “跟我去园里走走吧。”赵修海低声道。   张芝麻心知这两天赵家所发生的事情很是不一般,看着赵修海眼底的青色,她多少有些心疼,现下有机会陪在他身旁,张芝麻忙不迭跟了上去。   东跨院里一溜房子坐北朝南处在最北边的位置。   出了屋往前约莫三五十步就是一方小小的园子。   占地不大,拢共五六亩大的地方。   两人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进了园子,曲曲折折走了百余步,就进了一座凉亭。   “坐吧。”赵修海温声说道。   张芝麻遂坐到赵修海对面的一根亭柱旁边。   “……你离那么远做什么?”赵修海无奈,抱着双臂瞅了张芝麻一眼,“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张芝麻一窒,“这亭子统共也没多大啊,对角处也不足一丈吧?”难道要左手挨右手的贴着坐,那也太难为情了吧。   “……你喜欢大的?那回头推了这座,搭一座更大一些的。”   张芝麻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修海却又兀自说着,“园子太小,亭子太大的话,怕也不相宜。不如我回头把旁边的地买了,将园子扩一扩,就不会显得太突兀,你们平时逛着也畅快。”   张芝麻脑仁一麻,抬起头快速把赵修海看了一眼,只见他俊郎一如往昔,却又比往日多了一些憔悴。   “老爷,您莫不是真要同我过日子了?”   张芝麻如今仍旧有一些如坠云端之感,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如梦幻泡影一般。   赵修海皱了皱眉,有些恼她不信自己,但他随即又倏然一笑,“对,往后就是要跟你过日子!”   “那后院的奶奶……”   赵修海将视线投往远方,“她自有她该去的地方。”   张芝麻抿了抿嘴巴,“这两日我也听了许多,难道她真的是害死满儿小姐的罪魁祸首吗?香兰的话真的就那么可信吗?”   “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这人很有些怪异之处,我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形容她。但今日上午我到验证了一句。”   张芝麻有些好奇,“验证了哪一句?可是和她说得相合。”   赵修海定定地看着她,“是关于你的。”   张芝麻一愣,“关于我的?”   半晌后方勉强一笑,“关于我的,她之前倒也曾同我透过一字半句的。这么说来,老爷是替我寻到了亲生父母。”   “八九不离十吧!”   张芝麻闻言沉默。   难道,她喊了十几年的爹娘真的不是亲的?难道,明年她真的会命丧黄泉?   眼瞅着太阳越行越低,赵修海将张芝麻拽了起来,“罢了,别想那么多,万事都有我呢!你劳累许久了,早点回屋休息吧。”   张芝麻仍旧有些愣愣的。   赵修海微微一笑,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又揉了揉,“赶明儿姑母好些了,我带你去城西瞅瞅,你许是不知道,你有个哥哥,长得同你几乎一个模样。”   “不,我并不想看。”张芝麻挣扎着抬起头来,两行眼泪已经流到了下颌。   “我想回家,我想回下洼村看看。喊了十几年爹娘了,怎么可能不是亲的呢?”   赵修海替她拭去泪水,唇角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行,万事都依你。”   “老爷老爷,您在这里啊?让小的好一通找……呃,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叔亲眼瞅见文馨进了家门,忙不迭就要禀告给赵修海。   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他,一路小跑到跟前,才发现他高大的身躯里还揽着一个小姑娘。   李叔见机的早,老早就低了头,因此并不知道他怀中之人是谁。   赵修海不想张芝麻尴尬,因此略一侧身,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她回来了?”赵修海问。   “是的,老爷,刚回来,带着香菊直奔后院去了。”   “行,把小青子和二壮叫过来,跟我去后院。”   “是!”李叔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爷到底要做啥,但仍旧一路小跑着去找人了。   第59章   “走吧,我们一起回前院。”见李叔走远,赵修海这才低头对张芝麻说道,“回屋了好好歇歇,别想那么多,那些个针线活也都放放。对了,晚饭等我一起用。用完晚饭咱们再一道去看姑母。”   张芝麻知道他必是有事,于是点点头,“知道了。”   二人遂顺着院内小径一起回了前院。   张芝麻自然是进了自己的东耳房,赵修海则召了小青子及二壮于书房相见,想了想,又请了李妈妈过来。   三人均不知赵修海有何事要吩咐,因此静等着赵修海发话。   “表小姐自搬来新宅,总觉得不能适应,今日便将她送回老宅去。一会儿行动起来,莫要惊动别人,姑太太正在病中,不宜打扰。”   三人闻言皆是一凛。   昨日文馨被称表小姐的事下人们之间早已经传开,因此不会有人再把这仨字安到张芝麻头上去。   赵家人都在此处,文馨却要回老宅,家里这必是要出大事啊!   三人相互递了递眼神,发现彼此的表情都写满凝重。   赵修海再次发话,“再拿两根绳子来,一会儿将东西捆结实了,免得不好装车。”   小青子忙跑出去,须臾功夫果然拿了两条麻绳回来。   “走吧。事不宜迟。”   说完,赵修海当先跨出步去。三个下人连忙跟在身后,一起朝着后院走去。   “娘,您说老爷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小青子刻意落后了两步,悄悄问了李妈妈。   其实他心里已经大致明白赵修海的意思,但因这事实在出人意料,他心里有些慌张,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做出错事来。   李妈妈言简意赅,只小声回了他几个字,“记得别把动静闹大。”   小青子身形一顿,看来自己并未会错意,赵家确实变天了。   奔波了一天,文馨很是疲累,遂脱了见客的衣裳,换了家常穿的,斜斜靠在一张塌上略做休息。   “香菊,过来替我捶捶肩膀。”文馨令道。   香菊却有些不想动,但碍于文馨往日的淫威,不得不拿了美人捶上前。   她表面还算恭敬,心里却想着,马上要被休弃的人了,还这样作威作福,早晚有她倒霉的那天。   “力气怎么这么小?真是不中用……”   抱怨的话还未完,房门猛得一把被人从外面推开。   文馨一呆,“表,表哥?”   赵修海虽然背光而站,让人看不清面目,但那高大的身材与通身的气派,不是他又是谁呢?   反应过来后,文馨没法继续保持淡定了,她慌忙起了身,“你果然并未出远门。我就说,我就说,你这时候怎么会丢下姨母?”   “既知我并未外出,你还敢回来,当真是勇气可嘉!”赵修海冷哼一声,又朝身后三人略动了动手指,“替表小姐收好东西。”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文馨愈发慌张,“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收东西?收什么东西?”   二壮和小青子相互一递眼色,同时身形暴起,一左一右包抄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文馨捆了个结结实实。   男人力大,又猝不及防,文馨连挣扎一下都没能来得及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呜呜……呜呜。”   李妈妈上前堵了她的嘴,“表小姐省些功夫吧。千万莫扰了姑太太休息。”   一旁的香菊早已经呆了,手里的美人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修海冷眼将她一瞧,香菊浑身一个激灵,委顿在地上。   “二壮,把马车赶到角门来。将这对主仆带到老宅去。”   “是,老爷。”   “李妈妈有老宅的钥匙吧?别的屋不动,替她们开了西厢吧,中间那间,昔日满儿住过的。”   李妈妈忙开口应了一声是。   满儿俩字一出,文馨不啻于听到了晴天霹雳,竟然是这件事,竟然因为她!他们,他们不是没有证据吗?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又被翻了出来了?   赵修海继续沉声做着交代,话里尽是冷意,“记得带足木条和钉子,把窗户和门都给我钉死了。窗上留个口子,不必太大,巴掌大的小碗能递进去就行。”   “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奴婢一向老实本分,若有什么错事,必是表小姐做下的,不干奴婢的事。”   香菊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捣蒜一般对着赵修海磕起头来,嘴里混着哭声,小声地朝他求肯着。   文馨则“呜呜”地挣扎着,瞅着赵修海的目光很是复杂,有震惊有害怕,还有不解与控诉。   震惊与害怕源于杀害满儿一事的暴露,不解与控诉则因为赵修海手段毒辣,竟不顾念几年的夫妻情分,如今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怎么就暴露了?不应该啊?计策都是当年母亲亲自教的,她说过这事绝不会被人查出来。那药一旦经水,半个时辰后就会失去效力,人在半个时辰内一旦误食,必死无疑,且后面难留痕迹。   本是为了对付赵春云的,要不是赵修满知道自己的秘密,她也不必枉死。   文馨知道赵春云一直怀疑自己,赵修海也查了不止一次,但最后不都是因为没有证据而草草了事吗?怎么这一次,就如此笃定?   这边厢,赵修海仍旧简单叮嘱着,“李妈妈,日后就烦劳你给这对主仆送饭了,每两天送一次,每次带足一天的饭量。”   “是,老爷。”   “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处理妥当了,晚间给我个回话。”   三人齐齐应是。   赵修海朝文馨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是知她心里所想,嘴上淡淡说了一句话,“对,此番仍旧没什么证据,但我想,这事儿还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我认定是你就够了!况且到底是不是你,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说完,赵修海转身就走了。早些年是他想差了,觉得像文馨这等蠢人绝做不出这么周密的事来,不成想,当蠢人有了歹心,也一样是要命的事情。   文馨发疯一般挣扎着,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到底是于事无补。   已是秋冬之交,白日变短,夜幕早早降落了。   小青子三人趁着夜色,将这对主仆悄悄搬上马车,车轮“辘辘”驶出巷子,朝着永安巷的老宅快速行去。   “李妈妈,您老见得多主意多,小子少不得和您讨教一二。到了老宅那边,可要替她们松绑?”   二壮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小声问道。   李妈妈将袖口一抄,叹了一口气,“窗户和门都开着,便松了绑吧,不然我回头送了饭去,哪个等在窗口接?”   二壮回了一声“是极”,下一秒却又反问道:“若二人在屋里闹将起来,惹得邻里侧目,可如何是好?”   “这也简单,明日我晨起送一餐饭过来,顺便同两边打好招呼,便说老爷新近得了一条恶犬,因怕伤了人,便暂时放在老宅里,让他们听到动静莫要胡思乱想就行了。”   二壮却还觉得不妥,“若两个姑娘真正喊将起来,谁又能把他们当恶犬呢?声音也差得太多了。”   “你所虑的有些道理。那今天且先将人堵着嘴,待咱们回到家请示了老爷再做吧。”   二壮点头,“如今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说话间,几人到了老宅。瞅着四下没人,小青子和二壮小心翼翼的将二人依次抬到了西厢房。   之后又秉着小灯笼将门窗全部钉死了。   而此时,张芝麻与赵修海早已用完了晚膳,二人正陪着赵春云。   “可将那女人料理了?”赵春云问。   “已经遣回老宅了。”赵修海一边答着,一边将药喂到她的嘴里。   赵春云撇过头不肯喝,“也太便宜她了。到如今你还要逞着她吗?”   “姑母莫耍小孩子脾气,快把药喝了,不然身体如何能好起来?”   “你不惩治她,就如同拿刀伤我的心,喝再多的药也不顶事,就是拿了老君的丹药来,也医不成我。”赵春云冷哼。   赵修海无奈叹气,“她现在对我来说还有些用处……”   姑侄俩人低声说着话,张芝麻就着烛光“哧啦哧啦”地纳着千层底,待把鞋底子做好,上鞋帮就快了,上了鞋帮再用两日时间把鞋子楦一楦,就能上脚了。   她一边做着活,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姑侄俩说了什么,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小时候,曾有好事的妇人揶揄她,“小芝麻,你长得同你爹娘一点儿也不像,莫不是捡来的?”   那时候她又是无助又是慌乱,只能在大人们意味深长的笑声里落荒而逃。   待更大一些,终于没有人再这样逗她——也或许她们仍旧会提起吧,只是不再当着她说,但她心里的不安与孤单却与日俱增。   从小她就感觉到了,父母对待弟弟妹妹与对待自己是不同的,原先她只当是因为自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所以要承受的更多一些。   现如今回过头去想,原因真的是一目了然!   “嘶……”指尖上一阵刺痛感传来,把张芝麻的思绪打断。   血珠子已经冒了出来,好在没污了鞋子,否则多不吉利?   张芝麻一阵后怕,悄悄用帕子把血珠子抹去。   赵修海也终于把老人安抚下来,正同她道别,“姑母,那我和芝麻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过来。”   张芝麻连忙插话,“老爷,这几日晚上我要在这里照顾姑太太,您自己回前院去吧。”   赵修海闻言一怔,赵春云却意味深长地笑了,“走走走,都走。我这里没什么大事了,有小雀儿在就行了。”   “可是……”   “可是什么?有担心我的功夫,不如早点替我生个孙子,我一高兴,啥病都没了。”   这还是赵春云头一次当着俩人的面打趣他们,以往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都是同一个人说,因此饶是张芝麻自认为脸皮够厚,也不禁红了脸。   她偷偷把赵修海瞅了一眼,而赵修海恰在此时将目光探了过来,而后又朝她递出手来,话却说给了赵春云,“听姑母的,我们这就回去生。”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日去V了,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60章 入V第一更   赵修海和张芝麻一出来,他就将张芝麻的手拽了过来,“扎着了?”   张芝麻诧异,“咦?你怎么知道的?”   赵修海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瞟了瞟她,“我自然是看到的!还疼吗?”   张芝麻笑了,“哪有那么矫情?扎一下罢了,算得上什么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修海却有些心疼,“以后这些活都交出去吧,回头我寻个绣娘来,专门替你做这个。”   张芝麻连忙阻止他,“可别可别,我愿意替老爷做这些!我想,天下的女子大抵都愿意看到自己的情郎只穿自己做的衣裳鞋子吧。”   赵修海笑了,这一笑把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继而又打趣张芝麻,“都道我是你的情郎了,怎得还叫我老爷?”   反正四下也无人,张芝麻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一双大眼睛亮的惊人,“那我该叫你什么?赵郎?海郎?还是大尾巴狼?哈哈哈哈……”   张芝麻说完就要跑,却被赵修海眼疾手快一把捞在怀里,“叫声夫君来听听。”   张芝麻撇过头去,“嗤,凭什么给你占这便宜?你又不曾三书六礼地娶我。”   赵修海揉了揉她的脑袋,“很快会有这一天。”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前院,张芝麻怕被人看见,下意识就要挣脱赵修海的怀抱,赵修海也不强求,顺势也就松了手。   以后她做了赵家的女主人,总是要在下人面前立威的,因此没必要让下人们看到这些。   果然李妈妈等人正候在廊下等他来。   张芝麻见状便要告辞回屋,赵修海伸出手臂将她拦了,“一起去书房听听吧,待他们回完话,我还有其他事跟你说。”   “这样好吗?要不我一会儿再去找你。”   “无妨,走吧。”   两个人遂一起朝着书房而去。   李妈妈等人见赵修海过来,忙朝他施礼,“老爷。”   赵修海淡淡地点点头,当先进了书房,又借着院里灯笼的光,一口气点燃了四五根蜡烛,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此行可还顺利?”赵修海问。   李妈妈代表三人上前答了话,“禀老爷,此行顺利地很。只是那两个人仍旧绑着,因怕绑坏了手脚,我们来时略微松了松绳子,但要想挣脱,是决计不能的。还有就是门窗也尚未全部钉死,左右他们也跑不掉。倒不是我们不作为,而是打算明日再做最后处理。”   “嗯。有劳三位了。”   三人忙称不敢当。   这时候李妈妈复又开口:“老爷,有件事需您拿个主意。”   赵修海却没第一时间回她的话,反而笑着递了一个九连环给张芝麻,“拿着玩吧,免得你无聊。”   待张芝麻接了,赵修海这才把头转向李妈妈,“说吧,但说无妨。”   “呃,呃,那个什么,是这样的……”李妈妈一年到头也甚少见到赵修海露个笑脸,今日一见,颇感诧异,差点将自己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老宅那边地方小,左邻右舍的,挨得也近,小的们担心一旦替二人松了绑,她们少不得得闹出动静来,那样难免惹人猜度。但总堵嘴绑着,怕也不是个事呢?”   “她不会闹的,她丢不起那个人。不然关哪里不是关,何必送到老宅去?”赵修海笃定地说道,“至于香菊,李妈妈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李妈妈想了想老宅左右的邻居,嘴角一弯也笑了,“到底是咱家老爷,几句话就提醒了老奴。”   三人禀完话,见赵修海没有其他事项吩咐,遂告退出来。   “娘,芝麻和咱老爷,看起来不一般啊。”小青子凑近李妈妈,小声嘀咕着,还暗搓搓对了对两根大拇指。   李妈妈顺手扯住他的耳朵,“瞎说什么大实话!一点儿也不庄重!你给我记着,少说话多做事,不能背后编排主子!知道了吗?”   小青子被扯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喊出声来,只好小声求肯着,“您说的都对,是我碎嘴巴。千万饶了我这一遭吧。”   “哼!”李妈妈这才松了手。   二壮称愿地嘻嘻笑了,说了句“该”,然后连忙跑远了。   小青子知道自己追也追不上,因此只能作罢。   想了想,他又问李妈妈,“对了,刚儿你和老爷打什么哑谜呢?怎么说到左右邻居,就笃定她不会闹起来?”   “你啊你,真是白吃十几年大米了,一点也不见长劲,总这个样子,让老爷如何敢用你?”李妈妈恨铁不成地戳了戳儿子的额头,“平日里那些要紧事,该过脑子的,也都过过脑子。”   小青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当年左右邻居家里都有女儿,都想与咱家老爷结亲,可惜老爷被老宅那位给得了。但那位素日最是捻酸要强,心路狭窄,所以常在人家面前摆出高姿态来。如今她落魄成这样,哪里好给人家知道?”   “……哦,娘们儿的心思就是复杂!再说了,这算什么要紧事?您老也莫怪我不知道,小子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小青子无语。   李妈妈生气,“小事你都做不来,谈什么做大事,我跟你说,有时候越是这种细微之处,越能决定成败。诶,你个兔崽子跑什么?”   屋内,张芝麻手里摆弄着九连环,赵修海拿眼一瞅,见她解的有模有样,已经再解第四环。   “你以前玩过?”   张芝麻抬头一笑,“我们村里有个李大户,他家的闺女玩过这个,我从旁也看过几次。”   “解的不错啊,并不像个新手。”   “没办法,谁叫咱天资聪颖呢?”   天资聪颖的张芝麻头也不抬地拨弄着手里的东西,赵修海颇有种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行了,别玩了。”赵修海一把夺了九连环丢到一边。   “哎哎哎?你怎么给拿走了?刚才不是说要给我解闷吗?”   张芝麻玩地正得趣,冷不防被夺去,气得直拿拳头砸赵修海的后背。   赵修海也不恼,把她推在圈椅坐好,“有我在呢,我给你解闷不好吗?”   张芝麻只好勉为其难,“好吧!反正我又没得选。”顿了顿,“刚才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说,那你说吧。”   赵修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略微肃整了容颜。   “我知道你约莫不想听,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说我跟文馨的事情。”   张芝麻撅噘嘴,“我只想听你的。”   赵修海无奈,只好对她宠溺地一笑,“好吧,那我就从我小时候说起。”   张芝麻连忙托着腮,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   “我五岁时父亲去世,六岁时母亲去世,那时候我已经知事,但妹妹才开始蹒跚学步。当年多赖姑母一力护持,我二人方能平安长大。”   张芝麻不禁肃然起敬,“可见当年姑太太几多辛苦。”   “没错,你看我现在长得高大魁梧,其实小时候体弱多病,同根豆芽菜差不多,令姑母费了不少心思。”   “高笼鹅这人你有印象吧,平日里总喊我赵二哥,我上边并无亲兄,你道他为何如此唤我?”   张芝麻赶紧摇摇头。   “因他刚出生时,身量极小,他家里怕养不活,遂听了算命先生之言,特意找了寺庙里一株马兰花认了干娘。而那日,姑母也恰好带我去认干亲。我和高笼鹅及当时城南朱家的小子遂一道成了干兄弟。可惜朱家小子到底命短,没出几日就夭折了,我和高笼鹅到越长越壮实。后面也都算顺遂。”   张芝麻眨眨眼,“那这到底算是灵验还是不灵验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说这个,只是告诉你当年我体质差到何种程度——折腾得姑母只能寻求这种怪异办法了。其实,按我自己来说,我体质的改变多赖后面学了几年拳法,不然没准到现在仍旧是个病秧子。”   张芝麻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那你这干娘如今还供奉吗?”   赵修海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姑母约莫是每年都会去庙里拜拜它吧!一应蔬果供品每次都带的足足的。”   张芝麻抿嘴一乐,“那下次我也去。”   赵修海嗤笑,“怎么?难不成你也要认个干娘?可惜为时已晚,如今它老人家只肯拿你当干儿媳妇看。”   想到高笼鹅亦是那株马兰花的干儿子,赵修海忙不迭又添补了一句,“是二儿媳妇。”   “后来呢?你到十几岁上又怎样了?”   “十几岁上?大体也就三件事吧,枯燥的很:学武、学孔孟之道、学着做生意。待我到了十六岁上,便不再专门花时间去武馆了;十七岁时,我考中了秀才;十八岁时,生意上开始有了赚头。”   “然后呢?”   “然后”,赵修海喉结一动,“十九岁上生意遭人算计打压,有一日同人有了争斗,文馨替我挨了一刀,正中小腹,大夫道她没了生孩子的可能。我为了偿还这份恩情,便主动提了婚事。也正因为这件事,这些年对她诸多忍让与迁就。”   “哦。”   “其实文馨若不是家道中落,她当年也未必能看得上我——当然,我也不会求娶她就是了。那时候她父亲也算是封城的父母官,后来因贪墨被下了狱,在狱中自戕而死。文家的家产大部分充了公,留了一些也被她兄长输了个底朝天。她和她母亲过不惯苦日子,当日还差点成了别人的贵妾。”   “二十岁上,我中了举、娶了亲、还死了妹妹。那真是五味杂陈的一年。”   “以后的几年,无非是看着姑母和文馨变着花样的闹冲突,无趣得紧。”   “另外就是将生意渐渐收紧,弃了大部分,只留了更赚钱的一桩。我开始筹划着参加科举。不瞒你说,两年前我已经落第一次了。昨日香兰还曾道我明年的春试仍旧未中,得到后年开了恩科方有些眉目。话不知真假,另外我也不甚在意。”   “直到今年,我遇到了你……”赵修海说完将眼神定在张芝麻身上。   张芝麻屏息,“那以后呢,你果真是要我做你的娘子吗?”   赵修海便要张口回她,张芝麻赶紧出言拦住,“你仔细想想,也莫着急答我。”   赵修海沉声,“这事儿我想了有一阵子了,如今不必再想。不然前几日也不会专门问你是否愿意跟我过日子……”   张芝麻截了他的话,将下巴一抬,“你也别觉得自己太吃亏!我也不是太差劲的,我年纪轻又生得好,既勤快又懂事,约莫也是贤惠的吧,总之,谁娶了我做娘子大抵不会吃亏的。”   赵修海被她的样子逗笑,“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年纪有些大了,好在生得也算不错,我顾家又孝顺,上进又体贴,约莫也是能相妻教子的,希望刚好能配得上你。”   张芝麻站起身来,半趴在书桌上,用手支了下巴,“怎么能说‘生得也算不错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若能嫁你做娘子,我天天都得从梦里笑醒。便是现在,我也时常偷偷发笑。”   赵修海唇角勾起,伸出长臂将她猛地一拽,便将整个人自书桌上横着滑进自己怀里。   这一闹,吓得张芝麻惊叫连连,赵修海却得意地哈哈大笑。   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里,张芝麻头一次主动出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既兴奋又紧张,激动的小脸儿通红。   两人静默一阵后,张芝麻却突然蹙起眉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我没正正经经同男人生活过,往日常听说男人最是朝三暮四,我怕你今儿觉得我好,明儿便觉得我不好了。觉得我好时,总是好话说尽,待觉得我不好了,会不会将我往老宅东厢里一塞,让我日日与她隔窗相望……”   赵修海正揉着张芝麻的头发,闻言便将手一顿,“你多虑了,你不会如她那般偏激毒辣,我怎会舍得那般待你。老实说,就在前几日,对于她我确实是觉得理亏的。我一直觉得,不管我对她有没有夫妻情意,但既然娶了她,便应该对她负责,需尊重她、保护她、理解她,不光是这样想,这七年来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现在,我到底也想自私一回,想同自己真正心悦的女人过下半生。我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将家财给她大部分用于补偿她。这些你也知道,我是同你说过的。”   “如今知道她是害死我亲妹的凶手,我只恨自己当年眼瞎,为了报自己的恩,娶了这样的女人进门,间接要了妹子的命。”   “我这人脾气倔,认定一人,必是一辈子。请你一定要信我。”   说完,赵修海扳正了张芝麻的小脸儿,将这张毫无瑕疵的脸凝视半晌后,两片线条分明的唇倏地便覆了上去。   一阵清淡如竹的男子气息席卷而来,张芝麻早已是熏熏然,整个人都跟着酥软下来,只能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的芯子爆了灯花,光线略微一变。   张芝麻终于得回几分神智,小手便窸窸窣窣地摸上了赵修海衣裳上的纽绊。   赵修海猛地一顿,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声音喑哑异常,“你要做什么?”   张芝麻眨眨眼,话里仍旧带着喘意,“生孩子啊!之前你可是应了姑太太的。你别当我什么都不懂,只亲亲抱抱,是生不出孩子的。   赵修海喉结一动,“你真的做好准备了?愿意将身心俱都托付于我?”   张芝麻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若是错过你,未免太可惜,以后未必遇到这么好看的了。”   赵修海愣怔片刻,却将张芝麻推离自己的怀抱,自己也跟着站起身来,用两只大掌牢牢抓住她的肩膀。   “芝麻,如今有几条路子,我说与你听。”   “其一,我先纳你做贵妾,然后安排文馨病逝——你不用觉得害怕,杀妹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之后我扶你做正妻。这样的话,我们现下便可相守在一起,不用等许久。”   “其二,我先令她病逝,过上一年半载,我娶你进门做继室。”   “其三,我将她休弃,然后迎你过门。”   张芝麻讷讷欲言,赵修海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唇上。   “我知道,前两个很是委屈你,因为依着旧俗,纵她死了,你也得对她执妾礼,她何德何能,你又何其委屈。所以这两个想法都不妥当。”   “现下看来,最好的做法就是将她休弃,堂堂正正将正妻之位给你空出来。”顿了顿,赵修海眼神一暗,“终究还是委屈你了。若早知有你,我多等几年又何妨?”   张芝麻摇了摇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些便都算不上委屈。