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闺秀倒追指南》 作者:昆妩   文案:   世家小姐顾清芜被庶妹设计抢走了未婚夫,伤心欲绝的她离开京城养病,遇到了退位的太上皇带着宠妃未央逍遥自在。   未央决定帮助清芜转变思想,谁说世家小姐就得等着家里安排好姻缘的?顾清芜的失恋,三分赖庶妹,七分赖自己。   且看一代妖妃如何教端庄闺秀倒追心上人。   身后,朗月清风的皇帝赵熙淡淡一笑。   “我不需要倒追……”   “我不需要倒追的哎,了解一下?”   “……算了我还是再主动点吧,谁让我有个坑儿子的妈……”   学了一身本事的顾清芜:“……”   【傲娇闷骚皇帝x成长型自我女主】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主角:顾清芜,赵熙 ┃ 配角:未央 ┃ 其它: ================ 第1章   暮春时节,京城,顾侯府。   明月阁里,威远将军府的夫人王氏和顾侯夫人李氏,分坐在紫檀镶珊瑚炕桌的两侧。王氏和顾侯府交好,被请来做了全福夫人,今日便是来和顾家商议婚礼的仪程。   侯府大姑娘顾清芜和三个丫鬟围坐在圆桌子旁绣嫁衣。她垂着头,乌压压的额发下只看得见一双弯弯的眉毛,和形如鸦翅的睫毛,温柔静婉的如同一幅仕女画像般美好。   她手下的针线不停,颊边却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两位夫人的眼神落在顾清芜手上的并蒂莲花上,莲花用的全是金线,难得的是以正反针的手法绣成,莲花之形惟妙惟肖而又雍容华贵,她身后的教引嬷嬷嘴角带笑,夸奖道:“不错,姑娘针法又进益了。”   这么好的姑娘,可惜没能说给自己儿子,不过自家那个捣蛋鬼的确配不上眼前这样温柔娴雅的女子。王氏想着,一面赞叹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会捻针都不错了,难为清芜还能有这么一手出众的针线功夫,真不愧是京城闺秀表率。你真是好福气呀!”   “都是外面人胡传,这丫头小时候的淘气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氏笑道,语气十分自谦,“论福气,哪里比得上你。”   王氏笑道:“我看,要不了两年,京城第一全福夫人就是你喽。”   所谓全福,就是要爹娘公婆,儿女俱全,如今王氏除了小儿子卫彰尚未成亲,大儿子大女儿都已经有了孩子,且家里十分和睦。这样的福气可不正是京城贵妇里的头一位。   听了这话,李氏乐得合不拢嘴,她觉的,人生此刻再完满不过了。   儿子顾澈年初中举,名次靠前,前途大好。女儿许了国公府张家的嫡次子张钰,下月便要成亲。   李氏美滋滋的想着,张钰如今升了正五品明威将军,她的女儿虽然不是掌家侯夫人,但是身上诰命是跑不了了。   而且百姓疼幺儿,小儿子都受宠,张钰就是家里最小的,要什么有什么,性子也和软,听说在府里从来连个硬话都没跟下人说过,日后肯定会疼媳妇。   这桩婚事上李氏费了不少功夫,里外关系琢磨了不下百遍,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真是顶顶好。   正乐着,忽然听见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外面由远及近:“夫人,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是顾清芜的贴身丫鬟晓月。   李氏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打翻。   她站起身来,先斥责了一句:“嚷嚷什么,有事慢慢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她扫了一眼王氏和站着的教引嬷嬷,家里仆人行止失当,传了出去,也于家族名声有碍。   顾清芜停下手,抬起头看着一头撞进屋的晓月,缓缓道:“别急,慢慢回话。”   晓月顾不得自己受了斥责,焦急道:“夫人,姑娘,快去福寿堂,二姑娘怀了身孕,说,说是张二公子的!柳姨娘正在求老夫人做主,要张家一个说法!”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声惊雷,震得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晓月,一脸不可置信。   还是李氏先缓过神来,道:“你这丫头,素来张郑不分的,是不是听错了?说的别是郑家那个混世魔王吧?”   晓月死命摇头:“不是的,现在张二公子就跪在二门外,说要退了和大姑娘的亲事娶二姑娘!他说怎么罚他都成,只别伤了他的清芷妹妹……”她把人家原话学了来,添了几分可信,又道:“老夫人已经吩咐人去请张夫人了。”   “这……这怎么可能?!”李氏身子晃了一晃,一手撑住炕桌,朝顾清芜等人看去。   王氏撞见人家府里的腌臜事儿,有些不自在,站起身要走:“要不,你忙着,我先回去了。”   李氏缓过几分神,今日之事恐不能善了,于是对王氏道:“你也不是外人,我家突然闹出这样的事情,难保不会被人添油加醋的瞎传出去,不如随我一道去,看看那张家怎么个说法?”这是要叫她帮忙的意思。   王氏一脸为难,正不知怎么拒绝好。   “你说,我的未婚夫婿张钰,让我的庶妹顾清芷,有了身孕?”   旁边的顾清芜出声了,众人一看,她眼神涣散,面色如雪,手紧紧攥着那朵还未完成的并蒂莲花,针不知何时扎进了指尖,一缕鲜红的血正顺着金线绣的莲花流下来。   “快,快掰开姑娘的手。”教引嬷嬷惊呼道。   几个丫鬟赶忙撂下手里针线上前。   李氏一咬牙,顾不上屋子里的一片混乱,抓着王氏的腕子就走:“反了这帮贱婢了!你们看好姑娘,晓月,去福寿堂!”   几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福寿堂,刚到门口,就见府里人几乎都围在那里探头探脑,嘴里不停议论着,堂堂侯府倒像个菜市场一般乱哄哄的。   “天,二姑娘看着都有些显怀了!”这是久经人事的老妈子。   “这,这张家公子不是马上要娶咱们大姑娘吗?”这是还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小丫鬟。   “哎呀,要我说,二姑娘和她姨娘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人!都爱抢人的夫婿!”这是李氏一派的下人。   瞧见李氏,众人立马噤声,让出了一条路来。李氏肃着一张脸,拉着王氏直走进去。   院子里,两个丫鬟扶着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立在正屋门口,手里龙头拐杖砸在在地上咚咚作响,口中怒斥道:“你们,你们还愣着干嘛?我顾家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姑娘,拉下去,快拉下去打死她,给我打死她!”   院子正中,柳姨娘抱着顾清芷哭作一团,顾清芷面如金纸,一手手捂着自己小腹,不停的哼哼着疼。她身边纸笺洒落一地,还有些不知是什么的小物件。   柳姨娘一身灰土,十分狼狈,她额头还带着磕出来的血印子,哭诉道:“老夫人好狠的心,清芷也是您的孙女儿,怎么都不问清楚事情原委就要打死她,就是官老爷也要先过堂审过案子才能定罪,咱们堂堂侯府,还要动用私刑不成?”   “就是,作贱人也不能这样啊!”   “老夫人还没怎么着二姑娘,她就倒了,怎么能说作践了她?”   人群中有人议论道。   李氏忍住自己想踹柳姨娘一记窝心脚的冲动,拉着王氏走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先别动怒。”她扶着顾老夫人,对着一院子仆人呵斥道:“怎么都成了死人?不知道把人弄进屋子再说?这样当众撒泼耍赖的像什么样子!”   侯府在她治下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众仆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发懵罢了。听见她下令,这才回过神来想把柳姨娘母女架进屋里。   “不行,有什么话当众说清楚了才是。拉进屋子,还不知要怎么搓摩人家母女呢!”   “就是,关起门,还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了二小姐的命!”   “这可是三条人命哪!作孽啊!”   人群又嗡嗡作响,李氏眼神扫过去,才发现不止是福寿堂的人,柳姨娘院子里扫地的都混在人群里,原来这柳姨娘竟是有备而来!   她眸子一寒,沉声冷笑道:“好,不进屋子是罢?给我关院子门,一个都不许走!要审一个个来!”   众人闻言登时乱了起来,有人要去关门,有人要跑,挤在一起推搡打骂起来。还有年纪小的被碰着了,坐在地上哭喊起来。   李氏瞧着额角突突直疼,柳姨娘这几年窝在院子里装老实,不想竟给自己整出这么一场大戏来。   “去,到前院跟大公子说,把府里的侍卫调过来,把这些人全都拿住!再把大门也守住,今日府内的人,一个都不准出去!”   晓月应声而去,院内的人听了这话刹那间静了下来,不敢再闹。只剩下柳姨娘母女还在不停的呜呜咽咽的哭诉着自己命苦。   李氏也不理会她俩,扶着老夫人进了屋里坐下。   顾老夫人气的狠了,让李氏扶着,抖抖索索的坐下喝了口茶,不停地喘着粗气。   李氏轻抚她胸前帮她顺气,一面劝道:“老夫人快别气了,这都是媳妇治下无方。”   顾老夫人正要说话,一抬眼看见王氏尴尬的立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卫夫人快请坐下,让夫人见笑了。”   王氏道:“哎,这,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威远将军没有妾室,家里和睦是京城出名的,她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顾老夫人瞅见王氏的瞬间就明白了,诚恳道:“我知道夫人今日撞见这事儿的为难之处,但是现在我家的名声已经让那贱婢之女毁坏殆尽,为今之计只能尽力挽回一二罢了,过会儿国公夫人就要到了,还请卫夫人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日后能为我家分辨一二。”   言下之意,她坐着就成,不用主持公道。   王氏自知走不脱,只得点头应下:“老夫人放心,只是您还是得顾着身子,莫太过动怒,伤了身子。”   顾老夫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疲惫而颓丧的摇了摇头,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屋外传来几声男子的呼喝,顾府的侍卫赶到了内院,好赖把局面控制住了。不多时,两个健壮的婆子压着柳姨娘母女进来,院子里散落一地的物品也带了进来,丢在了地上。   屋外有侍卫回道:“夫人,大公子问需不需要他过来,另外张府二公子在咱们二门外,是否一并押进来?”   话音一落,院子里有一女子声音响起:“我看谁敢押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求收藏,稳定更新哈~   问:“坑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答:“这还用问,当然是嫁给他!!!”   女主版:   谢黛宁的人生实属低配中的低配,惨淡中的惨淡,父亲不擅做官转行教书,母亲不擅宅斗盛年早逝,祖母叔叔一家子更是阴毒无比......   不过好在真心待她的是开挂的战斗机群,她成了大耀朝的第一团宠......   团宠认定读书的没好人,要从揭露她爹虚伪面目的报仇坑爹大战开始人生起步!   只是为什么最后竟然嫁给了个第一学霸,权臣之首......?   沈屹:“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嗯?再这样教孩子,封了你的口!”   谢黛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唔!!!”   沈家小学霸提笔记下:学而时习之,身体力行之!读书人封口得用嘴!!!   男主版:   遇见谢岱宁之前,沈屹是云岚书院的学霸,俊雅无双,清正自持,号称书院之光;   谢岱宁出现之后,他多了个烦恼:掰弯自己?再掰弯谢岱宁?   终于知道谢岱宁原来是谢黛宁,可少年时光易逝,人已经远去。只是无论她还是他,沈屹这一生只肯爱一人。   基友推文:《烈火生莲》by画歌   文案1:   元樱是个不祥之人,逮谁克谁。   传闻克死生母,克残亲爹。   她及笄这天,父亲折了一根枯树枝送她。她把树枝栽种在娘亲坟头,树枝一眨眼拔高长大,还跳下一个翩翩公子。   公子貌相令人垂涎,嘴角噙着桃花,说:相逢即是有缘,你可以许三个愿望。   元樱眨眨眼,斩钉截铁:我娘复活。   这个问题太难,公子摇摇头,换一个。   元樱想了想:让我爹双腿康健。   公子说:这有违生理,你爹双腿已废,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元樱没了兴趣,赶人道:离我远点。   五年后,元樱醉酒饱睡,春风一度吹暖城。   元樱红着脸:我当初许愿你离我远点,你怎么……   他长臂一捞,贴耳道:我只说你可以许愿,又没说会帮你实现。   混蛋!   文案2:   元樱出生受到诅咒,克死生母,克残亲爹。   将军府嫡女身份一落千丈,给后妈端茶送水,给两个继妹洗衣梳头。   及笄那天,亲爹给她一根枯树枝作为生辰贺礼,她把树枝栽在娘亲坟头,树枝眨眼拔高长成参天大树。   从树上跳下的男子惊为天人,向她招手:过来,我保你平安。   若干年后,身处深宫的元樱一脸萌血,我被骗了!   掐准时机出现的男子嘴角邪肆:乖,到我怀里来,这里保证安全。   元樱气不打一处来,乜斜他一眼。   轻咳两声的男子颠颠过来,哄她:你别动,那我过来。   【排雷】男主是天选之人,身有异能;架空宋朝。 第2章   国公府的张夫人到了。   李氏的手一紧,正要站起来说话。顾老夫人伸手拉住了她,沉声道:“坐着就是。我已经派人去叫侯爷回来了,退婚不可避免,但是必须得要张家给个说法才成!”   言下之意,此时顾侯府能做的,只有一致对外,尽力维护侯府利益,至于婚事已经不必考虑了。   李氏狠狠的的瞪了一眼地上的柳姨娘,这贱人的眼珠子还在不住的往外瞟着,李氏强压着怒意,她知道老夫人是对的,退婚不可避免,必须为了清芜的名声挽回一二,而且家里不止顾清芜和顾清芷两个姑娘,还有其他几房的顾家姑娘,她们都会受到此事影响。   她点了点头,坐定了,极力稳住心神。   张夫人带着两个嬷嬷进来,也不提刚才在门口喊的那一嗓子,眼风一扫屋内,同三位夫人道了声好。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指着一张空椅子道:“夫人请坐。”   张夫人坐下,拿出一张帕子来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儿,道:“哎,家里孩子淘气,今日不知道是哪个挑唆的跑来侯府退亲,实在是,实在是……”   顾老夫人道:“这件事,夫人只当是孩子淘气闹着玩儿吗?”   张夫人抬起头笑了笑,有些阴阳怪气的道:“我家钰哥儿今年也才十七,平日里都是跟着家里的父兄,谁不说他老实的什么似的,哪里知道世间人心险恶?更何况是做下这种珠胎暗结的丑事?我想着,莫不是有人存心诬陷,想坏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吧?”   这种事情传出去,女子一方的名声固然受损更多,男子那边短期内也不好受,尤其是做官的,被人参上一本,那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张家是国公府,权势煊赫倒不惧这个,只是名声能挽回还是要挽回的,脏水尽量往外泼。   顾老夫人听了这话怒急反笑:“存心诬陷?这么说,我家二姑娘的肚子和张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地上的柳姨娘闻言,活吃了张夫人的心都有了,只是她到底忍住了,柔柔弱弱地上前哭诉:“我是个做妾的,这里原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但是我也为人母,疼爱子女的心是一样的,夫人张嘴就说张公子是被诬陷,这要置我女儿于何地?置我女儿腹中骨肉于何地?这,这可是您的亲孙子呀!”   张夫人看看她,嘲讽的一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妾,张嘴就自己女儿的?”身为妾室不能自称为母,张夫人又瞟了李氏一眼,似在笑她连个妾室都约束不了,慢悠悠的道:“我家钰哥还没成亲,我哪里来的孙子?”   未婚有子,那是私生子,这事儿她一知道就打算赖掉了,当今皇上为人清正,最不喜官员们传出这样的事情!   一直奄奄一息的顾清芷闻言,一骨碌爬到了张夫人脚边,拉着她的裙摆哭道:“夫人,我,我真的,我真的……”   她想说自己的孩子真的是张钰的,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是珠胎暗结了,当着众人还是说不出口。   “真的什么真的……”张夫人挪了挪身子,躲开些不去看她,“姑娘自重些!”   “夫人,我的芷丫头她腹中真的是您家二公子的孩子啊!您不能不认!”柳姨娘哭喊了一嗓子,替女儿把话说完了。   李氏气的发颤,虽然张夫人想撇清关系,但是说顾清芷不自重,也就是说侯府姑娘不自重,这话辣辣的抽在脸上,只恨柳姨娘和她生的贱种兴风作浪,拖累全家。   啪!   上首的顾老夫人一个茶碗子掷在柳姨娘和顾清芷正前,摔得粉碎,两人吓得一哆嗦。   “闭嘴!”老夫人指着二人怒喝道:“这些年我瞧着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丫头,给了你几分薄面,没想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怂恿女儿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这屋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母亲息怒!”   正在这时,顾侯爷和顾清芜两人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生的嬷嬷。顾侯额角带汗,身上官服都没有换下来。   李氏见了他,松了口气站起身迎他:“侯爷来了。”又对顾清芜道:“你怎么也过来了,这里不是你个姑娘家该来的,还是先回去罢。”   顾侯先冲着顾老夫人行了礼,才对李氏道:“是我带她来的,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   一旁张夫人也招呼了一句:“顾侯爷。”   顾侯点点头,道:“国公夫人,今日之事,我回来路上下人都禀报了,咱们两府的亲事还是就此作罢吧。你家二公子正在门房等着,夫人好生领他回去就是。”   张夫人道:“犬子胡闹,让侯爷见笑了。这婚事,作罢也无妨,但这顾二姑娘胡乱攀扯我儿……?”   两府闹出这样的动静,对外是必得有一个说法的,张夫人咬死了张钰是受人挑唆退亲,又不肯认顾清芷肚子里的孩子,说来说去就是顾侯自家家门不安,才毁了一门好亲事,只有一点她想知道,顾家会怎么处理顾清芷的事情。   柳姨娘和顾清芷才明白过来自己招惹的是什么人,之前常来做客的国公府张夫人,和善风趣,见了柳姨娘这样的妾室也没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傲慢,她们还以为她好拿捏呢。但是没想到她现在简直是变了个样,分毫不让,蛮不讲理,和李氏完全是两种人,李氏出身书香门第,为人处世爱讲规矩道理,而这张氏没理搅三分不说,一点亏都不肯吃。   顾侯看了看老夫人,见她微微点头,心里明晓老夫人同自己一样已有决断,于是道:“退亲一事,夫人有夫人的说法,顾府也有顾府的说法,既然做不成亲家,那还何必在乎这细枝末节?”   做不成亲家,两家这就算是结了仇了。顾侯毕竟是一府之主,杀伐决断,自然不肯和后宅妇人去闲掰扯对错,退让那更是不可能了。   张夫人冷笑一下,道:“顾侯这样说,那妾身也没法子,只好原样告诉我家国公爷便是。”   论爵位官位,她家都高于顾府,再说这种事总归是女方吃亏,她可全然不惧。至于顾清芷,她懒得理她死活。   张夫人说完起身便要走,但还没出屋子,就听身后顾侯冷冷的吩咐下人道:“来人,把柳姨娘和这不知廉耻的丫头一起打死,尸首扔到张国公府门前!”   张夫人一个踉跄,几乎气死,她回过头道:“顾侯爷这是何意?”   地上的柳姨娘和顾清芷吓得筛糠一般,慌忙爬到张夫人脚下抱住她,抖抖索索的喊着:“张夫人救命,看着孩子的面子,救命啊张夫人!”   顾侯脸色浸透寒意,侧身冷笑道:“夫人管好自己儿子就是!”   既然不肯认,何必管人家如何处置?   张夫人叫她俩扯得几乎站不住脚,指着两人对自己的嬷嬷喊着:“把她俩拉开,快拉开!”   奈何两个婆子岁数大了,地上两个人又是为了保命,哪里肯放手,一时间五个人纠缠做一团,张夫人叫她们扯得衣衫不整,钗环都晃的掉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顾侯走到上首处坐下,指着屋子内伺候的丫鬟仆妇道:“张夫人毕竟是客人,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去把她俩个拉下来。”   几人听命上前,场面更是混乱。   顾清芷在地上喊了一嗓子:“爹爹要我死,我也认了,可是死前我要见张钰,我不信他和他母亲一样,不认我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我死!”   “要死一起死!”   她话音刚落,就见张钰快步奔进屋中,身后还跟着顾家大公子顾澈。张钰顾不得和众人见礼,上去抱住顾清芷道:“清芷,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可受了伤?”   顾清芷抚着肚子,哭道:“钰哥哥,你再不来,恐怕我和孩子都要,都要见不着你了。”   两人痛哭着抱作一团,全然不理众人反应。   进屋后一直默默无语的顾清芜此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虽然之前的混乱景象看在眼里,她仍旧无法相信,而且眼前这人前两日还在喊自己清芜妹妹,一副羞涩赧然的样子,这会儿清芷妹妹他又喊的如此真情实意,涕泪横流。   她的心适才还像被刀子搅过一样,痛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此时喉间一涩,差点吐出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顾澈走到她跟前,打量了一下,见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捏了捏她手腕,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只说让我带着张钰,缓上几步过来,还没交代如何处置,他跟你怎么说的?”   顾清芜勉力道:“父亲和我也没说别的,只说经过今日之事,我就算是长大了,要像个大人一样,坚强点。”   顾澈气恨的朝着地上那堆人看去,真想拿出刀把他们挨个剁上一剁,自己妹妹一直被好好护着的,如今父亲能这般交代,都是这些人害的。   张夫人看着地上两人这般模样,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全身而退,只得对着堂上顾家人冷道:“各位好算计,拖住了我,再把钰儿带来,好似是我要逼死你家姑娘一般?看来不把这事儿赖在张家身上是不肯罢休了!”   李氏气急反笑,道:“赖在张家身上?张夫人瞧瞧自己儿子的样子,是赖的了的吗?今日夫人若与我们好生商议,未必会像现在这个局面,如今倒打一耙不说,还想诬陷顾家?”   顾老夫人也沉声道:“适才侯爷已经说了,婚事作罢就是,夫人这赖字岂非颠倒是非?”她说的极慢,带着几分老年人的沧桑,张夫人抬眼看去,这一天折腾下来,老夫人眼见的苍老了不少。   张夫人是个言语上不饶人的,这回罕见的没回话。   顾老夫人又看向柳姨娘,道:“你这般闹下去也是无用,还是松开手,让张夫人坐下,议个章程出来罢。”   柳姨娘闻言缓缓松了手,顾清芷也让人扶着跪在了堂中,张钰不肯和她分开,便随她跪在正中。张夫人虽然生气,但也只能狠狠的剜了几眼作罢。   众人一坐定,顾老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带着几个仆妇捆了一串儿人进来道:“老夫人,人都带到了,就是今日混乱,多耗费了些时侯。”   这些人正是素日伺候柳姨娘的,看见这几人,顾清芷和柳姨娘心底不由都一凉。   顾老夫人点点头,道:“哪个是最心腹的,叫出来回话。”   吴嬷嬷瞅了一眼,从当中揪出一个仆妇来搡到前面,道:“就是这个,姓黄,素日柳姨娘的事情都是她去跑腿。”   顾老夫人道:“说吧,从头开始说,二姑娘是何时瞧上张家公子的,又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搭上话,平日里递东西传话的都是谁?一一说来。” 第3章   黄婆子已经挨了顿打,手脚被扭着捆在身后,她自知逃不过,便一五一十的都倒了出来。   张家和顾家因都有爵位,地位相当,素日里就多有往来,但大多是夫人们见面,带出来见客的也是嫡出子女,除非大宴宾客,庶女是轻易见不着的。   只是次数多了,底下人闲话聊起来,便叫柳姨娘母女知道了张家这么个显赫门庭,还知道了张家二公子张钰正和顾清芜议亲,他年岁和顾清芷也相当,样貌出众,前途大好。   柳姨娘母女动了心思,苦于平日里并无机会,只得暗暗留意着。   等张家和顾家的亲事定下了,遇到年节张钰便依着礼节常来顾府探望,又或是长辈吩咐,送点礼物过来。母女二人终于找到了机会。   顾清芷比顾清芜只小了四个月,这柳姨娘是李氏有孕时,顾老夫人派去伺候顾侯的。她能被选中,全靠着老实二字。哪知老实人更让人防不胜防,她偷偷到了避子汤药,晚李氏四个月有了身孕。   李氏有孕,自然不能对她喊打喊杀,只得咬牙认了,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后来的十几年里,柳姨娘又恢复了老实模样,只靠着一个女儿傍身,在府里悄无声息的过活。时日久了,顾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从没去过她的屋子,而李氏更可说是半点不曾防备她。   她苦哈哈的熬着日子,等顾清芷略大些,她把攒下的钱,全部拿来四处收买人心,打探消息,为的就是顾清芷的婚事。   她不想自己女儿做妾,也不想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家。   顾侯府里哪怕扫地的下人,那段时间都曾给柳姨娘通风报信过,这些不起眼的人,给顾清芷和张钰创造了不少机会偶遇。   一来二去,张钰果然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妩媚,看似毫无城府的庶女。   甚至在柳姨娘的安排下,两人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柳姨娘又咬牙忍过头三个月,等顾清芷的胎坐稳了,才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把银子分给了愿意替她说话的府里下人,选中全福夫人来府这日,把事情闹开。   第一,今日有外客在,加上帮忙闹事的众仆人,和接信儿赶来的张钰,顾侯府不可能再悄无声息的了结她们母女;   第二,是张夫人,她们以为她好说话,看在她珠胎暗结的女儿份上,张夫人肯定会提出做妾的解决办法——虽然她没料到张夫人想把一切脏水都泼在顾家身上。   而第三点她算计的是顾老夫人和顾侯,顾老夫人最重侯府,而顾侯的性子刚硬果断,他不可能允许侯府的姑娘做妾,也不可能再把清芜嫁过去。张钰和她女儿一起哭诉一番真情实意,让张钰提出娶庶妹的要求来,妹替姐嫁,顾老夫人肯定会压着李氏同意,以全了两府颜面。   这就是柳姨娘的全副谋算了。   众人听完,一时都沉默下来。唯有张夫人冷笑连连,对着自己儿子道:“你这个愚蠢的东西,让个无知妇人算计一通,如今你还有脸陪着这个贱人的女儿哭?”   她精心教养长大的小儿子,人品外貌样样拔尖,前途也是正好,如今被人算计至此,和一个庶女弄出个孩子,即便不娶她,日后也没有好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了,还有前程,若是一个不小心,这事儿捅到了上边,他的前程也会被影响。   她恨极了,但是如今妹替姐嫁,是唯一保全两方的办法。   张钰此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瞅了一眼上首处立着的顾清芜。顾清芜是比顾清芷美丽的,光是立在那里,就仿佛一棵修竹一般,清丽俊逸。母亲问他愿不愿意和顾府结亲的时候,他也是爽快点头。   那时候他也觉得人生遂意,十分快活。   但是很快的,他发现顾清芜太严肃古板了,每次见面都是丫鬟婆子一大堆人跟着,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面面相觑,根本说不了两句话。   有时候他瞅着空子,想跟她说两句体己话,她也是一脸严肃的止住他,说:“二公子,这般不合规矩。”   几次下来,他期待的心情每每落空,再上门做客见她的面,就变成了煎熬。   而顾清芷,第一次见她,她正在顾府的园子里放风筝,描金绘彩的一只大蝴蝶,做的漂亮极了,可就是飞不起来。   张钰路过,听见她曼妙的笑声,看着她生气勃勃的样子,他不由停住脚步,然后还去和她搭了话。   顾清芷的脸蛋粉扑扑的,鼻尖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笑着跟他说:“这蝴蝶是我自己做的,好看吗?可是怎么也飞不起来。”   张钰笑了,从她手里接过风筝,看了看,说:“这翅膀做的太大,头太轻,所以飞不起来。”   顾清芷歪着脑袋,眼神里带着点迷惑一样问他:“你不是国公府的公子吗?怎么还懂得做风筝呢?莫不是骗我的吧。”   晚上回去,他就按着记忆里的样子,亲手给她扎了一只蝴蝶风筝,又悄悄托人带进顾府送给了她。   那时候他是根本没有想过,即便自己身边的人不规劝,顾府的下人也能那么顺利的就帮他们传递东西。   柳姨娘瞅见张钰神色不对,赶忙道:“都是我,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贪慕富贵,为了攀附国公府才做下这些事情,清芷她毫不知情!她就是被我这么个娘给害了!”   张钰缓过神来,看了看萎顿在地的顾清芷,那个脸孔上闪着微光的姑娘,如今面色蜡黄,似乎老了十来岁一样,他轻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顾清芷愣住了,她抬起头望向张钰。原本她和柳姨娘的算计中,只要国公府认下她这个媳妇,那么顾府也不会再对柳姨娘如何了,毕竟她是自己亲生母亲,也算得上是姻亲。   可如今,如果承认都是柳姨娘的谋划,那么顾府要怎么处置一个犯错的姨娘,张家恐怕都不会过问。   而如果不承认,那么她好容易算计来的这段姻缘中唯一倚重的,张钰的情意,恐怕要就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顾清芷不过十五岁,她没有柳姨娘那隐忍数十年的心机,她的脸色一下煞白,看着张钰嘴唇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姨娘急了,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哭道:“你这个傻孩子,还护着我干什么?快跟张公子说,说都是姨娘的主意,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快说呀!”   顾清芷眼泪迷蒙,她转过脸朝着一地狼藉寻摸着,那些混乱中被踩得稀烂的,都是两人素日传递的书信物件。她在其中找出了那只已经被压坏的风筝,破败不堪,一如他们二人此时。   她把风筝递到张钰眼前,声音飘忽如同呓语:“钰哥哥,你还记得它吗?你说过要带着我离开这个地方的,像风筝一样,自由自在的。”   张钰闭了闭眼,不再追问,片刻,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我没忘。”   这片刻于顾清芷是极其漫长的,得了这三个字,她的一口气就沉了下去,人也软软的晕到了。   这次是真的晕了,柳姨娘大惊之下,抱着她哭号起来,张钰没去看她两人,站起身,直视着堂上的顾侯,道:“顾侯爷,这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还请顾侯爷先让人带清芷下去照看,她怀了我的骨肉,我……”   张钰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张夫人,自己的母亲颓然的叹了口气,挥挥手。   张钰回头沉声道:“我要娶她。”   顾侯冷哼一声,道:“你也算是有担当。”他对着嬷嬷们一点头,几人便抬了顾清芷和柳姨娘下去了。   张夫人那边也不再废话,站起身,掏出袖子里顾清芜的庚帖以及婚书,让自己的嬷嬷送还给李氏,道:“贵府二姑娘的庚帖今日怕也拿不着了,等几日送到我府上就是。若是顾侯爷没别的意见,婚礼还是下个月,换成二姑娘就是了。再快,也来不及了。”   顾清芷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再早,也掩盖不住此事。   李氏道:“我会让人把庚帖送去。”   张夫人没别的可说,点点头应下了,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看张钰还立在那里不动,喊他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张钰此时正看着堂上的顾清芜,半晌才道:“对不起。”说罢,他转身越过他娘,匆匆去了。   王夫人坐的腿都僵了,此时终于瞅着空子站起身来,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李氏回过神,才想起她这么个人来,这半日功夫,连水都没给人家上,于是谦然道:“劳累了,今日还要多谢你。”   王夫人摆了摆手。   只是今日哪曾想到,留下王夫人都在人家算计之中。   李氏连连苦笑,吩咐下人道:“好生送卫夫人出去。”   王氏一走,顾侯让堂上的下人退了下去,只剩下了顾家人。   顾老夫人疲惫不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跟众人道:“如今这个局面,虽然不好,但是家里颜面到底保住了几分,二房,三房还有外边亲戚日后问起,只说清芜病了,需要养个一段时间,张家那边着急,才改了二姑娘。如此虽然不合情理,也含混过去便是了。”   顾侯等人点头应了。   老夫人继续道:“府里也需要整顿一番了,这件事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谋划了恐有半年,咱们都是睁眼的瞎子,半点不曾察觉。”   李氏忙躬身请罪:“都是媳妇的错,媳妇明日就开始清理府里人事。”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她是有心算计无心,再者家贼难防,你一个当家夫人,哪可能天天盯着几个妾室的事情。”她转头看向顾清芜,道:“清芜丫头,这事儿这样了结,你可怪你祖母和父亲?”   顾清芜似才回过神一般,转头有几分迷茫的看向老夫人,她在琢磨张钰的那句对不起,看他的神色,她有几分不确定,张钰是不是真的只是被算计,他的心里还是……   可是这点想头,当着众人,她绝不能宣之于口,甚至她还必须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来,情情爱爱的事情,顾清芷可以宣之于口,顾清芜却不能。像顾清芷和张钰刚才那样,她从没看过,也根本不能理解。只是她心里还是疼痛仿佛棉絮一般塞住了她的心口,喉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一样:“不,我不怪祖母,也不怪父亲,顾侯府的颜面保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4章   大致议定,顾侯又匆匆去了前院。李氏虽有心多安慰女儿一下,可是拿人审问的婆子来回不停,她这个掌家夫人也只能赶去审讯那些闹事的下人。   闹闹哄哄一整天,顾清芜和顾澈陪着老夫人略微用了点晚膳,老夫人便躺下歇息,她年纪大了,早就撑不住了,若不是顾澈和顾清芜哄着,连饭也不想吃了。   服侍完祖母,顾清芜由晓月扶着,慢慢走回了明月阁,而顾澈落后两步跟了过去。   明月阁里掌了灯,一进屋,就见大红的嫁衣还随意的被扔在桌子上,在烛光下鲜红刺目,顾清芜一眼瞧见,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顾澈赶忙上前一步,将嫁衣团巴团巴,塞给跟进屋子的丫鬟,让她丢的远远的。   晓月则扶着顾清芜在桌边坐下,知道兄妹二人有话要说,给他们上了茶后退了下去。   屋子内一时静了下来。   自打出了内院在外求学,顾澈便少有机会和这唯一的胞妹坐下说话。虽然兄妹情分在那里,但到底比幼时多了几分生疏。   顾清芜知道自己哥哥是想来安慰她,但是她此刻心里盘旋不去的那个疑问,却没办法向他诉说,甚至没办法对任何人提及。   “不然,我找人狠狠揍他一顿,给妹妹出气!”顾澈放下茶杯,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顾清芜摇了摇头,道:“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又该训斥你了。再说家里已经决定的事情,打他又有什么用呢?”   顾澈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子哐啷一声,道:“训斥就训斥,顶多是上顿家法,跪跪祠堂罢了。不出了这口气,实在憋屈得慌。如今贱人们都如了愿,后果却让你来承担,我若连替你出气都不敢,还当什么兄长?”   他站起身来,又道:“得了,你也别管这么多了,祖母说让你装病,你就在家里好好歇着,闭门谢客,等着我的好消息!”   他说完,也不等顾清芜回话,转身就走。   顾清芜这一天实在心力交瘁,哪有力气去追他,唤了晓月进来,让她跟外面顾澈的小厮说好,这几日务必把人看紧了。只是晓月这会儿也出不去内院,便先伺候顾清芜更衣洗漱。   顾清芜没能睡着,她躺在床上左右翻腾,眼前不断浮现出白日里的情形。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勉强在众人面前维持着不失态,就已经不错了。天知道她今天多想冲到柳姨娘和顾清芷面前去,抽她们十几个大耳刮子泄愤。   可是她是李氏教养长大的,这种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   今天看着顾清芷柔弱的倒在张钰怀里,喊他钰哥哥的时候,明明有资格这么叫他的只有自己才对,可是扪心自问,即便成了亲,她可能也喊不出来。   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如果她肯和顾清芷一样,像她那样说话,那样笑,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这一天的冲击太大,顾清芜的世界一下子涌入了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甚至明早起来,又该如何面对被退婚的局面?   从前听长辈们说起的被退了婚的女子,这一辈子就毁了,可是她的一生才刚开始,根本没有想过那些悲惨的故事能和自己扯上关系,怎么样叫做被毁掉?她睁着眼胡思乱想了半宿,东边的窗纸亮起来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   第二日一早,消息经过一夜发酵在京城炸开了,各府一片哗然。   从吃早点开始,各家女眷和下人们就纷纷议论此事。连坊间挑担子买菜的老翁,都知道京城的两户富贵人家,在婚礼前一个月,把新娘从姐姐换成了妹妹这个新闻。   “哎哟,这样大户人家的婚事,不是早早就开始商议吗?如今眼跟前儿换了新娘,定是新娘子出了什么大事儿,才不得不用这个办法。”   “这能出什么事儿,除非新娘犯了错,亏了德行?”   “对,若不是新娘家理亏,哪能说换就换?”   “这倒也是,平常退婚的,做不成亲家多半成了仇家了,哪有一个不嫁换一个,又不是娶续弦?”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那个妹妹抢姐姐夫婿呢?”   “既然能抢过来,那这个姐姐肯定是不如妹妹了,不然人家男方也看不上不是?拼着得罪人也要换一个娶回家。”   众人不好直接跑去张顾两家当事人那,便涌入了威远将军卫家。   卫家一大早开了门,就迎来了几波客人。   王氏叫苦不迭,一遍遍的帮着顾家解释道:“哎,哪有什么内情,昨日我就在顾家,眼瞅着他家大姑娘突然生了急病,下月肯定办不了婚事了。张家早年曾让无梦寺的老和尚给他家二公子卜了一卦,说是必得下个月成亲才好,不然要等五年,哦,不,是十年,要等十年才行。这如何等得?还是顾家老太太心慈,顾大姑娘也通情达理,所以昨日两家商议了,定下这么个办法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她昨日回来的急,哪想到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八卦,这些说辞还是临时胡诌出来的,瞅着空子,又赶忙写了封信给顾家送过去。   不多时李氏回信来了,她认可了这个说法,补上了些细节,譬如顾大姑娘也不能病的太厉害,也不能太轻,总之是既不能立马成亲,也不能影响以后嫁人。又送上不少礼物,谢了王氏一番。   王氏把信里这一段反复念了几遍,免得出纰漏,又见了几波客人,挨到中午,才口干舌燥的回了内室。她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见自己小儿子卫彰噔噔噔的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问道:“母亲,听说张家和顾家大姐姐退了亲?新娘子换成了换了顾家那个老二?”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孩子,不好好在书院念书,跑回家来问这个干嘛?”今日又不是休沐,竟为这事儿来回奔波。   卫彰拿起桌上茶杯灌了几口水,才道:“早起书院里的学子们就议论呢,大伙儿都知道您要给顾大姐姐做全福夫人,所以都跑来问我了。”   王氏道:“这也奇怪,各府夫人知道这事儿也就算了,怎么还传到书院去了?”   卫彰想了想,才道:“好像是刘家的那个刘缌先说起来的吧?”他也不太确定。   王氏一想,刘缌可不正是张夫人母家的亲侄子吗?她冷笑一下,就知道张夫人不肯善罢甘休,虽然同意了娶顾清芷,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不知道等婚后六个月,顾清芷就生下孩子,她还有什么说辞。   “得了,事情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就是你顾大姐姐病了,才不得不换她妹妹嫁过去。你可别跟着别人胡说八道去。好好读你的书。”   “我就是怕说错话,对顾大姐姐不好,这才跑来问您的。”卫彰道,又问:“她是不是病的很重?”   王氏终于不耐烦了,她在卫彰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还不赶紧滚回书院去,一会儿让你父亲看见了,又要揍你!”   卫彰只得嘟囔着去了。   那边顾府里,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姑娘来明月阁探望。   来的都是嫡女,庶女们听说此事,一个个都缩在屋子里,只谴人送了补品过来,李氏如今和巡山将军似的在府里四处审人,她们这样的身份,这会儿在府里走动,恐怕都要吃瓜落。   丫鬟们给几个小姐在内室摆好了椅子,围在顾清芜的床前,又搬来小几子摆上了茶点,   “大姐姐身子怎么样了?”顾清枚坐定了,探着脑袋朝床上看去,她是二房嫡女,在府里排行第三。   顾清芜躺在床上,拉着帘子,只看得见一个虚弱的人影。她依着早上李氏的交代,道:“不妨事,就是不能出屋子见风见光,不然身上起的疹子,红渗渗的吓人。不过好在不过人,只需要静静养上几个月罢了。”   这个毛病,连人都不能见,可不短期内没法办婚礼嘛。   “那我回头给姐姐送些话本子来看,不然在屋子里多憋闷呐。”这是老五顾清淑,年纪尚小,一派娇憨,也是二房的。   “姐姐这个毛病,就是不见风不见光,也不妨碍当新娘子吧?盖头一盖就是了,怎么能换顾清芷嫁去张家?”这是三房的老四顾清荷,三房是庶出,在府里消息一向不大灵便,因此只知道老夫人想让他们知道的。   顾清枚转头瞪了她一眼,道:“不严重?你说得容易,万一大姐姐大喜之日出点什么事情,谁担待得起?”   二房是知道原委的,不过既然上下统一口径,便故作不知罢了。   顾清荷不明就里,她身份尴尬,跟嫡女玩儿人家不待见她,跟庶女们玩儿,她自己又不想没了身份,只得强笑道:“哎,我这不是想着,再怎么着,换人也该是换三姐姐去嘛,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出公子,二姐姐怎么配的起呢?”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了,若说顾清枚没这个想头,那也不是,可惜这事只能自己琢磨罢了,断不能宣之于口,毕竟出了顾清芷这样的事情,让她和顾清芷去抢,那可太难堪了。   她暴跳如雷,站起身就指着顾清荷斥道:“你当我是个没脸没皮跟姐姐抢夫婿的呢?又不是小妇养的,不知礼仪廉耻!”   顾清荷本就有点胆小懦弱,闻言吓了一跳,忙拿出帕子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分辨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姐姐倒扯什么小妇不小妇的难听话来,我是正房太太生的,小妇什么的,姐姐指着我骂什么?”   顾清芜听的脑仁嗡嗡直疼,可又不好掀开帘子去给她们拉架,只得虚弱的挥手让晓月去劝,晓月上前道:“几位姑娘,小祖宗哎,好歹看着我们姑娘病着,别争了啊!”   劝了半天,几人才放开手不吵了,晓月吩咐端水给众人净了面,又理了理衣裙,正想说顾清芜累了,请她们回去,就听门口嬷嬷唤了一声:“晓月姑娘。”说着还在门帘子下招了招手。   晓月过去,两人耳语了几句。   顾清枚几人瞧着,也起了好奇之心,昨天府里闹哄哄一整天,她们被大人拘在屋子里什么热闹也没瞧着,这时哪里肯走,都稳稳的坐着不动。   晓月不好耽搁,只当没看见,走过来把床帘掀开了一条缝隙,又在顾清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几人在缝隙里瞧着顾清芜面上罩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了满是愣怔的双目,半天才说了一句:“卫家的卫彰,把张钰的腿给打断了?”说的,自己都不能相信,毕竟卫彰比张钰小了得有三岁多。   “这,这关卫彰哥哥什么事?”顾清淑疑惑道。   “父亲说他是被大哥怂恿的,这会儿要给大哥上家法呢。” 第5章   顾清芜罩了面纱,又在外加了一层天青色的帷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和众人赶去了侧院的祠堂。   刚进院子,老远的,就听见祠堂内顾澈的分辨声和顾侯暴怒的斥责声。   “我没打他,我是想打他来着,可是还没来得及下手。”顾澈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顾侯手里的藤条一下下抽在他身上,吼道:“不是你,是你怂恿的人家!你妹妹吩咐你身边的清凉,让多看着点你,结果还是没看住。清凉都交代了,你还敢嘴硬!”似是不解恨,他手里的藤条又抽了几下。   李氏带着两个嬷嬷立在那里,急得直抹眼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就快认了吧,打小为了犟嘴挨了多少打,如今都多大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见顾清芜和几个姑娘过来,一把拉她到边上,道:“快去劝劝你父亲,这么打下去,再强健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顾侯抬眼见几房姑娘都跟在顾清芜身后,倒是停了手,立在那里直喘粗气,骂道:“今日也不怕丢这个脸了,让家里姊妹都瞧瞧,你这点出息,这点手段,日后哪个敢指望得你撑起这偌大的侯府?”   许是下手太狠,失了准头,顾澈的脸色也叫抽了几条红印子,顾清芜心疼的掏出帕子,跪在他身边,替他略擦拭了一下,然后道:“父亲,您别责怪哥哥了,这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若要责罚,就责罚我罢,是我没拉住哥哥。”   顾澈听了这话,又直起脑袋,道:“怪你什么?你让清凉劝我,我是没打算听,但是今日卫彰打人也确实不是我怂恿的,这事儿我死也不认。父亲要打也无妨,连着下一顿也一起打了就是,反正我迟早是要把张钰另一条腿打折了的,不如趁早先罚了我,省的开两遍祠堂。”   顾侯听闻此言,气的青筋暴起,扬起手又是一鞭子,这一下看着就是下了死劲的,旁边顾清枚几人吓得惊呼一声。   顾清芜来不及细想,扑过去抱着顾澈,替他挨下了这一鞭子。   春日衣衫已薄,顾清芜的肩头立马渗出了殷红的痕迹,人也软软的歪在地上,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死死皱着眉头。   李氏再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两个儿女放声大哭:“侯爷不如连我一起打死算了,我的儿子女儿遭了这么大委屈,侯爷不说安慰一句,还这样下死手想要他们的命,我这个做母亲的要来何用?一起打死了大家干净。”   顾清枚赶忙也上前扶着她道:“大伯母快别这样说,伯父他不是有意的。”   顾清淑仗着年纪小,拉着藤条一端,对着顾侯央求道:“大伯父,别打了,别打了。”   顾清莲则悄声吩咐丫鬟:“闹成这样,还不快去请老夫人过来。”   顾侯这一下失手打在顾清芜身上,后悔不已,火气消了大半,颓然的松了手,指着顾澈和李氏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光为了犟嘴,我至于这么大气吗?他也不想想,打了张钰一顿不要紧,回头外面该怎么说他妹妹?本来压都压不下去的事情,他倒好,还嫌闹得不够大!”   “人是我打的!”   顾澈还想分辨,祠堂里又走进来几人,正是家仆带着威远将军卫明和卫彰过来了。   卫彰喊了这一句后,大步走来扑通跪在了顾清芜旁边,道:“顾伯父,人是我打的,我来跟您请罪。”说着解下了背上缚着的藤条,双手呈到顾侯面前。   威远将军卫明落后一步进来,他先拱手同顾侯和李氏打了招呼,才道:“顾侯爷,今日冒昧上门,全因小儿胡闹惹出场是非,卫某特地带他前来向侯爷请罪,稍后国公府那边我们也自会去解释。还请顾侯看在小子顽劣的份上,莫要怪罪!”   “将军言重了,这都是我家顾澈撺掇的,卫彰年纪小,哪懂得那么多。”顾侯叹着气,把卫彰拉了起来,却不知碰着哪里,疼的他连连呼气。   卫彰脸上带着伤,身上的墨蓝色的学子外袍也满是灰土,瞧着狼狈不堪。   李氏扶着顾清芜站起来,微微福身和卫明施了一礼,又看着卫彰心疼道:“你这孩子,也不晓得个轻重,他比你大那么多,你还上赶着去吃亏。”又吩咐道:“快去打点水来,给小卫公子擦洗一下。”   卫家和顾家交情好,卫彰弄成这样,又是为了自家,她十分的过意不去,便是不对,又哪里还能让他请罪。   卫彰看看地上的顾澈,他还笔挺的跪着,于是复又随着他跪下,仰头道:“顾伯父,今日真不是顾大哥撺掇的我,是我自己听见几个学子话说的难听,才跑去问了顾大哥,顾大哥说不叫我管这事儿,我又去找了张钰,结果两句话不对付,就干脆打了他一顿。”又对着李氏道:“伯母也别担心,我一点亏没吃,这都是我父亲打的,说是请罪好看。哦,是去张家请罪给他们看,父亲说,免得只张钰断了腿,我倒没事儿一样。”   话说完,众人静了一静,只顾清淑忍不住扑哧乐了,瞧众人神色各异,忙拿手把嘴捂紧。   卫明伸手朝他脑袋上一呼,骂道:“你这混小子,还得意起来,书不好好读,尽知道惹祸。”   卫彰灵巧的一避,道:“是那些人说话太难听,说顾大姐姐犯了错处,张家才不要她,我气不过,去问张钰,他嘴巴闭得严严的,一个字也不解释,这让别人怎么想?我这才揍他的,我哪里算是惹祸?”   听了这话,李氏赶紧拦下他道:“好了,好了,不怪你,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尾音落下,又是叹气。   卫彰道:“伯母也别忧心,我打都打了,一会儿我去赔罪就是,和顾家没关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谁问我都是这个话!”   卫明怕他再说出什么来,扯了他起来,道:“走走走,跟我去陪罪。”冲着顾侯和李氏又是歉意的拱手。   卫彰叫他拉着走出去没多远,又跑回来冲顾清芜大声道:“顾大姐姐,你不用急,也不用生气,等你病好了,我来跟你提亲!”   顾清芜整个人隐在帷帽后面,瞧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卫彰等了等,见她没有反应,只当她是害羞,又撂下一句:“我说话算话!”说完了才追赶卫明去了。   这么个情形下,这话众人也只能当没听见,顾清枚几个略劝了两句,不好再插在人家一家四口中间,告退离去。   祠堂里,只剩下李氏微微的啜泣声,顾侯喘着粗气的声音,顾澈和顾清芜两个静默无声的一个跪着,一个立着。   不多时,下人搀着老夫人到了。   顾老夫人走进来,看了看几人,叹了口气,坐在了祠堂正中的椅子上,又将仆人摒退,才道:“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   顾侯躬身叹气道:“都是儿子管教无方,让母亲烦扰了。”   顾老夫人摆摆手,道:“不怪你。”她停了停,看看地上跪着的顾澈,道:“也不怪澈儿,也不怪卫家的阿彰。要怪只能怪柳姨娘母女惹出这场祸事,如今张家不想自家儿子名声受损,自然要把脏水往咱们身上泼。”   顾老夫人看着顾清芜,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快要立不住了。   李氏恨恨道:“柳姨娘如今关在柴房,若不是马上办亲事,不想再惹出什么是非,我真想现在就了解了她。”   等把顾清芷打发出门,她一定立马收拾了这个贱人。   顾老夫人叹道:“事已至此,就是立时杀了她又有何用?更何况清芷刚嫁去张家,我们这边立马要了她的母亲的性命,这仇就结的更深了。”   顾侯道:“可是看张家现在的态度,这仇已然是结下了。只是张国公与我同在官场,见面尚还是同僚,未撕破脸皮罢了。”   顾老夫人道:“就是这层脸皮不能撕破,如今非议的都是清芜如何,但是到底没有真凭实据,而且清芜在闺秀之中一直名声甚佳,咱们说她病了,外面多的是人信。可是过些日子清芷若是生了,唾沫星子才会把所有顾家姑娘都淹没,连出嫁的姑奶奶们都好不了。”   顾侯和李氏都沉默了,是啊,那时候,未婚先孕行事不检这顶帽子会扣在所有顾家姑娘的脑袋上,那时候不只是顾清芜,顾清枚,顾清淑她们都会遭受非议,顾家姑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又有哪个能逃得掉?   别说议亲,连出门行走恐怕都有异样眼光。   柳姨娘见识短浅,根本不考虑到家里其他人会怎么样。   顾老夫人摸出袖子里的一串佛珠来,捻在手上转了转,她只有在实在难以决断时才会拿出这佛珠,从来不数,只是紧紧的攥着,让珠子硌在手心里。   “如今,我们只有两步可走了,一是要尽快给清芜丫头定下一门亲事,待清芷的婚事办完,立刻也给清芜办了,才能让众人住口不提。否则时日久了,张家泼的污水就再难洗净了。清芜的一辈子,就真的毁了!”顾老夫人道。   顾侯和李氏都点了头,顾澈想要说些什么,抬头看着顾清芜静默的身形,又生生忍住了。   “另一件,我也实在是难以下此决心,若不是今日之事,让我彻底明白张家所想,张夫人所想……”顾老夫人垂着眼皮儿,慢悠悠的说道。   顾侯和李氏互望一眼,一下子都明白过来。   “清芷的胎,不能留了。” 第6章   顾清芜这回是真病了,从祠堂出来,晓月握着她的手,就觉得冰冷异常。待回了明月阁,除下了帷帽,发现她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晓月一试她的额头,不由惊叫一声:“好烫,姑娘这是发烧了!”   她把顾清芜扶到罗汉床上坐下,又赶紧吩咐人去请大夫过来。   “姑娘先喝口水。”   顾清芜目光呆滞,就着晓月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就扭过头去不肯再喝。   晓月当她闹脾气,好言劝道:“姑娘,再喝一口润润,出去大半天功夫,祠堂里也没个茶水。”   提起祠堂,顾清芜颤了一下。   眼前仿佛又出现老夫人垂着眼皮儿,缓缓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样子。祠堂非年节祭祀一般是不开的,屋檐高耸端肃,内里常年阴沉冷暗,萦绕着经久不散的香火味儿。祖宗们的牌位一层层的码放齐整,居高临下般看着他们的后人,听着他们的祝祷,或者忏悔   以前,他们从来不曾给过后人任何回应。   可是今日,顾清芜莫名的就觉得,老夫人那些话,分明是那些可怖的牌位借着她的嘴说出来的,冰冷无情,而且不容反驳。   顾清芜捂住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她整个人都在抖,可是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晓月吓得不行,刚想拿手去抚她的后背,却看见肩膀上渗出来的血迹。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一叠声的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肩上这是怎么伤的?可是受了委屈?是侯爷,还是老夫人责罚姑娘了?快让婢子看看伤的如何了?”   顾清芜的眸光散乱,穿透晓月看向了不知何处,声音闷闷的:“老太太说,二妹妹的胎不能留了。”   晓月一愣,半天才柔声劝慰道:“这,这是二姑娘咎由自取,她害的姑娘被退亲,姑娘怎么还为她哭呢?”   顾清芜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自己为谁哭。”   晓月叹了口气,道:“婢子知道姑娘心善,二姑娘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若是姑娘心里实在难受,不如,不如再求一求老夫人,估计老夫人也是气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你不懂,这不是气话,这是张家的意思,张夫人虽然答应娶二妹妹,但是张钰,他是有官位的人,让人参上一本德行不检,他的仕途会受到很大影响。昨日张夫人必是回府后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断不能容下这个孩子的。所以今日一早流言才会传遍整个京城。”   “姑娘的意思,张夫人是怕自己动手会伤了母子情份,所以她才散播流言,往侯府身上泼脏水,逼迫顾家替她了解此事?”晓月是个聪明剔透的,立马明白过来。   顾清芜点了点头,昨日的妥协并没有完全结束这件事,张夫人既然答应了娶顾清芷,再报复顾家,那实在不明智,就算她气不过,国公爷也会拦着她。如今张国公府显然没有这么做,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顾侯府想把损失降到最低,张国公府也是一样。   两家人回去仔细琢磨就知道,这件事后续如何,牵扯的关系后果众多。   如果顾清芷就这么嫁过去,她未婚先孕,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回头孩子生下来,整个京城都会知晓,退亲不是因为顾清芜犯了错,顾家再说出顾清芜这个名声甚佳的嫡女,是被庶妹所害的事实,又有王氏这个证人在,有意结亲的人家找她一打听就知道了。再者哪个大家族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张家就没有责任吗?   而张家现在为了张钰的前程,广散流言,逼顾家了结顾清芷的孩子,那么此后对此事的揣测就只落在顾清芜一人身上。张钰的前程无碍,顾家姑娘们的名声不会比现在更坏,最后唯一吃了亏还完全不能反抗的,只有顾清芜一人。   所以老夫人才会说,让顾清芜马上定亲,否则她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这些事情一旦想透了,心里的寒凉就止不住的往上泛起,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顾清芜才刚刚十六岁,她是顾侯府的嫡出大姑娘,千娇万宠集于一身,顾侯府的长辈们一向治家甚严,别家后宅的那些传闻,对于她一直都像是话本小说的故事一样,当不得真,也没入过心。   她的人生一帆风顺的,可是暗藏的大浪一下子就打破了她所有的顺遂。   原来顾侯府和那些人家一样,会有后院不宁,会有阴谋诡计,而且她即便是嫡出的大小姐,这些风浪打过来的时候,她一样可以被妥协,被牺牲,被放弃。   李氏不多时也来了,她是从顾澈那边过来,大夫先给顾澈看了伤,然后又赶紧来明月阁。   大夫瞧了顾清芜面色,心里就连道不好,赶忙切了脉,然后开药方让下人去抓药。一面嘱咐李氏好生看顾。   到了夜间,顾清芜烧的更厉害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睁着眼也不认得人。李氏吓坏了,看了她一夜,不想,到了第二日烧没退不说,人也醒不过来。   短短的两日功夫,原本要办喜事的顾府一派愁云惨雾。   李氏就在明月阁里守在顾清芜身边,她平素的慈和全然不见,发了狠,吩咐嬷嬷不必再审,和柳姨娘有牵扯的下人直接打发到庄子上做苦役,又让人把落胎药给顾清芷灌下去。即便如此犹不解恨,使人扒了柳姨娘的衣服,日日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   又过了几日,顾清芜的病丝毫没有好转,人虽醒了,但是昏昏沉沉的几乎连李氏都不认得。王氏带了药材来探望,看了这情形,心里吓了一跳,轻手轻脚的退出内室,忙问大夫怎么说。   李氏抹着泪,道:“都换了几个大夫了,说的话差不多,什么气怒攻心,要慢慢调养之类,可是人就是这么迷糊着,也不见好转。”   王氏叹了口气,亲手扶了她坐在罗汉床一侧,宽慰道:“大夫们怕担责任,说的含混些也是有的,这小孩子身子骨恢复得快,没准儿过两日就大好了呢。我家那个混小子,让他爹把肋骨都打折了,这不,这两日没事儿人一样去学里了。”   李氏道:“我如今恨死了张家,你家阿彰把张钰的腿打折了,我心里痛快着呢,赶明儿我真要谢谢他给我出了口气。可是,我怕菩萨这是怪罪我有这个想头,才让我的阿芜病成这样。”她说完,又问卫彰的伤要不要紧。   王氏道:“别提他了,我想着你忙,也没告诉你,张钰毕竟是个五品官,他把人家打了,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皇帝把他和我家将军叫去训斥了一顿,又当着面问他哪里学来的功夫,他一得意,跟皇帝吹嘘了一通,如今皇上叫他每日课业完成了,就去宫里侍卫营历练去。”   李氏点了点头,道:“皇帝没有罚他,还让他做事,也算是好事,否则牵累了你家,我心里更过意不去。”   王氏叹道:“你也知道,我家将军想让他走文官路子,如今怕是不成了。唉,不说他了,你现在怎么打算?我听徐家夫人说,你家老夫人这两日四处托人帮忙给清芜相看呢,说是不拘出身,只要人好,清贫些也无妨的。”   “老夫人的意思,是尽快给清芜定下来。”   “可我想着,若是太仓促了,反倒害了清芜这孩子。就算是选个清贫的,难保日后被人挑唆,聪明宽容些的还好,万一是个心思狭隘的,再把气撒在清芜身上,可不害了她。”   李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但老夫人说,若是京城选不到合适的,就从老家亲戚里选个知根知底,人品好的,这样总不至于听信别人挑拨了。”   王氏虽然心里觉着不妥,到底不好多说,点了点头,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清芜这样好的姑娘,过了这个坎,日后一定顺遂。”   话虽如此,可是眼看着顾清芷婚事在即,顾老夫人那边连官媒都托请了,说的人家却都不合适。家世好些的,听说是顾家大姑娘,就婉言拒绝了。家世差一点的,便左一回右一回的打听陪嫁如何,或是顾侯那边可否在官场举荐之类,如做生意般讨价还价起来。   顾老夫人虽然心焦,但是没糊涂到那个份儿上,把这些人家都打发了出去。连连写信给老家亲戚,要他们帮忙。   没几日,又有些穷酸文人之类的,打听着托顾府下人传递东西书信给顾清芜。顾府下人们经过前段时间的整治,哪里还敢应承这些事情,一面推拒了,一面回给李氏和老夫人知道。   李氏没什么办法,只吩咐守好门户,一旦发现私相传递的,立马赶出去发卖了。流言虽然没有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传的不像样子,却又有些酸诗酸话冒了出来,说顾清芜假清高之类。   京城里的眼睛都盯着两府,不知等顾清芷完婚,众人又会说些什么。顾侯府不敢妄动,怕再惹口舌是非。   侯府内亦不算太平,这段日子以来,除了王氏这样情份深厚的还来往外,请顾家女眷赴会的帖子都几乎没了,如此二房和三房也有了怨言。   二房的顾清枚小顾清芜一岁多点,刚及笄不久,如今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二夫人汪氏虽没说什么,但是脸拉得老长,李氏面前都使过几回脸色。   顾清莲那边还没及笄,但是三房因为出身差点,想着早些相看,免得日后侯府一分家,顾清莲连个侯府姑娘的名头都沾不上,更难议亲。只是如今,三夫人和两房的妾室们都私下抱怨——还不如不沾这个侯府姑娘的名头的话。虽不敢说的太过,还是传了几句到李氏耳朵里。   李氏气的不行,隔房叔叔的妾室,她没法子处置,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在日常用度上克扣了些,想让众人闭嘴。   底下的怨愤很快传到了顾老夫人耳朵里,她把李氏唤道福寿堂里,道:“眼下这个情形,还是送清芜丫头出去避一避罢,她身子不好,也不必太远,就去通明县的庄子里,那里素日打理的就好,不会让她受苦。再者,兴许换个地方,她的身子能好的快些。”   李氏没法子,只得点了头。 第7章   顾侯府在通明县的庄子不大,但是依着清幽秀美的梅山而建,风景上佳,因此也便没种果树庄稼之类,只栽了些四时的观赏花木,又引了附近的山泉过来,做出些景致来,权做侯府夏日避暑用。   此时才四月末,主家一般这个时候是不会来的,庄子上忙乱了两日才把屋子收拾出来。   李氏亲自送顾清芜过来,除了晓月和明月阁的一众丫鬟嬷嬷外,还指派了自己的心腹的两人带及小厨房的人都过来照顾,浩浩荡荡的足有三十来个。此外还有顾侯拨来的一队侍卫,用作守护。   众人在李氏的指挥下,里里外外巡检收拾一番,李氏瞧着和府里也不差什么了,方才放心。侯府事情多,她第二日就得回去,这两日张家又来信儿说,希望把顾清芷记在李氏名下,权做嫡女出阁。李氏恨她恨的牙痒,哪里能答应。张家于是托了些顾氏族里亲朋轮番来劝,让她几乎抽不出身来。虽然来之前已经嘱咐了,但是晚间又把叫来众人叫来细细吩咐一番,特意说了小厨房来的几人,饮食上要格外注意,但凡需要什么,不必担心银钱,只管领用就是。   吩咐完了,又去看了看已经睡下的顾清芜,刚出来就有下人回禀道:“夫人,前边来人了。”   李氏瞧了一眼沙漏,已是彦夜时分了。不由奇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客来?”   “来的是位小公子,说是威远将军卫家的。”   李氏心里一动,走去前厅一看,正是卫彰,他穿了一身内廷侍卫大红褶的锦绣外袍,边沿处绣着黑色云纹,因尚无实职官位,便只在腰间系了蓝雀玟样绶带,即便如此,立在屋子正中,整个人也是气宇非凡,朗如星月,若不是手里还提了个獐子,咧开嘴冲着李氏一笑,真让人一时不敢认了。   “顾伯母好。“卫彰提着獐子略拱了拱手,道:“我听母亲说顾大姐姐来这边养病,特地带了刚猎到的獐子来瞧她。”   李氏颇有些无语,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微笑道:“你顾大姐姐已经歇下了,我代她谢谢你,只这獐子肉不好克化,她这段日子怕是吃不了这个,你还是带回去和你那些同僚一起吃吧。这别院里还藏着不少好酒,也一并起几坛带去。”   卫彰似是没想到一般,愣了愣,道:“这,已经歇下了?”又嘟囔了一句:“我就说那帮小子故意拉着我误事儿,哎,回去要好好骂他们一顿。”   李氏听着不由一乐,乐完了心里却是一叹,虽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个子比自家顾澈还要高些,面貌清秀俊逸,浓密的剑眉下,那双眸子坦然澄澈。   卫彰想了想,把獐子放在了一旁,又一拱手,道:“是卫彰忘了看时辰,这就不叨饶伯母了,这獐子还是留下,伯母带回府去让家里人尝个鲜也好。我这两日随着皇上在梅山行猎,倒时候再抓点好克化给顾大姐姐送来就是。”   他说完转身就走。   李氏喊不住他,只得让人把獐子收拾下去。随侍她的霍嬷嬷在一旁瞧了半天,又暗暗打量了李氏神色,低声道:“夫人,我瞧着这个小卫公子,莫不是对咱们姑娘有意罢?先是一声不吭就把张钰打了,这会儿咱们刚到庄子上,他又巴巴的赶来送东西。”   李氏道:“若说前几日那事儿,我还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一言不合就闹点事情出来,今日……”   她也不能肯定,毕竟卫彰小了顾清芜有两岁,虽然和王氏交好,两个孩子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当初顾清芜刚定亲那会儿,也没瞧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霍嬷嬷道:“这小卫公子论起来,确实不错,虽比咱们姑娘小了点,但是无论出身还是人品样貌均不差什么,再者小的又不算太多,无碍的,若是他真有意,夫人不妨和卫夫人那边探探口风?”   “唉……“李氏叹了口去,颇有几分怅然,道:”还是让清芜先在这里安静养病……”如今她是有些怕了,万一再弄巧成拙……这事儿还是慢慢来罢。   李氏第二日一早陪着顾清芜用了早膳,看她精神的确比在府里好了许多,心放下一些,又嘱咐一番,才离去了。   顾清芜没什么精神,送走了李氏,便在屋子里歇着。只是不在侯府,她眉目间的郁气散了一些。   午饭也是用了些简单清淡的,用罢了饭,晓月等几个丫鬟围在罗汉床边上,给她裁制夏衣。顾清芜想着既不必请安见客,便松松的挽了头发,一概珠钗都去了,又换上件浅青色的交领缎袄,一边听着晓月几人说话,一边拿了本书歪在罗汉床上看。   “我昨日听庄子里的人说,梅山皇庄那边种了好大一片牡丹,都望不见边际,如今打了骨朵儿了,再过两日就要盛开了。”晓雯是顾清芜另一个大丫鬟,她觑了一眼顾清芜的神色,见她似乎在听着,继续道:“姑娘不是爱画画吗,皇庄离咱们不远,到时不如去看看,这花要是能入了姑娘的画,那也不枉开这一季了。”   顾清芜看了几个丫鬟一眼,众人面上一副期盼神色的瞅着她,她微微点了点头,道:“到时候再说罢,也不知那会儿我这身子能不能好。不过也无妨,左右是在庄子里,我不去,你们自去玩儿上一日也好。”   “我瞧着姑娘气色好了许多了,这才来庄子一天,就能这般,到时候必定大好的。若是姑娘不去,我们几个也没什么意思呀。”玉竹笑道,她是二等丫鬟,在府里一边不在跟前伺候,只是来了庄子活计少了些,便帮着裁衣。   晓月看顾清芜并没有多少兴趣,道:“这也不急,到时候姑娘好了自然愿意出去逛逛。不过说起咱们姑娘的画,我倒想起今日一早起来,瞅着庄子里养的各种禽鸟可真是不少,咱们种的花树多,还引来了不少外面的鸟来争食呢,胡嫂子拿了一把小米洒在地上,鸟儿们埋头就啄,也不怕人的。姑娘不是临摹那个什么珍禽图,说好些鸟儿都没见过不好画出神韵,如今正好看看?”   “你说的是黄公的《写生珍禽图》。”听了这话,顾清芜好歹起了些兴致,放下书本道:“如此去看看也好。”   几个丫鬟找出了一件薄大氅来给她围上,扶着她到了廊子下面,取出软垫给她铺好,让她坐下。廊子下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桃花虽尽了,但是叶片长了起来,细碎的绿荫下,果然有不少鸟儿还在寻着剩下的小米粒。   顾清芜瞅着鸟儿叽叽喳喳,不由出起神来。   卫彰到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顾清芜裹着件月白色绣细碎梅花图样的大氅坐在廊子下,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些青白色的裙角,恰似染些涩青的白色菡萏。鬓发浓密如云,松松的垂在细白的脖颈处,更衬得肤色晶莹,美如暖玉。一直知道顾清芜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出其右,但是小时候她老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这个,教训他那个,他怕她还来不及。后来渐渐大了,那个揪他耳朵的顾大姐姐变得端庄,他心里老觉着隔了一些什么,有点遗憾似的,却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这情绪是何意。   卫彰脸上有些烧,忙挪开目光不敢再看,稳着步子走上前去,道:“顾大姐姐,我来瞧瞧你,好些了吗?”   顾清芜才看见他,愣了一下,才站起身见了礼道:“小卫公子。”   卫彰熟悉的那种隔阂感又来了,他扯着嘴角笑了一笑,道:“顾姐姐还是像从前一样喊我阿彰吧,这小卫公子听着怪别扭的。”   顾清芜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袍,微笑道:“你如今也是个官身了,再直呼你的名字岂非失礼?”   卫彰扯了扯衣角,略微有些赧然道:“还不是什么官身呢,这身儿衣服是皇上赐的,说是去侍卫营和大家穿的一样也方便些。”见她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想是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打了张钰,反而被皇上赏识一事,便道:“咳,皇上也就比我大了两三岁,如今玩儿心还重呢,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顾清芜没再追问这个,道:“你今日怎么跑到我家庄子上来了,便是不去书院,在侍卫营里也没这么自由罢?”   卫彰才想起自己来意,忙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只圆胖的小松鼠来,举到面前笑道:“昨日拿来獐子,伯母说顾大姐姐还不能吃,今日也没猎到什么好东西,我瞅着一个别宫内监驯了这个小玩意儿,听话有趣,就讨了来给顾大姐姐解个闷。”   不想顾清芜瞧见这个小松鼠,面色一白,身子也往后一缩,若不是晓月手快揽住了她,恐怕就要仰倒了。   卫彰吓了一跳,忙把松鼠往回收了收。   晓雯赶忙挡在顾清芜面前,对着卫彰挤了挤眼,道:“卫公子,我家姑娘最怕老鼠了。”   “这是松鼠。”   “也是鼠啊!”晓雯道:“只要是鼠,姑娘都怕的。”   侯府里甚少会见到老鼠,加上顾清芜又怕这个,明月阁的下人们素日里打扫都十分小心。因此卫彰并不知道这事儿。   那边晓月已经将顾清芜扶着,侧身站在了晓雯后面躲了起来,缠着声音道:“阿彰,你还是,还是把它拿出去罢。”   卫彰赶忙把松鼠揣进袖子,也不敢再多留了,告了句罪转身就走。 第8章   “怎得还跟小时候似的,没个正形呢。” 顾清芜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众人瞧自家小姐露出这许久不见的笑容,心里都松了口气。   “玉竹,你去把我的笔墨颜色取出来,放在书房,我一会儿要用。”顾清芜吩咐了一句,转身进了屋子。   晓月落后两步,扯住玉竹,在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玉竹连连笑着点头,瞅着顾清芜的身影没在帘子后面,撒开脚就跑,好不容易才在二门外瞧见了卫彰的背影。他的随从小六正迎上前去,笑道:“小公子,怎么又急匆匆出来了?这回说上话没?”   卫彰瞪了他一眼,接过马鞭拿在手上,道:“好小子,还有胆子嘲笑起主子了。”   小六直乐,看他这样子也不是不高兴,面上带着点红,又有些懊恼的样子,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应当是不生气的,于是笑道:“不敢,不敢,不过连着两日您都是落荒而逃,我也是关心一下您。”   卫彰气的朝他虚踹了一脚,道:“还敢胡说?还不快走。”   玉竹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连连唤着:“小卫公子,小卫公子等等……”   卫彰停下步子,转头一看,似是刚才见过的一个婢女,于是问道:“怎么?你家姑娘有话交代?”   玉竹直喘:“不……不是……不是姑娘,是晓……晓月姐姐。”   卫彰皱了皱眉,不过听见晓月两个字,倒是自己认得的,便耐下心来等她说。   “晓月姐姐……让我……让我给您捎句话,说……说……姑娘素日里爱作画,您……要是空了,不妨……不妨买些好的画笔和颜色来,我们……我们这次出门忘记带了。”   卫彰一听这话,适才面上那一点不虞尽去,笑道:“这有何难?我去给她寻些最好的来就是!”   玉竹道了句谢,忙又跑回内院,在书房给顾清芜布置好作画的一应物品,做完了,正想去请顾清芜过来,晓月一撩帘子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书案,点头道:“不错,去请姑娘过来罢。”   玉竹低下声音,道:“姐姐吩咐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晓月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伸手把书案上顾清芜素日爱用的笔收了两支,又看了看一旁小钵里的颜料,取了帕子将其中石青、石绿、朱砂等色各倒了一大半进去,包好了藏在袖子里。   玉竹瞧着,捂着嘴一乐,又问:“姐姐这么做,万一姑娘恼了怎么办?”   晓月道:“我又不是要撺掇姑娘什么,不过是看姑娘见着卫公子,心情好些,寻个由头请他来罢了。”玉竹听了,想想卫彰,心里倒有些遗憾,不过还是转身出去请顾清芜过来书房。   不多时顾清芜来了,她神思都在适才瞧见的几只小鸟的样子上,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调好了颜色便开始在纸上练习作画。   若说此时还能有什么把她的心思从张家的事情上转开,那么也就是画画这一件了。   顾清芜打小就喜欢这个,侯府姑娘有教养嬷嬷日常教导不说,还请了女先生在府内开了学堂,教授姑娘们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有涉猎,只是这些均比不上规矩礼仪和女红管家等事情来得重要罢了。   除去完成日常的课业,顾清芜在画画一事上花费的心思最多,只是她无法向名师学习,见过的画作除去侯府珍藏的一些,也算不上太广,因此自己觉得处处受限,便只当是个爱好打发时间罢了。外间对她作为闺秀典范的赞美,也多是来自她的行事教养,规矩严整,并不太知道她画画一事。   一沉浸进去,顾清芜就忘了时辰。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自窗沿一角照进屋子,把她浅色的衣裙也染上了些浓丽的色彩,屋内只有晓月一人伺候着,顾清芜全神专注的执笔描绘勾勒,书案上的炉鼎里一缕青烟缓缓飘起,她时而下笔,时而皱眉思索,在晓月眼里,这情境便是最好的一幅画了。   可惜,这么好的姑娘,竟让府里那起子没脸没皮的害的这样。也唯有在这时,姑娘眉宇间的郁色方能不见吧?晓月想着,若是姑娘能永远都过着这么宁静美好的日子该多好?   练习了许久,顾清芜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腕子,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晓雯正在门口处冲着晓月打手势。   “什么时辰了?”   晓雯回道:“姑娘,已是酉时了,厨上妈妈说给姑娘特意炖了些枸杞淮山鹌鹑汤,问何时传饭呢。”   顾清芜放下画笔,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点头道:“这就传饭罢。”   丫鬟们端了水和帕子等物进来,顾清芜由着下人伺候着净了手,眼神却还落在书案上的习作上。   “这次出门也没带黄公的禽鸟图,不能比较一二。”她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家中所藏也只是仿作,若是能看见真品就好了。”   晓月不懂这些,但看她兴致不错,笑道:“婢子瞧着就比之前的要好。”   顾清芜转头看她,问:“真的?”   晓月道:“婢子不懂画,但是看姑娘这回画的活灵活现的,比在府里画的要传神多了。”   顾清芜思索一番,绘画讲究“以形写神”,但若想达到这个境界,心里首先得要藏有景色,如此才能 “画以适吾意”,今日不过在廊子下看了一会儿,便能画出禽鸟一二分灵动神态,可知只在府内闭门造车,临摹名家,那是不可能有什么进步的。   等身体好些了,倒不如真的去梅山走走,看一看景致,散散心也好。想定了这些,她晚饭也多用了一些。   没几日,谷雨就到了,这是春日的最后一个节气。   顾清芜这几日精神好了不少,不必下人们再劝,自己就要去梅山赏牡丹。只是她并没有痊愈,这些日子还添了咳嗽之症,玉竹等人反倒担心起来,劝了几句,还是胡嫂子说了一句“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顾清芜才又等了两日。   一大早,庄子里备好了简便的车马,顾清芜穿了一件玉色的织锦缎交领小袄,上面以银线和略深的青色绣着蝶穿兰草的图样,下身是一袭浅烟色的八幅裙,外面仍旧披上了白色的薄大氅,如云乌发照例只用几根玉兰样的银钗子簪住,素雅别致。   晓月给她装扮好了,迟疑道:“如此会不会太素净了?”   顾清芜笑道:“又不是去赴宴,再者,牡丹花秾丽,穿的再富丽怕也比不过它的国色,还不如素一些好。”   跟着的几个丫鬟听了,悄悄把鬓发间别着的花朵之类摘下了。   顾清芜带的人多,除去晓月晓雯两个大丫鬟,李氏派来的霍嬷嬷,还带了玉竹玉兰两个玉字辈儿的,另有几个小的,左右也无事,便都带上让她们也出去散散。   梅山因为风景好,前几年太上皇还在位时,便于此处修建了别宫,香火旺盛的无梦寺离此地也不远,因此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来做点小生意之类,隐隐成了一个小镇的规模,和通明县连成了一片。   要去看牡丹,必要经过这处人多的市集,等到了去往无梦寺的岔路那里,人流多往寺庙去,另一头便少了很多。马车在市集里略作停顿,顾清芜撩起帘幕的一角看看外间,霍嬷嬷随她一起探了探头,道:“这里真是大变样了呢,前年随夫人来无梦寺烧香,还没见这许多人。”   前年正是顾澈初次参加科举,而无梦寺求前程最是灵验,顾清芜也记得此事。   顾清芜知道霍嬷嬷的小孙子也要参加科举,于是道:“我记得嬷嬷的小孙子是明年考试罢?既然来了此处,嬷嬷不如也去寺里给您的孙子上柱香罢,平日里在我和母亲跟前,也不得空闲。”   霍嬷嬷闻言心动,只是姑娘身边没个嬷嬷婆子跟着,到底不成规矩,这回她的教养嬷嬷何妈妈留在了府里,帮着李氏筹备婚事。正迟疑着,晓月道:“嬷嬷去罢,有我和晓雯玉竹四个跟着姑娘,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还有几个侍卫们呢。”   觉着机会难得,霍嬷嬷到底答应下来,众人约好过两个时辰还在此地汇合,几个小丫鬟对看花也没什么兴致,跟了霍嬷嬷一道去了无梦寺。顾清芜又分出一辆马车给众人。   顺着路走了没多久,空气里便隐隐传来阵阵馨香,远远可见前方的半山腰处已不见新绿,被一片或浓或淡的红色花朵围绕,像是女子腰间的丝绦一般。   众人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片牡丹竟有如此规模。   等到了近前一看,这片牡丹足有几十亩地的样子,远远的看不见边际,延伸到了山坳的那边。牡丹从中有半米宽的木制栈道,在一片片花丛里环绕,想是栽花人用来浇水时走的,不过此时花丛里都是些游人。   顾清芜下车后就戴上了帷帽,花丛里虽也有女子,但是文人模样的男子更多些,晓月几人便簇拥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两名侍卫落后几步跟着。   不过顾清芜若想看清,还是需要把帷帽上的薄纱撩开。此时女子出门虽也常见,但是贵族小姐们大多还是会把自己遮挡严实,带上众多仆婢。顾清芜的容貌绝艳,光看身姿已觉得出尘绝俗,宛如隔江之月,不知面纱后面又是怎样的人间殊胜颜色。   有几个书生,便眼神瞬也不瞬的粘在她身后,悄悄的跟着她们一行,就等她撩开薄纱,好一睹芳容。   晓月几人发现了,让玉竹玉兰两人阻隔他人目光,又低声对着顾清芜说了,然后簇拥着她往山坳那边走去。 第9章   众人走了有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把那几人甩脱了。晓月吩咐侍卫在旁看紧了,然后才伺候着顾清芜摘下帷帽,开始欣赏起此处景致。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游人,靠近了山坳处,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来,花朵在风里颤巍巍的,香气阵阵而起。   牡丹有八大色,但是这里种的多是红色和深紫两种,深浅不一,花形也多是绣球型的。虽不算珍品,但是因着繁密,所以十分壮观。   顾清芜看的认真,心里描摹着各种形态,只觉得每一朵都各具其美,难以尽述。如此走了一会儿,和几个丫鬟落开了些距离,到了一大丛墨紫色的初乌跟前。这一片花的颜色是最深的,而且密密匝匝的,不显牡丹之雍容,反而多了些妖异之美。   顾清芜刚在花从前停下脚步,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拔刀出鞘的凌冽之声,有男子喝问:“什么人!”   她一惊,抬起头来,才看见面前不远处两个身着暗紫男子立在那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正警惕的盯着她。   两人的身后,一名身姿窈窕,容貌绝艳的女子从花丛里缓缓站了起来,讶异的看向她。   “都退下,一个小姑娘,也值得你们这般紧张?”女子看清楚顾清芜,轻笑了一下,喝退了两名侍卫。   她提着裙角,从花丛里缓步而出,走上了木栈道上,到了顾清芜面前。   女子瞧着似乎不到三十,穿了一身牙色素娟的男子外袍,虽是宽松款式,在她身上却显出别样的风雅飘逸,美目流盼如星辰入海,长发只用了一根大红的锦带束在脑后,一缕碎发被山间微风吹起,整个人仿若这暗紫初乌化作的精灵。顾清芜愣在那里,忽然想起那句若流风之回雪,恐怕就是此等样貌才可拿来形容一二。   “好漂亮的小姑娘。”女子打量了一下顾清芜,笑道,“你莫怕,他们是跟着我的侍卫,素来爱用大嗓门吓唬人。”   顾清芜福身见了个礼,道:“见过夫……”这样的装扮和容貌,实在难以分辨她的年龄身份,这夫人一词不知是否合适。   女子又是一笑,道:“你唤我谭夫人,或是谭姐姐都行。”又问道:“你呢?是哪家的姑娘?”   顾清芜只觉得她笑起来如同盈满珠玉的宝匣一般,光耀夺目,态度又极为可亲,也不隐瞒身份,回道:“我是顾侯府的姑娘,名叫清芜。谭夫人叫我清芜就是。”   谭夫人听了这个名字,微微瞪大了双眼,口中道:“真是巧了。”她又仔细看了看顾清芜,道:“怪不得呢。”   见顾清芜不解,她微微一笑,上前将她的一只手执起,道:“适才我告诉你的是我母家的姓氏,因怕吓着你,就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她看了看不远处被自己侍卫挡住的几个侍女和顾家侍卫,又道:“我住在别宫,离这里不远,你可愿与我去逛逛?”   这句话一说,顾清芜登时明白过来。常听说太上皇如今不住宫里,喜欢京城周边几个别宫居住,甚至还带了太妃外出游历,而这位太妃母家正是姓谭。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貌美。   顾清芜正想福身跪下请罪,谭太妃已经拉住了她,道:“不必多礼,我最怕人跟我行礼了,跪来跪去的瞧着都疼。”   一旁的两个侍卫似乎对这场景见多不怪,面上一丝儿表情也无。   顾清芜只得放弃,谭太妃又邀她去别宫,也不等她回答,一面拉起她缓步走着,一面继续道:“卫彰那小子,便是为了你,这两日在我那里制什么松烟墨,把我的细绢都糟蹋尽了。”她回首指了指身后的牡丹花从:“我要是再不给自己备一些制胭脂的花瓣,恐怕就不能见人了。”   一个侍卫正弯着腰从那从初乌里面拎出了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满了颜色艳丽的花瓣。   顾清芜冲着晓月等人一点头,示意她们不必发问,跟着就是。   谭太妃瞧着,道:“我的侍女们在前边等着,等下就能见到。若不是这两个不听命于我,我是一个都不想带,忒不自在。”   携着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几辆乌沉沉的马车停在那里,数个宫装女子侍立在旁,正一脸焦急的朝这边望过来。   见了谭太妃和顾清芜过来,都松了口气,到也不行礼,围过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真叫奴婢们悬心。”   还有一个淘气些的笑道:“这么下去,真要叫娘娘吓得老上几岁。”   谭太妃打趣道:“如此方能显出我的年轻貌美呀。”   众侍女笑着,也不多问,扶了谭太妃和顾清芜上了马车,又带着晓月等人去了后边一辆马车上。   上了马车,谭太妃从马车里的小柜中取出了一个茶壶和两只杯子出来,顾清芜想伸手帮忙,谭太妃却已经熟练的把水倒好递到了她手边,道:“尝尝这个,宫里的什么明前,龙井我都不太喜欢,这是我自己做的梅子茶,如何?”   顾清芜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带着一丝酸酸涩涩的味道,倒是特别,于是点头道:“回娘娘的话,好喝。”   谭太妃道:“在我面前不必拘礼的,你没瞧见我那些侍女,都不必行礼。”她说着伸手把马车上的帘幕掀起,以金钩挂起,道:“春日的熏风最好,等到了夏季,坐马车才折磨人呢。”   “娘娘说的是。”顾清芜答道,她还是不太习惯这般随意,谭太妃也并不勉强,拿手指了指马车另一侧。   顾清芜便依样把另一侧的帘子也挂了起来,此时她们正在梅山的山路上逶迤而行,山势并不陡峭,但是每一处望去皆是景致,春日万树逢春,绿色深深浅浅的铺开,如同画卷一般。   往日里随李氏或是顾老太太出门上香或者做客,从来只能在缝隙里瞧上一眼府外的世界,像这样随意而自在是从来没有的。   顾清芜不由朝着谭太妃笑了一下,赞叹道:“梅山的景致真美。”   谭太妃道:“听卫彰说,你喜欢画画?”   “是,画的不好,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他还在娘娘面前提起。”顾清芜自谦。   谭太妃隐约是知道一点退婚这事儿的,不过并不知道细节。只是瞧着这少女眉间郁色沉沉,显然有很重的心事。她便指着山上的景致,细细的跟她介绍起来。   不多时别宫就到了,只是马车绕到了侧边,大门打开,直直行了进去。   又走了片刻,只见一片精致秀美的亭台楼阁隔着一汪碧水不远不近的出现在眼前。众人下了马车,又登上一艘画舫,十来名內监立在两旁将船划向了对岸。   谭太妃携了顾清芜立在船头处,给她介绍道:“这里是梅山别宫的绯烟池,秋季两旁红叶倒映在池水里,早起又有薄雾蒸腾,一片粉色烟霞,极为好看,因此得名。”   顾清芜道:“听娘娘说的,真令人神往。”   谭太妃道:“等秋季时,你自己过来欣赏,便知我形容的还不到其景一二。”   顾清芜道:“这次还是因着养病才到庄子小住,机缘巧合遇着娘娘,等到了秋季怕是在侯府连门也出不了了。”   谭太妃奇道:“你家大人管的这么严吗?我记得底下人跟我说,女子宫学这两年办的极好,招收了不少女学子,有了这个事由,和同伴们结伴出游也是常事,怎么,你家大人不许你去?”   这女子宫学便是谭太妃一手兴办的,初办时她还是谭妃,为着此事受了朝中和民间不少的非议。但是后来宫学里培养出几个十分有名的才女,参与了编纂古籍和修书等事,出版的书籍在市面上十分畅销,便是鸿学大儒也赞叹不已。宫学的名声鹊起,后来京城豪门贵胄也以自家女儿上过宫学为傲,这两年听说要入学还需要参与考试才行。   只是顾家不在其中。   顾清芜摇了摇头,道:“我倒有几个表亲家的女孩儿去了,听说里面教的课业十分有趣,不过我家老太太已经在家里请了女先生,就没有去报名。”   谭太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船在一个精致的小坞前停下,众人下了船,便是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两侧花草繁盛,也有盛开的牡丹,但大多以素色为主,其中浅绿色最多,间或点缀着白色,十分雅致。   谭太妃笑道:“太上皇喜欢素雅,因此别宫里多是这样的颜色,害得我想制个胭脂或是染个蔻丹,都得去外面寻去。”   话音一落,就见一身着同样牙色素娟的男子自小径一侧缓步而出,笑道:“又埋怨上了,这花我记得栽的时候你也说好看,怎么这时又嫌弃它没用?”   男子瞧着年纪和顾侯差不多的样子,但是更挺拔清俊,虽然穿着随意,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气息。顾清芜知是太上皇,忙要跪下叩首行礼。   谭太妃又拉住了她,太上皇笑道:“不必多礼了,这是在别宫,还是随了谭妃的意,免得又招她嫌弃。”   谭太妃瞪了他一眼,道:“我几时嫌弃过您来着。”   因着顾清芜在场,太上皇也不多说,笑着摇摇头,道:“我去那边逛逛。”说完慢慢信步走了。   一旁的侍女笑道:“娘娘,太上皇这是来接您了。”   早起他不肯穿这件同色的衣衫,还说太傻,这会儿却又自己换上了,还在这出现。谭太妃哪里还不明白,想是自己出去太久,他以为自己生气了罢。   “去瞧瞧熙儿和阿彰在不在别宫,若是在,跟他们说我带了顾侯府的大姑娘来做客。”谭太妃笑了笑,吩咐道。 第10章   谭太妃带着顾清芜到了一处略高的凉亭坐下,宫人们在亭内摆好了坐垫引枕等物,又端上些茶水点心。稍等片刻,禀报道:“娘娘,皇上和卫侍卫都已经回京城去了。”   谭太妃道:“知道了。你们辛苦一日,都下去歇着罢。”随即挥退众人,只留下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兰岑和晓月两个伺候。   自打进了别宫,晓月等顾府婢女一直随侍在最后,虽然宫人们已经告诉她谭太妃最是随和,但是到底第一次见到这个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女子,仍旧难免紧张。此时近前,瞧她待人如此和颜悦色,才把惴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尚未立后,他是谭太妃所出,虽未被立为皇后,但是实际她的地位就等同于太后。不过听闻早年这位太妃行事颇为离经叛道,曾有妖妃之名,所以才与皇后之位无缘。   真见着了,却也觉得如此不染尘世俗气的女子,若被皇后或者太后的名号所限,成了宫里一尊供人叩拜的尊像,倒是真的有些可惜。   兰岑给二人斟上茶水,只听谭太妃对着顾清芜笑道:“他二人不在也好,卫彰这孩子,虽比皇帝小了几岁,那个不羁爱玩闹的性子简直是如出一辙,他两个投了缘,倒连累我这里遭殃。”   兰岑笑道:“今日还好,卫侍卫听说娘娘去摘花瓣要制胭脂,好歹把拿在手上的油灯放下了。”   顾清芜诧异道:“竟这般淘气?我听说制墨需造窑取烟,步骤繁琐,他这样胡闹,娘娘也纵着他?”   谭太妃道:“也是皇帝多嘴跟他说了一句,如今上贡的墨多是漆烟所制,比不得松烟墨之细腻,用来画须眉,蝶翅等最佳。他便想着自己淘弄一些出来。”   顾清芜十分无奈,道:“这都是我的过错,也不知他怎的忽然想起这事儿来。回头见了,我一定说他。”说着看了一眼晓月,若有所思。   谭太妃摆摆手,道:“无妨的,他若是在宫里弄这些,难免让人议论,加上我也是好奇他能做出什么来,才纵着他的。不过既然是为着你作画一事,今日巧遇,这绯烟池的景色又绝佳,不如就在亭里画上一副如何?”   顾清芜今日看了许久的景色,早已手痒,于是也不推拒,谭太妃便让兰岑去准备。   不多时宫人抬了一张长案上来,将笔墨等物摆好,顾清芜铺好了纸,立在那里看了绯烟池半晌,才研磨落笔开始勾勒起来。谭太妃自悠然的坐在一旁品茶相侯,等她上了色,差不多完成了,站起身过来仔细看了片刻,道:“我于画画一事上可说是极没天分,当年虽然跟着太上皇学过一段日子,很快就丢开了。只是我在宫里见过的名作极多,现在看你这画,颜色调的出挑,但又很是合适,让人瞧着便生出些适宜适意之感,不比那些大家之作差。”   顾清芜执笔笑道:“娘娘谬赞了,说起用色,臣女幼时跟着女夫子学画,夫子说用色即便不能完全相似,但亦不可与本真偏离太远,否则便失去真意,即便是写意之作,细节上的描摹亦不可废。可是我每每下笔,总觉得有些地方当不是如此,合该是另一番样貌,为此受了夫子不少责备。”   谭太妃道:“佛经里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人有双眼可以见色,但双眼亦是色,可见眼和色皆是空性所化,而空色本为一体,只要能被感知既是色,又怎么能说你之所见不是这天地万物草木山河之色呢?”   顾清芜闻言,不由提着笔沉思起来,半晌才道:“娘娘此言点醒了我,我以往只觉得,山必得是峰峦叠嶂的画法,而花朵则都需细细描摹其最艳的颜色,如今想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角度看法,就如诗文里写的,站在半山腰处的所见,必不同于山脚处,而转个身背了光,花朵的颜色也就变了。他人所见与我所见,其实都是对的。”   谭太妃道:“正是,所谓色不异空,你只按自己所见所感去画便是。”   顾清芜又道:“我只浅浅的学了些技法,平日里临摹写名家之作,常有力有不逮之感,便总是偏执于技法,但是若是能以粗浅之技法描摹所见所感一二,便也足以,现在想来,此前困惑颇不值一提了。还要多谢娘娘点拨。”   谭太妃微笑道:“点拨谈不上,说到技法我更是无能为力,不过这别宫里藏有不少稀世的书画,你若是有空,不妨常来看看,兴许也有助益。”   顾清芜听到这个,脸上登时显出喜色来,道:“真的吗?那我可能临摹一些?”   谭太妃自打见她,就觉着这个姑娘心事重重,此时这样一笑,便有云开雾散之感,笑道:“自然可以,便是喜欢的你拿回去细看也是无妨。那些画作大多被放在书房里落灰,每年也只有內监拿出来清理一下,着实可惜了。”   顾清芜抬眼看了看天色,若不是已过申时,到了和霍嬷嬷她们约见的时刻,她真恨不得现在就去别宫的书房看看。   又说了一会儿,顾清芜便告辞离去,因卫彰等人今日不在,谭太妃便没有留她,着人备了马车送她回去。   天快擦黑时,几人才在梅山脚下见着了霍嬷嬷等人。虽然早有别宫内侍传了消息出来,但是霍嬷嬷等人还是等的十分心焦。见顾清芜从别宫的马车上下来,神色间满是欣喜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上前问道:“姑娘今日去别宫,没出什么事情吧?”   顾清芜道:“无事,嬷嬷别担心,只是去略坐了坐。”   上了自家马车往庄子里去,顾清芜把和谭太妃相遇一事细细讲了。   霍嬷嬷听完,长长的出了口气,叹道:“这谭太妃之随性,京城早有耳闻,不想听姑娘所说,竟比传言还要随意几分。”   顾清芜道:“流言碎语多不能当真,嬷嬷还不知道吗?”   这段日子她被纠缠于京城的那个漩涡之中,因此这话说的颇有些感叹自身的意思。   霍嬷嬷不能再同意了,连连点头道:“正是呢,也就是不到十年前吧,京城里还说谭妃是祸国的妖妃,当时太上皇为了她执意不肯立后,还将后宫里的女子尽数遣散,朝堂内外闹了多大一场风波。老婆子还记得那会儿侯爷天天早出晚归的,可累得不行。”   “后来呢?”晓月追问道,她今日也见着了谭太妃,对她的故事着实好奇。   “后来?这事儿前前后后闹了好些年,因为太上皇只有一子,还是谭妃所出,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上奏要求皇帝立后纳妃,充实后宫以绵延子嗣,只是皇帝执意不肯。再之后北狄来犯,这事儿便被抛在了一旁不提,等兵乱过去了,谭妃的名声却好了起来,尤其是她在宫里创办的女学,咱们国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就在那里念过书,更别提什么韦大家,徐夫人这样的才女也做了女学的夫子。不过几年前皇帝退位,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如今你们这些年轻些的都不知道那会儿的事情了。”   晓月听的连连乍舌,道:“早听人说咱们太上皇是个专情之人,不想竟然专情至此。便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都得有几房妾室呢。太上皇竟为了谭太妃遣散后宫?真是不可思议。”   一旁的顾清芜想起今日和太上皇那短暂的会面,那人一身威仪气势,却穿了一身和谭太妃相同的衣衫前来接她,言语也甚是随意,足可见这专情二字所言不虚。想了一会儿,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有些遗憾,毕竟这样的感情恐怕不是人人可得的,尤其是自己,经历了退婚之事后,能有人肯娶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希翼这样的感情?   她想着心事,一旁霍嬷嬷和晓月聊着这些过往,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庄子。   用完晚膳,顾清芜又到书房,提笔把今日之事写信告知了李氏,她很想能在庄子养病期间经常去别宫那里看看书画,因此回禀李氏是必要的。   将信封好,嘱咐下人一早便送回侯府去。   到了第二日傍晚,李氏的回信就到了。除了书信外,还让人捎了几套精美的衣裙过来,都是素日里见客才穿的。   李氏嘱咐她要好好和贵人相处,不可失了礼仪规矩等等。又提及十日后便是顾清芷出阁的日子,如今她身子养的也差不多了,张府那边也没再提什么别的要求,这事儿很快就能了结,再过些时候就可以接了顾清芜回府。   顾清芜看完,把信折起来收好了,她独自坐在灯下,忽然想起自打那天提了笔去画那副禽鸟图之后,自己这都几日没想起这事儿了。只是今日看了信,心里的钝痛,似乎又汹涌而至。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最让她不解的,不是顾清芷的横刀夺爱,也不是顾府接受退婚让她称病,这些事情都有理由,她也能明白这些理由,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得接受。   她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张钰的那句“对不起“,和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那种眼神不该是给她的,应该是给顾清芷,又或者像太上皇对着谭太妃,才该有那样的眼神。也兴许,只有顾清芜或是谭太妃那样的女子,才会得到这样的感情罢。   既然已经决意负我,又何必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说对不起呢?这句话是张钰离她最近的一次,也是他永远离开的一句。   顾清芜抛开这些自怜自艾的思绪,吩咐道:“明日一早备上车,我要去别宫。” 第11章   第二日早起下了蒙蒙的细雨,这个时节多雨,但却不大,绵绵密密的把整个天地都罩在一层灰白的薄雾里。   顾清芜素来性子和顺,今日却有些执拗的要按原定安排去别宫。霍嬷嬷年纪大了,一遇上这样的天气就腿脚疼的动不得,想了想,还是依了她。点了晓月晓雯两个老成的伺候。正要加派些侍卫,忽然想起他们是进不去别宫内院的,即便去了也只能在宫门外等候,再者这片地界安全上倒是无需担忧,便只让一人跟上护送。   如此几人只乘了一辆马车就足够了,轻便而行。   到无人处的山路时,顾清芜学着谭太妃将侧边的帘幕挑了起来,向外面山谷望去,微雨薄雾萦绕不散,湿漉漉的扑到人面上。   她素来端庄,此时做这样的出格举动,晓月晓雯诧异相视,但是转念都觉得她开心便无妨,因此也不劝阻。顾清芜的眸光凝视着远处,思索着画里如何留白才能描绘这雨景。   快到别宫时,远远看见一个红衣人骑着匹黝黑的骏马冒雨疾行,在雨雾和浓绿的山林中穿梭,格外的显眼。   晓月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不禁莞尔,道:“看这样子,像是小卫公子。”   顾清芜默了默,吩咐道:“前边有个亭子,去那里等一下罢。”   车夫依言把马车赶到了亭边停下,晓雯先下车撑起伞,晓月才扶着顾清芜进了亭子里等着。   那抹红色的身影缓缓近了,果然是卫彰。   他翻身下马大步走来,少年清秀俊挺的面容上浮漾着一层水光,如墨的长发叫雨水打湿了,有几缕顺着下颌贴在脖子上,竟带着些旖旎的味道。晓月和晓雯脸一红,躲开几步到了亭子一角去。   卫彰走到顾清芜面前,先是咧开嘴一乐,拱手揖道:“芜姐姐。”   以前他并未如此称呼过,顾清芜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上衣服几乎都湿透了,只立了片刻,脚边已经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圈水下来,不由蹙眉道:“阿彰,怎么下雨也不知道换马车出门,就这样淋着,生病了怎么办?”又转头吩咐晓月和晓雯:“马车上可带了干帕子?拿出来给小卫公子擦拭一下,再取点热茶水来。”   这些物品都是常备的,两人赶忙应了。   钻进了车箱,晓月从软榻下的暗格里找出几条没有绣纹的帕子包好,又取了两个垫子拿在手上,问晓雯道:“试试壶里的水还热吗?”   马车里备的茶水一般都用银丝炭的小炉暖着,晓雯刚才已经拿手在茶壶边上试了,这时正往壶里添水,道:“姐姐放心,热的。”又压低了声音笑道:“今日还好霍嬷嬷没来,不然姑娘怕不能跟卫公子好好说话。”   那日从别宫回来,顾清芜已经问过了卫彰如何折腾起松烟墨一事,晓月哪敢隐瞒,事后自然是挨了说的,于是道:“可不敢胡说了,如今姑娘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晓雯咬了咬嘴唇,仍有不甘道:“可是……”   晓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晓雯只得收声跟上去。   外面雨势渐大,打在亭顶的瓦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晓月将软垫铺在亭中坐凳上,二人分别坐了一边,那边晓雯也把茶水和干帕子摆在了卫彰身侧。   卫彰先喝了口热茶,然后取过一张帕子随意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好叫自己的婢女伺候外男,顾清芜只得又出声提醒他,道:“阿彰,把头发也擦擦,不然受了凉头疼。”   卫彰清亮亮的目光扫了顾清芜一眼,很快又移开了,嘴上说着:“不碍事。”但是手底下还是依言擦拭起来。   “……刚才说到我常来别宫这边,也是为着太上皇最近陪了谭太妃在这边赏花,皇上若有事难以决断,便宫里和这边两头跑着。不过皇上一般不用銮驾,带了侍卫们骑马过来,也就一个时辰来回。”   顾清芜点了点头,微笑道:“也是巧了,不然叫你白跑一趟。”适才已经知道他正是为了送墨要去庄子上,皇帝正在别宫议事,卫彰不必伺候在侧,便逮空跑了出来。   卫彰想说为了你的事,白跑又有何妨,只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顾清芜素来端庄,说这话恐怕她生气,他微一沉默,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盒递了过去,道:“没事儿,我骑马脚程快,再说这会儿左右也是无事。这墨做的不多,也不知使着如何。”   顾清芜示意晓月上前接下。   “多谢你的心意。”她微顿了一下,缓缓道:“只是以后还是别这么莽撞,万一生病,耽误了差事不好。”她以前也曾跟张钰说过这般类似言辞,如今想来,自己的确是木讷无趣。   卫彰虽然性情直爽,但却不傻,觉察出她的疏离,点了点头沉默下来。   几股细流顺着亭上的瓦槽潺潺泻下,顾清芜起了玩心伸了手去接,卫彰抬眼看去,只见她指尖莹白如玉,似要和那雨珠子融在一起一般,雨滴带着些微寒意溅起,将她的袖口也打湿了。   他连忙起身,拿起一方帕子就要递上去,一旁晓月也正巧抽出腰上系的帕子上前。这两人在顾清芜身边差点撞上,卫彰赶忙退了一步,脸上登时潮红一片。   顾青芜回过头,也不看他,垂手接过晓月的帕子,细细的把手上的水擦净了。   擦完了,才缓缓又道:“你打算好以后走武官路子了?不知卫大人和卫夫人可同意吗?”   卫家拢共两个儿子,卫彰的哥哥卫煊已经走了武官的路子,近些年北狄那边又隐隐不安分,王氏便不想让他和父兄一样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只是卫家武官出身,卫彰打小提起读书一事就只剩头疼,为了这事儿也不知挨过多少打了。   卫彰笑道:“心里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今年武举未开,皇上说我年纪小,直接封官职怕难以服众,才让我在侍卫营里先历练历练,等明年我若能在武举里取个头名,父亲母亲自然不会再反对了。”   “你年纪还小,不懂得父母的苦心,不过眼下事已至此,日后只得多当心些就是了。”   卫彰听了这话,昂首直视着顾清芜,道:“芜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顾清芜打断他道:“看这雨势似乎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你不如跟着我们一道坐马车回别宫去,车上还备了蓑衣,再者前头檐子也能挡雨。”   她站起身来,吩咐晓月:“去把蓑衣给小卫公子取来。”   晓月依言去了,顾清芜又对卫彰道:“阿彰权且和我家的侍卫车夫挤一挤,切莫介意。”   卫彰虽然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知道她近来心情不佳,也不想逼得太紧反而弄巧成拙,便顺从的应了。   接了晓月捧来蓑衣穿上,卫彰又将自己的马系在马车边上,顾清芜等人已经进了车厢坐好,帘子严严实实的遮着,他脸上这才带上了一点黯然,走过去和侍卫车夫一道在前边坐下。   马车顺着山路又咯吱吱的走了起来,一路无话。   到了别宫,卫彰自去寻皇帝。宫人们执伞引了顾清芜等人往后边去见谭太妃。   谭太妃正在绯烟池边的沨春殿内染指甲,见了顾清芜来,也不叫行礼,抬手招呼她到身边坐下,笑道:“我正想着下雨天儿山路难行,也不好叫你来,不想你就到了。”她双手的指尖上都裹着些白纱,冲着一旁的坛坛罐罐偏头示意道:“那天出门还摘了些凤仙花瓣,正好染指甲。”   兰岑笑吟吟的拉过顾清芜的手道:“顾大姑娘来得巧,正好轮到我了,若是再晚一步姑娘怕是要自己动手了。”   顾清芜一看,果见周遭伺立的宫女们都如谭太妃一般,十个指头的指尖上都裹了细纱。   她不由掩唇失笑,这谭太妃让宫人都和自己一样染起了指甲,众人手上不便,奉茶都小心翼翼的。   “娘娘真是好兴致。”   她扫了一眼晓月和晓雯,示意二人帮忙。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谭太妃笑道,”今日熙儿过来寻他父皇,加上下雨又不能出门,只得拿这个来发时间。”   兰岑指了指地上的坐垫,让晓月和晓雯坐下,道:“还是我来罢,你们先看一看怎么弄。”   说着执起顾清芜的双手,用一块白纱比量她指甲的大小。   顾清芜有些不安道:“怎好叫姑姑伺候我,还是让我的婢女来罢。”   谭太妃道:“无妨的,她最细致,你让她做就是,不必拘束。”   只见兰岑比量好了,拿起剪子裁出数十个指甲大小的方片,又用镊子夹着微微沾上调制好的凤仙花汁,然后仔细的贴在甲片上。一双手的指甲都贴上了,略等片刻,拿起一杆细羊毫的毛笔,又沾了一些花汁子刷上一层。如此数次重复,才拿细棉条将指甲包好。   谭太妃在旁道:“原本将花瓣捣成汁,直接敷在指甲上包起来就成。这丫头说会把指尖也染上颜色,好几日才能洗净,因此才想了这么个繁琐的主意出来。”   兰岑给顾清芜弄完,又要拉着晓月和晓雯也染,二人如何敢叫她伺候,忙推说:“姑姑辛苦了这么会儿,不如歇歇,婢子们也瞧明白了,还是让我们来伺候罢。”   谭太妃瞧着她两个实在不安,便道:“你就应了罢,莫非还不想传授手艺不成。”   兰岑笑道:“既然娘娘说了,那我也享享福罢,劳累两位姑娘了。”   谭太妃和顾清芜笑着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来是来看画的罢,不如让人带你去别宫藏书阁里,待会儿我让你的丫鬟去寻你便是。”   顾清芜正是为了这个而来,于是立马站起身,郑重的福身下去道:“如此先谢过娘娘。” 第12章   一个年纪略大的老內监承恩引着顾清芜一路往藏书阁而行,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清新之气。老內监走在前面,一路都在殷殷嘱咐她仔细地上积水。   藏书阁位于别宫西角处,离着沨春殿颇有一段距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到了藏书阁门前,承恩把顾清芜交给了迎出来的內监承喜,交代了一番,又对着顾清芜道:“别宫人少,臣还需得去谭太妃那边伺候,就不多陪姑娘了。”   顾清芜谢过他,承恩便转身离去。   因是谭太妃的客人,承喜十分客气的带了顾清芜进去,客套了几句,他将何处放置字帖,何处放置画卷同她细细说了。只见偌大的殿内除去临窗的一侧摆放着一个书案外,其余地方都是一排排的书架,屋内萦绕着油墨和檀香的气息,还有些雨后树木散发的幽香。   顾清芜心里赞叹,又看书案上散落着些笔墨纸砚,问道:“太上皇常来这藏书阁里吗?”   承喜道:“太上皇不常来,都是叫人把书送去沨春殿。倒是皇上,有时歇在别宫时,会到这里来看看书。”   顾青芜点了点头,拿眼睛在殿内巡睃一番,并没瞧见什么人影。   见她止步不前,承喜又道:“今日听说皇上在前面议事,这会儿肯定不会过来。姑娘只管放心找您要看的画就是。”见她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有雨,怕书籍受潮,臣还需去后边瞧瞧,姑娘若是有事,在殿内唤一声就是。”   他告退下去,顾清芜便缓步走进殿内仔细看了起来。   书架齐整的一排排列着,中间留有约五步宽的距离供人行走。藏书阁地势在别宫的宫殿里算是高的,又在墙侧上开了些格窗,因此光线甚好,架子上的书籍名称清晰可见。殿外此时隐隐传来人声,听着似乎是一些宫人正在查看格窗是否进水。   顾清芜依着承喜所言,开始寻找摆放画卷的书架。听说太上皇喜书法,于画画一事相对淡一些,因此近些年都不曾有出名的画师奉诏入宫。藏画的书架子也是摆在了内里,并不常有人去看。   她寻到了画作一处,发现几个书架按着花鸟,人物和山水分列,又有画师名字贴在画卷旁边,分门别类,十分清楚。看来虽然上面的人不喜作画,但是到底也没有随意的对待这些珍贵的画册。   一卷卷画册打开,便如一个个美妙的世界在她面前徐徐现身一般,令她目不暇接,她甚至觉得自己能从线条的起承转合中,看出画师当时的心境来。   看了许久,顾清芜几乎忘记了时辰,直到一束明亮的阳光从窗格处照了进来,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外间已经放晴了。她放下画卷,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正想唤承喜来问问时辰,一抬头,却看见架子略高处用纸笺标着一个名字:高程。   高程的出名不是为着文字画作等等,而是他实在是个佞臣,大概是二十来年前,太上皇登基不久,因高程把持朝政,朝中有过一次很大的动荡。最后的结果是高程被罢黜,高家势力销声匿迹,连带高程的书法画作也渐渐遗失了。   他虽然为官不怎么样,但是顾清芜幼时曾在父亲书房见过一副他的仿作,当时惊为天物。她还记得父亲嘱咐她,不可对外人提起云云,早年朝中大臣即便藏有高程仿作,也是犯忌讳的事情。   顾清芜迟疑了片刻,到底忘不了小时候的惊鸿一瞥,决定把架上的画作拿下来看看。   只是高程的画放的高,她巡睃一番,也没找到梯子之类的东西。左右无人,顾清芜拿手推了推书架,觉着十分稳固,便想顺着架子攀援上去,只要一点高度,她就能拿到那个卷轴了。   顾清芜将底层的画卷往旁边挪开了一些,然后提起裙角,迈出了一步踩在书架边缘,右手攀住书架侧边,左手探出去取。   她努力了两下,虽摸到了轴杆边缘冰冷的玉石,但却没办法抓住。她咬了咬牙,决定再往上爬一层。   刚抬起左脚踩在了边缘,就听身后一人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一惊,左脚下偏又踩着了裙角滑脱了,右手也失了力道,整个人朝后仰倒下去。正想这下可能摔个四仰八叉,没想到,转瞬却被人接在怀中,她的后脑勺磕在那人胸前,只觉得像是撞在门板之类的硬物上一般钝钝的疼。她还来不及回头,又听见背后之人闷哼了一声。原来虽然她被接住了,却重重的踩在人家脚上。   即便如此,身后的人还是没有松手,忍着疼将她扶稳了。   顾清芜一站定,忙回身要道歉,只见一个身量和卫彰差不多的青年立在那里,他穿着一身浅黄色的圆领窄袖锦袍,腰间束带缀着金玉,熠熠生辉,乌发以一金冠高束,而那张面孔,和谭太妃有着八分相似,虽生在男子身上,却仍不减其美艳,眉飞入鬓处带着几分冷峻,但那眉下的一双眼和谭太妃简直一模一样,都如星辰入海一般,既柔和又遥远。   她脸一红,慌忙后退一步,光是这张脸就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而她从未如此失去仪态,不免有些慌乱,福身下去行礼道:“见……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赵熙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低沉而清冷,“你要拿那幅画?”   顾清芜站直了身子,只是仍旧垂着头,帝王面前不可直视。   “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打了些颤一样,有些沙哑。   只听耳边传来簌簌之声,然后一个卷轴横在了她眼前,握住卷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是这副吗?”头顶传来赵熙的询问。   顾清芜忙伸手接了画,抬起头来朝着放置高程画作的格子处瞟了一眼,那格子里只有一副卷轴,仍静静的放在那。赵熙拿的,并不是高程的画作,而是旁边一格里的。   “不是……”   赵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清楚了高程二字后,微一迟疑,不过还是展臂替她取了下来,又取回她手里的卷轴放回原处,道:“这幅画不可带出宫外,你还是在这里看罢。”   顾清芜反应过来不妥,但是事已至此,只得接过画闷着头应了,又问道:“皇上,刚才臣女踩了您一脚……”   赵熙道:“无事。”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冷硬,又道:“不是你的错,是朕吓着你了。”   顾清芜道:“不敢,是臣女莽撞了。”   赵熙刚才是被这边悉悉窣窣的声音引了过来,他本是要去寻别的书籍的,于是道:“你去那边书案看画罢,朕去寻书了。”他说着便要转身,刚一动,却又迟疑着停了一下,才缓缓迈步走了。   顾清芜虽然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却明白必是刚才那下踩得有些重了,不由的十分懊恼。只是这会儿跟上去问询又嫌多余,他让自己去书案看画,甩手就走似乎也有些不好。顾清芜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所适从,抱着画,半天才挪步到了殿门口处的书案前。   她将卷轴放在书案上,偷眼瞅了瞅后面,书架格子的缝隙处似乎能瞧见皇帝的衣角,只是殿内此刻格外的沉静肃穆,连外面内监们的声音也消失了。她不好再出声打扰,便将画卷展开,想着看完马上就走便是。   不过高程的画作一打开,顾清芜的全副心神便被吸引了进去。这一副江山晴雪图是真迹,颜色鲜亮,带着湿润之气,仿佛昨日才画成一般,画面上绵延无边的雪山,线条勾勒细致入微,几乎可感知那雪山带来的寒意刺骨,山下模糊可见两人驰着骏马,衣袂飘飘,束发的红色飘带和白皑皑的雪山相映成趣,发带衣角仿佛纠缠在一起,不能分辨。   这幅画用了两种技法,雪山是细描,而人物则是模糊,但是都精纯无比,笔画线条不可加亦不可减,她伸出手去,轻触纸面,顺着画面描摹,只盼能学得一二。   “你很喜欢这幅画?”   赵熙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顾清芜抬起头,不知何时他走到了书案面前,手里拿着本书,正探究的看向自己。   顾清芜点了点头,答道:“这幅画里的景致,着实令人神往。”   她答完了才想起回话未用敬语,但赵熙已经从她面前走开,到了她身侧站定,他身上带着和太上皇如出一辙的冷峻威仪,虽站在离她有两步远的地方,但仍叫人有些瑟缩之意。   赵熙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他正低下头仔细的看着案上的画卷。   好半晌,才道:“幼时母亲给朕讲故事,其中有一个关于画师的故事,说的是一位叫做王佛的画师,他走遍了一个王国风景秀美的地方,画尽了天下美景却身无分文,背上的行囊是装满了画稿的口袋,他总是弓着腰背,毕恭毕敬,因为这个口袋里的画作,是他的整个苍穹。”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王佛认为,自己的口袋里装满了白皑皑雪峰,滔滔不绝江水以及明月皎皎夏夜,是以十分珍贵。”   赵熙的手指在画上的雪峰划过,眸子里显出一些神往之色。   顾清芜将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默念,不由憧憬,问道:“后来呢?”   赵熙偏头看了她一眼,唇边带了一抹笑意,道:“这不是一个有美好结局的故事,你还愿意听吗?”   虽然她十分喜爱作画,可是她的身边素来只有像顾侯或是张钰那样的男子,于他们而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是正途,画画虽属琴棋书画之一,但也仅是怡情之事罢了。至于女子,更是应该以内宅之事为要,相夫教子,打理家事。   没有人像这样同她说起一个如此特别的故事。   一个关于画师的故事。   她期盼的点头,这回连回应天子不合乎礼仪都忘记了。   赵熙并不在意,他将目光转回到了画面上,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些循循善诱的意味道:“后来画师被皇帝抓到了宫廷里,因为皇帝打小喜欢画师的画,他收集了无数他的画作,终于发现自己统治的王国,竟然比不上画师画里的世界美丽,所以他决定挖去他的双眼,砍去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再通过作画,拥有一个比自己的帝国还要美丽的世界。”   顾清芜的双手一下攥紧了,她盯着赵熙,惊疑的问道:“皇帝真的这么做了?”   赵熙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是故事里的皇帝。”   顾清芜发觉失言,不由尴尬的低下头。   没等她告罪,赵熙继续道:“在皇帝这么做之前,他让人取来了一副王佛早年没有完成的画作,让他把这最后一幅作品完成。那幅画画的是大海,王佛看到了之后,十分高兴的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这是为何?他不怕画完了,会被立即处刑吗?”   “不,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高兴,是因为那幅画是他年轻的时候画的,可是渐渐年迈之后,他再也画不出有着年轻气息的作品了。所以他十分欣喜的完成了这幅画,画成之后,画中的海水漫了出来,淹没了皇宫里的众人,在海水中王佛登上了一艘船消失不见了。后来等海水退去,你猜,怎么样了?”   “画师被抓住了吗?”   赵熙的脸上染上了明快的笑意,瞅着一直瞪大双眼的顾清芜,这一会儿功夫,她一时莽撞的从书架上跌下来,下一瞬立在书案前时又宛如古画里沉静美好的仕女,此时那双浮起湿润柔光的双目瞪着自己,好像他说画师死了,她立刻就能哭出来了。   他戏谑的指了指自己衣角处浅蓝色的水波纹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低头瞧去,笑道: “海水退了,只在皇帝衣角留下了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来源于尤瑟纳尔的《东方故事集》原作更复杂一些,也更有深意,推荐大家去看看~ 第13章   顾清芜从藏书阁出来,只觉得自己面上发烫,适才皇帝说完了那句话,抄起案上的书便笑着离去了。她愣了半天,心脏越跳越快,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原地站了半天,她才缓过神逃出了藏书阁,连画也忘记放回去。只是走了一段,步子又越放越缓,踟蹰起来,听说皇帝纯孝,他议完了事,拿了书,现在会不会去沨春殿给谭太妃请安?   磨蹭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远远看见了沨春殿的檐角,门前两排宫人肃立着,面目端凝,适才的闲适随意完全不见了。顾清芜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似乎还有些生面孔的宫人立着,别是真的来了罢?   正迟疑着,立在殿外的宫女兰琴瞧见了她,从台阶上快步走了过来,冲她屈膝行了礼,道:“顾大姑娘,平王妃来了,正和太妃娘娘在殿里说话,兰岑姐姐让我在此处迎侯您。”   顾清芜屈膝和她见了礼,问道:“娘娘可是宣我进殿拜见王妃?”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小袄,下身是条浓绿的洒金八福裙,珠钗仍旧是素银的,虽然这身妆扮在富贵人家见客无碍,但是拜见王妃这样有品级的贵妇则失了礼数。而谭太妃不介意,她才如此随意。   兰琴面上带着笑意,道:“娘娘想着姑娘大约不想参与这样的场合罢,因此让转告姑娘,若是想看画,便让我带了姑娘去用午膳,之后再去藏书阁,若是要回去,也不必去跟娘娘告辞了,回头再来都可随意。”   顾清芜听了这话,不由松了口气,她现在只想离这别宫远远的才好。因此道:“我家中还有事,今日便先回去罢,改日再过来看娘娘。”   兰琴点点头,道:“那姑娘在此处稍待片刻,晓月和晓雯两个正在偏殿,我去唤她们出来。”   等坐上自家马车,离开别宫一段距离后,顾清芜才终于出了口气。她用手背按了按自己仍有些烫的脸颊,瞟了一眼旁边晓月和晓雯,两个丫头正热闹地说着偏殿的事情,没瞧出什么不对来。   晓月拉过顾清芜的手,她的指尖像一段白玉尖子上沾了些艳红色的朱砂一般,对比分明,不由羡慕道:“还是姑娘皮肤白皙,蔻丹染出来更好看。听兰茉姑姑说,太妃娘娘在凤仙花汁子里调了些牡丹花汁,因此颜色别致。”   晓月和晓雯也染了一样的颜色,只是因为平时要做事,指甲留的不长,显不出那种纤细的感觉。   “这回回去,玉竹她们恐怕要十分羡慕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晓雯把手伸在眼前欣赏,得意道:“那可不,她们几个早上听说是来别宫,一个个吓得不行,只知道躲懒,哪曾想太妃娘娘如此随和,这别宫里又这么有趣。刚才平王妃来了之后,兰茉姑姑带我们去了偏殿,您可不知道,太妃娘娘的偏殿里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东西,像制胭脂口脂这类的倒也罢了,还有什么制戏曲头面的,做折扇的,金银细工盆景年画全都摆满了,最有意思的是皮影戏,娘娘的皮影小人都是自己描绘的,听说太上皇还给写了个本子。兰茉姑姑说,等做好了,让您带我们过来,到时候在偏殿要搭了大幕让众宫人一起看呢。”   晓月笑道:“这丫头可真是疯了,听了这些都恨不能做了别宫的宫女,缠着兰茉姑姑问东问西的。”   “姑娘下回还带我来罢,这样的好差事,玉竹玉兰她们真是傻了才不敢来。若不是今日平王妃突然来了别宫,恐怕太妃娘娘还能带姑娘去看看。”   顾清芜呼吸一滞,不知何时才能鼓起勇气再来,只道:“果然是疯魔了,回头叫霍嬷嬷看着,又要说你。”   “不过平王妃一到,兰岑姑姑她们立刻肃然伺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太妃娘娘也是,换了衣裳后真是叫人不敢直视,想来宫里的娘娘只有皇后才能有这番气势罢。”   “宫里哪有皇后,如今的皇帝陛下,不还未大婚呢吗?不过说起来,要是能有谭太妃这样的做婆婆,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是呀,听兰琴姑姑说了一句,平王妃是为了王府的世子和郡主的婚事来的,可是平王妃那般端肃,瞧着就让人害怕,比谭太妃的随和差远了。”   这两个越说越不像样,顾清芜不得不开口打断她们:“好啦,太妃娘娘随和,纵的你们也没大没小起来,这种话岂是可以随便议论的?叫霍嬷嬷知道了,不打你们板子才怪,赶紧收收心罢。”   两人嬉笑着点头,止住了这个话题。   回到庄子里,玉竹几人围着晓月晓雯的蔻丹看了又看,果然羡慕不已,这蔻丹虽不是新奇物事,但做丫鬟的在侯府平日里簪朵花已经是极限了,哪里敢往手上涂这个?上赶子在主家面前找不痛快么。   于是都想着下回一定要跟去伺候。   本来照顾清芜这两日爱画的劲头,最多隔一日便会去的,没想到连日阴雨绵绵,她闷在庄子里画了几天的画,绝口不提出门之事。连收了谭太妃的帖子,也称病推拒了。   没几日就到了顾清芷出嫁这天,一大早就看出是个极好的晴天,天空上一丝云彩也无,等到了正午时分,阳光更是像夏天一样炙热,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样的吉日,本该是顾清芜披上嫁衣的日子。   霍嬷嬷头一天就赶回侯府帮忙去了,而顾清芜,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儿,和平常一个点儿起身,用了早膳出去庄子里走了走,等日头有些高了,便回去书房看书了。不过今天庄子上下的气氛还是有些凝重,婢女们埋着脑袋做事,若非必要,话也不多说。   刚吃罢午饭,别宫那边派了老内监承恩送来一道谭太妃的内谕旨。   谭太妃前几日的书信和寻常贵夫人下的帖子无异,很是随意,这还是头一次用了内谕旨,顾清芜不敢怠慢,换了衣裳,又依着礼仪让人设好香案等物,将全套功夫做完,接过旨展开一看,竟是宣她明日去别宫赴宴,随旨还让承恩捎来带了一副耀眼夺目的红宝石头面并一套华丽的绯色绣金宫装。   看完这道简短的旨意,顾清芜抬起头来,微微嘘了口气,下人们已经请承恩坐下,他放下手里茶盏,对着她笑面相询:“姑娘可有回话或是书信让臣带去给娘娘?”   他算是熟面孔了,顾清芜迟疑了片刻,问道:“大人可知明日这宴请是为了什么事情?”略顿了顿,又踌躇道:“都请了哪些人家?”   既是旨意,那她便不能再躲,只是不问明白了她实在忐忑。   