况且我自己也是嫁过一遭的。在这一点上,咱俩谁也不必自责,也不必挑剔对方。只是,最后一条,你会遇到什么阻力吗?”   “怕是我的先生会有些微辞,他这一声爱名如命,未必愿意有个休妻的弟子。我会寻时机同他讲明此事。”   “可是,我想选第一条。”张芝麻认真说道,“我现在就想同你日日守在一处过日子。且将来家中祭祀,必定不会把她放上牌位,我又何须对她执妾礼?”   赵修海叹气,“别这么着急做决定,你我都再好好想想。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我们还要出门。”   张芝麻“哦”了一声,攥着他的手指揉搓许久,这才撅着小嘴走了。   翌日清晨,两人早早用了饭,同去看过赵春云后,便奔着马厩去了。   天已经很凉了,步行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骑马带起风来,还是挺冷的。   赵修海一再劝她,“还是乘马车去吧,不然必定会被风吹得头疼。”   张芝麻纠结,“可我也想畅畅快快地跑回马。”   “待明年暖和了,你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行不行?”   张芝麻用鞋子踢着脚下的土块不肯应声。赵修海只好认输,“罢了,都依你,只一会儿腿疼或是觉得冷,你可别后悔。”   说是这么说,赵修海到底拿了两条披风来,自己披上一条,另一条则兜头将张芝麻裹得严严实实。   二人骑着马一路出了城又奔着张芝麻娘家下洼村而去。   未出城前,枣红大马小步朝前跑着,马蹄拍打着青石,发出“得得”的声音。张芝麻觉得不够刺,激,嘴里时常问着,“我们多久才能出城?”   赵修海只好不停地答她,“别急,快了快了了。”   待出了城,张芝麻便赶紧催着赵修海,“快些,再快些。”   赵修海只好不断令马儿加快速度。   起先张芝麻兴奋极了,甚至还想撅起嘴里吹几声口哨,可惜没那技能,撮弄半天也没发出半句声响。随着速度渐快,她终于开始吃不消了。   以往从未骑过马的张芝麻这才知道骑马并不是一件多么潇洒的事情。   那风吹的,都不敢张嘴说话,生怕被闪了舌头。两条腿也是又酸又疼。   赵修海感觉到怀里小人僵硬的身体,连忙缓了速度,座下的枣红大马由奔跑变为小跑,张芝麻这才有机会喘了一口气。   “怎么样?有没有后悔骑马出来?”赵修海笑问。   张芝麻只顾得着把五脏六腑挪回原位,哪还顾得上答他。   二人一骑遂闲庭信步一般,慢慢地奔着下洼村去了。   刚要进村时,张芝麻赶紧喊停,“咱们别走这路,那边有条小道,咱们顺着小道过去。”   赵修海便依言将马催上了小道。   那小道蜿蜿蜒蜒,竟通上一道山岗。   一盏茶功夫后,张芝麻再次发话,“好了,到了到了,我们停下吧。”   说完,转头看向一处庭院,声音里多少有些雀跃,“快看,那里就是我家。”   话音刚落,张芝麻的脸色就变了。   赵修海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那处庭院进进出出许多人,隐约可见贴的大红喜字,不多时,果然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去迎亲了,只是并无花轿,那年轻人牵了一头扎了红绸的驴子。   张芝麻笑了,“我大弟弟成亲了呢。”   笑着笑着,到底还是不争气,从眼里滚出几滴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21点再有一更 第61章 入V第二更   赵修海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叹了一口气将人揽进怀里,“莫要迎风流泪,仔细伤了脸。”   张芝麻赶紧伸手把脸胡乱一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把这偌大的喜事告知我吗?”   赵修海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张芝麻抢先一步答了自己的话,“其一,因我是个寡妇,不吉利。其二,因我是个典妻,不光彩。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让我这样不吉利不光彩的人登门呢?”   “可是,你知道吗?”张芝麻再次将视线投到了那方热闹的小院。“这娶亲的钱,必定有我给的那十两。那是我的典身银子!他们嫌弃的,从来只是我这个人罢了,并不包含我给的钱。”   赵修海紧了紧她的披风,“勿怪我说话直白,本也未必是亲生的,何必贪求那么多?你之前的娘家是错的,婆家也是错的。从今往后,一切都会步入正轨,错的终究会改成对的。而你,自有不一样的人生要去经历。”   张芝麻盯着院里几口大祸升起的白烟,听着左一句右一句的吉祥话,表情渐渐变得平静。   “你说得对。我自是令有一方天地,何苦因为无关的人为难自己?对他们,我已是问心无愧,以后……”张芝麻顿了顿,“以后便各自安好吧。”   赵修海伸手拭了拭她的泪痕,“你能想开就好。待日后家里孩子多起来,这个要吃糖,那个要吃糠,你就没功夫琢磨这些了。”   张芝麻“噗嗤”一声笑出来,“明年我许就死了,谁能给你左一个右一个的生?”   赵修海眉头一锁,“慎言,一点也不知道忌讳。”   张芝麻朝着马儿走去,“可你看香兰,已经说中许多事了,总不能别的都是真的,只有我这件是假的吧?所以你便是让我做什么贵妾,我也认了,只要有个名分让我守着你就行,到时再给你留个一男半女的,再好不过了。”   说完回头看了看赵修海,“我们走吧,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赵修海走过来,伸手将她抱到马上,自己随即也上了马。   缰绳一抖,催着马儿又顺着小路往回走了。   “你不必害怕,香兰说中的,都是已经发生的,没有发生的那些,我们是有机会去修正的。依她之言,文馨好歹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呢,但你觉得,我能让她过去这个年吗?绝无可能!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我们不生孩子,让你没有产后虚弱的可能,也没有恶婆婆来磋磨你,到那时,你自然是平平安安的。”   张芝麻不肯依,“孩子务必要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只能看不能吃,那也太让我不甘心了!”   赵修海被张芝麻大胆的言论惊得几乎堕马,“好好个小姑娘,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什么吃不吃的?”   随即,他干咳了两声,“吃了也未必就生孩子嘛,注意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张芝麻耸耸挺拔的小鼻子,哼了几声没说话。   “咱们直接回家吗?还是让我带着你四处走走?”赵修海问。   张芝麻缩了缩小身板,把自己往赵修海怀里靠了靠,“去城西看看行吗?”   这是打算看看自己真正的娘家了。   赵修海却有些紧张,“今日吗?我什么礼都没备,再说我这身衣服也不成,太暗了,别再让人挑我老气。明日行不行?明日咱们一早就去,我下午仔细挑些东西做礼,上门总不好空着手。”   张芝麻轻嗤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打算上门认亲!咱们看上一眼就走。”   赵修海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并不希望张芝麻现在就认上门去,倘陈家不管不顾把女儿抢走了藏起来,他到时难免要费许多波折。   最好是让他先把自己这头理顺,如果能在她认亲之前就把人娶进门,才是最好,那才叫万无一失。   到了巳时末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暖洋洋的,晒得张芝麻都有些犯懒,二人这才慢悠悠回到城里。   又花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城西陈家大门外。   这附近都是陈家的本家,并无茶楼酒肆一类供二人栖身。   所以俩人只能大剌剌站在门口,悄悄往里面张望几眼——就如同昨日赵修海所作所为一般。   门房小喜子见状难免一呆,“这个怪人怎么又来了?还天天赶在饭点过来,怎么的,觉得我陈家的饭菜太好吃了?”   他心里一边想着,两条腿一边朝着院里迈去。   “大爷,大爷,昨日来得那个怪人,不,不是,是您的那位朋友,他又来了,现下正站在门外呢。”远远地看到陈现,小喜子忙不迭挥手喊他。   陈现也是一愣,忙走过来,“怎么又来了?别不是吃中了咱家的饭菜吧?”   小喜子心里暗自得意,自己想的同自家大爷想的一样呢!   “这次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小个子。”   小喜子一路小跑着跟在陈现旁边,两人迅速奔着大门处走去。   待出了门时,赵修海张芝麻二人正巧已经上了马。   赵修海没多做留意,催着马便要离去,张芝麻却在此时偏了偏头,与陈现看过来的目光正巧交接到了一处。   但随着马儿不断前行,二人到底将这视线断了。   陈现只觉得那双眼睛极是熟悉,见她走远,心里突生一股失落感。下意识就朝前跟了几步。   张芝麻收回视线后,也是心跳如鼓,行出老远她才张口,“我,我刚才见着个人。”   赵修海心里一顿,猛地往后一回头,果然见到陈现正立在门外远远的朝二人张望,虽然离得远了已经看不清眉目,但昨日二人才见过,是辨得出身形的。   再回头看了看张芝麻,赵修海略略放下心来,因怕骑马呛风,她回程时将帕子罩在口鼻之上,头上再拿披风的帽子一遮,只留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外面。   陈现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那个人就是你的大哥哥,名唤陈现。”   张芝麻的声音里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就是,就是我的大哥哥吗?”   “嗯,除了他,你还有三位亲哥哥,另外还有数不尽的堂兄堂弟。老陈家旺男,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   张芝麻眼睛里闪出泪花来,“我其余那三位哥哥,都是怎样的人呢?”   “昨日我见了你的大哥陈现,他岁数约莫与我上下仿佛。为人稳重,做事老练。还见了你的四哥陈琢,他性格跳脱一些,也爱骑马,与你生的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骨架大些,眉毛浓重些,保不齐会被人当做女郎。其他两位,我都不曾见过,也不知道名字。我回头让人帮你打听打听。”   张芝麻闭口不言了,沉默许久后,才继续发了话,“听说她一直在病中?”   赵修海闻言了悟,这个“她”,指的必定是陈夫人。   “对,十几年了吧。应该是当年丢了你以后,陈夫人便断断续续就生起病来。你若担心的话,咱索性择日不如撞日,这就打马回去。”   张芝麻大惊失色,“不,不必。再等等!”   赵修海不解,“这是为什么?你不比我,你是认父母,我是认岳父母。我担心自己不招人喜欢,你又担心什么呢?”   张芝麻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头很乱。我盼着见到他们,也害怕见到他们。”   赵修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那咱们就等以后再提这个话题。”   张芝麻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驱着马朝家的方向去了。   刚到门口时,李叔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老爷诶,您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躲躲,您快躲一躲!”   话音刚落,一个娇俏的姑娘就扯着高笼鹅的耳朵出现在门洞子里。   高笼鹅愁眉苦脸地弯着腰塌着背,尽量迁就着对方的身高。   “你就是赵修海?”那姑娘问道,声音里还有些许稚嫩。“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了?”   张芝麻和赵修海见到这位姑娘却有些震惊,原因无他,实则是她与张芝麻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摆出这副张牙舞爪的架势的时候。   难道这位也是陈家人?张芝麻疑惑。   赵修海瞅了瞅李叔,“怎么回事?”   李叔苦着个脸,之前还当这个甄家小姐是温顺的小猫,今日方知是个呲牙的老虎。   “好叫老爷知道,这位姑娘是隔壁甄家的大姑娘。”   竟然是她!   看到她与张芝麻五分相似的长相,赵修海这才明白当日香兰提到这姑娘将来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原因。   想想也挺好笑,这世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谁能代替的了谁?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当真是愚不可及!   “甄家大姑娘,不知到此,是有何指教?”   甄盼儿将小脸儿一扬,“素日只知道隔壁住着一位举人,今儿我才知道这举人还能做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所以我便索性登门来问问。”   外人面前总是一张淡定冷漠脸的赵修海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这可算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   高笼鹅这个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超市回来,这张写了也没看,如果有啥不对的地方,明儿再改吧。   另外,明日一更,安排在晚上22:00 第62章   “进去谈吧。”赵修海朝众人示意,说完将马缰绳扔给了李叔,自己当先朝里面走去。   张芝麻瞅了甄盼儿一眼,随即也跟了上去。   甄盼儿将揪着高笼鹅的手一撒,冷哼一声,正要往里走时,又猛地回了头,“跟上啊!”   暗搓搓想逃跑的高笼鹅只好委委屈屈地跟了上来。   几人遂前后脚进了前院。   “没事吧?”张芝麻悄悄问赵修海。   赵修海替她解了披风,“没事,累了半天了,你先回屋休息休息吧,千万别睡着了,待会儿用了午膳再安生睡吧。”   张芝麻“嗯”了一声就朝着自己的东耳房去了,边走边扯下脸上遮着的绢子。   “嫂夫人怎得先走了?”甄盼儿提高声音问道,声音里夹杂着些许的不满与焦急。   让她独自面对两个大男人——倒是把高笼鹅剔除也无妨,她多少是有些尴尬和紧张的。外表这层尖锐说白了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张芝麻是个女人,如果她也在场,甄盼儿会觉得更加自在一些。   张芝麻顿住脚步回头,一张姿容盛极的小脸就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嫂夫人为何要走?因嫂夫人只待来客。”   面对这张容颜,甄盼儿和高笼鹅自然皆是一怔。   几息后,甄盼儿才再次开口,“缘何不视我为客?”   张芝麻瞅了她一眼,翘起嘴角一笑,笑容里带了几分揶揄。随后,她转身就走了。   一则她现在并不是什么嫂夫人,打着嫂夫人的名义待客,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二则她下意识觉得不能在甄盼儿面前弱了气势。   甄盼儿却有些脸红,她听懂了张芝麻的言外之意——她今日的做派并不像上门做客,倒像是上门寻仇。因此人家并不按照待客的礼仪接待她。   这边,赵修海兀自往院里的石凳上一坐,摆出大马金刀的架势,对高笼鹅二人却让也未让。   “你因何事令甄姑娘怨怪于你,还带累了我?还不快快说来!”他朝着高笼鹅问道。   高笼鹅悄悄探头打量着东耳房,眼神里尽是迷惑不解。   赵修海见他不答,遂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待发现他视线的尽头是东耳房时,赵修海的心里登时升起几丝不快,臭小子,这是打算吃些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呢!   “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赵修海寒了眼神,冷声继续问道。   高笼鹅这才猛得一回神,“呃?啊?什么?刚才你问我什么?”   甄盼儿实在看不得他这憨头憨脑的样子,只好上前替他答了,“从前的恩怨且不必说,最近他却对我颇多骚扰,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听他说,这些都是你教他的,所以我少不得上门来问问,你们这两位读书人,腹内到底藏了多少不要脸的主意?”   赵修海以手轻磕石桌,“这话说得未免太笼统了,能略微细致一下吗?”   “他前前后后请了许多位媒婆上门说项,闹得我家里现在等闲不敢再开门,因为几乎每次开门,外面都站着一个媒婆——全是替他提亲的。令外,我知他家中资财比较丰厚,但一下子买通我家所有下人,就有些让人无法接受了。我但凡有点动静,立刻就有人围上来,在我耳边说尽他的好处,当真是让我忍无可忍。”   高笼鹅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半个字也不敢为自己辩驳。他现在既没能讨好甄盼儿,又将赵修海给出卖了,当下正是里外不是人的时候,所以他干脆装起了鹌鹑。   赵修海的确曾鼓动过高笼鹅去隔壁提亲,还给他支招让他用金银收买甄盼儿跟前的人。   如今听了甄盼儿的话,再看看高笼鹅臊眉耷眼的样子。赵修海可以肯定地说必定是高笼鹅这憨货把事情做磕碜了,不然别人如何会找上门来讨说法!   “我只是一个举人,没有乱点鸳鸯谱的喜好,这里面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赵修海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今儿既然甄姑娘登门一趟,某绝不令你白来,我日后必定对高兄弟从旁多加规劝,希望他早日醒悟。”   甄盼儿到底年轻,三言两语就被赵修海说通得连连点头,“那再好不过,这世上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希望他赶紧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以后莫在戏耍纠缠于我。”   “甄姑娘放心,虽不确切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但今日既然得你相托,日后我必定时常对他耳提面命,你尽管放心。”   “举人老爷高义,那便拜托你了。”甄盼儿认真对赵修海说道。   赵修海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好说好说。”   甄盼儿既然已经将事情讲清楚,也不好再多留,便施施然迈着淑女步伐走了。   待人出了前院,赵修海这才将视线转移到高笼鹅身上。   说出话阴恻恻的,“我今日才知道原来高兄弟竟是一个色令智昏、见色忘义之徒。枉我平日一片真心待你。”   高笼鹅苦着脸往石凳上一坐,“我承认,这事儿是我的错,怨我人蠢嘴巴又不严。既是我理亏,我也不多做争辩,且任你打骂就是了。”   “打骂?嗤,未免太便宜你了。”   高笼饿闻言,脸色愈发垮了,“那我将那块鸡血石送你,权作补偿,你看可好。”   “……罢了,看在你我多年的情意上,我便勉为其难的应了你。下次见面时。你把那块鸡血石带上吧。”赵修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高笼鹅叹气,“偃旗息鼓、鸣锣收兵罢了,不然还能如何?”   赵修海瞥了他一眼,“没出息,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么一点挫折就打退你了?”   “那赵二哥的意思是?”   “自然是再接再厉啊!”   高笼鹅搔搔头,“能行吗?万一认真恼了我,那可怎么办呢?”   “须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话音才落,赵修海叫来王牛,“让你师傅整治些下酒小菜,一会儿送过来。”   王牛应声去了。   赵修海转头看向高笼鹅,“走吧,我们边吃边聊。”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章! 第63章   饭时,赵修海少不得对高笼鹅面授机宜一番,话里话外很是推心置腹。   “那甄家姑娘看着年岁不大,但你也才十七,届时一旦成了,你们少年夫妻老来伴,绝对算得上一段佳话。来来来,我们满饮此杯。”   高笼鹅果然扬脖,将杯中之物尽皆喝下。赵修海以茶代酒,陪他同饮。   饮罢复又开口,“这姑娘虽算不得天姿国色,但也称得上小家碧玉了,待年岁再大一些,长开了,定也是个美人。配你自然是绰绰有余了。之前你曾说屡次冒犯于她,但依我看,这恰恰是缘分使然。”   高笼鹅夹了一口菜入口,粗粗一嚼便咽下了,“赵二哥也是如此想的?你也道她与我有缘分?”   赵修海点头,“自然,若无缘分,如何会几次三番撞到一起?好事多磨不足为怪,你一个爷们儿,别被她三年两语就吓退了,人这一辈子,碰到个合适的人不容易,你莫要错过了。哎?别干吃菜啊,喝酒喝酒。”   高笼鹅又是一杯酒入肚,“赵二哥莫不是觉得嫂子与你不合适?不然你也不会收用了适才那位小娘子!如今说起来,你已是坐享齐人之福了。可惜,朋友之妻不可欺,纵不是妻而是妾,我亦不能再作招惹,着实可惜,本来可以嫁我为正妻的!哎!可见你赵修海当真也是个混账东西!”   赵修海夹菜的手一顿,“我是不是混账东西,日后自会见分晓。如今我们只说你。”   高笼鹅自斟自饮了一杯,“实不相瞒,现下兄弟实在已是黔驴技穷。这姑娘当真是水泼不进,软硬不吃。许是我老高婚星未动吧,竟是再三失意,哎,罢了,索性先将此事放一放,待日后再说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做事最忌讳的就是畏缩不前。此路不通,便行彼路。她家中有高堂一位,你不如从这里下手。”   高笼鹅牛眼一瞪,连忙对着赵修海作揖,“还请赵二哥教我。”   赵修海遂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详说,“如今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她必定很是重视她母亲的意见。你若能讨得她母亲的喜欢,有她能替你说句好话,必定会事半功倍。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你若能把事情做得漂亮,还愁她不看中你?”   高笼鹅频频点头“有道理!”   赵修海遂继续说道:“老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婿,我最近也是颇多思考,现已经总结出三条来,我说来你也听听。第一条,人品好,第二条,有前途,第三条,有财富。”   高笼鹅略一思忖,“有道理!”   “你做事只需从这三条出发,有朝一日,还愁不能抱得美人归吗?”   高笼鹅咧嘴一笑,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一片黑红,“那就借赵二哥吉言了。”   说完,忽又一叹,“哎!果然是好事多磨,万万想不到我高笼鹅如此绝色男子,于娶妻一事上,竟然诸多波折。还是那李迁顺心顺意,眼瞅着就要成婚了。”   赵修海眼神一暗,“顺心顺意?希望如此吧!”有些事情看上去平顺,后面指不定也会横生枝节。罢了,明日少不得要去一趟熊台镇,若能见到这小子,便出言点拨一番吧。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赵修海便起了个大早,骑上马奔着熊台镇去了。   李彦霖听到下人来报,言赵修海已经等在门外,便连忙将人喊了进来。   见面也不说其他,先令他跪下,“孽徒,做的好事!还不给老夫跪下。”   赵修海早知道会有这么一节,痛痛快快将双腿一曲,便对着老先生跪下了,却把后背挺得笔直,“学生此跪,只为谢先生素日教导之恩,非因其他。”   “这么说你已是知道为师要问你什么了?”   “学生知道。”   “哼!今日我到要听听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赵修海声音一沉,“学生惭愧,未能将家事处理好,凭白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学生七年前娶妻文氏……”   他捡了最紧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同李彦霖说了。   李彦霖越听脸色越是严肃,手上不断地捋着胡子。   待赵修海将话说完,李彦霖“彭”一拳落在桌子上,“不成想竟是此等毒妇,可怜修海我徒,竟不能得遇良妻!当日你师母也曾提醒于我,道事情必不简单,如今竟真被她料中了。”   “师母果然慧眼。”   “快快起身吧。”   “谢先生。”   李彦霖长叹一声,“现如今你有何打算?依老夫看,她已害你至此,后续最好莫要令她再为你招来是非。”   赵修海自有打算,却并不想全盘说给李彦霖知道,因此只含糊回了一句,“如今她正在病中,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知你素来最有主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言,只提醒你一条,莫因瓦砾碎玉块,注意自己的名声,别因小失大。否则老夫定是不依的!”   同赵修海之前想的一样!果然提及了“名声”二字。   “是。”赵修海恭声应了。   李彦霖淡淡点头,俄而又是一声长叹,“哎,你现在家中事多,不能全身心投入课业,我十分担心你明年的春试,怕是未必能如愿啊。”   赵修海便答,“学生自会尽人事,结果还需听天命。”   “罢了,你到底也还年轻,多试一次也无妨。此间事了,你务必收心,把课业在抓起来。”   “是。”赵修海应声。   “行了,我这里暂时没事了。你且自便吧,有急事可以尽早回家,家里无事的话去我的书房里翻翻书看亦可。”   赵修海笑了,“迁弟马上就是新郎官了,学生过去看看,若有能效劳的,正好帮上一把。”   李彦霖随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赵修海遂告辞离去,直奔着李迁的小院去了。   小院已是装点一新,入目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看着喜庆极了。   可见虽是庶子成婚,虽然娶的只是乡野村姑,但李家倒也并不敷衍。   须臾,李迁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赵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是特地来看看你这新郎官!”   说话间两人走至一处,赵修海抬手便拍了拍李迁的肩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迁弟,恭喜了。”   “谢谢赵兄,后天务必拨冗前来,喝小弟一杯喜酒。”   “那是自然,还需你说?”顿了顿,赵修海撞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最近可有见见你那新娘子?”   李迁当即红了脸,他一向不愿提及结识未婚妻的过程,怕被人嘲笑任性不守礼。   因此后面做足了礼仪,没敢看那女子一眼,赵修海这么一问,他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赵修海只作不知,“据说女子成婚之前都紧张的很,只因不知自己将来会托身于怎样的人,故心里极是不安。有那心里撑不住事的,说是寝食难安也差不多。怎的迁弟不去看看?”   李迁果然有几分在意,“真会如此吗?只是,怕会于礼不合吧?”   赵修海一笑,“后日就是正经夫妻了,有什么打紧,悄悄看一眼,只略做安抚,别人又不曾知道。”   李迁果然意动,嘴上却仍旧说着,“据说婚前是不得见面的……”   赵修海点到即止,便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转而又同他闲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眼瞅着就到巳时中了,赵修海遂告辞离去,仍旧回了浑阳城家里。   一回到家里,赵修海先去看了赵春云,见她精神头还算不错,闲话几句后也就出来了。   接下来自然要去找张芝麻,张芝麻却不肯理他。   因为张芝麻手里堆了许多针线活计,有赵修海的衣裳鞋子,有赵春云的衣裳鞋子,昨日她又裁出两条抹额来,这是要做给那位亲娘陈夫人的。   赵修海只好独自用了午膳,午后便待在书房里温书,而张芝麻则加紧时间在抹额上头绣花样。   下午她终于把活计赶了出来,看着两条做工精致的抹额,张芝麻又有些发愁,不知道怎么把东西送到她手里。   正在此时,苏大夫上门了,张芝麻这才有了主意。   她将两条抹额用一块帕子包好,往袖中一塞,便去了东跨院。   东跨院里,赵春云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苏大夫斟酌着替她调整了方子之后,就要告辞离去。   张芝麻自告奋勇将苏大夫送了出来,两人行至僻静之处时,张芝麻顿住脚步,自袖中掏出东西来,“苏大夫,芝麻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   苏大夫将张芝麻手中之物接过,“这是何物?”   一边说,一边将帕子展开,看到两条抹额时,苏大夫不由得赞叹了一句,“这是你做的?当真好细致的针线!”   张芝麻笑了笑,“芝麻想托您帮个忙,帮我把这东西送人。”   “送谁?”苏大夫问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若我恰好顺路,我便帮你把东西送了。”   张芝麻抿了抿嘴,“是城西的陈老夫人。”   苏大夫眼神一闪,“怎么?你同她认识?”   “呃,啊,以前见过。”具体说来,是十七年以前。   后面这句话自然被张芝麻吞在腹中,并未说出来。   “为何自己不去送?”苏大夫问。   张芝麻低头,“这阵子太忙,没时间。”   苏大夫想了想,将东西郑重收进自己的小箱子里,“这事我帮你做了。但只此一次哦!”   张芝麻却高兴的不得了,忙不迭朝她道谢,“谢谢苏大夫,有劳了。”   “好说好说。”   言罢,苏大夫径自去了。张芝麻目送她走远,这才回了屋。 第64章   苏大夫离了赵家,又接连去了两家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就进了陈家的大门。   陈夫人,陈为夫姓,她本人姓徐,名舒宁,已经年近五十,虽多年来缠绵病榻,但眉眼之间仍可窥见年轻时惊人的美貌。   陈老爷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双眉间两道纹路颇深,很有些生人勿近的样子。   “咦?今日怎么没见你家几个小子?”苏大夫坐在床前,边握着陈夫人的手腕边出口问道。   陈夫人咳嗽两声后回道:“各自都有要忙的事情,我又没什么大病,何苦都在跟前守着。适才老三老四都在,被我赶走了。”   苏大夫诊了脉后,又问了几句饮食与睡眠的情况,正要开口说话时,陈老爷却当先开了口,“这两日舒宁仍旧觉得头疼,可是病症又加重了?”   苏大夫摇头,“从脉象上来看,无甚大碍。”   陈老爷松了一口气,“昨日她贪嘴多用了几口粘豆包,用不用开些健脾胃的药物?我担心她克化不了,若再伤了脾胃,可怎生是好?”   “吃了很多吗?”苏大夫问。   “吃了整整两个呢!”陈老爷话里话外很是担忧。   “个头有多大?”苏大夫继续问。   陈老爷拇指并在食指上,掐出一个圈来,“得有这么大。”   苏大夫无语,却也不得不答,“无妨,不是很多。今儿没觉得肠胃不适吧?如果没感觉到的话,大可不必在意。”   陈老爷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苏大夫却没再开方子,“是药三分毒,我今儿便不再开药了,舒宁这病重在调养,白日里多出去走走看看,疏散疏散,莫要总守在屋里待着。”   顿了顿,苏大夫微微一笑,“你应该病不了太久了,待时机到了,必会大好了。”   这句话捅了娄子。   陈夫人闻言马上呜呜咽咽地哭了,“好?好不了了!我的小璃儿没了,我这辈子也没得好了。当日为何取这样的名字?要早知道如此,叫琉儿多好。”   这些话说了十几年了!几乎每个与她相熟的人都能把这话逐词逐句背下来。   陈老爷手忙脚乱地从旁哄着,“莫急莫急,明儿我就去找。早晚能找回来的。”   苏大夫无意闯祸,当下就要抱头鼠窜。刚要提脚时,忽又想起芝麻托她相送的两条抹额,于是忙不迭将自己随身带的小箱子打开,将东西拿了出来,放到陈夫人床上。   “这是一位小友托我捎带过来的。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会。”   说完,她半丝犹豫也无,拎着自己的东西就跑了。   陈夫人被惹出伤心事来,没有半个时辰是哭不完的,因此一时间根本没心情留意苏大夫临走时扔下的东西。   待哭完,天色已经很晚了,陈夫人又累又困,早早便歇下了。直到第二天才她注意到这个东西。   彼时,陈老爷正哄着她吃一碗银耳粥,她没什么胃口,并不肯多用。   陈老爷只好将苏大夫搬出来,用“苏大夫说”四字来力劝她。   一个个“苏大夫说”不断砸过来,陈夫人便顺理成章想到了昨日苏大夫走时留下的东西。   “昨日苏大夫临走时留了什么东西下来?”陈夫人问。   陈老爷摇头,“为夫不知,昨日并未顾得上看。”   “你把东西拿过来给我看一眼。说是一位小友相赠,不知道是哪位小友,赠的又是什么东西?”   须臾,陈老爷将东西拿了过来,递到了陈夫人手上。   陈夫人将外面一层帕子打开,里面的两只抹额便显了出来。   “咦?居然是这个。”陈夫人把抹额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好细致的活计,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也没留个名姓。”   陈老爷冷哼,“必是哪个混小子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了,人家姑娘要讨好你,把东西都递到你面前了。”   “那我戴是不戴?”陈夫人问陈老爷。   “不戴!何必给这样的人做脸?美得她!”陈老爷斩钉截铁说道。   陈夫人却略一犹豫,“东西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不戴倒也浪费了,这颜色也好看。”   陈老爷眨眨眼,“那就戴!只要夫人你开心就好。来,我帮你戴上。”   陈老爷替陈夫人戴好抹额后,不待相问,就先将人夸了一番,“真好看,夫人皮肤白,与这颜色正相称。”   陈夫人这才露出几分笑意,陈老爷心里便暗暗将此事记下,也不知是哪个臭小子招惹的姑娘,到很有几分讨好夫人的能耐,最好是四小子的,正好讨来做儿媳妇,免得他整日里瞎晃荡。   再说起赵家这边,赵铁夹着满身的风尘在晌午前赶回了家。   到家后万事不顾,先就求见了赵修海。   “老爷,您交代我的事情,如今都弄清楚了!”   赵修海给他赐了座,“赵叔一路辛苦了,坐下后再详谈吧。”   赵铁简单推拒一番后也便坐了。   “先说香兰吧,这姑娘背景简单的很,在来咱家以前,连个远门都没出过。村中人口也简单,没有人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有一点,这姑娘原先木讷的很,问十句答一句就不错了,但前年病了一场后,人就开朗了许多。再加上年龄渐大,人也长开了,便颇得几位小伙子青眼。”   赵修海闻言蹙眉,“如此说来,依照常理去推断她为何知道这么多事,根本行不通。”   “老爷说的没错。”   赵修海低头沉吟半晌,方道:“其实事情也简单,我们不必庸人自扰。倘若她真有几分特殊能耐,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最好是结个善缘。若事有蹊跷的话,那么此人绝不能留。”   赵铁拱手,“请老爷示下。”   “你随便捡些人,看她还能否像知道赵家事一般知道这些人的事情。若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便说明她确有几分特异之处,那就尽快化解此前诸多误会,当不成朋友,也莫要为敌。若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可见事有蹊跷。试想,一个人能尽知赵家之事,不光赵家,与赵家略有牵连的人家,她都知道,若被有心人利用,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赵铁听赵修海一分析,眉目立刻一凝,“若果真如此,此人绝不能留。”   赵修海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也不必如此,之前我曾同意保她寿终正寝,所以这人绝不能殇于赵家之手。届时,我们把答应给她的四百两银子一文不差的给了她,她一个姑娘家身也算身怀巨资,不用我们如何,必有一帮人会找上去。”   赵铁点头,“老爷说得有道理。”   “那封城那边呢?情况如何?”赵修海继续问到,面上表情极为平淡,没有丝毫波澜。   “我用了一些手段从一位陆家的老嬷嬷嘴里得到可靠的说法,果然如香兰所说一般,当年表小姐确实被陆家大夫人灌过绝育药。所以,早在替您挡刀之前,她就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   赵修海眼神里登时便是一阵风暴,许久才见停歇,“一个月后,让她因病暴毙吧。之前让她写好一份请罪书,按了手印送于族长手里。到时候,我会直接请求族长做主,将她休弃。”   “但按照她的秉性,未必肯写。”   赵修海闻言盯了赵铁一眼,赵铁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老爷放心,奴才定会为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赵叔做事向来妥帖,我自然放心。好了,劳你忙碌了几日,先去歇了吧。小达的话,就让他先回去照顾生意吧。”   赵铁应了是,便告辞离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李叔突然传进来一则消息,“老爷,刚才熊台镇那边来了人,说是因李迁公子急病,婚事怕是要令改日子,叫您不必再过去。”   赵修海一愣,这小子还真把事闹出来了!“来得谁?现下人在哪里呢?”   李叔忙禀:“那人只说有要事在身,把话说完,上马就走了,连口水都没喝。”   “……行,我知道了。你告诉小青子,让他马上去高笼鹅家,告诉高笼鹅与我在城门汇合。”   “是,老爷。”李叔小跑着走了。   赵修海则来回踱着步,想必现在熊台镇那边已经是兵荒马乱,作为学生,听到这种消息,少不得前去帮忙。所以他当机立断就决定叫上高笼鹅,一同去一趟。   这一去,后日能返回就不错了,家里该看还该嘱咐的,需得尽快。   赵修海便逐一找了赵春云及张芝麻把事情简单说了说,二人自然没有不应的,皆道此事确当如此,催他立刻动身。   赵修海又寻赵铁等人交代了一些要紧事,说完便骑马飞速离开了。   张芝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自家小姑子要嫁的就是李家一位庶孙,如今听赵修海的意思,怕是这婚事起了莫大的波折。   当时媒人登门时,张芝麻并未因婚事而高看王敏一眼,如今婚事横生枝节,她也并不打算趁机落井下石,无关其他,打心底里便不在乎王敏此人罢了。   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坏,跟自己并无干系。   然而张芝麻想独善其身却万万做不到了,快掌灯时分,她那小姑子王敏,居然摸上门来了! 第65章 王敏上门   李叔把消息递进来时,张芝麻才吃了晚饭。   “芝麻小娘子,门外有人找。”   张芝麻诧异,忙问他,“是什么人找我?”   “说是你的小姑子。”   “……李叔,您帮我回个话吧,就说我没时间见她,让她趁早回去。”   李叔点头,“行,我这就去传话。”   看着李叔的背影,张芝麻紧了紧粉拳,又连忙把李叔喊住,依照王敏的性格,三言两语怎能打发得掉?若在门外哭起来,到凭白给赵家招惹是非。   “罢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张芝麻说完就抬脚朝着门外去了。   须臾,二人便行至门口处。借着两侧的灯笼一看,那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着的,不是王敏又是哪个?   张芝麻单凭个人的直觉,就知道麻烦来了。她走到王敏身前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你找我何事?”   声音轻轻冷冷的,带着五分的冷漠与疏离。   王敏忙把头抬起来,朝前膝行了两步一把拽住张芝麻言言的裙角,“嫂嫂,求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张芝麻后退了一步,“虽不知你何事相求,但我知道你必定是求错了人。”   话音一落,王敏哭声更利,“嫂嫂,如今你若不肯出手,我唯有死路一条了。我知你心善,求你务必发发慈悲。”   张芝麻没作理会,却把头扭向李叔,开口问道:“李叔,我想用下家里的马车,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李叔哈哈腰,“自然是方便的!芝麻小娘子何时要用?”   “我这会儿就要用。”   “行,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壮,让他赶紧套车。”   “有劳李叔。”张芝麻出声说到,顿了顿,又把眼睛看向王敏,“你也住嘴莫再哭了,一点也不知道替别人家里忌讳。”   王敏忙起身收了哭声,却仍旧流着眼泪。   很快,大壮把车套好了,张芝麻当先上了车,掀开车厢的帘子对王敏道:“上来,我送你去客栈。”   王敏慢吞吞不肯动,“嫂嫂莫不是将我扔去客栈,便不管不问了?”   “上车!”张芝麻一副没有多少耐心的样子。   “……”王敏不肯动。   “那好。”张芝麻笑笑,“大壮这就把马车卸了!李叔,一会儿关了门,有那不相干的人来,只管赶到一边去。”   王敏见状,仍旧有些举棋不定。   张芝麻二话不说就要下车,“大壮,李叔,就按我刚才说的做!”   “好嘞!”两人异口同声答。   王敏这才不再犹豫,连忙上了车。   张芝麻冷哼一声,稳住了身形,“大壮,去城南的龙源客栈。”   要说客栈,城北这边也有,但张芝麻下意识就想把人扔得远远的,再者,龙源客栈里面也算是有熟人,就当照顾生意了。   大壮喊了一声“驾!”马车便奔着城南去了。   张芝麻微眯双眼,一言不发。   王敏则不停地抹着眼泪,间或抽泣一声,不时偷偷打量张芝麻一眼,等着她开口询问缘故。   左等右等,已经行至半路,张芝麻始终不肯开口,王敏只好主动出声,“嫂嫂,实不相瞒,我如今遇到一桩糟心事,我思来想去,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语毕,她等着张芝麻询问是什么事情,再顺理成章把事情说一下,然而张芝麻只挑了挑眉毛,连眼睛都不睁,“抱歉,我帮不上忙!”   拒绝地太快,王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后又嘤嘤哭了,“如今家里家外只我们娘仨,嫂嫂不肯帮我,又让我去求谁呢?”   不等张芝麻开口答她,王敏紧接着又道:“这件事于我来说,实在重要的紧,妹妹日后还有没有脸活着,也端看此事结果如何了。”   “若没有意外,明日就是我成婚的日子,家中万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的。不成想,不成想,今日午后李家竟传来消息,说是我那相公突发急病,要将婚事往后推推。”   “说是往后推推,推多久又不曾明说,谁知道后面会如何?这中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妹妹不知道罢了。”   “我得到消息时,也曾同媒人及李家人说了,便是我那相公病得无法下榻,也自有其他方法解决,当年我哥哥病重,嫂嫂是与公鸡拜的堂,现下我也不挑剔,只要能娶我过门,跟我拜堂的不拘是什么!只要名分上认可我是李家的媳妇就成,可李家却含糊推脱,只一味不肯应我的话。”   “他们李家家大业大,我也奈何不得,只能求到嫂嫂跟前。”   “如今嫂嫂好歹也算赵举人的女人,凭嫂嫂的姿色,想必已经将他拿捏地死死的,他在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若能帮我说上一句半句,我,我,我许就能把这难题解了。”   张芝麻闻言嗤笑一声,睁开眼睛,“之前我以为你们把我典出去,只为了拿钱,今儿我才知道,你们不光图钱,还妄想得益。算盘子拨地可真够响的。”   王敏闻言心里暗气,但她如今有求于人,到底不敢爆发出来,只好继续做出忍气吞声的模样,“求嫂子帮我。”   说话间,龙源客栈到了。   张芝麻率先跳下车,王敏再一次犹豫起来,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不愿动,她仍旧害怕张芝麻把她扔在客栈不管不问。   “下来啊!”张芝麻催她,“难道还要给你找个脚凳来?”   王敏垂下眼敛,“除非嫂子应了我。不然我绝不肯下车。”   应你个大头鬼!!!   张芝麻眨眨眼,“除非你下车,否则我绝不会应你!”   反正着急的又不是她张芝麻。   王敏一窒,她今日一直没能讨到便宜,心里早把张芝麻恨得牙痒痒了,却只好忍气吞声地下了车,跟着张芝麻进了龙源客栈。   此时,一楼只有小二哥在,张芝麻凑上去敲了敲他跟前的桌子,“小二哥,别来无恙啊!”   那小二哥将头一抬,待看清是张芝麻时,当即一愣,连舌头都打结了,“是,是你!张香荷大姐!”   这还是当日张芝麻被问起姓名时,留下的称号。   张芝麻笑了,“是我,你们掌柜呢?我今儿给他送一桩生意来……”   话音未落,那小二哥便从柜台后窜了出来,“来人啊!张香荷来了,快把她拽住,可别让人给跑了!”   张芝麻:“……”   小二哥说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却让张芝麻有些发懵。   还不待张芝麻反应过来,后厨里便跑出一个油腻的中年胖子,“张香荷来了?终于来了,快把人逮住!”   小二哥一指张芝麻,“就是她!我把人抓住了。”   那胖子也不含糊,“那你拽着她别放,我这就去喊徐掌柜。”   小二哥忙朝他喊了一句,“你快些,时间长了,我未必能留住。”   胖子没有回话,因为他早就出了店门跑远了。   王敏意味难明地看了张芝麻一眼,心里既觉得晦气又觉得解气:也不知道这女人惹了什么麻烦,才一来就被人扣住,可千万别被她连累了。该死,若她出了事,自己怕是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心里这么想着,王敏悄悄后退了几步,站到了门边,若有什么不对,她第一时间就能跑掉。   张芝麻心里甚是疑惑,却没有半点担忧,这大抵是因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况徐掌柜不是坏人,不会无端端给她扣帽子。   “小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抓住我,不令我离去?”   小二哥攥住张芝麻的手愈发紧了,“反正我们掌柜的早就交代过了,每天不止一次提醒我们,一旦看到你,务必要把你留下!”   张芝麻满头雾水,“总得有个原因吧!原因是什么?”   小二哥咽了一口唾沫,“我也不知道,反正掌柜的交代过!”   正在这时,大壮将马车停好,也踱步走了进来。   待看清大堂里“剑拔弩张”的样子时,他当即也是一愣,随后便怒步上前,一把扯开小二哥的手,“大胆,竟敢扯住我们小娘子,难不成你们开的是家黑店?”   “你,你莫要信口雌黄,我们几十年的老店了,一向是合法经营。”   大壮显然不信,“那为何如此粗鲁地对待我们小娘子?”   说完又转头看向张芝麻,“芝麻小娘子没事吧?”   张芝麻摇摇头,“无妨,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同他们掌柜的相熟,待掌柜的来了再说吧。”   言罢,张芝麻施施然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小二哥紧张兮兮地从旁守着,似是防备着张芝麻逃跑。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徐掌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香荷,香荷在哪里?”   待看清张芝麻正俏生生坐着,徐掌柜立刻笑了,“还真的是你,太好了!这都半年多了,一直寻你不见,我还当是再也见不着了!”   张芝麻站起身来,“老掌柜,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徐掌柜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好着呢!”   当日徐掌柜和马大英用张香荷的名字去三槐村寻人,结果自然是失望而归,自那以后,徐掌柜经常叮嘱店里的人,若哪日再见到这女子,务必要把人留住,念叨的多了,店里人就自然而然把这当成一件大事来对待。   因此,才弄出这么啼笑皆非的一段来。   而门口一直伺机而动的王敏,见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一般,便把脚悄悄地挪了进来。 第66章   “不瞒你说,上次别过后,我同你大英婶子去三槐村找过你,可惜并未找到。”徐掌柜言道,顿了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我们用的是张香荷的名字,村里人都说不认识。”   “不知徐掌柜找我所为何事?”张芝麻略过名字问题,直截了当问道。   徐掌柜瞅了瞅左右,“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详谈?”   大壮闻言警惕之心顿起,忙把张芝麻看了一眼,“芝麻小娘子……”   张芝麻对他摆摆手,微微一笑,“无妨,老掌柜又不会害我。”   说完又转向徐掌柜,“还请老掌柜见谅,当日我留的名字是主家赏脸令取的,倒不是有意欺瞒。如今我本人来了,您有事不妨对我直说。”   徐掌柜连忙做了个请的动作,“请芝麻小娘子移步。”   张芝麻站起身来,“老掌柜何须对我客气,走吧。”   二人便朝着一间静室而去,大壮有些不放心,想跟上去,却被小二哥拦了,“这位客官请留步,我们掌柜必有要事要谈,您到不必着急跟上去。”   大壮将眼一瞪,“那我们娘子的安危谁来负责?”   小二哥连忙哈哈腰,“适才客官也见了,掌柜同小娘子乃是旧识,岂会令她置身险地?”   “那可说不准,相比你空口白牙的说辞,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得让我从旁盯着看着,我才能放心。”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我哪句不占理了?你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   两个人便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王敏见两人对张芝麻如此照顾,心里隐隐有些膈应,也有些嫉妒,因此下意识就插嘴道:“一界乡野村妇罢了,又不是什么贵人,何须你们如此紧张?”   大壮及小二哥闻言皆恼。   王敏还有几分不服气,“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她一个乡野的寡妇,未免被你们提得太高了!”   大壮及小二哥当即不干了。   一个回怼道:“她不是贵人,难道你就是了?你既嫌弃她不是贵人,怎得遇到难题还是要求上门来?还寡妇长寡妇短的,如果不是你哥哥命短早死,她能成个寡妇?”   一个讥讽道:“要换成你这等人,我们自然不紧张。”   静室内,徐掌柜犹豫再三,方开口:“上次见面时,我曾说过小娘子长得极像我的妹子,不知小娘子可还记得。”   张芝麻这才想起当日确实有过这么一个插曲,难不成城西的陈夫人就是老掌柜的妹子?   天下真有这无巧不成书的事?   徐掌柜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这妹子早年曾丢过一个女娃儿,寻了十几年也没结果,我今日也就不跟小娘子拐弯抹角了,说实话,我对小娘子的身份有几分怀疑……”   张芝麻没容他说完,“我知道您要说什么!”顿了顿,张芝麻咽下一口唾沫,“城西的陈夫人这两日身体可好?”   徐掌柜一惊,脸色稍变,“你,你怎知是城西的陈夫人?难道你已经见过她了?”   张芝麻眼神微敛,继而又是一笑,“尚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位夫人。等,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亲自去见她老人家。”   徐掌柜激动地手脚都没处放,“太好了,刚才我还犹豫,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现下你自己愿意过去看看,那再好不过了!不知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   近乡情怯,张芝麻心里哪有确切的时间,闻言只好沉默。   正在这时,大堂中响起一道男声,连身处静室的二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舅舅,今儿我要在这边歇下,您替我安排个地方。”   许是那人没能在大堂里找到徐掌柜,干脆拉过小二哥来,“我舅舅呢?”   小二哥忙指了指静室,“掌柜有客在。”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客在?”陈琢将眉头皱得老高,“算了,不管他,你去,捡上房给我开一间。我今儿就不回去了,就在这边歇了。”   小二哥哪敢忤逆这个二世祖,当下忙不迭去了。   陈琢则随便寻了一把椅子一坐,把二郎腿翘得老高。   他随意瞟了大壮及王敏一眼,“你们是来住店的?”   大壮及王敏看着这张雌雄莫辨的脸却有些发懵,下意识就往静室的方向看了过去,若不是身量高些、眉毛浓一些,又着了一身男装,还以为是张芝麻坐在对面。   静室内徐掌柜对着张芝麻讪讪一笑,“这是我外甥。”   “陈夫人的儿子吗?”   “对,听声音该是那不成器的小四儿。”   张芝麻“哦”了一声,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她下意识将门掀开一条缝,隔着门缝往外瞅了瞅,却不想正与大厅里那张吊儿郎当的男子看了个对眼。   “……”   张芝麻忙把门一关。   陈琢却站起身走了过来,“嗤,亲舅舅哎,您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是要跟我捉迷藏呢?还说有客在,该不会只是躲着我吧。”   说话间陈琢将静室的门猛地一推,门后的张芝麻躲闪不及,正被门板子拍到鼻子上。   一股酸痛直冲脑门,两管热血蜿蜒而下。   张芝麻就以这副“仙姿玉貌”同自己的亲哥哥见了面!!!   两人看着对方,均是一脸呆滞。   徐掌柜被吓一跳,“哎呀,小娘子,你没事吧?天哎,流血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你这混小子,整天冒冒失失的,如今可闯下祸了吧?”   陈琢抬手把身旁喋喋不休的推开,眼睛直勾勾盯着张芝麻看。   半晌,他才舌头打结一般开口道:“你,你,你是谁?”   张芝麻伸手抹了一把血,没说话。她没法说话,满脸带血呲着一口大白牙,模样未免太惊悚了!   大壮注意到这边的异状,连忙赶了过来,见张芝麻鼻孔流血,忙不迭拽住小二哥,“小二哥你别愣着啊,赶紧替我们小娘子端盆水来,把那细软的棉布也拿一些来。”   小二哥得令去了。   大壮则很是不满地对徐掌柜埋怨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好好的小娘子,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见了血了?这事儿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徐掌柜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外甥,“都是这个混小子惹得祸,要不是他非要推门进来,也不至于撞到小娘子的鼻子!”   大壮便将视线转向陈琢,此时陈琢仍旧不错眼珠地盯着张芝麻看,嘴上讷讷说着:“你,你是不是我那丢失好多年的妹妹?”   张芝麻一呆,鼻子里的血都似是忘记流了,正在这时,小二哥端着一盆水来了。 第67章   张芝麻见小二哥拿了水来,忙低头捧水扑到脸上,盆里的水马上泛了红。   大壮则接过细棉布,打算撕成小块递过去。却在中途被终于反应过来的陈琢打了劫,“你手干净吗?也好意思干这精细活计?还是我来吧!”   大壮当面被人埋汰手脏,登时便把脸憋成了猪肝色,但看着他与张芝麻如出一辙的相貌,有些拿捏不准这人与张芝麻的关系,因此只好吞下这口恶气!   陈琢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带了几分认真,仔细地把棉布撕成小块,然后一条一条亲自递过去。嘴里却不住的埋怨着,“这也能叫细棉布?实在太硬了吧,你看,撕起来都拉手,赶上刀片子了。这是用铁水浆过的吧?”   徐掌柜受不住他的聒噪,一巴掌拍上去,“你还有脸说,还不都赖你?”   陈琢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偷偷瞅了张芝麻一眼,忍不住干咳一声,“你,你没事吧,鼻子还疼吗?”   张芝麻清洗完毕,把棉布卷成细条,塞进鼻子里,抬头瞅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说话声里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无妨,不怎么流血了。”   徐掌柜心知张芝麻对认亲一事还有些顾虑,因此不想把人逼得太紧,不成想陈琢竟在这个时候来了,还闹出这么一出来,心里很是忐忑,看向张芝麻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歉意。   “这小子浑惯了,几天不打便上房揭瓦。小娘子莫与他一般见识,待明日,我一定绑了她去给小娘子赔罪。只是不知小娘子现下身居何处?”   张芝麻含含糊糊回了一句,“我现下住在城北,老掌柜客气了,不必专门给我道歉。”别的并未细致答他。   徐掌柜见状也不敢再深问,心里仍旧打着徐徐图之的主意,到是陈琢对这回答有些不满意,“城北的哪条街哪条巷又是哪座宅子?”   徐掌柜被这个外甥气得头顶冒烟,“你赶紧回家去!大晚上跑我这里来作甚?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被你爹撵出来了?”   