承恩的笑容和煦,说话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哦,这次别宫开宴名为牡丹宴,实则是为了平王府的小主子们择亲一事。”   又缓言道:“平王殿下有一对双生儿女,臣记得约莫是比姑娘您小了一岁,因是双生,只得在郡主及笄礼后立马开始相看,免得日后妹妹先于哥哥定亲,或是为了等哥哥耽误了妹妹,都是不美。于是娘娘便为平王一家,在别宫开了这个宴席。”   平王府不论是为世子选妃,还是为郡主择婿,首要人选当然是那几家顶级的公侯府邸,而顾清芜比世子大,在世家里又实在算不上顶层,选中她的可能性很小。   他解释了前因后果,顾清芜却更加不解,谭太妃之随意,并不仅限于自身,她还很愿意为他人考虑着想,不知为何,这次竟然直接发了谕旨让她参加这个宴会。   承恩看出她有所顾虑,在心里微微一琢磨,把出宫前兰岑的话说了出来:“兰岑姑姑在臣出门前告知,今日是顾家嫁次女的日子。”   顾清芜一怔,看向了承恩,老內监的面皮白净,脸上永远挂着笑,那双眼似乎是世事洞明的,甚至让她觉得带着些慈和一般。   “娘娘常说,结束一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做完。”承恩睡着眼皮,仿佛随意闲谈。   ……   送走了承恩,晓月,晓雯等人簇拥着顾清芜回到内室,给她试试宫装合不合身,衣裳虽然是按着顾清芜身量挑选的,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得赶在这半日功夫里改一改。   换上宫装,屋内瞬间静了一静。   衣裳的确有些大了,但是却衬得顾清芜身子更显窈窕,如果说往常爱穿素色得她像修竹一般清丽柔美,那么换上了这绯红的艳丽颜色,就如天边霞光般瓌姿艳逸,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晓月愣了片刻,才拿着针线上前,把不太合适的地方缝上些标记。   “姑娘往日里都不爱穿这样的颜色,没想到这一换上,真是好看,让人几乎不敢认了。”   顾清芜看向旁边的铜镜,的确太打眼了,若再带上那套红宝石头面,恐怕更加惹人注意。她伸手抚了抚衣袖,上面以金线绣着海棠花,并不繁密,反而似有意无意落在袖口衣角一般,让衣服于富丽中带上了雅致。   刚才承恩的话,让她的内心翻江倒海一般,此时虽然定下来一些,但是又有一股倔强慢慢涌上心头。   她,顾清芜,是顾侯府的长房嫡出之女,她的曾祖以功勋获封爵位,家教淳厚,而她幼承庭训,规行矩步,从未有过一点行差踏错。她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装病瑟缩在庄子里不敢见人?   “严霜降处,难伤翠竹青松;烈火焚时,不损良金璞玉。”顾清芜心中对着自己默念。   即便是被庶妹抢了夫婿,即便被退婚,名声被流言所污,她仍旧是她,顾家嫡女,她为了家族承担了这件事的后果,她没做错任何事情,所以她要大大方方的,以最明艳的姿态出现在宴会上。   “就让我把这件事结束了罢。”顾清芜轻声对着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单机作者。。。 第14章   第二日,梅山别宫。   因为来的王公贵戚众多,顾家的马车被挡在了后面,等顾清芜进殿时,众人已经差不多都坐好了。   顾清芜还寻思在席末寻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但是内监带她到殿外时,兰茉特意在那等着,众目睽睽之下,引着她坐在了平王一家略下方的一个位置上,平王是太上皇的胞弟,他家座次之上就是龙椅和凤座。   殿内静了一静,审视的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太上皇和谭太妃还没到。众人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只有近旁的议论声隐约可以耳闻。   简王妃扯过了身旁斟酒的内监,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位是谁?”   小内监抬起眼皮儿一扫,微笑道:“回王妃娘娘话,这是顾侯府的大姑娘。”   “顾侯家的?可知谁带她来的?”   “这,臣不太清楚。”小内监垂下头,酒斟满了,忙退后离开。   简王妃一脸的惊诧,扭头对着右手边的怀王妃道:“我没听错罢?顾侯家的大姑娘?就是前些日和张国公家退婚的那个?真是奇了!”   “你也听说了?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听说是有什么内情,如今也不知是搭上了哪家贵人,竟跑到这牡丹宴上了?”   “别是哪家王府要纳侧妃罢?带来这儿露脸?”   “侧妃?退了婚哪还能做侧妃?做个庶妃都难。”怀王妃讥讽地一笑,怀王这两日倒是有这个念头,她正闹着呢。   ……   顾清芜恍若未闻,微低下头,缀了一口茶。   再抬起头,正瞧见对面的永宁郡主那好奇的目光,视线相对,永宁郡主冲着她一笑,顾清芜便也回之一笑。   不过她如芒在背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太上皇和谭太妃以及皇帝三人一起到了。众人忙整了衣冠跪下来见礼。   太上皇道:“起罢,既是在别宫,诸位随意些。”说罢挥手开宴。   一阵忙乱之后,众人再次坐定,殿内奏起了雅乐,宫人们穿梭着将宫宴的酒菜陆续端了上来,众皇亲国戚们先给太上皇,皇帝三人敬了酒,说了些吉利的祝词,然后才推杯换盏的互相问候,殿内一下热闹了起来。   顾清芜坐定后,谭太妃的目光就扫了过来,颔首赞许,很是满意她今日的装束——顾清芜不但穿戴了她赐下去的衣物,还略施脂粉,整个人明光动人。   她举起了酒杯遥遥致谢,谭太妃微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上面的另外两人看了过来,顾清芜垂下眼以袖遮口,抿了一口酒,承受着这两人目光的压力,只觉得头顶冒汗,片刻功夫竟然比适才被人议论还要难耐,余光里瞥见谭太妃放下酒盏,她忙将手里酒杯也放下,转过头去看殿内的歌舞。   太上皇扫了这一眼,心里微微诧异,只是面上不显,又过了片刻,才状似无意的低声问旁边的谭太妃道:“你才见过这丫头……两回?就这般投缘了?还是,另有他故?”说着眼神往赵熙那边瞟了一下。   谭太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另一侧的皇帝正襟危坐,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她微笑道:“您可是瞧着平王一家择亲,有些急了?”   太上皇一哂,道:“我哪里管得了他了。”   谭太妃又瞥了赵熙一眼,仍是只见侧颜,瞧不清表情,她略一思衬,慢慢说道:“投缘可能也算不上罢。太上皇若是听说宫里路滑,有小宫女摔了,最多就是让人去修路罢了。若是她正巧摔在您面前,这可能就不由不伸手一扶了。”   太上皇一怔:“我何时扶过什么小宫女了?”   求生欲很强!   谭太妃微笑,虽然还是瞧不见自己儿子神色,不过也满意了。   殿内的宴饮持续了有一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太上皇退了席,谭太妃便让众人或是去天香园赏牡丹,或是留下休息观看歌舞均可。   这个宴席本就是为了平王府择亲而开的,因此除去王府那些世子郡主们,高门里适龄的男女也来了不少,她一发话,女眷们都起身说去看花,而天香园边上便是一个不大的演武场,年轻些的男子们则去了那边。   顾家对外自称百年望族,但获封爵位跻身京城大族,不过八。九十来年光景。   可说比上不足,比下却又有余。   如今朝里有爵位的人家不算少,除了按品划分外,还有着一些不算明晰的等级之分。譬如退了她婚的张家,便可算在中等偏上的人家,一来张家本就底蕴深厚,二来张国公爷正当盛年又军功傍身,爵位传到下一代手里,大概率皇帝还能开恩袭一世国公。而顾家,文臣出身,将来若是顾澈没什么旷世奇才,他袭爵时顾家只能平稳的降等为伯爵府。   顶级的如定国公府徐家,开国功臣,超品的爵位,有封邑且世袭罔替。不过徐家这样会做官也会做人的毕竟少数,如萧国公府,爵位虽世袭罔替,全因是拿了阖族男子的性命在战场上填出来的。   最次一等的是不世的爵位,或是家里出了能臣,又或者和皇室宗亲有姻亲关系,靠帝王恩赏得来爵位,仅传一代,若是子孙争气,未来再去挣新的封赏。   当然,这些都属异姓爵,到底比不上正经的皇亲国戚,两个圈子虽有重合,又泾渭分明。   所以今日宴会顾清芜出席是一件十分特殊的事情,毕竟受邀的多是像徐家这样门第的姑娘和萧国公这样地位的男子。   她独自落在最后面,瞧着众人挽手谈笑着往天香园而去。谭太妃这会儿被有头脸的几个王妃和公主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显然顾不上她。看了一会儿牡丹,谭太妃和众人便在廊下设的案桌后坐下吃茶歇息。   贵女们分做几堆儿,有簇拥着永宁郡主的,有素日关系走得近的,也有连亲带故的一同说笑,或赏花或是吟诗作对。   顾清芜尴尬了一会儿,并不愿意上赶着和她们攀交情,便站在不远处欣赏起品种稀少的牡丹。   谭太妃在廊子下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等她起身更衣时,兰岑便跟着悄声问道:“娘娘,要不要请顾大姑娘过来说话。”   谭太妃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虽说帮人帮到底,但是也得看她自己个儿是否有这个意愿和能耐,强把她推到前头,一来未必是好事,二来也没甚么意思。”   她虽然是存了帮顾清芜摆脱退亲这件事影响的念头,但是过犹不及,露个脸便罢了。   兰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婢子瞧顾大姑娘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谭太妃看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是物伤其类了罢?也罢,你去吩咐人准备笔墨,就说,我要让擅画的贵女把这牡丹春景画下来。”   不想等回到了廊子下,就见几个内侍正把数张长案抬到牡丹花丛边上,还有些内侍捧着笔墨纸砚正等待摆放。   谭太妃扫了一眼,没说话。   平王妃笑道:“皇帝派人传话,他们那边正在比射箭呢,还设了彩头赌输赢,只是金玉珠宝对也是常见,便想着让这边的姑娘们做个画写个诗什么的,评出个优劣来,给他们当作彩头。”   谭太妃道:“这个主意倒是新奇,只是他们使使力气也就罢了,咱们这边好诗好画要花了心思才能得,随随便便给去了,难不成把他们的箭矢弓。弩当作彩头不成?”   安明公主笑道:“这可不行,这也太便宜了他们。”   谭太妃略一思索,转头吩咐承恩道:“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这彩头一事我们应了,但是那边的优劣我们也需得品评一二才能作数。问他们应不应?”   承恩去了不多时,就见皇帝带着一众王侯公子们走了过来,见了礼分主次坐下,皇帝笑道:“母妃说要品评一事,我们自是无有异议,不过光是站在那边等着结果也无趣,便过来看一看。”   平王世子笑道:“太妃娘娘,若是您随便拿出一张画,一首诗敷衍我们,我们也是不能应的。”   谭太妃瞪他一眼:“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宴席都为你们兄妹开了,这会儿倒为了这个跟我嚼牙,待会儿不论你的第几,你那个彩头我都得扣下。”   众人说笑间,内监们把一应物品都摆放齐全了。又大略议定了规则,因本是为了玩乐,让不擅写诗作画的姑娘们失了脸面不好,因此便让众人自己挑选才艺,拿出个得心应手的本事便是,再按类评出个优等来,等你们比拼完箭术,让拔得头筹者按名次来选择彩头。   这下两相都没了意见,众女便开始了比试。   今日参宴的女子总共有二十三个,除去平王府的永宁郡主外,简王府,怀王府等近宗王府的郡主来了有几个,再剩下的就是几家公侯府里的十来位。   众人各自考量一番,有选择作诗的,有选择作画的,只庄王的孙女妙懿郡君因为年纪小,凑热闹说要扎一个牡丹风筝。   永宁郡主是作诗,她擅于此道,自然选自己的长处来比试。   庄王妃瞧着众女忙碌,转着手里的茶盏,道:“太上皇素来喜爱书法,却不曾听说皇上喜欢什么?”   庄王府是前代皇子的后代,如今已不算煊赫,但是可以打一打把亲眷家的女孩儿嫁回皇室的主意。   怀王妃斜觑了她一眼,道:“皇上勤政,这喜好,想来就是政事了罢?这哪家姑娘能投了皇上所好?哦,忘了,后宫外戚干政可是忌讳。”   简王妃和怀王妃交好,闻言也道:“这会儿比试了半天了,再想问皇上喜好,怕是迟了。”   说着看了谭太妃和皇帝一眼,两人正瞅着园子里众人比试,没有交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的指正,重新缕清了一下情节,谢谢支持~ 第15章   为比较才思敏捷,作诗的比试设了一炷香时间为限,而作画耗时可长可短,便要求不必太过繁复,设了两柱香时间为限。   不多时,作诗的贵女们纷纷把诗作承了上去,谭太妃喜好的事情多且杂,但大都不算精通,她翻了翻诗作,指着永宁郡主的道:“吉宁的这笔字笔法有力,不染闺阁气息,甚好。”   说罢转手将一沓子纸张都递给了赵熙,微笑道:“不过评诗我是不成的,若叫我看画,我还能挑个喜欢的出来,还是皇上来评个优劣罢。”   赵熙道:“诗无达诂,未必朕所喜就是最好,不如各人皆品评一番,取个公平罢。”说罢吩咐人送上笔墨,一页页翻看了,将觉得不错的诗作在纸张下方点了墨点,当作评分。他评完了,再依次传递下去。   等在座的各人都差不多看完,作画的也完成了,內监又将画作呈送上来。   这回谭太妃没再推拒,一幅幅的仔细看了。翻到最后时,她的手停了下来,眉头微蹙,似是不解。   众人觑着她的神色,眼神纷纷往那副画面望去。   时下作画,流行双钩填彩,即先以墨线白描,再取两支笔渲染,一支蘸色,一支沾清水,设色之后再将色彩部分以清水笔推染至边缘,也可多次渲染。擅画之人若是勾勒得当,略做渲染便可使画作独具神韵。   而谭太妃面前的这幅画,几朵极大的牡丹全以颜色染成,瓣尖染以浅蓝,渐渐又晕染出粉紫,花蕊则以嫩黄绿色勾勒,曲线柔美,仿佛可以看出其水嫩之感,但周边枝叶只以墨线勾勒,没有上色。   这幅画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若说他人的牡丹精致丝描,颜色秾烈,这一副则带着些不符合实际的意象之美。   谭太妃抬头朝顾清芜看去,问道:“清芜,这副可是你所作?”   顾清芜点了点头,道:“回娘娘,正是。”   “这算是完成了吗?”   “臣女适才调色多花费了些时候,花朵上了色之后却又觉得这枝叶不染别有韵味,加上时间也到了,便干脆留白。画作未成,让娘娘见笑了。”她总是一提笔就忘了时间,自己都有些无可奈何。   简王妃笑道:“顾家姑娘怕是没学过画罢?这画……”她本想说这画也好意思呈上来,不过不想显得太过刻薄,于是憋住了最后一句,只掩唇一笑。   旁边也有擅画的,有几人走过来边看边思索,却都没有立刻出言评判。   “其他画作,技法娴熟,但未免过于刻意,倒是这副,单看花朵就觉得十分清丽。只是遗憾没有完成。”怀王世子看了一会儿,觉得虽然不完整,但是却胜在了特别二字上。   萧国公世子萧远林点了点头,道:“外师造化,内得心源,依我看来,这幅画别出心裁。”   永宁郡主看了看他,笑道:“世子说的甚是……我虽然不擅画,但是顾家姐姐这幅画,我也喜欢。”   赵熙沉思了片刻才道:“适才顾姑娘作画,颇有致虚极,守静笃的境界,只是这画虽不俗,但是到底未成,不好参与比试。也罢,今日先收在一边,回头还请顾家姑娘来别宫画完罢。”   他说完,挥手让常乐把顾清芜的牡丹图收了起来。   人群静了一静,众人看着顾清芜的眼神颇有些复杂,她虽然出了风头,但是却不能参与比试,不过皇帝都说了不俗,便把批评和议论都咽了下去。   顾清芜并不是不能按时画完,往常她练习多以临摹为主,习惯了观察细微了才肯下笔,今日花费了些时候去观摩牡丹的颜色形态,调色时又犯了老毛病,调出了个自己觉得可心的颜色,这才耽误了时间,虽然没有皇帝说的什么静笃境界,但也不是故意。   将剩下的画作一一过目评选,另一边内监们也数完了诗作的墨点,择出了前三,永宁郡主的诗作取了头名,她是今日主角,众人自然没有异议;画作是徐国公府的徐玟月取了第一。最后,扎风筝的仅妙懿郡君一人,自然也是头名。內监将这三样放置在托盘上,跟着众人移步去往射箭场。   一大队人逶迤而行,谭太妃和皇帝走在最前,顾清芜照例跟在最后,这会儿她才抬头看了看前面的皇帝,正低了头和谭太妃说着什么,众人面前的他和那天完全不同,虽然面上也有笑容,只是那笑里威仪多于喜悦,带着些疏离一般,看她时眼神也毫无波澜,跟不认识一样。   顾清芜想了想,觉着自己大可不必在他面前手足无措,那天也不过是个意外,没什么好在意的。   快到射箭场的时候,怀王世子落后了两步,凑到了她旁边,端着个笑脸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问道:“敢问顾姑娘的画技师从何人?”   顾清芜停了一下步子,离开他远些,然后道:“不过是跟女夫子略学了些技法罢了,今日画也没能完成,让世子见笑了。”   怀王世子笑道:“姑娘虽无名师,但是画技不俗,只是可惜皇上把姑娘的画摘了出来,不然我今日就是拼命也要夺得头筹好赢了这幅画。”   “世子过誉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确十分喜欢姑娘的画,不知可否请姑娘空了为我作一副?不拘花鸟还是山水都可。”怀王世子的笑脸贴近了些,眼神里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清芜再往边上又退一步,今日的宫宴,她既无品级,自然不能带了自己的侍女,而别宫和她脸熟几个又忙前忙后,本来跟她的兰茉也不知去了哪儿,这会附近只剩了队伍尾巴的小宫女们,她们哪里敢管王府世子的事情,一个个仿佛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眼看最末的宫女也要走到他们前头去了,顾清芜暗道倒霉,若是今日再出什么岔子,恐怕谭太妃也不好替她挽回。   怀王世子脸上还挂着自诩风流的笑意,又逼近了一步,语气也暧昧起来:“怎么不答我?可是怕我得了画不珍视?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情,可是不是人人都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这里跟你起个誓,若是……若是得了你的画,我必珍重爱之。”   今日这顾侯府的大姑娘,容颜殊丽,可排第一,怀王世子跟他父亲是一个毛病,都喜欢美人。其实如果不是听说她退了婚,他倒也不敢明着过来调笑,顾家和张家六礼都过半了,京城哪个不知,如此和被休弃也差不多了,他想着这样不如入王府给他做个侧妃,总比遭人白眼的强。   听了这话,顾清芜心里涌上一股气,她是被退婚了,可这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来轻贱她。她不再后退,站定正色道:“世子,请慎言。”   “好好的美人,还是多笑笑好,这般肃着个脸,有什么意思?”他笑着,伸手去摸顾清芜的脸。   顾清芜挥手挡开他的手,怀王世子冷了脸色,也不顾今日场合了,另一只手伸过来就要抓她。   顾清芜小时候也有过淘气的日子,只是后来才被养的越来越规矩,也越来越拘束,再加上她这段日子憋了口气,于是略一思索,抬起腿便冲着怀王世子用力一踹。   怀王世子不料她会伸腿就踢,来不及躲闪,小腿骨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这一下踢得很重,他龇牙咧嘴哀叫着抱起腿跳开,一手指着顾清芜骂道:“你,你,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了,竟敢踢本世子?做什么贞洁烈女的样子,不过是个被退婚的弃妇罢了。”   这话说的难听极了,顾清芜气的红了脸,但也不和他争执,绕开他就往射箭场的方向跑。   跑了没几步,就看见萧国公世子萧远林带着侍从,正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萧世子好。”顾清芜堵到他面前站定,福身见了个礼,道:“怀王世子在那边扭了脚,我正要去喊人呢。可否请您帮个忙,扶他去射箭场?”   “扭脚?“萧远林停下了步子,皱眉一看,怀王世子正一瘸一拐的过来,嘴里还喊道:“给我抓着她,别叫她跑了。”   萧远林瞬间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把顾清芜挡在身后,他本是行武之人,身形高大,这一下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怀王世子瞧清楚是萧远林,不由一愣,这人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不是一路人,虽然他这个世子是皇亲,但恐怕也指使不动他。   “顾姑娘说瞧见世子扭了脚,怎么我看,并不碍事儿?”萧远林道,目光隐有冷意。   他身上带着股肃杀之气,联想到那些传闻,怀王世子气焰立即去了大半,但是又不想在萧远林面前丢人,道:“本世子扭不扭脚,不碍你的事儿,你让开些!”   “若是我不让呢?”   怀王世子正欲开口,忽然瞧见他身后皇帝身边的常乐,太妃身边的兰茉和几个內监一道走了过来,常乐看见他,赶上来几步,笑道:“世子您在这儿呢,叫臣好找,那边比试快开始了,皇上命我来寻您过去。”   兰茉也笑道:“顾大姑娘,太妃娘娘说请您过去看射箭,别想着您那画儿了。”   这两人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巡睃一番,神色却并不意外。   萧远林道:“我赶着出宫,正巧遇见怀王世子扭了脚,既然大人来了,还请大人帮忙照料,我就不多留了。”   他现在就离开,是因为家人送信儿说萧府的老夫人那边身体不适,所以才中途退出要回去。   常乐知道这事儿,道:“萧世子快去罢,这边有臣。”   萧远林点了点头,又冷冷的看了怀王世子一眼,才快步走了。   常乐道:“世子扭了脚,可需要叫个软轿子过来?哎,也不知能不能参加比试了呢,要不先送您出去,回头我替您跟皇上禀报一声。”   怀王世子这边没讨到便宜,又想着萧远林走了,他比试起来多了几分胜算,便道:“不碍事,我能走。”说着一瘸一拐的往射箭场走去。   常乐对着顾清芜和兰茉微微点头,道:“顾大姑娘也赶紧过去罢,您可是太妃娘娘的客人,一时不见就叫兰茉寻您呢。”   话虽然是对着顾清芜说的,但是却一字不拉的都进了怀王世子的耳朵。   他适才在大殿上坐的远,到了天香园也没顾上打听,就只听怀王妃说了一句,大约是哪家王爷带进来的。这会儿又听见是谭太妃邀请的,顿了顿步子,又赶忙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了,谁不知道谭太妃地位尊崇,除了太上皇和皇帝,她排第三没人敢有异议。动她的客人,让怀王知道了,他得脱层皮。   常乐冲着顾清芜和兰茉眨眼一笑,也跟着走了。 第16章   射箭比试没再出什么岔子,徐国公的嫡次子徐勋取了头名,赢得了永宁郡主的那副诗作,而他姐姐徐玟月的画被庄王府的郡王赢去了。最让顾清芜没想到的是,卫彰也让皇帝提溜上场,还取了个第三。   他本是跟着侍卫营的人在一边执勤,比完了捧着妙懿郡君的风筝回队,脸上表情精彩,一众侍卫都憋笑看他。   卫彰瞅见了顾清芜,只是不好过来说话,远远的对她比了个口型,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怀王世子身手算不错的,可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踢的缘故,手抖得差点把箭射到计分的內监身上去,自然什么也没赢到。   刚才他看见常乐走到皇帝身边回话,随后赵熙冷冷的目光就朝自己看过来,他只觉得一激灵,低了头恨不能缩进地下,谭太妃的客人,难保不是为了皇帝邀请过来的,今日可被母妃害惨了!   比试完射箭,牡丹宴不多时也就散了,兰茉陪顾青芜等了一会儿,各家马车走的差不多了,才送了她出去。   等回了沨春殿,谭太妃已经把华丽繁复的宫装换了下来,头发散开,歪在贵妃榻上,兰岑正在给她揉腿。   兰茉上前道:“娘娘,顾家姑娘回去了。” 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又道:“好在碰上萧世子,否则真让怀王世子闹出点事情,娘娘的一片好心都白费了。”   谭太妃出了口气,冷冷道:“怀王家这对父子真是色令智昏了。”   兰岑道:“刚怀王妃走前还来这里说了几句话,若不是太上皇打发人给娘娘传话,恐怕还要哭一场。”   才说到太上皇,就见他走了进来,两人忙行了礼退下。太上皇坐到刚才兰岑的位置上,继续给谭太妃揉腿。   “在说什么呢?谁要哭一场?”他进来时听了个话尾,便问了一句。   谭太妃道:“还不是怀王那对儿父子的事情。”她把事情七七八八说了一遍,又带着几分嗔怒的神色道:“说到这个,我想起你早年跟我说的话,我怕麻烦不想做皇后,你就说那做个贵妃,不必履行皇后职责,也省去各种麻烦,结果呢,后宫就剩下我一个,如今皇亲国戚家眷有事儿找我,朝廷命妇的事儿也找我,您倒是不要皇位了,说陪我过普通夫妻的日子,可惜还是不得清净。刚才怀王妃来哭诉,怀王又要纳侧妃,求我做主呢。”   太上皇道:“怀王府里如今都十七八个侧妃了罢?”   “可不嘛,孩子生了一大堆,前几日简王爷把宗正院去年的开支算了算,写了个奏折递到别宫说让我瞧瞧,结果就属他家开支最大,除去岁禄,见天的生了孩子来领赏,瞧得人眼花缭乱的,听说封邑的进项已经入不敷出。说来好笑,刚才怀王妃说,怀王府去岁末生了两个闺女,结果怀王取名的时候忘了,有一个竟然和前头生的闺女重了,弄得那位侧妃跟他闹了一场,府里鸡飞狗跳的,怀王妃也气得不行。”   太上皇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道:“简王任着宗人令,这些事情如何处置他是知道的,递到你面前来?他倒是会拐弯抹角。”   “这话怎么说?”   太上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还不是想让你看看人家家孩子多,催你赶紧让熙儿立后。只是他不敢跑我面前说这事儿,又不敢催熙儿。”   毕竟宗人令在其他宗室面前是个官儿,但是到了皇帝面前还是臣子。   又道:“说到这个,怀王前段日子上折子给他这世子求恩施,说想去宗正院,这种人有个世子名头都敢如此,真让他领个实职,还不知要怎么胡天胡地,回头得跟熙儿说一声,把这事儿压下来。”   谭太妃眼珠子一转,想着刚才兰茉说常乐被派出来寻人的话,常乐是什么人,皇帝身边素来形影不离的,她不由一笑:“可能不必费这个口舌,熙儿不会给这个恩典的。”   太上皇不知道这事儿,点头道:“的确,熙儿这孩子处事愈发老练了,老臣私下都说见了他心里发怵,只是也更让人看不透,就说这立后一事,他也十七了,看上哪家姑娘,哪怕身份低些,咱们也不会反对,只是他一丝儿口风也不露,连个喜好也让人琢磨不透,听常乐说最近除了京城别宫两头跑,别的事情一概不理,就知道闷头看书,不然就是练武,他那静心殿,比冷宫也不差了。”   谭太妃笑道:“如今你可说不了他,你自己专宠妖妃多年,膝下仅有一子,哪里还好意思说儿子?”   太上皇轻轻打了她一下:“又胡说,自己也拿来开玩笑。”   “不过我最近也常想,要不是遇着我,您这皇帝的日子恐怕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熙儿呢,他十二岁就登基了,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就是有你在背后帮着,他也着实不容易,我总想着,若不是我教养他长大,他该和其他人一样,过的更……”   “更什么?你又想说我们父子没了你会更好?”太上皇打断了她,“我跟你说了多少回,当皇子时我是一心想做个富贵闲人的,后来被推倒这个位置上,斗高程,斗北狄,和朝里那帮老顽固吵了十几年架,各种风波,勾心斗角,我早就腻烦得不行了。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不会下定决心按自己心意生活。至于熙儿,他生下来我就把他当太子培养,我也曾经问他是否有别的愿望,可是他说他愿意走这条路,愿意勤政爱民,当个好皇帝。他的的确确是有自己想法抱负的。你呀,就别想没发生的事情,开开心心的,以后这宴会不愿意办就不办了,一概推了就是,回头我让简王不许来别宫烦你。熙儿那边,他既然想当个好皇帝,自然明白立后一事肯定要在这两年办了,宫里有了皇后分担,你就轻省了。到时侯咱们也别尽在几个别宫住着,走的远些,去看看年轻时候去过的地方,再找找山明水秀的好风景去。”   这些话其实她听了很多年了,只是每次再听他说起,总是和第一次一样,心里的感动半分不少,她拉着太上皇的手,把脸缓缓贴上去,道:“我真开心自己来了这里,如今只盼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我说过,这样的日子会很久,我们手里的梧桐花,都不会放下。”   谭太妃贴着他的手,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谭太妃似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在那之前,还是先回京城在宫里住一段儿罢,总不能替别人家孩子办了择亲宴席,倒把熙儿丢在一旁,等他的人生大事操持完了,咱们再想去哪里。”   ……   顾清芜那边回了庄子,累的倒头先睡了一觉,等醒来天已经黑了,晓月几人伺候她用了饭,看她神色疲惫,也不多问,吃了饭略走了走消食,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又去睡下了。   这样黑甜一觉,第二日神清气爽的醒来。早饭刚端上桌子,正琢磨是不是去封信感谢一下谭太妃,霍嬷嬷回来了。   顾清芜以为她一大早赶过来,是侯府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不想霍嬷嬷进了屋子一坐定,就道:“姑娘,快吩咐晓月收拾收拾,吃了早饭,咱们就回京城去。”   顾清芜压根没想回去,闻言睁大了眼睛,又立马问道:“是侯府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母亲怎么了?婚礼又出岔子了?”   霍嬷嬷笑咪咪的摆了摆手,道:“不是,都不是!侯府没事儿,夫人也没事儿,那个不要脸的送走了,柳姨娘如今也被关着,闹不出什么幺蛾子。这回呀,是姑娘的好事儿来了!”   霍嬷嬷本以为她会追问,但是顾清芜却只是一怔,看了看她,脸上浮现出一缕郁色,然后垂下了眼皮儿没说话。   霍嬷嬷拉过她的手,轻轻抚了几下,安慰她道:“姑娘莫担心,不是老夫人从亲戚那边随便挑的人,这回呀,着实是门好亲事,比什么张家都要强百倍,若是能说成了,姑娘一过门就是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   顾清芜闻言抬起头看着她,心里不知怎得,一个人的脸突然浮现出来。   霍嬷嬷只当她不好意思问,接着道:“也不瞒姑娘了,是萧国公家的世子爷,叫作萧远林,他这个月孝期就满了,到时候承继爵位,可不就是国公爷了吗?他家老夫人年岁大了,这会儿急得四处托人,想赶紧给他定下来,怕自己再有个万一,萧世子孝顺,又耽误几年可怎么好。”   大约七年前,北狄进犯,一路势如破竹,打下了七八个城池,直逼京城,局势十分紧张。而那会儿的萧国公,萧远林的父亲,带了两个儿子挂帅上阵,经过许久的艰难抵抗才把北狄打退了,可是大儿子战死,萧国公也受了重伤,回朝后不等封赏下来,就一命呜呼了。   萧远林是小儿子,听说他是自己去战场的死人堆儿里把亲哥哥的尸首背了出来,萧国公受伤后也是他率军杀敌,最后得胜论功行赏,他排首位。   萧国公去世后,太上皇颁下旨意,萧远林封世子,而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只等他出孝就可以继承爵位。但是没想到萧远林为父亲丁忧服丧三年,三年将满时,萧国公夫人又撒手人寰了,她是伤心丈夫去世,忧郁而死。萧远林为了母亲继续服丧,这样足足熬到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是孤身一人。   这个岁数,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去考童科了。   “……虽说年纪比姑娘大了些,但是他家人口简单,如今除了一位老夫人,萧远林的祖母,也没有婆母妯娌,什么近些叔伯亲戚也一概全无。这萧远林自己又有本事,从战场上挣下天大的功劳,若不是丁忧,朝廷早就封赏了,就是没有封赏,单看这爵位,京里除了徐家哪个还有这份世袭罔替的殊荣?”   霍嬷嬷喜笑颜开的,仿佛亲事已经说成了。   顾清芜心里想着昨日的事情,她几乎记不起那人的面容了,躲在他后面只记得这人十分高大,和卫彰或是皇帝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单薄完全不同,让人踏实。   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带了顾澈和她去看大军入城,那次的萧远林一身缟素,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面容虽然带着悲痛,但是难掩其英姿矫健。只是那个白衣的少年将军和昨日的人,似乎完全不同,对她来说,就像是两个人,不能重合。   这么多年过去,京城的人也几乎忘记他了罢?不是出孝了,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宴席上。   “姑娘别傻愣着了,赶紧罢,收拾不完扔着也没事儿,咱们现在出发,一个时辰就到京城,刚好中午,吃罢了饭,再打扮一下,下午萧家老夫人要上门呢!” 第17章   回府的路上,霍嬷嬷一路絮絮叨叨的说着萧家的各种好处,间或插几句这两日侯府嫁顾清芷的事儿。张钰断了腿,迎亲的是他的一个庶弟。不知张家怎么想的,一面跟侯府各种讨价还价,什么嫁妆文书出门子的时辰等等,好容易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把三书六礼该定的定了,该走的程序也走了,临到迎亲这日,反而派了个獐头鼠目的庶子来,惹得街面上众人直乐。   顾清芜听着这些闲话,一时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段日子心思被别的事情占据,她几乎想不起自己曾经怎样怀着期待憧憬的心情,想要嫁给张钰了。   伤心倒还剩下了一些,马车越是离京城近,她越觉得胃里翻腾。   毕竟她曾经对婚姻生活的期待里,也有着对张钰初次懵懂的情意。   想想昨日的牡丹宴,那些郡主或是国公府的姑娘们,一个个明艳活泼,单说永宁郡主,虽然是她择亲,可是不论宴席上还是在天香园,和人说话丝毫不见羞赧,大方可亲。   顾清芜顿时觉得自己小家子气,缩在那身绯红艳丽的衣裙下,才找的到一点自信。   自从被退婚,似乎曾属于她侯府娇女的那些天真娇憨,一去不复返了。   她觉得自己看得见世间万般颜色,却唯独看不见自己。   现在听着霍嬷嬷分析萧家的好处,她不禁生出些怀疑来,如果真像她说的那么好,又凭什么这样的好事就能落在她身上呢?   “夫人这回也想开了,今日见了萧老夫人后,若两相有意,再安排您和萧世子多多来往一些,不拘是让大公子和侯爷请了他上门做客,还是姑娘应约出门什么的,都不碍事。了解多了,这婚事才能稳固。”   说起来也是近些年,谭太妃兴了女学,将女子无才一类的话嗤之以鼻,北狄一战中女将军齐绣又立了功,这京城女子行事之风才改变不少,时下的男女接触比十来年前多了很多。有一些贵族女子,即便出门抛头露面,也秉持端庄正派的作风,让人赞叹。   不过李氏和顾老夫人都属于老派人,京城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不少,也有追捧这样规行矩步的行事方式的。顾清芜闺秀表率的名声,就是在这些人家里相传的。   这次张家的事情对这两人打击很大,不过到底是老人家,很快想明白这事儿的根本,是因为张钰对顾清芷情意的坚持,若是张钰对顾清芜也能如此,便不会有顾清芷什么事儿,就算她还能搅合进来,张钰不受她撺掇闹着退婚,两家闷声处理了犯错的妾室和庶女,未必会如今天这般,结亲变结仇的。   顾老夫人和李氏商议一番,她们不能叫顾清芜如顾清芷一般行事,但是在规矩内和萧世子培养一下感情,还是可以的。比如以前和张钰见面,站在两人身侧一步的丫鬟婆子们,大可以撤出八丈远,或者百步开外也成,依着顾清芜这个性子,她绝对不会闹出什么难看事儿来。   为了这个,顾清芜那个曾经在宫里待过的教养嬷嬷何妈妈,也被送到乡下养老,如今霍嬷嬷正式跟了她。   马车在霍嬷嬷的絮叨声里回到了侯府,一段日子不见,李氏和顾老夫人都清减了,尤其是李氏,这段日子既要应付张家,又要应付府里妯娌,两鬓陡然白了不少。   顾清芜初见她愣了片刻,很快心里酸涩不已,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就算这段日子她对来自李氏曾经的教养有着颇多思考,但是看见母亲的那一瞬间,这些就都散了,只剩下心疼和愧疚,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顾老夫人倒还好,满面喜色的。   这回萧家的事情能挑起头,还是亏了她在老家长平的一位老姐姐,这位老夫人姓宁,早年和顾老夫人可说是闺中密友,后来分别嫁了人,顾老夫人到了京城,她则嫁了个莫姓武官,跟着丈夫四处驻守。   后来这位莫将军调到了前任萧国公,也就是萧远林祖父的麾下,成了一员得力干将,那时候老国公是带着家眷驻守边关玉良山的,莫老夫人和萧老夫人于是相互扶持着,在边关生活多年,交情匪浅。   再后来,萧老国公病逝,萧老夫人回了京城,而莫夫人留在玉良山,直到莫将军也去世了,才收拾了家当,带着儿孙打算进京城来寻个门路,她和王氏一样,拘着子孙们不许行武,希望他们能走个文官路子,未来也好安稳平顺一些。   莫老夫人到了京城不久,就打听着先去见了萧老夫人,两个老人家抹着眼泪把这些年的事情都叙说了个遍,后来她又找到了顾老夫人叙旧,知道了顾家这点事儿,于是灵光一现,这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嘛?   一个年纪大了点,一个退了婚,两家门第相当,也不会互相嫌弃,不如拉个线,也是好事。   莫老夫人先跟萧老夫人透了个话,萧老夫人道:“退了婚又如何?谁还能一辈子顺利,不遇着一点磕磕绊绊的?”   莫老夫人点头,边关民风彪悍,萧老夫人早就被锻炼出来了,退婚对她们武将家眷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就是,就说咱们老姐们两个,这辈子遇到多少坎坷,说个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是这个道理,而且人家闺女这个岁数,配远林也是吃亏了,这亲事若是能成呀,也是远林的福气。”萧老夫人眼冒精光,若不是萧远林坚持守孝三年,一天不少,不肯让她提前相看,她早就想出门找旧时的老姐妹们帮忙了。   下午顾清芜一进正屋,瞧见的就是这样三个老太太,坐于上位。一个苍老干瘦,但是极有精神,虽然脸上皱纹横生,显得人有些古板,但是一看她就喜欢的咧嘴直夸:“哎呀,不愧是侯府娇养长大的闺女,真是比花朵儿还好看!”她把手上的珠串撸下来,让丫头递给顾清芜,说这个能保她平安顺遂。   正是萧老夫人,萧远林的祖母。   另一个满面风霜,一头银发,显见是经受过苦寒之地摧残折磨的,但是笑起来一派达观开朗,声音洪亮:“哎哟,真是的,老姐姐之前也不说,你的孙女儿竟然这么漂亮,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可人疼的姑娘!”她也让人把见面礼给了顾清芜,是一对儿金镶玉的镯子,做工古朴别致,是边关流行的样式。   这是莫老夫人。   最后是她的祖母,顾老夫人,虽然最近瘦了些,但是精神还好。   几个老夫人凑在一起,最爱说亲事,说的又是自家小辈儿的事情,简直一见如故。   堂上除了李氏,二夫人汪氏也带了顾清枚坐在下首处。汪氏垂着眼皮儿撇着茶沫子,把顾老夫人的阵阵眼刀挡在外面,全做不知。   顾老夫人有点气这个二儿媳妇没眼色,就算是急顾清枚的事情,也不能没脸没皮儿的挤到今天这个场合里,让外人看了笑话。   顾清枚低声和她问候了一句:“大姐姐。”然后就红着脸坐到了汪氏边上,也垂着头,两手扭着裙子上的绦子,面色潮红一片。   她脸红,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正是萧远林。   顾清芜进来的时候,余光就瞟见他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梅染色的圆领衫袍,正襟危坐。虽然是极其温和的颜色,他本人也是样貌英挺,可是轩昂伟岸的身形撑的在那里,仿佛浑身写满了不自在三个字。   顾清芜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屏住了呼息。她和三位老夫人见过礼,萧老夫人拉着她道:“我人老啦,老是身上不自在,出个门会个友,也得家人陪着,不然不放心我。喏,那个就是我的孙子,萧远林。”   萧远林站起身,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手,身子略弯,向她拱手为礼:“顾大姑娘好。”   顾清芜微微福身,用同样的语调回复道:“萧世子好。”   “哎呀,你们两个这般客气做什么?以后常来常往的,还是熟络些好。”莫老夫人察觉出这两人这疏离的问候声有些不一般,大嗓门一下嚷了出来。   若在以往,顾老夫人肯定要皱眉头的,可是今天,她乐呵呵的附和道:“正是,正是。萧世子长你几岁,你该称人家萧大哥哥才是。”   顾清芜无奈,声如蚊蚋:“萧大哥……哥。”   虽然路上霍嬷嬷说了,老夫人如今已经想开了,但是没想到,她想的如此大开。   “哎,你这孩子,人家都改了称呼了,你怎好还坐在那里。”萧老夫人嗓门不比莫老夫人小。   “顾……妹妹。”   萧远林只得又站起身,极快的说完最后两字,才再次坐了下去。   三个老太太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别扭源于何处,只觉得这一面见的如此羞羞涩涩,实属有戏,不禁相视一乐。   不过这三人都是人老成精的,转了话题不再迫这两人说话,闲谈起别的旧事,只是也不说让他们走,就让人在那里坐着,一盏茶接一盏茶的上。   李氏坐在顾老夫人身侧,一面和几个老人家说笑,一面瞅瞅自己女儿神色,萧远林的神色,再看看二夫人汪氏和顾清枚,不由十分畅快。   顾清芜进来前,顾清枚也和三个老太太见了礼,和萧远林见了礼。不说莫老夫人给的见面礼都是一样的,萧老夫人只是淡淡的夸了一句,让人给的只是寻常的荷包,一看就知道里面放着平安钱,乃是最常见的见面礼。   而刚才萧远林道的那句顾三姑娘好,似乎大家都跟没听见一样。   李氏憋着乐,再瞅瞅二夫人汪氏铁青的脸色,紧绷的微笑,刚还觉得她实在脸皮太厚,硬撑着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现在突然觉着她坚持坐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梅染色偏粉,想到萧老太太逼迫小园林穿这个相亲,我就好想笑啊......   然后我就忘了玄学了。。。 第18章   “今天也太丢人了!母亲,都怪你,非要拉着我去见客,您难道没看出来,老夫人根本不想让咱们去嘛?还一直坐到客人走了,后边人家都不理咱们!”顾清枚和汪氏进了屋子,一把扯下头上沉重的珠钗,丢在了罗汉床上,钗子撞到梨木雕花的小茶几,发出一声脆响。   汪氏瞪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拿东西撒什么气。”她拾起了钗子,然后坐下,指了指对面,让顾清枚也坐下。屋内除了她的心腹罗妈妈,都被打发了出去。   顾清枚气呼呼的端起茶就要喝,却被烫了一下。   罗妈妈忙上前接过茶盏,安慰道:“姑娘小心些。”   “我问你,今日见着萧世子,你觉得他怎么样?”汪氏开门见山的问道。   顾清枚愣住了,这话太直白了,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答?   看着她扭扭捏捏的样子,汪氏直冒火,但却不是气她,而是气老夫人,若不是因为侯府的条条框框,规矩面子,她的闺女怎么能这么畏畏缩缩的。如今张嘴就要改规矩,可她女儿都这样了,一时半会儿哪里来得及?   几年前她的密友郑夫人,说想让自家女儿和清枚一起去女学,名都报上了,硬让老夫人给拦下来了。现在倒好,郑家两个闺女都定了亲,而她的闺女,明明不差什么,却还没着落呢。   再说,改来改去,还不是为了大房。   罗妈妈觑着汪氏脸色不好看,怕母女两个一时说不对付,再吵起来,于是上前一步笑道:“姑娘家脸皮儿薄,不好意思说,老婆子厚着脸皮插句嘴,这个萧世子呀,真是一表人才,刚才他进门出门,一群丫鬟媳妇们躲在那里看呢。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说起六七年前,萧世子在京城的名声可了不得,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一门双绝,就是说他家的两个儿子。”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顾清枚神色,虽然还是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可是却是在认真听着。   汪氏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那有什么用?人家是来相看大姑娘的。”   罗妈妈道:“唉,说句不中听的话,这老夫人的心,也忒偏了。”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汪氏心坎里,明明都是嫡子,可她嫁的老二顾云柏,不能继承爵位也就算了,老夫人为了把持家里钱财,硬是不让庶出的老三插手一点家务事儿,于是二房见天儿的为了俗务奔忙,而府里管家的又是大嫂,忙来忙去都是为了别人,她男人一把岁数了,还只是个秀才,连个虚职都没有,只能靠大房生活。   老夫人嘴上还老说自己疼小儿子,虚伪至极!   “哼……人在做,天在看,老夫人虽然这般偏心,可大房如今也没好到哪里去!”汪氏的语气恨意满满。   这是她头一回在女儿面前说这样的话,顾清枚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只是想想这一个多月,自己连家门也没出过,生怕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拽到脸上,这还不是大房的事情闹得,她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   如今,事情还没完全平息,大房却能和国公府相看,若顾清芜真嫁过去,那一过门说不定就是国公夫人,比之前的亲事还要好!   怎么好事儿都是她们得了,倒霉的却要大家一起承担。   “母亲别生气,这……这今日……哎,女儿也说不好,萧世子挺好的,我……我也,可是,就是大姐姐那般貌美,女儿比不过她。”顾清枚吞吞吐吐,仿佛看见一桌美味佳肴摆在面前,想吃吃不到,想放又舍不得。   汪氏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这女儿家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你母亲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你还有机会挣一挣,大房两个闺女,一嫡一庶,若都嫁进了国公府邸,咱们这房,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了,以后一辈子,都得看人家脸色。”   顾清枚捏紧了手心,她打小也不是不受宠爱,毕竟父亲待她还是很好的,比对她两个庶出妹妹强多了,可是在这个家里,她永远比不过顾清芜,她和顾澈是这一辈头两个孩子,生的好,父亲又是侯爷。后面的孩子再好,也不稀罕了。   比如她的弟弟顾湘,不能继承爵位,读书读好了就得两句夸奖,不好了,老夫人也不过说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兴让孩子们弄什么头悬梁锥刺股的,过得去就行了。   但是顾澈,刚会说话老夫人就带在身边教他识字,大些了侯爷为他延请名师还时常考校,后来又送到了京城最好的书院去。   她弟弟呢,什么都跟在顾澈后面,顾澈有好老师他才有,顾澈去书院他才能去书院,就像她,顾清芜的亲事排在她前面,都是人家兄妹挑剩了的!   “可是……我做不到二姐姐那样。”顾清枚是不甘心,但是她到底不是顾清芷,豁的出去。   “谁叫你去学她那么没脸没皮的手段了!”汪氏立马提高了声音,尖利的斥责了一句,拿自己和庶出的比,那可不行。   不过她很快又放缓声音道:“老夫人不是说了吗,这回要让大姑娘和萧世子好好相处一段,再谈亲事如何,既然如此,和哪个姑娘处出来感情,就不一定了。”   顾清枚抬头看着她,眼神疑惑。   汪氏站起身,把钗子插回到她的发鬓里,缓缓道:“我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糟践自己的闺女呢,只是叫你大大方方的,学学郑夫人家的素节那样稳重自信的行事。咱们不卑不亢,跟你大姐姐比一场,赢也要赢的光明正大的,才是嫡女的风范。”   “可是……”顾清枚不太相信自己能赢过顾清芜,单看容貌就差远了,“要是像今日一般,尴尬的插进去,女儿实在……”   “今日?”汪氏冷笑一下,“今日是打个照面,毕竟是正式请人家上门,咱们不好绕开老夫人去和萧家搭上线,只能忍辱!至于以后,你忘了,你大姨母的小姑子是谁?齐绣!”   不止汪氏让自己女儿和萧世子好好相处,李氏和顾老夫人也给顾清芜说了一番如何表现自己,如何抓住萧世子的心之类的劝说之辞。   当然,顾清芜那边听的更多的是,如果她和萧家婚事能成,那么笼罩在顾家姑娘头顶的阴云就散了,顾清枚,顾清莲她们,也不必再被人指点议论。   而她,被退婚的污点,也会彻底洗清。   顾侯府一门的荣辱似乎就全系在此事上了。   顾清芜足足听了两个时辰,出门的时候累的脸都白了,从昨天牡丹宴,到今天一大早从庄子里奔波回府见客。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不禁跟晓月道:“我怎么感觉,做错事儿的似乎成了我呢?”   晓月低声笑道:“姑娘想多啦,老夫人和夫人也是心急,再者,婢子瞧着,这萧世子的确是好。”   “那若是我不能……”顾清芜顿住,本想说不能抓住萧世子的心,但是这种话以前从没说过,她有点难以启齿,“不能和萧家成了,就真是顾家的罪人了。”   “姑娘这么漂亮,怎么不成?”   顾清芜道:“以前我也是这样,可不还是被退婚了吗?”   “那是二姑娘不要脸,硬抢的!”   “不。能抢走的,说明心从来不在我身上。”   晓月一噎,这要说张钰的心在顾清芜身上,也的确不是。   顾清芜最近常常想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现在萧家的事情就在眼前了,她的疑问变得明确了起来,那就是——怎么能让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上自己?   虽然刚才顾老夫人和李氏长篇大论了一番,但是她们完全没有涉及到这个根本问题,甚至想想后院里几个老姨娘,还有关在柴房的柳姨娘,最近关门闭户过日子的邱姨娘,白姨娘还有那几个通房,顾清芜认为她们肯定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有一个人可以求助了——谭太妃!   其实顾清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以分辨,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全心全意喜欢爱另一个人。不管是顾侯对李氏,还是姨娘通房们,他的眼神里全都没有太上皇看谭太妃的时候,那种既有纵容,又有欣赏,还有全副身心都投入进去的专注。   顾侯对李氏,有尊敬,有看重;对姨娘们则是跟养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高兴了去看看,不高兴了一脚踢开。至于他的全心全意,恐怕就是做官和顾家家族。   想到这里,顾清芜停住了脚步,怔怔的发起了呆。   晓月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姑娘怎么了?出什么神?”   顾清芜道:“你去前院看看,大哥哥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请他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晓月应声去了,不多时,两个人一起到了明月阁。顾澈知道妹妹今日回了,所以特意早早从书院出来了。   兄妹两个有小一个月没见了,见了面先彼此问候了一下,又说了些琐事,顾澈最近也不想回家,看见家里给顾清芷办喜事心烦,于是在书院里苦读准备明年会试。   听说他一会儿又要走,顾清芜想了想,便直言问道:“哥哥,我有个问题问你。”   “可是问萧世子?”自从知道了萧家的事情,他已经去打听了。正想说给她听,不想顾清芜摇了摇头。   “我是想问你,你打小刻苦读书,考科举,是为什么?”   顾澈一愣,完全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个问题,他想了想,道:“还能为什么,刻苦读书是因为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嘛。至于考科举,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都是自然的事情嘛。”   “那这是你全心全意想做的事情吗?”   顾澈一乐:“自然是,而且我哪敢不全心全意?”不然祠堂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哥哥可会为了一个女子,犹如考科举,入仕为官一般,全心全意?”   顾澈更乐了,笑了一阵儿才道:“你这丫头出门一趟,回来竟然疯魔了,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你今日问我的都是人生自然之事,全心全意与否,端看是不是认真去做就是了,这样的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看来问他是问不出来什么了,顾清芜只得放弃。   等送走了他,天色也差不多暗了下来,顾清芜提起笔来,在信纸上写下了两个问题:   第一:一个人是否真的可以对另一个人全心相待;   第二:什么才是出于至诚之心的付出?   她坐在灯下,仔细的封好了信,然后叫人明日一早,送到别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手滑,把老三顾清枚打成了顾清梓。。。   也不知道这个是谁。。。   抱歉啦,前文已经抓虫了,没别的修改,不用倒回去看。   谢谢各位支持~ 第19章   第二天傍晚,下人王柏回到侯府,信他是交到了,亲手递给了此前替顾清芜和谭太妃传信的别宫內监。不过他从那內监的口中得知,太上皇和谭太妃已经轻装回宫了,而且短期内不会再去别宫居住,现在别宫正在整理物品,准备送回京城。   这封信恐怕没有那么快就送到谭太妃手里,尤其是顾清芜并无品级,她不能像有品贵妇那样上折子,有专人代为传递。   顾清芜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让晓月拿了几百钱给他当辛苦钱,又装了一包点心给他带去。   王柏磨蹭着,道:“对了,今日还见着小卫公子了,他说让我给您带句话,端阳节他要随驾,若是姑娘想看龙舟,让小的提前跟他说,他给姑娘安排个前边的位置。”如今侯府下人可不敢像以前一样随意了。   “知道了。”   顾清芜听了这话,让晓月送他出去。转过头,她面前的桌子一侧放了一沓子请柬,另一侧则也是一张孤零零的请柬。   一沓子的是空白的帖子,五月底就是顾清芜的生日,而李氏今儿个白天才听说她在牡丹宴上,凭借一幅画赢得了众人赞誉的事情,立刻决定给她办生日宴——原本因为退婚,今年是不打算办了的。这些请柬就是让她邀请素日里玩儿的好的闺中密友的。   至于另一张,则是萧家送来的,说的也是大后天的端阳节的事。   京城外的陵水每年都要举办龙舟竞渡,大户人家会在河两岸扎上彩棚,前去观看。位置好的彩棚,人还能坐着把铜钱撒进陵水的龙舟里,洒得越多,意味着福气越大,因此好位置难得。萧家的位置,自然要比顾家好些。   萧家的帖子,正是邀请顾家和他们在一处观看。写帖子的是萧老夫人,邀请的是顾家众人,但是实际上是为了谁,不言自明。   晓月送了王柏出去,不多时,又抱着个筐子进来道:“姑娘,刚才出门遇见彩琪过来,说老太太让她把彩丝,艾叶和五毒符分下来,这是咱们院子的。彩琪还说,老夫人让姑娘好好扎几个漂亮的端午索,到时候送给萧家老夫人和萧世子。”   她把筐子递到顾清芜眼前,里面的丝线五彩缤纷,十分耀目。   京城流行在端阳节这日以五彩丝系臂,也叫长命缕,据说这个可以除病瘟,等下了雨或是洗澡后,抛到河里,河水就可以将瘟疫、疾病冲走,保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往年她都会和丫鬟们做一堆,除了自己系之外,还要挂在床帐上以及敬献尊长。而姑娘们也会借编端午索来比谁更心灵手巧。   “知道了,放着罢。”   第二日,早起顾清芜就和晓月晓雯开始打端午索。生日宴还有段日子,帖子的事情倒是不急。不过没想到还不到午时,宫里內监就到顾府传话,谭太妃让顾清芜进宫。   李氏带着顾清芜亲自接旨,她是如今万分感谢谭太妃,经过牡丹宴一事,外面都说顾清芜得了谭太妃的喜爱,而且她画画一事也宣扬了出去,才女名声一起,退婚的事情几乎没人提起了。   她亲自带人给她妆扮,觉着进宫也不差什么,又拿了两个编好的端午索让她带上,好送给谭太妃,临近节日,也是一份心意。至于别的礼物,太刻意反倒不好。   进了宫,跟随內监一路到了御花园,只见谭太妃正带了兰岑兰茉等几个眼熟的宫女,在御池边的树荫下坐着钓鱼,她坐在矮几子上,手边放了一个茶案,上面除了两碟点心外,还煮着一壶茶,一副闲适的模样。   见她来了,仍旧不让行礼,伸手招她过来道:“清芜快过来看,这御池的鱼儿都肥成什么样儿了,一个个都懒得游动了。”   顾清芜上前微微福身,然后从在水边探头一看,池里的锦鲤一个个体型肥硕,游动的样子懒懒的,连鱼钩都不咬。   顾清芜笑道:“娘娘好兴致,就是这鱼儿不捧场。”   “我去别宫前,这池里的鱼但凡看见个穿红衣的,都一忽而散,今日穿的是茶白色,它们也不躲了,看着连怕都不怕呢。”   谭太妃说着抖了抖鱼竿,水面激起了层层波纹,几条胖鱼一转身,水花四溅,但是很快的又围了回来。天气渐渐热了,这树荫下,连鱼儿也觉得凉爽。   兰岑身上刚好让溅了些水花,笑道:“以后它们不躲着娘娘,我可得躲着点,免得被池鱼殃及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又闲聊了两句,谭太妃挥手让众人退下,让顾青芜在茶案另一侧坐下,正色问道:“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信写的没头没脑的,我想了一下,没法儿回你,还是当面问清楚罢,就把你叫来了。”   顾清芜道:“让娘娘见笑了,是回家后遇着一些事儿,心里发了感慨,有些难以决断,想了想,似乎也就娘娘可以解答一二,这才写了这封突兀的信。”   谭太妃道:“你在信里问的两个问题,其实都好解答,全心相待自然是有的,若已经全心相待了,第二个自然不是问题,无论做什么都是出自至诚之心。”   顾清芜连连点头,又踌躇了一下,才道:“只是除了太上皇待娘娘,我从不曾见过哪个男子待女子是出于这至诚之心,说句僭越的话,我听闻太上皇为了娘娘遣散后宫,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为女子做到这样的事情呢?就说我自己家,退婚一事想必娘娘已经有所耳闻,这起因,还不是父亲的妾室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平,才惹出了事儿。若是父亲从不曾纳妾,那么……”   谭太妃道:“所以,你的问题其实根本不是在问全心相待是否存在,而是问如何得到别人全心相待才对!否则便如珠玉在前,而自己却无法触摸,那么知道答案有没有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如此敏锐,顾清芜不由哑然,但想了想还是道:“娘娘说的是,正是家里说了门亲事,又说让我好好表现,和人家相处,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心里又羡慕娘娘和太上皇伉俪情深,因此才想向您讨教。”   听了这话,谭太妃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家里又说亲事了?”   “正是。”   这会轮到谭太妃沉默起来,她似乎难以决断,看着水面片刻,才说:“其实要说好好表现,好好相处,也不是难事。”   “不瞒娘娘,我退亲前,和张家的那个人坐在一处,不论他说什么,我都只会要么说好,谢谢公子关心,或者正色规劝他这样不合规矩,再不然就是劝他好好为官上进之类。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言语乏味,木讷无趣。”   “木讷无趣?”谭太妃笑了,道:“我可从不觉得你木讷无趣。这几年,我旧日的朋友们或是嫁人,或是相夫教子,你是我最近两年认识的唯一一个有趣的女孩子了。”   “我?有趣?”   “是啊,初见你就是盯着一丛花发呆,再不然就愁容满面的好似……好似我一个旧人,她不是临风洒泪就是对月长吁的。还有,你提起笔来,就跟去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这还不够有趣吗?”   “那段日子的确心中郁结,让娘娘见笑了。可这哪比得上言谈有趣,大方可亲呢?说真的,我连让娘娘开心都不能,娘娘还说我有趣。”   “若说那些讨好人的小把戏,那我的确没见你使过,但是你温和,平静,从不在我面前过分热情,除了提起笔画画,没什么事情让你有兴趣。提起笔,就自得其乐,让人想知道你笔下,究竟有一个怎样迷人的世界。就譬如看一本书,我总会想为什么作者笔下,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而除了通过纸上的字,终我一生也不可能寻得那个广袤世界的一角。再说你今日给我写的这封信,这可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收到这样的信,这难道还不够让人感兴趣吗?”   “娘娘说的真好。可我还是不懂。”顾清芜似乎开始明白为何眼前的这个女子,如此值得人珍爱,因为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还能描述的如此动人。   谭太妃道:“其实你不需要刻意去表现什么,难的事情其实在于,你需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剩下的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喜欢你的,自然会喜欢,不喜欢的也不可能勉强自己,就如春花秋月,各有其美丽,各有其意味,一朵花装不成月亮,反之亦然,如果你让对方喜欢上一个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那么其实骗的是自己呀。”   “我究竟是谁?”   是顾侯府的嫡出女儿顾清芜,还是……?这个问题难以回答,她从没想过除了是侯府嫡女顾清芜外,她还能是别的什么人?也许以后像李氏或者王氏,是顾侯夫人,卫将军夫人?   顾清芜又待了一会儿,才带着满心疑问走了,谭太妃继续在池边钓鱼,不多时,就见太上皇和皇帝两人边走边聊,往这边来了。   等二人走近了,谭太妃瞧着皇帝,叹道:“你这封信递的太快,真是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赵熙愣了一下,道:“母亲的信件,我哪敢扣着不放,自然是让人赶紧拿进来。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见父子二人都是满脸疑惑,她笑了一下,道:“算了,有的事情恐怕是上天安排,非人力可以左右。”   说着拿过了茶案上的一条五色端午索,正是顾清芜刚才留下的,让赵熙伸出手来。   太上皇拿起另一条,笑道:“这根是我的吗?”   谭太妃劈手夺了过来,道:“这是顾家姑娘送我的,你想要?”   太上皇立马缩手:“不要,不要,我既不修路,也不扶人,更不爱戴什么端午索。”说罢看着赵熙。   赵熙愣了一下,伸手把端午索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周一,犯了周一综合症,才更新。。。 第20章   垂虹桥是陵水十四桥里最大的,也是最上游的一座拱桥,因形似彩虹而得名。   龙舟竞渡的比赛河道以垂虹桥为起点,绕望极桥下沙洲一圈,再逆流而上,回到垂虹桥下为一轮,约有一里。   顺垂虹桥往下游一带,正是京城最繁华风雅的地方,两岸不少茶舍酒楼,若是临河的,大都修筑有露台,用来欣赏沿河风景,京城文人雅士汇聚此地,写出了不少赞颂的佳句。南岸的奉春楼富丽堂皇,有三层高,帝王銮驾每年都会在此楼观赛。   京城贵胄人家除去租茶舍酒楼的临江露台,扎上彩棚观赛外,也有在沿岸的步道和河堤上搭棚子观赛的,只是因端阳节不禁百姓围观,许多普通百姓也会涌到两岸步道或是河堤上,若非实在没有好位置,他们是不肯和普通人挤在一起的。   顾家的彩棚往年只能租到望极桥附近,今年仍给二房三房众人租了地方,而李氏和顾清芜跟萧家凑在一处,去的正是北岸的鸣雪楼,和奉春楼遥遥相望。   鸣雪奉春两家打擂台多年,修的都是气势磅礴,屋顶上飞檐向天,楼柱雕刻精美,便是露台木栏,也都用了上好的桐木。不过后来奉春做了迎驾之所,鸣雪才自拆了一层,以示臣服。   因为人多,李氏和顾清芜下了马车,沿着临江步道走了一段,好在临近垂虹桥御驾驻跸之地,普通百姓已不能近前,禁军五步一人的持刀持护着。