陈琢确实是被陈老爷拿着大棒子赶出来的,只因陈老爷疑心自家四儿子在外面招惹了桃花,好在这桃花做的针线似是得了自家夫人几分喜欢,因此便亲自问了,打算让儿子把这桃花定下来当媳妇。   可惜这一问倒把陈琢问懵了,这幅张口结舌答非所问的样子,让陈老爷动了气,晚饭都没让他吃,一顿棒子把人撵了出来。   陈琢没地方去,只好来自家舅舅这里打饥荒。这一来不要紧,却当场撞上了亲妹子张芝麻。   陈琢对自家舅舅拖泥带水不干不脆的处事风格很是不赞同,“回去?今儿我若真的老老实实回去,那才是蠢到家了!”   说完,他瞅了瞅张芝麻,又道:“既然你不肯直说,那我只好先将你带回家里给爹娘看过再说。上门自称是我妹妹的多了去了,今儿难得被我逮着一个长得这么像的。不问清楚查明白,我这辈子岂不是都要留个遗憾。”   张芝麻闻言心感不妙,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陈琢却没容她挪步,一胳膊便揽了她的腰,把人打横抱起。   张芝麻蓦得离了地,嘴里发生一声惊叫,“啊……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旁边的大壮见状目眦欲裂,赶紧上前去抢,“该死的登徒子,快把人放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琢转身,桃花眼一瞪,“现如今我怀疑她是我丢失多年的妹妹,谁若敢从中作梗,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大壮若轻轻松松就让人把张芝麻带走,那回头见了赵修海,还安能有命在?   自家老爷可一向不是个善茬儿,最近他与张芝麻之间的那些暧昧,家中上下哪个看不出来?如果张芝麻在自己手里丢了,那简直不敢想象……   “我管你白刀子红刀子,今儿绝不能让你把小娘子带走!”大壮大鹏展翅一般拦在陈琢面前。   “多事儿!”   陈琢没耐心理会这个虎头虎脑的傻小子,便朝徐掌柜使了个眼色,徐掌柜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只因这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一时间有些发懵。但到底也是向着自家人,徐掌柜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忙命大厨及小二哥过来帮手。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乱拳打死老师傅,他们三个还真的将大壮给绊住了。   张芝麻见状挣扎地更加厉害,“放开我,快放开我,我不去!”   陈琢低头微微一笑,眼里含了几分宠溺,“别闹,走,我们回家看爹娘去!”   爹娘二字一出,张芝麻内心微微一动,渐渐便停止了挣扎,自己的爹娘,亲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王敏一双眼睛早已嫉妒地发了红,张芝麻不是下洼村张家的大女儿吗?烂泥一般的人物罢了,踩在脚底还嫌膈应呢,怎么突然就需要被人仰视了呢?如今看样子不但得了赵举人青眼,还极有可能是大户人家丢失的闺女!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凭她也配?   “这位公子”,王敏见陈琢马上就要出得门去,忙朝陈琢福了福身,“奴家少不得提醒公子,您怕是认错了人吧?实不相瞒,这位娘子是奴家的寡嫂,她如今爹娘兄弟姊妹不过是下洼村的贱民,又怎能是公子的妹妹?您莫被诓骗了!”   张芝麻见到自家小姑子的红透的双眼,心里不禁一嗤,看来她见不得人好的毛病又犯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哥哥听到这些话作何感想。   想到此处,张芝麻悄悄抬眼瞅了陈琢一眼,便见他线条分明的唇角一掀勾出一抹笑意,“寡嫂?这么说你哥已经死了?”   这话问的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之陈琢的笑容晃花了王敏的双眼,她登时便红了脸,言语间便有些讷讷,“是,奴家兄长没了三年多了。”   陈琢收敛起笑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死的未免太早了,委实便宜他了,哼!”   说完,陈琢就打横抱着张芝麻出了龙源客栈。   张芝麻从陈琢的臂弯里探出头来,“徐掌柜,今日这桩生意,就作罢吧。”   徐掌柜瞅了王敏一眼,“小娘子放心,这样的人,合该露宿街头。”   王敏这才急了,都这么晚了,让她再去哪里找宿头?   “张芝麻,你好狠的心,若被娘知道,必不给你好果子吃!”   徐掌柜冷哼,“还有心说别人,你今日便不得好果子吃!”   王敏瞪大眼,“你想干什么?”   徐掌柜瞅了小二哥一眼,“还不撵出去!”   小二哥早看她不顺眼了,闻言一点也不犹豫,几下就把人推了出去,“姑娘是个厉害人,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尽快离了这里吧!”   说完,小二哥咣当一声关了门。王敏不甘心,跑回去拍门,被一位住店的大汉骂了一顿后,这才瑟缩走了,却也不敢走远,只能在墙角猫了一夜,第二天就病得不省人事,昏在去北城的路上——她还想去赵家找张芝麻。   而陈琢则抱着张芝麻径自去马厩寻了自己骑来的马,将张芝麻推到马上后,自己随即也跟着翻身坐了上来。   “驾!”一声叱喊后,马儿撂开蹄子就朝着城西而去,大壮声嘶力竭地呼喊声与威胁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闻。   早冬的风已经很凉了,夜间行马,再加之速度不慢,张芝麻冷的直打哆嗦,身后之人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裹在张芝麻身上。   “你别怕,不管你是不是我妹妹,我都不会为难你。”   头顶传来陈琢金玉般的嗓音。张芝麻无奈撇嘴,都强行推上马了,这还不叫为难?那怎样才算为难?   陈琢见她不答,便继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刚才恍惚听别人喊你芝麻。”   张芝麻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陈琢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不好不好,万一你真是我的妹妹,那你就得姓陈!那不就是陈芝麻,陈芝麻烂谷子,这算什么烂名字?”   张芝麻无言以对:“……”   陈琢紧接着又道:“咱们陈家这一代名字全部从玉,大哥陈现,二哥陈瑛,三哥陈珞,我行四,叫陈琢,你呢,单名一个璃字,陈璃。”   “陈璃”,张芝麻轻轻唤了一声,这名字很陌生又很亲切,仿佛灵魂里深埋已久的东西。   “但是我娘,哦,八成也是你娘,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璃’字听上去不吉利,非要改成‘琉’。”   “要我说,‘琉’字并不好听,一点也没有闺阁气象,还是‘璃’字好,听着就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   陈琢看来不光是个混子,还是个话痨,这一路光听他有一搭没一搭胡乱扯皮了。   张芝麻不知道的是,陈琢其实很紧张,在这个极有可能是自己妹妹的人旁边,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想到以往家人寻她的焦灼,再想到将人寻回的莫大惊喜,他一时蹙眉一时窃喜,情绪复杂的很。   两个人说话间奔着城西陈家去了。 第68章   且说大壮赶着马车回去后,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害怕,因此连家都不敢进,在巷子口就停了车,十□□的小伙子,抱着鞭杆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管理由是什么,张芝麻到底是在他手里弄丢的,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门房李叔此时也是焦急万分,天已经这么晚了,人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不时地朝着巷子口张望,许是大壮哭得忘了情,还真被李叔听到一些动静?   李叔忙拎着一盏小灯朝着巷子口走去,快走近时出口询问,“车上之人可是大壮?”   大壮哭得正认真,没听到李叔的话。   李叔拎着灯走到车前这么一照,这“呜呜”哭着的,不是大壮又是哪个?   李叔见此情景又急又气,“嘿呦,我说怎么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原来是坐在这里哭呢!你哭什么呢?芝麻小娘子呢?”   大壮听到“芝麻”二字,更是悲从中来,抬起手就要抽自己嘴巴,“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   李叔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出事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拽住大壮的手,“到底是出啥事了,你倒是说啊,你光这么哭有什么用?”   大壮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我把芝麻小娘子弄丢了!”   李叔这一惊吃得可不小,当下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丢,丢了,一个大活人,就,就这么丢了?”   大壮点头。   李叔一巴掌掴在他的肩膀上,“你说说你,可真是要气死个人!丢了就赶紧找啊,你这么哭除了耽误事,还有什么用?”   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壮忙停了哭声,“对对对,得赶紧找人。”   “在哪里丢的?怎么就丢了?走走走,回家,赵铁大哥最近都在家,咱们找他去!”   大壮当下也不再犹豫,抹了一把眼泪就撵着马车回到了李家。   两人停了马车后,就一起站在赵铁的门外,敲响了他的房门,“赵铁大哥,赵铁大哥,可是睡了?”   赵铁睁眼,“谁在外面?”   “是我,老李,赵铁大哥,我这儿有点事得同你说说。”   赵铁起了身,点了油灯,把门打开,“这么晚了,什么事?进来说吧。”   老李苦着一张脸,“大壮傍晚时候带芝麻小娘子出了门,适才回来却说把人给丢了。现在老爷不在家,只能求赵铁大哥给个主意了。”   赵铁闻言眉头一皱,“丢了?到底怎么回事?”   大壮忙上前把事详细说了,“今日家里来了一个女人,道是小娘子的小姑子……”   一盏茶功夫后,大壮把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眼瞅着二人骑马远去,我追赶不及,小娘子就这么被人抢走了。”   赵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大壮说完,赵铁的面色已经沉到极致。   “这事儿也到怪不了你,就算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凑巧?可见实乃天意!只怕要弄得老爷措手不及了。这样,我这就去城西陈家一趟,先探探那边的口风,指望今日便把人接回来是万万不能了。明早咱们悄悄把消息递给老爷,得让他尽快回来处理。”   大壮这才找到主心骨,忙不迭点头,“嗯嗯,都听赵叔的。”   赵铁也不再磨蹭,穿了厚衣服戴了大毡帽就跨上马趁着夜色走了。   且说陈琢带着张芝麻到了家门口。   门房小喜子听见动静忙迎上来牵马,乍然瞅见一个低着头的姑娘,当即就唬了一跳!   四爷行事越发狂浪了,大晚上逮着个姑娘回来,保不齐又是一顿好打。   “我的爷哎,您咋这时候回来了?还,还……”剩下的话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少啰嗦,把马牵走吧,喂足草料。对了,别让我哥知道我今儿骑了他的马。”   小喜子苦了脸,“大爷已经知道了。”   陈琢微的一缩,旋即又挺起胸抬起头来。   他如今手里有底牌,别说一个陈大爷,就是再加十个陈老爷,他也不惧。   想到此处,陈琢伸手将张芝麻的袖子一拽,就奔着门里去了,张芝麻的脚步却迈的有些艰难。   “就这么上门不太好吧?都这么晚了,况且我手里连块糕点都没带。”   “只要你是亲的,你说得那些就全都是浮云。欢喜还来不及呢,谁图你这个。”陈琢手下加了几分力,“走,跟我回家。”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郑重。   眼瞅着二人走出十来步了,小喜子忙把马递给老刘头,自己则悄悄去找陈现了。   若老爷动怒,大爷多少能替四爷回护几句,不至于让他被打死了。他小喜子绝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忠仆!   陈琢带着张芝麻一径朝着主院的正屋去了。此时整片天地都是泼墨一般的黑,几盏路灯明明灭灭,根本照不出多远。   张芝麻只觉得自己被人拉着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心跳也越来越快,等两人终于站定时,张芝麻的心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   陈琢同样也有些紧张,他长舒了一口气后,方抬手敲了门。   “爹,娘,可睡下了?快醒醒快醒醒。”   本来还算正常的声音,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陈老爷一睁眼就醒了,他慌忙就着微弱的烛光朝着旁边看去,一向浅眠的陈夫人果然也睁开了眼睛。   混小子,气煞他也!   陈老爷当即披衣起身,虎着一张脸就要去找陈琢算账,他还有脸回来,回来就回来吧,还胆敢吵醒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爷,怎么了?刚才恍惚听到琢儿的声音。”被惊醒的陈夫人还有些发懵。   陈老爷忙回身安抚她,替她掖了掖被角,“是琢儿,他这会儿在门外站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哦”,陈夫人轻轻应了,手却伸出被子把陈老爷拉住,“大晚上的,别动气,没啥事就早点回屋吧,我自己一个人躺着怪冷的。”   陈老爷拍拍陈夫人的手背,又仔细将其送回被子里,“我知道,夫人放心吧,我马上回来。”   这顿打就先替臭小子记着,哼!   陈老爷行至房门处,开了一道门缝后,自己迅速挤出来又忙把门关上,免得冷气进到屋里。   他熟门熟路地寻到陈琢的耳朵一扯,嘴里还冷冷地威胁道:“别喊,喊出来扣发两月的零用钱。”   陈琢忙捂住嘴,硬生生忍了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陈老爷冷哼,“走,别站在门口,我们……”   刚要提溜着儿子去一边教训的陈老爷突然闭了嘴,瞅着院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愣了神。而这道身影,似是也朝着自己的方向在发呆。   天上的月亮只有一角细芽,与往日相比,今夜要格外黑一些。   陈老爷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只能大致瞅出个身形,纤细、高挑、亭亭玉立,倒恍惚似陈夫人年轻时候的身形。   陈琢趁着老爹愣神的功夫,忙把自己的耳朵扯了回来,“爹,今儿儿子给你带回了一个人来!”   陈老爷收回视线,冷哼:“这是你招惹的桃花?晚饭前不是打死也不肯承认吗?如今越发能耐了,堂而皇之带进家了?”   陈琢也不着急为自己喊冤,反而叹了一口气,“爹,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身子要紧。”   陈老爷眉头一皱,“混账,难道连孩子都有了?看来,以前我还是打轻了!”   与此同时,陈琢也将自己的话说出了口,“我找回我妹妹了,这回这个,一定是真的。”   “混账东西,你做的好事!嗯,不是,你刚才说什么?”陈老爷一愣,旋即又把陈琢的衣领紧紧抓住,“你,你适才说把谁找回来?”   “妹妹,我亲妹妹!爹,我说,我把我妹妹找回来了!”陈琢坚定而又清晰地说道。   “……”陈老爷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陈琢几步走至院中,将黑暗中的张芝麻拉了过来,一把推到陈老爷面前,“就这丫头,你闺女!找回来了。我找回来的!”   饶张芝麻平时有些小聪明,现在也不知道该摆出何样的表情,说出何样的话来。   她紧张又无助,额上的汗一层一层的冒。自己真的是他们丢失的骨肉吗?他们愿意认回自己吗?自己会得他们的喜欢吗?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璃儿,真的是璃儿吗?”陈老爷喃喃道。   陈琢点头,“一定是的,爹,她跟我长得像极了!”   人在黑暗里待久了,多少也能看清一些东西,如今张芝麻就在他眼前,多少也能看清楚一些眉目,果然很像陈琢,也果然,就是陈夫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陈老爷眼角一润,丢了十几年的闺女,回来了?他忙又收住情绪,“走,咱们换个地方说。你娘身子骨弱,她未必受得住。咱们需得缓缓得告诉她。”   陈琢刚要应声,正屋的门“嚯”地一声就开了,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你们要往哪里去?”   在场众人皆敛了声息。   “陈大盛,这事你要瞒我多久?”陈夫人一步一步从屋里走出来,身上只着了中衣。   她慢慢走到张芝麻面前,抬手抚上她的脸,“来人,掌,掌灯。”   作者有话要说:  陈夫人.真.老.娇花!   陈老爷不知道前文有没有编过名字,没编过就算了,要是写过,和这个陈大盛不一样,大家提醒我下,我修改   最近有些小可爱催更,我尽力。我是一个时速几百字的末流写手,一直在努力中 第69章 相认   “这会子还掌什么灯?还是先回屋吧!”   正在这时,众人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来人正是老大陈现。   他得到小喜子的禀报,知道老四大晚上带回来了一个姑娘,他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打算见势不妙就出手相救的。   结果老四是带回个姑娘不假,但这姑娘居然有可能是自己的妹妹,他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句话到提醒了在场众人,陈老爷及陈夫人穿得极少,在外待久了,若染了风寒,到底不妙。   “所言极是,走走走,全都进屋。”陈老爷大手一挥,招呼众人进屋,自己则亲手揽了陈夫人在怀,陈夫人却用手紧紧抓住张芝麻的衣袖。   早已吃惯爹娘狗粮的陈现陈琢见怪不怪,当先进了屋,陈老爷和陈夫人居中,张芝麻最后。   为了两人起夜方便,屋里屏风后面总会燃着一只细瘦的小蜡烛,此时虽有屏风相隔,但多少也透出一些光来,众人进了屋就忙把视线朝张芝麻探去。   不出意外,除陈琢外,其他三人尽皆震惊。   陈现及陈夫人尚且怔忡时,陈老爷这位常年木着脸不苟言笑的汉子,却当即红了眼,双手捂着脸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哭跪在地上。   一丝悲声也无,双肩却抖得厉害。   这些年来,丢失爱女的苦痛,寻找未果的凄惶终于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似乎唯有泪水方能将这些洗刷干净。   众人只当他一向坚强,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   “爹,爹,您快起来,莫把人吓着了。”陈琢忙不迭弯下腰扶陈老爷起身。   陈老爷这才将哽在喉咙里的哭声嚎啕了出来,“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哭声沉闷而又浑浊,仿如狮子的悲吼。   张芝麻直挺挺站着,两只小手紧张地捏着裙子的边缝,这一刻,她突然很是感激香兰,能让她在活着的时候就与亲生父母相见。倘若直到明年让陈家才能接回她的尸体,这对于一家人来说,得是多么大的打击。   陈夫人则木愣愣地瞅着张芝麻,俄而颤抖着将手抚上她的脸蛋,“是了,是了,这一定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小璃儿。”   言罢,登时泪如雨下,双臂一伸将张芝麻搂在怀里,“终于回来了,娘找你找的好苦啊!这些年你倒是去哪里了呀?”   陈现和陈琢兄弟亦是动容,但比起老人来到底留有理智,兄弟二人各自拿了衣裳给父母披上,又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们做事。   “把灯掌起来,多点些蜡烛,务必让屋里亮一些。”   “厨房那边做些宵夜过来,也不必太过繁琐,能暖身好克化就行了。”   “把小姐的房开了,铺盖都换新的来,笼个火盆,用好碳,别乌烟瘴气的。”   “把二爷三爷也都喊来,各院的女眷和孩子就算了,明日一早再见吧,都来了未免太吵,只先把事情告诉他们知道就行了。”   下人们被指挥的团团转,但脸上都带了喜意,自家的小姐找回来了,这可是一桩大喜事,由不得他们不高兴。   须臾功夫,灯掌起来了,七八只蜡烛把屋子照的明如白昼,张芝麻的一张俏脸在众人眼里更加清晰起来。   陈老爷不住地点头,面上全是自豪,“跟我想象的一丝不差,我闺女正该长成这般样貌,整个浑阳城难有能比肩的姑娘。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陈夫人执意同张芝麻挤在一张圈椅上,对着她一时哭一时笑,“个子长大许多,手脚也长大许多,那会儿还不及我腿长,整日只爱粘着我,怎么突然就长大这么多?”   “娘您糊涂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人肯定是要长大的嘛。”陈琢陪坐在一边,故意插科打诨道。   陈夫人这才有了一丝笑意,笑意还未达眼底,泪水又夺眶而出了,“可惜了,我女儿长大了,却不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我这辈子也过不了这道坎了!若不是我大意,怎么会这样,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张芝麻笨拙地替她擦眼泪,“额,那个,您别哭,我,我以后一定多陪着您。”   二爷陈瑛及三爷陈珞听了下人的禀告后,急忙起身朝着正院来了,二人在院外恰走了个碰头。   “二哥。”   “三弟。”   “二哥,听说小妹找回来了,不知是真是假,之前全无一丝消息,这会子怎就直接到了家里了?”   “消息是大哥着人传递的,想必不是假的。多说无益,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希望如此吧,可莫要让娘在空欢喜一场了。”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门外。不待敲门,陈现就已经自里面开了房门。   “大哥。”二人齐呼。   陈现淡淡点头,“快进来吧,就等你二人了。”   二人也不啰嗦,当即便步入室内,张芝麻听见动静下意识一抬脸瞅向二人,二人当即屏息,连呼吸都忘了,心理皆道:若这样的人不是自己的妹妹,那这世上便该没有此人了。   陈琢“嗤”的一声笑了,“看吧,又傻了两个。”   “都坐都坐,今儿我们一家子算是齐全了。”陈老爷感慨道,“老夫盼这一天盼太久了。”   “这位真是我的妹妹吗?”陈珞挠挠脑袋,“长得真好看。”   陈家四子一女,老大、老二、老三都肖似陈老爷,只能说是面目周正,两个小的却像极了陈夫人,皮肤白皙、身形高挑、五官精致,颊边带着两颗梨涡,站在人堆里极为出挑。   陈琢挺了挺胸脯,“有没有假,你心里没谱吗?你看看这长相,绝对没假。”陈琢边说,边走到张芝麻及陈夫人身后,双臂搭上二人,三颗脑袋便凑到了一起,“看,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众人对陈琢跳脱的举止颇有微词,但此时也不得不点头,因为打眼一瞅,这绝对就是亲娘仨。   “跟你们说,小妹可是我找回来了,今儿我一见她,我就打定主意了,决不能让她跑了,于是我干脆利落地就把人抱上马带回来了。”   陈夫人闻言忙摸了摸张芝麻的脑袋,“老天,可没把你吓着吧?你四哥就是太莽撞了。好好带你回来不行吗?非得这么吓人。”   张芝麻笑了,“是有一点儿。”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十足是感激的,若不是陈琢这般野蛮,她还不知道何年月才打定主意上门认亲。   “不知四弟是在哪里遇到小妹的?”陈瑛问道。   众人也对此极为好奇,忙把视线纷纷转向陈琢。   陈琢斜斜往桌子上一靠,抱起双臂,“今儿老爹非说我在外招惹了桃花,要给我一顿棒子,还把我撵出门去,我就索性去了舅舅的店里,结果一登门就见到了她。”   才说到舅舅,外头就有人来报,“舅老爷来了。”   原来是徐掌柜不放心,把店里的事简单交代一番后,就连忙过来了。   须臾,徐掌柜就进了门,端看屋里的情景,就知道众人必已是相认过了。   徐掌柜老怀大慰,妹子和妹夫的多年的心病终于解了。   众人又好奇张芝麻为何这么晚了还要去徐掌柜店里,但是这个事情说起来实在话长,譬如要解释自己已婚丧夫,要解释自己目前在赵家生活,又要说到小姑子找自己的原因,林林总总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再说有些话能不能现在说,张芝麻有些不确定。如果自己透漏是赵修海的典妻,那他会不会被自己的父兄给撕了?会的吧!   张芝麻打了个冷战,这事暂时绝不能说,需得以后视情况而定。   张芝麻心思电转,只能挑挑拣拣的说了,“我四月上就认识徐掌柜了。算是老相识,今儿正好要送个熟人去住店,想着是熟人,就奔着徐掌柜去了。”   徐掌柜故作生气,“怎么还叫徐掌柜,我是你亲舅舅,叫舅舅。”   张芝麻红了脸,讷讷地喊了一声“舅舅。”   陈琢又立刻掺和进来,“你还没叫四哥呢?叫一声来听听。”   张芝麻只好再喊一声“四哥。”   这么一来,众人纷纷想起张芝麻还没喊过自己,因此全都凑上前。   “乖璃儿,叫娘。”   “丫头,快喊爹。”   “叫大哥。”   “我是你二哥。”   “我是你三哥,你以前还尿湿过我的衣服呢。”   此时赵铁也到了,主动寻上陈家的门房小喜子,“敢问这位小哥,这里可是董家。”   小喜子摇头,“大叔认错门了,我们这里是陈家。”   赵铁故作惊诧,“咦,陈家?这里难道不是长乐巷?”   “当然不是,长乐巷还得再往前走。”   赵铁一拍脑袋,“老了老了,连地方也找不准了。打扰了打扰了。”   “无妨,小事一桩。”   赵铁却又问道:“小哥这么晚还不睡?”边说着边随意往院里一瞅,果然有几处灯火大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言笑声。   主家有喜事,小喜子也跟着高兴,因此也不介意多说一句,“今日家里有喜事,是得晚些睡了。”   赵铁忙拱手,“虽不知是什么喜事,但还是向贵府道声恭喜。”   “谢谢大叔。您好走。”   “哎哎,这就走。”赵铁慢吞吞转了身骑上马走了。   小喜子还在后面喊着,“大叔大叔,又错了,长乐巷不是那个方向。”   赵铁却充耳不闻,直奔着赵家去了,看来芝麻小娘子当真是被陈家认回去了,这事明一早务必得告诉老爷知道。 第70章   陈家人直聊了一个晚上,到了清晨,还个个精神抖擞,没有一点倦容,连陈夫人都神采奕奕,哪还有以往半分的病态?   张芝麻也同他们简单说了这些年的过往,譬如长于下洼村张家,譬如嫁于三槐村王家,只是却把最近半年的事情全都略过,众人只当她在城里做了大户人家的帮佣。   陈夫人心思简单,只一味心疼女儿这些年过得苦,陈老爷及四位哥哥却都不是好相与的。   陈现得了陈老爷的暗示,一大早便亲自带了人朝下洼村去了,临到中午时,方拉着一张脸出了下洼村,又奔着三槐村去了。待傍晚从三槐村出来时已经面如锅底了。   此是后话,稍后再表。   且说陈家各房的奶奶们知道自家小姑子寻了回来,惊异之余,全都带着孩子赶在早饭前过来拜见。   陈夫人怕张芝麻为难,提前先与了她一些东西,“璃儿,这些东西都给你,待你嫂嫂们带着孩子来了,你把这些东西当做见面礼送出去。”   张芝麻甚是感激陈夫人心细,“谢谢娘,您想的真周到,让您破费了。”   陈夫人摇头微笑,“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这些本来也都是你的东西。娘天天想着你回来,把各种情况都替你想到了,所以这些东西是早就备好的,隔段时间还会及时更换。别说这些,就是你的嫁妆,我也早就备起来了,你的屋子我也都着人收拾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就能住进去。”   张芝麻眼眶一红,忙转头把眼泪收了回去。   待三位嫂嫂带着孩子们来到正院时,双方忙依礼相互拜见,自是又有一番话要叙。   而得了赵铁嘱咐的大壮也于天蒙蒙亮时就出发去往熊台镇了。   熊台镇李家到底出身大家,昨日忙乱一阵后,现在已经恢复秩序井然的状态。   一应喜事用物该撤的撤,该收的收,对外一致解释说新郎官突发疾病,婚事推迟。   虽议论声四起,但很快也就压了下去。   新郎官李迁并未突发什么疾病,而是遭了一顿苦打,如今只好躺在床上,不止是他,连李老先生及李迁的嫡母也都因此而病倒在床,都是被李迁气的。   七八个月前,是他李迁又是哭又是跪的替自己求来这门亲事,家里只好依了他。如今已是走完了三媒六聘各项礼节,眼瞅着就要拜堂成亲,他却死活不肯再成亲了,还一味说嫡母故意害他。   嫡母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当下就病倒了。而李老先生自觉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昨晚也跟着一病不起。   还好李老夫人心里有成算,临时接回府中中馈,一方面尽快通知亲戚朋友,另一方面迅速压灭流言,又着人往王家连安抚带威胁,这事总算没有闹出更大的水花来。   赵修海和高笼鹅也出了不少力气,帮忙各处奔走,惹得李老夫人连连夸赞。   待门房回禀说赵家来人求见赵修海时,赵修海还当是姑母的病情有反复,万万没能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张芝麻已经被陈家认了回去。   所以当他听完大壮的禀告后,整个人登时慌了,连上马都上不利索,差点滑下来摔了。   他并非不愿意张芝麻回到陈家,相反的,他很是乐见其成,但是,现下时机不对,若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   好歹让他把眼前的乱麻理清楚,能堂堂正正站在陈家人面前方好。   如今横生枝节,别说娶她为妻,怕是见一面都难了。   赵修海越想越沮丧,骑马狂奔许久,冷风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却毫无察觉。   待要进家时,心里这才有了几分计较。   此时已经是中午,他连饭也顾不得吃,当即开了赵家的内库,仔细挑选了七八件好礼,有名酒名茶,亦有珍珠玛瑙之类。   须臾,赵春云扶了小雀儿的手也过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只听说是芝麻回家了,怎么这么突然?你们个个都忙的很,也没有人给我好生解释解释。可是要急死我!”   赵修海闻声猛地抬起头来,不错眼珠地盯着赵春云看。   赵春云被吓一跳,连忙摸摸脸,“看,看什么呢,我脸上脏了?”   小雀儿侧身瞅了瞅,“没有啊,挺干净的。”   赵修海却微微眯起的双眼,非常认真地建议道:“姑母,你今日气色不错,要不要出门去溜达溜达?”   赵春云瞬间拉长脸,“芝麻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哪有心情溜达?你趁早把人给我找回来。没她在我跟前解闷,饭吃着都不香。”   “姑母,前一阵城西陈家的夫人说与您神交已久,不如您一会儿带侄儿过去拜访拜访?您看,连礼我都打点出来了?”   赵修海边说边展示自己手中一尊白玉观音。   赵春云呼吸一窒,“败家子!你不要过日子了?”   “就是为了过日子!”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陈夫人,还得我带了礼上门拜访?”   “芝麻她娘。”   赵春云:“……”   赵修海只好把事情简单同她说了一遍,末了略带期待地看着她,“您跟着一起去,这诚意也显得更足不是吗?”   赵春云也不含糊,当即拍板,“去!必须得去!”顿了顿,又长长一叹,“想不到还有这番曲折,就跟那戏文里写的似的。只是,咱们以什么名义去呢?总不能说神交已久,因此上门拜望吧。”   “我们便说贺陈家团圆之喜吧。”   说话间赵修海又寻摸出一件檀木桌屏,赵春云眼睛一跳,“放下放下,赶紧给我放下,你这是要把家里搬空吗?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修海不肯退让,“还是凑足十样吧,十全十美。”   “那你下次还拿什么?总得留点后手吧!”   “下次再做下次的打算。”赵修海开始把挑好的东西往外搬。   赵春云本着勤俭持家的理念,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白玉观音好歹留下,换成点心也可以的。你头次上门带太多贵重东西,人家若是不好意思收,再给你退回来,岂不是很尴尬?你总得循序渐进的来!”   赵修海顿步,“姑母说的有道理。”   不得不承认赵春云歪打正着,赵修海还真听进去了,第一次上门若带了重礼,陈家若是因东西贵重执意不收,或是疑心他有什么猫腻,那就事与愿违了。   既然不能送重礼,那就增加数量,一会儿去铺子里买些上好的糕点、干果,再添两匹好料子吧。   主意打定,赵修海也就不再犹豫,先把赵春云撵去换衣服,自己也去屋里换了一身石青长袍,中间勒了同色的腰带,整个人显得挺拔清爽,面如冠玉。   待赵春云也换了见客的衣服后,姑侄二人登上马车便出了家门。   “今天阴天了,看这样子,夜里八成得降雪。你看,街上连人都少了。唉!芝麻应我的衣服还没做出来呢?”赵春云撩开车窗帘,往外瞅了瞅,怅然地说道。   赵修海:“……”谁还惦记衣服,能把人找回来就不错了。   为了买更好的点心、布匹等物,马车还专程绕了路,专捡那城里面最知名的铺子去了。   待马车停到陈家门口时,已经过了未时。   小喜子今日得了主家给的喜钱,心里正美得紧,只觉得做什么都带劲,眼瞅着有马车过来,他忙不错眼珠的瞅着。   果然,这车停在了陈家面前,小喜子忙迎了上去。   “不知来者何人?”   赵修海掀开帘子下了车,“鄙人城北赵修海。”   小喜子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时没能把话搂住,直冲冲就问出口,“怎么又是你?”长得人五人六的,咋就阴魂不散了,这才几天,都见着三次了!   话音一落才觉出自己的语气过于生冷了,可别惹恼了客人!于是连忙哈了哈腰,赶紧往回找补,“客人勿怪,小的见客人只觉心喜,说话没注意分寸。只是,您今日来的着实不巧,我们大爷一早就带着人出去了。您看……”   赵修海端着从容淡定的模样,略一拱手,“无妨。”反正他又不是来看陈现的,在不在有什么关系,“还请小哥帮忙通传一声,家姑母前来拜会贵府陈夫人,盼与陈夫人一见。”   “原来是来拜见自家夫人的。那我这就去传话,不过今日家里有些事,不知道我家夫人能不能腾出空来。客人先稍等,小的一会就来。”   语毕,小喜子转身就要往院里跑,却又被赵修海喊住,“小哥儿且慢。”   小喜子疑惑,“客人还有何事?”   “唉!不见陈现兄一面,到底是有些遗憾的,你可知他到底去了何处,何时能回?也不知道我今日见不见得着他?”   “恍惚是听说往一处村子去了,名字我也没记住。回来肯定是要回来的,但是啥时候到家,我这就说不准了。”   赵修海眼神一闪,陈现莫不是去下洼村了?八成是,陈家肯定是要了解当年的真相的,怎么可能吃这个暗亏?   “哦,那我没事了,小哥且去吧。”   小喜子这才一溜烟跑去了院里,跟主院里一位嬷嬷把事情说了,这嬷嬷到从不知自家夫人认识什么赵姓的客人,但既然人家登门来拜,自然要禀了主人的。   因此也不敢含糊,即刻便进屋禀了陈夫人,“夫人,门外有客求见,道是城北赵修海的姑母。您看这……” 第71章   陈夫人哪里知道城北赵修海的姑母是哪路神仙,闻言自然觉得奇怪。   “素日里到未曾听闻有这么一个人,可说了是为什么而来?”   老嬷嬷摇头,“没说。”   张芝麻守在一边,听到赵修海仨字,立刻就将头抬了起来,眼里光芒闪烁。   陈夫人想了想,“把人请进来吧,来者是客,咱们也不好冷落人家。”   老嬷嬷得令连忙去了。   陈夫人把头转向张芝麻,“璃儿,昨晚我恍惚记得,你说你现在在城北生活,莫不是就在这个赵家?”   张芝麻犹豫片刻,“正是。”   “虽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但有娘在你也不要害怕,便是与他们签了死契,家里也能替你出面摆平。”   “娘放心,女儿确实签过契约,但算不得死契,况赵家姑侄都是好人,从不曾为难于我。今日上门来,也八成因为知道我见到亲娘,特特来恭喜我们。”   陈夫人点头,伸手摸了摸张芝麻头,“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让你凭白受了许多苦。”   片刻后,老嬷嬷果然领了赵春云过来,张芝麻见了她很是高兴,但悄悄往她身后一打量,却有些失望,因为并未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赵修海到很想一并跟着进来,但他到底是个男人,犹豫再三,没好意思进人内宅,只好前去拜望陈老爷。   “老天,可算见着你了”,赵春云见到芝麻,顾不上同陈夫人寒暄,先就将人揽进了怀里,眼里登时湿润了,“听海儿说你寻到亲娘了,以后能见的机会可就少了。”   芝麻也是百感交集,“姑太太,我以后会常去看您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莫要食言才是。”赵春云伸手掐了掐张芝麻的脸蛋儿。   “敢问这位可是赵家妹子?”陈夫人见来人与自己的女儿如此亲近,心里甚觉不适,忙上前打断两人的谈话。   糟糕,赵春云这才想起自己可是打着见陈夫人的名义进来的,最该讨好的可是这位而不是芝麻。   想到此处,她忙朝陈夫人福身,“老姐姐好!今日冒昧来见,多有打扰,还望您见谅。”   “好说。您坐吧。葛妈妈,上茶上点心。”   老嬷嬷应了是,须臾功夫就端了茶水点心来,一一摆放在众人眼前。   “小女适才跟我讲,在赵家时候,多得您的照顾,老身真是感激不尽。”   赵春云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讨好陈夫人,笑容里明明白白含了许多谄媚,“应该的,应该的,芝麻这孩子聪明懂事,生得又好看,让人由不得就多疼爱几分。”   这一记马屁果然拍得恰到好处,陈夫人傲娇的小表情舒缓许多,“好叫赵家妹子知道,她日后就唤作陈璃了,不再叫芝麻,毕竟已经回了自己爹娘身边,以前的东西,我们能扔就扔了。”   赵春云眨眨眼,“好听!人和名字甚是相称。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如何剔透出挑的姑娘了!”   陈夫人嘴角一弯,露出笑靥,把张芝麻瞧了又瞧,“不是我自夸,小女端的是出挑,若真个拿出去比比,比那县令老爷家里的,也不遑多让。”   赵春云面色一肃,“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芝麻:“……”你俩这么夸真的好吗?   赵春云身负侄子的重托,主动谈起了身契的事情,“哎!怪赵家以前眼拙,未能识出明珠美玉,来时我们已经商量过,就当那恼人的契约从未签过,我回去就撕了它。还希望老姐姐莫要计较。”   赵家能主动提及此事,且主动要废弃以前签过的契约,陈夫人心里愈发熨帖,总比碰上胡搅蛮缠的人家好,不然真得费些力气。   “不知此番需偿还赵家多少银钱,赵家妹子但说无妨。”   赵春云慌忙摆手,“何必见外,以后都是自己人,谈这些做什么?只当留着给芝,给阿璃买糖吃。”   书房里,一老一少也算相谈甚欢,赵修海也主动把废弃契约的事情说给了陈老爷,陈老爷见这年轻人如此识趣,谈吐及仪容均是不俗,又有功名在身,因此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   冬日天短,众人只觉时间过得甚快,眼瞅着天色渐暗,赵家姑侄不好多留,便各自告辞,行至大门处汇合。   张芝麻亲自扶着赵春云,两个人一起行至大门处。   赵修海已经先行一步到达,正翘首等着,见到跟在姑母身边的倩影,他当即站定,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慢慢走近。   赵春云拍拍张芝麻的胳膊,“行了,你俩有话就尽快说吧。”   说完,赵春云径自去了自家马车旁边,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两个人内心既有喜悦,又有慌乱,才把视线对上,又慌忙撤了开去,没几息功夫,又瞅个对眼,看上去既甜蜜又别扭。   时间不多,地点也微妙,周围还有陈家的仆人在,赵修海不敢耽误,赶紧率先开口,“你还好吧?”声音低沉而又饱含情义。   张芝麻半低了头,抿嘴轻轻应了,“挺好的。你呢?”   赵修海想摸摸她的头顶,手刚伸出去,又连忙缩回来,“不太好,心里总是惦记你。”   张芝麻红了脸,“有,有什么可惦记的?”   赵修海到底没忍住,快速的伸手替张芝麻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别着急,等着我。待我……”   话音未落,陈现黑着一张脸带着几个人骑着马就到了家门前。   赵修海心里咯噔一下,暗觉不妙。果然,陈现迅速下了马,将缰绳一扔,就走至二人身前。   他连半片眼光都没递给赵修海,而是揽了妹子的肩膀就朝院里走了。   什么情况?   张芝麻愕然,下意识就要回头看,却被陈现一把将脑袋固住,“妹,哥给你带了好东西,走,咱们回屋去看看。”   说完,跨着大步就进了院,张芝麻被他裹挟着,只好快速地倒腾着小碎步被动地一起进了院。   赵修海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良久都不愿动身。   小喜子袖着双手走近,“这位客人,您这是走还是不走?”   赵修海未理会,小喜子只好再接再厉,“看着您家的马似是饿了,是不是先回去喂喂草料?”   赵修海这才收回视线,眼神幽暗地瞅了瞅小喜子,把小喜子唬了一跳。这才甩袖去了。   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总得一个一个的来,他赵修海的人生里,没有放弃二字。 第72章   晚饭后,陈夫人拉着张芝麻去看这些年来给她准备的嫁妆,而陈现则同陈老爷等人汇报一天的所得所闻。   “那下洼村张家的老头子先时还嘴硬不肯说,儿没耐心跟他掰扯,当场亮了刀子,他这才松口。”   陈老爷忙问:“他怎么说?”   “道是他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未能生育,后来在贩子手里花了二两银子买下了小妹。”   陈老爷闻言震怒,其他三人也是面色极差,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当年不但被卖掉,还只值二两银子!!!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那贩子的形貌可问了?”   “问了。说是个跛脚的瘦小汉子,左脸还有一条疤。”   “去查!看看能否通过这贩子,找到小金芝的下落。”   小金芝就是当年偷偷抱走张芝麻的陈家仆人,陈家寻了数年都未找到她,一个没甚见识的仆人,居然能躲这么多年,陈家人提到她总会恨得。   “是。”   “行了,你接着说吧。”   “买了妹妹后,这张家的婆娘却突然有了孩子,后来又接二连三生了两个,共是两子一女。我今日找上门去,那张家人虽觉惊诧,却也并不意外。因咱家当年到处寻找妹妹,曾去过下洼村,故而他们是知道的。可恨下洼村人一起隐瞒事实,不然何苦让妹妹多受这么多年的罪呢?”   老三陈珞不解,“既然他们已经生养了子女,为何不肯放了妹妹呢?”   陈现叹气,“乡人愚昧,认为妹妹有福气,所以才给张家带来了子女,怕离了妹妹,其他子女也留不住,因此虽越来越觉妹妹多余,却也不肯就此放她离开。”   陈老爷闻言摔了手里的杯子,手指头抖得甚是厉害,“自私,恁得自私!他们儿女双全,却让我们饱受思念之苦。简直混账!王家呢,王家那边又如何?能不能给咱们一张放妻书?”   昨晚芝麻虽然刻意把过往说得简单,但结合陈琢所言,众人已经知道她嫁人并守寡的事情。   今日陈现去三槐村,是打着许以重金拿一张放妻书的目的,但到了以后,才发现张芝麻的婆婆完全就是个混不吝,更兼王敏偷偷溜出家门至今未归,那婆婆心情极差,听到张芝麻的名字就开始破口大骂,连句话都讲不通。   “今日未能拿到放妻书。那婆子根本就是个混人,也不知妹妹在她手里吃了多少苦?”   陈老爷立目,“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之,我要尽快看到放妻书。”   陈琢突然想起一事,“实在不行就先找到那个可恶的小姑子!唉,我昨晚糊涂,若是将她提前扣下就好了,我们也算有了筹码。”   陈老爷眼神一亮,“是个办法,赶紧把人找到!”   陈琢难得听到一句肯定,忙不迭应了,“儿子一会儿就带人出去找。”   陈现却有些眉头难展,“父亲不知,除了放妻书外,还有个麻烦?”   “什么麻烦?”众人异口同声道。   陈现静默片刻后方开了口:“那王家婆子将妹妹送人做了典妻!”   陈老爷疑心自己没听清,“典,典什么?”   “典妻!典给了城北的赵举人,赵修海。”   陈琢等人立刻变了脸色,一个个沉如锅底,身上多了很多煞气。   陈老爷怒极反笑,“呵,呵呵,原来这些人竟然如此轻贱我的女儿。好得很,好得很!”   正在这时,有仆人敲响了书房的门,“老爷,老爷,夫人有请。”   陈老爷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略微缓和了脸色,“告诉夫人,我这就过去。”   语毕,他瞅了四个儿子一眼,“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以后给我可着劲儿的宠。把这些年她丢失的,全都找补回来!记住了吗?”   四人连忙颔首。   陈老爷这才甩袖离去,远远地还能传来他的声音,“小姐可喜欢那些东西,笑了吗?笑了几次?”   陈琢揉了揉鼻子,“我要是个闺女就好了!”   且说赵修海姑侄离了陈家后,一路无言往城北走,刚要进巷子口时,大壮突然停了车。   “老爷,前面有个女子,恍惚就是芝麻娘子的小姑子。”   赵修海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撩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果然有道瘦小的身影正沿着路边往巷子里走。   “咦?看这方向,难道她还想去咱家?”大壮有些无语,“老爷、姑太太,待大壮一会儿停了车,就把她赶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赵修海干脆收起佛珠,唇角露出几丝笑意来,“不用赶,把人带回家!”   王敏昨夜没有找到宿头,在墙角猫了一晚上,险些没被冻死,早上便发着高热晕倒在街头上了。   好在有好心人将她送至了医馆,被灌了药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后,至黄昏时分才迷迷瞪瞪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她仍旧觉得不甘心,自己如今凄风苦雨,而她张芝麻竟然要跑去枝头做凤凰!   王敏拖着虚弱的身体偷偷溜出了医馆,她想好了,如果张芝麻不肯带着她一起发达,那她索性拽着张芝麻一起进地狱!   她艰难地行至赵家门前,而大壮也赶着马车到了。   “王大姑娘,你怎么又来了?”大壮装模作样问道。   王敏一看是他,心里顿时有了几分踏实,虽然大壮不待见她,但好歹是个熟人,说话也方便些,“我自然是来寻我的嫂嫂。她如今可在?”   大壮闻言嗤笑了一声,“王大姑娘糊涂了?昨儿夜里你可是亲眼见着的,我们小娘子被她兄长带走了,如今你还奔上门来找人,可见你是多么糊涂。”   王敏一呆,“这都一天了,她还没回来?难道昨日那公子,真的是她的兄长?那下洼村张家……”   “大壮,你在同谁说话?”   突然,一声低沉又好听的男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打断了王敏的话,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马车里出来,又转身扶了一位老太太下了马车。   借了天地间的余光看过去,只见那男子身形高大,容貌俊美,仿佛拒人千里之外却又引得人想贴上去看个明白。   饶王敏以往甚是自负,这会儿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禀老爷,这位王大姑娘是芝麻娘子的小姑子,小的适才是同她说话了。”   赵春云见赵修海主仆把戏做得热闹,也便装模作样插上了一嘴,“哎呀!这么说来,倒也不是外人,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游荡?天怪冷的,快快随老身回家去,可莫要生了病!”   王敏正愁张芝麻不在,不好找借口留下,如今赵春云这么一说,这可真是打瞌睡被人送了枕头。   王敏赶紧福下身去,“谢谢老夫人,您真是个活菩萨。”   几人遂一道进了门,见到宽敞的院落,大气的房屋,王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些东西,她本来也是能拥有的,要不是那李迁临时病倒,她又怎会沦为村里的笑话?   “李妈妈,带王大姑娘去客房休息吧,给她找两身厚衣服。厨房那边把晚饭做得了,过来同我一起用吧。”   李妈妈一一应了,赵春云又暗暗嘱咐了几句别的,这才同赵修海一起走了。   “王大姑娘,好久不见。”李妈妈笑着同王敏打着招呼,“今日怎么得闲过来?”   王敏不知道如何答她,只好含糊说了,“过来找嫂嫂有些事。”   李妈妈带着人去了客房,“来吧,王大姑娘,这就是我们的客房,快进来吧,天怪冷的,我一会儿替你笼个火盆。”   王敏四下一看,发现这客房布置很是讲究,一应家具用具皆有,且看起来质量上乘,随手摸了摸,发现床上的被褥并椅子上的软垫柔软又干燥,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气息,让人的心一下子沉静了。   呵,张芝麻,别以为只有你能得赵家的欢心,如今看来,自己想入他们的法眼,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片刻后,李妈妈又抱来了几件衣服,“王大姑娘,姑太太心疼你衣裳单薄,特命我拿一些厚衣服给你。你莫要嫌弃,还是尽快换了,一会儿饭得了,咱就过姑太太那边去用,正好让她看看。”   王敏依言接过李妈妈怀中的衣物,低头一看,不出所料,尽是好料子。之前李家给的聘礼也有不少这样的好东西,只可惜自己过于珍惜,还没能穿上身。   李妈妈帮着王敏换了衣服,她动作轻柔,言辞恭敬,王敏头一次体会到被人服侍的感觉,心里既得意又畅快,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是人上人了。   待收拾得了,李妈妈抱了王敏的衣服就往外走,“王大姑娘,我就先把这些衣服带走了,待我浆洗好了,烘干了,再给你拿回来。”   有了新衣服,王敏也就不在意这一身,随意摆摆手,“有劳李妈妈,辛苦。”   李妈妈出了客房的门后,将衣服带回了倒座房,片刻后又闪身进了赵修海的书房。   “老爷,老奴拿到了王大姑娘的衣服。”   赵修海点头,“行,明日一早让小青子跟我去一趟三槐村。”   李妈妈福身应了,“是,老爷。可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的?”   “赵铁这会子在家吗?让他过来见我。”赵修海吩咐道。   “在,老奴这就去找人。”说完,李妈妈领命去了。   一会儿功夫后,赵铁果然来了,“老爷,您找我。”   赵修海从书桌后面抬起头来,“晚饭后,跟我去一趟老宅,有些账,今天需要算掉了!”   赵铁眉目一凛,忙拱手应了个是。 第73章   晚饭后,天已是大黑,赵修海与赵铁乘马车离了赵家,朝着自家老宅去了。   “让赵叔准备的人和东西,可妥当了?”赵修海靠在马车的沿壁上,微眯着眼睛问道。   赵铁亲自在外驾着马车,闻言赶紧回话,“妥当了。”   “嗯”,赵修海动了动手里的暖炉,“顺利吗?”   “顺利。”赵铁呵呵一笑,“那认罪的手记,是老奴仿着她的字迹亲手写的,哪能不顺利呢?这事儿既是知道她不会配合,索性也不必经她的手。”   赵修海赞赏地点了点头,“赵叔做得对,就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又问:“人呢?”   “人也准备妥当了,后半夜就能过来替咱们处理干净了。老爷放心,这些人都是有把柄在手的,嘴巴绝对严实。”   赵修海淡淡应了,良久,有感而发道:“这些年,还好有赵叔在,让我少了许多麻烦。若是没有你在,我的人生一定会艰难许多。”   赵铁闻言红了眼眶,“老爷说这些作甚,说句不恭敬的话,老奴亲眼见着老爷长大,在老奴心里,始终是拿着您当亲生孩子来疼的。别说这些小事,纵是立刻让老奴为您送了命,老奴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主仆二人说着话,约莫两刻钟功夫后,终于到了老宅。   西厢里果然已经钉死了门窗,赵铁打开可供饭盒进出的小窗,塞进去一只装饭的小箱。   里面立刻有人接了。   几息后,传来几句争吵声。   “贱婢,前日你已经拿了鸡腿了,今日还想同我抢,想得美!”   “呵,还当自己是主子呢?你可省省吧!放手,快放手,这是我的鸡腿!”   “混账,居然敢咬我,松口松口啊,你这个贱婢!”   两个人为了一些吃食几乎要打破头了,哪里还有往日赵家少奶奶与大丫鬟的气派。如今比那荒宅里的野狗还不如。   野狗毕竟是有自由的。她们却只能活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屋里吃屋里拉,屋里睡屋里醒,睁眼闭眼只有对方可恶的嘴脸。   头两天二人还有几分守望相助的意思,几日后发现不抢就吃不饱饭,两个人之间也便没了情意可言,毕竟骨子里都是自私的人,又能无私奉献几次呢?   赵家送来的饭很简单,猪油拌饭,再加一个大鸡腿。   饭两天送一次,每次送一天的量。   先时二人根本吃不进去,但到底扛不住饿,直到现在有口吃的就一定会张嘴,谁还管碗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保住命才是紧要的。   “表小姐,觉得饭菜味道如何?”赵铁语带恭敬地问道,似是一点也没因为对方的落魄而看人下菜碟的意思。   正啃着鸡腿的文馨却突然呆了,香菊趁机抢过她手里的鸡腿,发疯般的啃咬起来。   “赵,赵叔,是你吗赵叔?”文馨站起身来跑向窗口,想到自己身上的腌臜味道,又赶紧后退了一步,“赵叔,你在外面吗?”   赵铁叹了一口气,“表小姐,是我。”   文馨突然泪如雨下,饥一餐饱一餐这么久,她却分毫不见消瘦,反倒因为吃多了猪油,略有些发胖,以前瘦长的脸蛋已经圆润不少。   “赵叔,我错了赵叔,你帮我和表哥求求情吧,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赵叔,求求你了!”   赵铁回头瞅了瞅赵修海,赵修海略一点头,赵铁便张嘴回道:“表小姐,如今老爷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同他说就好了。”   文馨闻言大惊,慌忙后退到墙根处,抱头蹲了下来,香菊也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表,表哥,不,不,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我不要见他!”   自己这个样子,怎么能见赵修海呢,别说其他人,纵是自己也无法接受当下的模样。   “文馨”,赵修冷声唤出这个能让自己痛恨一生的名字。   “表,表哥。”文馨痛哭出声,“你是不是还再恨我?我,抱歉,我错了,我……”   赵修海眼神一黯,“文馨,你要知道人这一生,有些错误不是说声抱歉就能弥补的。”   文馨捂住脸,“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也是你的妹妹不是吗?求你好歹饶我一次。”   赵修海冷了冷面庞,没回话。她这样的妹妹,他宁愿不曾有过!   这时,文馨突然冲了过来,把脑袋从口子里往外伸,“表哥,表哥,不能全怪我,真的,不能全怪我,要怪就怪,对,怪我娘,是她当日教我的,毒药也是她送我的。还有还有,也得怪满儿自己,谁让她非要知道那么多呢,如果不是她多事,死的也就不是她了!”   “那么,死的就是姑母了是吗?”赵修海嗤道。   文馨眼神一闪,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文馨,你当日既敢做下此事,现在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待到了地下,若见了满儿,好好同她磕头认个错,兴许以后我还能愿意替你烧几张纸钱。”   文馨每听一句,眼珠子就瞪大一分,待赵修海说完了,她的眼球子都要瞪出来了,“别,表哥,不要这样,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赵修海瞅了赵铁一眼,转身走了,赵铁则扔了一只鸡腿进去。   “香菊,若表小姐心甘情愿把这个吃掉,你就能出来了!”   “不!不要,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文馨闻言惊叫,“赵修海,你不要得意,你夜间来此,又闹出许多动静,我就不信以后无人疑你,毒害发妻,你以后决计得不了好!哈哈哈哈哈,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赵铁并不理会文馨的叫嚣,反而又对香菊加了一句,“还能送你一百两银子,以及出入城门的路引。”   香菊瞬间眼光大亮,饿虎扑食一般抓住了那只鸡腿,不由分说就要往文馨嘴里塞。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文馨岂能坐以待毙,当即也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与力气来抵抗,“赵修海,你等着。你决计得不了好……”   二人搏斗许久,果然闹出很大的动静,双方更添了新伤无数。直至后半夜,文馨终于不敌,被香菊用鸡腿塞了个满嘴,还未待毒发,她先就噎死了,再过几天正是她二十六的生辰。   她这辈子都活不到二十六岁,就比如她当年因一己之私令赵修满再也活不到十五岁一样。   而香菊也没能独活,因为两只鸡腿全都有毒。   且说赵修海二人离了老宅后,立刻有两男两女进了老宅,待文馨主仆二人死透后,这四人悄悄将尸体拉出来掩埋了。   而两个女人则进了西厢。   文馨主仆虽说闹出动静,但周边并不能听个清楚明白。一旦有人心里犯疑,这俩女人的存在就可以圆谎了。   赵修海主仆行至半路时,赵铁请示他的意见,“老爷,那我们明日一早便把她失踪一事爆出来吗?”   “嗯!先报她失踪,你先带着人囫囵找几天,再把那‘供词’拿给族长,让族长做主休弃她便罢了。”   