不过即便如此,几步外就可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二人验过通行文书,方被禁军放行。顾清芜看着江面,垂虹桥下约有十只龙舟一字排开,上面插着各色旗帜,舟身长十余丈,除去船尾的舵手外,每艘船执船桨的约有七八人。两岸锦旗翻滚,除去各色彩棚,树上也扎满了五色的彩带。   到了鸣雪楼下,萧远林已亲自等在那里,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石蓝的窄袖劲装,腰间系着红绸,长发以玉冠束起,整个人英姿勃然 。   “顾夫人,顾大……姑娘。”他双手一揖,算是打了招呼。只是这第二句略微迟疑,让李氏不由一乐,他岁数比张钰大了这么多,但是却还这般腼腆。   不过一乐之后,也赶紧回了礼,顾清芜随她一道行了礼,低声唤了一句:“萧世子。”然后随他往萧家的露台去。   萧老太太早就到了露台等侯,见了两人赶忙招手让她们过来。   见了礼坐下,李氏道:“我家老夫人前几日着了凉,水边风大,怕再吹了风不好,这才没过来,倒是拂了您的美意了。”   萧老太太笑呵呵道:“无妨,无妨,这年纪大了难免有个不适,倒是你们,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一起,可莫要拘束才是。”   众人说笑几句,李氏坐在了萧老太太身侧,两人略前边,临着露台栏杆处摆了一张小案,顾清芜和萧远林分别坐了两侧,由此处望去,水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萧老太太道:“我这把年纪了也看不清什么,待会儿远林若去擂鼓,清芜丫头可要仔细看看,跟我说说他那队战况如何?”   顾清芜先应了声是,又问道:“世子一会儿也要上场?”   萧老太太面露自豪,笑道:“现下正式出孝了,他那群旧时同僚部属非要拉了他去,我想着年轻人热闹热闹也好,就允了。”   参赛的龙舟队既有贵胄子弟组成的,也有京城侍卫营禁军或是各司衙门组队,民间也有队伍推举上来,虽不拘身份,都可报名参加,但是最终选中的都是佼佼者。   顾清芜正想问萧远林为何不去龙舟边和众人一起,就听垂虹桥上传来几声鸣鞭之声,不多时,只见宫中銮驾逶迤而至,从垂虹桥上一路往奉春楼去了。   萧远林道:“太上皇,皇帝到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开始了。”   顾清芜问道:“这便要开始了?世子是否也要过去等侯了?”   萧远林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为祈求风调雨顺,去除邪祟,之前还有个简单的祭祀仪式,之后点鼓手,放彩绳,才能开赛。龙船鼓手需得皇帝钦点才能上场,如今还不知道是否会点到我。”   顾清芜点了点头,眼神往他腰带上一瞥,微笑道:“世子是想上场的吧。”   萧远林笑了笑,道:“只是事先做好准备罢了,对了,以后顾姑娘称我远林就是。”   顾清芜道:“那也请叫我清芜吧。”   看着这两人客客气气的交谈着,李氏和萧老夫人不由相视一笑,萧远林虽然大了顾清芜十岁,但是容貌俊美,又没有武将的粗鲁莽撞,看着十分般配。   这闲聊完了,顾清芜又沉默下来,她听了谭太妃的话之后,不想再刻意的去找话题,看看水面人声鼎沸的盛况,若是目光和萧远林碰上,也是恬淡的一笑,间或问两句那些颜色形状不同的旗帜代表什么意思,萧远林一一答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见她这样表现,便放松下来,觉得这样随意的一起坐着甚好。   见她面前茶盏里的水没了,萧远林伸出手给续了。又站起身来,要给萧老夫人和李氏添茶。萧家的下人看了,只捂嘴一乐,任由他来做这些事。只是萧远林刚站起来,眼角余光就瞟见一人从垂虹桥下边的步道走来,一时愣在那里。   顾清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红袍黑氅的年轻将军,正在沿步道巡查禁军守卫,这人身材瘦削,风吹起他的袍子,气质英姿飒爽。待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名女子。   察觉到楼上的目光,她抬头看了过来,目光凌厉如箭簇,在看清楼上的萧远林之后,仿佛火苗熄灭一般,脚下步伐一顿,然后和身后卫兵交代了一句,便往这边鸣雪楼来了。   顾清芜一回头,适才笑呵呵的萧老太太,显然也瞧见了这女将,她面上带着几分郁郁之色,看了看萧远林,又转头去盯着着露台的入口处。   很快的,那位女将军就出现在众人跟前。她年约三十出头,眉目清秀,尤其是那双眸子,里面似有精光聚敛,令人不敢直视,正是女将军齐绣。她疾步走到萧老夫人面前,倒头拜下道:“祖母。”   听了这两个字,萧老夫人一下难以自已,颤巍巍的探出手扶着她道:“起来,好孩子,起来。”   齐绣抬起头时,双目已经红了,萧老太太也是眼泪盈眶,手抖抖索索的抚上了齐绣的脸颊摩挲着,自泪中仔细分辨她的面庞:“好,好……”   齐绣一手覆在萧老夫人手上,满面濡慕之色,仰头轻声道:“祖母,您听说了吗?我嫁人了,去年还有了个儿子,您听着高兴吗?”   “高兴,高兴,你好好的,我比什么都高兴……”   萧远林立在一旁愣怔着,手里端着个茶壶,低着头,面色惨白,却始终没有抬头。   齐绣转过脸看着他,那目光凄然,动人心魄,她嘴角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道:“远林似乎也高了些……像……”   她的眼神在萧远林的身上来回转了几下,目光里带着几分辗转,又似乎透过萧远林看到了别人,神色几番变幻,在瞧清顾清芜后,打量一会儿,露出赞许,转头对着萧老夫人道:“祖母,如今远林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自己,回头办喜事,一定记得要叫我。我还需要去巡查,然后就要回自家彩棚去,我以后再去府上看您。”   萧远林送了她下去,走到了步道那边,两人停下说了几句,齐绣的目光又朝着露台上望过来,随后才和萧远林互相一揖,转身去了。   萧老夫人拿着帕子按着眼角的泪,情绪低落。   李氏冲顾清芜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安慰,听了刚才那只言片语,再想想齐绣成名一役,正是抗击北狄,顾清芜猜到了几分,萧远林是有个哥哥的,想起适才他惨淡痛楚的神色,不由心疼起来,便坐在萧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老夫人,大悲大喜伤身,您还是多注意身体,莫要难过了。一会儿还要看世子赛龙舟呢!哭肿了眼,可就看不清了。”   萧老夫人反手握住她,道:“好,好,不伤心了,如今日子慢慢好了,我不伤心了。”   李氏也一道劝慰了几句,萧远林上来,看见这一幕,虽没有多说,但还是冲着李氏和顾清芜微微点头致谢。   不多时,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年轻人跑了上来,极快的行了礼,冲着萧远林兴冲冲道:“萧将军,皇上点了您给咱们禁军一队做擂鼓手,这第一场比赛,皇上也要下场,给侍卫营的那帮小子们擂鼓,您快跟着我去吧,咱们去赢了他们去!”   众人闻言吃了一惊,皇帝亲自下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萧老夫人问道:“这……太上皇可来了?龙舟赛危险,太上皇允了?”   年轻的禁军道:“自然是允了,咱们皇上文才武功均不输旁人,无碍的,听说太妃娘娘都说了,要是皇上赢不了,还要罚他呢,哪队赢了,都有好彩头!”   萧老太太笑道:“太妃娘娘真是……”萧家变故前,她时常进宫,对那个女子印象深刻。   刚才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萧远林出孝后的下一件事就是袭爵授职,在皇帝面前露个脸是好事,于是道:“去罢,不过赢不赢的都是次要,还是要注意安全,不可逞能!”萧老太太嘱咐一句,才放萧远林跟着去了。   他一走,剩下的三人便挪近了些去看。   垂虹桥上放下了无数彩带,随风在水面上飘舞,彩带背后正是蓄势待发的龙舟,隐隐可见中间一艘上,鼓手是个着明黄色箭袖的少年,他的袖口翻上去,露出了结实的小臂,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在鼓舞自己船上的桨手们,正是赵熙。   作者有话要说:   卖个萌,作者感冒了,所以又吃了吐。。。食言了,晚了。。。诸位抱歉啊! 第21章   萧老夫人,李氏和顾清芜三人此时都起身站到了围栏边去观看。   对面的奉春楼上,隐隐可见太上皇携了谭太妃立于最高处遥望水面,挂满彩练的窗口一一打开,王宫贵族们也露了脸,聚到窗边。下方的步道两旁,禁军人数加了数倍,放眼皆是着了秋香和墨蓝相间服饰的武士,其中也有些水性好的侍卫营的少年,正往望极桥那边奔去。   龙舟赛事屡有意外发生,此刻皇帝亲自上场擂鼓,不得不万分小心。   萧老夫人紧紧抓住顾清芜的手,问道:“可瞧见远林了?在哪艘龙舟上?”   垂虹桥的彩带放下,将十艘龙舟遮蔽于后,这彩带是作为起点标识,等龙舟绕沙洲逆流而上回到桥下,比赛分出胜负,桨手们便会撒手去揪下彩带,以彩带数量领取额外赏赐。自然,赢得比赛的第一个队伍,拿到的彩带最多。   顾清芜远远看见那抹玉石蓝的矫健身影一跃登上龙舟,指着那边对萧老夫人道:“老夫人看那,世子在左数第四艘船上,再隔一艘便是皇上的龙舟。”   萧老夫人眼睛已经昏花,只看的到五颜六色缤纷一片,她探着头,鬓发被风吹起,皱纹如斧刻一般布满了整张脸孔。顾清芜想起顾老夫人,她也有皱纹了,可是面皮白净,瞧着就慈蔼而富态,不像萧老夫人这般,脸上痕迹有着岁月苦难的沧桑之感。   看出她的紧张,顾清芜安慰道:“老夫人,步道上禁军和侍卫营的人都在护卫着呢,不会有事的。再说世子他这般神武,一准儿赢个头名回来。”   萧老夫人微微放心,拍着顾清芜的手道:“头名什么的不重要,人安然无事就好。”又道:“这是皇上第一次亲自下场,若是输了,皇帝面上过不去,也有损皇家威仪。”   这话说的颇为密切,是拿她当自家人看待的意思。   李氏也道:“正是,年轻人爱争强好胜,不懂得韬光养晦,平和低调才是为人为官的正理儿。不过我瞧着世子行事稳妥,不会去争这个长短的。”她瞧着水面上,一忽儿又笑道:“看,卫家阿彰也上场了,他少年淘气,恐怕今日憋着要露个脸儿。”   顾清芜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果见卫彰撩起袖子,正轻盈的跳上一艘龙舟,拿了鼓槌之后,还不忘抛接耍弄,惹得舟上众人齐声叫好。   李氏转头对着萧老夫人解释道:“卫家和我家是至交,这个阿彰行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去了虎威军,家里便想让他走文官的路子,结果他倒好,凭着本事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如今在侍卫营里历练呢。”   萧老夫人道:“卫家的考量是对的,一家孩子都上了战场,的确不妥。”思及自家,不禁脸色一黯,为免李氏尴尬,又道:“如今太平盛世,这无论走文官武将哪条路子,只要孩子争气,前程都错不了。”   李氏发觉失言,不由露出些窘态,忙又夸赞萧远林几句,把这话揭了过去。   垂虹桥上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鼓点声,两岸人声一静,比赛就要开始。只听那鼓点渐渐放缓,最后一下落下音时,一支鸣镝朝着江面远处射出,拖着长长的尾音,龙舟霎时从彩绸中破水而出。   龙舟上鼓手的鼓点声响彻江面,瞬间几艘龙船就拉开了距离。当先一艘正是皇帝擂鼓的明黄色龙舟,仿佛箭簇的尖头一般,直射向远处,众人欢呼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   “现在当先的是皇帝的龙舟。”顾清芜指着水面,跟萧老夫人解释道,“世子那艘在那,和小卫公子不分前后。”   萧老夫人点点头,道:“他这些年虽然丁忧在家,武功却一天也没放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瞧着都觉得辛苦。不过这卫公子也是少年英勇,不可小觑。”   李氏道:“绕过沙洲逆流而上才见真章,那时候众人力气衰竭,加上逆水行舟不易,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不过片刻功夫,龙舟已经划出百米,激起的水波拍打着两岸,而第一艘龙舟上的人影已经看不清了。   众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只歇了半盏茶的工夫,手里茶盏还未来得及放下,那鼓点声又由远及近,龙舟已绕过沙洲划了回来。   这回不用顾清芜指,当先一艘明晃晃的在江面上逆流而上,萧老夫人不由叹道:“当今皇上竟然如此神勇。须知这擂鼓不比划桨轻松,既要顾着行船节奏,又要不停不歇的鼓舞士气,十分不易。”   顾清芜道:“世子的船紧随其后呢,您快看。”   绕过沙洲后,皇帝的龙舟偏北岸,而萧远林那艘则偏向奉春楼南岸。卫彰仍是第三,紧咬在萧远林后面,眼见垂虹桥将近,分毫不肯放松。   三艘龙舟都朝着垂虹楼正中的那根彩绸而去,虽然都是彩绸,但唯有正中那根上系着一朵巨大的绢花,眼神和武力都要极为出众,才能在一瞬间将它拉下。   皇帝的龙舟当先冲破了终点垂虹桥,船上众人或多或少都揪到了绸缎,两岸禁军欢声一片,桥上更是擂鼓声声,震耳欲聋。随后是萧远林的龙舟,几乎是毫厘之差的跟在皇帝后面,萧远林振臂一够,就见那朵巨大的红色绢花稳稳的落在他手中,舟上众人顾不得自己的彩绸,扔了桨欢呼起来。   随后是卫彰的船,侍卫营的人输给皇帝无妨,但是禁军和侍卫营都是拱卫京城,是帝王直属,输给禁军,实在不甘。船上少年们颇为失落,但是输了就输了,下了船,又跑去约定要来年再赛。   不多时,萧远林领了赏回来,他那身蓝袍叫水打湿了不少,贴在身上更显出其身材颀长,隐隐可见布料下的肌肉柔韧有力,面色神采奕奕。   顾清芜看了一眼,就赶忙错开目光,见他平平安安的出现在面前,萧老夫人才松了口气,笑呵呵道:“好啦,快先去换身儿衣裳再来,这一身儿水又刚发力出汗,着凉了可不好。”   萧远林应了,转身往鸣雪楼后边去寻自家下人拿衣裳。   江面上新一轮的比赛又开始了,只是刚才那场实在太过精彩,这会儿的叫好声便小了许多。   萧远林一会儿回来,身后跟着几个鸣雪楼的小二,端了几样软糯的点心还有一碟子粽子摆上桌,他先指着粽子道:“祖母,顾夫人,清芜,你们尝尝这粽子如何,刚宫里赏赐的,我让他们帮着热了一下。”   下人过来剥了几只奉上,顾清芜看这粽子比平常的要小一些,但个个翠绿可爱,系着红绳,虽然粽子是平常之物,但是宫里赏赐却是不同,萧老夫人连连夸着。   萧远林道:“适才领赏,听皇帝身边的內监说,这是谭太妃亲手包的,拢共只有三碟子,里面还包了钱币,说是能吃到的,都是有福之人。”   话音刚落,只听顾清芜哎呀一声,从嘴里吐出一枚金币来,萧老夫人笑道:“好,好,看来咱们清芜就是这有福之人了。”   萧远林也含笑看她,一面抬手倒了杯清水递到她面前。   李氏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女儿,失了张钰却得了萧家喜爱,更上层楼,可不是有福之人吗,于是笑道:“净顾着和老夫人说笑了,看这粽子才想起来,清芜给老夫人和世子编了端午索,都忘了拿出来了。”   顾清芜放下手里的半只粽子,擦了擦手,才从荷包里取出两条端午索,奉到萧老夫人面前,道:“打着玩儿的,给老夫人去邪避灾,益寿延年。”说着把其中一条给萧老夫人系在了右手腕子上,另一条则搁在了萧远林面前,道:“世子若是觉着戴上不好看,放在身上也是可以的,等下了雨丢在河里,会带来一年的好运。”   萧远林拿起来细看,这一条比萧老夫人的略长也略粗一些,显然是做了区分,特意给他编的,萧家人少,这些年旧俗更是忽略了不少,他心里一暖,拿起来就往手上系。   顾清芜看他往右手上系,不由提醒道:“男左女右,世子该系在左手上才是。”   这些规矩他是知道的,一时忘了而已,于是微微一笑,换了只手去佩戴。只是顾清芜虽然想到男子手腕比女子要粗,但是还是差了一点不好扣上。萧老夫人一旁看着直乐,想指了顾清芜帮他,又怕她害羞。   “萧世子可在此?”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只见一身着皎月色荷花纹宫装的女子正立在露台入口处,身后还跟着数个宫女,手里捧了好些托盘,上面覆着红绸。   正是平王府的永宁郡主赵吉宁。   众人要起身行礼,她忙挥手让身后宫女将人按在原处,然后笑道:“这是在宫外,萧老夫人,顾侯夫人不必多礼。”又对着顾清芜微笑点头示意,两人在牡丹宴上见过,也算是相识。   永宁郡主在萧老夫人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道:“老夫人,我是来送皇上的赏赐的,刚才堂哥说萧世子有意相让,这才让他拔得头筹,因此这头名的赏赐该给萧世子才对。没想到萧世子领了赏,就急匆匆的告退了,这才吩咐我送过来。”   说罢让宫女们将托盘摆在了案上,揭开绸布,指着一一解释道:“这树瓶是用南海进贡的红珊瑚镶嵌了珍珠做成,名唤金瓶树景;这对儿镯子是用红白两色玉石套嵌雕琢而成,名唤红白玉寿字镯,正合适您戴着……”另有玉如意和一柄宝石镶嵌的腰刀。她一一介绍了,又道:“这份儿头彩是谭太妃娘娘亲自选的,想着哪位英武少年赢了去,既有进献家里长辈的,也有自己留着的,是以选了数样。”   萧老夫人也被这满目宝光惊撼,连连赞了几句,又道改日去宫里拜谢谭太妃。   永宁郡主笑道:“娘娘说了,知道您岁数大了,适才又见萧世子脚步不停的赶回自家彩棚,感念他一片孝心,是以不让您再劳累,这才让我把东西送过来。”   又对着顾清芜笑道:“我这几日正想着给顾姐姐下个帖子,请您去王府做客呢,牡丹宴上姐姐的画,简直让人惊为天物,哪想相请不如偶遇,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姐姐过两日接了我的帖子,可不许不来呀。”   顾清芜道:“那日画作未成,哪里称的上天物,郡主过誉了,回头我定然赴约。”   永宁郡主道:“就这么说定了。赏赐送到,我也该回去了,就不扰各位雅兴了,顾姐姐,我就在王府静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谢个罪~ 第22章   三日后,平王府的帖子果然送到了顾侯府。   永宁郡主的赏花诗会在京城小有名气,邀请的闺秀大都是些亲王府的郡主,或是一些高官豪门家的姑娘,如徐国公府的徐玟月,左相沈家的沈舒绿等等。   顾侯府还是第一次接到她的帖子。   顾老夫人知道最近忙着顾清芜的亲事,让其他两房颇为眼热,如今和萧国公府两相有意,事情只需静待结果便是,于是让顾清芜把二房的顾清枚和三房的顾清荷带了一起去,顾清芜的事情办完,就该轮到她俩儿了。   过了端午,天气一日日热了,顾清枚一大早在房里挑着夏衣,只觉入眼全不合意。昨天去明月阁串门,刚好见李氏给顾清芜新做了一身儿皎月色茶花缠枝纹的千褶百迭裙,她一看,就想起一句满园花香不如衣,虽然眼热,但是到底是隔了房的,再者李氏这人为人公允,这件衣裳肯定是她私房钱贴补的,她只能按捺下嫉妒之心,夸赞顾清芜几句。   这会儿找来找去,却一件合心意的都没有,不由得怒火又上来了。前几日随汪氏去苏家做客,倒真见到了女将军齐绣,可是把嫁到齐家的大姨母这层亲戚关系婉转说了,她却丝毫不见亲切,让人尴尬万分,照这样下去,又怎么能指望齐绣会帮她和萧家牵线呢?   她想着心事,一面胡乱翻着,几个丫鬟见她神色烦乱,加上顾清枚脾气暴躁,也不敢上前提醒,眼见出门的时辰就快到了。   汪氏本来要和李氏一道送几个姑娘出门,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得疾步走回顾清枚的静月阁去催她。   进屋就见一床的衣裙,而顾清枚连头还没梳好,不由气急,这会儿和她吵倒误事儿,便软言道:“哎,你这小祖宗,挑个衣服也这般费事儿,前几日做的那件紫色的月华裙还没上过身儿,怎么不穿?”   她从一堆衣服里把这条裙子翻出来,又推着顾清枚去换。   顾清枚撅着嘴,道:“母亲干嘛这般热切,人家郡主邀请的是大姐姐,我们跟着去了,也不过是做陪衬罢了。”   汪氏知道她为何事撒邪火,道:“陪衬又如何?如今有这机会出门作客,你就该拿出小姐的款儿来,大大方方的去,去的多了,人家就知道顾家不止有个顾清芜,还有你顾清枚呢!再者,你大姨母私底下已经把话递到苏夫人那边去了,人家没说不答应,只说要是姑娘好,堪为佳妇,才值当去拉这个线保这个媒。何为佳妇?你光坐在家里发脾气,哪个知道你的好处?”   苏夫人就是齐绣,汪氏的姐姐嫁入齐家时,齐绣还未出阁,姑嫂二人素来感情不错,后来齐绣嫁给苏学士府的嫡子苏展明,苏家和汪家的关系也亲密起来。   顾清枚听了这话,心里顺当了些,任由汪氏和丫鬟帮她打扮好了,然后赶去门口和顾清芜,顾清荷两个汇合。   因是诗会,邀的又都是闺中小姐,众人各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顾清芜带的是晓月,顾清枚和顾清荷也带了自己贴身婢女,一个叫柳叶,一个叫知秋。   李氏等人寥寥交代两句,姐妹三人分坐了两辆马车,往平王府而去。   到了平王府,一名王府內监直接引着众人往王府花园而去。   “王妃娘娘说,为免姑娘们见着拘束,就不叫去拜见了,都是郡主的闺中密友,在王府只当是在家里一样的,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下人就是。”   此地已经可以听见园中传来女孩儿们清脆的笑声,顾清芜道:“娘娘太客气了,倒是我们,来的晚了,不知郡主那边可等急了。”   內监笑道:“不晚,不晚,郡主说光是赏花作诗,怕也无趣,刚吩咐取了投壶等物比赛取乐,这会儿恐怕还在布置呢。”   又穿过数道回廊,一片开阔的水面才现于眼前,水边修了座极大的水阁,里面衣香鬓影,聚集了约有十来个女孩儿,正在说笑。水阁边上种满各色鲜花,阵阵香气穿阁而过。   永宁郡主被众女簇拥着,正不知说些什么,众人都捂着肚子笑。不过一见顾清芜过来,她站起身甩开众人走到了台阶处亲自迎接,等顾清芜走到跟前,携着她的手带进水阁,对着众女笑道:“我今日的贵客来了,这就是刚才跟你们提起的,牡丹宴上大放异彩的顾侯长女,顾清芜,顾姐姐。”   她说着又带顾清芜和几个身份高的女子认识,除去简王家的永安郡主,庄王家的永喜郡主外,徐国公府的徐玟月,郑国公府的郑素节,沈相家的沈舒绿都在,还有其他几个不是国公府,就是高官家的姑娘。   不过顾清芜没想到的是,张国公府家的张嫣也来了。她之前也常和张夫人去侯府做客,差点成了顾清芜的小姑子,此刻相见,张嫣有些尴尬的别开了脸。   平王是太上皇的胞兄,在王爷里地位最高,而永宁郡主,自然也在众女中地位超然,见她如此看重顾清芜,众人都放下架子,主动和她攀谈起来。   顾清枚和顾清荷两个凑不到跟前,只得去寻自己相熟的女孩儿说话。顾清枚好歹和郑素节关系好,走到她旁边去坐下,而顾清荷放眼望去,只有个张嫣算是认得的,傻站着也尴尬,便走过去装作无事的攀谈了两句。   张嫣虽然心里厌烦,但是却不好当着永宁郡主的面发作,忍着膈应和她说了两句。   “不知我二姐姐如何了,三朝回门,也不见她,说是姐夫身上不好,所以才不能回来,不知姐夫如今可大好了?”顾清荷想着自家到底和张家有亲,又想不出什么话,只得问了这个。   张钰的腿叫卫彰打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现在还一瘸一拐的出不了门,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三朝不回门的话,真是不知所谓,张嫣怒气上涌,正要讽刺两句。   “你也好意思……”   话未说完,只见顾清芜竟然撇开永宁郡主,直直走到跟前拉过顾清荷道:“我一错眼就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里呢。走,跟我过去见过郡主。”说着,冲张嫣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拉着顾清荷走了。   张嫣的话噎在嘴边,强忍着闭了嘴。出事后她一句话,一封信也没给顾清芜去过,这两人的交情已经断了,又哪还指望她能不计前嫌,给自己脸面?   看着这一幕,众女窃窃私语起来,张家和顾家的过节她们早有耳闻,有知道顾府内情的,看顾清芜这么护着个庶出叔叔的女儿,也是纳罕。   不过对顾清芜来说,就算顾清荷说话不着调,自家姐妹出了门,也不能任人欺负,她是大姐,自然时刻想着护好了她们几个,不过顾清枚和郑素节要好,不需要她操心。   她拉了顾清荷到永宁郡主边上,道:“郡主,提起作画,我突然想起我家四妹妹,她也喜爱画画,我们家姐妹都是一位女夫子教出来的。”说着将顾清荷介绍给了众贵女。   顾清荷这样普通的女孩儿,在宴席上一向是凑数的,如徐玟月,郑素节都带了自家姐妹来,只是这些女孩儿大都凑在一处闲聊,并不到永宁郡主跟前儿献殷勤,免得闹个没脸,回家还要受罚。   顾清枚瞧着顾清荷那呆傻的样子,狠狠剜了一眼,郑素节看她一眼,笑道:“你家大姐姐,还是不错的。”   永宁郡主也瞧见刚才这一幕,她对着顾清荷温和一笑,道:“我们这里正说画画的事儿呢,这感情好,又来了个擅画的妹妹。”说罢吩咐下人在跟前给顾清荷加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道:“一会儿也要让清荷妹妹露一手才是。”   几个围着她的贵女神色各异,再看顾清荷拘谨的模样,半天一句话都没回上来,便可知在顾家恐怕身份不高,但是永宁郡主如此抬举顾清芜和她的妹妹,倒让人十分诧异,她们各有猜测,但面上不显,柔声细语的带着顾清荷一道讨论起来。   闲聊了一会儿,永宁郡主附在顾清芜耳边低声道:“顾姐姐,你对自家姐妹真好,我呀就是没个姐姐,只有个木头哥哥,和一个天天忙着朝政的堂哥。”说罢又笑道:“不如你我拜个姐妹,以后你做我干姐姐好不好。”   顾清芜连忙摇头,道:“郡主身份高贵,这怎么可以。”   永宁郡主似乎起了兴致,站起身拉着她,道:“你跟我去见一个人,等见到了你说不定就愿意做我的姐姐了呢。”   众人诧异的看着她,这赏花诗会尚未正式开始,她怎么说走就走?永宁郡主不理会众人,只随口说了句各位随意玩乐便是,然后拉着顾清芜一路出了水阁。   “顾姐姐一定奇怪,我为何待姐姐如此亲切。”永宁郡主拉着顾清芜,一路走着。   “是,我的确疑惑郡主为何如此相待,不过想起和谭太妃交往,郡主大约也是一般洒脱之人罢。”   “我如何敢和太妃娘娘比较。”永宁郡主捂着嘴笑笑道,“我呀,是钦慕姐姐的绘画之才。姐姐不知,那日牡丹宴上,我的诗作虽评了第一,但都是看我父王面子罢了。我自知诗画皆是平平之才,因此十分佩服姐姐,一副未完之作,能叫众人都交口称赞,便是皇帝哥哥那样寡言之人,也说了好话,是以一直想和姐姐讨教一二,其实我之前给你家庄子上去过信儿,只是没想到你第二日就回京城了。这日请姐姐来,也不全为了诗会,等见了刚才说之人,你就全明白了。”   皇帝寡言?顾清芜可不觉得。   不过这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处竹林掩映下的清幽小屋前,永宁郡主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文先生,我给您把牡丹图的画师带来啦,今日可得您一见呀?”   屋内静悄悄的,片刻之后,小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个着了月白袍子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的头发随意散着,身上的白袍也染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手里还捉着一杆毛笔,瞪眼对着永宁郡主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挑我作画的时间来?”   永宁郡主笑道:“您作画时间不定,而我运气也不好,每次来都被拒之门外,今日您好歹开门了。”   男子的目光朝着顾清芜扫来,见是一个不大的姑娘,容貌绝美,立于修竹旁边,交相辉映,仿若仙子。   他愣了一下,偏了偏头,恍然大悟一般,道:“你便是画那副牡丹图的顾家姑娘?”   顾清芜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见了礼,道:“见过先生。”又问道,“牡丹图未完,不知先生从何得见?”   男子不答,将手里的笔塞在永宁郡主手里,然后理了理衣袍,双手前揖,对着顾清芜肃容回礼。   永宁郡主笑道:“我还是头回见先生如此郑重其事的和人见礼。”又转脸对着顾清芜道:“这位就是文皑,文先生,姐姐可听说过?   顾清芜闻言大惊,文皑是当世最有名的画家,她岂能不知?听说他爱画如痴,为了画画一生闭门不仕,而且性情淡泊,即使已经名满天下,若有人找他求画,无论对方是名儒雅士还是贩夫走卒,他都会应允,有人说他是个天真烂漫之人,可是顾清芜家中藏有一副他的《落花图》,上题“山空无人,水流花谢“,其天赋可说是大巧若拙,而画中流露出的痴迷,更可说是绝无仅有。   只是后来因盛名太过,他不堪其扰,竟然离家隐居了,世上已经数年不见他新作了,此时在这里见到,她简直惊喜过望。   顾清芜再次盈盈拜下,道:“小女才蔽识浅,竟不识得先生,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文皑朗声一笑,道:“我素来不爱和人文邹邹的旁指曲谕,现下就直说了罢,你可愿拜我为师,学习作画?”   顾清芜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愣怔的问道:“文先生是说,愿意收我为徒?教我学画?”没有名师指点可说是她生平最大憾事,没想到今日在这里不仅遇见画坛名宿,对方还主动提出收她为徒?   文皑这辈子,似乎还没有收过一个徒弟。   永宁郡主笑道:“先生,您收了顾姐姐,也把我这个引荐之人收作个不记名的弟子罢,我拜不着师傅,好歹有个师姐。”   她说完,径自进屋子里寻出两个蒲团来,摆在文皑面前,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顾清芜一同跪拜在地,郑重的磕了头拜文皑为师。   文皑道:“罢了,拜师也有来蹭的,不过我今日收到这么一个好弟子,你就算是饶上了罢。”   永宁郡主闻言一乐,转头对顾清枚道:“顾姐姐,如今我可算是你的师妹了。下回唤您姐姐,可不许推拒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文先生原型是明朝画家沈周…… 第23章   第二日一早,福寿堂里,顾老夫人,顾侯以及李氏坐在首位上,听顾清芜把拜师一事说了。文皑这样的画坛名家巨匠,收徒一事传出去非同小可,更何况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   虽然文皑随性,但拖了两个蒲团一跪就算拜师,永宁郡主这样的不入室记名弟子可以,对于顾清芜想要正式拜师的就不行了。   她需要顾府出面,准备好六礼束修送到文皑那里,商议吉日设宴,家里长辈出面写拜师贴,然后正式行礼拜师。   可是,话说完了,却没有她想象中家人为她高兴的情形,堂上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沉默下来。   顾老夫人手里攥着念珠,静静的看着顾清芜,目光从难以置信到渐渐森冷,几乎和那日在祠堂中难以决断顾清芷的事情一模一样。   “这是好事。”还是顾侯先开了口,他觑着顾老夫人神色,缓缓道“文皑大师名满天下,能得他青眼,收为弟子,日后画坛也必将留下姓名。”   “糊涂!清芜是女孩儿,日后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在画坛留下名声是什么好事?”老夫人道,“这事儿断不可为!”   顾清芜的心紧紧一揪,看来就算老夫人已经改变想法,认为家里规矩太过严苛,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闺阁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只是为了学画。   她站起身,走到堂中,郑重地跪拜在地,道:“祖母,父亲,母亲,清芜保证,拜师后所有画作都留在家中,绝不会流传到外面去,我也不会去博什么画坛美名。”   顾老夫人看着这个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女儿,叹气道:“你不必哄我,我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道这样有名画师的弟子,作品越不流传,越有些闲人愈发追捧,你一个闺阁女子,当这样的名声是什么好事?女子身上哪怕一块帕子一根钗子都能惹出是非,更何况署上你名字的画作?”   李氏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媳妇想着,最近外面闲言碎语少了很多,又有永宁郡主请咱家姑娘参加诗会,这究根寻底,都是为了谭太妃赏识清芜的画……”   顾老夫人打断她道:“谭太妃赏识?那她可曾把清芜的话拿去给文人雅士赏玩品鉴?这名声只在闺阁女眷里传播罢了,再说了,你真当别人是为追捧她的画艺?人家为的是这份皇家的看重!再退一万步说,当世的大画家能有几个?凡事要有所成就,必然付出十分辛苦,若是她学艺不成,反而坏了名声,到时候谁家聘娶了她,在她夫君面前说两句闲话,什么家藏了你夫人的画,日日观赏,又或者说你家夫人当日拜得名师,怎么也不过了了之语,她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样重的话,顾清芜从未受过,她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入目是青黑的地砖,光可鉴人,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上,仿佛可以看见下半生就要被禁锢在这样的黑暗里,不得挣脱。   顾清芜身上一阵阵冒起冷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若不为自己抗争,这辈子都完了。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正色道:“清芜此生至爱,唯笔墨丹青一事而已,而集萃众美于笔下者,当世唯文皑先生一人而已,若是不能拜他为师,此志不竟,孙女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请祖母,父亲,母亲成全女儿。”   啪!   顾老夫人听完这话,一掌拍在手边桌面上,将茶碗都震落在地。   “活着有什么意思?你才十六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家里如今为了你的亲事操碎了心,你不知和萧家世子好好来往,反而去抛头露面,拜师学画,你又把家里长辈的一片苦心置于何处?家里养你十六年,难道就是为了听你今日一句,活着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吗?”   “母亲息怒。”   顾侯和李氏忙站起来劝慰,李氏抚了抚老夫人起伏的胸口,道:“母亲别生气,清芜她不是这个意思。”   “我再说一遍,清芜是女子,日后相夫教子,平顺一生才是好事。她要这画坛名声有何用处?能供给她吃?能供给她穿吗?还是能让萧家世子立马上咱家提亲?若是他真为了这个女画师的名声来提亲,我二话不说,立马请文先生来咱家,我亲自谢他。”   顾侯用眼神止住李氏,然后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若清芜是个男孩儿,这事儿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机会难得,如若错过,那将来不止她后悔,便是儿子想起来,恐怕也要嗟叹。不如这样,儿子听说文皑先生不重浮名,这拜师宴我们就简单些办,不必广邀亲朋,只家里几人知道便是了,如此一来,既成全了清芜,也不会把这件事宣扬的四处皆知。和萧家的事情,如今虽然都有意,但是到底不曾过了明路,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萧家不成,那岂不两处落空,更是悔之无及?”   顾清芜感激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再次深深俯身磕头,道:“请祖母成全!”   顾老夫人的目光在顾侯和顾清芜的身上来回巡睃,半晌,闭了闭眼,叹道:“罢了,你也是打小喜爱画画,如今自然站在她那边,连为人父该如何为子女考虑都不顾了。”   顾侯尴尬的立在那里,没有吱声。他的确是为了这个缘故,才难让女儿放弃这个机会。   顾老夫人思量许久,道:“我拗不过你,毕竟没几年我两腿一蹬,这侯府还是你们夫妻做主。”   这话让顾侯和李氏吓了一跳,立马跪下。   “母亲,儿子……”   “你们听我说完,这事儿我应了。”顾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依你的意思办,不邀请任何亲戚朋友,只在侯府设个小宴。虽然瞒不住,但是还是要跟家里人说清楚,不可出去宣扬此事!”   “谢过祖母。”   顾清芜再次叩拜,她心里的石头放下了,文皑先生不注重这些虚礼,他应当不会介意。   “我还只有一句交代。”顾老夫人指着顾清芜,“拜师之后,萧家那边你也不可放松,你记住,身为女子,嫁个好夫君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大事!还有,如果萧家反悔,我不会再为了你的事情奔走,一切后果,你都要自己受着。”   入夜后,明月阁。   顾清芜额头上磕出了血印子,双膝青紫一片,虽然顾老夫人答应了拜师,但是还是让她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反省一下忤逆父母亲长的言辞。   晓月拿着顾澈送来的一罐祛瘀的药膏,仔细的给她涂在了膝盖上,又看看她的额头,心疼道:“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姑娘太实心眼了。老夫人也是,婢子听说那位先生十分有名,怎么这样的好事还要阻拦呢?”   顾清芜轻声道:“毕竟我是女子,老夫人是怕我学画不成,反而招人耻笑,坏了名声。”   “姑娘怎么会学不成,您的画可是得过太妃娘娘和皇帝的亲口赞赏的。”   听了这话,顾清芜忽然想起昨日文皑提及牡丹图之事,听他的意思,似乎是看了那副没有完成的牡丹图,才直接想要收自己为徒的。   她恍惚记得当日那画是被常乐收起来了,文皑要是看见,恐怕只能是在皇帝那里,不知收徒一事,其中是否也有皇帝的缘故,想起和皇帝第一次见面,不由微微一笑。   以后有机会,再问问文先生罢,若真是皇帝,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谢谢他,不过现下虽然吃了些苦头,到底得偿所愿了。   “好了,别涂了。过几日也就消下去了。”顾清芜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是。”   将笔墨备好,晓月扶着她走到书案前,问道:“姑娘可是要写给太妃娘娘?告知她这个好消息?”   “不,我是想邀请萧世子来参加拜师宴。”   晓月一惊,抓住了她手里的笔杆,道:“姑娘疯了?老夫人不是说,这拜师宴谁都不请,只在家中小办吗?您还要邀请萧世子?”要知道,顾老夫人最不想让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就是萧家。   顾清芜道:“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   “那也不该在这时候就让萧家知晓啊。若是萧世子为了此事,和您断绝来往,老夫人大发雷霆,那可怎么办?”   顾清芜挣开她的手,道:“晓月,我今日才明白,为何谭太妃会说,最重要的事情,是知道自己是谁。”   晓月疑惑道:“您是顾侯府的嫡出大姑娘呀,这难道还需要想吗?再说,这和写信邀请萧世子有什么关系?”   “的确,不单你们这样说,我也一直以为,我是顾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我只能是顾清芜,可是今日,老夫人断然拒绝拜师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她不同意,那我就离开侯府,不做这个侯府小姐了,我想去做个画师,我愿意自己是画师顾清芜,哪怕没有名气,衣食无着。我今日才知道,我是谁。”   见晓月愣愣的,不知说什么好,顾清芜笑了笑,又道:“所以我想告诉萧世子这件事,如果他想娶一位端庄贤淑,替他主持中馈,打理家事的侯府小姐,那他还是趁早换人的好。”   晓月再次伸手拉着她的衣袖,劝阻道:“姑娘慎重,若是惹恼了萧世子,老夫人恐怕会重重的惩罚您,而且,这次之后,恐怕就真的不好说亲了。”   顾清芜摇摇头,道:“无妨,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即便孤独终老,我也认了。” 第24章   端午节过后,陵水两岸的彩带拆去大半,但也有些挂的高的,仍旧在初夏的微风里飘荡着。   此时夕阳刚刚落下,水面还映着晚霞余晖的殷红,步道上行人渐稀,隐隐可闻上游歌女的声音远远飘来。   “再过上半个时辰,画舫游船就要顺陵水而下。”萧远林看顾清芜支着耳朵分辨歌声,轻声道 “到时候,歌声会更清晰。”   顾清芜转过头,对上萧远林的眸子,他今日一身白袍,挺拔秀颀。鸣雪楼在窗口上挂着盏小小的风灯,烛火摇曳下,一派从容娴雅。   白天晓月这丫头亲自跑去送了信,还自作主张的替她解释了一番,萧远林直接让她带话回来,约顾清芜傍晚时分在鸣雪楼见。   两人还是头一回单独见面,坐下喝过一盏茶了,萧远林却是在说这个。   顾清芜错开目光,道:“拜师宴的时间定下了,就是后日,萧世子会来吗?”   萧远林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口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顾清芜未料到他如此直接,睁大了眼睛看他,却见他面色和刚才一般无二,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   顾清芜虽然对这个答案已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心里一沉。她站起身,道:“既然如此,萧世子直接告诉我的侍女便是,何必还让我来此地赴约?”   弄得出门前李氏还好一番叮嘱,生怕她说错话,或是说了不该说的。   萧远林未料到她转身就要走,急忙探身抓住了她的腕子,不过只一握又放开了,无奈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无聊之人吗?自然是有话要跟你说,才约你过来。”   顾清芜想了想,他既然不去拜师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道:“你要是想劝我放弃拜师,那是绝无可能的。”   萧远林轻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劝你放弃,清芜,先坐下,不要急。”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习武之人音色暗哑,可这两个字他说出来,却又带着几分旖旎,顾清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垂下眼又坐回他面前。   萧远林给她面前的茶盏续上水,才道:“其实今日,我是想跟你说说齐绣,还有我哥哥的事情。”   萧远林脸上的从容平静渐渐不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沉重的郁色如同窗外的黑夜一般。   “平野春草绿,晚莺啼远林。将近三十年前,我父亲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和祖父一起驻守在边关玉良山,看着山林景色,觉得自己仕途不得意,于是给我和哥哥从这首诗里取了名字,平野,远林。我哥哥萧平野,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其实说起来,他战死,是承平十七年,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情。   承平十年,祖父因为军功获封国公爵位,我们全家第一次到了京城,我还记得国公府是太上皇着人督办,改了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那段日子,家里日日酒宴不断,朝中久不封爵,来贺喜的人太多,有时候祖父都叫不上人家的名字。   这其中就有齐家,他家世代都是文官清流,祖父纳罕为何他家也上门道贺,不想齐大人把自己身后的一名少年推出来,道,我家这小子打小就喜欢习武,提到绣……哦,提到读书写字就头疼,因此厚着脸皮带他来拜会国公爷,还望国公爷不嫌弃,带他去边关历练历练,省的一天到晚尽做什么将军梦。   我那时候才十二岁,看见齐家这个少年不禁道,齐伯伯别是搞错了吧,这明明是位姑娘,怎么说是公子呢?齐伯伯这样的文官都喜欢留胡子,听了我的话,他急得胡子都快揪下来了,说——怎么是姑娘?我家哥儿不过是清秀了些。   这位所谓的公子就是齐绣,朝中唯一一位女将军。那会儿齐家因为她练武的事情,不知道吵闹了多少次,她的祖母,母亲都坚决反对,甚至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听绣姐说,有一次甚至三天都没有给她饭吃。不过绣姐始终坚持,不改初心,幸而齐伯伯十分溺爱自己的女儿,不但不反对,后来更是几次三番上门央求我祖父,终于把她塞进了萧家军里,后来绣姐跟着我们一家回了玉良山,在军里做了一个小兵。   那时候她和我哥哥一样大,都是十七岁。   我也不知道是她跟着哥哥和我,还是我跟随着他俩,我们三个骑马走过雪山,一起看过沙漠的落日,玉良山的朝雾,还有这鸣雪楼檐上的月亮,陵水画舫姑娘的歌声。绣姐也从一个小兵,做到了武官,校尉……   她跟着萧家军,在边关杀敌,天地浩渺间,我常常能看见她和哥哥骑着两匹骏马,一起巡边归来,两个人在落日里并鬃而行,我以为我能看见他们一直这样下去,绣姐会实现她的梦想,也会成为我的嫂嫂。   可惜的是,七年后,北狄进犯,一场大战过后,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他的身手在我们当中最好,为人也稳重,照理说是不该出事的。   天不遂人愿,在尸山血海里我找到了他,面容几乎不可辨认,我把他背回军营。绣姐在哥哥的衣襟里翻到了一封血书,他临死前扯下身上的布,在上面用鲜血写下遗言,他说人生如梦,而最好的美梦就是自己的理想,他让绣姐不要放弃,还让她惜取眼前人,要过完完整整的一生……   还有些话,浸在血泊里,看不清了。这世间生离死别,多过齐眉爱侣,他怕他走了,绣姐也完了。   再后来,你恐怕也知道了,齐绣成为了女将军,她二十七岁那年,我哥哥三年孝期一满,她嫁给了世交苏家的公子,一个等了她十年的人。”   萧远林说完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顾清芜隐约明白,他讲这件事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个故事太沉重了,她不知如何接口。   “我跟我哥哥是一样的,甚至整个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不会因为你有自己的理想,和其他那些闺秀不一样,就轻视于你,相反,我为你开心。”   那种闲适平和的笑容回到了萧远林脸上,他看着顾清芜,认真的说道。   顾清芜才发觉,此前两人见面,他谨守礼仪,甚至有时候过于拘束,但是现在他似乎摘下了一张面具,看自己的目光澄澈而坦然,带着直白欣赏。   顾清芜认真的看着他,道:“谢谢你。”   薰风阵阵,陵水上阵阵歌声近了,顾清芜转头看去,一艘极大的画舫,从上游缓缓漂流而下。   船头坐着数个身着薄纱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唱: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画舫又渐渐远去,萧远林长叹一声,道:“这歌声竟然数年不变,说起来,哥哥早逝,我也不知道齐家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我的祖父和父亲曾数次向齐家提出求娶绣姐之意,但是齐家当时始终不肯,说如果结为夫妇,那两个人都上战场,岂不是家不成家,他们还是希望绣姐能脱下戎装,相夫教子。绣姐到了萧家军没几年,齐伯伯就去世了,此后的数年,绣姐和家中争执,更是几乎到了决裂的地步。后来我想,这其间,多半是各自执拗不肯相让的缘故,若是能和家里缓缓说清楚,他们也未必不能同意。”   顾清芜看着他,忽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去我的拜师宴?是为了不让我和家中起争执?”   萧远林赞许的看着她一笑,道:“正是,顾老夫人想让我不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就是了,顾老夫人在意的是你学画不符合闺秀行止,即便我坦言不在意,她也不可能转为赞同你,反而会怪你自作主张,这岂非是跟家里打擂台?日后你有所成,她会慢慢想通的。叫你出来,就是为了把我的想法,前因后果都告诉你,这样才能让你放心。”   ……   鸣雪楼的背面,是京城最繁华的夜市,此时已经挤满了出来游玩儿的人。   两人说完了话,萧远林便送顾清芜回府,穿过人群,萧远林一路护着她,替她把挤过来的人挡开。   顾清芜抬头看他侧颜,那年大军班师回朝,她才十一岁,坐在马背上的萧远林,一身凌厉萧瑟,让人不敢直视,原来这背后竟然有这样惨烈怆痛的往事,也难怪端午那天,齐绣过来拜见,他和萧老夫人都是那样凄苦沉痛。   可是现在的他,褪去了少年人的锋芒,虽然一眼望去仍可知其武将身份,可是又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英挺而温柔,得了他的这句放心,她就真的觉得安心了。   如果人生真是场梦,那他也是自己的一个美梦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萧远林回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放心。   又走了一段,萧远林似乎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顾清芜顺着他得目光看去,街角僻静处,有一老翁正支着一个馄饨摊子。   走近了,只听那老翁在数着面前案板上的馄饨:“一只,两只……五只,七只,是七只了吗?我数错了罢?”说着又重新开始数起来。   萧远林笑道:“从前回京述职的时候,我和哥哥还有绣姐常来这里,没想到这老翁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摆摊,他那时候就糊涂了,一碗馄饨十二只,他要数好多遍才下到锅里,绣姐每次都说他少数了,定要饶上三个才行。”   顾清芜也笑道:“那,不如我们也去试试,看能饶几只馄饨吃?”   萧远林望着她:“你愿意吃这种街边小摊?”   “这有何不可?”顾清芜一笑,走上前去道:“老人家,来两碗馄饨。”   萧远林随她一道过去坐下,只看她盯着那老翁数数,不住道:“不对,不对,刚才数到八,该数九了,怎么是五呢?”   萧远林道:“数五,可不是刚好能多三个?”   顾清芜一愣,道:“哎呀,忘了自己要饶三个。”   老翁听见了,瞪眼道:“饶什么饶,我是小本买卖,饶来饶去我岂不赔了。”说着又扣下三个来。   两人不由大笑。   “萧哥哥!顾姐姐!”   一个穿着鹅黄衫子得少女跑到了他俩面前,惊喜的喊着:“竟然真是你们,我还当自己是看错了呢!”   正是永宁郡主。 第25章   萧远林扫了一眼,永宁郡主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人群中还隐着数个便装的侍卫,便知她不是偷跑出来的。   只见她凑到两人跟前,笑容满面的问道:“萧哥哥,顾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是碰巧遇到的吗?”   顾家和萧家的事情没有像和张家那时一样,走了明路,闹的众人皆知。萧远林于是点头道:“正是,我来这里吃碗馄饨,未料恰好看见顾姑娘也在此处。”   前两日端午看龙舟,就在鸣雪楼见到他两家人在一处,此时又是结伴出游,永宁郡主哪还能不明白这话是句托辞?   永宁郡主笑了笑,没再追问,她冲着老翁道:“再加一碗。”又对着二人道:“不用问,这馄饨必然十分好吃,能让一位公府世子,和一位侯府的小姐都跑来吃。”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中颇有几分讽意,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顾清芜笑了笑,没有作声。   一旁的老翁闻言,却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公子小姐的,有何了不得的?我这馄饨摊子,齐绣将军也时常光顾呢!”   听了这话,顾清芜朝着萧远林望去,两人视线对上,萧远林看出她是怕他听了这话心中不适,于是微微一笑表示无碍,顾清芜也就装作无事一般,拉了永宁郡主坐下,道:“郡主一会儿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永宁郡主不错眼的盯着他们,自然把这一幕也收入眼底,只是不知老翁提起齐绣,为何这两人神色如此奇怪。她在筷笼里挑了半天,才找出三柄看着干净的勺子,递到了萧远林和顾清芜手里。   不多时,馄饨上了桌,热气腾腾的搁在三个人面前,顾清芜一看,馄饨个个皮儿薄油亮,香气四溢,汤汁上的配菜也是嫩绿可爱,不禁食指大动。   “慢一点吃,仔细烫着。”萧远林看着顾清芜的样子,不禁提醒道,“这馄饨是现煮好从锅里捞出来,不比家里下人端上桌的东西,已经去了热气。”   顾清芜点了点头,舀起一只馄饨,先吹了几下才入口。   永宁郡主学着她的样子,也先吹了几下。   “怎么样?”萧远林看着两个人问道,这是他回忆里的心爱之物,若能得人赞赏最好不过。   “不错,很是鲜香。”顾清芜点头,“好吃。”   “我怎么觉得一般般呢?这汤里的虾皮看着也不怎么新鲜了。”永宁郡主吃了一个,只觉得普普通通,汤汁面味浓重,并没有什么鲜香的味道可言,她拿勺子搅着碗里,没再捞第二个。   一旁嬷嬷闻言,赶紧上前凑近去看,这路边摊的汤底,不知煮了多久了,本就有许多沉渣,因此汤料瞧着不如王府里做的澄净   “郡主,您的饮食素来都是精细无比,这路边食物不净,恐怕吃下去会闹肚子。”嬷嬷劝阻道。   永宁郡主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闻言赶忙放下勺子,道:“那我可不吃了。”又对着顾清芜和萧远林道:“萧哥哥,顾姐姐,你们也别吃了,我这个嬷嬷是从宫里膳食局出来的,于饮食一道非常精通,既然她看了说不妥,那必然不妥的。咱们平日哪里会吃这样的东西,若真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身边老翁道:“可不要乱说,我这摊子支在这文昌大街上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客人说吃了我馄饨会闹肚子的。”   顾清芜道:“老伯莫急,我们只是不大习惯晚上宵夜吃这个,不是说您的馄饨不好。”   老翁冷哼一声,道:“听说齐绣将军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她就不像你们这么骄气。”   永宁郡主闻言瞪起眼睛就要和他争执,顾清芜拉住她,低声道:“算啦,这位老伯是小本买卖,咱们何必和砸人饭碗呢。”   永宁郡主也不想在萧远林面前显得太过骄横,转念一想,压低了声音,笑道:“萧哥哥,顾姐姐,咱们不和他争,不如一道去奉春楼罢,听皇帝哥哥说那的宵夜很是不错呢,果子合做的比宫里还要精巧。”   顾清芜摇了摇头,歉然道:“今日我是不去了了,家里长辈只许出来一个时辰,这会儿都快要过点儿了。还是改日罢,我备好宴,谢郡主介绍名师。”   永宁郡主挥挥手,道:“不用谢我,也不是……不是什么大事。”   萧远林看着此番情形,恐怕也不能把馄饨吃完了,于是道:“既然顾姑娘急着回府,我去街口喊你家马车和婢女来接罢。”   他说着,站起身往街口走去。   嬷嬷对着永宁郡主道:“郡主,咱们也出来了许久,该回去了。”   永宁郡主撅着嘴,颇为不乐道:“知道了,都催了多少次了?我在这里陪顾姐姐等片刻,马车来了就走。”   不多时,萧远林回来了,道:“顾姑娘,街面人多马车过不来这边,我让他们靠近了些,就在前边,咱们走过去吧。”   顾清芜点了点头,道:“好,劳烦世子了。”   永宁郡主道:“那顾姐姐我们一道过去,我也送送你。”说着拉起她就走。   顾清芜道:“郡主稍等,这摊主的饭钱还没付呢。”她低头在荷包里翻了翻,只是身为侯府姑娘,哪里会自己带钱,连素日打赏的银锞子也没装。   正尴尬间,萧远林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道:“还是我来罢。”   付了帐,众人一道往街口走去。萧远林当先几步,双手背在身后,高大的身形替两人遮挡了不少大量的目光。   永宁郡主挽着顾清芜的手,凑在她耳边道:“顾姐姐,你不知道,那天龙舟赛萧哥哥未使出全力,皇帝哥哥说了,若是他的鼓点擂的再急一点,他们那队怕是要惨败呢!”   “那天比赛十分精彩,不过擂鼓声混在一起,我也分不出哪个急促哪个和缓。”永宁郡主是皇室中人,顾清芜不好直接评价,只得如此道。   “萧哥哥是太小心了,其实皇帝哥哥对这些输赢并不甚在意的,这不后来还是让我把赏赐送过去了。”   两人说着话,片刻到了顾府马车边上,晓月已经站在车边等候了,顾清芜和永宁郡主道了别,走到马车跟前,对着萧远林道:“今日,多谢世子了。”若非他,她憋着一口气,真跟家里起了争执,以后学画一事可能也不能顺畅了,想明白了,她这声谢就带了十足的诚挚。   萧远林看着她扶顾清芜上车,低声颌首道:“等过几日,我再去府上拜会。”   顾清芜微微一笑,道:“好。”   等她离开了,永宁郡主问道:“萧哥哥,顾姐姐已经走了,你这会儿可有什么打算?若是回府,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萧远林道:“不必麻烦郡主了,我骑了马来的。”说着口中一声呼哨,只见一匹黑色骏马噔噔噔跑到身边,萧远林一个翻身上了马,道:“郡主也早些回去吧,莫叫家人担心。”   说罢一拉缰绳,掉头就走。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永宁郡主面色一沉,转头问旁边的嬷嬷道:“你说,他们两人真是偶然遇到的吗?”   嬷嬷仔细想了想,道:“瞧着不像。”   永宁郡主跺脚,气道:“我瞧着也不像。”   说完也没有心情再逛了,吩咐下人速回王府。   平王府薛氏正在灯下看着这两个月王府的开销,身边一位姓白的嬷嬷伺候着,她是平王妃得用的人,一面注意着给她添茶倒水,一面回复王妃的问询。   “母亲!”永宁郡主直闯进平王妃房间,将她和白嬷嬷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平王妃看她撅着嘴,一脸的懊恼不乐。   白嬷嬷赶忙倒上一杯茶送上:“郡主润润嗓子。”   “我今日遇见萧世子了。”永宁郡主闷闷道。   “哟?”平王妃一笑,道“你不是天天念叨他,怎么没说上话还是,拌嘴了?”   永宁郡主拍了一下手边的靠枕,道:“都不是,我遇见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把今日事情简单一说,平王妃对白嬷嬷道:“去,打探一下。”   白嬷嬷应声去了,平王妃才拉过永宁郡主的手道:“你好好跟母妃说,真是看中了萧世子?一定要嫁给他?”   永宁郡主低着头,道:“母妃知道的,我自从第一次见过萧世子,那会儿他还不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呢,我就……我就牢牢记住了他,再也忘不了了。”   平王妃道:“那会儿你才多大?我还想着,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永宁郡主道:“皇伯伯只皇上一个孩子,那会儿在宫里,谁见了我不是巴结奉承,只有他,从来不见他主动跟我说话。”   “就只为了这个?”   “还有那年,他得胜归来,京城里哪还寻得出比他更好的儿郎?比他俊朗的也没有他的惊世之功。”   “可他毕竟比你大了这么多。”   “那又如何?若不是有缘分,怎会我及笄了,刚好就赶上他也出孝了?”   平王妃叹了口气,这个女儿打小就主意正,认准的事情从不肯回头,加上又是这一辈儿里唯一的女孩儿,便是宫里对她也是宠爱有加,除去没有公主的名号,哪一点也不比真正的金枝玉叶差。因此性子养的执拗,看上的东西必要拿到手里才行。   “吉宁,萧世子的确不错。”平王妃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是这男婚女嫁不比其他,需得要年貌相当,两情相悦方可美满,如今你小他这么多岁,虽然品貌上不差什么,但要得他心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我小他多?顾姐姐不也只比我大了一岁,今日我瞧着,萧世子对她温言软语的,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母亲,您别光长他人志气,也帮帮我呀!”   平王妃沉吟许久,才道:“帮你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得改改这脾气了,否则就算绑了萧世子,恐怕也难让你如愿。”   永宁郡主闷闷的点头应了:“只要母亲帮我,我什么都听您的。” 第26章   下了朝,在清凉殿换过衣裳,赵熙便往太上皇和谭太妃的宁寿宫去。   太上皇和谭太妃自搬回皇宫,绝少传唤皇帝过去说话,都是他自行过去请安或是商议事情。这日让内侍平昌去召他过去,赵熙心里疑惑,问平昌道:“平公可知是为了何事?”   平昌是跟着太上皇的老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闻言低头笑道:“皇上不必忧心,是太上皇收到了一沓奏疏,正看得头疼。”   “奏疏?”   他登基五年,虽然时有难以决断之事需要和父皇商议,但是朝里大臣们已经很少会把奏疏递到太上皇手上了。   平昌道:“臣在一旁听娘娘说了一句,似乎是奏请立后之事。”   赵熙闻言一哂,道:“又来了。”   到了宁寿宫,太上皇和谭太妃正坐在上位等他,令他坐下后,不待开口,兰岑便将一摞奏折捧到他旁边放下。   赵熙拿起一本翻开,是奏请立后一事,他放到一边,再看,又是。   他挑了挑眉,道:“徐釜和沈正平难得意见一致,上奏疏的时机也挑在一起。只是这两日南夷不太平,上朝时议到此事,两人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却有这闲工夫来扰您和母妃清净。”   谭太妃撇他一眼,道:“若为了清净,我们又何必搬回来住?人家也是看出我们苦心,这才上折子催你。”   赵熙默了默,道:“儿子明白。”   谭太妃嗔道:“你明白?你是躲的明白,前几日龙舟赛,你跳到龙船上去擂鼓,奉春楼里一刻都不肯多呆,一堆世家小姐们立在那里尴尬不已,还以为是哪里吓着你了。昨日送去清凉殿的画像,听常乐说,你连看都没看。若是再这么着,只能过几日办个宫宴,把你绑在御花园,再请那些世家小姐来,就在你面前赏花看景。”   赵熙笑道:“母亲对儿子也忒下得去手了,若真如此,恐怕才会把人吓着。”   “也不是真逼着你立时选出一个来立为皇后,只是你连看都不看,话也不和人家说一句,这才让人着急。”   赵熙道:“也不是没说过话,宫宴上,或是在母亲这里撞见的,也说过一两句,只是都言语无趣,让人不想搭理。”   太上皇道:“徐国公家的姑娘,还有沈相家的姑娘,听说都是礼仪品德出众的,这都入不了你的眼?”   赵熙道:“入眼是可以入眼,入心却难。”   这话说了,太上皇倒是无言以对,他自己摒却三千后宫,只为一人,因此每每说到儿子身上,就缺了几分底气,只得瞪着眼道:“不先入眼如何入心?就按你母妃说的,过两日办宫宴,你须得全程陪着,不要再寻什么借口。”   赵熙无奈,只得道:“是。”   太上皇指了指他身上衣服,问道:“换了这身衣裳,可是要出宫?”   赵熙道:“正是,儿子约了人在宫外下棋。”   太上皇挥手道:“你去罢,对了,把这些折子带上,你都仔细看看,自己斟酌着回了。”   赵熙起身,拿起奏疏,道:“那儿子先告退了。”   走了两步,太上皇喊住他,思索着问道:“你刚说南夷……”   赵熙等了片刻,太上皇似面有难意,半晌才挥挥手,道:“你先去吧。”   等他出去了,谭太妃问道:“我记得前几日南边的事情报上来后,你就说似乎事情不大对?”   太上皇点点头,道:“毕竟高家出身南边,但愿是我想多了。”   高家的名字于谭太妃亦不陌生,她温柔的握住太上皇的手,道:“若真是那个孩子,恐怕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冒头,想必还是有心人在背后搞鬼,您还是挑个合适的时间,把这件事跟熙儿说了罢。”   太上皇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   拜师宴顺利办完后,文皑在世安桥附近租下的新居也整修好了,花了几日功夫从平王府搬出来,和顾清芜约定了这日正式开始授课。   一大早,顾清芜换上一身天水碧色的简素男装,去给顾老夫人请安。衣服是顾澈的,前几年他去书院穿的学子长袍,顾清芜穿了正合身,十足是个俊俏的小公子。顾老夫人眼睛一亮,虽然还是肃着脸,到底没再说什么。   京城十四桥,世安桥已近城郊了。   此处游人稀少,因为是陵水的下游,河面陡然开阔,清澈见底,两岸树木葱郁,隐隐可见篱笆编成的茅屋围栏,和城内密密匝匝的人间烟火气完全不同。   文皑的宅子也在林子里,侯府宽大的马车不能前行。顾清芜便让家人在外等候,带了晓月往林子深处行去,道路两旁枝桠上挂满了青黄的幼果,瞧着可爱的紧,不知花开时,又是怎样动人心魄。   “这文先生也真是,怎么挑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住着,来一趟也忒不方便了。”晓月扶着顾清芜,抱怨道。   “文先生早年就曾因不堪求画人扰攘,才隐居避世,在此处安居实属正常。我先头还奇怪,他怎会在平王府住着呢,想来不过是暂时落脚罢了。”   “你这丫头,怎么还喊我文先生?”   话音刚落,只见文先生笑呵呵的从林子里走近来,他还是穿着月白色的宽大袍子,一手拎着个竹篓,一手攥着根钓竿,显然是刚去钓鱼回来。   顾清芜赶忙福身见礼,笑道:“师傅莫怪,是弟子一时叫错了。”   文皑也不在意,领着两人往前走去,一面道:“无妨,无妨,其实你就是喊我昭白也是可以的。”这是他的字。   “这怎么敢。”   文皑回头一笑,道:“这就是你的第一课,修习主题就是随性而为,不被俗务拘束,如此心中景色才能随意挥洒。”   顾清芜道:“是,徒弟记住了。”   文皑摇摇头,似有无奈,道:“你可有的学了。”   说话间,到了一处简单的小院前,正门歪歪斜斜的,文皑放下鱼篓,顺着门上的洞把手伸进去一掏,把门打开。   顾清芜哪里见过这样的,目瞪口呆道:“师傅,您也不怕被贼偷了吗?”   文皑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人说窃书的是雅贼,窃画自然也是件雅事。”   顾清芜对着同样惊讶的晓月无奈的笑笑,随他走进院子,只见左手处搭着一个凉亭,院内开凿了石槽引来溪水绕着凉亭而过,做出了一个颇为拙朴的曲水流觞。正屋檐下的回廊里,摆了石桌石凳等物,桌上还有一未完的棋局。右手边是一间小茅屋,四周搭着葡萄架子,上面挂满了青绿色的葡萄。   文皑指了指茅屋,将手里的鱼篓递给顾清芜:“你去寻把刀来,把这两条鱼收拾了,一会儿咱们烤鱼吃。”   晓月忙道:“还是婢子来罢。”   文皑挥手挡开她,瞪着眼睛道:“这是授课?岂能让下人代劳?”   顾清芜示意晓月退开,接过鱼篓进了茅屋,只见窗边有一简单的炉台,再就是一木头花架,上面摆着一双碗筷和一柄厨刀,一个大水缸,其余地方空空如也,什么案板,水盆等物一个都没有。愣了愣,只得拿起厨刀,出屋去问。   院子里,文皑已经带着晓月在廊中坐下,他沏好了茶,正往茶盏里倒水,晓月手足无措的坐着,对文皑说:“先生,还是放着我来吧。”   文皑看顾清芜出来,指着晓月对她笑道:“你这婢女和你一样,都是战战兢兢的恪守规矩,应当想开些,能享受时就享受,想得太多人就老了,徒留后悔。”   顾清芜对晓月道:“你就听师傅的罢,今日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又问文皑道:“师傅,那间茅屋里什么案板泔桶之类的,统统都没有,只找到了这把刀,这去哪里收拾?”   文皑又指着石槽边的石子地面,道:“就在这里罢,你去搬些稻草来,垫在地上,我要看你怎么收拾这鱼。”   顾清芜依言寻了稻草来铺好,又给自己搬了张矮凳坐下,将袖子卷起,一手操刀,一手往鱼篓子里摸去,然而下一瞬,她啊的一声大叫,把手里的鱼和刀都扔了出去。那条鱼被她一摸,竟然突然跳了起来,连鱼篓也叫它弄翻了。   顾清芜大叫着,几步跑到了廊下,两手摸着耳朵,脸色发白。   “师傅,这这这鱼是活的!”   “自然是活的,我刚钓上来的。”文皑慢悠悠的品了口茶,看着她笑道,一旁晓月也捂着嘴忍笑。   院子里,两条鱼在地上欢快的蹦着,顾清芜手上还留着适才摸到它的凉凉的滑腻触感,她是绝不敢过去捉的,于是哭丧着脸对文皑道:“师傅,我,我不敢杀鱼,能不能您先去弄死它,然后我再收拾干净?”   文皑默了默,他没想到顾清芜来的这么早,鱼他也不敢杀,一般都是等它们自己死掉的。   “算了,先坐下喝口茶,等会儿它们就死了。”文皑捋了一下胡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看着乱蹦的鱼。   顾清芜先把手洗净,又把准备的几只笔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道:“师傅您看看,也不知您先教什么,所以各色画笔都备了一支,若是不合用,我再去换。对了,还有纸张颜色,因为不知道师傅有何要求,这次就没带。”   文皑扫了一眼,都是珍品,再瞧顾清芜,虽然吓出一额头汗,也不见生气,眸子里的神色仍旧十足认真,对她侯府小姐身份的顾虑渐渐去了,多了几分赞许。   “暂且不急,下回你记得带些竹条和锉刀过来,这些笔和纸,都不用带。”   顾清芜道:“是,我见师傅的茅屋里十分简陋,若还有其他需要的,我也一并准备了。”   文皑道:“这些都不必。”又问她幼时学画都学了哪些,喜欢哪类画作等等。   顾清芜一一答了,不多时,日头渐高,地上的两条鱼渐渐不动了,文皑道:“好了,可以收拾了,记住,鳞片要剐净,但是不可伤到鱼皮,剖内脏时手不要抖,不要把鱼肉划烂了,内里的黑膜要用手仔细剥净,否则鱼肉烤出来有股子怪味儿。”   顾清芜点点头走上前,忍着惧意先拿刀背戳了戳鱼,见它们果然是死透了,又比划了半晌,才将刀尖冲着鱼鳞,瞧着是打算一个个撬下来。   文皑看着她笑道:“照你这办法,恐怕日头落了一条鱼也弄不完,应该拿刀刃去刮才对,不过要慢些,注意自己的手。”说着走过去拿起刀示范了一下。   顾清芜脸一红,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就是自己了,她学着文皑的样子将鱼鳞一片片刮掉,只是鱼皮也伤了不少,她放松了一下右手,又将刀刃偏了一些,更小心的去刮另一条。   好一会儿,两条鱼的鳞片算是刮净了,又将鱼肚子翻过来,试了几下,忍着心里不适将鱼腹剖开,内脏也料理干净。   文皑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收拾第一条鱼还手抖无措,但是第二条就顺利多了。   等两条鱼都洗净,他又吩咐抹上盐,找了两根竹条穿好晾着,随后带着两个女孩儿出门寻了一些干树枝子回来,在凉亭中架了起来,生上火,将鱼架上炙烤。   很快的,烤鱼的香味就出来了,文皑找出一坛子梅酒,三人就在凉亭中席地而坐,边喝边吃。   梅子酒劲儿大,加上顾清芜和晓月在侯府一向规行矩步,哪里这样玩儿过,一会儿功夫,两个姑娘面色酡红,听文皑说起前几日在平王府的趣事,这梅酒竟是他偷平王的珍藏,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说笑了一会儿,鱼也吃完了,文皑啜了一口酒,然后对着顾清芜道:“今日你恐怕十分奇怪,为何我不教你提笔作画,反而支使你去做这剖鱼的粗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 第27章   顾清芜迷茫的看看文皑。   “你幼时学画,跟着夫子只学到了些浅显的技法,但你天分极高,我观你牡丹图,花朵线条柔美细腻,而枝叶力道则差了许多,只因到底不是稳扎稳打习来,画画讲究以线立骨,你从临摹中一点点画形而得,只得其形,未得其髓。今日你剖鱼,恐怕也能感到自己手腕无力,而下刀时更是不知道何时使力,何时收力。”   这都是顾清芜以往练习里常常遇到的问题,她只能模仿的十分相似,但是精髓之处,没有人指点却不得而知。听到这里她不禁叹服,光从一幅画里就能指出她的弱点,于是探手长揖,道:“请师傅指教我,该如何打基础?”   文皑道:“闺阁女子描摹花样子或是习字,都是精致细腻的功夫,挥洒随意的力道无从练起,要做到笔为我使,就按我交代的,拿锉刀去锉竹篾练腕力,锉的宽窄厚薄一致,才算练到位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刚才让你去剖腥气的鱼,但凡你有半点不耐或是推拒,我也就随便教你些花架子就算了。让你锉竹篾练腕力,这可是半点不能糊弄的,你不要怕苦!”   顾清芜这才明悟,不过她怎么可能像文皑说的,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珍惜还来不及呢。   “师父放心,我不怕吃苦,今日回去就练起来。”   文皑笑道:“如此甚好。我今日还约了人下棋,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等十日后再来。”   ……   顾清芜回到府里便吩咐下人去准备竹篾和锉刀。东西送到后,她先捡了一些细的练手。竹条边缘锋利,很快的,手心就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子,但她只是不断地调整力道,对手上伤口毫不在意。   晓月看着心疼,这双手以前洁白莹润,不论捏针还是执笔,看上去都仿佛一副画,如今没两日就粗糙成这样,昨儿个三姑娘过来,瞅着笑了半天,说什么以后摸缎面,恐怕都能刮下丝来。气的晓月晚上给顾清芜上了两遍手脂。   还有些东西不同以往。   她说不大上来,以前的顾清芜,容貌秀美,气质出众,无论和自家姐妹或是别家姑娘一起,她永远都是那个最端庄的,礼仪规矩从不出错,仿佛一个假人。但是一眼看去时,你知道那是最美丽的一个姑娘,或许会回头再看一眼,但也仅此而已。   这两天,好像一具完美的雕塑渐渐活过来了,她擦汗的样子,仰起脸微笑的样子,哪怕累的皱眉的样子,都能让人想到花盛开,或是鸟惊飞,鲜活美丽的让人心颤。   “姑娘,小卫公子让人送来的,您瞧瞧合用不?”晓雯又抱了一堆竹条进来。   顾清芜抬头一看,这些竹条已经被劈的长短一致,再用锉刀打磨,倒是比手里的方便。   “阿彰让人送来的?”她问道。   “是呀,来人只说是小卫公子听说您要竹条,就送来了一些。”   顾清芜点头让她放下。   晓月看着道:“小卫公子怎么知道姑娘要这个?”想了想,又道:“姑娘,那天从文先生那里出来,在林子边瞧见的一队人,恍惚见小卫公子也在其中。莫不是也去了文先生那里?”   那天的确有一队红衣侍卫簇拥着一人进了林子,若是卫彰在其中,那么为首那人恐怕是皇帝。她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文皑是不是在宫里见过自己的牡丹画,电光火石间,仿佛心里有什么念头被串了起来。   她停了手里锉刀,瞅着竹条有些发愣。   应当……不会吧?   ……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去文先生那里证实这个模糊的念头,京城各府就被一道宫中将于六月初一开始采选的诏书惊着了,要知道上次采选还是二十一年前,太上皇登基不久。   一大早,顾侯府的三房人齐聚福寿堂给顾老夫人请安。   看人到齐了,李氏把听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皇帝如今马上要十八了,因此这次采选的年龄定在了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未定下人家的姑娘均可参选,但是并不强迫。另外,五品以上官员均可把自家姑娘的名字报上去初选,三品以上还可举荐亲族家合适的女子。   顾清芜,顾清梓和顾清荷都在此列。   顾老夫人道:“侯爷已经和宗正院的熟人打探过了,说是等过了皇上万寿节之后,会正式拟定章程,让待选之女入宫朝觐。算下来,大约是在八月中旬的样子。”   汪氏笑道:“照说采选本是旧例,只是这十来年才这么一次,加上当今天子年少有为,听说样貌也好,想来京城各府是要打破头了……”   顾老夫人道:“也不是都是那贪慕富贵的人家,宫里是什么地方,把自己女儿往那里送,也得先掂一掂自己的斤两。”   汪氏闻言垂下了眼皮儿,没说话。   顾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各有心思,她心里暗叹,道:“我是不乐意把姑娘送进宫里去的,咱家家风一向严谨,姑娘们又都老实,虽然出了老二那档子事儿,但是其余几个我瞧着都是好的,什么阴谋诡计断然是使不出来的。当今皇上锐意图治,以后未必会如太上皇一般身边只留下一个谭太妃,你们可都考虑好了,是不是让自己女儿去宫里讨生活。”   三房夫人胡氏诺诺道:“也不一定能选手中,就是见见世面去,也是好的。”   顾老夫人无语,这种世面有什么好见的,没得把心思带歪了,不过她是嫡母,若拘着三房不许去,难免外面说的难听,庶子没有什么好前程就罢了,还要阻拦人家女儿的前程。   “你们自己考量罢,我的意思是摆在这里了。若是想参选,我也不拦着,回头跟侯爷说一声,让他把姑娘名字报上去就是了。”   汪氏和胡氏都是眼睛一亮,只不敢太过面露喜色,道回去想想再说。   顾老夫人挥挥手,让众人回去,只留了李氏和顾清芜说话。   等人走干净了,李氏问道:“老夫人,您可是顾虑萧府那边……?”   顾老夫人蹬她一眼,沉声道:“顾虑?我的意思本就是不让清芜去,咱们可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家?若是叫萧家听说咱们动了这个心思,小心两头落空!”   见李氏有几分不甘的闭了嘴,又问顾清芜道:“清芜,你是见过皇帝的,比她们几个心里更有数些,你怎么想,可要去参选?”   顾清芜脑中赵熙和萧远林的样子轮番交替,一会儿是赵熙指着袍子角对她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萧远林一步替她挡住怀王世子得背影。   这段日子,她和萧远林接触得更多些,鸣雪楼见过面之后,他的确依言又来府里探望了两次,而皇帝,自从牡丹宴后,就再没见面了,只是这拜师之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孙女还是不去了,老夫人说的对,我的确是个实心眼儿的,这入宫一事,孙女恐怕……”   顾老夫人赞许的看着她道:“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女儿家还是相夫教子,和和美美过日子最好,咱家从来也没打过走外戚路子的心思,何必拿家里姑娘去挣那份儿前程?”   李氏道:“你既然不愿意去也罢了,不过还是要给谭太妃去封信,她此前抬举你也算是对你有恩,咱们也不能知恩不报,就说你……”   她思量一下,却不知道怎么说好。   顾老夫人道:“过几日我探探萧家口风,若是有意,把亲事定下来罢,这样谭太妃那边也有说法了。”   很快的,六月就在采选一事中闹哄哄的过去了,只是各府把姑娘名字报上去后,宫里倒没了消息,众人等等的心焦,宫里又传来一道旨意,说是因为南边夷族屡屡骚扰边境,皇帝忙于政事,将待选的名册发还给宗正院,着宗正院预选,而宗正院会派内侍亲去访查待选之人的品行性格如何等等。   都是高门大院里的贵女,内侍如何访查品行性格?   众人听到这个旨意,几乎都是懵然。但也有些人回过味儿来,朝中这两年一直有奏请立后的声音,但是都被皇帝以年轻,政事繁忙为由推拒了,加上太上皇和谭太妃有意纵容,这才到了今日。   皇帝这个态度,不由让人想起太上皇在位时,朝中也曾为立后一事起过不少波折,可惜到底没能拗过太上皇,如今父子两个一个性子,这件事情可有的磨了。   不久,皇帝以处理南夷事不力为由申斥了沈相,沈相自罚俸禄一年,在宫门外脱袍请罪,这才得到宽宥。没两天,沈相又去宗正院请求把女儿沈舒绿的名字撤下,理由是生了急病,宗正院痛快的允了。   家里姑娘年纪略大些的人家,也学着沈家悄悄去撤了名字自行婚配。   一场声势浩大的采选,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后文。   顾清芜这边闷着头锉了一个多月的竹篾,现在虽然还在继续练着,但是文皑已经开始教她运笔了。   到了七月初,萧远林给顾清芜递了个信儿,邀请她七夕节去陵水放灯。   顾清芜接了信红着脸去问顾老夫人,她笑呵呵的允了,这事儿几天前她就从萧老夫人那里知道了。   七夕这天,待嫁的姑娘们都爱去陵水放莲花灯祈求姻缘,莲灯若是从垂虹桥放下,一路漂过十四桥,那更是预示着一辈子的好姻缘,好运道。   而且因为牛郎织女于七夕相会的传说,不少未婚男女或是小夫妻,都在这日一起去走遍京城十四道桥,祈求生生世世在一起。   若是七夕这天,这两人一起放了莲灯,走过十四桥,那么八月里,两府就能开始筹备婚事了。 第28章   每到七夕,京城街头就挤得水泄不通,太阳刚落下,小贩们就占好了位置,卖花灯的,卖相思扣的,卖首饰的,还有小吃摊子,把整个陵水两岸能落脚的地方都占满了。   吃罢晚饭,顾侯府的三个姑娘坐着马车往垂虹桥去,萧远林骑马跟在一旁,街面上女孩子不住的指指点点,还有胆子大些的姑娘,要将手腕上缠着的花串送给他。   萧远林笑着拒绝了,拿手指了指身边的马车。姑娘了然,眼神黯然的离开。   马车里顾清枚扭着帕子,暗恨不已,采选一事没了结果,如今还是得看着顾清芜得意。   她瞥了一眼顾清芜,不由又暗暗泄气,即便汪氏再怎么劝说,一看那张脸,她那些说不出口的念头就被浇灭了一大半。   顾家的三个姑娘先一起去垂虹桥放灯,然后顾清芜和萧远林去踏桥,顾清枚和顾清荷则让霍嬷嬷带着逛一逛,就得回家了。   街上小贩将花灯一一点亮,招揽客人,顾清枚道:“大姐姐,咱们自己做的花灯太少了,不如再买几个,放着才有趣。”   花灯点燃后,要从垂虹桥上扔到水中,有时候落水不稳,不是灭了就是翻覆,因此姑娘们都会多备一些。   此地离垂虹桥也不远了,马车很快就不能前行。顾清芜点了点头,笑道:“好罢,只是要抱着灯走上一段,你可莫要喊累。”   三人下了马车,各自挑了几盏莲灯,萧远林付了帐,将顾清芜的灯都拿在手里,先行几步替她们开道。   顾清枚和顾清荷的灯让丫鬟抱着,看着萧远林高大挺拔的身影,顾清枚有些黯然,顾清荷倒没想那么多,对着顾清枚挤眉弄眼一番,又对顾清芜悄声笑道:“大姐姐,大姐夫一会儿是不是要带你把十四座桥都走遍呀?”   顾清芜脸一红,拿指头在唇间比了比,只是这会儿却不好责备她。   顾清荷捂嘴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同心方胜交到顾清芜手里,道:“大姐姐,我和三姐姐放完灯就要回家去,你若是和萧世子去了双绮桥,帮我把这个挂在桥栏杆上罢。”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双绮桥因这首诗,在七夕节是最受欢迎的地方,将同心结或是同心方胜挂在桥栏杆上祈求姻缘,听说十分灵验。   顾清芜接过同心方胜,道:“放心罢,一定替你挂的高高的。”   到了垂虹桥,只见人头攒动,桥上挤满了放莲灯的女子,远远看去衣香鬓影,满桥脂粉香气直扑人面。   走到这里,萧远林落后了两步走在后面,三个姑娘带着丫鬟往桥面最高处去。   前头人放完了灯,让出位置,三个人便走到栏杆前,丫鬟们点好了灯,一盏盏递到她们手上,只见满河莲灯如星子坠落,浩浩荡荡的飘向下游。不时能听见旁边女孩子们的笑闹声,不是欢呼灯扔的又远又稳,就是懊恼灯灭了之类。   人流涌动,不时有人撞在丫鬟身上,让她们点灯也十分费力,萧远林上前一步,替她们挡住来往的人流,又护着火苗,把灯稳稳的递到顾清芜手里。   他和顾清芜容貌出众,又兼今日都穿了浅色衣裳,灯火耀映下,好似一对儿璧人。不单是顾清枚,连旁边的陌生人也看的移不开眼睛,不自觉地让开几步,悄悄打量着,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桥下不远处,永宁郡主捏紧了帕子望着桥上情形,心里血气翻腾,恨不得这桥立刻塌了,把这一幕永远葬送了才好。   白嬷嬷捏了捏她的手,道:“郡主,别急。”   永宁郡主别开了脸,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和一个面色蜡黄的姑娘。   白嬷嬷对着两人道:“可看清楚了?记住了?”   两人点头。   白嬷嬷满意道:“吩咐过的话我就不重复了,今日如何全看你们的了。王妃娘娘答应你们的事情,立马就能兑现,但若是你们办砸了事情,那可别怪娘娘手下无情。”   两个人一哆嗦,忙道:“绝不敢辜负娘娘。”   桥上三位顾姑娘把灯放完了,霍嬷嬷拉过顾清荷的手,道:“老婆子带着三姑娘和四姑娘去文昌大街走走,晓月,你跟好了姑娘。”   晓月道:“嬷嬷放心。”又笑道,“还有萧世子在呢。”   霍嬷嬷嗔怪的看她一眼,跟顾清芜和萧远林也嘱咐了两句小心,方带着顾清枚和顾清荷走了。   萧远林道:“咱们适才是从南岸上的桥,这会儿该往北岸去,只是北岸不如南岸繁华,过了奉春楼,怕是没有那么多小吃,不如先去奉春楼买些果合子带上,一会儿边走边吃?”   顾清芜笑道:“也好。”走十四桥耗费体力,带些吃食也好。   说罢便往奉春楼那边走,晓月在后边跟着,看不时有人撞到顾清芜或是萧远林,撞了萧远林还好,对方吃痛,但是撞到顾清芜,她站立不稳,有时候就会朝着萧远林那边倒去,萧远林要替她挡开旁人,又要怕她撞疼,还要怕她尴尬,简直比刚才护着三个姑娘还要手忙脚乱。   她偷笑着跟着后面,想着回去学给晓雯听,让她也乐一乐才好。   等到了奉春楼,里面坐满了人,萧远林带着顾清芜寻了个角落站好,然后道:“你在这里等我罢,我去买。”   顾清芜道:“那你快去快回。”   萧远林一笑,大步去了。   她和晓月立在那里,看着萧远林进了奉春楼,不多时便提着一个油纸包出来,老远的就见他冲着这边笑。   那一瞬,顾清芜觉得自己仿佛是看见了年少时的萧远林,那个骑在马背上冷峻悲怆的少年,也许笑起来就是这样,让人的心都为他化开了。   她的心突然快速的跳了起来,只觉得面上烫的灼人,似乎入夏后的暑热也比不过这一刻。   萧远林走到面前把油纸包打开,笑道:“果盒子早就卖完了,只买到了几样点心,不知道好不好,你尝尝。”   顾清芜伸手取了一个放进嘴里,只觉得甜的发腻。   萧远林也尝了一个,笑道:“不错。”   她惊讶的睁大眼看他,萧远林的神情不似作伪,似乎真的觉得这甜腻的点心好吃。   “哎,忘记买点梅子饮了。”他说着转身又要回去买。   顾清芜探手拉住他的衣角,低声道:“还是别去了,一会儿该走不完十四座桥了。”   萧远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好罢,先去踏桥,待会儿要是渴了,记得跟我说。”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走过了垂虹桥,下一座是望极桥。   望极桥因为下有沙洲,水流湍急,萧远林便护着顾清芜尽量走在中间。眼见就要下桥时,却听前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桥上的人都踮起脚往前看,有反向走过来的人道:“哎呀,是个可怜的姑娘,钱袋子掉进水里了,说是给母亲看病的钱。”   萧远林让顾清芜跟紧些,别被人流冲散了。   又往前几步,只见一个女子正扒在桥栏上哭喊,一个老嬷嬷正在旁边劝她,而旁边的地上摊坐着一个华服女子,正指着那个姑娘说:“你快别哭了,我带你回王府去,你丢了多少钱我补给你就是了。你看你把我撞成这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顾清芜再一看,这瘫坐在地的竟然是永宁郡主。   她赶忙走上前去,扶着她问道:“这是怎么了?郡主可受伤了?”   永宁郡主见到她,仿佛是见了救星一般,赶忙攀住她的胳膊,道:“顾姐姐,太好了,遇着你了,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抬头,似乎才发现萧远林一般,又惊喜的喊道:“萧哥哥你也在?”   萧远林也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永宁郡主指着自己脚腕,哭丧着脸道:“这里人多,那个姑娘撞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崴了脚摔倒在地,结果她又被我碰了一下磕在栏杆上,手里的钱袋子没拿稳,掉进水里了。”   白嬷嬷拉着那个姑娘,看见萧远林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道:“世子爷快来帮我拉着她,这姑娘想不开,要跳水去捞她的钱袋子,怎么劝都不听。”   萧远林过去拉了一把,他力气大,那个姑娘被他拉起了身,仍往桥栏上扑:“别拉我,这钱是我给母亲看病的钱,丢了我的母亲就活不了了。”   永宁郡主在地上喊道:“我都说了,丢了多少钱我补给你就是了,何必要死要活的呀。”   那姑娘似乎才听见这话,转过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永宁郡主,道:“真的吗?是我自己没拿稳掉进水里的,你能补给我?”   永宁郡主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堂堂一个郡主,说话算话。不信你问他,还有她,他们都认得我的!”   姑娘转过头,目光在萧远林和顾清芜身上身上来回打量,忽然问道:“公子,您是不是姓萧?”   萧远林道:“你认得我?”   她的眼神一亮,道:“我是韦四娘呀,我父亲是萧国公军前的前锋哨将韦勇啊!您还记得吗?以前在玉良山,你和平野将军,还有绣姐姐一起,我常给绣姐姐洗衣裳来着。”   萧远林的眸子黯了一下,他扯出一个极难看的微笑,道:“我想起来了。”   韦四娘又喜又悲,她笑着拉住萧远林,道:“太好了,没想到还能看见您,萧夫人可好?她待我可好了,冬天老给我送手脂用,还教我梳头。”虽是笑着说的,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淌。   永宁郡主借着顾清芜的力,站起身来,道:“也别在这里叙旧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话罢。”   说着就要走,可是略一动,又立马哎呦大叫一声,蹲在地上,道:“不行,我的脚好痛。”她脸色煞白,疼的汗都下来了,瞧着几乎要晕过去一般。   顾清芜抱着她不让她跌倒,问道:“郡主的下人呢?可在附近?我让晓月去叫他们过来。”   白嬷嬷也过来扶着永宁郡主,焦急道:“郡主淘气,甩脱了侍卫说要上桥上看灯,这会儿哪里还能寻得到人?”   顾清芜道:“那让晓月去雇个车来,郡主得马上让大夫瞧瞧,万一伤了筋骨怎么办?”   白嬷嬷满面焦虑,对着萧远林一福,恳求道:“萧世子,老婆子一人带着郡主,万一遇到歹人,恐怕不测,还请您帮个忙,送我和郡主回去。”   萧远林还来不及说话,韦四娘道:“你们走了,我可怎么办?我娘还等着我拿钱去抓药呢。”   白嬷嬷道:“我们是平王府的,你回头打听了到王府去拿钱就是了,你看你把郡主撞成这样,怎么还在这里夹缠不清。”   萧远林看着眼前这几人的样子,看来是不能继续和顾清芜踏桥了,他歉意的对着顾清芜道:“我去雇车护送永宁郡主回去,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路过鸣雪楼让顾府的人过来接你。”   顾清芜不知为何心里乱乱的,但眼前情形不能袖手不管,只得点头道:“好,我在这里等着就是,有晓月陪我,不碍事儿的。你快送郡主回府。”   韦四娘见状也对萧远林道:“那我先回去看看我娘,然后我再去找您。”   议定了,萧远林和白嬷嬷搀扶着永宁郡主去雇马车,而顾清芜和晓月则下了桥,找了个石灯笼立在旁边,等着顾府的马车。   晓月扶着顾清芜,叹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今日踏桥这样止于一半,这……”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晓月没有说出来。   萧远林几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人群里,顾清芜转头看看满河漂漂悠悠的莲灯,仿佛天上银河倾泻于人间,桥上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她的眸子黯了一下,道:“人总会有遗憾罢。”   晓月忙安慰道:“哎,今日之事算是意外,明年再和萧世子来罢,明年说不定他就是萧国公啦,到时候姑娘你说不定……”   “什么遗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石灯笼一侧有人走近问道。   顾清芜转过头,只见一双十分好看且熟悉的眉眼正含着笑望着她,那眸子如星辰入海,她瞪大了眼睛,脑海里霎那一片空白,竟然是赵熙和常乐两人。   赵熙身着常服,像个俊俏的书生,而常乐,作个小厮打扮,含笑站在一旁。   适才被留在这里,看着众人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有伴儿,每个人都只道下一步要去踏哪座桥,唯独她仿佛被人遗忘在喧闹的间隙里。   而就在下一瞬,喧闹中又有人停下步子,问她有何遗憾。   赵熙看她发愣,也不生气,耐心地看了她一会儿,常乐问道:“顾大姑娘是出来放莲灯吗?”   顾清芜这才想起需要行礼,刚刚微微福身,赵熙便抬手止住她,道:“我是微服出来,莫要引旁人注意。” 第29章   赵熙和谭太妃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睛,谭太妃的眼睛在含笑的时候总让她觉得极暖。而这两三个月未见,他似乎和此前有些不同,顾清芜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看她的眼神,与那日在藏书阁或是牡丹宴,都不同。   常乐在一旁悄声补了一句:“称谭公子便可,皇上微服出来,一向是用这个化姓。”   顾清芜微微颔首道:“是,见过谭公子。”算作是打了招呼。   赵熙看她这般拘谨,正想就此道别。常乐却又再次问了一遍:“顾姑娘可是要去放莲灯?”   顾清芜道:“适才和家里姐妹已经放过了。这会儿正等着家里马车来接,这就要回府了。”   常乐看了一眼赵熙,又道:“这会儿还太早,顾姑娘何不同公子和我一起去逛逛?听说下游一会儿会放烟火,满天烟花和河灯交相辉映,好看极了。”   “往年可没有烟火呀!”晓月闻言眼睛一亮,晃了晃顾清芜的胳膊,劝说道,“姑娘,去看看罢!“她看顾清芜的情绪有些低落,若是去走走,能散散心也好。   不过顾清芜刚和萧远林分开,此时跟着赵熙再去踏桥看烟火,觉得十分不妥,于是摇头道:“还是不去了,一会儿家里人来了找不到咱们,岂不着急?”   晓月有些泄气,忽然又想到刚才顾清荷托她挂方胜一事,道:“姑娘刚不是答应了四姑娘,要帮她去双绮桥挂方胜的嘛?等马车来了咱们去挂方胜,说不定,能赶上放烟火呢?”   常乐道:“这可巧了,烟火应当就在双绮桥附近,公子,您看要不要等等顾大姑娘……”   顾清芜抬头看看赵熙,石灯笼下,他面目柔和,嘴角噙着笑意,抬手假装弹了常乐的脑门一下,道:“不要勉强顾姑娘了,陪着她等来顾府的马车就好。”又对着顾清芜道,“这里人多,留你们两个姑娘在此还是不大放心。”   见他如此说了,常乐和晓月对视一下,都不再开口。   不多时,顾府的马车在人群里缓慢而至。   顾清芜正要和赵熙道别,只见文皑从自家马车前辕木上跳了下来,笑道:“刚路上瞧见你家马车,就搭了一段儿来找你。”看见了赵熙,惊喜道:“你们竟然在一起,我还寻思着您今日会不会出宫凑这热闹呢。”   众人见了礼,文皑对顾清芜道:“走,为师在迎宾楼包下了一间茶室,备了笔墨,等下看着烟火正好挥毫作画。”又邀请赵熙道:“既然遇着了,谭公子也一起罢,看看我这高徒如今可长进了。”   这话说了,几个人都望着顾清芜等她开口,她虽然觉着不妥,但是文皑在,常乐和晓月也在,让众人在这个欢乐而温柔的夜晚扫兴,似乎也不好,只得点了点头,道:“好罢,就随师傅一起去,只是我待会儿要先去双绮桥给我家四妹妹挂方胜,师傅先去茶室稍坐,我一会儿就上去找您。”   文皑又去看赵熙,他颌首道:“如此也好,就一起去罢。”   吩咐了马车去迎宾楼等候,几个人便随着人流继续往下游走去。   顾清芜和文皑一路讨论着该用什么颜色来把月光和莲灯的颜色/区分开来。晓月和常乐跟在后面,人群还是在近旁熙熙攘攘,可是她很快发觉附近隐着数名侍从给众人辟出道路,不似萧远林的殷殷相护,赵熙只是闲适的走在文皑旁边,不时侧目望着两人。   常乐问了句为何两人会在望极桥下,晓月还未来得及回答,顾清芜转过头来,对着常乐微笑道:“本是和萧世子一道出来踏桥的,但是刚才路遇永宁郡主受了伤,萧世子便先送她回去了,我和晓月才在这边等着家里来接。”   这句话说完,她又转头去和文皑说话,常乐暗暗吃了一惊,去看赵熙,他似乎恍若未闻,仍旧闲适的走在一边。   常乐不再开口,看他这番神情,晓月也察觉出前面这两人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暗涌,忽然想起卫彰送来的竹条,那天一听完晓雯回禀,顾清芜就坐在那发了半天呆。   她想到这里,心里跳了几下,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一路随着人流,很快到了双绮桥边上,这里也是张灯结彩,虽然叫卖莲灯的少了,但是又多了些贴灯谜或是卖首饰香粉的摊子,此起彼伏的叫卖着。人群里有十来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挎着篮子穿梭着叫卖方胜。   侍卫来不及阻拦,一个小姑娘挤到了众人跟前,她扎着双环髻,发间簪满了方胜,活像一个移动的摊子,小姑娘灵动的眼神在几人身上一扫,然后对着赵熙举起篮子,甜甜一笑道:“大哥哥,你家娘子这般美貌,不给她买一个方胜结去高挂嘛?”   赵熙叫她拦住,低下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篮子,放满了花花绿绿的同心方胜结,他正要伸手拿一个瞧,顾清芜赶忙道:“我不是他娘子。”   小姑娘转脸对她笑道:“没关系呀,方胜悬挂的越高,代表日后嫁的也越高,姐姐给自己买一个吧。”   顾清芜还是摆手,道:“不必啦,我已经有方胜了。”   赵熙伸手在篮子里挑出了一个,对顾清芜道:“你不是说,那是你四妹妹的。”   小姑娘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大哥哥对姐姐真好呀,这方胜挂的高呀,夫君也步步高升,祝大哥哥前途似锦,和姐姐白头偕老……”她学着福身见礼的姿势,手里篮子举得更高,嘴里吉祥话不停,什么举案齐眉早生贵子都说出来了,顾清芜叫她说的面色赤红,连连摆手。   文皑瞧的好笑,掏出银子塞到篮子里,道:“快别说啦,再说这位姐姐的脸都要着火了。”   小姑娘看见银子,又忙不迭地吐出一串好话,然后才欢喜的跑开了。   赵熙手里攥着方胜,迎着路边的石灯笼的灯光边看边道:“做的还是有些粗糙。”   见他没把方胜塞给自己的意思,顾清芜吁了口气,忙走到晓月身边去,拉住她对几人道:“师傅,您和谭公子先去迎宾楼稍坐,我们挂好了方胜就上去找你们。”   说着,拽了晓月就往双绮桥上快步走去。   双绮桥是木拱廊桥,栏柱雕刻着精美的燕双飞花纹,姑娘们一般都把方胜挂在突起的燕翅上。她走上前去,把顾清荷的方胜往高处的燕翅上挂,试了几次,只觉得都不够高。   她转头对晓月笑道:“怎么办?挂的不够高四妹妹回头该怨我了。”   只是这一回头,却见晓月低着头退在了一边,而赵熙站在身后两步外,他微微一笑,伸手取下了顾清荷的方胜,往高处挂燕翅上挂住,又拿出刚买的那枚在顾清芜面前晃了晃,微笑道:“你把自己的忘记了。”   他说完,抬手把第二枚方胜也挂好,然后转脸看着顾清芜,他个子高,这样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顾清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目光拢住,挣脱不得。   她垂下头,咬了咬唇,狠下心道:“我今日是跟萧世子出来踏桥的。”   赵熙道:“所以呢?”   他并没有跟自己说过什么,甚至两人的交集只那么一次,顾清芜低声道:“谭公子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赵熙没说话,只是低头这么看着她。顾清芜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头顶上,只却不敢抬头去看。   迎宾楼那边忽然传来阵阵乐声,一阵急促的鼓点过后,烟火开始了,人群欢呼起来,涌向桥边,只听嘭嘭几声,陵水上空绽放起朵朵烟花,四周围一下被烟火映的五颜六色。赵熙一伸臂把手撑在栏柱上,将涌过来的人挡在身后,不叫他们撞到顾清芜,然后抬头去看天空。   顾清芜几乎是让他圈在了怀里,虽然他的胳膊并没有碰到她,可是衣袖被风吹起,鼓起阵阵龙涎香的味道,从袖口直冲她脑门,这股味道里还带着一阵清凉的香气,她说不上来是哪种熏香,只觉得沁人心肺。   顾清芜抬起头,漫天烟火下,她看见赵熙的侧脸被映照得潋滟至极,他微微偏头看了看自己,嘴角仍旧噙着笑意:“快看,放烟火了。”   似乎她的话对他来说毫无影响,顾清芜觉得胸口闷闷的,心跳的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她极力忍着嘴边的话,没再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想,赵熙却望着烟花开口道:“第一次见你,是帮你从高处取一幅画。”   “我记得,还有,文师傅也是您找来的罢?”   赵熙道:“是啊。他是天下第一的画师,我费了好些功夫,才请他来到京城,不过他看了你的牡丹图,便愿意做你的师傅了,这件事上我倒没有多费心。”   他说完这些话,才转过头来看着顾清芜,烟火仍旧不停歇的直冲上夜空,明暗相间的光影中,顾清芜发现原来他不是一直在微笑,只是他的眉眼生的太过温柔,而嘴角是天生有个好看的弧度,因此只要他不是故意肃容,这张面庞看起来总是极温柔的。   “你不要怕我,我并没有想要勉强你。”赵熙轻声说。   这话已经不能再直白了,顾清芜只觉得自己耳根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她别开目光,看着陵水里纷纷而下的莲灯,用极低的声音道:“臣女谢过皇上。”   焰火燃放了好一会儿才尽。人群渐渐散开,顾清芜跟在赵熙身后走下双绮桥。她指尖冰凉,带着一层薄汗,紧紧攥着晓月的手,晓月不敢开口去问,刚才她立在后面,看到的仿佛是赵熙一直将她揽在怀里一样。   到了迎宾楼下,赵熙停下脚步转身问道:“还想去文师傅那吗?”   顾清芜此时只觉得心力交瘁,这短短两个时辰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好在他这样问了一句,顾清芜便顺势摇了摇头,道:“我有些累了,今日就不去了,劳烦您跟文师傅说一声罢。”此时再跟着他上去,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晕在半道了。   赵熙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对着身边侍卫道:“护送顾府马车回去。”   晓月扶着顾清芜上了车,顾清芜长长的出了口气,道:“今日的事情,别告诉家里人。”   晓月道:“是。”   马车咯吱吱的走了起来,顾清芜轻轻把帘幕撩开了一条缝隙,朝外面望去。赵熙还站在那里,她赶忙又把帘子放下,靠回晓月肩上,叹气道:“快些回府吧。”   赵熙看着马车不见了,才回身准备上去找文皑,走了两步又停下,脸上神色有些冷肃,他略一想,回身对着侍卫吩咐道:“去查查今晚怎么回事,永宁郡主怎么受的伤?为何她身边的人没有跟着,竟然要萧世子送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啦,不好意思啦,祝各位中秋节愉快~~~   另外明日请假一天,15号争取双更补上,谢谢各位小天使支持~~~ 第30章   平王府,锦绣阁里传出阵阵哭喊,夹杂着瓷器砸在地上的脆响。   平王妃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白嬷嬷,一进屋,只见满地瓷器碎片,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地上跪满了婢女,却都垂着头不敢出声。   “你们都是傻子呆子?还不赶紧收拾了!”平王妃恼怒道。   众人忙把地面清理了,然后退了下去。   平王妃走到永宁郡主床边坐下,撩开被面看了看她的脚腕儿,眉头一紧,对白嬷嬷道:“怎么弄得这样严重,不是叫你们做个戏便罢了?这万一真伤了筋骨可怎么得了?”   白嬷嬷还未开口,永宁郡主已经痛哭道:“是我叫韦四娘用力撞我一下,弄出点真伤来,免得惹人怀疑。可是我没想到,萧哥哥他把我放在王府门口,连句安慰话也没说就走了。母亲,你说,他心里是不是当真一点我的位置都没有?”   平王妃扭头看看白嬷嬷,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平王妃心下了然,缓缓问道:“你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非萧远林不可吗?今日你也看出来了,他对你……”   “不,我不放弃!”永宁郡主打断了平王妃,她披头散发,双手抓着锦被,额头上有几缕发丝因为汗湿而贴在脸颊上,在秀美的面庞上仿佛裂痕。平王妃伸手给她理了理鬓发,才十五岁的女儿,本该天真甜美,如今竟然形似疯妇,她作为王妃之尊,如果连此这点事情都料理不了,要这个王妃有什么用处。   白嬷嬷在一旁道:“娘娘,您进宫去请谭太妃娘娘下旨罢,让她直接赐婚。郡主受这般折磨,叫人瞧得心里着实不落忍呀!”   平王妃摇头道:“这事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永宁郡主和白嬷嬷都望着她。   平王妃道:“别忘了,萧家有不世的战功,萧世子袭爵授官,未来必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他的婚事,太上皇和皇上定会先问过他才能定下,这是一则。二来,就算太妃娘娘疼郡主,这般硬嫁进去,以后过日子的还是她自己个儿,难道那时候还能强压着萧远林遵从旨意和吉宁夫妻和美吗?”   永宁郡主哭道:“那怎么办?今天七夕,他两个都一起放莲灯踏桥了,回头真定亲了,我就更没有机会了。我不怕日子苦,我慢慢和他磨一辈子就是了,母亲去请旨好不好?”   平王妃道:“不是我不愿意为你走这一趟,只是真请旨也未必能成。”又冷笑道:“再者,废了那么大力气把韦家找出来,还没派上真用场,早早乱了阵脚做什么?”   “母亲是说……?”永宁郡主止住了眼泪,看着平王妃愣愣的问道。   平王妃眸子里的厉色一闪而过,道:“让我的女儿如此伤心,我怎会就此算了。”她转脸换上温柔的神色,对着永宁郡主道:“母亲可以为你实现心愿,只是从今日起,你万事都按我说的办,不可再如今日一般,一点不顺你意就如此发疯哭闹。”   “只要有希望,母亲说什么我做什么。”   ……   七夕过后不久,萧远林袭萧国公爵位的旨意下来了。他五月里出孝后,这道旨意就拟好了,只是因为萧平野是六月里的忌日,他虽然不必再为亲兄长服丧,但还是上折子祈恩,过了兄长忌日这月才袭爵。   随着袭爵旨意一道下来的,还有他出任从一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一职的旨意,统领京师禁军。   京师禁军戍卫京城,乃是天子最亲信的直系。北狄一战之后,萧家军几乎都填了进去,剩下的人大部分编入禁军,这样泼天的功劳,这个职位并不算太过,更何况近些年天子多提拔年轻官员和将领,萧远林正式步入官场后,为人行事皆是一派沉稳老练,很快就成了朝廷最炙手可热之人。   等这一阵儿热闹过去,萧老夫人的寿辰又至,萧国公府早早下了帖子邀请顾家众人赴宴。   七夕那日回家后,顾清芜听说萧远林先自己一步到了顾府,以为她已经到家,等知道她还在外面,又忙不迭的去寻,结果两人刚好错过。没几日萧家又忙袭爵的喜事,等到了贺寿这天,两人几乎有十来日没有见面,中间只传递了一次书信。   一大早到了萧府,只见往日颇显空旷的府邸,张灯结彩,四处挂满彩绸,仆婢们穿梭往来,热闹非常。   到了萧老夫人居所,老远便闻欢笑之声。   顾老夫人携两个儿媳妇和顾清芜顾清枚两个孙女儿进了屋,大声恭贺道:“老姐姐,我来给您贺寿了。”   萧老夫人忙从首座上站起身来,要去迎她,丫鬟仆婢扶她快走了两步,上前攥住顾老夫人双手,笑道:“早说不叫你特意跑这一趟,你偏不顾自己身子要来,快请坐下。”   两个老人携手在首位坐好,寒暄几句,萧老夫人指着堂上几人道:“莫家老姐姐不需介绍了,这位是韦夫人,她夫君曾是我儿阵前的将军,也是夫君过世,边关生活又实在清苦,这才带着女儿来京城,如今在我府上客居。”   顾清芜顺着萧老夫人的指尖望去,韦四娘和一个憔悴的妇人起身和顾家人见礼,那妇人是她母亲,瞧着竟比萧老夫人还要憔悴,面色里带着病气,站起身都要韦四娘费力扶着。   顾老夫人此前已经知道七夕之事,眼神在韦四娘身上一转,见她姿色平平,面上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诚,问了几句韦夫人身体如何的话。   略说了几句,下人又报有客上门,萧老夫人看着顾老夫人笑道:“如今家里连个掌事的主母也没有,这些琐碎事情都得回到我面前来,连和老姐妹们说话的功夫也没有了。不如咱们就移步到正厅去待客,也省的让人来回折腾。”   众人都道好,萧老夫人便攥了顾清芜的手,将她领在身边,往正厅去了。   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除去留下用酒席的,还有不少登门送了礼就走的,萧远林身居高位,如今想要巴结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萧老夫人把顾清芜带在身边见了几波客人,这才放开手,让她吃些茶点歇息一下。   不多时,有个小丫鬟凑到身边低声道:“顾大姑娘,我们国公爷请您出去偏厅说句话。”   小丫鬟虽是凑在顾清芜耳边说的,但是萧老夫人和顾老夫人就在近旁,都听见了。萧老夫人一早瞧着顾清芜有些不对,从前虽然也是温柔娴静的,但是面色红润,一双眸子瞧着便灵动含笑。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她神思恍惚,待客时常觉的她的心思飘在别处。   她以为是七夕那日的事情叫她不得安心,便拍拍她的手,道:“去罢,这两日远林总是念叨着你,不跟你亲自解释他总不安心。”   顾清芜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老夫人也道:“快去罢,莫耽搁了,国公爷前头还要招待客人,说两句话回来就是。”   顾清芜只得站起身,随着小丫鬟往偏厅去了。   萧远林穿着一身绯色吉服,几日不见,衣服上的纹样和配饰已换成了一品武将才可用的样式,隐隐透着威严之气。只是他转过脸来时,那神情还是之前那般柔和。   “清芜。”他唤了一声,微笑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眉间微微一蹙。   顾清芜这两日清减了不少,脸颊上那一点婴儿肥褪去了,浓密的双睫下,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怎么了?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还是没休息好?”   顾清芜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来,道:“这两日天气太热了,晚上总是睡不着。”   萧远林道:“等过几日暑热退了就好了。这段日子若是实在受不得,晚上睡前在屋子里放些冰,只别多用,免得寒气侵体,反倒落下病来。”   他语气柔和,眼里的关切实实的落在她身上,顾清芜只觉得有些心虚,明明拒绝了皇帝,却还是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她有心把事情跟他说了,可是毕竟两人还没有定亲,这样贸然说出口,又觉得不妥。   顾清芜轻声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最近你也忙,也要多看顾自己身体。”   萧远林微笑道:“不是说,以后叫我远林就是。”   顾清芜望着他也微笑了一下,道:“好,只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萧远林觉出她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眸色郁郁,似乎除去七夕的事情,两人之间也没别的事情发生。他思索了片刻,道:“对了,今日你见着韦四娘和她母亲了罢?”   顾清芜点了点头。   萧远林又道:“韦四娘的父亲韦勇以前跟在我父亲军前效命,曾三番五次替他挡下暗箭,后来我父亲去世,韦勇留在了玉良山守军里,直到去年病逝,韦家只留下了她们两个孤儿寡妇,韦夫人又病的厉害,祖母便把她们母女接进府里来照顾了。”   顾清芜看着他,萧远林微笑道:“你别担心,回头我会给韦四娘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我也是有俸禄领的人了,再陪上一副嫁妆给她,好好送她嫁出去还了她父亲的恩义。”   原来他也瞧出自己的不安了,只是他以为自己是担忧这个,顾清芜咬了咬唇,道:“你的俸禄需得省着些花,免得日后……”本想开个玩笑,说到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萧远林明白她想说什么,笑道:“放心,自己娶亲的钱,都攒出来了。”怕她尴尬,赶忙又道:“看看你也放心了,我还得回前面待客,你也回去吃酒席罢,今天备了些果子酒,不醉人,你记得尝尝。”   他说完,下人进来道皇帝赐下了赏赐给萧老夫人贺寿,传旨得内侍正在前面等侯,萧远林赶忙去接旨。顾清芜听了这句禀报,恍惚了一下,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   她之前也听过父兄夸赞少年皇帝勤政爱民,任贤用能的话,他让萧远林袭了爵位,又拜他为将,今日萧老夫人得寿诞,还赐下贺礼,足见其重视,想来他并没有因为七夕的事情迁怒他人。   再加上,他说他不会勉强……   耳边传来阵阵贺喜之声,顾清芜独自在偏厅坐了一会儿,压下了心事,才整了整衣袖回了正厅。   那日的事情,就全当是一场梦罢。 第31章   萧老夫人的寿诞过后两日,恰逢萧远林休沐,一大早他过来请安,萧老夫人满面春风的拿着个黄历簿子,让他赶快坐下,喜气洋洋道:“远林,如今家里的事情都差不多忙完了,我的生辰也过了,下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昨儿晚上翻了翻黄历,算了算,下半年的好日子过完六礼恰恰好,如今你岁数也不小了,便是赶着些办,想来顾家那边也不会有异议,我对清芜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萧远林的俊脸一红,心中喜意腾然而起,这两日他自己也盘算着该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没想到祖母先他一步,竟然连日子都看了,他低头借着喝茶垂下眼帘,道:“孙儿愿意。”   萧老夫人难得见他这个样子,看着他哈哈乐了好一会儿,道:“好好,我今日就请媒人上门,定好日子,祖母亲自去提亲去。”   萧远林道:“祖母,下月初皇帝要巡视京郊大营,然后在蒙山围场行猎过中秋。孙儿负责戍卫一事,到时候恐怕会忙上一阵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去忙你的便是,这些事情我来操持,你祖母年纪虽然大了,但是给自己孙儿办婚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远林道:“不是为这个,孙儿想着,清芜此前被退婚,顾府上下对此事都十分介怀,这次提亲,孙儿想着把礼数做的周全一些,聘礼之类不必说,祖母定能料理妥当,只孙儿想依照古礼,趁和皇上行围亲手猎上六对儿大雁放在六礼中送去,才更有诚意。”   萧老夫人闻言怔了怔,古时六礼每次都要送上大雁,只是大雁不好打到,因此便简化为纳采时用雁便可,若真能备上六对儿大雁,那满京城恐怕都会羡慕顾清芜,退亲之事到时候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倒不担心自己孙子猎雁的本事,也愿意他这样给未来的媳妇做面子,只是如此婚事必得推迟了,于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样岂不得等过了中秋才能正式过六礼?”她翻了翻手中历书,踌躇道:“这样算下来,恐怕得等到翻了年才能办喜事。”   萧远林道:“倒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还请祖母给顾府透个信儿去,免得咱们这边拖拉,清芜她……”   萧老夫人打断他嗔笑道:“明明是你要拖拉,要我说,明日就把清芜迎娶进门才好,你偏让祖母去做这个坏人,你自己去和她说你的打算去。”   “老夫人要办喜事呀!”说话间,韦夫人撩了帘子迈步进来笑道。   她这段日子在萧府养的不错,蜡黄的面庞上有了几分红润血色。看她来了,萧远林便站起身道:“韦夫人稍坐,祖母,孙儿去前头了。”   萧老夫人挥挥手,笑道:“去罢去罢。”请韦夫人坐下,让下人上了茶,问道:“怎么不见你家四娘?”   韦夫人道:“她让我拘在屋子里绣花,如今客居在府上,已经添了许多麻烦,哪里还能让她四处乱窜。”   萧老夫人道:“不妨事,年轻姑娘天天闷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该叫她多出来见见客才是。”   韦夫人笑道:“说起这个,适才在外面听见老夫人说要办喜事?是定下了顾家姑娘罢?”   萧老夫人笑道:“正是,我着实喜爱这个孩子,人长得好,又温柔娴雅,最难得的是远林也喜欢。”   韦夫人站起身,福身下去恭贺道:“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先给老夫人道喜了。”又问,“不知何时办喜事?”   “远林这孩子非要自己去打了大雁再过六礼,算算该是八月里开始办事。”萧老夫人道,“不过他这样郑重也是好事,毕竟以后是他们小夫妻过日子,打从一开始就有个好开头,以后才能万事顺遂。”   韦夫人陪笑道:“老夫人说的是,日后小国公爷定能夫妻和美,早生贵子。”说着却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带上了几分悲色,道:“唉,可惜国公爷去的早,我家那个短命的一辈子就知道护着主子,如今也看不见这样的喜事了。”   萧老夫人听了这话,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也莫要伤心了,人总要朝前看的,四娘如今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要坚强些,好歹看着四娘嫁人生子,才能放心不是?”   韦夫人拿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道:“老夫人说的是,人总要朝前看的,只是我静下来时难免后悔,我家老爷在的时候,若是能给他纳上两房妾室,生下个儿子支应门庭,如今四娘也不必只靠着我这个病入膏肓之人过活,若我不好,她日后还不知何处着落。韦家因我绝了后,我就是下到地下,也无颜见我家老爷,真是生不能生,死也不能死。”   萧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夫人赶忙在自己脸上一抽,道:“瞧我这张嘴,今儿是喜庆的日子,我却在这里说这些,真真扫兴,还请老夫人莫怪。小国公爷如今前途大好,完婚后必能代代簪缨,恩爱天长。老夫人只等着抱重孙就是了。”   ……   八月初,去往蒙山围场的驿道上,百十来辆华丽的马车逶迤数里,两侧是身着乌黑甲胄的禁军侍卫,将车队牢牢护在里面。走在最前方的是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仗銮驾,随扈宫人,然后是各家王府的马车,在最后的则是随驾的公侯内眷们。   皇帝今年巡营后,会直接驻跸蒙山围场行宫,待中秋后再回京,算下来在外的日子有一月之久。   诏令一下,朝中开始安排各项程仪,太上皇和谭太妃想着避一避暑热,便提前开拔往蒙山行宫去。除去奏对办差的王公大臣需要等着皇帝从大营过去,女眷们随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驾先行启程。   谭太妃单独传了内谕旨给顾清芜,说文皑是此次的随行画师,要她也一道去蒙山围场看看风景,作作画什么的。顾清芜本来不大想去,但是内谕旨一下,不容她推拒,没几日又听说萧老夫人也要去,她年岁虽然已高,但是却总想再看看塞外的风光,玉良山太遥远是去不了了,蒙山围场还能勉力去看看。   得知了消息后,两家商议一下,便让顾清芜和萧老夫人一道上路,在她身边照看。亲事上已有默契,只等行围后就要过礼,因此这样安排也很妥帖,又派了霍嬷嬷,晓月和晓雯三个跟着照看顾清芜,毕竟住在行宫,不能带太多的人。   等上了萧家马车,才知道韦夫人和韦四娘也一道跟着,她俩在玉良山住了许久,和萧老夫人话题颇多,一起作伴也能解闷,韦四娘为照顾母亲,扮作个丫鬟跟着伺候,此外还有萧府的嬷嬷丫鬟。   大队人马行路缓慢,算算需要三日才到蒙山行宫,头一日扎营,只见营火将连绵的山头密匝匝的盖住,仿佛是披上一身发光的彩衣一般。萧老夫人到底年纪放在那里,等铺好了床铺就倒头睡下了。   韦夫人和顾清芜一道服侍着萧老夫人睡下,道:“顾大姑娘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别累着了。”   顾清芜先谢了她,又道:“夫人也赶紧歇息,这些事情让婢女们做就是了。”   韦夫人道:“不妨事,早年间我夫君还只是阵前小兵时,我就服侍过国公夫人,世子爷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她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又笑道:“那会儿世子爷才这么大点,一晃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我如今还觉着难以置信,那么点儿的人,如今也成了个大将军了。”   顾清芜道:“老夫人有夫人作伴,我瞧着倒是开怀不已,只是听说夫人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还是多多注意才是。”   韦夫人微笑道:“我们这样的苦命人,硬实着呢,不碍事。姑娘快去歇着罢,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道了别,各自歇下。   又走了两日到达蒙山行宫,除去帝王围猎暂住外,这里时常用来招待属国朝见的使臣随行人员,宫内房舍颇多,出行前内侍官就已按随跸名单分好了地方。   萧家如今势盛,分得的地方也大,顾清芜陪着萧老夫人安顿好了,内侍过来回禀道:“萧大人已经启程回京郊大营了,着臣代为传话,就不过来看望老夫人了,过些日子皇上驾临行宫再见就是。”   萧远林这回负责护送太上皇和谭太妃銮驾统领跸警之事,只是这几日赶路,他竟然忙的连过来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   萧老夫人谢过了传话的内侍,又吩咐人拿了些碎银子赏他,转过脸来对着顾清芜道:“这个孩子,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子,只要是当差,眼里就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一点也不知道顾及自己身子,这样连轴转的赶路,还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说着叹了口气。   顾清芜道:“老夫人莫要忧心,小国公这般勤勉不懈是好事,想来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注意自己身子的。”萧远林是行军的走法,这会儿便是使人去嘱咐,恐怕也难赶上他的脚程,她只能这样劝慰。   韦夫人在一旁拾掇着杂物,接口道:“姑娘年轻不知道,身边下人哪能看顾的那么齐全,他们也不好硬劝。再有,勤勉虽好也不可以损耗身子为代价,有些话还是得屋里人劝才行,我家夫君当年就是积劳成疾。”她叹了口气,又望着顾清芜笑道:“等小国公成了家,有了媳妇照顾,想来就知道心疼自己了。”   顾清芜朝她望去,这话她不好接,只得尴尬的抿嘴微笑,韦夫人面上带着长辈的宽和,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十分妥帖,这几日相伴,每每顾清芜说什么,她接的话总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别处又很有分寸,萧老夫人开口打趣顾清芜的时候,她是从不插嘴的。   顾清芜觉得自己有些多心,看萧老夫人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便道别往自己的居所去了。   ……   京郊大营那边,赵熙忙了一日回到大帐,常乐伺候他换了衣裳坐下喝茶,正要问是否传膳,传令的禁军进来禀报道,太上皇和谭太妃已经抵达蒙山行宫,万事顺当。赵熙颌首,问道:“萧都督呢?可回来了?”   “回皇上,萧大人已经启程,大概明日早晨能到大营。”   赵熙挥手让他退下,常乐觑着他神色,问道:“皇上急着见萧大人,可是为了永宁郡主那事儿?”   赵熙横了他一眼,道:“萧远林是禁军都督,难道朕就那么闲?找他只为了点小儿女之事?”   今日上午时分,侍卫把查到的事情禀报了上来,平王妃是如何找到韦家母女,又如何安排两人在七夕那天上演了那样的一幕。只是七夕节游人实在太多了,加上侍卫走访了些萧家玉良山的旧人去落实,这消息才迟迟到来。   常乐讪讪一笑,心道和您有关的小儿女之事可不是小事,见他面上并无愠怒之色,又凑上前道:“臣有个小心思不知当说不当说。”看赵熙没有说话,接着道:“臣是想着,皇上襟怀坦荡,查到了这些小手段,必然是想着要告诉萧大人的,可是站在萧大人或是顾大姑娘那边一想,万一他二人并未因此事起龃龉,皇上这样特意告知反倒不好,毕竟那日微服出游,连太妃娘娘都不知道您出宫了。”   赵熙思量片刻,他的确不知道顾清芜和萧远林究竟如何了,贸然告知,也许反而给别人心里扎上一根刺。   那天过后,赵熙的理智几乎告罄,她拒绝的那样彻底,自己这边心凉了一大半,他是第一次一眼看见一个人,就如此上心,藏书阁里的顾清芜,和外面见到的端正持重的她完全不同。   仿佛是独属于他的惊鸿一瞥,她从书架上跌落到他怀里,惊慌无措的看到他,却还是惦记着架子上的画,根本没发觉那一瞬她抬起头,赵熙的呼吸一窒。   他随便找了本书,再走出来,就见她站在书案后,身姿楚楚,素白如玉的指尖划过一幅画,周身笼着一团柔光。   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那个故事——画师走入画中消失不见,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上前去把这个故事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开口逗过女孩子,却很想看看她听到故事结尾时的表情。   后来在宴席上留下她的画,替她寻访名师,赵熙觉得他们当是有缘分的,他让卫彰送去竹条,让她猜到了文皑是自己找来的,可她却并没有参加采选,在七夕还那样直白的再三说,她是跟萧远林在一起的。   赵熙沉默了许久,像是定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罢了,等到了行宫,让母亲去提醒她就是了。”   常乐应了声是,赵熙又道:“朕有些累,传膳吧,叫他们上点清淡的东西来。” 第32章   萧远林连夜疾驰赶回京郊大营,把护送銮驾之事略略禀报,赵熙便让他下去休息。   萧远林一脸风尘,但是精神尚好,肃容回道:“此前皇上命臣操练兵马,擢升将官,今日皇上巡视后军,而臣上任不久,五军之中数后军最为生疏,通晓兵法或勇敢当先者臣俱是不知,还是随皇上巡视简阅过后,再去歇息。”   五军都督府当年是因高程进言,权不专于一司而设,本为牵制武将,避免军权集于一人之手,但是没想到北狄一战,各督府为保全自身兵力,互相推诿,差点酿成大祸,此后太上皇和皇帝一直想将兵权重新收归一处,将右都督一职交到萧远林的手里,有借助打散进禁军的萧家军之力,收归兵权之意,并不仅是让萧远林戍卫京城一地而已。   赵熙闻言便不再坚持,点头道:“那便即刻随朕出发。”   “是。”   常乐将明黄色的大氅伺候皇帝披上,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窄袖的铠甲骑装,腰间鞶带上悬挂长剑,宽肩窄腰,一派英武。   大帐前已经备好了坐骑,十余名将官正侯在那里,见皇帝出来,齐齐请安行礼,皇帝一声令下,众人整齐的随他翻身上马,往后军所在的校场飞驰而去。   校场上,黑压压的兵士正整齐的排阵等候,万众瞩目中皇帝纵马跃上点将台,下方后军将领领着数万兵士山呼万岁——   阳光下皇帝的面庞愈发显得白皙清秀,眸子里瞧不出什么情绪,他一抬手,底下声音又霎时而止,偌大的校场上,除去隐隐回声,只有他胯/下骏马因不安而喘息的暗嘶。   皇帝安抚了自己的马一下,随即冲常乐微微点头:   常乐朗声道:“检阅开始!”   随着这一声令下,身后战鼓轰隆隆的擂响,在传令士兵摇旗变幻中,兵士们变换甲阵,不时发出嚯嚯的吼声。   排兵布阵后是两军对垒的演练,自北狄战事之后,骑兵射箭已经成为军中必行的操练项目,后军对垒演练,便选了短弩骑射对战,此前布阵的兵士们有序散去两边,将校场正中空出,两队骑兵纵马飞驰入场,每个人的身上都缚着厚厚的沙袋,骑兵们一边以短弩射向敌对方,一边操控身下骏马奔腾闪避。   急速行驶中本就难以射中目标,更何况是轻弩这样力道较小的武器,众人只瞧得眼花缭乱,肃立两边的后军士兵中,也不时爆发出叫好之声。   萧远林在点将台下观望,这两队骑兵虽然控马走势尚显生疏,但是箭术却已练的不错了,两柱香的功夫过去,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有两根箭簇。   赵熙在马背上瞧得心潮澎湃,不时询问后军的同知和佥事日常操练事宜。   他才夸了两句,忽听骑兵中隐约传来一阵喧嚷之声,只见一匹马被射中了后腿,因疼痛而嘶鸣跳跃着,背上的骑兵攥紧缰绳附在马背上,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众骑兵停下演练,退开了一圈,后军佥事郭成一阵冷汗,上前道:“皇上恕罪,是兵士不小心射中了马匹,乱了阵脚。”   皇帝微微蹙眉,道:“演练当中出这样的意外也是难免,不必为难这个骑兵。”   郭成忙道:“皇上宽仁,臣这就让人上前协助。”   话音刚落,只听空中重型弓/弩/箭翎破风的飕飕之声,有三支利箭竟不知从哪里射出,直杀向皇帝面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匹惊马身上,此时哪里反应的过来。   赵熙抬眼,几乎已经可以看见箭簇黑黝黝的尖头上的冷冷幽光。