赵铁有些疑虑,“说实话,老奴总觉得还是之前的想法更好些,咱们让她病逝,再大张旗鼓办个丧事,好歹昭告全城,让人知道你是死了婆娘的。”   “嗤,没必要,我没那么重要,全城人的眼光并不在我身上。再说了,办丧事又得时间又得金钱,麻烦!”   两个人淡定地说着对文馨后续的安排,待快到家时,赵铁又开口道:“老爷,明日您要和小青子一起去三槐村吗?”   “对。”   “依老奴看,您还是交与其他人办吧,这事您何苦自己亲自下场呢。同个老婆子打交道,您啊,指定做不来,倒不如让小青子自己跑一趟。”   赵修海:“……”   “万一您被一群村头老妇围住了,您届时连个理都说不出来,多憋屈!况且既然我们要做表小姐失踪的戏码,您不在又像什么话?别人不得说你没了婆娘,还有心去村里找老婆子掰扯?”   赵修海:“……我听赵叔的。”   主子能听自己的建议,赵铁很是高兴,“回头我把事情怎么说怎么办,同小青子交代清楚了,这孩子机灵,必能把事办成。”   “就按赵叔说得做吧!”   翌日一早,赵铁果然找了小青子仔细交代一番,怕他年少不压事,又喊了二壮同他前去。   两个年轻小伙子去了一趟三槐村,将王敏的衣服往她娘跟前一扔,明话暗话这么一说,那老婆子就已经被吓傻了,以为自家姑娘现在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待拿了这纸去救,因此忙不迭在纸上按了手印。还哭哭啼啼地求着小青子二人一定要救救王敏。   二人随后又去里正家里一趟,那老里正见二人自称张芝麻娘家人,且手里带了王家的放妻书,虽有些小纰漏,但他有意放水,也没说什么,遂干脆利落地将张芝麻在三槐村除了名,又给一封带个人指印的信件,可以帮助张芝麻移动个人的户籍簿子。   二人不负所托,带回了重要东西。赵修海得了以后,立刻将这些东西并撕碎的典妻契约放在盒子里,屁颠屁颠地送去了陈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不要跟我考究古代农村治理及农民户口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块是我瞎结巴写的,探讨起来必败无疑,叩首 第74章   看着正在向自己走来的赵修海,门房小喜子偷偷翻了个白眼,见过往来密切的亲朋好友,没见过这么频繁登门的。   没待他开口,小喜子先就上前把人拦了,“我们大爷说了,赵老爷人品贵重,陈家门楣低微,不敢令您贵足踏贱地,还请您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原话比这还难听,说的是“有多远滚多远”,小喜子说出口的话好歹还是加工过的。   陈现这会儿正把赵修海恨得牙痒痒——这厮前一阵装模做样登门来访,当时以为他是来交流老人健康问题的,现在想想,根本就是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还大剌剌骑马带着阿璃路过却不登门认亲!最让人气愤的是,居然典了阿璃专门给他生孩子!   这根本就是拿个好姑娘当牲口使!再说了,他多大了,阿璃才多大?妄想老牛吃嫩草,做梦娶西施——想得美!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人,必须趁早摘清楚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赵修海闻言一窒,当下连忙悄悄往小喜子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也不与小哥儿为难,既主人家不便相见,那也便算了,只是这里有个东西,需要小哥儿……”   小喜子耿直,执意不肯收,“赵老爷莫要如此,我忠心可鉴日月,岂是这么一小块银子就能收买的?”   赵修海赶紧掏出一块大的,小喜子顿时急得跳了脚,“不是不是,我不是嫌你给的少!”   “不嫌少那你就拿着啊!”   小喜子眼睛都气红了,“这跟多少没关系!大的小的我都不要!总之,我陈小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收买的人,你别指望我陪着赵老爷一起作奸犯科,糊弄主子。”   这罪名赵修海万万不能认,“小哥儿言重了,赵某人向来仰慕陈家为人,一心愿与陈家修好,绝不敢有丝毫邪恶心思。今日赵某人来的不是时候,陈家既不便接待,也就作罢。只这个盒子,关系到贵府小姐的终生大事。还请小哥儿务必转给陈老爷过目。”   小喜子将信将疑地将东西接过,“真有这么重要?里面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赵某岂敢儿戏?”   小喜子这才松口,“那我这就转交给老爷。”   “有劳了。”   赵修海将手中的木盒子郑重地递给小喜子,这才跨上马走了。   小喜子则急匆匆进了院,将东西呈给了陈老爷。   “赵举人真的说这个东西关乎小姐一生?”陈老爷拿着盒子问道。   小喜子点头,“没错,他是这么说的。”   陈老爷立目冷哼,“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紧要东西?”   说话间,陈老爷就开了盒子,当先看到的,是几片碎纸,陈老爷立刻想起赵修海之前做下的要作废典妻文书的承诺,内心不禁一动,忙把这些碎纸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拼好,果然是典妻的文书。   还算这臭小子说话算话,哼!   盒子底部还有两份文书,正是小青子和二壮一早得来的东西,陈老爷郑重其事地拿了出来,一一阅看,半晌后,他表情极是古怪地将东西又收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有被盒中之物讨好到!   这绝对算的上是瞌睡之时有人递来了枕头。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尴尬与愤怒,自家想要的东西,还没眉目呢,他抢先一步做到了,很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嘛!   所以,陈老爷的内心立刻乱了,一半是被讨好的得意,一半是被寒碜的愤怒,两股情绪不断纠缠,使得他脸色时阴时晴,变幻不定。   半晌后,他拎着盒子去了内院。   此时,陈夫人正同张芝麻一起读着诗经,遇到她不认识的字或者不理解的诗句,便从旁做一番指点。   母女二人亲昵地偎在一起,气氛极是温暖融洽。   陈老爷推开门看到这副场景,当即呆住了,只觉得天地间再也没有这么温馨的画面了。   还是张芝麻最先看到他,“爹爹,您来了?”   陈老爷连忙端起一脸的笑容,“哎哎,来了来了,你们娘俩做什么呢?”   张芝麻举举手里的书,“娘在教我读书。”   “好好好,女孩子读些书好,读书能明理。”   “老爷,你过来做什么?凭白打扰我们二人的兴致。”陈夫人嗔怪道。   陈老爷瞬间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夫人她已经连续两晚不和自己共眠了,难道自己已经成了多余的?   “呵呵呵呵”,陈老爷干笑了两声,“有个东西拿来给阿璃看看。”   陈夫人当先接过盒子,“是什么?给我看看。”   盒子打开后,陈夫人撇撇嘴,“我还以为是钗环之类的首饰,原来就是几张纸啊!没意思。”   “夫人莫急,你且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陈夫人这才随意拿起一张来,张芝麻也跟着凑过去,待看清内容后,二人方惊呼出声:“放妻书!”   陈老爷得意地背着手,“没错,就是放妻书。”   “爹爹,这个是您帮我拿到的吗?”张芝麻满脸孺慕地问道,“以后,我和三槐村王家就彻底没关系了是吗?”   陈老爷干咳了两声,伸手捋了捋胡子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咳咳,当,当然是爹爹拿到的。”   反正是赵修海主动送给我的,既然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了,所以我这么说,并不是有意骗人!   “以后咱就不是他王家的媳妇了,咱自由了!回头你若有相中的人家,爹肯定为你做主。若没有相中的,爹就养你一辈子。”   张芝麻由衷地笑了,“谢谢爹娘为我张罗,能离开王家,实在再好不过了。”   “那等泼皮破落户,也敢高攀我陈大盛的女儿,想都不要想!对了,阿璃这些年可有相熟的好友,明日咱家举办认亲宴,不妨请了来一起热闹热闹。”   陈老爷说完,陈夫人也跟着附和,“你爹说的对,就当是让她们认认门,以后约着你玩,总得知道去哪里找你不是。”   张芝麻眨眨眼,“女儿委实没有什么好友,能把赵家姑太太请来吗?”   张芝麻从昨日陈现的举动上,猜出陈家已经知道自己和赵家的真正关系,父兄必定会对赵家怀有芥蒂,张芝麻说请姑太太过来,也是打着为两家缓颊的想法。   陈夫人不知内里,倒还罢了。陈老爷闻言面上立刻有了几分不自在,“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大喜的日子,让赵家人过来,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张芝麻眼里的光芒略微散去一些,刚要“哦”了一声,陈老爷却突然咬牙,“罢了,只要是我女儿想邀请的,就一定是妥当的!爹一会儿就让人去送帖子。”   张芝麻这才抿着嘴笑了,“谢谢爹!”   翌日,陈家热热闹闹地办起认亲宴,而赵家也“发动人马”各路去寻找文馨主仆二人。   姑太太做戏做全套,只能推了这边的宴会,然后令人专门送礼过来,不同于头次上门的薄礼,这次的规格明显高出许多。   饶是陈老爷不满对方驳了自家的面子,但到底也得捏着鼻子在心里承认赵家很重视女儿的事实。   两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天,到了晚间,赵修海却突然出现在张芝麻房里。 第75章   赵修海的突然到来,着实吓了张芝麻一跳,“老爷,你怎么来了?”   赵修海将她往怀里一扯,“想你了就来了。”   张芝麻慌乱的抬起小脑袋瓜子,“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赵修海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她的眉心,“山人自有妙计。”   “你净胡闹!也不怕被人逮到了。”   赵修海闻言拔腿欲走,张芝麻赶紧收紧胳膊箍住他,“等会儿,我还没抱够呢!”   “那你多久能抱够?”   “我哪知道?这不正试着呢!”   “那你尽快,不然我万一被逮到了可怎么办?”   “那就让我父兄剥了你的皮!”   赵修海:“……你还真舍得?!”   张芝麻动动脑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足的叹息一声闭上眼睛,“你人这么好,自然舍不得。”   赵修海垂头看她,“我哪里好?”   “哪哪都好,这腰抱着真趁手,这胸膛躺着正合意。”   “……”,赵修海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可他又找不到证据。   正在这时,张芝麻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小姐,您这会儿要不要洗漱?”   是家里拨给她的小丫头,名唤小婵,张芝麻不习惯被人近身服侍,因此小婵甚少跟在旁边。   张芝麻脸色一变,忙把赵修海往屏风后面一推,“呃,啊,那个,等一会儿吧,我有些累了,这会儿不想动。”   “那我进去给您揉揉肩?”   “别,不用!我自己躺躺就好了。那个,你,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我歇够了再喊你。”   “好的,小姐。”土包子!小婵暗暗撇撇嘴后退下了。   张芝麻心有余悸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这才想起适才被她一把推开的男人。   她心虚地往屏风后面一瞅,这男人正大马金刀一脸官司地坐在她的床上。   高大的身躯略微朝前倾着,两只手肘杵在大腿上,双手交叠握在一起,眼睛则半是幽怨半是委屈的看着她。   张芝麻浑身一激灵,赶紧恶人先告状,“该!谁让你大半夜跑我房里来的。你看看,差点暴露吧?”   就好像刚才说没抱够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过来!”赵修海直起腰身,朝她伸出手。   张芝麻揉了揉鼻尖,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良久,才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小手与那双大手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   赵修海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嘴角,俄而站起身来,复又将张芝麻揽进怀里。   “我很想你。”他声音低沉的叹道。   张芝麻内心里觉得自己应该适当矜持一些,然而听到这话,她却嘴巴一咧就笑了,心里跟被蜜水泡过一般。   “你笑什么呢?没心没肺的丫头!”胸口处微微地颤动引起赵修海的怀疑,低头一看,才知道这小女人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你想我,我高兴,一高兴自然就想笑了。”张芝麻如实回答道。   赵修海曲起手指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这张小嘴里,也不知道有几句准话。”   张芝麻嘻嘻笑了。   半晌后,赵修海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包袱,“给你带来点东西。”   张芝麻疑惑,“什么东西?”   “……你做了一半的鞋子和衣服!”   张芝麻囧了,“你这是追上门要债来了。”   赵修海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对,讨债来了,讨个情债。这个我不着急穿,但你每天要是能动手做上一点就好了,这样你就能天天想着我了。”   “好吧。”张芝麻应下了,“但是我每扎一针就想起你,这场景是不是太怪了。若是夜里再秉根蜡烛,趁着飘飘忽忽的光线……”   “……我不管!反正我要穿你做的鞋。”   张芝麻咧嘴,“也没说不给你做啊,明天就动手,其实也差不多了,再有两三天功夫也就做完了。”   赵修海这才满意了,“那我过几天过来拿,你乖乖等我。”   “嗯嗯,”张芝麻乖巧地点头,“你快走吧,小心些。”   赵修海这才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下一套家丁的衣服,往身上胡乱一披,推开门迅速地融进了黑夜里。   张芝麻提心吊胆地听着动静,足足听了好半晌,见没有什么异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只在第二天一早听说有个家丁被人敲了闷棍,身上的十来枚铜钱一个没丢,只丢了一身衣服。众人皆猜测他是无意中得罪了人,被人寻了仇。   只有张芝麻心虚地不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芝麻陪着陈夫人去各家寺庙还愿,去亲戚朋友家里做客,去自家的首饰铺子和布桩选喜欢的东西。   总之,她每天的行程都很满。即便到了晚上,偶尔陈夫人还要跟她挤在一起睡个觉,所以张芝麻很少有时间做这些针线活。   直到四五天后,这双鞋才算是彻底完成了,张芝麻将它们仔仔细细地用布包了起来,收在一只箱子里。   殊不知,这些举动早就被陈夫人瞅见了端倪,她悄悄同陈老爷说了,“老爷,咱女儿这几日偷偷做鞋呢,是一双男鞋!她以为她遮掩的严实,其实啊,早就被我发现了。这八成是要给你个惊喜呢。”   陈老爷喜不自胜,他这一生穿了许多双鞋,但女儿亲手做的,他还不曾有过一双,因此他一连几日都走路带风,连带看张芝麻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家中的小辈们便有些吃味,自家祖父对着他们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但是一对上祖母和小姑姑,嘴角都能扯到耳朵上了。   实在是太过于重女轻男了!   陈老爷日夜等着女儿把鞋子献上来,可是一连两日都没有动静,不禁有些着急。   “夫人,你说阿璃她是不是不好意思把东西拿出来啊?莫不是我平日里还是太严肃了?还是说她觉得自己针线功夫不好,不好意思拿出来啊!”   陈夫人也跟着皱眉琢磨片刻,“应该不是针线功夫问题吧,我忘记跟你说了,之前苏大夫送来的两条抹额就是咱们女儿的手艺,做得挺不错呢。或许是她不好意思开口吧。”   陈老爷苦着脸挠挠头,“要不,你从旁提醒几句。我这还等着穿呢!”   陈夫人答应了,“行,我帮你提醒几句。”   翌日,陈夫人果然寻机旁敲侧击了一下,“阿璃啊,你爹爹羡慕我这两条抹额,说要是也能得件你做的东西,八成梦里也能笑醒了。”   “阿璃啊,你爹爹这几天总喊着脚冷呢,要是有双新鞋就好了。”   “阿璃啊,你爹爹一贯是面冷心热,你莫觉得他太过严肃,其实啊,他很是心疼你,你若有什么想说的,想送的,只管大胆去做!”   话说到这份上,张芝麻若还是无动于衷,那么她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没良心的人。   她不是,所以她很快就拿出这双鞋来,殷勤地递给陈夫人,“劳娘亲帮我把这双鞋送给爹爹吧,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喜欢。”   陈夫人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你爹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不好意思了,哈哈。没事没事,娘帮你送。他啊,早就盼着呢,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张芝麻愧疚地低下头。这些事情其实根本不用别人提醒的,做女儿的应当想到前面才是。爹娘对她这么好,她别的做不来,做些衣服和鞋子来孝敬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赵修海,只能先委屈他了,来日方长,大不了以后再做给他。   陈夫人拿到这双鞋后,忙不迭送去了陈老爷手上。   “老爷老爷,你看,这不就拿来了吗?”   “什么啊?”陈老爷压住喜色,明知故问道。   陈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鞋!女儿给你做的鞋。”   陈老爷干咳了两声,然后伸手接过鞋子,“以后可莫要再让她做这些了,又不是没有鞋穿。”   嘴上这么说着,脚上却已经把鞋子给蹬上了。   “咦,有些大了。”陈老爷道。   “怕是女儿不知道尺寸,估摸着做得。要不把这鞋子给了小瑛穿吧,他的脚要大一些。”   陈瑛是张芝麻的二哥。   陈老爷眼神一敛,“不行,女儿做给我的,给他穿像什么话?大就大呗,我前面塞些棉花就好了。”   陈夫人只好让下人寻来棉花,帮陈老爷放进鞋子里面。   陈老爷复又将鞋子穿上,“好,好的很!女儿有心了。”顿了顿,“今儿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家里有些闷的慌。我出去溜达一圈,一会儿就回来。”   语毕,他哼起小曲拎起自己的鸟笼子迈着四方步就上了街。   唯恐长袍遮住鞋子,陈老爷特意将袍子虚虚地提在手里,一路上只觉得众人的眼光全都聚焦在自己的脚上,因此陈老爷得意极了。   而拉着人马正装模作样寻找文馨主仆的赵修海则根本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双鞋被陈老爷子提前穿上脚了。   他风尘仆仆回到家时,满脸泪水的赵春云伴着老族长一起迎了上来。   “海儿,莫要再寻了,你媳妇她,根本不是失踪,而是畏罪潜逃了!”   说完,赵春云放声大哭起来。   赵修海故作惊诧,“畏罪潜逃,这是怎么一回事?说起来,我们夫妻二人日常口角是有的,但也犯不上畏罪潜逃啊?”   老族长叹气,递过来一张纸,“你看看吧,这是你家整理她的东西时,搜出来的。”   赵修海连忙接过,然后一目十行地看了,越看脸色越差,待到最后,脸色沉的都能滴下水来了。   他当即红了眼眶跪倒在老族长面前,“求叔祖替侄孙做主!”   老族长连忙将他扶起来,“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亦不曾想到这女子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心肠。你放心,这事老夫替你做主了,明日我们便开祠堂、除她名,这样的媳妇咱们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沐婵小朋友喜提龙套丫鬟一个,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反派,过两天会领盒饭。   亲爱的们,张芝麻的名字用改成陈璃吗?没经验的我正苦逼琢磨中,感觉叫张芝麻顺口,但是又有些怪怪的 第76章   老族长果然说话算话,第二天便请了族中耆老并县衙主簿做见证,亲自除了家谱中文馨的名讳,表明她已经不再是赵家中人。   因文馨“畏罪潜逃”,赵家单方面出具休书一封,言明赵修海与文馨二人夫妻缘尽,日后可再行嫁娶之事。   赵修海至此恢复单身!   对于老族长请来主簿做见证的做法,赵修海甚是感激,特特转了名下百亩土地充作家族祭田,各位耆老均有笔墨纸砚相送。而主簿也得了一方名贵的砚台。   算得上皆大欢喜。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老宅那边的邻居偶尔闻得隔壁似有人声,且李妈妈常拎着饭菜深夜而至,后又恍惚听说赵家奶奶走失。心里便起了疑,自以为窥破了赵家的私密之事。他虽知明哲保身之道,但到底好奇心作祟,因此悄悄前往查看。   这一查看却不得了,果见老宅内有二女被困于西厢,这邻居却也是耿直之人,不待看清楚面目,便急忙报于官府。   后官府之人上门来问,方知此间确实关押着两名家中婢仆,这二人互相攀咬对方盗窃,赵家一时难断,便关押至此已作警示。   衙门中人又草草验看了二人的身契,觉得没有可疑之处,因此领了赵家的孝敬也就散了。   那邻居觉得自己枉做了小人,很是愧对旧邻,还专门携了礼物登门道歉。   赵修海非常大度的原谅了他。   这一日,小雀儿领了姑太太的令,带着两包点心并西域来的干果,进了陈家。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老爷啊?”小雀儿悄悄问她,“自从你离了赵家,我这一天一天过得可没劲了。见天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张芝麻干笑,“总得等他提了亲才能嫁吧!难道要我自己硬贴上去?”   “估计也快了,老爷前两日经族里做主,已经将那女人休了,现在他是自由身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张芝麻吃了一惊,“没听他说起啊。”两人昨晚还悄悄见了一面,腻歪了许久呢!   “早晚必会跟你说吧”,小雀儿懒洋洋地托着腮,“适才你说你不会硬贴上去,我倒突然想起个人来。”   “哦?你想到谁了?”   “王敏,就是你先头的小姑子。”   张芝麻疑惑,“怎么好端端想到她了,怪煞风景的。”   “你不知道,前一阵她在赵家住了三五日,头一天还捏腔拿调的装大家闺秀,第二日便开始没羞没臊地到处追堵老爷,我猜她必是瞅着赵家奶奶失踪,她自以为是打起如意算盘!可惜老爷看不上她,她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张芝麻:“……”居然还有这事儿!   “后来姑太太看她实在闹得不像话,便把人撵走了。”   张芝麻却有些不满意,“为什么是姑太太撵她,不是老爷撵她?难道老爷对此并不介意?”   小雀儿见张芝麻一脸醋酸样儿,哈哈大笑,“这个我可以作证,老爷压根没正眼瞅过她!那一阵子他忙进忙出,哪有心思搭理这种狂蜂浪蝶?不过说实话,你那小姑子真够可以的,成日皱着眉头,汪着两泡眼泪,说起话来一咏三叹,浑身土里土气,愣装绝代佳人。以前我最讨厌香菊,现在我决定改了,得换成她。每次听她说话,我这心里直膈应,特想拿把熨斗把她舌头烫直了!”   张芝麻“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捏住小雀儿的胖脸,“头一次听你这么寒碜人,你这嘴还真厉害!”   小雀儿下巴一抬,语气甚是骄傲,“那当然,以后谁若敢欺负你,你只管找我替你出气。我三言两语下去,对方肯定要俯首称臣了。”   张芝麻赶紧提起壶来作势给她倒茶,“那我可得好好奉承奉承你这个女大王,待以后需要你替我出头的时候,你可莫作乌龟。咦,没有了。”   张芝麻晃了晃茶壶,里面已经空了。   “小婵,小婵,替我添壶茶水来。”张芝麻朝门外喊道。   须臾,小婵应了声,“好的小姐。”   紧接着,这丫头走了进来,拿起茶壶后,又低着头出去了。   两人边等着茶水边继续聊天,可是还没等来小婵,外边突然嘤嘤嗡嗡起来,几息功夫后,这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怒吼声和哭泣声。   张芝麻和小雀儿皆是愕然。   “我去看看。”张芝麻起身出了门,小雀儿也赶紧跟了上去。   待出了门,声音越发清晰了,距离不远,就在小院的墙外。   “你算是什么屙物?也敢诋毁我的女儿?谁给你的胆子?”这明显是陈老爷的声音。   小雀儿看了张芝麻一眼,“这人是谁?莫不是陈老爷?”   张芝麻没答,只听一声细小的声音抽泣着认罪,“老爷,老爷饶奴婢一遭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哭着的正是小婵,她本应尽快把茶水送去屋里,却在半路同别人闲聊起来。   聊便聊吧,还好死不死地嘲笑起张芝麻来,说她没见过世面,逮着好茶能喝个底朝天。   这话本也是在仆人群里念叨念叨,不成想陈老爷恰好经过,听了个正着,当即一巴掌就扇在了小婵脸上,还执意要将人撵出去。   “奴大欺主的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拉出去!不要再让我看到她。”陈老爷怒道。   “是,老爷。”   小婵求饶的声音便渐渐远了,想必被人拉出门去。   陈老爷则继续训话,“倘再让我发现谁对小姐不恭,我绝不轻饶!家里养着你们,可不是让你们变着花样欺负我女儿的。都记住了?”   众人连忙回应,“记住了。”   陈老爷这才甩袖去了。   张芝麻心里说不上是喜是愁,她扶着墙沉默许久,小雀儿轻轻挽上她的胳膊,“真好!我要有个这样的爹就好了。那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张芝麻本来还有些伤怀,听她这么一说反倒笑了,“难道姑太太还不够疼你?比之亲生父母,也差不了多少了?”   小雀儿垂头一想,还真如张芝麻所言,姑太太自当年收留了她,这些年来,对她也很是疼爱,莫说殴打谩骂,纵是连疾言厉色都未有过,不然也不会养出她这么一副惫懒性子,要知道,她可是家里的仆人,不是家里的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去工作了,本来就不靠谱的更新,更没了保障!不过这篇文也快结束了。不会荼毒你们太久了。   今天新公司让我大开眼界,人事把行政按在椅子上打了一顿。这行政怎么说呢,就跟文里的王敏差不多。我想笑来着,就是没好意思张嘴。 第7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搞点事,然后就可以完结了。   接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太忙了,新文就暂时不开了,先存稿,是个幻言,现在大量征集龙套姓名,取名太费劲了,烧脑,修真背景的言情哈,无论男名女名灵兽名,来者不拒,一经采纳,评论区奖励红包。   关于赵修海和张芝麻的婚事,赵春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海儿,如今你已经得了自由身,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陈家提亲?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能早点成婚最好不过,我也早点抱侄孙子。”   赵修海笑着给她剥了一颗栗子,“如今陈家父兄对我的观感不是很好,虽然我也着急,但现在确实还不到时机。我若强行为之,不但不会成功,芝麻夹在中间也难过。”   说观感不是很好已经是替自己遮羞了,其实是很差!   “况且,再有一个月也该过年了,芝麻刚认回娘家,我在这个时候上门去提亲,难免会让人更加恼怒,倒不如过了年再说。”   赵春云嚼着栗子,有些不赞同,“我觉得你说得没道理,你若待来年再提亲,待六礼都走完了,不得到秋日了。陈家若执意多留她些时日,你明年绝对娶不上媳妇!”   赵修海站起身来,“这不是问题,只要陈家肯将她嫁我,纵多等些时日又何妨?我又不是等不起。”   赵春云嘴里含着栗子忘了咽下去,半晌才道:“咱们家是要出一个妻管严吗?”   赵修海朗声一笑,“您侄子能有个媳妇就不错了,严不严的,又有什么关系?”   在赵春云面前,赵修海很少这么畅快地笑过了,此时满脸的笑容一出,仿若冰雪消融,无端端令旁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侄子先去温书了,这一阵子把功课全耽误了。以后少不得多花些时间在这上面了。若是中个进士再去提亲,陈家必定愿意松口答应,也给芝麻添些脸面,再好不过了。侄儿需得好好努力了。”   赵春云继续愕然,“男儿读书难道不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光宗耀祖?”   赵修海径自去了,声音却还传过来,“我不是!我先前纯粹为了找个事做,现在就只为给芝麻长脸!”   “出息!”   出了东跨院,赵修海心里还兀自做着盘算,过几日陈夫人会带着芝麻去戏园子听戏,说是春草班子新近排了一出《小寡妇上坟》,城里女眷们早就闻见风声,等着听了。届时他也带着姑母同去,跟他们来个偶遇,自己寻机把这话说给芝麻听,好安她的心。   却不想,张芝麻却没能听到这出戏,陈家和赵修海竟差点失去了这个女子。   且说这日午后,下洼村张家的蚕桑来到了陈家门口。   她眼睛通红,声音急切,说出的话也没多恭敬。   “快把张芝麻叫出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这等不知礼的女子很令小喜子反感,但他到底还顾着陈家的颜面,不愿跟人在门前争执,因此尽可能温和有礼的回她的话。   “这位大姐,我们家里并没有唤做张芝麻的,你莫不是找错人家了?”   哼,我们小姐早就不叫这名了,想用这名把人喊出来,休想!   蚕桑登时急了,“你不过是个门房罢了,莫要故意敷衍我!你家不是已经把她接回来当亲闺女了?怎的,她现在只认生恩,不认养恩是吗?”   小喜子“哎呦”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原来大姐是要寻我们姑娘啊!只是这儿好歹是陈家门口,奉劝你说话还要注意些分寸。”   蚕桑愈发急了,“少废话,赶紧把她喊出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小喜子见她急了,自己却愈发稳了,声音仍旧谦恭有礼,只是说出的话很是气人,“我们姑娘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大姐还是先正经拿出拜帖来再说。没办法,咱陈家家大业大规矩大,做事又都得讲个规矩。”   蚕桑的手指几乎指到他的鼻子上,“你到是去不去?若是我满大街去传张芝麻是个白眼狼,这责任你担不担得起?”   小喜子正要回她,背后却响起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是谁在门口狂吠?真是好大的口气!”   小喜子赶紧转身行礼,“四爷。”   蚕桑从街下抬头看去,见来人是个俊俏公子,下意识就敛了声息,扭扭捏捏捏着裙子的边缝。   陈琢大冬天还拿把扇子装风流,他冷冷地扫了蚕桑一眼,然后用扇柄戳了戳小喜子的脑袋,“蠢货!容你在这,可不是让你应付疯狗的。”   小喜子屏住笑,忙不迭应声,“是是是,奴才受教了。”   “还不撵了?”   “是!四爷。”说完,小喜子朝旁边两个男仆使了个眼色,然后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另外两个人也不含糊,撸起袖子就跟了上去。   蚕桑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白了脸色,亮开嗓子就喊起来,“打人了,打人了,陈家恶奴打人了。张芝麻,你莫做缩头乌龟,你当我愿意来找你是为了甚?爹快不行了,等着见你……”   陈琢本来晃晃荡荡地要出门去,闻言猛地回头,“月钱都是白给的是吗?”   两个男仆闻言赶紧一左一右制住蚕桑的胳膊,小喜子连忙脱下袜子塞进她的嘴里,“扔远扔远,赶紧扔远。”   几人合力,迅速把张牙舞爪地蚕桑丢远了。   陈琢的脸色这才缓了几分,“我爹的身子好得很,你爹算老几,值得我妹子去看?哼!”   张芝麻人在内宅,并不知道这段口角官司,也不知道下洼村的张老爹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蚕桑一个姑娘家青天白日被几个男人架着丢到街上,丢了很大的面子,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泪不要钱一般刷刷往下掉落。   她不想被人围观,只好迅速离了大街,蹲在巷子角呜呜咽咽哭起来,“张芝麻,你个嫌贫爱富的白眼狼,你不得好死!呜呜……”   正在这时,一方帕子递了过来,“哭什么?这里风大,别伤了脸?”   蚕桑疑惑抬头,却是一个面生的女孩子,瞅着年纪也不甚大。   那女孩子开口了,“我叫小婵,你叫什么?”   张蚕桑多少是有些戒心的,因此没接她的帕子,也没回她的话。   小婵却不以为意,继续问她:“你刚才是去找张芝麻的?你跟她什么关系?”   张蚕桑此时正恨张芝麻,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咬牙切齿起来,“我跟她没关系!”   “你很讨厌她是吗?”小婵笃定道。   张蚕桑冷哼一声没答。   小婵却自顾自地的说了下去,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我也是,我也讨厌她,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被陈家赶出来。”   张蚕桑的眼睫毛快速抖了抖,朝着小婵看过去。   “我想让她倒霉,但我需要有人帮我。”   张蚕桑有些慌了,“不,不行,我不行的,她到底是我姐姐。我……”   “姐姐?呵,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姓陈名璃,家有四兄,并无姐妹,你算老几?”   这几句话直问得张蚕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婵却把手抚上她的肩膀,“你就甘心让她这么作威作福,从此一步登天?要知道,你可是一点儿光都沾不到呢。”   张蚕桑想到刚才自己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就被人丢了出来,心里既苦又恨!   “废话少说,你打算怎么做?”张蚕桑皱眉问道。   小婵抿嘴笑了,“很简单,只要能骗她出来,一切就好办了。” 第78章 张芝麻被掳走   听了小婵的提议,张蚕桑的心情复杂极了,内里惭愧与兴奋相互交杂,彼此不分胜负。   但是随着时间一息一息的流逝,她心里那几许负疚感也渐渐没了,最后只剩下满腔的疯狂与跃跃欲试。   “把人骗出来就行了?你说的倒轻巧。单这一个骗字,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张蚕桑既已经决定要给张芝麻点颜色瞧瞧,便认真琢磨起小婵的建议来,“我如今怕是连陈家的门都近不得,又谈何骗她出来?你适才也说你被陈家赶了出来,约摸也难再取信于他们……”   小婵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打断了张蚕桑的话,“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难道我们两个人还算计不过她一个?倘若我们两个还不够,那便再找一个,三个不够,那就四个五个,总归我们是有心算无心,我们在暗她在明,我就不信对她毫无办法。”   这句话提醒了张蚕桑,“你这么一说,还真让我想起个人来。只是她一界村妇,见识短浅,未必肯与我们一道做事。”   小婵眼里寒光一闪,“不问问怎么知道肯不肯?我们这就去寻她。你可知她人在哪里?”   张蚕桑指指南方,“城南十里,三槐村,我说的那人,就是她的婆婆!这老货一向黑心烂肺,最是刻薄泼辣,若能有她相助,还愁不让张芝麻吃到苦头?”   “婆婆?呵!现在已经不是了,你徒挂个妹妹的名号,竟然不知道陈家早已经帮她拿回了放妻书?如今她可是得意的很,安安心心做起陈家的女儿。只是她再得意,也不过是泥坑里跳出来的蚂蚱,浑身带着小家子气!登不得大雅之堂!”   张蚕桑闻言脸色微变,陈家对她还真好,竟然替她拿到了放妻书,难怪她会对张家如此绝情,看来她真是要攀上高枝去做凤凰了。   “行了,你也别傻愣着了,我们赶紧走吧。”小婵连张芝麻都看不起,又岂能对张蚕桑另眼相看?语气里那种冷淡与高高在上就一直没消解过。   听到小婵说要即可去三槐村找王家婆子,张蚕桑当下毫不迟疑地就跟着一起往城外去了,竟然全把自己进城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连亲爹如今正躺在炕上等死的事情也一并抛在脑后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日下午,陈家的老嬷嬷趁着往张芝麻屋里送东西的机会,状似无意地与她透漏了一句话,“再过些时日,就是咱们老爷的生辰了,小姐您这么孝顺,一定准备好生辰礼了吧?”   张芝麻远山般的眉毛一拧,抬起头来,“我爹要过生辰了?是哪一日?”   老嬷嬷惊讶,“小姐竟然不知道吗?是腊月初七啊!”顿了顿,又赶紧出言替张芝麻找补,“唉,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小姐,您才来家里不久,哪能事事了解的全面?”   张芝麻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腊月初七,已经没几天功夫了,要想仔仔细细做个针线活做贺礼,怕是未必赶得及了。   这可如何是好?怪自己以前疏忽了,若提前就把亲人们的生辰都打听一遍,现在也不至于着急了。   老嬷嬷觑了觑她的脸色,小声给她出着主意,“小姐您也莫急,左右我们坐着无事,您不如出去走走,把那些铺子都逛上一逛,没准就遇到合适的生辰礼了。东西嘛,也不拘贵贱,只要是小姐送的,老爷必会开心的收了。”   张芝麻不疑有他,当下就应了,“嬷嬷提醒得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这就出去看看。”   做好决定后,张芝麻也不迟疑,简单收拾一番后同陈夫人告了一声,就揣了两锭银子出了门。   陈夫人派了一个小丫头和老嬷嬷同行,又令家里的车夫二瓜赶着马车护送。   马车出了巷子后,王敏本家的一个堂兄便悄悄摸摸跟了上去,正是以前对张芝麻垂涎已久的王二麻子。   却说张蚕桑与小婵二人昨日去了三槐村,并未如预想的见到王婆子的面——这王婆子被近期发生的事情打击的不轻,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了。   二人没见到王婆子,反而见到了王敏。将来意透漏后,那王敏连个犹豫都没有,当即便答应这个合作。   不但答应了,还另外邀上了王二麻子。   这王二麻子老大不小了,仍旧没个婆娘,以前总跟在王婆子面前奉承尽孝,打着过继给她当儿子的主意,还做着娶张芝麻的春秋大梦。   如今大梦已破,他自然极是惋惜不甘,因此王敏一向他伸出橄榄枝,他当机立断就同意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事虽然有风险,但不博一次,他终究意难平。   四个人聚在一处,很快就把章程商量出来了。   先由小婵找到老嬷嬷——小婵登不进陈家的门是真,但不代表陈家的人出不来。   小婵同老嬷嬷关系非同一般,二人早几年就认了干亲。   小婵见到老嬷嬷便是一通大哭,把头磕得咚咚直响,一时说自己糊涂油蒙了心,嘴上没有把门的,得罪了主子,一时又说自己无家可归,孤身一人在外吃尽了苦头,如今早已悔青肠子云云。   老嬷嬷听到这些话,哪有不心疼的?因此便满口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意想办法把张芝麻请出来,好让小婵当面磕头认罪,回头待老爷气消了,仍旧让小婵回到陈家去。   这边张芝麻几人行至半路后,那老嬷嬷便喊停了马车,“小姐,前面厚味斋的点心一向很是不错,最得夫人喜欢,不如让小葵下车去买一些回来。”   张芝麻点头应了,递给小丫鬟小葵一块碎银,打发她去买点心了。   紧接着,老嬷嬷眼珠子一转,又道:“小姐,那边的糖人捏的最好了,咱家的小少爷们顶顶喜欢,既然来了,咱索性也带些回去。”   想到家里的几个皮猴子,张芝麻不由得弯起唇角笑了,“行,那我们便下车去买几个。”   老嬷嬷赶紧拉住她,“小姐莫动,街上污糟的很,若被冲撞了,老爷夫人又得心疼,您何苦亲自下车去买?二瓜,快去,你帮小姐跑趟腿。”   张芝麻顿觉扫兴,出来就是要逛的,死死守在车上又有什么意思。   老嬷嬷一脸温柔地朝着她笑,嘴上却不肯松口,“听老奴的,待离了这里,到了清净地方,您再下车吧。”   没办法,张芝麻只好令赶车的二瓜去买那糖人。   将两个人都支开了以后,老嬷嬷掀开帘子准备示意小婵上前来赔罪,却不想不但没瞅到小婵的影子,那拉车的马竟然疯了一般朝前狂奔起来,张芝麻和老嬷嬷一时不察,顿时咕噜噜滚作一团,撞得七荤八素。   原来是王二麻子趁机上了马车,用准备好的锥子刺了马的臀部。那马吃痛,当即便发了狂,拉着马车一溜烟跑乐起来,街上行人被唬了好大一跳,纷纷避闪开去。   二瓜听到身后动静不对,待回头时,马车已经冲出老远,再追赶已是来不及了。   事情发生的很是突然,张芝麻心中警铃大作,她一把推开老嬷嬷,硬挣扎着朝车门处挪去,掀开马车的帘子一看,饶她一向有几分小聪明,也不禁傻了眼。   万万没想到,坐在前头赶车的人,竟然已经换成了王二麻子。   那王二麻子首战告捷,此时兴奋的脸都红了,他一边催着马往前跑,一边回头涎着脸笑,“多日不见,芝麻又好看许多,哈哈哈哈,也是我王某人的福气,待今晚过后,我不但多个娘子,还能多一门有钱的岳家。哈哈哈哈……”   老嬷嬷再怎么后知后觉,也知道此番自己已是闯下大祸,怕是万死也难辞其疚了!   却说二瓜和小葵二人追赶马车不及,将喉咙喊破也未有人敢上前拦住拉车的疯马,二人只能眼睁睁瞅着自家小姐就这么被歹人给掳走了。   “咱们兵分两路,你赶紧回家搬救兵,我想办法去追马车。事不宜迟,快走快走。”二瓜冷静了一下,当机立断说道。   小葵早已经唬地满脸是泪,但她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因此也不敢耽误,她一边朝陈家方向跑着,一边回头叮嘱二瓜,“这马车虽跑得快,但必定引人注意,你多打听着,路上做好标记!”   二瓜遥遥地招了招手,然后拔足朝前狂奔而去。   小葵到底是个姑娘家,虽然是个仆人,但平时都是在内院做些轻巧活计,体力也不算有多好,如今一下子跑这么远的路,她早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下脚步。   跑到最后,体力不支的她几乎已经是手脚并用地朝前爬了。   终于到了家门口,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小喜子喊了一句话,“快,快去救小姐,定,定平街。”   话还未完,她脑袋一垂,就晕死在家门口之前。   小喜子一听是小姐出了事,当下便急红了眼,嘴里喊出的声音都变了调子,“来人啊,赶紧来人,大爷,二爷,小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出俩新龙套,分别是橙子瓜瓜鹅扮演车夫二瓜,呢阿葵扮演丫鬟小葵。   【抠鼻】没错,我起名无能。   请让我完结前再搞一拨事吧!相信我,肯定有惊无险的。 第79章 车里没有张芝麻   陈家大门敞开,奔出一大溜的轻壮,领头的二人骑了马,余者尽皆驾了一头高大的骡子。   陈现陈瑛兄弟亲领了七八人顺着小葵描述的方向追了过去,而陈老爷则硬撑着身子去衙门里找县令大人寻求帮助。   陈琢狐朋狗友比较多,自有自己的一套人脉关系网,只半个时辰,那些素日里斗鸡走狗的人便铺开了网,在城里各处仔细寻找张芝麻的下落。   老三陈珞则负责留在家中策应,一方面应对好陈夫人,不让她起疑,一方面负责整理各方传回来的消息。   现在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每迟上一分,张芝麻便会多一分风险,因此陈家的人半丝也不敢放松,忍着巨大的愤怒与心痛,竭尽全力地去往各处寻找张芝麻的身影。   一切皆如小婵料定,陈家找人的阵势果然很大。   之前几人商讨好的诋毁之词也便有了用武之地。   “听说了吗?陈家才寻回来的女儿竟然跟着家里的马夫私奔了,啧啧啧,纵然是陈老爷的亲骨肉又如何?到底是低贱家庭里长出来的,没规没矩,毫无廉耻之心。”   “哎呦,我也听说了,这女子未回家之前就是个寡妇了,八成是耐不住深闺寂寞了,如今连个略微平头正脸的马夫都不肯放过。”   “快闭嘴吧,胡说什么?就好像你们亲见了似的!小心祸从口出!再说了,你们这么诋毁一个姑娘家,良心真能过得去?”   “我怎么就诋毁她了?自己既然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吗?”   “我觉得这事八成是真的,才我还见陈家人急匆匆骑马而去,说不定就是去抓回这不孝女了。”   流言蜚语迅速在城里流传开来,守在家里的陈珞眉头听着下人汇报,越听怒气越盛,对方还未禀完,他伸手就摔了手里的杯子。   “这背后之人必是有备而来,不然小妹失踪的消息不会这么快就传开,且句句歹毒,字字诛心。到底是何人,竟然如此恶毒,倘若被我捉住,必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语毕后,陈珞沉默几晌,方继续道:“不知道老嬷嬷在这件事里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要不是她支开二瓜和小葵,小妹今日也不会遭此大难,你悄悄去打听打听,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下人领命去了。   陈珞又赶紧叫住他,“悄悄去问,别闹出动静来让老夫人起疑。”   “是。”下人这才退出门去。   先前家里一通忙乱,众人怕陈夫人承受不来,便骗她说是家里一处铺子走了水,得赶紧去灭火,陈夫人虽然被唬了一跳,却并不着急,家里铺子多,没一家又算得了什么?   做戏做全套,陈珞还专门令小葵传了消息给陈夫人,道是张芝麻街上遇到了赵家姑太太,张芝麻推却不了对方热情的邀约,去赵家做客了,今日约摸回不了家了。   陈夫人虽然心里很是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她舍不得责怪自己的女儿。   基于以上种种,陈夫人便被蒙在了鼓里。   而小婵三人于城里几处人多的地方“状似”不经意地散了谣言以后,就迅速撤出身来,回到了临时落脚的地方——老嬷嬷在城里置下的一方用于养老的小院,小婵求到老嬷嬷跟前后,老嬷嬷怜她无处可去,便偷偷塞了钥匙给她。   一切进展顺利,三人心里的激动与成就感已经达到了顶点,很难再用语言来形容,她们以前只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如今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说不得意那是假的。   尤其是小婵,现在已经成为张蚕桑和王敏眼里算无遗策的女诸葛,隐隐有了被二人马首是瞻的形势。   “这流言一出,她陈璃以后就只能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当中了,纵然被陈家寻回来又如何?还不是要没头没脸过日子。”小婵拨弄着茶碗里的茶叶,漫不经心说到。   王敏这辈子都没过得像今天这么舒心过,看着张芝麻倒霉比她当时得了李家的婚事还要让人痛快。“哎,白白便宜我那堂兄了,癞□□一般的人,竟能得了陈家这样的岳家,也算一步登天了!”顿了顿,王敏眼里却又闪出几点泪光来,“也莫怪我狠心,往日里她但凡对我好一些,我又如何会这样待她?”   小婵展唇一笑,“确实是一步登天了,不过登的啊,呵呵,却是西天。”   王敏和张蚕桑二人闻言皆愣,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惧。   “西,西天?这是什么意思?”王敏讪笑着问道。   小婵嗤笑了一声,“贫民贱女,到底是没有多少见识!”   王敏和张蚕桑闻言,皆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你当陈家人能饶了你那堂兄?哈,别做梦了!到时候能留他一具全尸就不错了。他啊,现下一只脚已经踏上黄泉路喽。不过死前能一亲芳泽,也算不亏了。”   张蚕桑暗暗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开了口,“那,那我们仨呢?”   王敏干笑一声接了话茬,“想,想什么呢?我们自然没事,人又不是我们绑走的……”   小婵瞟了二人一眼,“别把事情想得太好,我们必定是逃不脱的。不过嘛,今日肯定没事,大家可以睡个安生觉,明日到底会怎样,我可就说不准了。”   张王二人闻言,尽皆吓得面如土色,“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别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这话都是直说了的,一未含沙射影,二未美化掩盖。”   王敏吓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还敢说没有掩盖?在这之前,你可没说过我们也会受到牵连。如今事情做成了,你却这么说。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小婵耸肩,“我安的当然不是什么好心!再说了,你们这不叫受到牵连,这叫罪有应得。既然干出这缺德事来,还敢奢求全身而退,你俩到底有没有脑子?”   张蚕桑被说得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她猛地站起身来,声音颇为尖利地道:“这事不是我谋划的,我就是受了你的蒙蔽,我这就去陈家告诉他们实情,念在我悔过的份上,他们一定会饶了我这一遭的!”   小婵闻言立刻露出几分凶相,转瞬却又掩了痕迹,她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去吧,愿意去就去吧,我不拦你,只是你今晚的好觉也就没了,委实可惜了。你之前不是说你爹病重难医,今日你若出了这道门,我保证,你会走在你爹的前头。”   张蚕桑听到她爹病重难医几个字,浑身一激灵,似是才把这紧要的事情想了起来。一旦真的想起来了,她的心里立刻充斥了无数的愧疚与后悔,她不过是被家人托着过来找张芝麻回家见爹最后一眼,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蚕桑懊恼地揪着头发哭跪在地上,小婵对她尖利的哭声很是不耐,皱了皱眉头后便一脚踢在她的肩头,“蠢货,哭什么?嚎你爹的丧呢?赶紧给我闭嘴,吵死了。”   张蚕桑被她一脚踢个倒仰,一腔的愧疚与后悔全数化成了怒火,腾的一下子就将理智焚烧殆尽,“你个恶婆娘,我跟你拼了。”   三人已经吵作一团,而陈现一行人这会子却已经寻到了车夫二瓜,并根据他的指点,朝着马车所去的方向直追而去。   出城约摸近三十里后,天已经擦了黑,一壮汉眼尖,指着远处的桥下惊呼,“大爷二爷,马车就在那里,掉到桥下去了。”   众人趁着最后一丝光线瞅了过去,果然见到坠桥的马车。   陈现只觉眼睛一花,兜头便从马上跌落了下来,手脚俱都没事,额头却磕了一道大口子,连血带土的糊了满脸。   他已经顾不上了,手指头抖抖索索地指向桥下,嗓子里说的话都变了音调,“快,快,快过去瞅瞅。”   二爷陈瑛也早没了往日的风采,心里又惊又骇,嘴唇都泛了白。待会若是寻到小妹的尸体,可叫他兄弟二人怎么进家门,可叫陈家二老怎么活下去?   桥下没水,只有干枯的杂草丛生的河道,里面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头,那拉车的马已是受了重伤,躺在河床上无力的嘶叫,一声弱比一声,眼瞅着已经不行了。   几位轻壮连夹带搀的陪着陈家两兄弟顺着下了河道,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马车走去。   之前那眼尖的汉子不忍让主子先看到血腥的一幕,因此略微领先几步走在他们前头。   马车已经被摔得七零八落,车厢和车身已经分列开来,里面的人想必也不会逃脱此劫,便是不死,也必得重伤了。   众人当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王二麻子,那汉子上前一探,目光一冷,“大爷二爷,这人还没死透,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陈瑛两只眼里恨意昭昭,“老天有眼,留他一条贱命供我处置,委实是再好不过!”   打头的汉子没再理会王二麻子,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掀开了车厢的帘子。   陈现连忙抬手止了他,喉结微微一动,“退下,还是让,让我来吧。若,若是人不成了,我是做大哥的,我接她回家!”   陈瑛叫这话一勾,当即虎目喷泪,“大哥,咱俩一起。”   二人便相携着朝着车厢而去,打头的汉子叹息一声,打着了手里的火折子。   兄弟二人手伸出去抖了许久,才一左一右,一起掀开了车厢的帘子。   借着光线看去,里面确实趴伏着一人,生死不知,但就服色身形来看,必是老嬷嬷无疑。而此番众人寻找的对象张芝麻却连半片影子也无,竟然没了踪迹。 第80章 找到她了   陈现和陈瑛兄弟二人以为掀开帘子,看到的必是妹妹的尸体,却不料里面除了一个老嬷嬷,再无旁人。   陈现忙转身便朝着王二麻子走去,待到了跟前,他俯下身来将人往上一提,“啪啪”就是两巴掌,“睁眼说话!”   声音冷的仿佛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王二麻子此番摔得不轻,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被陈现这么一抖搂,登时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眼睫颤了颤,眼睛却无力睁开。   “我问你,我妹妹到底去了哪里?”   王二麻子脑袋无力的一垂,没有答话。   陈现一急,索性掐住了王二麻子的脖子,“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快回答我!”   王二麻子受伤太重,早已经混沌了。倘原本有十分的精神,现下连一分都勉强,他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和他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没办法理解明白。   陈现一方面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另一方面又期待对方能醒过来回答自己的问题,矛盾纠结之下,一向沉着的他也失了往日的淡定与理智。   “大哥,这人眼瞅着不行了,看来是没办法说出实情了。”   陈现闻言涩然,手上徒然的松了力道。王二麻子便又瘫倒在地上。臂上断掉的骨头透皮而出,明晃晃支在外面。   “二弟,你去看看老嬷嬷的情况,她必是知道车上的情形的,若是说上一句半句,好过我们没头苍蝇一般瞎找。”   陈瑛瞟了车厢一眼,“委实想不到家里最信任的人会做出这等背主的事情?!我们陈家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总吃恶奴的亏,十七年前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边说着,陈瑛边矮身进了车厢,片刻后,他寒着一张脸弯腰走了出来,“不中用,人已经没了。”   陈现闻言沉默,颓然地走到一边,抱着脑袋蹲下身来。   陈瑛担忧地瞅了自家大哥一眼,回头小声朝着随从吩咐道:“大家散开来去找找,若能寻到小姐,就大声知会一句,若是找不到,两盏茶功夫后,仍旧回到这里集合。”   众人纷纷应了,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大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妹她难不成已经逃脱了?”陈瑛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问道。   陈现摇头,“现在我也说不好,希望如你猜测,若能逃脱那是再好不过。如今这事越发扑朔迷离了,有两个问题我这会儿有些想不通。”   “大哥不妨说来听听。”   “如果妹妹是半路跳车逃脱,这么大的动静,这贼人没道理不去追赶反而赶着马车一路到此,直至坠桥发生不测。”   陈瑛连连点头。   陈现又继续道:“若妹妹与这二人一起坠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很难全身而退,便是没有性命之忧,想必也会受些伤。可是现在竟然连个踪迹也无。”   陈瑛下意识就往好处想,“兴许妹妹福大命大应过此番劫难,自己往家里去了。”   “但我们来时并未见到她的人影!”   “也兴许是被过路的人发现,救走了呢?”   “为何单救妹妹,不救其他人?”   陈瑛不知如何回答,讷讷地闭上了嘴。   陈现愁眉难展,看着渐黑的天色,心里愈发焦躁,“也不知道妹妹现下到底身在何处?天这就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办呢?”   陈瑛拍了拍自家大哥的肩膀,“大哥,如今没消息未必不是好事,倘刚才我们掀开帘子,见到的是小妹的尸体……”   话说到此处,二人尽皆沉默,倘若刚才看到的真是张芝麻的尸体,那绝对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须臾,四下里寻找张芝麻的人也逐渐往回走了。   “怎么样?可有什么蛛丝马迹?”陈瑛连忙问领头的汉子。   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回二爷的话,兄弟们把这四周都走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陈现闭了闭眼睛,“二弟,你带几人先回去,把咱们这边的情形同家里说说,另外也看看三弟四弟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那你呢?”   “我带着两人去这周边的村里打听打听。”   