他扣住腰间长剑,来不及拔出便将手扬起一挥,前两支利箭“叮”的被他打落在地,虎口震得生疼,随即而至的那支箭已来不及回手再挡,他是绝不肯在数万士兵面前被一支箭吓的落马的,但这样的重弩若是躲避不慎必受重伤,电光火石间只听又是嗖的一声,侧边又有一支箭射来,将这直扑面门的箭拦腰射断,饶是如此,这半支箭簇仍旧擦着他右肩而过,刚猛的力道将他身子往后一带。   赵熙只觉得一阵刺痛后整个右臂都失去了知觉,他左手牢牢抓住缰绳,将身体稳在马背上,身后侍卫营众人已经将他密密实实的围了起来,外围有人呼喝道:“护驾!护驾!”   赵熙在人群中怒喝:“慌什么,朕好端端的,都让开!”他挥退了众人,纵马稳稳上前两步,朝后军士兵望去,黑压压的士兵似乎隐隐喧哗不安,他冷笑一下,忍着巨痛将手臂抬起。   点将台附近的将官们已经纵马巡驰在士兵阵前,见到皇帝无恙,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不远处,萧远林已经带着一队兵士朝箭簇射来的方向急速奔去。赵熙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指着后军士兵下令道:“指挥士兵有序回营。”   若是他重伤从马背上落下,后军哗变,今日恐怕有人会趁乱浑水摸鱼。   众将听令下去做事,常乐这才能挤进来抱着他的腿道:“皇上,皇上您没事吧?”他抬头看去,赵熙右肩下方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而血滴已顺衣褶滴答而下。   常乐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赵熙没搭理他,将大氅一卷,把血迹掩住。然后才打马从点将台上缓缓而下,由侍卫营众人护送着回了大帐。   那半支箭簇将他右肩划开一道极深的伤口,但是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即便如此,随行的御医们仍旧吓得脸色煞白,抖着手料理完伤口,萧远林在帐外带着几名禁军求见。   赵熙吩咐常乐把衣服帮他披好,然后才宣众人觐见。   萧远林进来后,立马跪在大帐正中,叩头请罪道:“臣今日护驾有失,请皇上治罪!”   赵熙道:“都先起来,说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众人依言起身,萧远林回道:“臣赶了大约半里地才找到重弩射出之地,但是刺客早已逃遁,地面上只余车弩痕迹,臣已亲自将车痕拓印。”他将拓印从怀里递上前,常乐接过来呈到赵熙面前。   重型弓/弩因射程长短之差,底下支座弩车也有所不同,凭这张拓印可以查出射箭的弩车是哪一种。   “京郊大营四周戒严,臣已派出禁军护卫严查各关隘处。另外,为防刺客将弩车丢弃,四周山林也已派人搜查。”   赵熙看着拓印垂眸思索片刻,除去弩车留下的痕迹,纸上还细细记录了印痕深浅,赵熙道:“如果找不到弩车,用南疆常用木料按拓印仿制,然后再去比对辙痕。”   “皇上是怀疑此事与南夷有关?”   赵熙颌首,道:“你之前说,五军之中后军你最为生疏,而后军兵士军籍中南方士兵最多,若是南夷作乱,想必后军之中找到呼应之人最为容易。”   萧远林道:“是,臣这就吩咐人仿造比对。只是今日之事乃是臣之过失,还请皇上下令治臣守护不力之罪。”   赵熙摇头道:“今日最后一箭,朕避无可避,若不是你斜刺里那一箭,将弩/箭射断,恐怕朕现在已不能坐着和你们说话了,你不是守护有失,而是护驾有功,朕该赏赐你才对。”   “皇上毕竟在臣护卫时受了伤,还请皇上准许臣查清刺客一事,再行赏罚。”   萧远林作为五军右都督,今日之事的确有责任,皇帝闻言也不坚持,准了他的奏请,让众人下去。   众人鱼贯退出,萧远林将手边事宜安排完毕,回到营帐将甲胄脱下。随侍的萧家亲卫萧墨上前禀报道:“国公爷,已经吩咐萧家军旧人在军中打探,尚未有消息回报。”   萧远林问道:“今日惊马之人可查清楚了。”   萧墨道:“查了,此人姓张名郝,原是京郊通明县人士,世居于此,并无异常。他和同队的士兵关系不错,看起来似乎是个意外。”   “那支射中马匹的箭呢?”   “也无异常,的确是今日对垒演习备的箭簇,除去箭尾标记属对战一队之外,无任何异常之处。”   萧远林没有再问,除去车辙印痕外,这刺客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供他们查探,而后军都督,同知和佥事等将领几乎全是近年皇帝新提拔的亲信之人,这些人此时也正四处带人查探。皇帝也只提及南方兵士,对他们却丝毫没有起疑。   他沉吟片刻,望着帐外浓重的夜色,道:“再往南夷多派些人手看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两方近年虽多有摩擦,但是往京城派出刺客刺杀,没有深仇大恨和多年潜心安排必不能成事,今日对方一击不成立刻撤退,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刺客行迹,若真是南夷,恐怕他们背后另有渊源。”   萧墨领命退下,萧远林唤人抬水进来梳洗,他泡在浴桶里闭上眼,今日皇上虽然撑着没有任何失态之处,但是他从适才的问话中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边境小国骚扰向来是不足畏惧的,但是南夷最近的动作颇多,已经到了故意挑衅的地步,而朝中对这个不起眼的小国似乎过分郑重,他刚上任时,皇帝就提到此事,若论及兵力,南夷举国兵力不足十万,而不算虎威军等部队,朝中光是五军都督府统辖下就有二十万士兵,南夷此举无意于以卵击石,但是他们这般义无反顾,到底背后有何依持?更何况,南夷擅长水战,而皇帝似乎并无意大力扩充水军兵力,反倒是对骑兵十分重视。   不止是他,密报送到蒙山别宫处时,太上皇也沉吟许久,唤来亲卫问道:“那边事情查的如何?”   亲卫道:“据探子回报,南夷国中的确有一人年岁符合,他身边的亲近之人也都是北地口音,但是因为他跟南夷国主住在深宫之中,从不在众人面前出现,即便出门也是罩着面具,因此更详细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继续查。”   “是。”   亲卫退下后,谭太妃自屏风后缓缓行出,问道:“您如今可是有几分确定了?”   太上皇让她坐下,冷笑道:“当年废后自焚而死,尸首面目难辨,编出个有人替死,而废后在宫外产子的故事也不无可能。只是对方潜伏筹谋许久,若非万无一失,是绝不肯把真面目露出来的。”   谭太妃蹙眉道:“高家早在二十多年前覆灭,就算留下些许后人,也难成气候。”   太上皇沉默片刻,道:“废后当年绝无可能怀有身孕,找人假扮其子,恐怕并非高家余孽所为。而我未立你为后,熙儿就非中宫所出,背后之人恐怕是想借机以嫡长来说事,意在帝位。等水被搅混了,好渔翁得利。”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只有我能看见评论了,说真的,很感动呀!在这里统一感谢一下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的陪伴,第一本书,虽然文笔不佳,但是我会加油的~~~ 第33章   皇帝遇刺一事很快传到了行宫,蒙山驱散暑热的凉风,霎时染上了萧索之意,太平日子久了,让人几乎忘记巡营检阅和行围这样的国家大事,原本是为了震慑不安分的属国,而不是为了出游取乐。   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銮驾如期抵达,皇帝骑马进入行宫,马背上上的少年帝王身形挺拔,面色一派平静,烈日下臣子们汗流浃背,但是惶惑不安的情绪却在瞧见皇帝眉宇间的磊落平和后,渐渐消散了。   等一应仪程完毕,太上皇替他挡了臣子们的求见,赵熙衣裳都没换,就赶忙去瀛香殿见谭太妃,她和御医正在殿内焦灼的等待着,赵熙来不及行礼,就被她拉进内殿诊视伤口,听御医说并无大碍后,才开始责骂起皇帝和他身边的人。   谭太妃性子平和,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常乐和随侍们埋头跪了一地,除去她的声音,连呼吸都放的极轻,赵熙亦不敢相劝。   虽然心是安下来了,但是行宫内氛围凝滞,女眷们只呆在屋子里闲聊一二,话题总绕不开皇帝遇刺一事。   这日韦夫人又说起太上皇子嗣单薄,皇帝应该早日立后的话,萧老夫人触动,频频点头道:“的确,大至一国,小到一家,子嗣都是希望,子嗣旺盛,家族才能旺盛,朝政才能稳定。萧家如今虽有国公爵位,又蒙皇上看重,可是说到底,还是比不过徐沈那样的望族。”她叹了口气,看了看顾清芜,她正在一旁缝制一条抹额,塞外夜里风凉,萧老夫人这几日有些头疼。   “只是远林公务繁忙,这都到了几日了,人影都不见,我这些话也没法子跟他说。”   韦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老夫人莫急,想来忙完这阵子也就好了,中秋后不是说就要……”她捂住嘴,止了话头望着顾清芜一笑,虽然定亲一事两家已有默契,但是却不好当着人家姑娘面上说出来。   顾清芜有些尴尬,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胳膊,道:“老夫人,韦夫人,我去外间走走。”她辞了两人出来,去寻文皑说话。   看她走了,韦夫人道:“哎我这嘴,怕是惹了顾大姑娘生气了。”她歉意的望着萧老夫人,道:“我和夫君这半辈子都是伺候在国公爷身边,心里早把萧家当作了自己家了,我一心为小国公爷担忧,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萧老夫人透窗看顾清芜走远,转回脸微笑道:“你也是好心,清芜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姑娘家面皮儿薄,等过了门儿就好了。”   韦夫人迟疑了片刻,手里茶杯转了半天,才道:“我心里还有句话,说出来恐怕又要惹人不快,但我后悔自己这辈子之余,左思右想,又觉得应当提醒老夫人一下。”   萧老夫人望着她,道:“你夫君护持了我儿子一辈子,你和四娘如今又伴在我身边,为我解闷,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的?就是一两句不妥的,我也知道你是好心。”   韦夫人闻言感动不已,放下杯子握住了萧老夫人的手,凑到近前道:“我跟我家夫君这辈子的好运道,就是遇见了国公爷一家子,如今瞧着府上人丁凋零,虽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家,但这句心里话实在不能不说了,我瞧着顾大姑娘是个好的,小国公爷又心悦她,日后夫妻和美自不必说的,可是咱们是武将人家,说不准那天家里男人上阵杀敌,家里便只剩妇孺,若再人口稀少,这日子可怎么维系?因此今日冒着得罪人也要跟老夫人这里提醒一句,回头顾大姑娘过了门,还是得赶紧给小国公爷置两房妾室,为国公府开枝散叶呀!”   萧老夫人听了这话,猛然把手抽回来,惊诧的看着她。   “纳妾?”   韦夫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萧老夫人眸子里的变幻神色,仍苦口婆心道:“正是,要不我说我这话是要得罪人呢?可我早晚是要离了国公府回乡的,那时候老夫人身边就再没人提醒了,因此拼着得罪了日后的国公夫人,也要把这话说了,我痛悔当年自己没给夫君生下儿子,又未给他纳上一房妾室绵延香火,如今见国公府只有小国公爷一人支应门庭,顾大姑娘即便过了门,恐怕生子也要到明后年去了,加上她年纪小,这子嗣对一个家族的重要恐怕不如咱们知道的深,这话我不得不提醒呀!老夫人!”   萧老夫人没有说话,望着室内一尊佛龛,久久出神。   韦夫人不再开口,等萧老夫人思量半晌,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瞧得出来,远林实实在在是喜欢清芜这孩子的,就算清芜肯了,远林那边……”   ……   顾清芜到了文皑住的院子里,只见他正埋头在纸上勾勒作画,他倒是不为外界所扰,每日里只管关在屋子里画画,不然就是去围场散步欣赏风景。   顾清芜没有打扰他,在一旁坐下静静的看着他作画,文皑画了一会儿,才搁下笔,问道:“对了,你近日见过太妃娘娘吗?”   两人来了行宫后,都未被召见过。   顾清芜摇了摇头,道:“去过两次,可是因为皇帝遇刺之事,前去问安的人太多了,我去的不凑巧,太妃娘娘都有客,于是只得写了封信送去问候了一下。”   文皑瞅了她半晌,道:“只写了信问侯娘娘?她又没受伤。”   顾清芜听他这么说,无奈道:“师傅别打趣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和萧家的事情。”她哪好去问候皇帝伤势?   七夕那天文皑也在,加上赵熙费劲功夫把他请来,他自是了然。   文皑只道:“你看看你自己也说了,是你家和萧家之事,而不是说你和萧远林的事情。”   顾清芜愣了一下,道:“有何差别?”   文皑道:“这得问你自己了,你我同为画师,提笔作画需得心中有景才可,你问问自己的心,是有顾家,有萧家,还是有你自己,有萧远林这个人,又或者有别的什么人没有?”   顾清芜让他说的有些心乱,仔细一想,似乎从庄子上回京,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发生,到现在为止全是别人推着她走,除了拜文皑为师一事是遂了自己心意,旁的事情都是别人安排,她照着走。   可是萧远林在鸣雪楼对她说的话,还有七夕那天两人短短相处的时间里,事情是水到渠成,她并不觉得自己勉强。   这两日本就因为韦夫人有些烦乱,此时不想再去钻什么牛角尖,顾清芜语意坚决道:“我的心我自然是清楚的。”   文皑笑而不语,转头又提起笔继续作画,不再理她。   顾清芜坐了一会儿,便想起身回去,却见兰茉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道:“就猜顾大姑娘在文画师这边,娘娘请姑娘过去说话。”   文皑头也没抬,只道:“快去罢,多想想自己。”   兰茉不解:“文画师让姑娘想什么?”   顾清芜拉了她的手,道:“莫听我师傅胡说,他跟我打哑谜呢。”   到了瀛香殿殿外,却见兰岑送魏太医出来,顾清芜停下步子,问道:“皇上在殿内?”觉出自己问的突兀,又道:“还是太妃娘娘身子不适?”   兰岑回身微笑道:“皇上不在,娘娘也无碍,只是皇上诸事繁忙,这身上的伤又没有全好,娘娘担忧皇上身子,便嘱魏太医每日请脉后将脉案送来过目。”说着引了顾清芜进殿。   她和谭太妃上次见面,还是端午前的事情,只见她立于书案前,正目不斜视的看着手中脉案。   听得门口脚步声,谭太妃抬起头,她最近消瘦了不少,在行宫常接见女眷和前来朝拜的属国臣子,穿了一身繁复的宫装,显出些瘦弱之态。   顾清芜心里一软,莫名的有些愧疚之意,谭太妃帮了她许多,而她却……   她走上前去,福身行礼问好。   谭太妃一如既往的伸手拉她,只是这次顾清芜结结实实的把礼行完了,谭太妃带着几分嗔怪道:“都说过,不必这般多礼的。月余未见,瞧着你似乎长高了些。”她打量了顾清芜一下,又道:“似乎人也开朗了。来,快坐下,行宫送上了新鲜牛乳,我命人做了酥酪,你来尝尝。”   顾清芜随她坐下,然后道:“我看娘娘似乎瘦了些,可是为了皇上的身体担心?不知皇上现在可好些了?”   谭太妃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一抹愁色,道:“这几日北地属国觐见,连着几天晚上宴请他们,本是几日能好的伤,硬是拖的到如今还没有结痂,昨日去行围,伤口又裂开了,若不是天气没那么热了,我真担心他伤口溃疡。”又道:“先不说他了,倒是你一切可都顺遂?我一直记挂你上次问我的事情,有心找你问问,没想到近来这么多事情,就是在行宫里没几步远,也没空闲相见。”   顾清芜踌躇了一下,她并不想对谭太妃敷衍,兰岑和兰茉见了,便招呼着殿内宫女悄悄退下,只剩了她和谭太妃两人。   “上次跟娘娘说,家里说了一门亲事,如今也快定下来,只是未过礼外面还不知道,这件事上算是顺遂吧。”   谭太妃含笑点了点头,看着她神色,道:“那就好,之前见你,老是一副不快活的样子。”   顾清芜微笑道:“如今跟着文画师学画,每天一睁眼心里想的都是昨日的画如何,今日该如何改进之类,倒是明白自己是全心全意喜爱画画一事……”她说到这里,一时呆住,想起刚才文皑的话,似乎对萧远林的感情并没有对画画这么全身心的投入,至少她从没想过为了他宁愿抛弃自己侯府贵女的一切。   谭太妃也有些纠结,常乐把七夕的事情禀给了她知道,若论私心,她自然希望自己儿子第一次情动不要失落,可是他交代的事情,却让她后悔,怎么把儿子教的这般渊渟岳峙,连这样的事情都不去努力争取。   顾清芜又犹豫着道:“也不瞒太妃娘娘了,家里亲事说的是萧国公萧远林,我小他十岁,幼时见他带着抗击北狄的大军入城,那会儿没想到会跟这样一位英武的少年将军有什么牵扯,可是他知道我拜文画师学画后毫不在意,还很支持我,他家人口简单,萧老夫人待我也很好,我的祖母,母亲都十分满意,便是我,跟着他七夕去踏桥,瞧着他笑,我也十分开心,萧家冷清了这许多年,我想,我是十分愿意照顾他的……”她话音渐低,几不可闻,谭太妃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没有做声。   屋内寂静一片,忽然兰岑的声音响起:“见过皇上。”   顾清芜一惊,回头看去,赵熙站在殿门前,穿着两人初见时穿的那件浅黄色圆领窄袖锦袍,他迈步进来,襟袍翩然而动,明蓝色的水波纹样璀璨夺目。   “母妃,今日围场散的早,儿子过来看看您。”赵熙似乎并未听见适才殿内低语,含笑对着谭太妃道,又对顾清芜微一点头:“顾大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晋江能在作话里发图,我一定给你们看看我家猫给各位小天使写文的照片,哈哈哈,各位脑补一下橘猫赶文吧~~~ 第34章   “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坐着不动?”   谭太妃的声音悠悠响起,揶揄道。   赵熙猛然回过神来,顾清芜刚见了他竟然连礼都没行,只是低着头道了句有事,便急匆匆的去了,就是七夕那天两人离的那么近,也没见她如此失态,他琢磨不透,端起茶盏想抿口茶去掩饰一下,只是拿到面前才发觉是碗酥酪,他尴尬的放下手里的碗,道:“前头好容易得出些空闲,儿子来给母亲请个安,省的您总是忧心我的身体,母亲倒要赶我走。”   谭太妃抿嘴一乐,没理他这言不由衷之词,道:“本想今日跟清芜好好说说萧家的事情,受人所托,终人之事,只是听了她的话,我倒有些犯难。”   赵熙看看谭太妃,等她把话说下去,可是谭太妃却伸手把自己面前那碗酥酪端了起来,拿着银勺子一勺勺的舀起来慢慢吃着,酥酪是冰过的,但她吃的极慢,还不时轻轻吹那么一下,仿佛怕烫了嘴。   赵熙打小不爱吃这些,只得干坐着等谭太妃慢悠悠的吃完。   “你怎的还在?不是说晚上还有宴席?”   谭太妃抬起头,仿佛才发现他还坐在这里,一副惊诧的样子,但是不等他开口,又做出难言的表情道:“不会是……等着问我顾家姑娘说了什么罢?”   赵熙叫她两句话噎的满面通红,也没法再坐着不动,赶忙站起身道:“儿子还是不扰母亲了。”   他站起身朝外走去,谭太妃抬高了声音笑道:“左右是女眷们的闲话,你打听了也是无用。”   他耳朵烧得慌,只装作没听见,快步出了瀛香殿,没想到在殿外又遇见了太上皇,赵熙行了礼,道了句前边有事,便匆匆去了。   太上皇一脸不明所以的走进殿内,道:“这是怎的了?我刚从正殿出来,前面又有什么事叫他这样急匆匆的去?”   谭太妃笑的前仰后合,好半天才道:“没想到,咱们儿子的心思竟然如此曲折!”   没几日,北地几个大的属国使臣都到齐了,宴饮和围猎接连不断,别宫里的气氛渐渐明快起来,韦夫人的消息也递到了平王妃面前。   听白嬷嬷回完话,平王妃的嘴角牵起了一抹笑,道:“你去嘱托她一句,莫要太过心急,只要在萧老夫人心里埋下这颗种子,不愁不发芽!”   “是。”白嬷嬷应了,转身出去。   永宁郡主急忙道:“母亲您怎么能让韦夫人撺掇萧老夫人给萧哥哥纳妾?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嘛!”   平王妃冷笑道:“我问你,妾是什么?妾是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没有是不成的!但是你说那石狮子有用吗?能护主还是能逗乐?”   永宁郡主急道:“那也不能……万一萧老夫人真的给萧哥哥纳妾,我怎么办?”   平王妃道:“你这傻孩子,怎的听不明白?钟鸣鼎食人家的男子,有哪个不纳妾的?如今你非要在人家两个里面插这一脚,男女之间若真是两情相悦,不用这一手又如何插的进去?”   “可我不想萧哥哥纳妾……”   “都说了,石狮子不过是个摆设,你瞅着不顺眼,却不能不要,你放心,只要离隙了他们两个,日后这石狮子,你换了也好,真的挪开不摆也好,还不都由着你?”   永宁郡主神色不豫,但是自知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怏怏的点头。   平王妃又道:“你的脚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就去萧老夫人那里道谢,然后再带着你的顾家姐姐一起,开开心心玩乐就是,旁的都不必理会。”   第二天,永宁郡主依言带上厚厚的谢礼,去拜见萧老夫人,只说见不着萧远林,加上他这段日子忙碌,也不好打扰,便带了些补品看望萧老夫人,聊表谢意。   她身份尊贵,但是态度放的极亲切,加上年纪小又一派天真纯然的样子,哄得萧老夫人开心不已,收下了礼物,又问她的脚伤如何了。   永宁郡主羞赧的道:“可算是都好了,那天真是太冒失了,甩开了侍卫和丫头婆子们,若不是遇见萧哥哥,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对着一旁的顾清芜笑道:“只是扰了顾姐姐,心下实在不安。明日我约了几个相熟的贵女一同游玩儿,就是姐姐认识的徐玟月沈舒绿她们,顾姐姐无事也一起来罢,她们都念叨你呢。”   韦夫人在一旁道:“顾大姑娘最近也是辛苦了,出去散散罢,老夫人这里有我照顾,姑娘只管放心就是。”   萧老夫人颌首,道:“就是,莫拘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了,去和郡主出去玩玩儿罢,来了行宫这么些日子,都没去见过草场长什么样子。”   顾清芜还在迟疑,永宁郡主已经攀上她的胳膊摇晃着:“顾姐姐来嘛,人多了才热闹。你若不来,可就是生我气了!”她只得点头答应了。   众人相聚之地在一片稀疏的林子里,需要迂回着绕出围场,只是仍旧在禁军护戍之内,不远处山丘背后就是围场边缘,倒是不必担心御驾来此地。   永宁郡主穿了一身儿水红色的窄袖骑装,背上还背着一把精致的小弓做装饰,见到顾青芜来了便亲亲热热地上前拉着她笑道:“顾姐姐,快看我这身儿衣裳怎么样?”   顾清芜看着她,赞叹道:“真是不错!”   她在顾清芜面前转了个圈,又道:“就是我这脚还没有全好,父王只准我骑矮脚的小马,顾姐姐看那边……”   顾清芜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林边的空地上数名健壮的仆妇正伺候着几个贵女跑马,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场的贵女们,多数都穿着骑装。   “姐姐来迟了,我们刚才都跑了几圈了,待会儿让她们伺候你也去试试。”   她并不知道这个安排,因此还是素日里的打扮,迟疑着道:“我不会骑马,而且我这衣裳……”   永宁郡主笑道:“昨日忘记告诉姐姐换衣裳,早起便让嬷嬷给备了一身儿带上,就在马车里,姐姐去换上就是。”她指了指林子边的停着的一辆马车。   “矮脚小马温顺无比,那里又开阔平坦,正是学骑马的好地方。”永宁推着她,“姐姐快先去换上衣裳。”   她如此妥帖,顾清芜只好答应了,跟着她的嬷嬷往马车那边走去。   永宁郡主给她备的是一身浅月白的骑装,换好了走进林子,一刹那众女都望着她一静,这件骑装束腰窄袖,银线绣着的木兰花在阳光下闪着淡淡光华。顾清芜以为是哪里不妥,垂头看了看衣襟下摆,她虽然换了衣裳,可是发髻还是松松的一个随云髻,鬓边碎发落于颈边,英气的骑装也让人觉得无端染上了一丝婉柔如诉的风情。   “吉宁,你可真大方,顾大姑娘这身衣裳比你自己的还好看。”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   “那是自然,早起我想起来,就觉得这身衣裳顾姐姐穿上一定好看。”   永宁郡主笑意盈盈的请顾清芜坐下,林子里支了数张矮几,不去骑马的贵女们,就在这里喝茶闲聊。   “……最近来的两个属国,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想要娶个公主回去,一个想要嫁个公主进来,可惜他们算盘打的噼啪想,朝里哪有公主给他们挑挑拣拣?”简王家的郡主永馨道。   永宁郡主道:“他们的公主站出来,还没有皇帝哥哥长的好看,也敢厚着脸皮说做个妃子也使得。”   众人都笑了起来,有人道:“万一皇上将宗室女指给他们怎么办?”   沈舒绿闻言,嘲讽的一笑道:“我朝素来没有嫁公主和亲的旧例,应当是不会的。但是纳一两个属国公主进后宫,只怕皇上不好拒绝罢?”她说完看了徐玟月一眼,采选一事过后,沈相给她订了一门不好不坏的亲事,原本能和徐玟月竞争的她,此时只能占点口舌上的便宜了。   永宁郡主笑道:“皇帝哥哥可看不上她们,再说了如今中宫未立,便如寻常人家没有正妻,哪有娶小妾的理儿?”   旁人不好如她一般评价皇家的事情,都没有开口。   徐玟月仰起头环视众女一番,笑道:“郡主说的是,咱们皇上恐怕和太上皇一般,日后宫中说不定只得一人,就是不知谁能有这等福气了。”她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沈舒绿闻言攥紧了拳头,徐家和沈家争来争去,她和徐玟月也是打小就在各个方面相较,想到日后可能跪拜在她脚下,便怎么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   众人诧异的看着她,沈舒绿展颜一笑,对着顾清芜道:“刚才你们都打马跑了一圈了,只有顾大姑娘和我还没去试试郡主的马呢,不如一道去罢。”   顾清芜也不太想坐在这里听她们打什么机锋,便站起身道:“也好。”   两人并无交情,离了众人便不再交谈。沈舒绿先挑了马,说了句去旁边逛逛,便走开了。   一名仆妇伺候顾清芜也上了马,又问她会不会骑,见顾清芜摇头,于是走在前面替她牵着缰绳,道:“姑娘不必怕,我护着您慢慢走两圈就会了。”   走了一会儿,仆妇把缰绳交给顾清芜,道:“马匹胆子小,姑娘抓好缰绳,只要不大动作吓着它,慢慢的它静下来就好了。”   顾清芜觉出有趣,也不那么害怕了,夹了夹马肚子,矮马便往小山丘上跑了起来。   初秋的草场染着一点淡淡的金黄,微风过去,草场仿佛起伏的海面,天高云阔,令人心旷神怡。马儿停下步子,低了头吃草,她学着唤了两声,它却充耳不闻一般,只是尾巴扫了扫,似乎不耐烦一样。   顾清芜一笑,对着马儿道:“你是看出来我不会骑马,故意欺负我吧?”   马儿打了个响鼻,转头去啃另一丛青翠的牧草。   她无奈的拍了拍它的脖颈,道:“算啦,你慢慢吃,吃饱了就带我回去。”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最近常听萧老夫人和韦夫人说玉良山,只是她总没什么概念,不知道为什么一座山能让人如此魂牵梦萦,不过现在看了这样的风景,却似乎有些了然,这样的地方,自然比逼仄的后宅更让人牵挂的。   远处渐渐出现了几个黑点,她遥望过去,黑点越来越大,一阵阵呼喝声也远远传来,她瞧着黑点越来越近,马蹄声如疾雨,一队身着各色服饰的人马渐渐清晰,为首的黑马长鬃飞扬,驰骋如飞,马背上那人黑色的大氅在风中翻飞,露出内里明黄的颜色。   她急忙去拍仍旧在吃草的矮马,道:“你快别吃了,赶紧回去罢,回去我让人给你准备更好吃的,你爱吃什么?”   马儿还是不理她,顾清芜加了点力气去拍它:“你听见没有?我有比草更好吃的东西给你,快走呀!”   她立在山坡上面,又是穿着一身耀目的白色,围场中的人早就瞧见了她。赵熙扯紧缰绳,将速度缓了下来,他身后众人也都呼喝马匹,停在他身后。   “皇上,不知是何人立在那边,臣去看看。”   身后侍卫想要纵马过去查看,赵熙抬手止住他,平王赶忙纵马上前,回道:“皇上,小女说今日要带了女伴骑马游玩,看这人身形是个女子,想来是她们误闯了此处。”   赵熙远远看着,觉得那人十分熟悉,但是却不能确定,他心意一动,也不顾身后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不必跟来。”   说罢一夹马腹,便朝着山坡上跑去。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侍卫们赶忙要跟上去,怀王喊住他们,皇帝虽然年少,但少有如此少年随意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扬眉笑道:“皇上这是……开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到家晚啦~~~ 第35章   顾清芜看着赵熙越来越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就好像绕不开这人了。   赵熙纵马到她旁边,只见她一手紧握着缰绳,一手去拍那匹贪吃的马儿,急得满脸通红,那匹矮马吃的肚儿滚滚,却仍旧埋着头细嚼慢咽,尾巴还一甩一甩的,对背上的人毫不在意。   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忍不住一笑,道:“这谁给你选的马?是整个围场里最懒最馋的一匹了吧?”   黑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同意主人说的话,顾清芜的矮马总算有了反应,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歪头看了看,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吃它的草。   顾清芜忍不住瞪他一眼,四目相对后她连片刻都没坚持住,就赶忙又低下头去,垂眸正色道:“见过皇上,请恕臣女失礼。”   赵熙却道:“要不要我教你骑马?”   在这里学骑马?一边是百十来名朝臣使者侍卫们,一边是虎视眈眈盯着中宫宝座的贵女们,众目睽睽之下,他抛开众人就算了,竟然还说在这里教她骑马?   顾清芜只觉得脑仁抽疼,就算四下无人,她也只想躲他远远的。矮马还在认真的嚼着草叶子,顾清芜被它气的无语,想了想还是跳下去吧,牵着马走回去,总比傻乎乎的站在这里好。   “臣女要回去了,那边众人也等着皇上呢,皇上快回去……”她一边说着就想往下跳,矮马却正好挪了一步,顾清芜被它一晃差点掉下来,赶紧抓住鞍角不敢动了。   赵熙立马伸手要扶,顾清芜见他这动作简直比从马上掉下来还要怕,她僵硬的攀住鞍头,一脸惊恐。赵熙看她这副表情,想想这地方如此显眼,的确是不太好,不过他也没把手缩回去,只笑道:“罢了,把缰绳给我,我带你回去。”   微风吹拂过来,龙涎香的气味吹的她直发晕,顾清芜已经看见几个贵女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正冲着这边张望着,她白着脸直起身子,把缰绳递过去:“谢过皇上了。”   “下坡路,你抓好鞍头。”他嘱咐一句,然后才拽起矮马,往林子那边走去。   顾清芜道:“是,谢皇上提醒。”想了想,又说:“皇上把我带到坡下就行。”那边有仆妇等着,总比一直走到众人面前好。   赵熙沉默了一下,回过头来望着她问道:“就这么怕我?”   她现在又像个大蚌壳一样,赵熙知道她并不总是这样矜持端正,她也有娇俏明丽的时候,甚至为了躲他都能把礼数忘个干净。可是这样的时候毕竟太少了,多数时候她就是个木胎泥塑的闺秀模样,让人毫无办法。   顾清芜想了一下,慢慢道:“回皇上,臣女不是怕您,是怕叫人误会了不好。”   “误会?”赵熙皱了一下眉,刚才纵马过来的一腔热切霎时被这两个字浇灭了。   “围场上那么多人正等着皇上,刚才还听说属国要把公主嫁给您做妃子,您抛下众人过来这里……岂不就是惹人误会?再者,林子里的……”虽然知道些徐玟月和沈舒绿两人之间隐晦的较劲,但是却不好说出来,顾清芜止住了话头,只道:“总之是不太好的,不过皇上既已来了,那把我放到前边就行……”   她住了口,因为赵熙已经完全停下来看着她,面上的不虞被明快的笑意取代:“原来你是说这个……”   她疑惑的看着他,搞不懂他在笑什么,她明明说的都是些再严肃不过的话。   “朕的后宫之事尚轮不到小小属国干涉。”赵熙挑挑眉,“别人也不敢误会什么。”   顾清芜一愣:“哦,那是臣女多虑了,皇上自然是英明神武的。”   赵熙没搭理她这明显言不由衷的吹捧,带她走到了几名趴在地上行礼的仆妇跟前,让她们接缰绳。   “学会骑马前,还是叫人跟着,万一马儿发了性子跑起来,到时候可未必能遇见人把你带回来。”赵熙嘱咐了一句,“过几日空了,我挑匹好马给你送去。”他说完不等顾清芜拒绝,转身就走。   沈舒绿也跑回来了,她远远瞧着这一幕,却连到赵熙跟前行个礼都没赶上。   仆妇正扶了顾清芜下马,歉意道:“瞧着姑娘就在坡上看风景呢,就没过去伺候,也不知道姑娘下不来……”   顾清芜的腿都酸麻了,坡上离此地不过百来步,倒是离围场赵熙过来的那处有个一里地的样子,自己就在几人眼皮子下面,这可怪不了她们。只能怪皇上……简直是发疯。   “刚才……那是皇上?”沈舒绿问道,她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是……”顾清芜道,林子里的贵女们都出来了,正往这边瞅呢,她还有一场麻烦要应对。   沈舒绿再一次仔细打量了顾清芜一番,贵女们比相貌,比才艺,比名声,但是最重要的是比家世出身,她唯一能看作敌手的,一直是徐国公府的徐玟月,尽管顾清芜相貌在众女中无出其右,可是顾侯府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侯府,在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女子,又有哪个把顾清芜放在眼里了?   “皇上送顾大姑娘回来的?”徐玟月也按捺不住,顾清芜和沈舒绿一走近,马上开口问道。   沈舒绿逮着这个机会,哪能不嘲讽两句,她全忘了自己刚才也这般惊讶,笑道:“正是呢,扈从就在那边,上百号人等着,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徐玟月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永宁郡主插言道:“怎么今日是在这边围猎?我听父王说,御驾不会过来这一片的呀。”   顾清芜叹了口气,暗下决心,下回可不跟这些人一道出来游玩了,不,最好最近都不出门才是。   “皇上是认错了人,打马到了近前,才发觉是我,倒也没说什么,把我领到仆妇跟前就走了。”她淡淡的一笑,目光在众人中间巡睃一番,仿佛在猜皇帝是要找哪个一般。   在场众人听她这般说,虽未全信,但是也没再揪着这事儿问了,徐玟月道:“算了,顾姑娘休息会儿,咱们几个也去跑两圈去。”   沈舒绿看着她的背影,非常想告诉她人已经走远了,还巴巴的赶去呢。   她瞟了一眼故作镇定的顾清芜,旁人在林子看不清就算了,她可是老远瞧见皇上如何甩下众人,奔上山头,两个人又是走走停停的下了山,只怪矮马脚程慢,没赶上看看皇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她琢磨着肯定不是认错人这么简单。   ……   这件事情在世家中很快传开了,大庭广众之下,原本就是藏不住的,众人纷纷揣测,又发现顾清芜时常陪着萧老夫人进出,看看萧老夫人待她的态度,再一想尚还独身的萧国公,立马猜到萧家和顾家怕是好事将近了。   但是皇上这举动,若真是有意……倒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徐玟月难得和沈舒绿有了一致,都使唤人打听了这些消息,两人接连下帖子想请顾清芜去做客,她推拒后又琢磨着该如何去探探皇上那边儿的信儿。   顾清芜躲了永宁郡主和众女的邀约,再不肯出去游玩儿,不是寸步不离的陪着萧老夫人,就是去文皑的画斋那边学画。   文皑看着她笔下凌乱的线条,一把把纸抽了出来,毛笔在纸面上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迹,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师父!”顾清芜瞪着眼看他,“您这是做什么?”   “看不得你糟蹋纸张,这样还不如不画!”文皑提溜着画纸一角,指着墨线道,“你自己看看,神思都飘哪里去了?有这么画山石的吗?你见过这么大的鹅卵石山?”   顾清芜让他训的哑口无言,讪讪的搁下笔,道:“徒儿知错了。”   “你想好了再来我这里画画。”文皑一脸愠色,指着门,“跟他们都说清楚了,不说清楚不许来。”   顾清芜急了,脑子里又乱的很,道:“师父你这是要赶我出师门?”   文皑道:“谁说赶你了?是让你把自己的事情先处理清楚了,跟皇上说清楚,或者跟萧国公说清楚去,你再这么犹豫不定的,小心以后闹出大乱子来!”   “七夕那天,我说了呀,就是去挂方胜的时候,我跟皇上说我今日是跟萧世子出来踏桥的。”   “那你后面见了他又心虚什么?”文皑质问道,“你不心虚,他也不会有别的想头。”   顾清芜哑口无言,她知道文皑说的是对的,但是她再跑去跟赵熙说一次吗?说自己是想同萧远林成亲,想好好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不要再有这样的举动吗?两家还没定亲,她怎么说的出口?   “中秋过后,萧国公就会去我家正式提亲,到时候……”顾清芜小心的措辞,也许到那时候赵熙自然就明白了,“皇上说过他不会勉强。”   文皑无奈的看着她,道:“他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纳妃对他来说更是轻而易举,一道旨意的事情罢了。可他要的是真心,他以为你对他没有一点动心的时候,才会说他不会勉强,但是你不知道一个男人真心心悦一个女子是什么样子,但凡看见一点希望了,就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他这番话如同利刃劈开迷雾,顾清芜抬起手捂住脸,她一下子明悟自己的行为在赵熙看来意味着什么——她从谭太妃那里惊慌失措的跑走,所以他才会在众人面前跑来找她,而在山坡上她说怕人误会,却没提怕萧远林误会,所以他会那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了的看着她。   她喃喃问道:“我该怎么说?”   文皑道:“你难道不该先想想自己究竟选谁吗?然后再往剩下那个心里扎一刀,怎么狠怎么来,彻底了断才是最好的!”   顾清芜放下捂着脸的手,扎一刀?   她想起和萧远林在鸣雪楼里见面的时候,风灯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沉重的郁色,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赵熙那边,她只觉得每次见他自己连静下来说话都办不到,怎么说出一句让他死心的狠话?   文皑看着她半晌无语,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徒弟,她的心思总是纠缠在这些事情上面,简直要荒废了天分,于是道:“明日就是中秋,中秋宫宴后銮驾就要回京,到底怎么决定你尽快拿定主意,否则回到京城,事情真要无可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周末了,要下刀了...扎谁好呢?   ps:哪个小天使给我的营养液啊,我喝了哈,多谢多谢 第36章   顾清芜走到画斋窗前,别宫带着草原粗旷的一面,宫墙没有高的紧迫人心,抬起头就可以望见远处碧蓝的天空中,大雁正成串飞过,她收回目光,园中栽着几株杨树,因为宫禁安全的缘故,被生生修剪得只比宫墙高了半米多点,看着十分奇怪。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终于回过头,对着文皑道:“师父,明日中秋宫宴后,烦您帮我给皇上递个信儿……就在画斋里一见罢,我把话说清楚。”   文皑整理画纸的手一停,到底什么也没说,只点头应下来。   次日晨起,皇帝同众臣在彤怡殿议事,朝政之事议完后,又有人奏请晚上宫宴应当移到别宫大殿举办,照此前安排在围场露天宴请,四周空旷,不比别宫戍卫严密,遇刺一事后,众臣一直吵闹不休,有认为应以御驾安全为要,不仅应当改在别宫内举办,且需要缩小规模严查参宴诸人,也有人认为刺客一击不中,必不敢再试,风声鹤唳反倒失了国朝威仪。   赵熙听的头疼,抬手压下众人声音,道:“不必再争了,中秋宫宴如常举办。”   众人还要再劝,龙椅一旁珠帘后端坐的太上皇已经站起身要走,随侍的宫人大声唱喏:“太上皇起驾!”   众臣赶忙跪下相送,赵熙对常乐道了句:“叫刘太傅沈相,萧远林到侧殿。”然后也撇下众人散了朝。   太上皇出了彤怡殿,却没有立刻回瀛香殿,他缓步走到别宫御园中,片刻之后,只见威远将军卫明急匆匆过来,请安后便把宫宴戍卫之事细细禀了一遍,他在军中时日已久,对各关隘负责将官如数家珍,听他说完了太上皇方点头道:“这样安排已是妥当,只等别宫这边诱他们上钩了。”   卫明听了这话却有些着急,道:“太上皇将别宫亲信戍卫都调去围场,让守卫空虚,以自身为饵,这事臣思来想去实在不妥,还是当细细查访证据,将幕后主使一举擒获的好。”   太上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还有你吗,朕也不是真的要以身涉险,只不过是诱他们冒个头罢了。”   卫明道:“臣是担心到时候万一调度护卫不力,那……”   “朕从来不是个能兼顾各方的出色帝王,尤其是任性而为只有皇帝这一个血脉,如果他出什么事,那么朝中必然大乱,他让萧远林往南边去查,想必很快就会顺着这条线查回到京城里,等他把这个人逼出来,恐怕南夷和京内已经呼应作乱,加上这次蒙山行围,北狄又隐隐有些蠢蠢欲动,三处叠加更不好收拾。”他已经退位,贸然出手相助反倒不利于赵熙立威,因此只是在背后做些安排罢了。   卫明知道进言无用,只得期盼晚上不要真的出事。   “朕倒要看看翻腾旧事之人,有没有这个本事搅乱眼前平静。”   ……   中秋宴请依着塞外习俗,在一块空旷的草场上点起篝火,除太上皇等人的位次略高外,其余众人皆设矮桌围坐在篝火周围,座次之后以三层黄幕围挡,中间士兵来回巡视,最外围每隔五步有一士兵把守,而周围山峦之上也密密匝匝的布置了禁军,萧远林带着五军的将官们,四处巡逻不停。   守卫森严,如铜墙铁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属国使臣和王公贵族们一一到场。   萧老夫人带了韦夫人两个一道参宴,位次正好安排在平王妃一家后边——围着篝火最近的是各王府的皇室亲眷,之后便是沈相,徐家,萧家等公侯高官。   萧老夫人一坐下,前面的永宁郡主便惊喜的转过身来,道:“老夫人,您在这里?顾姐姐呢?”   “她今日有些不适,就没过来。”   平王妃也转身打了招呼,又邀请她往前面坐下,萧老夫人连道僭越,但架不住平王妃和永宁郡主热情相邀,只得往前挪了一下,坐在了平王府和怀王府中间。   不多时太上皇,谭太妃和皇帝也到了,篝火点燃,宴席正式开始,身着异域服饰的歌女们边唱边在人群里穿梭,或是斟酒或是布菜。永宁郡主凑在萧老夫人跟前说笑,直哄得她笑的合不拢嘴。   而一旁的怀王一家子更是热闹,除去怀王妃外,出席宴会的还有两个侧妃,带了七八个大些的孩子,有男有女,光他们这一家子就占了好几张桌子,把简王庄王他们都挤出老远,和太上皇和皇帝说话还得绕出几步,免得隔着篝火看不见人。   不多时,太上皇道了声不适先离席回别宫了,各个王府的孩子最怕他,倒是对年轻的皇帝和素来和蔼的谭太妃没有那么惧怕,见他一走,都从座位上出来,跟着篝火边的舞女歌者一起手舞足蹈的玩闹起来。使臣中也有人凑趣,表演了些拿手的摔跤之类的节目。   萧老夫人看着孩子们童稚可爱的样子,眼睛都错不开了。怀王家一个才五岁的小郡主,也不知是濡慕长辈或是因为什么,竟然跑来要萧老夫人抱她。   白嬷嬷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悄悄推了后边的韦夫人一下,韦夫人会意,往前凑了凑,附在萧老夫人身边低声道:“老夫人,这小郡主可真是玉雪可爱呀!”   萧家十来年前,也曾有过这么多天真可爱的小辈儿,萧平野和萧远林少时,比这几个孩子还皮,她还有其他的儿女,孙子孙女,只是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都在生命里消失了,只剩下她,还在慢慢熬着日子。   萧老夫人想起家人,眼睛不由湿了,忙避开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只听平王妃问道:“怀王妃,回京后你家又要办满月酒了吧?”   怀王妃袖子下的手攥紧,面上仍旧是笑意盈盈的,道:“正是呢,算算日子差不多是回京后五六天吧,等回去了给姐姐下帖子,请您来吃酒。”她俩中间隔着个萧老夫人,怀王妃又客套道:“回头老夫人若是得空,也请来王府吃杯酒。”   萧老夫人道:“好,好,到时候一定去,就是不知是男孩儿女孩儿,还得提前给王妃娘娘备上一份礼。”   平王妃笑道:“是对儿龙凤胎,老夫人要备双份儿礼了。”   萧老夫人笑道:“这真是好事,恭喜王妃娘娘了。”   她听的眼热,又往那几个孩子身上看去,白嬷嬷道:“怀王府除去侧妃的孩子,都养在了王妃娘娘膝下,有陪着世子读书习字,还有两个考了功名,如今都已经可以给当差办事了呢。”   平王妃道:“怀王妃的大度贤惠,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两人说完这个,又转头去聊别的事情,韦夫人压低了声音,对着萧老夫人道:“若是日后顾家姑娘也能如此,不愁萧家不兴盛如昔了。”   萧老夫人皱了皱眉,低声道:“想来她不会太反对,就是你那天说的,她一过门我就操办这事儿,怕是不大好。”   “那不如哪天探探顾大姑娘口风?”   “这如何开得了口?我们两家尚未定亲,这会儿就去问人家姑娘日后纳妾可使得,可不是是打人家脸?不行!”萧老夫人断然拒绝。   白嬷嬷使了个眼色,韦夫人喃喃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也是太为小国公心急了些。”   另一边,顾清芜等在画斋里,远远的瞧着天边闪动的红色火光,她知道中秋节的宴请正在那里举行。   早起文皑就带话告诉她,他已经给皇帝那边递了消息,中午时分常乐亲自带回话,戌时末宴会差不多就结束了,皇帝回别宫后会绕道画斋一趟。   顾清芜没有想到这么急促,本以为能定在中秋之后一两天见面。但是想想文皑说的有道理,快刀斩乱麻,这样安排也好,就答应了下来。   她看看身旁滴漏,大约再有半个时辰那边就要散了,因为宴会在围场,别宫里便显得有些冷清,往日里宫女内侍们穿梭往来的脚步声也几乎绝迹。   顾清芜回身在桌边坐下,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灯火摇晃着,她赶忙伸手去护住摇曳的火苗。文皑的画斋里,四处都是散落的画作,有完成的,也有许多是练笔之作,其间还有一些她的画作。这些画也在灯光明灭中,仿佛活过来的景物一般,有高山,有河流,还有她未曾见过的皑皑雪峰。   顾清芜想起赵熙第一次见她,他说画师的背囊里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她不由微微一笑,如果以后她也有机会走遍这至美河山,一定要把他们都画下来,然后送给赵熙。   她不是徐玟月,不是沈舒绿,她一直只是个深闺中的普通少女,听从父母教诲,结一份门当户对的姻缘,相夫教子,若再能提起心爱的画笔,闲时怡情逸趣,那人生就已十分完满了。顾家也不像徐家沈家那样,有野心勃勃的亲长,想要她去攀附权贵,只要她婚事顺遂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顾清芜想的入神,竟没注意到门口处长身玉立,眼神明亮炽烈的赵熙。   橙红的烛火镀在顾清芜身上,她一手托腮,一手在画纸上随意的描摹着,沉浸在自己所思之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目光清澈,似乎透过纸面看向另一个世界。赵熙忽然明白,为何故事里的皇帝会去嫉妒一个画师,嫉妒他眼中看到的一切。   “清芜。”他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一室宁静。   顾清芜一惊,抬起头看向门口,赵熙身上是参加宴会的正式朝服,少年帝王英气逼人,金线织绣的龙形纹样在暗处仍旧璀璨夺目。   她忙起身要行礼,赵熙上前一步拉住了她,道:“不必多礼了。”   顾清芜退后一步,把胳膊从他手中挣了出来,赵熙觉出自己唐突,轻咳一声把手背在身后,转头去看桌上的画。   “皇上怎么不在宴席上?”顾清芜回头去看滴漏,时间只过去了片刻,还没到两人约好的时辰。   赵熙随意道:“借着更衣出来了,宴席都是一个样子,也差不多就要散了,没什么意思。”他不好说自己天一黑透就坐不住了,太上皇离席没多久,他就想回来。   顾清芜看着他在那里看画,思量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皇上,今日请您来是有一事……”   赵熙回过头,微笑着看她:“你说。”   顾清芜迟疑了一下,还是狠心道:“回京后,我和萧国公就要定亲……”   她看着赵熙脸上的笑意仿佛被冻住一样,在烛火中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你要跟朕说的,就是这件事?”   “是。”   “好。”赵熙鼻翕微动,深吸了一口气,怒意从脚底升起,烧的他四肢百骸都有些灼痛,又有一股冷意腾然而起,他攥紧了拳头,指尖冰凉。   赵熙深深看她一眼,道:“好!朕说过朕不会勉强,以后绝不会再……”他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转身便往外走去。   顾清芜松了一口气,半晌腿一软又跌坐下来,她低下头,一滴眼泪就落在了手背上,她有些疑惑——明明是做了该做的,为何要流泪,抬手一擦才发现整张脸上都是冰冷的泪珠。   她还来不及深思,就听外面有人呼喊道:“走水啦!别宫走水啦!”   她起身跑到门口,只见不远处的宫殿上空腾起巨大的火苗,将宴会那边的篝火的颜色都压住了,火光如此之近,灼热感几乎就在面前。   她想起画斋里几幅用来临摹的名画,转身要去寻,却听见身后赵熙吼道:“快出来,还往里跑什么?”   他去而复返,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就要拖着她往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起名废柴如我...... 第37章   赵熙扯着顾清芜奔出画斋,就见常乐跌跌撞撞的迎上前来,道:“皇上,快跟臣走!”   赵熙拉住他问道:“找到太上皇了吗?”   常乐道:“没有,刚才遇见了卫明将军,他带着一队人赶去瀛香殿了,起火点不止一处,皇上快随臣出去别宫再做打算!”   赵熙咬牙,将顾清芜往他那边一推,道:“你带她走,我随后就到。”   说罢就往瀛香殿的方向赶去,常乐来不及拉住他,看他跑远,只得先拉顾清芜往边上走。草原上的夜风呼呼吹了起来,近处几个房舍已经叫火星子点燃了。   “怎么就你一人,皇上身边侍卫呢?”顾清芜问道。   常乐愁的直跺脚:“皇上说更衣,就带了臣一个奔马赶回别宫,叫侍卫肯定要被阻拦的。唉!哪想得到遇见这事儿,这下我脑袋要保不住了!顾姑娘先别问了,你跟我出去,免得你再受了伤,皇上得把我活剐了!”   常乐拉着她,躲开了着火得宫室,跑到了别宫后侧,他指着不远处道:“那边有个偏门,姑娘从那里出去,后边应该能遇见巡视护卫了,就算遇不着人,也别往宫里跑,都是木质建筑,着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扑灭。我寻到了皇上,即刻带人来寻您。”   顾清芜道:“常大人快去罢,我自己过去,没事的。”   常乐叮嘱几句,赶忙又往火光冲天的瀛香殿那边去,一边还念叨着:“怎么一个人都不见,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路狂奔,宫室烧焦后灼热的浓烟灌进嗓子,让人难以呼吸,好容易到了瀛香殿附近,只见不少宫人侍卫正提着各色工具从御池里盛水去救火,他揪住一人问道:“看见皇上了吗?还有太上皇呢?”   那个宫人面上罩着一层白纱阻挡烟雾,指着御池对面示意。   常乐忙又往那边跑去,等看见太上皇和皇帝被卫明等人簇拥在水边凉亭里,才放下心来。   他连滚带爬地到了近前,才发现地上绑缚着数名黑衣男子,正中还有一人匍匐在地上,看样子竟是简王世子?   只是现下管不了这许多,他上前走到赵熙身侧,见他毫发无损,连脸都没有被熏黑,一颗心才落回到腔子里去。   赵熙看见他倒是皱眉,问道:“顾姑娘呢?”   常乐道:“皇上放心,臣把顾姑娘送去樾桦殿那边,后侧就是出别宫的角门,她应当已经出去了。”   赵熙闻言脸色大变,适才审讯地上几人,有人供述他们的退路便是樾桦殿那边,他来不及多说,拔脚就走。   太上皇赶紧吩咐卫明道:“快跟上!”   卫明迟疑了一下,吩咐几名侍卫在这边严加守护,自己追着赵熙去了。   常乐也要跟上去,太上皇指着他道:“你留下,到底怎么回事,一一说清楚!”   风渐渐大了起来,竟有转了方向的势头,木头烧着的黑烟也把道路笼罩起来,赵熙心焦如焚,不顾浓烟呛喉,大声呼喊起来:“清芜!顾清芜!”   两侧传来哔哔剥剥的声响,时不时还有巨大木梁落地的轰然之声,火已经把樾桦殿引着了,他看不见角门,只得寻了鎏金铜缸把身上大氅浸湿了,打算冲过浓烟去。   不想几个铜缸都是空的,他心里发急,又快步往殿外找去,刚在浓烟里摸到一个大缸的边缘,只觉脚下一绊,低头望去,正是顾清芜靠着缸边,一动不动。   他蹲下来试了试她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是平稳的,想来只是被浓烟呛晕了。   赵熙轻轻的晃了晃她:“清芜?清芜你能听见吗?”   顾清芜缓缓睁开眼,赵熙焦灼的目光就在面前,她心里一松,道:“皇上,你来了?”   赵熙道:“没事了,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站起身,往缸里看了看,这个铜缸里还有一层水,他把大氅沾湿了,裹在顾清芜身上。   “你把头埋在衣服里,别抬起来。”   顾清芜刚才让浓烟呛晕,此时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虚弱道:“皇上,你把大氅围上,我没事的。”   “别说话了。”   赵熙将她抱紧,站起身来。他刚一张望,却听见几道急促的箭支破空之声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他忙抱着顾清芜躲回缸后,只听噼啪几声,箭簇打在铜缸上,落了地。   浓烟之中,恐怕对方是依稀辨认着这件明黄的大氅射的箭。   顾清芜清醒了一些,有点惊恐的望着他问道:“这是箭簇的声音?是刺客?”   赵熙点了点头,伸指竖在她唇边,让她不要出声。顾清芜轻声道:“皇上你快走,别管我了。”   赵熙摇了摇头,侧耳分辨着声音,似乎箭簇来的方向,隐隐有脚步包抄过来。   他低下头,对着顾清芜轻声道:“我们恐怕得穿过樾桦殿才能躲得开这些人的追击,一会儿你千万别抬头,相信我。”   顾清芜死命摇头:“不行,你会被烧伤的,你不能冒这个险,我去引开他们,你趁着烟雾快走!”   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赵熙一急,牢牢的把她圈在怀里,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顾清芜不敢再动,也不知是着急还是被烟熏得,泪珠盈盈,哭道:“我几次三番伤你,你干嘛还要救我呢。”   赵熙叹了口气,也不回答,搂紧了她就往樾桦殿方向跑去,他一现身,身后就有箭簇破空而至,顾清芜被他护着,只听见身后扑扑声落于附近,想伸手去挡,却知道不过是徒劳罢了。   很快赵熙就奔进了樾桦殿,因为火星是被风吹过来,殿顶先开始燃烧,里面虽然浓烟滚滚,热气逼人,但是却还没有完全烧起来。   他循着记忆,终于绕出了樾桦殿,往角门摸去。   角门上挂着一把黑色的大锁,他把顾清芜放下,取下腰间别着的一柄短刀,这是前几日属国贡品,据说削铁如泥,赵熙庆幸自己一时好玩儿把刀带在身上,这会儿一试,铁锁很快被割断了。   他转脸冲着顾清芜道:“把大氅脱下来,扔掉吧,咱们从这里出去,只要遇到侍卫就没事了。”   顾清芜却捂着嘴,指了指他背上,他余光一扫,自己的背上着一支箭。   赵熙不以为意,一手拉住她,一手把大氅扯下来,团了几下扔到一旁,又带着她往外跑去。   樾桦殿角门后是一道长长的甬道,往日里巡视的卫兵侍卫不断,但是刚才已经知道太上皇为诱出南夷内应,将大部分守卫调去了围场,此时这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赵熙苦笑一下,只得赶紧带着顾清芜往一处城墙内嵌的木门处奔去,那里是守卫歇脚换班的地方,他知道那里有一梯道可以通到别宫围墙上。   他如刚才一般拿短刀把门撬开,带着顾清芜钻进去,又拉着她顺着梯道奔上城墙。往下一望,只见数名黑衣人从角门里涌出,正在甬道里呼喝寻找。别宫正门那边,黑压压的禁军正擎着火把快速涌入。   他扶顾清芜在城墙零落放着的木箱上坐下,蹲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很快会发现这个梯道,禁军已到,他们走投无路一定会想抓住我们用作要挟,我们只有跳下城墙才有一线生机,待会儿你趴在我背上,千万抓紧了别松手,要是害怕就闭上眼,会没事的。”   这里城墙起码有十来米高,如果带着她落地,肯定会摔死的,她不想再拖累他,急急摇头道:“不,不行,带着我实在太累赘了,你自己跳吧。我虽然没用,还是可以挡住他们片刻的。”   赵熙望着她一笑,忽然孩子气的坐下道:“那好,你不走我也不走,一起等着他们上来了被抓罢。”   梯道那头已经隐隐传来人声,顾清芜发了急,伸手推他:“你这会儿怄什么气,我跳还不成吗?”   赵熙立马站起身,手已经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卷绳索,他扬手把绳索捆好,然后乐呵呵的望着顾清芜道:“快趴到我背上,抓紧了。”   顾清芜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笑,只是这会儿没时间磨蹭,她趴好了,赵熙一个翻身,带着她跳出了墙外,顾清芜只觉得风吹过脸颊,几个起落间,赵熙就带着她落了地。   城墙上黑衣人已经在张望,赵熙拉起她就往一旁的林子里跑去,身后箭支嗤嗤落地,顾清芜只觉得触手滑腻腻的,赵熙手捏的死紧。奔跑中她低下头一看,却见两人相握指间都是鲜血,赵熙刚才攀着绳子急促滑落,根本没时间在手上护上一些布条之类,所以整个掌心被绳索划的血肉模糊,但是他仿佛根本不觉得疼痛,只是用力的拉着她往前跑。   进了林子,身后追着两人的箭总算停了下来,赵熙松开顾清芜,扶着一棵树喘了一会儿,才道:“再坚持一会儿,禁军很快就能到这边。”   顾清芜没说话,蹲下身从裙子内衬上扯下了一条布,然后走到赵熙身边,道:“把手伸出来。”   她的声音带颤,赵熙以为她是害怕,便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笑道:“吓坏啦?没事,别怕了,我在呢。”   顾清芜的眼泪漱漱的掉下来:“你看看自己的手!”   赵熙这才觉出掌心刺疼,举着手一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又安慰道:“没事儿,皮外伤罢了。”   顾清芜小心的把布条给他缠上,林子里光线暗,他只能看见她的脸上泪痕纵横,虽然狼狈到了极点,却是在为他哭,为他担忧。赵熙心里一动,伸出另一只手就把她揽入怀中。   顾清芜忙要挣脱,只听赵熙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上闷闷的传来:“别动,我就……抱一下。”   这声音里全然没有刚才一路逃命时,那般果决坚定,她心一软僵在那里,忽然又想起文皑说的话,正想挣脱,赵熙已经松开她,道:“又追来了。”   说着拉起她又往林子深处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发糖模式了。。。 第38章   两人跌跌撞撞的朝山腰爬去,身后黑衣人不远不近的缀着,赵熙停下步子回望一眼,擎着火把的禁军如同火龙,已经包抄到了山脚下,正呼喝着往上寻来。   黑衣人已经没有箭支了,仍不肯放弃,看来是存了必死之心。   赵熙皱眉道:“身后禁军紧追,他们已是穷途末路。”他转脸对着顾清芜:“这里已经没有大火或是落入他们手里的危险,你我还是分开为好,你找个灌草丛藏好别动,等禁军上来了让他们护送你回去。”   顾清芜立刻明白他这是要引开追兵,揪住他衣襟,道:“不行,要藏一起藏,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贪生怕死之辈?有了退路就只顾自己活命吗?”   赵熙握住她的手,劝道:“不是说你贪生怕死,只是眼下已经没有必要再带着你。”他指了指自己身上:“你看我这一身儿明晃晃的袍子,跟你一起才是害了你。就是刚才,若不是大火,我也不该把你带在身边。”   顾清芜穿的是一身松石绿的襦裙,在黑暗中的确不甚显眼,而赵熙肩背上还插着一支箭,手也伤成那样,遇到黑衣人就凭一把短刀如何一搏?她死命摇头不肯,眼下危险尚未完全退去,如果再遇上那些人,她在一边也许反而能保护他一二。   赵熙想掰开她紧握的指尖,但她握的太紧,他不得已,又拿出短刀来想将袍角割开。   “不行……”黑暗中顾清芜又啜泣起来。   赵熙无奈,终还是狠不下心,收起刀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好吧,好吧,你莫哭,我带着你就是了,这是石山,说不定有洞子之类的可以躲一躲,我们撑到禁军上来就好了。”   两人避开山里猎户踏出来的小路,往树木浓密处钻去,走了一会儿竟真让他们找到一处隐在树下的石洞——也算不上是个洞子,凹进去的地方只够转身的,洞外杂草密布,几棵歪歪斜斜的大树挡着,倒是很适合藏身。   搀扶着走进洞里,刚坐下喘了口气,顾清芜忽然想起他背上的箭,轻声道:“你坐起来一些,我看看你的伤。”   但是光线太过黯淡,她睁大眼也不过能瞧出个赵熙的身形轮廓来,她伸手去摸,触到了箭头刺入的地方,但是瞧不清到底有多深,只大概知道了不是要害处,血渍已经凝结,原本光滑的丝缎硬邦邦的有些扎手。   她又忍不住啜泣起来,想起黑衣人可能就在附近,生生忍住了低声道:“这伤怎么办……”   “你又哭……”   赵熙其实已经觉不出痛了,顺着她手指的触摸的感觉,只知道伤在了哪里,他把短刀递给她,道:“帮我把箭尾砍掉,这样支棱着,想靠着休息会儿都不行。”   顾清芜接过刀,刚取下刀鞘,赵熙又凑过来借着洞口处微弱的光线看了看,将刀刃反转过去,道:“竟把刃冲着自己,没被坏人赶上,倒自己扎自己一刀,那我这半天功夫岂不全白费了?还不如让你坐在山脚下,说不定还能让禁军全须全尾的捡回去。”   顾清芜叫他说的一乐,心里的紧张去了一些,道:“我又不是蛐蛐儿,什么全须全尾的。别说笑了,快转过去。”   赵熙依言转身坐好,顾清芜一狠心,划向箭杆,这把刀削铁如泥,对付这木头也不在话下。一声脆响后,赵熙只觉背上轻轻一痛,箭杆已被斩断。   “……好痒啊……一路觉得背上有个虫子咬我似的,搞半天就是这支箭。”赵熙动了动肩,转头冲着顾清芜一笑,但是黑暗里顾清芜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出他语调轻松。   “真的不痛吗?”她砍断了箭杆,手才抖了起来。   赵熙把短刀接过来合上刀鞘,毫不在意道:“没觉出痛来,比上次可差远了。”   顾清芜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默了片刻,问道:“上次你伤在哪里?可好全了?”   “你连我伤哪里都不知道?”赵熙微微抬高声音,语带责怪道 :“上次也是右肩,不过只是划破了一层皮,不过这下太医们包扎起来倒是方便,再有,这些日子批折子一事也能彻底交给父皇代劳了!”   “还有心情给太医们省事儿,看来是没事。”顾清芜轻笑。   赵熙缓缓向后靠去,身后石壁冰凉刺骨,他觉的力气慢慢散了,有些疲累的感觉。伸手在额头一抹,触手冰凉的一层冷汗。   好在她看不见,不然又要哭。赵熙想着,今日烟熏火燎的,也不知她是不是把脸都哭花了,看她还怎么装出一副端正闺秀的样子。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探手去揽顾清芜的肩。   顾清芜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往后躲开:“皇上您干什么?”   自己又变成皇上了,赵熙无奈。   “石壁上凉,你靠着我歇息一会儿。”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顾清芜担心起来,问道:“您是不是不舒服?”   赵熙道:“没事,可能奔波了一晚上,有些累罢了。”   顾清芜低头在腰上摸索了一会儿,荷包在奔跑中竟然没有遗失,她从中掏出两枚饴糖来,道:“皇上吃块糖吧,润肺的,刚才从浓烟里跑出来,这个治咽痛。”   “刚才和我你你我我的半天,这会儿才想起叫我皇上?”   “那是疲于奔命,才忘了规矩的。”   赵熙的声音忽然放的极轻,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吧?赵熙——熙,是明亮的意思,我的母妃闺名未央,却有不久远之意。父皇和母妃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做永明,以期盼一家人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前路光明顺遂,不过这个小名几乎没人知道,以后没人时你就叫我永明罢。”   永明?顾清芜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他这样明朗的少年,的确担得起这个名字,只有她几次三番的让他难过。   她没有答应,几个时辰前她才要跟他说狠话,让他死心放弃,没想到转眼间,他不但救了她,两人现在还靠的这样近,说着这样的话,一旦答应了,下一次她恐怕真的没有勇气再在他心上戳一刀了。   赵熙有些恍惚,没去细想她的沉默,又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为何你的妹妹们,起名字都是芷,荷这样的字,香草或者花……偏你取了芜字?这不是杂草吗?”   顾清芜轻声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听人说贱名好养活,但是女孩子家又不能叫什么狗啊,猫啊的,就取了这个字,想来杂草自有其坚韧之处罢。”   “那你有小名吗?”   “有……”顾清芜道,“取芜字的时候,祖母说草头的芫字更好——也是草嘛,但是父亲更喜欢清芜这两个字,后来就把芫字当作小名来叫,也不知怎得,大家都以为是圆滚滚的那个圆。”   赵熙在她身后轻笑起来:“阿圆?还是圆圆?”   顾清芜小声道:“是阿圆——不过也就是小时候长辈们这样叫,现在已没人提起了。”   “拿来。”   “什么?”   “糖呀,你刚不说要给我的吗?不过我现在满手血污,所以还请阿圆姑娘帮个忙,喂我一下可好。”   顾清芜气恼,把手里荷包塞过去,道:“你拿荷包盛着吃就是。”   可是触到他露在外面的手掌,忽却发觉冰冷的吓人,她忙伸手去试他额头,冷汗立刻把她的掌心沾湿了,本以为身边阵阵寒意是因为石壁冰凉,却没想到是赵熙。   她把饴糖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一颗颗塞进他嘴里,赵熙不爱吃甜的,但又没有力气去拦她,只得咕哝道:“你这是要弑君呀,比刺客还狠,他好歹给我一箭就完事了,你是要甜死我吗?”   顾清芜不理他,糖左右也没几块,喂完了他,她又将他扶起来,用胳膊将他圈进怀里,自己的体温也许能让他觉得暖一些。   此时她完全不记得文皑的提醒。   赵熙觉得嘴里饴糖仿佛醇酿,竟然不是甜而是醉人,他失血过多,话也没有力气说,渐渐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   赵熙远远传来的呼喊声惊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倚在顾清芜膝上,她一只手搭着自己得肩,还靠着石壁沉睡。   赵熙轻手轻脚的支起身子,往洞外望去,晨光撒进树林,外面明晃晃的,他低下头闭了闭眼,才发现自己身上血迹斑斑,而顾清芜的绿裙上,也是一般染满血污,被林间枝杈挂的残破不堪。不过虽然狼狈了点,但是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那些血迹应当都是他的。   她脚边有一枚松绿色绣缠枝莲纹的荷包,赵熙忽然想起昨天被她塞了一嘴饴糖,似乎现在还是那股甘甜的药味,赵熙轻笑——她倒是聪慧,饴糖不止润肺止咳,还有止渴止血之效。   “唔……”   顾清芜动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赵熙忙抓起荷包塞进怀里,她缓缓睁眼,晃神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顾清芜刚要开口问他如何了,赵熙伸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才道:“刚才听见禁军呼唤的声音了,他们马上就能到达这边。”   “那我们快出去罢?”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赵熙戏谑的看着她,“如果这样,我回去后第一道旨意恐怕就是要你入宫。”这丫头要是想到先出去恐怕还有危险,可能又要哭着揪住他不放,只好拿她最怕的事情来吓唬了。   顾清芜果然吓了一跳,忙道:“不可。”   赵熙心里微微一苦,这话虽然是故意吓唬,带了几分玩笑之意,但他让她噤声,也有不想这样出去让众人看见,毁她闺誉,替她周全一二的意思,可是看见她这样断然拒绝,他还是有些不快,背上和肩上不怎么疼,但是肋骨处却仿佛隐隐作痛,他眸子里黯然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微笑道:“我知道你不肯的,所以我先出去,你莫要出声,待会儿我让常乐亲自来接你,回到别宫后你只说是因为大火阻隔,不得不寻了间房舍呆了一夜就是。”   顾清芜愣愣的看着他,赵熙面色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但是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眸澄澈坦然,直直望着她,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开口,说她愿意跟他一道出去。   赵熙站起身来,他起的太快,还晕了一下,扶着旁边矮树立了片刻,又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不用怕,常乐很快就来。”   说完,踏着草丛就往外走去。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他背后满是血污,直刺入她的双眼,她想不起来这一晚上他说过多少次不要怕,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落下。   朦胧中,她看见赵熙转身,笑着冲她摆了摆手,然后才渐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要进入倒追模式了......甜死你啊赵永明~~~   另外,你是不是傻。。。 第39章   蒙山别宫的大火着了一夜,宫室被毁的七七八八,而参加中秋宴席的人根本没能进入宫城——在草场上干等了一夜。   顾清芜被常乐带回去,换好了衣裳,萧老夫人等人才让侍卫领着回来。   萧老夫人上前一把抱住她,颤着声问道:“可吓坏我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你跟去宴会上,你可有事?遇到火了吗?”她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顾清芜,除去面色有些苍白憔悴,倒是没受伤的样子。   “老夫人放心,我没遇着火,就是一夜不敢合眼……”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赵熙安排常乐亲自送她回的别宫,还给她带了件有兜帽的大氅披上,因他是皇帝的近侍,手持卫明的令牌,一路上禁军也没有盘查,因此直到现在,几乎还没人知道这一夜皇帝身涉险境,竟然还有个顾清芜陪在身边。   “禁军把别宫围得铁桶一般,围场上也给圈起来不让人走动,大伙儿又冻又饿一整夜不敢合眼,这会儿火灭了才叫人进来收拾东西。”韦夫人叹道,“小国公怕是也忙了一夜,这会儿也不知道有空歇息一下没有。”   听她提起萧远林,顾清芜更是心虚,他作为朝中重臣,消息比女眷们灵便,这会儿不知是否已经知道了她昨晚的遭遇。   下人匆匆走进来道:“萧老夫人,顾姑娘,禁军正在查勘各处暗火,平王妃谴人过来说,她那边宫室完好,为免扰攘,请老夫人和顾姑娘先去她那里安置。”   萧老夫人居所附近几乎都被烧坏,此时的确不知道能去哪里,而且木头着火后,有些地方不易完全扑灭,众人本也打算收拾了东西立即离开。萧老夫人想了想,此时不需要客气,跟着身份地位高的平王妃一起是更好些,吩咐人捡些要紧的东西带上,便跟着来人去了平王妃那边。   到了平王妃所居的沐兰殿才得知,瀛香殿全毁,谭太妃移驾此处,正在后殿歇息。   除去自家,殿内还有怀王妃带着两个亲生的小郡主。她看见萧老夫人进来,问道:“平王妃也请了您过来?”   萧老夫人道:“是,平王妃娘娘心善,还记挂着我这老妇人。”   怀王妃低下头若有所思。   不多时,永宁郡主走进来,眸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轻声问道:“我母妃呢?”   怀王妃指了指后殿,道:“平王妃在后殿,太妃娘娘也在,平王妃正陪着她。”   永宁郡主点了点头,跟顾清芜打了招呼后,走到萧老夫人身边关切道:“老夫人昨夜一夜未合眼,这会儿不如去我那边休息一会儿吧。”   萧老夫人年纪大了,是有些支撑不住:“那就麻烦郡主了。”   韦夫人和顾清芜起身要扶,白嬷嬷上前一步挡在她们前头道:“您二位坐着吧,也都歇息歇息,老夫人这边有郡主和老妪呢。”她召唤了几个宫女上前,一同扶着萧老夫人往永宁郡主的卧房去了。   她们三个走了不久,几名内侍进来,为首一人对着怀王妃道:“怀王妃娘娘,请您移步去彤怡殿回话。”   怀王妃吓了一跳,手里茶盏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惊恐道:“我一直在宴席上半步不曾离开,怎得要叫我去回话?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内侍冷笑,问道:“您是在宴席上不错,但是怀王世子呢?娘娘可曾不错眼的盯着世子去处?”   怀王世子和简王世子交好,而简王世子被俘——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后,怀王妃一直是心神不宁的,她脸色一下煞白,吩咐身后自己的婢女道:“你们在这边照顾两个小郡主,我去去就回。”   两个孩子见这架势,都张嘴大哭起来,怀王妃狠狠心甩开她们,跟着内侍走了,婢女们忙上前安抚。   “这是怎的了?”   平王妃扶着谭太妃从后边进来,她此刻脸色也不好,太上皇和皇帝一整夜都是在别宫里,若论惊吓焦虑,她比在场所有人都承受的多。   “还不把人带出去,在这里扰了娘娘歇息。”平王妃斥责道。   内侍们忙捂着孩子们的嘴带了下去。   谭太妃精神不济,在上首处坐下,叹道:“稚子无辜,还没查清楚怎么回事,你们莫要难为她们。”她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兰茉,让她去看看,又冲着平王妃一点头。   平王妃挥挥手,和宫女们将韦夫人等人全部带出去,却让顾清芜站着别动。   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顾清芜和谭太妃,兰岑三个。   谭太妃似乎是要特意留了她说话,顾清芜压下心中不安,上前见礼道:“见过太妃娘娘。”然后肃立着等着她发问。   谭太妃指着藤凳让她坐下,她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昨夜的事情她已经知晓,可是赵熙刚才的交代却让她十分为难——这个傻孩子竟然说要她帮忙照看一下顾清芜,别宫如今被火烧成这样,他怕她家世不显,重新分配居所,会被内侍怠慢。   “——还有,她是要定亲的人,母亲千万劝着点父皇,莫因昨夜之事迁怒于她,她毕竟不知道昨夜父皇的安排。   ……救她,受伤,这都是儿臣心甘情愿的,她不喜欢儿臣也绝非过错,只是儿臣和她没缘分罢了。她既心悦萧国公,这些事情只盼母亲都帮着隐下来,莫叫旁人知道,免得日后他们夫妇因此生出龃龉来,反倒是儿臣的不是了……”   谭太妃只觉得若不是赵熙受伤,她真想先把这个傻儿子打一顿。   她微微闭上眼,刚才虽然让平王妃把顾清芜带到沐兰殿安置,但是到底该不该按赵熙所嘱……   她这副样子,落在顾清芜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满面愁色,难道赵熙伤的不轻?   “娘娘见到皇上了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顾清芜开口询问道。   谭太妃睁开眼看向她,一脸忧虑,但却不是害怕——她被自己留下,但却并不担心会因为皇帝受伤而被责罚?她心内忽然一动,看向后殿,道:“他眼下高烧不退,太医正在后边诊治……怕是……”她哽咽起来,抬起袖子遮住脸,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顾清芜大惊失色,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尽,颤声道:“竟这般严重?不,不会的……早上明明瞧着还好,我以为只是外伤……”   兰岑愣了一下,也在一旁低泣道:“皇上回了别宫只是略做包扎,换了衣裳后就去前头理事,身上不适谁都没说,刚才当着众臣面前,差点晕过去,才让人晓得几日前的旧伤伤口也挣裂了,失血过多,体力不支。”   谭太妃本来就心焦赵熙伤势,闻言更是心疼难耐,泣道:“太上皇同我只这一个儿子,他又是一国之君,尚无子嗣,这个时候倒下,朝中必然大乱,因此才不得不硬撑着不让人看出来。只是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能撑到这会儿已是不易……”   顾清芜只觉得手脚发软,强撑着站起身,就想往后头走:“我去看看他……”   谭太妃跟上两步,拉住她道:“清芜,我知道你要同萧国公定亲了,原本不该叫你来,只是他如今高热不退,昏迷中还喊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才叫你进来……见一面……”   冷汗一下把身上的衣裳都浸湿了,昨天一夜奔波逃命的疲惫都没有像此刻,让她心中绞痛,又带着空乏无力之感,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恍惚中见到赵熙,他带着那样明快的笑颜,目光灼灼,指着自己衣襟对她笑道: “海水退了,只在皇帝衣角留下了这个。”   然后慢慢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去,身形渐渐隐入黑暗。   “娘娘,您不必说了,萧家那边……我顾不得了……”   她甩开谭太妃的手,转身往后殿跑去,跌跌撞撞的绕过一条回廊,只见几十名禁军正守卫在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外面,铁甲泛着森然的冷光,众人一脸沉肃,而为首的正是卫明,见到她,只略一点头,禁卫们退后一步,让她进去。   室内,几名太医正在埋头琢磨方子,身边架着一尊铜制小炉,上面正熬着汤药。再往里走,只见内室床榻上,赵熙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常乐正撑起他的身子,一旁两名太医在帮他更换被鲜血浸透的纱布,而地上这样浸血的纱布已经洒落了一地。   赵熙右肩上的伤口迸裂,鲜血不断地涌出来,下方箭尖已被拔掉,同样也是血流不止。药粉撒上去,很快就被冲散了,太医们的手抖着,一边拿白纱为他擦拭,一边不断地打开新的药瓶,把药粉撒上伤口。   这样的景象——顾清芜狠狠攥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才不致当场晕倒,他把大氅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冲进着火的宫殿,他背着她跃下城墙,这林林总总,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带着她,恐怕他肩上的伤不会裂开,也不会叫人射中……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一拥而上,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别看……”   赵熙不知道何时睁开眼,竟然还对着她扯出一个笑脸,只是这笑仿佛梦呓一般浅淡。   她眼泪簌簌滑落,摇晃着走到床榻跟前,跪在榻边,握住了赵熙虚弱无力的左手,道:“你要好起来,你千万不能有事,我都已经想好了,以后我要画好多好多美景给你,像王佛那样,把世间美景都带到你面前……你不能有事……”她放声悲泣,把脸埋在赵熙手上,赵熙不知她怎么突然如此激动,只是他这会儿连把手抽出来去拍一拍她都没力气。   “别哭了……没事的,我已经跟父皇和母妃说了,他们不会责怪你……”   不想顾清芜听了这话,却哭的更大声了。   赵熙疑惑的朝着常乐望去,他送顾清芜回来后,就一直跟着赵熙,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得疑惑的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坑儿子还是坑媳妇,你选吧......”   谭太妃:“作为新社会成长的穿越女......我选择都坑一下......” 第40章   “这……顾姑娘不会以为皇上他……”兰岑扶着谭太妃立在内殿的门口,看顾清芜几乎要哭晕过去。   “我什么也没说呀。”谭太妃低声道,“对吧?我还没说皇上怎么样了,她就跑了呀!而且换药就是这样,需要揭开纱布,清理伤口,再撒上药粉,看起来的确吓人——让他再这般莽撞,逞强。”   是,您是什么也没说……兰岑忍不住想扶额。   赵熙听见动静,有些艰难的扭头看向她俩。   谭太妃掩饰的一咳,拿起帕子在眼角按了按,转头吩咐道:“去看看汤药好了没,伤口包扎好了,喝了药也好歇息一下。”   宫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捧着汤药进来,众人瞧着谭太妃眼色,把药碗摆在矮几上之后,便默默退了一步,无人上前给他喂药。顾清芜却对身后这一幕毫无察觉,端起药碗在嘴边吹了起来。   赵熙心里一番挣扎,终还是靠在常乐给他摆好的引枕上,让顾清芜给他喂药。   吃完了药,众人才上前取下引枕,伺候他躺下歇息。   顾清芜又惊又累了一夜,回来也几乎没怎么休息,两眼下一圈乌青,谭太妃心想倒不好急在这一时,便让兰岑带她去用了点清淡的膳食,然后才去休息。   谭太妃料理一些宫内事务,不少随驾的女眷们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先行离去了,但是一场大火弄得众人狼狈不堪,甚至有些人家连马车都被烧了,内官们不得不先请示了谭太妃和女官们,然后才匆忙去分派。   天色渐暗,谭太妃也没什么胃口,便没传晚膳,想着去彤怡殿看一看太上皇。走出沐兰殿,几乎每两步就可看见黑甲禁军。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内侍们把剩下完好的石灯笼一一点亮,而殿外不远处隐约可闻人声,连夜启程的人不少。   太平了不到十年的日子,又要乱了。   谭太妃叹了口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太上皇过来了,他手里挽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走上前来亲手把大氅给谭太妃披上,身后跟着卫明和数名侍卫。   “跟我去走走罢。”   谭太妃看他神色有几分郑重,便点了点头,也不多问,跟着他出了沐兰殿,穿过七零八落的亭台楼阁,一路往别宫城墙那边走去,卫明和侍卫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一过中秋,天气便日渐凉了,等登上了城墙的石阶,塞外的冷风更是吹的两人身上的大氅翻飞。   卫明在后劝道:“太上皇,太妃娘娘,如今入秋风凉,万一受了风寒这朝中更无人支撑,还请太上皇以朝政为要,起驾回去吧。”   太上皇却转头轻轻一笑,道:“这话听着分外耳熟,约莫十来年前你也这么说过。”   卫明似乎想起往事,嘿嘿一笑道:“那时候臣还年轻,常跟太上皇争得面红耳赤的,如今回想起来十分羞愧。”   太上皇一笑,拉着谭太妃走到了城墙雉堞边上,别宫内明明灭灭的掌上了灯火,而南侧宫门开着,先行离开的车队逶迤延绵,正往京城方向去,灯火暗淡,比起众人来时多了些萧瑟之意。   “朕和太妃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   卫明一惊,正要劝,却见谭太妃已经伸手把宫侍手里的风灯拿了过去,城墙上禁卫们也是密匝匝的守卫着,他只得带着众人缀后十来步,看着两人往不远处的一个角楼上走去。   到了角楼下,太上皇又将守在此处的禁卫统统摒退,带着谭太妃往楼上去。等到了最高处,他将谭太妃手里的风灯摆在一边,两人身形隐在角楼屋檐下的暗影里,朝远处眺望。   风声呼呼作响,宫城内的一片忙乱:四处巡查的侍卫,处理宫室废骸的内侍们,还有搬运东西的随侍眷属等等。   檐角上悬着许多铜制的铃铛,此时被风吹的叮当作响,让人没来由的心里焦躁。   两个人紧挨着肃然伫立,许久,太上皇才道:“当年没能下狠手处理的事情,终还是被翻上来了。”   没能下狠手?   谭太妃思索片刻,问道:“您说的可是逆王赵策的幼子赵沛?”   太上皇点了点头。   赵策是简王的胞兄,也是太上皇赵珩的异母兄长,排行第三,他曾被立为太子,但是因为行事狂妄悖乱被废为庶人,武帝临终前下旨要赵策自尽,他身边的一名宫人那时有了身孕,赵珩登基后听闻此事,不忍兄弟一脉尽绝,便把这个孩子留下了,但几年后这个孩子莫名夭折,事情颇有些蹊跷,赵珩让人追查了许久,线索断在了北狄。   而七年前北狄进犯,简王世子随父出征,领了一支军队作为萧家军策应,大约就在此时和赵策的旧部联系上。   “废后有子一事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借南夷之手作乱,先把水搅浑了,如能借机除掉我和熙儿中的任何一个,朝局大乱之后,他们再联合北狄起兵,以我得位不正为由,匡扶简王上位,而赵沛隐身暗处,如果真叫简王他们得手,最终渔翁得利是谁还未可知。”   赵珩当时排行第六,并不是众皇子中继位呼声最高的一个,可是武帝杀伐决断一辈子,晚年却生出了几分柔软心肠,他不忍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便选了一个最心软的皇子即位,想着能保全一个是一个。可他并没有考虑到赵珩是否乐意,又是否有这个能力压下几个年长的兄弟。他在几个儿子里左右摇摆,最终选定继承人,是在病榻上下了一道临终的口谕,这也是这些年来,隐有流言说赵珩得位不正的来由。   “这场大火叫他们早早漏出马脚了是吗?听说您已经羁押了简王和他的世子,即便南夷再拿出废后之子做幌子,京城里恐怕也没有人和他们合谋了。”   太上皇摇了摇头,他们也不过是棋子,倘若一击得胜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对方还有后招。   “南夷已经起兵了,消息最快三日就能到京城。不论南夷还是北狄,都各怀鬼胎,未必是全心听从简王及他背后之人的号令。”太上皇道,“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一早起驾回京。”   谭太妃叹了口气,道:“看来一场战乱不可避免,苦的还是平民百姓们。”   “我已经下旨,命萧远林领左军和右军共十五万兵马奔赴南疆。”   “萧远林?”   “是,今天带你到这里来,一来是要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心里有个准备,熙儿伤势未愈,他那里需要你多看顾一二。我会代掌管国事,恐怕要忙碌好些日子。另外,顾家姑娘的事情,我已经问过常乐,熙儿是一厢情愿罢了,你要劝着他,让他彻底放手,不可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   谭太妃沉默了一下,她很明白太上皇的意思,萧远林出征,而转脸皇帝就纳了他的未婚妻子,这未免太……   “我知道熙儿是第一次动情,但是这场战乱如果能处置得当,这将是他成为一代明君的起始,他打小的愿望就是做个好帝王,而你把他培养的很好,现在你忍心他为了感情之事,把自己的一世功业都抛弃吗?更何况,顾姑娘并没有心悦于他,君夺臣妻,如果国家因此事大乱,数年之后,今日取舍必然会令他心中生悔意……”   谭太妃打断道:“可你又怎么知道顾姑娘心悦萧国公呢?依我看来,她更多的是同情萧国公的经历。若我们是萧远林的父母,异地而处,今日未必不会发出同样感慨。”   “你说的没错,可是她对熙儿也并非全心相许,依我看来是感动更多些,现在时不待人,如果没有南夷战乱之事,让他们少年人慢慢去明了自己的心意,自去解决此事也未尝不可,但是他们没有这个时间——萧国公已经二十六岁,得胜后必然会立刻迎娶顾家姑娘,而南夷最多三五个月就能解决,下一个就是北狄。熙儿也需要尽快立后,他没有子嗣朝政始终不稳。退一步说,萧国公并非耽于男女情爱之人,如果顾姑娘心意坚决,她能处理好和萧国公的事情,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惜这个姑娘现在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是一个能和熙儿并肩而立的皇后!”   谭太妃无言以对,顾清芜的确如太上皇所说,也许她能成长为后宅里一个贤惠的主母,但是要做一个皇后,她的父母从没像徐家一样培养她,而且她的心志也远没有达到那么坚强的地步。即便是谭太妃自己,当年坚辞皇后之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如果没有战乱,也许她能有时间慢慢去学,可是偏偏发生这些事情。   “我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此你我相伴,便如神仙眷侣,我从来不想成为一个帝王,我想要的是有一心人相伴,明快而悠闲的日子。熙儿也很清楚他的理想——要成为万民膜拜的明主,他小时候跟着太傅寒窗苦读,比平民家的孩子都要用功,长大后在政事上他付出的那些努力和辛苦,你我也都看在眼里,所以他需要的皇后是可以辅佐他,全心陪伴他左右。帝王之爱,太过沉重,如果顾姑娘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那么此时的决定对他们,对天下万民都是好事。”   谭太妃道:“如果这样的决定会成为他一生无法释怀之事呢?您以前说帝王之路孤寂,若他此生都不会再有一个这样令他动心的姑娘,要一个完美的皇后难道就足够了吗?”   太上皇指着别宫内的混乱对谭太妃道:“也许是一生孤寂,但是比起天下大乱来说,我相信熙儿知道怎么选择。而且,你又忍心看着眼前的情境在整个天下一一上演吗?”   “可整个天下情势,难道只靠萧远林一人便可以扭转吗?卫明,平王还有朝中众臣,哪个……”   太上皇打断她道:“不是只靠他一人之力,派萧远林出征前我不是没有想过其他人选,但早在七年前,世人便知他必会成为一代名将,那时候他要丁忧,我便对熙儿说,这个人未来一定会成为他得力的臂膀,一把利刃,难道此时要为了一点儿女私情断绝他的羽翼?令美玉蒙尘?良将白头?伤一个满门为国捐躯的忠臣之心,就等同于伤了朝野上下众人之心。你要令史书之上熙儿背着君夺臣妻的昏淫名声,让他的臣子始终对他心存芥蒂吗?他的万世基业是不可能独力完成的!”   他从未如此声色俱厉的对她说话,谭太妃沉默许久,才道:“好罢,以后我不去撮合他们就是了,您不必担心,熙儿自己也让我帮忙隐瞒别宫一事,就是怕她喜欢的是萧国公,两人因此事生出罅隙。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也许应该给顾姑娘一个机会,让她搞清楚自己的心意,自己在熙儿和萧国公之间做一个抉择,可能她明了自己心意之后,同情和感动她都不会要,但是我们这样的局外人,草率的决定她的终身,我心中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滚回来更新了,各位不好意思哈,这两天会把欠债全部都不上来,每天不定几章,哈哈 第41章   去时浩浩荡荡的车马銮驾,回程颇有些紧促和狼狈,但是在听闻南夷起兵,萧远林奔赴南疆一事后,众人的心思就全都从别宫大火转移到兵乱上了。   回到京城后,太上皇命大理寺彻查简王世子参与别宫大火一事,随后不久简王及世子认罪伏诛,简王府上男丁一律处斩,十五岁以上女眷赐死,其余眷属卖为官奴。煊赫一时的简王府一夕之间倾覆不见,简王曾任着宗人令,掌皇族宗室事宜,平日里和皇族打交道也多,因此其余王爷宗室们在这场清洗里都多少受了波及,怀王世子因为和简王世子交好,头一个被羁押了。   九月末,但凡和简王府有所牵连的世家也被查了个底儿掉,其中就有张国公府——顾清芷便在此时找上了门。   她自打出嫁后就没再回过顾侯府,三朝回门都以张钰受伤未愈为由作罢。   但是名义上她还是顾家的姑娘,她回来倒也没人拦她。   只是顾老夫人,李氏等人都避而不见,她也知道会这样,在福寿堂外等了片刻,下人说老夫人身子不适,就不见她了。顾清芷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孙女不孝,未能在祖母跟前伺候,请祖母多保重身体,孙女日后再来探望。”   下人们肃立着,没有人上前扶她。   顾清芷磕了头,又往李氏的院子去了。   这边消息很快递到了明月阁,顾清芜正靠在罗汉床上捧着本书看,听完了下人禀报,她把书放在一边,问道:“父亲今日在府里吗?”   因为朝中事情繁忙,顾侯已经数日没有回府了,都是宿在宫中给朝臣准备的围房里。顾清芷去完李氏那边,肯定会去找顾侯说情。   “侯爷回来了,正在书房和大公子说话。”   怪不得今日过来,顾清芜抚了抚额头,天气渐冷,她的膝上盖着一个小盖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曾经和这位庶妹两人,如今日一般分坐在罗汉床两侧做针线的日子。   柳姨娘老实,这位庶妹也柔顺乖巧,那会儿两个人时常作伴……   不过四五个月过去,想起来却仿佛过了几十年一样。   她没有说话,让众人都下去。   她不是没听人说起顾清芷在张国公府的日子,张夫人不喜,而张钰待她也没有像旁人想的那样好——她过门后第二个月,张夫人就为张钰聘了一位贫苦读书人家出身的良妾,把他房中的事情交到了这位良妾手里掌管,张钰竟也没有异议,伤愈后赶上皇帝巡营一事,他干脆搬到了京郊的庄子里住,除了伺候的下人,谁也没带。   在塞外时,张家也有女眷随驾,她还见过两次张嫣,经了之前平王府赏花一事,两人连点头招呼都省了,互相视而不见。   而这两日,简王案查到世家头上,张家的世子张钥和怀王世子是好友,宗正院采买宫人时,他经手了好几次,赚得不少银两,而这些宫人中,就有牵扯进别宫纵火案的,大理寺查出此事后,张国公和世子张玥在朝堂上当场脱去官袍,被锁押了。   顾清芜叹了口气,想旁人的事做什么,她自己不也一堆烦心事——   萧远林出征了,她本想约他出来把话说清楚,这下不好分他的心,只得拖着等他回来再说。   萧老夫人那边隔三岔五的约她过去作伴,她也不好推拒,偌大的国公府里,虽有韦夫人和韦四娘作伴,但是萧老夫人到底孤单,顾老夫人,李氏甚至永宁郡主也常过去探望。   而且萧远林捉来的大雁就圈在府中花园里养着,只等他得胜回京。萧老夫人携着她的手去看了,她实在无法在此时开口拒婚。   皇帝和谭太妃那边,自打那天起,竟也没了消息,她本以为回京后就会召见,可是等了几日,宫里一丝消息没有,她思虑再三,终还是没把和皇帝的事情向家人袒露。   “姑娘,二……姑娘来了,求您见一面。”   晓月的声音打断了顾清芜的思绪,她抬起头来,问道:“父亲没见她?”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到这边了。   晓月摇了摇头,道:“听婆子说,侯爷那边只说了一句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然后便让二姑娘回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是呀,顾清芷自己败坏了门第规矩,父亲说这句话,她又怎么有脸面继续恳求呢。   顾清芜沉默一会儿,道:“让她进来罢。”   晓月没料到她竟然肯见顾清芷,不过也没有多说,转身去请她进来。   顾清芷走进来时,只见顾清芜坐在罗汉床上,眼眸低垂,屋内燃着她素来喜爱的柏崖香,她膝上盖着小毯,手边放着一侧打开的书。   屋内暖香浮动,一派富贵安闲。   她心里疼了疼,跟着她十几年的妒忌和不忿犹如附骨之疽,从脚底缠绕上来,提醒她即便离开这府邸,她也无法摆脱。   顾清芷上前福身,道:“大姐姐。”   “坐。”   顾清芜指了指面前的一张藤凳。   从前姐妹两人都是一同歪在罗汉床上说话的,顾清枚对自己的庶妹,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态度。   顾清芷想起以往,嫉妒之中竟又有些怅然。   她坐下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问道:“大姐姐身子可好?”   顾清芜抬眼打量,顾清芷瘦了不少,那双眼显得格外的大,脸色也不好,而眼睛中属于少女的清亮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急切和焦虑不安。身上虽然穿着正房夫人的华服锦袍,但是却有些宽大不合体,仿佛是个行走的衣裳架子,一推就倒。   这值得吗?   “你来找我,不是问侯我身子如何的罢?”   顾清芷苦笑一下,道:“是,我过来是为了公公牵扯进简王案一事,如今他和大伯被羁押在大理寺,往日同僚都避之不及,一点消息都不肯帮着打听,婆母说,如今只能靠姻亲故旧了,便让我来求父亲,帮忙问一问审理的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若论姻亲,张钥的妻室,张夫人的娘家才更亲近,而她为了张钰同母家闹翻,别人都不肯帮扶的事情,她的娘家更不可能,更何况顾侯并非权臣,她来之前就应该知道这事渺无希望才是。   但她还是来了。   顾清芜看着她,顾清芷以往并不会缩着手脚坐着,而现在她整个人都是瑟缩不安的。   “我听说父亲已经给了你答复了。”   “父亲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公和大伯犯了错,自然难逃责罚,不论是褫夺爵位还是论罪下狱,一力受着便是了,但是我家二爷从未参与到此事中去,他一直在勤勤勉勉的为朝廷做事,现在只盼此事莫要牵连到他,所以想请父亲能在日后为他说两句话。可是父亲不肯见我,这话也就没能说出来。”   乍一听二爷两个字顾清芜还没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他,顾清芷才忍着屈辱,盼望自己能念及旧情,在父亲面前进言吗?   顾清芜不知该说她心机深沉,还是该说她天真,半晌才道:“若是真的从未参与此事,想来朝廷会秉公处置。”   “可是家人获罪,他也难免受到牵累呀!”顾清芷急急道,“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情,可我到底是顾家的女儿,张钰也是顾家的女婿,哪怕看在这层面子上,父亲能出一点力也是全了我们父女一场的情谊,请姐姐……”   “父女情谊?”顾清芜有些恼怒,打断她道,“这等谋逆大罪,旁人躲还来不及,你却想撺掇父亲求情,还说是为父女情谊,如果你真对顾家有半分情谊在,你今日就不会开这个口!”   顾清芷默然半晌,才讥讽地一笑道:“我做了错事,的确没有脸面提这两个字,可是今日若是姐姐嫁过去了,父亲也会袖手旁观吗?恐怕不会吧?你是顾侯府长房嫡出的大姑娘,千娇万宠,家里上下都为你的事情操心使力,没了张家你转头就能和萧国公家议亲,而我呢?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事事落于你后面也就罢了,父亲的真心疼爱也得少你一些,才能彰显大家族中长幼嫡庶之分,凭什么?你们能义正言辞的同我讲情谊,那我为什么不能用这些情谊来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   顾清芜听了这话不由冷笑连连,道:“你是庶出,这件事你当先问问柳姨娘,当初挑选通房之时,她是自荐于老夫人面前的罢?为了侯府荣华富贵拼力生下你时,可有想过自己的女儿今日处境?再有,你同张钰暗中来往之时,又可想过这等丑事爆出来,侯府的其他姑娘们怎么办?那时候你可给过我们一条活路?现如今万事皆是自取,你又有何脸面来论及往日情谊?”   顾清芷捂脸大哭起来,她以为坐上当家夫人的位置,日子就能跟李氏一样,不再看人脸色,她的孩子也不会如她一样身份低贱,可是落胎之后她伤了身子,不养上几年是不可能再有身孕的,而张家对她不满,给张钰聘了良妾,掌家的权力都不给她,张钰也对她心灰意冷,往日美好的时光像泡沫一样碎去,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和张钰相处的日子渐渐淡去,她如今想起来更多的,竟然是做姑娘时在顾侯府天真无忧的日子,她亲手打破了这样的日子,却还寄望于众人能如她一般好歹记着一些,再施舍她一些。   如今这一点情谊,也都不见了吗?   顾清芷走后,顾清芜便去书房找顾侯,顾澈已经回书院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案后,眼神没有落于任何一处,只是陷在自己的沉思里。   “父亲。”   顾清芜进来唤了一声,顾侯从沉思里惊觉过来,让她坐下。   “清芷去找过你了?”   “是。”   “张家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旁人替简王敛些银钱也就罢了,但是他家老大却是替人家买人,那些下人又牵扯进了纵火案里,即便真的一无所知,他家也摘不干净了。”   顾清芜道:“我明白,父亲并非是对二妹妹绝情,只是这样的事情,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全家老幼,父亲是一家之主,行事自然不能不顾忌家族。”   顾侯听的有些感慨,当初那样处理张家退亲之事,最委屈的是清芜,本想嫁了清芷,和张家结亲,侯府也算有个助力,但是张夫人跋扈,为了儿子名声闹成那样,他伤了两个女儿,最后姻亲也几乎变成仇敌。   “你明白就好,眼下朝中事务繁忙,萧国公又出征在外,等这些事情都了了,咱们侯府一定要好好办场喜事,我的女儿是最好的,断不能让那些闲言碎语再伤你半分。”   顾清芜看着苍老了一些的顾侯,好半天,才缓缓道:“父亲,我……不想嫁给萧国公。”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新...谢谢各位评论支持哈~ 第42章   顾清芜不大记得自己怎么从书房出来的,她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把和皇帝前前后后,从相识到他舍命相救,全部告诉了顾侯。   顾侯听完愣了好半天,最后才道,这事儿需得等等宫中的意思,才能决定到底如何。如果皇帝要纳了顾清芜,即便不是皇后之位,他们家也绝无拒绝的可能,而眼下还没有这样的旨意下来,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把话放出去。   宫里的旨意并没有让顾清芜等太久,十月末第一道捷报传来京城不久,下了一场大雪,谭太妃下了内谕旨,邀请顾清芜入宫赏雪,旨意上还说,要她陪伴太妃在宫里住上几日。   顾老夫人和李氏都有些惊讶,入宫倒是没什么,但是住几日仿佛太过亲切了,尤其是前几日皇帝伤愈还朝,又有人提起立后一事。   倒是顾侯,听了旨意吩咐家人只管为顾清芜准备随身物品就是,别的不需多问。   他不太过问后宅之事,这会儿突然吩咐这么一句,李氏去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而顾清芜那边,以前进宫见谭太妃,她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但是这次,她明白赏雪不过是个幌子,恐怕要谈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进了宫,内侍把她的东西带去安置,又道谭太妃在御花园里等侯,便直接引着她一路过去,园子里梅花零落开着,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清冽梅香。   兰岑和兰茉等侍女们,正捧着小瓮收集花瓣上的落雪。不远处一侧,谭太妃在凉亭中坐着,身边围放着数个暖炉,炉中炭火哔哔剥剥作响,走近了,只觉得暖意融融。   她在谭太妃身侧坐下,打量一眼,她面色比在蒙山时好了许多,虽然还是瘦了些,但是瞧着精神还是不错的。   问候了几句,谭太妃含笑道:“萧国公的捷报传入宫中后,众人好容易松快几日,此前连说话声都低了些。这场大雪来的也好,明年必然是个好年景。”   “娘娘说的是,不知皇……”   她正想问问赵熙身体如何了,谭太妃却打断道:“我还下了旨意请你文皑师傅入宫作画,可惜他出门赏景了,要明后日才能来,等他来了,我们再去一次梅山行宫,绯烟池的雪景也颇值得入画。”   顾清芜应了,却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炭炉上烧着一壶茶,兰岑几人收集了一瓮雪水,便走过来滤净再倒入壶中。   谭太妃笑道:“听闻文人雅士能把这梅瓣上的雪水存上三五年才吃,我性子急,可等不了那许久。”   她探手将熟盂中的沫饽倒入烧沸的茶汤中,待煮匀之后,又亲手给顾清芜到了一盏。   雪珠子纷纷扬扬的洒下,内侍们送来了几柄油纸大伞给兰岑等人撑着,梅花开的不多,附近的梅瓣上已经无雪可收,兰岑几人说笑着,渐渐走开,只余下谭太妃和顾清芜两人。   谭太妃望着亭外雪落,怔怔地似乎出了神。顾清芜心里奇怪,但还是静坐着陪在一旁。   许久,谭太妃才道:“清芜,你心里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愿望,就是那种不能为之便会一生纠缠,念念不忘的心愿?”   “念念不忘的心愿?”顾清芜重复了一遍,“可能只有学画一事罢,但是如今拜了文师傅为师,这个心愿已经达成,此生无憾。”   “如果有一个人,也令你如此念念不忘,可是有一个条件,譬如放弃画画才可以和他在一起,你愿意吗?”   听闻此言,她心中不由一凛,诧异的朝谭太妃望去。   “娘娘是说,要我放弃画画?”   “不,不是放弃,只是拿你最爱的画画来作个比较。”谭太妃坦然道:“太上皇和我都认为你对皇帝和萧国公两个,一个是出于感动,一个是出于同情,这两者本质上可能并无差别。”   顾清芜愣住了,她并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仔细回忆,她的确是心疼萧远林的孤苦,又对赵熙的全心相待无法断然拒绝。   谭太妃微微一笑,继续道:“稗官野史中有不少哀婉的爱情,什么相如文君,西施范蠡,可是大抵结局都不尽人意。也许开始时是才子佳人,英雄美人,可从没有人书写过他们背后的生活,如何琴瑟相合,如何缱绻以伴。他们在一起了,难道不该白头偕老,为何文君作白头吟,而西施复归浣江呢?人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是在选择之前多做考虑,也许也是好事。清芜,你好好想想,你念念不忘,无法割舍的画画一事,和你身边的这两个人,也许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若让你选择,哪一个对你来说是更重要的?又或者他们都不曾得到过你对画画那样,出自灵魂的热爱?”   谭太妃说完了,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询问,两人喝了一盏茶后,她带着顾清芜在御花园里赏了一会儿梅花,又让人带她去了文英殿,那里珍藏着历代帝王收集的书画。   只是顾清芜这次无法像在梅山时,一见到这些惊世佳作就立刻沉浸进去,她捧着画呆呆的立在文英殿门前,这边的宫室被掩盖在苍松翠柏之间,天空已经放晴了,雪后的空气冷冽,殿外,一个年纪很大的内侍正在扫地。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只余下一层仿佛被筛过的细粉一般的雪印子,老内侍身后一串浅淡的脚印,和他这个人一样松乏无力。   察觉到有人望着自己,老内侍朝这边看过来,待看见顾清芜,他忙放下扫帚,深深的弯下腰去行礼。   “臣见过……娘娘。”他不知道如何称呼,虽然知道宫中并无年轻的主子,但是他久居在闭塞的文英殿,想着也许是自己不曾听到消息。   顾清芜忙道:“我不是娘娘,只是进宫陪伴谭太妃几日,大人称我顾姑娘就是。”   老内侍虽然喊错了,但是面上却不见慌张,他直起腰来,道了声谦,然后又拿起扫帚去扫地了。   顾清芜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问道:“文英殿只有大人一人打扫吗?”翠柏下堆积着厚厚的落雪,这偌大的宫殿也不知何时才能打扫干净。   老内侍呵呵笑了起来,道:“皇上年少时在文英殿跟着卢太傅念书,太傅说万事若都能顺其自然,人会少去很多烦恼,他让内侍们留着落叶,残荷,兴致来了还会画上几笔。后来皇上也喜欢看看落叶掉在地上,还喜欢那踩在脚下发出的脆响,这久而久之啊,在文英殿就成了习惯,打扫的下人只我一个尽够了,留着这些景色——”他指了指殿内的积雪,“还能让皇上看见了高兴一下。”   他脸上挂着笑,仿佛忆起了旧日时光。   “皇上常来这里吗?”   “卢太傅去世后,就不怎么来了。”老内侍道,“那句话怎么说的,为免睹物思人。后殿读书的地方,窗子后面有一汪池塘,太傅教皇上念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皇上只有逢上雨天,才会来坐一会儿。”   老内侍扫着地,慢慢走远了。   顾清芜放下手里的画,缓步走到了后殿。   殿中还摆着几条长案几,上首处是太傅的教案。她走到最前面一张桌前,乌油油的黑檀木桌面上,可以看见一处磨得锃亮地方,非长年累月在此读书写字,是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的,左前方还有着蜡油的痕迹,仿佛已经浸透进了桌案里,无法再被抹去。   她绕到窗边,果见一汪不大的池塘,残败的荷叶上积着厚厚的雪,风吹过时摇曳着,雪块便簌簌落进池塘中去。   常听闻家中父兄夸赞少年帝王的勤勉聪慧,但是万事并非毫无来由,他的聪慧是不知在这小小的书斋里消磨了多少少年时光才得来的。   赵熙同顾澈一般大,都是十七岁。   顾澈读书也十分辛苦,她和李氏那时常常在灯下叹息,不知道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多不多,澈哥儿今夜又得几更天才能睡下。说完了,总少不了让嬷嬷送一碗杏仁酥过去。   虽然那时候不认识赵熙,可是想来,他也是一般坐在灯下,对着书本苦读罢。   她又想起自己,府里请来了教养嬷嬷,教她做针线女红,明月阁里,阳光和暖,嬷嬷和晓月她们坐在一处,絮絮的说着府里的琐事,二姑娘的丫头昨儿个去厨房讨蛋羹没讨到,发了好大的脾气,三姑娘新做了一条裙子,喜欢的不得了,五姑娘便闹着要三夫人也给她做一条……   而她,常常听着听着,手里的针就停下了,她会长久地盯着屋子里变幻的光影,想着这么美的光,是不是也能被画在纸上,长长久久地被保留下去,她那时就有些优柔,连一束光,都无法割舍。   顾澈再大一些的时候,便开始帮着她淘弄笔墨斋里的好东西,画纸画笔或是一些少见的仿作。   日子那样悠闲自在,她避开母亲和嬷嬷偷偷学画,调解二妹妹和三妹妹的争端,给父亲和顾澈做一双新鞋子。   再然后,定下亲事,等着搬去另一座差不多的府邸,如李氏一般开始她下半段的人生。   许多事情的发生,都仿佛注定。顾清芷撕开了一张皮,让她看清楚她一生依托的,是多么脆弱。   而她的祖母,母亲还有父亲,他们找来浮木,告诉她该抓住,如果她不和其他人一样,相夫教子,生儿育女,那她就会溺死在那无底的深流里。   还有人,看见了她眼中盯着的是光影颜色,是另一个别人没有发现的美好世间,也给了她一根浮木。   可是她从不像他们一样,为了心中热爱,在书斋里将案牍磨平,或者于尸山血海里打下一番功业,她忽然觉得自己得来一切都太过容易,容易得来,亦容易失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补到这里。。。明日继续~~~谢谢各位评论哈,国庆愉快哟~~~ 第43章   晚间陪着谭太妃用膳不久,太上皇就从前边回来了,告退后,兰茉便带着她去了安宁殿休息。   安宁殿虽不似其他殿宇那般恢弘深阔,但是内里布置精巧舒适,地面上铺着厚约寸余的绒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兰茉四处检视了一番,回来道:“宫中主子不多,许多殿宇年久无人居住,因此多有失了修缮的地方。这安宁殿是太妃娘娘特意选的,若有哪些地方不合心意,姑娘只管说就是。”   顾清芜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边方形漆案上摆着一个青绿釉的高足瓷炉,淡淡的柏崖香如丝缕散开,从塌上绸垫,引枕到身后窗纱都是新换的。虽说初冬时节,但殿内暖意融融,瓶中插着的梅花娇艳明丽,足见布置用心。   “这已经足够好了,没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娘娘实在太周到了,我不过出身小小侯门,一无品级,二无功劳,如何担得起这般相待呢?”   兰茉一笑,道:“不单是娘娘,这里布置好了,皇上也亲自过来看过。”   兰茉兰岑两人,是谭太妃身边宫女中一等的心腹之人,她该说什么话,自然都是上头人准许的。   顾清芜摒退其他宫人,请兰茉坐下,直言问道:“兰茉姑姑,这次宣我进宫的内谕旨上,说的是来画雪景,可是今日和娘娘在御园之中相谈后,我心里却有些疑惑,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我太过愚钝,还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不知道姑姑可否指点一二。”   兰茉一笑,轻声道:“不是我不肯跟姑娘说,只是有些话,皇上想亲自跟您说。”   她说完这话,看了看沙漏,然后起身去内室找出了一件裌衣和一件狐皮的大氅出来,伺候顾清芜换上。忙完这些,外间宫人禀报道:“皇上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顾清芜并非后妃,她暂居的宫殿相当于是姑娘的闺房,皇帝自然不好进来,因此只在外间等候。   兰茉赶忙扶着她出去,只见皇帝带着常乐和数十个侍卫正等在殿外空旷处。   月余不见,他仿佛又高大结实了些,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锦袍,也披着大氅,看起来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的模样。   见到顾青芜出来,他上前几步,止住了她的见礼,然后低声道:“宫内说话到底不便,带你去宫外走走如何?”   顾清芜点了头,他们的事情拖了太久,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说清楚了。   赵熙带着顾清芜乘上舆轿出了内宫,内侍扈从们送到西门处,将两人交由一队身着青袍常服的侍卫,在宫门口又换上一顶寻常小轿,才往城内一路行去。   天色已暗,长街上点起了盏盏灯火,晚市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人在文昌街口落轿,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行去。侍卫们隐没在了人群里,四周只有平常的百姓,而他们两个,就只是两个富贵人家出门闲逛的眷侣一般。   走了片刻,顺着垂虹桥到了奉春楼下,赵熙才道:“抱歉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把你请出来,若是直接叫你从家里出来,恐怕日后有流言对你不好。”   这种种不同以往,终于令顾清芜得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她抬眼望向赵熙,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她难耐这不上不下的悬心和等待,于是直言道:“皇上说惧怕我被流言所污,那么想来您是打算让我同萧家定亲,因此才要掩人耳目,免得旁人知晓我同您……”   她从未有过如此言辞犀利的时候,赵熙眸中恸色一闪而过,谭太妃说一个人是否心悦另一个人,她的眼睛是无法藏住心事的,此时的那双眸子里,他找不出她心悦自己的证据。   赵熙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无人时称我永明罢。”   他带着顾清芜进了奉春楼,到了定好的房间,推开窗,陵水两岸的风光尽收眼底,灯火通明下人群扰攘着,喧腾着。   顾清芜走到他身边去,同他一起望着这人间烟火,轻声道:“太妃说我对您和萧国公,一个是感动,一个是同情,这话我无法反驳,今天我想了良久,却实在不明白,这是否真的那么重要,我下定决心想要陪伴一个人,即便是出于对他一腔情意的感动,难道就不是真的吗?”   周遭似乎渐渐静下来,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于我而言——其实真假并不重要,那个姑娘她愿意陪伴在我身边,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她是感动也好,别的也罢,都不重要,两情相悦本就难得,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可是,我并非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公子,那个姑娘嫁给我,也不能做一个安闲的主母,我是天下万民之主——”   赵熙指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她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要为我付出更多的东西,她不仅仅需要相夫教子,恪尽妻室责任,还需有统率后宫,辅佐皇帝,平衡前朝和后宫的关系,甚至于操执权柄。清芜,这许多的责任太过沉重,如果不是两情相悦,那是坚持不了的。权位,是一个枷锁,它无法给你自由,如果不是真心愿意,这些责任和义务会让你郁郁寡欢,你的一生都会被我所累。”   顾清芜沉默着,赵熙继续道:“你看这时候的京城一派安闲和乐,可是萧将军现在远在南疆,也许不远处就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一旦他失败了,敌人长驱直入,眼前的安宁立时就会被毁于一旦,鲜血会染上长街。而若他得胜回到京城,看到自己浴血奋战的结果是心爱的姑娘被我纳入后宫,此生不得相见,他又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你今日叫我出来,是想让我选择呆在家中,等待萧国公得胜归来,迎娶我过门吗?”   “不,我是要把这些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希望你选择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如果是萧国公,我愿意为你和他赐婚,让整个京城都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如果你心甘情愿的选择我,我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承担所有骂名,我会给你皇后之位,把这天下女子最尊容的一切都奉到你的面前。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要你心甘情愿,而非因为夹在我和他中间,不得已才选择其中一个。”   顾清芜默然半晌,才道:“我没办法现在就给你一个答复,我从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从小家中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端庄得体的闺秀,我学女红,学掌家,学处理人情往来,我的世界一直都只在后宅中打转,这天下太大了,也许今日和你站在这里只是一瞬间的偶然,其实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也并不适合这个位置。”   赵熙听闻此言,一颗心仿佛从奉春楼上直直沉入漆黑如墨的陵水,被冲的七零八落,他的父皇和母妃跟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但是这一瞬间,他仍旧希望顾清芜能告诉他,她不是只有感动,她是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他想把她紧紧抓在手里,不让她再为什么责任选择而担忧,他可以护持他一生,他也可以自私的禁锢她的一生,就像故事里的皇帝对待画师,他完全可以砍去她的羽翼,留她在身边。   但是冷冷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他似乎能听见风声里,船娘在唤着孩子回来,小贩们在兜售手里几文钱的物品,和清芜一般大的姑娘挑选了胭脂水粉,正嘻嘻闹闹的走过长街。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挨了训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让他一下想起了什么。   “我九岁那年,北狄进犯,当时父皇带着我和母妃去了北地军中巡阅,有一天他离开大营去和朝臣们议事,母妃就带着我去了旁边的小镇子里游玩儿,那会儿也是初冬,因为战乱,小镇子萧索极了,街面上行人寥寥,我和母妃走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的小店,我们刚坐下要了吃食,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胡琴的声音,我和母妃探头去看,原来是一对儿父子,那个孩子跟我差不多年纪,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连本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而他的父亲只要看见人就会凑上去拉着胡琴哀求,他的脸被冻的开裂了,血迹和污渍混在一处,让人看不出他的本来面貌,有好心的人给了他一块胡饼,他感激的使劲磕头,于是又弄出些伤口来,他小心的把饼塞给自己的孩子,自己一点都不留。   我们的饭菜一端上来,母妃就让店家拿来一个大腕,把所有的东西都倒进去,让我去端给那对儿父子,我心里有些怕他们,推拒了半天,那对儿父子已经走远,几乎快要瞧不见了,母妃急了,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说——他们是你的子民,他们现如今的苦楚都需要你去帮助,你若怕他们,那么你如何能承担起一国之君的职责?以后这样的人将会充斥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吓得大哭,抱起盆子去追他们,好容易在一个高大的屋檐下找到了他们,那个孩子在啃着胡饼,而他的父亲坐在旁边给他挡着寒风,我把饭菜递过去,孩子高兴的去推他的父亲,然而那个男人刚还拉着胡琴,此时却像一块木头一样,颓然倒下,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给孩子讨到了一块饼之后,就死去了。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撕心裂肺,他那么瘦,声音却是那么洪亮,仿佛世间所有的苦难都要在他的声音里得到宣泄一般。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再忘记他的哭声了,我必须得做一个勤勉的帝王,让这个天下再无这样的哭声……清芜,我不能一直等待着你想明白这些,但是……”   赵熙转过头来,轻轻的伸手拨开顾清芜被风吹乱的发丝,她的眼睛里有着盈盈润润的水光,这是他遇见的最美的一双眼睛,即便这双眼睛不是属于他的,但是至少,他能够去守护她,让她的一生都安稳平顺,不必去看见苦难的世间,也不必和他一道承担这样沉重的一切。   “清芜,随你的心意去过你的一生吧,要做一个开心勇敢的姑娘,无论你做任何选择,记得我——”他指着皇宫的方向,“我会在那里望着你,守护你,不论你在哪里,在谁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国庆,祝祖国母亲万寿无疆~大家节日愉快!开启休闲模式~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shhkhh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二天一早,文皑也进了宫,他先去见了赵熙,最近国事繁杂,通禀过后赵熙并没有召见,于是他又去拜见了谭太妃。   顾清芜也在谭太妃身边作伴,说了几句,谭太妃便命他和顾清芜即刻启程去梅山别宫,将绯烟池的雪景画下来。   顾清芜自打昨夜回宫,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显得有些颓然。她低声应了,也不多言,跟着兰茉去收拾衣物。   文皑看她出去,问道:“太妃娘娘,顾姑娘这是……”   谭太妃叹了口气,道:“她和皇上还有萧国公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二,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召她进宫,想让她和皇上说清楚。”   “结果呢?”   “她并没有选择皇上。”   文皑惊讶的“啊”了一声,放下手中茶盏,道:“这怎么说的话呢,莫不是两人起了争执,没有谈好?”   谭太妃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皇上那边只说一切都随她心意就是。我瞧着她情绪不大好,又想着不好让外间知晓此事,以免日后她嫁人,受声名所累,而且本就是借作画为由,宣了你二人一同前来,眼下情形既然已经如此,她呆在宫中也是愁闷,还不如去别宫消散消散,还请文师傅多多开解一二。”   文皑答应了,却不住嗟叹。   不多时,顾清芜收拾好了,两人便乘着马车一路往梅山别宫而去。   周遭一没了旁人,文皑赶忙问道:“你怎么回事?皇上在蒙山那样待你,你竟然没有选他?”   顾清芜慢慢靠在车壁上,垂眸道:“选?我哪来的资格在这样两位人中龙凤的人物中做抉择呢,太妃娘娘说我不过是因着同情和感动,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也不明白他为何待我这样好?我出身不过算是京城贵胄人家的中等,家中父兄也无权柄,若说为了画艺,师傅您是知道我水平到底如何的,加上我为人木讷无趣……我其实是,配不上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的。”   文皑着急的皱紧了眉头,道:“你听听自己这话,你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偏向,为何不勇敢面对呢?”   顾清芜仍旧摇头,道:“我做不到,皇上心怀天下,他是有大志向的人,而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和他站在一起,我不能误了他。”   “所以,你要嫁给萧国公?”   “不,萧国公待我也是一片赤诚,我也不能拿他当做退路,这对他不公平。”   文皑一时无言,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她几个月前被人退婚,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无疑是打击巨大的,她此刻得毫无信心也情有可原,这两日不如多多开解一番,兴许她能想通也说不定。   余下的路程,两人略微聊了几句如何画雪景,很快就到了梅山行宫。   上次来时还是暮春,短短几个月时间,仿佛过了数年一般。   行宫里已经得了消息,居所和日常所用都已备好,两人收拾了一下,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宫女进来禀报,晚膳已经备好,问顾清芜是否要和文皑一同用膳——偌大的行宫里,此时只有她和文皑这两个算不上主子的,她不愿麻烦宫人两头伺候,便点头应了。   不多时,宫人便请她移步,说文皑将晚膳定在了绯烟池边上。   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是第一次来时,为谭太妃作画的那个亭子。   文皑命人将酒菜置于水瓮之上,下方燃起了炭火,座位也设在了炉边,可以暖融融的边吃边看景色。   他给顾清芜斟了一杯酒,道:“看你这样子,昨夜怕也没休息好,今晚不如多喝两杯,睡个好觉,明早起来说不定就什么都想通了。”   顾清芜却拿过一只空碗,抬手倒满,然后咕嘟嘟灌了下去,如此再三,足喝了三碗才放下。   她腹内空空,酒水的辣劲直冲入腹,烧的她说不出话来。   文皑在一旁目瞪口呆,道:“你这样,恐怕得一觉睡到后天了。”   顾清芜灌了一口热茶,将这股辣意冲散了些许,然后问道:“师傅,您一直以闲云野鹤,不受束缚出名,当初是怎么会答应来到京城,还答应收下我为徒弟的?”   文皑嘿嘿一乐,道:“说来惭愧,我还是为了那黄白之物。”   顾清芜惊讶的瞪着他:“您的一幅画作,已经价值万金,为了黄白之物?您骗我吧?”   文皑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信封带着他贴身的余温,边缘已经磨破了,她抽出里面的纸,也是一般不知翻来覆去看了多少回,纸张软塌塌的,连印痕都不明显了。   信的内容倒是简单,请求文皑代为筹措资金,再利用名声请官府协助,去修缮北地玉清府的佛窟。   两页信纸,第二张上画的是一个佛像,面目慈和悲悯,力透纸背。   “这是我的夫人写来的信,她出身江南名门,嫁与我之后本来琴瑟和鸣,亲同形影,但是那年我们唯一的儿子生了重病去世,她大受打击之后便笃信佛法,天天去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来世,她原本和我一样在画艺上造诣颇深,发现悲悯的佛像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功效,又见庙里修缮佛像,便出手帮忙,学着造佛像,画佛像。我们渐行渐远,她走遍了名山大川,古寺幽刹,每到一处便临摹壁画,或是帮忙修缮,直到发现玉清府的万佛窟,因为年久失修多有损坏,便住了下来,她写信让我寄去银钱,但是到底是绵延了几个山头的佛窟,即便我的画作一副价值千金,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皇上答应出面修缮万佛窟,您才来了京城?”   “你说对了一半。