陈瑛低头想了想,“那我先带几个人回家去看看,咱们子时初在舅舅的客栈里聚头,把各自得到的消息拢到一起来分析分析,没准就有了头绪。”   陈现点头,“正是这个意思。行了,你们去吧,路上小心些,城门若是关了,多塞些好处便是,莫要同他们起争执。”   陈瑛一一应了,然后翻身上了马,点了两人一起奔着浑阳城的方向去了。   而陈现则带着人顺着周边的村庄转了一个遍,敲了很多门,又说了许多话,却始终没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陈瑛到了城门下时,城门却正巧从里面被打开了,两人两骑从城门跑了出来。   双方便走了个碰头。   陈瑛忙在马上抱拳,“我乃城西陈瑛,敢问来人是谁?”   “城北赵修海。”   一听到名字,陈瑛便知道对方夜间行马至此的因由了,必定也是为了自家的妹妹。   现在情况紧急,不是纠结往事的时候,多一人便多一分可能。   因此陈瑛一点也不含糊,忙开口相问:“阁下可是为了舍妹一事而来?”   赵修海面沉似水,“正是。”   “还请阁下出手相助,实不相瞒,适才我同大哥寻到了坠桥的马车,贼人和家中一位仆妇皆在,一死一伤,而舍妹却不见了踪影。”   赵修海闻言心急如焚,语气里便含了责备,“既不见她,为何返城?”   陈家一位仆人连忙为自家二爷解释,“大爷仍旧在那附近找寻,我等随二爷进城,也是要打听城里的消息。”   赵修海这才淡淡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城里的情况我可以说给陈二公子听,实话说,我也是才从贵府出来。”   陈瑛惊讶,忙问他,“是吗?那现在家中情况如何?可有消息了。”   “陈四公子带人逮了三个姑娘回来,有两个不经吓,全盘说了。马车所经之处也都寻访过,看见马车的人很多,却无人见到里面有人下来。如今陈四公子仍旧在城里寻人,我便打算出城看看。”   小婵到底还是低估了陈家,本以为今日还能睡个安稳觉,不成想天黑时便有十来人猛冲进来,二话不说便将她们堵嘴捆绳带回了陈家。   张蚕桑和王敏见到这阵势就吓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因后果都讲了,只小婵只一味冷笑,半句不肯言语。   陈瑛闻言越发忧愁,他满心期盼家里这边能够有所进展,却不料人都抓到了,妹妹竟然还是毫无消息。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返城,倒不如仍旧返回寻找,恐怕人在城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几人都无异议,遂又打马返回了坠车的桥下。   “赵兄,就在此处,我们下马吧。”陈瑛说道。   赵修海闻言勒了马,从马上跳了下来,随手摘下一盏气死风灯,然后仔仔细细把桥上断栏及桥下的马车都瞅了一个遍,又把王二麻子及老嬷嬷也都翻看了半晌。   王二麻子到底没挨过去,不知何时悄悄咽了气。   突然,赵修海眼神一缩,将手中的灯凑得更近了几分,在王二麻子的脖子上,有个小小的伤口,从伤口形状来看,应是被锥状物所伤。   赵修海站起身来,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眼神所到之处,满目皆是黑暗,只有几盏孤灯散布在左近。   一阵北风吹过,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要是荒郊野外待上一晚,真能把人冻死。   赵修海和陈瑛内心的焦灼可想而知。   “这四周都寻过了?”赵修海问。   “方圆二里之内都找过,没什么线索。”陈瑛答。   “我四处走走看。”赵修海说完,兀自拎着气死风灯沿着河道往下游走了。   赵修海心里也是疑问重重,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马车未出城时,张芝麻为何没向路人呼救?未出城前,她本有机会自救的,依她往日的机灵,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什么顾虑!   她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不想办法给家人或是给他传个消息?   边想着,赵修海边沿着干枯的河道往前走,小青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赵修海指了指旁边一处黑黢黢的影子,“那是什么?”   小青子顺着赵修海的视线看过去,将那巨大的黑影端详了许久,“老爷,那是一堆秸秆吧?许是左近的农户堆在那里的。”   赵修海静默了几秒,转身便朝着那垛秸秆而去,小青子赶紧跟上。   二人出了河道,攀上岸坝,深一脚浅一脚奔着那道巨大的黑影而去。   约莫还有个百来步时,赵修海止住小青子,“你就待在这里,我自己过去瞅瞅。”   小青子应了一声,停了步。赵修海则继续朝前走去。   待走近后,提灯一照,果然是好大一堆高粱秸秆。   “芝麻,芝麻,你有没有在里面?”   没有声音应答,一阵风略过,显得更加冷清。   “芝麻,你是不是躲在里面?我来找你了。”   赵修海却站定未动,耐心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修海狂喜,忙丢了手里的灯,伸手就去扒这堆高粱秸秆。   几息后,一道细瘦的人影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的腰身搂得极紧,先是细细碎碎的抽泣了几声,赵修海温暖的大手抚到她的后背时,张芝麻终于禀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你怎么才来啊?”张芝麻边哭边抽噎道,顶着满头的枯叶,脸上尽是黑灰,真是又狼狈又可怜。   赵修海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裹住,紧紧箍在怀里,“抱歉,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张芝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出的话断断续续,“你,你知道吗?我,我杀了人,他们一定,一定是死了。我……”   赵修海连忙低头寻了她的唇,轻轻覆了上去。   张芝麻即将崩溃的情绪这才得到几分缓解,额角的青筋渐渐隐了下去。   几息后,赵修海抬起头,伸手拭去张芝麻脸上的泪水,“莫怕!一切有我。”   陈瑛等人后知后觉地跑了过来。“阿璃,阿璃,终于找到你了阿璃!”   没找到张芝麻前,陈瑛觉得赵修海是个助力,待猛然找到人了,陈瑛突然觉得这厮怎么瞅怎么碍眼,他人都过来了,这厮还紧紧抱着妹妹不肯撒手。   陈瑛尽量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过张芝麻,“阿璃,来,到二哥这里来。”   赵修海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松了手,眼瞅着怀里的人儿被陈瑛拽到自己的身边。   “傻丫头,害哥哥们找的好苦!你怎么躲在这里了?”陈瑛心疼的戳了戳她的脑门。   张芝麻嘴里讷讷,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赵修海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城里。”   陈瑛点头,随即吩咐一人,“你们赶紧去找大哥,告诉他小姐已经找到了,令他赶紧回城去。我先带小姐回城,她今日遭了一番惊吓,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   两个随从应了,随即告辞离去。   赵修海四人则奔着城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就憋出这么无语的一章。 第81章 你做的好事!   一行人进了城,陈瑛下意识就要往城西的方向走,赵修海赶紧将人喊住,打马上前抱拳道:“陈二公子还请留步。”   陈瑛皱眉看他,“赵兄有何指教?”   “贵府于今日之事上隐瞒了陈老夫人,道是芝麻去了我赵府做客,如果这会儿陈二公子带着芝麻大剌剌回去,难免暴露真相。依赵某人说,倒不如先去陋室暂做休息,待明日一早,赵某人自会将她送回。”   陈瑛不想答应,但他不得不承认赵修海这厮说得有道理!   再低头一看,自家妹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意思不言而喻。   罢了,妹大不中留,虽十二分的不情愿,但不得不依了她。   “那就有劳赵兄了。”陈瑛不情不愿道,想了想,又意有所指旁敲侧击地加了一句,“想来赵兄有功名在身,必是颇具圣人风范。绝不会做出那等趁人之危的孟浪之举。”   “自然,陈兄放心就是”,赵修海笑笑,催着马贴近陈家兄妹后,他双臂一伸,牢牢钳住张芝麻,然后一把就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身前。   “时间不早了,赵某就先带芝麻回家了。”   “嗯”,陈瑛从鼻子里哼出个音来,眼瞅着二人远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登徒子!我还在呢,就敢动手动脚的,简直是有辱斯文!”   腹诽几句后,陈瑛这才奔着家里去了,待进了门,已经是后半夜了。   想着陈夫人这会儿必定睡着,他刻意敛了动静,打算悄悄跟陈老爷通个气,告诉他妹妹已经找到了,明日就能回来,好让陈老爷放心,莫要再牵挂着。   谁知,陈夫人此时却还醒着,并未待在卧房里,而是待在陈家的厅堂里。陈老爷和老三陈珞正在旁边拿话含糊她。见陈瑛大半夜进了门,陈夫人连忙冲过去,“小瑛,小瑛,你可回来了。你爹和你三弟只顾着哄我,他俩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你快跟我说说,家里是不是出了事了?”   陈瑛着实被吓了一跳,还好刚才把妹妹打发去了赵家,不然这会儿可不就露馅了。他不由得一阵后怕。   陈老爷和陈珞在后面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陈瑛未做理会,亲手扶了陈夫人入座。   “娘,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现在不比春夏时节,您可得仔细着,小心吹了风明日又害头疼。”   陈夫人满脸焦急,“你们一个个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哪里睡得下?你大哥和四弟呢,怎么还不回来?”   陈瑛往椅子上一瘫,语气很是随意,说着大家早就串通好的说法,“家里有间铺子走了水,我们兄弟几个自然得过去支应着,可累死儿子了。”   陈夫人闻言冷脸,“我不信!莫在拿我当傻子哄!到底是什么铺子,居然这么重要?需得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熬到这么晚?”   “别提了,铺子不是什么紧要铺子,只是伤了两个人,咱又不是那等心冷面黑的人家,自然得帮着延医问药,还得安抚人家的家眷,再收拾收拾残局,可不就熬到这会儿了?便是这样,事情也还没结束呢,大哥和四弟还有的忙碌,儿太累了,吃不住,便索性先回来了?”   这瞎话随口就来,陈夫人一时半会也辨不出真假,心里仍旧半信半疑。   “那阿璃呢?果真是去了赵家吗?你们真的没有欺瞒我吗?”   陈瑛噗嗤一声笑了,“娘,这是想哪里去了?她当然是在赵家!你这么问,莫不是以为家里又把妹妹弄丢了?”   陈老爷和陈珞面上的表情都有几分凝固,这事儿瞒还瞒不住呢,怎么还主动提起来了。   陈瑛却老神在在地安慰着陈夫人,“您老就放心吧,这已经后半夜了,再有几个时辰,妹妹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儿子骗没骗您,不就知道了。”   陈夫人见他如此笃定,这才放下心来,“谅你也不敢骗我!否则我绝不饶你。不光是你,你们两个也一样。   陈老爷和陈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好了,既然没什么大事,那我就先回去睡了。对了,告诉下人,明日一早备好车,我要亲自接你妹妹回来。”   “好好好,去接去接”,陈瑛连忙起身应了,又伸手扶了陈夫人的手臂,“儿送您。”   陈老爷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陈夫人的手,“不用你扶,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我陪着你娘回去就是。”   说完,陈老爷悄悄给陈瑛使了个眼色,陈瑛朝着他略微点点头,陈老爷脸上一喜,又赶紧压下,殷勤地扶着陈夫人走了。   其实陈夫人之前已经睡了一觉,只是梦中噩梦连连,心里总觉得不得劲,这才又起了身。   现在既然已经得了陈瑛的话,她也便不再牵挂,由着陈老爷带她回了卧房。   等二人走远后,陈珞这才敢出声想问,“二哥,可是寻着阿璃了?”   陈瑛疲惫的瘫回椅子上,“寻到了。”   “那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人呢?”   陈瑛闭上眼,“跟赵修海去了赵家。”   “那大哥呢,大哥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大哥还再得带着人善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阿璃,是怎么找到的?那贼子何在?绑了吗?我们今日捉了三个臭丫头,要不是仨人搞鬼,阿璃绝不会……”   陈瑛却已经歪过头去,睡着了。陈珞只好把疑问吞进肚子里,讷讷地闭上了嘴。   且说赵修海带着张芝麻回到赵家后,二人便径自进了张芝麻曾住了许久的耳房内。   已经见到熟悉的人,又来到熟悉的地方,张芝麻心神一松,很快觉出几分困意来。   赵修海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了手脸,又给她散了头发脱了外裳鞋子,这才将人打横一抱,轻轻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屋子里有些冷,赵修海正要出去给她寻个炭盆,却被张芝麻一把抓住袖子。   赵修海只好安慰她,“别怕,我去拿个炭盆,一会儿就回来。”   张芝麻撇撇嘴,未说一个字,只拿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的瞅着他。   赵修海立刻败下阵来,“罢了,我便哪也不去,只陪着你。”顿了顿,“你可别后悔,想再撵我,可是不成的。”   话音一落,赵修海也除了外裳,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   张芝麻此时已是身心俱疲,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理所当然地往他怀里一缩,拿手搭上他的腰,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赵修海低叹一声,将人揽得越发紧了。   赵修海留下的决定是正确的,张芝麻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白天受了惊吓,晚上睡得便不是很安生,梦里时有惊悸哭闹。   每次都得赵修海沉声安慰方能安稳下来,直到黎明时分,张芝麻这才安生下来,睡沉了。   两人相互依偎着,这一觉就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院子里想起陈夫人的声音,“昨儿分明是你们把人接来了,怎么这会儿却说人不在你府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姐姐可得把话说清楚。”   陈老爷知道自家女儿昨晚被周修海带到赵家,此时见赵家姑太太睁眼说瞎话,心里也有几分气恼,“怎么的?我女儿登门做个客,还要硬把人扣下不成?”   赵春云不知道昨日的事情,毕竟前院和东跨院之间有一段距离,声音传不到那么远。因此这会儿被陈家老两口问得一愣一愣的。   但她素有急智,此刻心思电转,料定必是自家侄儿把人家闺女给拐来了,不然人家怎么会一口咬定闺女在赵家。臭小子,提前都不吱个声,搞得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俩人将来就是赵家的亲家,赵春云讨好还来不及,自然不敢撂脸子说硬话,只能唯唯诺诺地小心应对着,“这,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您二位先别急,咱坐下来用杯茶……”   陈夫人不肯,“不必了,一夜不见女儿,我心里很是想念,这会儿只想赶紧见到人。”   陈老爷在一边帮腔,“对。赶紧让我们见到人。”   “二位亲家别急”,赵春云嘴一快,就喊了陈老爷夫妇为亲家。   陈老爷双眉间登时挤出一个大疙瘩,“还请慎言!我女儿尚未婚配,何来亲家一说。”   赵春云被人抢白,当即一窒,懊恼地用手掩住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怪我嘴太快了。您二位见谅。”   陈老爷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还是先把我女儿喊出来才好。”   赵春云尴尬地打着哈哈,“这就喊,这就喊,哈哈哈哈,刚才就是同二位开个玩笑,那个,咳咳二位不嫌弃的话,先去我东跨院里歇歇吧。”   不待陈家夫妇表态,赵春云又对着李妈妈等人招手,“李妈妈,快领这两个小姑娘下去休息休息,好生招待着,莫要慢待了。”   “是”,李妈妈忙上前来,十分热情的把小葵和小蓉二人不由分说地就请走了。   待没下人凑在跟前,赵春云这才眼含深意地瞅了东耳房一眼,“二位,快快跟我去我的院子里休息会儿吧。咱们一边吃茶,一边等芝麻过来。”   “我女儿唤做阿璃。”   “哦,那咱们一边吃茶,一边等阿璃过来。”   说完,便装模作样带着二人往东跨院走,又似是不经意间往东耳房一指,“说起来啊,当日阿璃住在我府上时,一直就在这个东耳房里住着,小姑娘爱干净,把屋子住的纤尘不染,我往日路过这里,都不好意进去。”   陈夫人却起了兴趣,“我女儿就是住在这里的?”   “可不是。老姐姐可要看看。”赵春云笑眯眯问道。   陈夫人点头,“那就烦劳了。”   赵春云此时肩不疼了,腰不痛了,往日里的老寒腿和风湿痛也都没了,她似是怕二人反悔一般,快速就上了台阶,站到东耳房门前。   “二位请看。”   门一开,门里露出一对璧人来,正是睡蒙了才醒来的赵修海和张芝麻。   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陈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闺女和她旁边的登徒子,手指头点啊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老爷默默上前照着赵修海就狠狠地抽了几巴掌,“你你你,你做的好事!” 第82章 完结章   赵春云看着陈老爷那巴掌“啪啪”落在赵修海脸上,心疼的她眼角直抽抽。   罢了罢了,吃得苦中苦,方娶人上人,反正她侄儿皮糙肉厚,打几巴掌就打几巴掌吧,就当自己没看见。   如梦方醒的张芝麻受不住了,见陈老爷还不收手,她连忙展开双臂拦在了赵修海跟前。   “爹,够了,你不要再打了。”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陈夫人见状立刻心疼了,心里那丝怨怪也便消于无形之中。   陈老爷虽结结实实打了赵修海几巴掌,却并未觉得解气,只觉得浑身被气得直突突。但女儿已经出口拦了,他只好气哼哼把手收了回来。   “今日老夫方知你赵举人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禽兽事!哼。”   赵修海生生挨了这几巴掌,却一声也不敢吱,他老实巴交地半低了头,悄悄的抹去唇角边的血迹。   赵春云脸上的表情很是痛心疾首,她转身朝向陈夫人,“老姐姐,都是我的错,怪我没能把人教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陈家,你放心,错既然是我们犯下的,那我们绝不抵赖,一定对阿璃会负责任的。”   陈老爷闻言把脸一黑,“会对阿璃负责任?我们是不是还得回头感谢你们赵家大仁大义?呵呵,想得美!今儿我陈大盛就把话搁这里了,纵我陈家养她一辈子,也绝不把人嫁给赵修海这样轻薄孟浪的人渣!”   张芝麻大惊,忙看向陈老爷,“爹……”   “阿璃,”赵修海赶紧看向张芝麻,头一次喊了她的新名字,“让我同伯父伯母说吧。”   言罢,赵修海推金山倒玉柱般直接屈膝而跪,把头埋得极低,“伯父伯母,此番确实是晚辈的过错,晚辈认罪!”   陈老爷冷哼一声,甩袖背过身去,“恬不知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晚辈承认,晚辈确实是心悦阿璃,挖空心思都想同她在一起,想堂堂正正把她迎进家门做夫人。”   “异想天开。”   “昨夜晚辈也确实同阿璃待在一起,但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做什么逾矩的事情,纵伯父伯母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阿璃才是。”   “一派胡言,信口雌黄!”陈老爷恨得咬牙切齿,“未做逾矩的事情?你大晚上赖在我女儿跟前都已经很逾矩了,还敢说未做逾矩的事情?什么叫逾矩的事情?难道你俩都把外孙子给我生出来了,才叫做了逾矩的事情?”   赵修海无可辩驳,只好把头一磕到底,“晚辈无话可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无论如何,求伯父伯母一定要把阿璃嫁给我。”   陈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听赵修海左一个“嫁”又一个“娶”的,只觉得脑仁生疼。   他如今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就想赶紧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这里,“走走走,赶紧都跟我回家”。   他拽住陈夫人和张芝麻就要往外走。   “亲家还请留步。”赵春云忙不迭出口喊道,“恕我直言,此时不是动怒发火的时候,为了孩子,咱们也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才是。”   陈老爷眉毛一皱,摆摆手,“没得谈,没得谈!也别再喊我亲家,听着折寿。”   “可孩子们既已心意相通,我们又何必横加阻拦?”赵春云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若非要因为一时意气棒打鸳鸯,不过是凭白多出两只孤雁罢了,我们又能落着什么好呢?”   听赵春云这么一说,陈夫人也突然有些意动,是啊,这男子毕竟是自己女儿喜欢的,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人若能得一位贴心的丈夫,当属一生的幸事!纵他赵修海有这样那样的不足——   陈夫人偷偷瞅了赵修海一眼,继续想到:纵他赵修海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光凭这身板这模样,咱女儿也不算吃亏啊!   陈夫人思绪乱飞之时,陈老爷则张嘴回道:“我适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我陈大盛的女儿不是非得嫁人才有饭吃!便是嫁人,也不是非得嫁给你家才有好日子过。我女儿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皇亲贵胄咱不肖想,正经富贵人家还是能手到擒来的。”   赵修海突然福至心灵,忙不迭抬起头,“伯父说的是,晚辈委实高攀了。”   陈老爷高高地抬起下巴,“再者,我陈家早已备下大笔的嫁妆,足够我阿璃安安稳稳生活一世,便是嫁人,一切吃用花销也不需男方支应。我女儿愿意在男方过就罢了,若是待腻了,可以随时抬起嫁妆就走人。”   赵修海抱拳至胸前,“好叫伯父知道,晚辈于赚钱一事上,还算有些门道,若晚辈有了妻子,自当将全数家资奉上以供她随意花销。绝不令她为日常用度发愁。”   陈老爷嗤笑,“很了不起吗?这早已是我做过的了,莫说这些,我陈大盛一生敬妻爱妻,从未沾染过其他女色,岂是你这等浮浪之人能做到的?”   赵修海面色不改,仍旧语带恭敬地道:“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负,既已求得心头好,便视繁花为无物。伯父能做到,修海亦能做到。不单这些,修海还能得来功名利禄,他日为官做宰,妻子亦能人前显贵。”   陈老爷瞟了他一眼,捋了捋胡子,“那就等你金榜题名后再说,现在八字没一撇呢,大放厥词做什么?”   赵修海大喜过望,“谨遵岳父大人教诲,待明年春试过后,修海便会将阿璃风风光光迎进门来。”   陈夫人、张芝麻、赵春云:“……”   不是不是,刚儿难道不是正在吵架吗?怎么画风一变,连大概的婚期都订下了?   陈老爷却未继续反驳什么,而是黑着一张脸出了赵家。   张芝麻自然也未继续留着,简单收拾一番后,也就跟着自家爹娘一块走了。   赵修海殷勤地将人送了出去,一口一个岳父岳母的叫着非常带劲。   赵春云见人走了,这才朝着赵修海撇嘴,“啧啧啧,出息了啊赵修海!可把你能坏了。陈老爷哪句应了你娶阿璃的?你还真能睁眼说瞎话。”   赵修海立刻端正了神色,“姑母莫闹,侄儿后面已经听懂了,陈伯父无非是担心赵家借机生米煮成熟饭,怕女儿嫁进赵家没地位,如今我已经消除他的后顾之忧,他自然就同意了。”   而陈老爷此时也坐在自家马车上叹息,“唉!我又能怎样?女儿一片芳心已经落在人家身上了,我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办法!”   张芝麻抿嘴乐了,“谢谢爹娘成全。”   陈夫人故意虎着脸,轻轻掐了她一把,“还敢笑!在这事儿上你的过错可大了,既然心里喜欢,直接同爹娘说便罢了,女孩子家家,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法子?好在赵修海这人还算靠谱,倘是个黑心的,你最后没了名声,还陷入绝境,可如何是好?”   张芝麻眨眨眼,“反正爹说可以养我一辈子……”   时间很快到了后晌,赵修海修书一封,令小青子速速递去陈家,指明交给陈四公子。   陈琢收到赵修海的来信时,心里还挺疑惑的,“没听错吧,这信真是给我的?他今儿得了意,难道不应该讨好阿璃。”   小青子讪讪笑了,“我家老爷一再叮嘱是给陈四公子,绝无差错。”   陈琢“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算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打开看看吧!”   语毕,陈琢打开了赵修海写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不由得感叹许久,“黑,真黑,这人的心实在太黑了!”   陈琢把赵修海贬损一顿后,却同自家三位哥哥如此这般把信里的内容一说,几人商议过后,便着人四散到城里各处。   很快,城里便闹得流言四起。   一时说城北葛家小姐跟家里马夫跑了,一时说城南周家小姐跟家里马夫跑了,一时说城东王家小姐跟马夫跑了一时又说城西刘家小姐也跟马夫跑了。   总之,突然间,城里就有许多小姐跟自家马夫跑了。   连一位脑子不太明光的小姐都被编排在内,张芝麻的流言自然也混迹其中。   如果只有一个人有这种流言,人们多半觉得是真的,但现在这么多小姐都跑了,所有人便都觉得是有人在恶意传播谣言,诋毁好人家的姑娘,这么一来,反倒没人信了。   隔天,各家为了自证清白,或是带着闺女听戏,或是带着闺女上香,频频在人前露头,连陈家都带着张芝麻又是做客又是逛铺子。   这一场风波也就算是过去了。   陈家也对三个女孩子做出裁断,小婵以盗窃和背主的理由被送去了衙门,王敏和张蚕桑则被恐吓一顿后,送还各家。   张芝麻到底还是心软了,没让家里为难她俩。   这俩人经此一吓也都长了教训,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张老爹也去世了,张芝麻在陈现的陪同下,过去瞅了一眼,走时给了五两银子做了奠仪,毕竟喊了十几年的爹了,总还有牵挂在。   赵修海寻了个好日子,遣了媒婆上门,两家便正正式式议起亲来,纳彩问名走得很是顺当,纳吉纳征都往后推迟了,因赵修海去参加春闱了。   这一走就是小半年。   果然,他落榜了!   陈老爷嫌他当日乱夸下海口,因此便有意拖延婚事,最主要的,陈家也趁机多留闺女一些时日。   这才找回来多久?这么快就嫁人,陈老爷夫妇心酸的很。   后来因朝廷大败西突厥,皇上一高兴,就加开了恩科。   赵修海认认真真努力一年,终于高中,险险地得了一个二甲的末名,赐进士加身。   陈家至此才肯应了婚事,张芝麻,或者说陈璃,在一个秋日被迎入赵家,成了赵夫人。   二人一生伉俪情深,婚后育有二女一子,赵修海宦海浮沉几十年,启骸骨时,已经官至正二品。   二人先后卒于朝光十五年年初年中,也算是生同衾死同椁了。   全文至此完,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撒花撒花撒花。最后一章大家评论区留个脚印,给大家发红包。明日统一发放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没有你们,我可能就坑了。   接下来歇息加存稿,新文督修今日未坐化十二月开文,求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