玉清府那里临近北地边关,北狄多有侵扰,现在是无法以官府的力量出面修缮的,皇上找到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此事,他根本没想以此事作条件邀我入宫作画。”   顾清芜奇道:“那您是……”   文皑笑道:“还是为了你那副画,皇上是亲自去的江南找到我,拿出了你那半幅牡丹,问我愿不愿意收个徒弟,我把打算去玉清府之事告诉他,他只说若是现在前去,可能会遇着北狄贼兵骚扰,连性命都难以保全,问我是否忍心这一身本领就此没于世间,连个传人都没有。”   “所以,您是为我来的京城?”   “正是,你不必妄自菲薄,书画一途,天分尤为重要,那些画上几十年的老画师不能成名的多如天上星子,而不出世的天才,有时候百年也难见。我虽然想去玉清府,但是又实在放不下你,皇上将我那时手头的画作全部买下,又帮我把银钱送到玉清府,我便跟着他到了京城。”   顾清芜听完,忽然掩面痛哭,低泣道:“可是我辜负了您的期许,我最近心烦意乱,提起笔什么也描绘不出来,我怕我以后也画不出来了。”   文皑伸手拍了拍她颤抖的双肩,道:“不会的,过了这段日子,就都好了。”   顾清芜摇头:“不,我这两天心里还有一事难以放下,我谁也没说过。师傅,我自出生就锦衣玉食,从未遇过什么大的挫折,就是亲事不顺遂,也有家人为我奔走筹谋,我的二妹妹为了嫁个高门,不惜辛苦设计,我的祖母和母亲为了家里,也是忙前忙后,而皇上,他为了我远赴江南请您为师,在蒙山为我还身涉险境,他肩负万民,心怀天下,自幼也是勤学苦读,他们每个人为了自己的人生,都付出良多辛苦。可是我呢,如果我真有您说的天赋,我也一直是在辜负自己,我画不出来,不止是因为心里烦乱,还因为我心里的景色就那么多了,这些美景一个个淡去,我只能去临摹别人的画,可那些山川河流都是死的,我的笔画不出那些生动和瑰丽。”   文皑一时哑然,她学画十分用功,就是在塞外时,布置下去的习作也是按时完成,加上天赋卓然,文皑是能看见她的进步的,可是他也明白,这种灵感枯竭的时候,是每个画师都必须突破的,有时候即便是看遍名山大川,心中若是失去信念,恐怕落笔也是怅然。   而她现在,经历着人生里的重大抉择,加上一直被圈囿在四方内宅之中,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眼下你夹在皇上和萧国公中间难以决断,不如跟着师傅去游山玩水一番如何?请太妃娘娘下旨,就说是为皇家作画罢。如此出去散散心,也许能有心得感悟?”   顾清芜抬起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傅说的是个好办法,但是一来冬季道路难行,家里恐怕不会允许;二来我想当面跟萧国公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不想耽误了他。还有家里也需要交代一番,如果可以,师傅等我一两个月,就在过年前后,听说那会儿萧国公就能得胜还朝。”   文皑道:“也好,这个时候要是让他知道这事儿,分了心,倒也不好。”   两人商议定了,顾清芜只觉得心中豁然开阔,愁烦之事竟也有些淡去,她拿过那张旧的有些泛黄的佛像,能看出纸张本是珍贵的金粟笺,但是摩挲日久,竟然都有些透明了,纸面上的佛祖面容慈和,令人心安,她忽然明白为何文夫人能从中得到安慰。   亭外簌簌下起了雪,绯烟池畔的树木亭台,还有不远处掩映着的宫殿飞檐,慢慢被这雪色勾勒成一幅水墨画。   她和文皑坐于亭中,望着漫天雪舞,她的头有点晕,感觉似乎身在一艘小舟之中,往着不知何方驶的未来驶去,这绝非高门闺秀该选择的道路,可是她的心中奇异的安定,仿佛知道那里就是她该去的地方,谭太妃向她提起画画时,她是心虚的,即便是出自灵魂的热爱,她的付出还是太少,少的简直当不起念念不忘这四个字。   恍惚中,她听见文皑暗哑的嗓音,缓缓道:   “娘娘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妙人,她听了我和内人的故事,也给我讲了一个落魄秀才故事——他没有传世名作,只为妻子写了一本书,可叹情深不寿,那般普通的人,一无惊世之才,二无家财万贯,所愿者唯来世,他说望花开之日,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   顾清芜在朦胧中扭头向他望去。   文皑面容凄苦,眼眶微红,但是嘴角却带着笑,道:“他还说,当持此誓,证明佛前。清芜,你不要想得太久,也不要想的太多,世途艰辛,美好的日子是很短暂的,不要等到痛悔时再去许愿生生世世。就算真有来生,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都是漫长的黑暗,你忍心让那他独自一人面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谭太妃的故事和这几句话来自清代蒋坦的《秋灯琐忆》,虐文排行第一。。。各位慎重!   另外画师的故事来自尤瑟纳尔,余华在他的《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里也讲述了这个故事,很好看,分享给大家~ 第45章   “姑娘,怎么了?快进去呀,萧老夫人正在堂中和老太太说话呢。”   晓月的一声低唤,把顾清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画了两天雪景,想过无数遍该如何同家人坦白的话,但是一进门就听说萧老夫人过来做客了,顾清芜在福寿堂前迟疑不前,她现在还不能告诉这位慈蔼的老夫人自己的决定,至少在萧远林回来前不能这么做,她也不愿意再用假作亲切,以未婚孙媳的身份给她虚伪的安慰。   她定了定心,今日暂且如此罢,等同家人商议后再决定该怎么说。顾清芜迈步进屋,万没料到屋内只见韦夫人扶着萧老夫人低泣,而自己的祖母,母亲还有二婶,几个妹妹等人,却面色尴尬而奇怪的坐在一旁。   “老夫人莫要难过,顾家夫人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的。”   见她进来,众人都是一愣。顾清芜先上前请过安,萧老夫人抓着她的手道:“清芜啊,这几日在外面,下着这样大的雪,你可有穿暖和了?马车里备了汤婆子么?到底不是自己贴身的下人伺候,万事都得要多加小心才是。”   顾清芜道:“老夫人放心,太妃娘娘派的人十分妥帖,我既没冷着,也没累着。倒是您,雪虽然停了,但是道路还是不好走,您怎么今日过来了?”   不待萧老夫人回答,顾老夫人倒先开口道:“是军中来信儿,萧世子受了伤,萧老夫人一人在家里听着这个消息,怎么坐得住?这不,来找你父亲帮着打听一下,这伤势到底如何。”   这件事情倒也不算什么,但是看众人脸上的神色,仿佛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她。   只是略说了两句,萧老夫人就起身告辞了。她一走,顾老夫人便让顾清芜和李氏留下说话,让其他人都回去。   顾清枚站起身,瞅着顾清芜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道:“大姐姐你好好跟祖母说,可别气着祖母。”汪氏扭了她一下,低声斥道:“多什么嘴?快走!”   两人出了屋子,顾清枚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拿着帕子捂着嘴,冲着汪氏直乐。   汪氏怕旁人瞧着了再跟顾老夫人嚼舌根子,拉着她赶忙往自家院子走,等没了人,才松开她道:“你这丫头,怎么心里一点事儿也藏不住?”   顾清枚讥讽一笑道:“我为何要藏?旁人不知,难道母亲也不知?齐绣将军看不上我,还嘲讽我痴心妄想,说什么人家是两情相悦,这不,还没成婚就要被强压着低头纳妾,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两情相悦!”   汪氏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萧老夫人这也是着了急失了分寸,哪有还没成婚就上赶着来姑娘家里说这个话的?看你大伯母那神色,这婚事成不成都不一定了!你也别幸灾乐祸的,仔细你祖母知道了,再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   福寿堂内,顾清芜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一进来,众人就这般神色——萧老夫人听闻萧远林受伤,除了请顾侯帮忙在朝堂上打听一些消息外,更重要的,她想提前把亲事定下来,好让萧远林一回来两人就完婚,而且,她近些日子身体时有不好,所以完婚后她还想给萧远林纳上两房妾室——最迟婚后一个月把这件事也办了。   萧老夫人还说,这桩事办妥了,她才好闭眼。   顾清芜听完,愣怔的看着顾老夫人和李氏,两人都肃着脸,顾老夫人又在转着手里那串佛珠子。   “孙女……不能答应……”   “是不能答应!”   她话没说完,李氏便大声道:“这还没定亲,就提纳妾?哪户人家有这样的事儿?还是良妾?轻易打不得骂不得的!这萧老夫人是昏了头了,竟然这样打我顾家的脸!即便清芜退过亲又怎样?没了他家我……”   “你怎样?”顾老夫人沉声道,“逞一时口舌之快!你满京城看看去,哪还有比萧家门第好,又前程似锦的,愿意上门提亲?”   李氏气馁的咽下嘴边的话,诺诺道:“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好答应?萧家嘴上说的好听,既然做了亲家,便要坦然相告,可是他家这要真一面下聘,一面再去寻什么良家里出来的姑娘做妾室,这传出去往后我怎么出门……”   “祖母!母亲!”顾清芜扬声开口,打断了李氏,“我不愿意嫁进萧家,不管今日有没有这件事情,我都不愿意嫁了,我从别宫回来本就想开口跟你们说。我……我不喜欢萧远林。”   话音一落,李氏手里的汤婆子掉地,咕噜噜的滚到了顾清芜脚边,她站起身,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得女儿,道:“不喜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竟说你不喜欢?”   萧家的事她还想再好好谈一谈,但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两件事搅得她头脑发昏,站起来又坐下道:“不过这纳妾也不能应,这……”   不同于李氏的惊惶,顾老夫人的目光凌厉,冷冷的看向顾清芜:“为何?”   为何七夕时不说,去蒙山给萧老夫人作伴时不说,回来之后也不说?   顾清芜被她这样看着,头皮一阵发麻,涉及皇上的事情不能说,而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却必须坦然相告,她默了片刻,道:“孙女想跟师傅出门游离一番,去看看世间风景,好好学画。再加上这段日子前思后想,对萧国公他实在并非全心相许,无法以婚姻许之……”   她话没说完,只见顾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往后一到,竟然晕厥过去。   “祖母!”   “母亲!”   李氏和顾清芜赶忙上前抱住顾老夫人,不叫她磕在地上,又急急唤人进来帮忙。   “快去请大夫来!”   “祖母,祖母,您别吓我。”顾清芜脸色煞白,抱着顾老夫人不敢撒手。   顾老夫人是一口气没上来,此时倒是醒转了几分,她脸色苍白如纸,手颤抖着去推顾清芜,道:“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当初我就说不叫你去学画,免得转了性子,如今……如今……果然!”   李氏怕她再气出个好歹来,忙挥手让顾清芜出去。   她愣楞的走出福寿堂,只见丫鬟们来回奔忙,有去库房取丸药的,有奔出去叫大夫的。   晓月和众人本来等在外面,此时急忙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话没说好,惹了老夫人生气?”   顾清芜摇头不语。   不多时,汪氏等人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老夫人是怎么了?”   “我……”顾清芜手脚冰凉,听着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气坏祖母了。”   “唉!你这孩子,多大点事情,为了纳不纳妾你顶撞祖母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你看侯爷,还有你二叔三叔房里不都有人。”汪氏随口安慰两句,一撩帘子进了屋。   雪花纷纷扬扬的又落了下来,今年的雪来的这样早,密密匝匝的把整个天地都拢在下面,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众人来去忙活,不多时,顾侯也下朝回来了,听了顾老夫人晕厥,急忙赶了过来。   下人把事情大略跟他说了说,看见顾清芜,他倒是没有惊讶,只吩咐晓月道:“先扶你们姑娘回明月阁,我一会儿过去。”   顾清芜脚步虚浮的由晓月扶了回去,到了明月阁也只是坐着发呆。   天色暗下来好一会儿,顾侯也到了。   顾清芜一见他进来,立马问道:“父亲,祖母那边如何了?可有大碍?”   顾侯摇了摇头,道:“大夫看过了,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并无大碍,叫在家中静养就是。”他顿了顿,才道:“倒是你,平时最和顺不过的性子,怎么今日不管不顾的就把事情捅到你祖母面前?她本来听了萧老夫人的话就心气不顺,你还为了画画不肯嫁人,她怎么能不生气?”   “女儿知错了……只是祖母若是答应了萧老夫人,日后我更不好提出……”她把这几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谭太妃和皇帝的说辞,以及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顾侯。   顾侯叹了口气,慢慢坐下,指着椅子让顾清芜也坐下,缓声道:“咱家和萧家结亲一事,虽然没有正式下聘,但是京城内外众人皆知,如今再要反悔,日后你这一生恐怕难在寻得这般门第人品的好男儿了。”   “女儿明白。”顾清芜道,“但是这两天,我想的更多的是,如果不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一次,那不论我现在选择谁,我日后都会后悔。我知道错失姻缘可能会终身无靠,可是如果不去实现我的梦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开心的,即便锦衣玉食,我也觉得如在囚牢一般。”   顾侯闻言一笑,道:“怎么会终身无靠?你生命里最可靠的男子应当是你的父亲才对。”   顾清芜惊喜的抬起头看向他,顾侯平日里甚少和儿女们谈心,即便坐在一起,说的也多是些训诫之语,而且除去对顾澈这个嫡子的看重,他几乎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女儿格外偏疼。   看着她的神色,顾侯苦笑一下,道:“从前我总觉后宅之事交给你祖母和母亲打理便是了,我从未多加上心过,自打上次你二妹妹这事过后,我时常自省,她为了自己得嫁高门,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都是她自己的不是?柳姨娘教导不慎的责任?我还在想,姑娘们养大了,莫非只要好端端送去另一家,过完下半生也就罢了?我从没关心过你们想要什么,甚至连我自己,循规蹈矩久了,也忘记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父亲……”顾清芜看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父亲,也不仅是个严厉而寡言的侯爷,他能理解自己,从拜师那件事时,他就是在默默的帮助她,听闻皇上的事情,他也没有逼着她去谋求富贵,或者安稳嫁人。   连日的不安和忐忑忽然在这一刻顷刻间瓦解,她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虽然祖母反对,母亲也看似不解,但是这个家里她并不是孤单一人的。   顾侯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两日你祖母那边我会去劝解,你母亲那我也会去说,你不要担心,万事都有父亲担着呢,你好好做些准备,开春后,就跟你师傅去。这段时间练练身体,一个柔柔弱弱的闺秀,可无法走遍大江南北呀!”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作者家里来人了,当了几天司机,腰酸腿抽筋~~~   今日只更一章,明天起开始追赶进度了,假期结束前争取补完。   谢谢各位的支持哈,还有大家假期愉快! 第46章   萧老夫人上门后,没顾家给出明确答复,便寻来媒人,言明要给萧远林纳两房妾室,要家境贫苦,但是读过书,明理人家的姑娘,给的名分是良妾,只等萧远林成亲后,便抬进国公府。   媒人一脸惊诧,前段日子才跟萧老夫人商议过和顾家结亲一事,那会儿说的只等萧远林回京,便要操办此事,不过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媒人接了定钱,问道:“老夫人,这人若是找好了,可要领来府上您亲自看一看?”   若是到时候萧顾两家谈婚论嫁,她领人上门可是得罪人的事情。   萧老夫人想了想,道:“物色好了,你把姑娘的情况告知一声便是,人不必领来府上。”   等顾清芜过门后,这件事她来拿主意,妾室的身契也交到她手上。萧老夫人想着,虽则这件事办的有些不妥,但是只要顾家答应了,她也会帮着清芜立威,帮她把这偌大的府邸牢牢握在手里,她所想要的,不过是重振门第,看着家中人丁兴盛。   媒人答应了,又说了两句才告辞离开。萧老夫人歪在榻上,自打回京,她只觉得身体日渐虚弱,成日里病仄仄的,不是这个原因她也没法下定决心,去顾府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她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韦夫人幽幽道:“也不知远林回来了,会不会怨恨我,顾家几日都没有消息,万一这亲事不成……”   “怎么会?老夫人多虑了,顾家姑娘性子好,再加上这婚事京里上下也差不多都知晓了,顾家心里就是有疙瘩,过几天想明白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愿如此罢。”   萧老夫人缓缓点头,她支撑国公府数年,论气魄和眼界绝非寻常内宅妇人,只是数年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一个个至亲,眼看着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她终于抵不住了,再一听萧远林受伤——虽然打听到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可她还是不得不如此决定。   忧虑几天,顾家一直没消息,她不由得更为忐忑,这两日更是连连发了几场噩梦。   梦里韦夫人的经历在萧家也变成了现实,甚至还要更加凄惨,萧远林,她最珍爱也是唯一的孙子,又变回了十几岁的模样,笑着扬手跟她告别:“祖母,我去战场了,您要多保重身体。”   萧远林没有说他会得胜归来,萧老夫人心头一紧,仿佛被命运的手捏住了,疼的她喘不上气,而不远处,曾被称为萧家一门双绝的平野,她的大孙子,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朝她看过来。   萧老夫人已经数年不曾梦见他,这个萧家长房的嫡子,曾经一府的希望。她伸手去抓萧远林:“不要去,远林,不要去。”   可是她根本赶不上步伐矫健的孙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向平野走去,问道:“大哥,这次咱们去哪里?”   “跟着哥哥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平野搂着远林的肩,兄弟二人说笑着渐渐走远了。   萧老夫人想喊,但是发不出声音,她想追,却仿佛被绳索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远林!”   好容易大喊出声,从梦中惊醒,身边上夜的婢女赶忙上前,问道:“老夫人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她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发觉手中硬硬的握着什么,伸开手掌一看,却是她给萧平野和萧远林打的一对儿玉锁,她手里这枚,正是平野的那一块——缺了一角,那是平野幼时淘气摔的。   冷汗像蛇一样缠上了她的脖子,她张着嘴啊啊喊了两声,一头栽倒。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身边围了好些人,她慢慢看过去,除了素日服侍得下人,平王妃,永宁郡主还有韦夫人母女都在。   看萧老夫人醒转,平王妃露出的喜色来,她上前给她掖了掖了被角,轻声问道:“老夫人可感觉好些了?我带了太医来,若是哪里不适,您尽管说。”   萧老夫人音色涩哑虚浮,道:“多谢王妃娘娘,老身失礼,不能起身……”   平王妃打断她,缓声安慰道:“您这是哪里话,萧国公救了我家吉宁,这次听闻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我赶忙过来探望,没想到恰赶上您府里人跑出去请大夫,也是老夫人您的福气,太医院的刘大人正巧今日休沐,他最擅长这惊厥心慌之症。刚才他瞧过了,您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只要好好保养,定会无事。您就算不为了自个儿,也要多想想萧国公,可不能再多思多虑了。”   萧老夫人缓缓得点了点头,永宁郡主也凑到跟前打趣逗乐了几句,众人这样七嘴八舌的安慰一番,见她露出疲累神色,这才退了出去。   韦夫人将平王妃一路送到了府外平王府的马车上,一坐定,平王妃沉下脸色,问道:“这玉佩之事可是你的主意?”   韦夫人悚然一惊,道:“这……这我可不敢。”说着她偷偷觑了白嬷嬷一眼。   平王妃了然,斥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把老夫人吓出个好歹来,万一萧国公又要守孝,没得耽误我儿。”看永宁郡主这样子,到时候肯定会执意等他。若是萧顾两家没有撕扯干净,那她的女儿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白嬷嬷躬身,道:“是老婢考虑不周,只是韦夫人劝说了数月,萧老夫人她好容易下定决心去顾府明说了,可这两日一看那边没了消息,竟又生了悔意,我这才出了这个主意,想着借这故去之人,地下凄惨无靠来催她下定决心……”   平王妃打断她,道:“好了,下次不可再这般莽撞!跟顾府那边话已说道,这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内宅妇人的鬼蜮伎俩可以停了!这几日你们打探一下顾府的状况,是否有书信递到南边去,现在萧远林的态度才是要紧的。”   另一边的顾府里,顾老夫人倒是很快恢复了,只是听完顾侯替顾清芜求情,又想依她的意思让她出门游历,顾老夫人指着顾侯简直哑口无言,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这次顾侯虽然言辞和婉,但态度却十分坚定的,他在顾老夫人面前磨了几日,她把利害关系掰开揉碎说了无数遍,顾侯油盐不进,只道:“咱家养育儿女,并非只为了让她们嫁到别家,生儿育女便是完满,若是心中不乐,就是嫁个再高的门第又有何用?再者说了,这个当口萧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不正好提出婚事作罢。”   顾老夫人心里沉了沉,知道他这是下定了决心,连后路也都思虑过了,婚事作罢,理由摆出来,是萧家那边没道理。   说不过他,顾老夫人最后气的扭过身去,愤愤道:“也罢,你既然下定决心我也不管了,以后大房的事情我再不插手,你莫要等看着自己的侄女们都嫁了,有儿有女之后,再来我这里抱怨!”   这个大孙女什么都好,可偏偏婚事不顺,她愁了这半年多,眼见差不多落定了,可万没想到一夜之间,萧家要婚后立刻纳妾,看来乖顺的孙女要出门学画,素来孝顺的儿子也苦苦哀求她点头答应。   简直做什么都不对!   顾侯道:“母亲为家里辛苦操劳一辈子,儿子心里都明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羡慕不来,儿子日后绝不怨母亲。”   顾老夫人缓缓靠在榻上,眼睛微阖。屋内笼上了地龙,烧的暖融融的,只是她心里却有些发寒,这一但答应,清芜的下半生就再也不是家中女眷能为她筹谋打算的了。毕竟是疼爱了数年的孙女,她想了想,还是要为她留条后路才是,半晌,顾老夫人慢慢道:“你去罢,萧家那边我来说。萧老夫人也是为了萧家打算才会如此,她不是张家那样无赖狠毒之人……”   她既答应了,顾侯又去李氏那里劝说,她是顾清芜的生母,反应比顾老夫人还大,砸了手中茶盏,指着顾侯的鼻子骂道:“当初你不顾清芜死活,让清芷那个贱人养的嫁去张家,现如今女儿好容易有了门好亲事,便是有些不顺,你不说帮着让萧家松口,反而要将女儿送出去学画,你莫不是看我们母女不顺眼,不如把我也休了,省的在你跟前都是碍眼!”   顾侯扶着李氏坐下,软下语气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看你们不顺眼,反而是自打出了清芷的事情,我对自己多有反思,是不是太过忽略了你们。”   李氏低泣道:“那你还让清芜出门游历?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后宅姑娘,万一在外面遇到点危险,又或者这出门一趟回来更找不到亲事,那可怎么办?你怎么能由着她胡来?”   “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你的担忧我自然理解,可是咱们养孩子不是养个猫儿狗儿,给了吃穿,让她不冷不饿就了事了。你想想齐绣将军,徐大家,世人提起哪个不是叹服敬重?世间不论男女,庸庸碌碌者多如牛毛,便如你我,也不过是俗世之中的平常人罢了,像她们那样的天纵之才乃是少数,清芜能拜文皑为师,说明她有这样的才华!我们身为父母,若是阻拦就是抹杀她呀!你能想象齐家把齐绣关在绣楼里,还是徐大家只知家长里短?”   “那也不能任由她胡来,她才十七岁,前路艰辛,万一她跌下来……”   “跌下来不是还有你我……”   李氏哑口无言,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她嫁给顾侯已经近二十年了,从初嫁时的两情相好,到有了顾澈,清芜,还有了庶子庶女,她的日子总是围着这府邸打转,围着孩子打转,她隐约觉得走出去了兴许能看到点不一样的,可是却没有那种勇气。   至少顾侯说,跌下来时有她和他接着,她是个后宅妇人,没有什么大的志愿,也没有高深的手段,这一点她还是做得到的。   李氏终还是缓缓的点了头。   顾家上下计议一定,顾老夫人也依言亲自到萧国公府一趟,两个老太太坐在房内谈了半日。   送走了顾老夫人,萧老夫人愣愣的在房内坐了许久,连韦夫人来也没见。第二日一早,她唤来府中下人,交给他一封信,道:“快马加鞭,送到国公爷手中。”   下人应声而去,萧老夫人喃喃道:“这件事是我办错了,但愿还来得及弥补挽回。”   这件大事,很快的传到了平王妃那里,她闻言愣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道:“没想到顾家上下竟如此幼稚可笑,没等我想好下一步如何,他们自己倒先放弃了。去,叫永宁过来,我有话吩咐她!” 第47章   “你们说,永宁郡主因为心悦萧远林,见萧老夫人身体不适,又念及萧远林受伤,便偷偷趁夜离府,跑去南疆探望照顾?”   赵熙望着地上趴跪着的平王夫妇,两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皇上,确是如此,我们也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大胆,求您赶紧派些兵士帮忙寻找吧,他们脚程快,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吉宁,再晚了,万一她真的到了南疆战地,若遇上危险,那……那可如何是好?”   本朝的王爷除非朝廷任免,无调派军队之权,府中除定数的侍卫外,不得私蓄府兵。加上前段时间简王谋逆一案,京中皇族风声鹤唳,家中侍卫下人都不敢随意派出京。   平王夫妇一早发现永宁郡主不在府内,押着下人一审问,才知道昨夜她给平王妃请安之后,便连夜离京前往南夷,找萧远林去了。   夫妇二人立马进宫,赶一下朝就拦住了赵熙,求他速速派人去追永宁郡主。   赵熙眉头微微一蹙,吩咐常乐去将侍卫营的统领张守震叫进来。   常乐应声去了,赵熙又抬手吩咐殿内宫人将平王夫妇二人搀扶起来。   “叔父,你可还记得七月的时候,朕与你提过,萧家和顾家有意结亲,令你劝诫自己的女儿。”赵熙坐在书案之后问道,语意中有一丝寒冷。   平王的额头霎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殿内并不燥热,然而他却觉得仿佛被火烤一般,皇上的确提醒过他,可是他只当是女儿淘气,和王妃略微一提就抛在了脑后,没当一回事。   只是没想到简王竟敢谋逆,眼下他的女儿又和领兵的大将牵扯,难免不惹人侧目。他极力压下了这股不安,状似恼恨的点了点头,道:“皇上的话我怎敢当作耳旁风,回去后就说了吉宁几次,她母妃也不知道劝了她多少次,叫她不要插足!不要干涉!人家萧国公都要定亲的人了,她和萧国公没有缘份!这孩子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过脸就办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臣实在是不知啊,都怪我教女无方,把吉宁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平王妃抹着眼泪,低泣道:“不怪王爷,是我不好,我明知道她心许萧国公,前几日还带她一道去探望萧老夫人,本想着萧国公救了她,萧老夫人一人在府中生病孤苦,前去安慰一二,聊表心意。可是那天回来她就有些不对,直说萧国公为国忧劳在外,而府里冷冷清清的,老夫人着实可怜……我哪想得到,她竟然瞅着机会,往南疆那样的地方跑,就为了亲眼看看萧国公的伤势如何,再回来亲口安慰萧老夫人。”   赵熙垂眸不语,不多时,张守震进来,躬身前揖行礼道:“见过皇上!”   “免礼。”赵熙抬手,让他起身。   思虑片刻,道:“永宁郡主带了两个下人,跑去了南疆寻找萧国公,算下来已经出京有也有七八个时辰了,当是还没有走太远。你即刻带人出京寻找,选几个侍卫营中见过永宁郡主的人,务要将她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是。”张守震领命,也不多问,转身便出去点人出宫。   赵熙对着平王夫妇道:“你们先退下,一有消息,朕会派人即刻去平王府传信。”   二人告退后,赵熙揉了揉额角,吩咐常乐道:“再派个人,将此事告知太上皇。”   常乐应声,正要下去,赵熙唤住他,思索了片刻,才道:“没事了,你去罢。”   常乐走到殿外唤来一个内侍,把话嘱咐了一番,让他去太上皇那边报信。见内侍走远了,正想转身回去,想想刚才赵熙神色,略一思量,又唤过一人来,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回去伺候。   这一下午,赵熙一直在殿内批折子,前来求见的大臣一律都拒之门外。常乐偷偷觑了几次,他一直端坐不动,手边的茶盏也没碰几次,面色倒似寻常,只是他是打小伺候赵熙的人,自然知道这位主子越是心中有事,就越是镇定如常,沉默寡言。   他小心的上前,换过一杯热茶,然后道:“皇上,您都坐着一下午了。”   赵熙抬眼朝他看去,眸子闪过一丝探究之意。   常乐讪然一笑,道:“太妃娘娘说这样伤眼睛,嘱咐我时常提醒您,起来走动走动。”   赵熙没有说话,片刻后,依言站起身来,道:“走走也好。”常乐赶忙取来狐皮的大氅为他系上,问道:“皇上,可要去御园里?”   赵熙摇头道:“不必,一会儿还有折子看。就去殿前走走便是。”   “是。”   常乐退后两步,跟着赵熙一路缓步向前。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想看的,眼前有石阶便往上,有回廊便顺着前行。走了一会儿,却到了清正殿前的丹陛之上,汉白玉的台基高阔,日光照在殿前巨大的龙柱之上,投下了深长而幽阔的暗影。   赵熙从没有在不上朝的时候到清正殿来,抬眼望去,高大的殿宇幽深,他缓步走进去,漆黑油亮的金砖上映出他一抹黄色的身影,他缓步走过大殿,忽然觉出没了众臣挤着喧嚷,这里竟然格外的空旷,他望向上首处高高的龙椅,两侧的明灯常年不灭,那巨大的纯金的龙椅金碧辉煌,背靠上雕刻的金龙,在灯光下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不知道群臣在下面看见的,是否就是他此时看见的。   他转过头问常乐道:“顾家那边什么情况了?”   常乐微一迟疑,随后便道:“臣不敢打听的太仔细,怕太上皇知道了又要申斥,只是听说顾家和萧家的亲事作罢了,具体是何缘由,还不知道。”   赵熙闻言一怔,平王府的事情外界此时应该还不知道,那婚事作罢,恐怕不是因为这个,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常乐心里一发紧,低声道:“大约是三四天之前。”   赵熙重复道:“三四天前?顾侯这两日可有求见?还有,她呢?可给宫内递了消息?”   常乐只觉得嘴里发涩,迟疑着答道:“并未。”   赵熙却没再发问,默了片刻,道:“回去看折子。”说着转身便往回走,常乐赶忙埋着头跟上。   到了晚间,出去打探的内侍回来,凑在常乐耳边说了好一会儿,他听的眉头紧皱,问道:“可确实了?”   那内侍赶忙点头道:“确实无疑,我还去萧家那边寻了下人打探了两句,的确是说顾家小姐要外出游历学画,亲事这才作罢。”   自打上次和顾清芜见面把话说开,赵熙就吩咐了身边的人,不必再把她的消息报到跟前,加上太上皇也似有不喜,底下人自然不敢再把这些消息递到皇帝耳朵里去。   今日若不是平王家的这档子事儿,赵熙自己提及,恐怕没人敢在赵熙面前提起顾清芜。   常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件事透着些古怪,萧家和顾家当初并未声张此事,外界就算心里有数,也不好明着议论,而永宁郡主这边出事,似乎又太凑巧了一些,人家的亲事刚一作罢,她这边就疾奔出京。   日后便是说起来,亲事不成和她也是无关的。   常乐吩咐道:“永宁郡主出京这事儿,恐怕是瞒不住的,回头京中知晓她心悦萧国公一事,顾姑娘那边恐怕处境难堪,提早离京也不无可能,这段日子你盯紧些,若一有动静,赶紧报给我知道!”   他料的不错,张守震快马出了京城,几条大的驿路沿途都找遍了,只是没有永宁郡主的影子,细细查问后,才知道三日之前,倒是有个形容相似的姑娘路过。   张守震不敢耽搁,赶紧进宫禀报。   赵熙听完,吩咐他继续往京城往南疆一路加急追赶。耽搁了这一天,再加上永宁若真是三日就前离京,那地域广阔,去南边的道路不止一条,恐怕更难寻找了。   言毕,又唤来身边影卫,吩咐道:“你即刻去平王府,查探一下此事原委。”   影卫道:“是。”   他正要走,赵熙又道:“朕记得上回你回来禀报,提及一个下人,叫……白嬷嬷?你多留意她,同何人来往,说些什么,如有发现尽快来报。”   随后没两日,不单是顾侯府,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永宁郡主夜奔南疆,只为了替萧老夫人亲眼看一看萧国公的伤势。   这个消息比什么退亲还来的轰动,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只是永宁郡主身份尊贵,年纪又小,她做出这样惊世骇俗之事,京中众人明面上上议论她出格的少,反倒是称赞她性情直率纯真,有红拂风范。   私底下也有人说,众人皆知萧远林是英雄,还是个前程似锦的英雄,永宁郡主可不是红拂慧眼识人,反倒是有些逼迫人家不得不为她这天之娇女负责的意思。   只是苦了顾家大姑娘,一年内遭遇两次婚姻不顺。   众人口中本应以泪洗面的顾清芜,听闻此事之后只是一怔,随后便淡然一笑道:“这是萧国公同永宁郡主的事情,旁人议论也就罢了,咱们府里在这中间颇有几分尴尬,还是不要出言评说的好。”   李氏觉得这个女儿自打卸下婚事,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只是这变化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就算是要出门游历,做这样离经叛道之事,她却慢慢让人没来由的多了几分放心。   顾清芜近些日子裁了几身寻常人家男子的衣衫,还学着顾澈走路说话,虽然近看还是知道这是个女子装扮的,但是若混在人堆里,却不像她穿女子服饰那样扎眼。   不止如此,顾侯还亲自给她寻来了两匹良驹,不是永宁郡主引以为傲的那种给女子骑着玩儿的矮马,而是真正的高头大马,性子温顺,能吃苦耐劳。   顾侯下了朝,只要无事,便带着顾清芜在府内的空地上学习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   猫咪帮忙更文的照片我放在专栏头像啦,哈哈哈,机智吧~~~各位顺手收藏一下呗~~~对手指~ 第48章   学了几日,顾清芜已经可以自己骑着马在园子里小跑。顾清枚望着她,冬日的阳光照在她如雪一般白皙明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微光,她笑着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高大的黑马跳过面前特意立起的栅栏,引的旁边围着的丫鬟们一阵欢呼。   不远处,顾老夫人皱眉头看了许久,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没多会儿,却见她屋子里的温茹走到晓月身边耳语了几句。   晓月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一会儿,又捧着顾清芜的雀羽大氅回来。   如今外面都什么样了,怎么一个个的还是宠着她。   顾清枚的心里一阵翻腾,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   就算外面把顾清芜评的一文不值,旁人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她垂下眸子,近几日府里请了不少人来做客,她明白那是为了自己婚事来的,汪氏每日里忙前忙后的,一天能喊她换两回衣裳去待客。   总算是轮到她了,可她还是不快乐,总忍不住去看这个大姐姐在做什么,她知道再过几日她就要离开京城了,汪氏说其实还不是为了躲开流言蜚语。   “你大姐姐也就在府里开心这两天。”汪氏的神色凌厉的冷笑了几声:“她也不可能一辈子漂泊在外,又不是男儿身,赶明还不是得回来?你等着瞧吧,不说几年,过几个月她就受不了这个苦,到那个时候,京城上下,再没有哪家敢要她!”   顾清枚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又怎么样呢?她此时此刻,看起来是如此快乐,而这样的快乐,哪怕一瞬间,她都没有过。   看见她瑟缩在树影之下,顾清芜一笑,打马跑了过来,她身上穿着男装,也不需旁人搀扶,一个翻身,利落的跳下马背,走到顾清枚面前笑道:“三妹妹,要不要我带你跑上两圈?”   她挤了挤眼睛,放低了声音,道:“我在马上瞅见二伯母往福寿堂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的。”   顾清枚本来心中愤愤,但望着这样明媚的笑脸,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道:“大姐姐,你可护好了我,我……我从没骑过马。”   顾清芜笑着应了,撑起手帮顾清枚上马,然后叫她扶好鞍头,放松身体,她自己则踩上脚蹬稳稳的坐在了顾清枚身后,双手从背后圈住她。   身旁的丫鬟们又是阵阵叫好,晓月在一旁喊道:“姑娘,等下也带我骑上两圈罢。”   “好!”   顾清芜笑着答应了,旁边接二连三的,有人提出同样的请求。   她一一应了,又轻声在顾清枚身后道:“别怕,我带你慢慢跑。”   口中“驾”的一声指令发出,黑色的骏马便颠着脚步,绕着圈儿慢跑起来。   风中带着几许寒意,熄灭了顾清枚心中的愤恨不平,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不由自主的带着委屈之意道:“大姐姐,你莫要离家游历,好不好?我……我舍不得你!”   争执也好,嫉妒也罢,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每一件事情,知道对方每一年是如何变化,如何长大的,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这部分要去到一个看不见,不在身边的地方,顾清枚才觉出她不止有嫉妒,她心里还觉得有些说不清的疼。   顾清芜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下,才道:“三妹妹,咱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不能再让别人推着我走了。”   顾清枚听不太懂,不知不觉间这个温柔的大姐姐似乎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大姐姐,你不怕吗?”   “怕?”   “对呀,你一开春就十七了,出门游历回来怎么也得快十八岁了,再加上这次萧家的事情过后,京城里那些不堪的话更多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去做姑子罢?只有姑子才能一辈子不成亲,不嫁人。”   顾清芜轻声道:“你说这个呀,我不怕,比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都不重要。”   顾清枚转头去看她,她的眼睫根根分明,那之下的眸子更是亮眼的惊人,以往的柔顺和端整似乎渐渐不见了,代之以一个更加明晰,更加亮眼的人,美的令人心惊,而这个人对她而言竟是陌生的。   “大家闺秀嫁得良婿,生儿育女,姐姐竟认为不重要?”   顾清芜笑了笑,道:“常听说男子成家立业,可见这成家和立业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同等的,可从没有人把这个词用在女人身上,似乎女子是不需要立业的,只要在后宅中相夫教子便可,即便有那么几个出名的女子,往往也是因为对家族有益才得了贤良的美名,如齐绣将军那般,因才能闻名的少之又少。有自己的家庭很重要,可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很重要啊,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对,这半年多发生了好多事情,我犹豫纠结,都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定亲嫁人之后就可称圆满,在我能学好画之前,我是没法下定决心安于家室的。”   “姐姐就这么喜欢画画?”   “喜欢。”顾清芜点头,“哪怕付出一切代价我都愿意。”   顾清枚无法理解,但是她看见顾清芜的眼中闪着的光芒,她知道那无法伪装。   时间慢慢过去,十二月,大胜南夷的消息终于传入京城,而萧远林率领大军也将在几日后进京。   数年前少年将军在京城留给人们惊鸿一瞥,而今再度得胜归来,他已然成了传奇。   更何况,听说永宁郡主在南夷战场上被他所救,如今也一道归来,这样英雄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份令人遐想的旖旎。   此时萧远林骑在鞍上,有些思虑沉重,他身后的大军绵延数里,却不闻人声噪杂,沉沉的脚步整齐的踏上冰冷坚硬的驿道上,队伍中偶尔可闻一声马嘶。   眼看天色渐暗,不远处绵延的山脊染上了一层墨兰的颜色,他抬起手,身后的军队霎时止住脚步。   “传令下去,就在此地扎营。”   “是!”扈从应声而去,马蹄声得得,“扎营——”   “扎营——”   号令在队伍里一层层的传递下去。   他的亲卫也迅速的取出营帐等物,去寻找合适的地点。   “将军,附近没有驿站或是村镇,永宁郡主今晚安置在何处?”亲卫上前询问道。   萧远林没有迟疑,道:“把我的营帐让给她,我去和副将挤一晚便是。”   亲卫领命去了,不多时,山谷中营火点点,炊烟升起,饭菜的香味也随之蔓延开来,其间不时可闻兵士们笑闹的声音。   萧远林带人将四周营防皆巡查了一遍,又嘱咐手下不可因为接近京城就失了规矩,让兵士乱跑,然后才回到帐中。   帐中已经布好了饭菜,副将们簇拥着他坐下,萧远林道:“大家不必拘礼,都用饭罢。明日再赶一天的路就到京城了。”   众将领命,又有人搬出了前几日在驿站买的酒,笑道:“将军,到了京城皇上替您设宴庆功,百官也要都要请您吃酒,我们要这些人还不知排到何时才能跟您喝上一杯,不如今日在这帐中,借这薄酒,庆贺咱们大胜南夷!也谢将军带我们兄弟挣下功业!”   萧远林一笑,道:“好!只是这并非我一人之功,还是靠大伙的鼎力相助,靠兵士们出生入死!”说罢吩咐亲卫将酒斟上,和众人一一碰碗喝了一轮。   众人见他如此豪迈,也都放开来,喝过几巡后,有人道:“将军近些日子颇为郁郁不乐,可是因为永宁郡主之事?”   萧远林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人笑道:“你是喝傻了罢?这有何可郁郁不乐的?英雄美人自古就是佳话,多娶一个又有何妨?”   这些副将们多是出身京城贵胄人家的子弟,自然对萧家的事情有所耳闻,而永宁郡主随军之后,她带的两个下人,又把退亲之事影影绰绰的传了出去,虽未说死,众人却都知道萧将军定好的那门亲事恐怕有些变故,而眼前这位娇滴滴的郡主,却是不远万里为他而来。   萧远林道:“不可胡言,姑娘家不比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名声要紧……”他口中发涩,不觉扶上了右手的腕子,铁甲之下,端午时顾清芜给他的那根五彩的丝索正系在腕上。   夏天第一场雨来的时候,他就该把它丢到河里去的。可是他想着,特意出去扔这个,未免有些可笑,只是每每沐浴,他仍旧是把它系回腕上。   “……我尚未定亲。也并未与任何人有过婚约,以后不要再胡说。”   众人静了一静,见他不愿意提,便转了话题去聊别的。   “将军。”帐外亲卫进来通传道,“永宁郡主的下人说今日的饭食实在粗糙,难以下咽,郡主闹脾气了,请您过去看看。”   前些日子赶路都是尽量照顾永宁郡主,让她宿在驿站,愈是临近京城,兵士们脚程愈快,这几日都是在野地里扎营,吃的也是军粮,她那样娇养的人,的确难以下咽。   萧远林让众人自便,起身跟着来人去了永宁郡主那边。   一撩开帐帘,就见饭菜洒了一地,永宁郡主指着斥责婢女道:“你看看这端来的都是什么?是人吃的吗?”   婢女瑟缩在地上不敢出声。她带了两个仆妇一道出来,一人在南夷时不慎染病死了,这才又买了一个伺候她,只是不比王府调/教出来的贴心合意。   萧远林的目光冷冷的扫过眼前,吩咐身后亲卫道:“去收拾了。”   见他突然进来,永宁郡主有些不好意思,上前道:“萧哥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其实我能吃这些,可是她们煮饭前连筛都不筛一下,石子把我牙都咯了,这才发了脾气。”   萧远林道:“明天就能到京城了,明日一早我会吩咐人送你轻装前行,不必跟着大军,这样你也能早点到家里,让王爷王妃放心。”   永宁郡主撅着嘴,道:“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进城。萧哥哥我跟你说过的,我小时候见过你带兵进城的样子,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英武的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一般,这回我好不容易能有机会站在你身边,我要和你一起进城!”   萧远林看着她,语气间有些萧然冷意,道:“且不说大军进城有各项仪程要遵守,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站列其中……郡主,我感念你千里探望的情谊,但是我实在难承你的厚意。”   永宁郡主的脸慢慢涨的通红,这段日子,无论她怎么曲意讨好,甚至不顾脸面和郡主尊容的去软语相慰,他始终待自己冷的如万年寒冰,丝毫不化。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顾姐姐!所以你才对我这样无动于衷,可惜……”永宁郡主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狰狞之意,她忽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她是我皇帝哥哥的心上人,而且他们早就暗通款曲,她要跟你退婚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画画,她是要嫁进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各位评论好生感动,换季期间,大家都多注意身体,愈快看文,愈快生活呀~ 第49章   永宁郡主说完立时就后悔了,面前的那张面孔本就冷意凛然,此时更仿佛是坚硬的岩石一般——冰也许会有融化的时候,可是岩石她该如何去捂化?   她缓缓伸手:“萧哥哥……我,我不是故意……”   外间一阵冷风挟着雪花打进了帐中,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也不知是身上更冷,还是心里更冷。   萧远林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叫人再做一份饭食送到你这边。”这句话不辨喜怒,也没有半点情绪,他说完转身就走。   永宁郡主身后,一名仆妇无声的走了出来,将匍匐在地的婢女斥退。   “你说……我是不是说错了,我不该——萧哥哥定是恼了我,这可如何是好?”她双目无神,任由仆妇扶着坐下,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茶水有些烫,她口舌一疼,这才把涣散的神思收回来了些。   “我们还是赶紧回京,今晚就动身,母亲一定有办法帮我的。”   永宁郡主猛地站起身,指着身后箱笼——里面的铺盖衣物才取出来没多久,“快去收拾了,咱们这就走!快!”   萧远林饮了几碗酒,依他的酒量本不该醉,可是冷风一吹,他只觉得腹内翻滚灼热,酒气阵阵上涌,令他几欲作呕。   祖母的家书上说,是因为她说错了话,要求顾家答应成亲后尽快纳妾,所以顾家生气,婚事才要作罢。他想着回去后好好劝劝祖母,也许还有转机,便回信安慰说他会去挽回。   他不想相信刚才听见的,但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件事,在蒙山时,怀王世子曾有一日跑到面前问他:“听说你和顾家的姑娘议亲?”   见他笑的不怀好意,萧远林本不欲搭理他,想绕开他就走。   却听见怀王世子在身后笑道:“本来我是挺羡慕你的,那样的一个美人儿——可惜。”   他觉得不对,转过头看去,怀王世子玩儿着手里的马鞭,斜觑着他嘲讽的笑道:“也罢,你虽瞧不上我,我却不是个记仇的人,提醒你一句,去打听打听今日围场上发生了什么罢。”   他说完笑着走了,萧远林想了想,却没真去打听,毕竟为了这种人和清芜生出误会,实为不值。只是他回营后,也有亲卫在耳边念叨了一句:“听说皇上今日在围场,遇着一个姑娘,还亲自带她骑马。”   而着火那日,他脱不开身,吩咐亲卫们去行宫找她,务要看顾她安全,可是他们那一晚却哪里都没有找到,直到第二日她好端端的回到房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萧远林立在风雪里,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一直没有查问这些,那段时间他职责深重,忙的脚不沾地,他不知道是自己故意不去深想还是其他。   不多时,亲卫又匆匆过来禀报:“将军,永宁郡主闹着要启程回京,东西都收拾上了马车,即刻就要走。”   他突然觉得疲累,道:“也罢,前方十几里就有个驿站,你让徐正带上几个人护送她,到了驿站再劝她住下,明日务必小心护送她回京。”   亲卫领命去了,萧远林立了一会儿,又转身回了原本让给永宁郡主的营帐,她离去后亲卫已经收拾妥当,他吩咐人取了酒来,自顾斟了一杯慢慢饮尽。   案几上留着一柄铜镜,是永宁郡主忘记带走的,他伸手拿了起来,镜子里的人满面霜色,眉间纹路仿佛刀刻,竟然和父亲如此相像。   望见这张面孔的一瞬,他忽然明白,无论是她要去学画,还是在自己和皇帝之间摇摆不定,他都没有可能去等待或者追逐,他身上压着的担子太重了——重振国公府,让祖母放心,让宗族延续。   她们都说过,那个十九岁的少年将军,虽然面目沉痛,却英武不凡,那时候的他也许还残留些意气风发,还不知道这些重担将会令他无法喘息,那样的少年在她们的眼中是一瞬,于他也是此生的最后一抹亮色。   ……   大军得胜还朝,京城上下装点一新,新年也过的格外喜庆喧闹,宫中数次赐宴,另有萧远林晋升一品统兵大都督的旨意,金银赏赐更是无数,萧家一时煊赫无两。除宫宴外,上门道贺或是邀约的人把他这个年挤得满满当当。   然而除此之外,平王府那边却没了消息,众人本来眼巴巴地看着两府当如何善了永宁郡主奔去南夷一事,可是不单两府中没有任何表态,便是宫宴上有人提议为萧国公赐婚,让他喜上加喜,皇帝点头应允,问他可有合意的人选,少年皇帝的眸色深沉,他知道他说的是谁,可是末了,他却只推辞说暂不考量婚事。   一旁端坐的平王一家,面目平和,恍若未闻。   等到了开春,顾清芜万事妥备,文皑那边也整理好了行囊,准备启程。   她写了信,约了萧远林在鸣雪楼相见,这已不是她第一次相约,只是此前几次萧远林都没有回信,她也不在意,在鸣雪楼里等上半日之后,见他不来,便自己回府。   这回她在信里告诉萧远林,自己后日便要离京,他终于回了信,答应赴约。   鸣雪楼前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是前几日为上元灯节布置的,尚未来得及拆下,红色的烛火将地上的雪光也映成一片殷红,整个酒楼的灯火通明,喧嚷说笑声直飘到了陵水之上。   国公府的黑色檀木马车缓缓停下,伙计一眼瞧见车上徽记,赶紧殷勤的上前迎接,满脸堆笑的问从车上下来的萧远林道:“没想到萧国公萧大将军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敢问将军可有订座儿?若是没有,楼上最大最好的一间正好收拾妥当了,小的带您上去?”   萧远林迟疑了一下,问道:“二楼的观雪阁可有人了?”   伙计眼珠子一转,观雪阁是位姓顾的姑娘定的,酒楼之中消息灵便,他这样迎客的更是对京城种种八卦了如指掌,闻言立刻会意,只道:“有,有,我带您上去。”   这间观雪阁正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见的那间,伙计领着他走到门前,便退了下去。   萧远林微微一迟疑,才伸手推门进去。   屋子里只有顾清芜一人立于窗前,她伸着手去摸窗槛上的那盏风灯,屋内烧着一盆火炭,正在哔剥作响。   他轻轻咳了一声,顾清芜才发觉有人,转头看过来。   数月不见,她似乎变了许多,身量仿佛又高挑了一些,穿了一身蓝布的男装,一旁的椅子上搭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若不是他在心中把她的样子描摹过千百遍,此时真是无法立刻认出。   “屋子里太暖和了,不如开着窗户如何?”   顾青芜的话让他回过神来,萧远林点了点头,沉默的走到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窗外是幽蓝色的陵水,除去水声哗哗,四下里只有旁边雅间传来的喧闹声,但是仿佛离得很远,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顾清芜坐在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轻声说道:“萧哥哥,对不起。”   过了许久,萧远林才抬眸向她望过去,道:“是为了皇上吗?”   顾清芜一愣,道:“你知道了?”   萧远林苦涩的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门前有脚步声声接近,伙计在外面轻轻叩了叩门,问道:“客官,可要点点什么?”   顾清芜道:“上一坛酒就好。”   萧远林朝她看过去,顾清芜轻轻一笑,错开了目光。   不多时,伙计捧了酒进来,摆好了酒杯,道:“这酒已经温好,客官慢用。”然后便匆匆出去了。   顾清芜伸手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举杯对着萧远林道:“萧哥哥,我先给你赔个不是吧。”说罢一饮而尽。   萧远林也沉默的饮下一杯,见她又要斟酒,抬手按住了酒坛的边沿,问道:“你这是愧疚?”   顾清芜轻笑一下,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道:“我的确愧疚,可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   顾清芜沉默了片刻,道:“萧哥哥,我不知道旁人怎么对你说的,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确和皇上有些牵扯,但却不是为了他要和你退亲……”   她将面前的杯子再次斟满,慢慢道:“还记得梅山行宫吗?其实在牡丹宴前,我就和皇上见过了……”她缓缓的将两人相识,到拜师文皑,七夕还有蒙山遇刺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这便是我和皇上前后相识的所有过程了。”顾清芜望向他,萧远林的指尖发白,紧紧的捏着酒杯。   “也罢,皇上对你可谓情深义重,你要退亲,我别无二话。”   “萧哥哥,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这里相见吗?其实那时候我刚刚说服家人同意我跟文皑师傅学画,家人怕你因此不愿意与我议亲,便让我先瞒下此事,可是我觉得倘若要用画画作为代价,来谋得一份好亲事,那我宁肯不要,所以我给你写了信,而你邀我来此处相见,我听了你说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十分感动,我知道你必定是诺出必践之人,所以那时候我真的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慢慢的我发现,不论是你还是皇上,你们为了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付出了万分的辛苦,你即便服丧丁忧在家,也是勤练武功无一日辍怠,而皇上,身为九五至尊,亦是寒窗苦读不惰。可是我呢,我说着自己喜爱画画,可是我没有付出过像你们一样的辛劳,旁人都说我有天赋,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天赋仿佛浮萍,面上好看,拨开来全是空荡荡的。我根本不曾看过这世间万种风景,除去临摹他人画作,我的心里空空荡荡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几乎一点都没有。”   她从旁边取出一副卷轴,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那是一副草场奔马图,金黄的无际草原之上,数匹高头大马在其间飞驰,神骏无匹。整张画作除去骏马,都被她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金黄,看上去仿佛梦幻一般,和当世所有的技法流派都不相同。   顾清芜轻声道:“在蒙山时,我看到了这样的景色,这是第一幅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画。”   萧远林仿佛明白了一些:“所以你说的为了游历习画而退亲,是真心为了学画宁愿远离京城,哪怕数年不归?”   “是。”顾清芜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旁人问我对你和皇上哪一个才是如对画画一般全心全意,我答不上来,甚至心中愧疚,我对你们,还有对画画都没有全力投入,而这世间若没有全力以赴的投入,无论得到什么都无法心安理得,至少与我而言是这样。我不能坐在后宅之中,日日练习一点技艺,临摹别人的万千风景就心满意足,我想看看这个世界,而且我必须去,否则我这辈子都会后悔不安。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我辜负了你,所以,对不起。”   萧远林沉默了许久,他心里暗藏的那股怨气和不解慢慢在这副画面前消散开来,画上的骏马奔向远处的阳光,而眼前的少女,他终于明白为何她看起来不一样了,那是一个人找到自己命中挚爱的事情才会有的光彩,一如他曾在萧平野身上看见的,在齐绣身上看见的那种光芒,无法束缚,亦无法掌握,他望着她笑了,道:“不,你不必说对不起,如果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七年前的我,或者萧家不曾遭逢大变,我会抛下京城的一切陪着你去看遍世间风景,而现在的我无法等待你,萧家,祖母,他们都没有时间等下去了。要怪,也许只能怪你我相遇的不是时候,对我而言太迟了,对你而言又太早了。”   他的眸子渐渐染上水意,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道:“今日话既已说开,那你我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罢,我相信你会终成一代名家。”他又斟了一碗,去敬顾清芜。   顾清芜微笑道:“不,萧哥哥,七夕那天,还有端午节,还有更早的时候我见过的你,都是最好的你,是我没有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换地儿玩儿了。。。哈哈,希望这章发出,莫要掉收啊~~~ 第50章   越是近江南,越可觉出空气中带着湿润之气的春意。四下都染上了绿,让人看了心生喜悦。   笔直宽阔的驿道上,顾清芜和文皑两人骑着马,边走边聊,身后马车上,载着随身的物品。   晓月抱膝坐在车辕上,津津有味的听着两人闲聊,旁边还有一名车夫。   文皑一面指着两旁风物,给顾清芜细细讲解,她虽然看过《百花集》之类的画册,但是这些野生的植物却认得的不多。   说了一会儿北方的春日风景,文皑又念叨起南方的家乡。   “……按这个脚程,刚好赶得上春日的新笋,你是不知道,那笋只有指头大小,剥开了跟白玉似的,随便佐以什么用水一煮,鲜嫩的能叫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他说着故乡的美食,眼放光芒,恨不能就在一旁野地里寻点什么出来给她们瞧一瞧。   晓月笑道:“文师傅是不是饿了?车上有点心,我给您取一些罢?”   文皑摇头,道:“刚说了春笋鲜美,再吃干硬的点心,哪里吃得下去。”   顾清芜笑道:“春日的京城也有师傅说的这样的野味,陵水踏青时,我们常常摘了槐花吃,里面的花芯甜嫩爽口,还可以做成槐花饭,祖母最喜欢了,她每每苦于脾胃虚寒不敢多吃,就坐在那里看着我们吃……”提起顾老夫人,顾清芜面上浮现出一丝怅然。   离京的时候家人都来相送,除了顾老夫人,年纪大了,不便出门。而她去拜别的时候,福寿堂的房门紧闭,她只得磕了头离去,到底没有相见。   文皑一笑,打马走到道边的野蔷薇跟前,低矮的花枝之下,嫩嫩的新茎刚长出来,他下马仔细辨认了一下,折下一枝,将带刺的表皮剥去递给顾清芜和晓月,道:“这个你们肯定没有试过,尝尝如何?”   说完自己先咬了一口。   两人也依样品尝,入口只觉得甜嫩无比,这会儿蔷薇未开,但是这茎上的甜香之中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赞叹间便忘记了适才提及顾老夫人的怅然。   几日后走到淮水岸边,车夫郑源雇好了船,几人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登船准备出发,刚上船,却见岸边急急奔来一队车马,为首的仆人匆匆赶上码头,对着正在解开绳索的船夫道:“船家等等,他们都说您这艘船上客人少,不知可否捎上我们,就到文安县就成,这两日南下的人多,实在雇不上船了,船金我们可多付些。”   船家闻言一愣,那仆人赶忙指着身后马车道:“我家老爷原是礼部的尚书大人,规矩严整,断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   船家颇为心动,抬眼看了看那队车马,外间站着七八个仆从,算上里面坐着的人,想来也不过十一二而已,这艘客船宽敞,住下这些人绰绰有余。   他转身登船走到文皑和顾清芜面前,客气的问道:“两位客人,岸上的客人想拼个船,南夷之乱平定后,不少北上的人都迁移回去,因此码头的确繁忙,客船实在难雇,这些客人就到文安县,明日傍晚便可下船,也不耽误事情,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   文皑倒是无所谓,只看向顾清芜:“你看可否?”   顾清芜也不觉得有何不便,便点了头答应了。   船家赶忙过去让他们快些上船,不多时那家人把行李搬了上来,来不及归置,便谴来仆妇送上些点心以表感谢。   客船很快启程顺水而下,顾清芜和文皑便到甲板上欣赏风景。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江面上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薄雾,两岸不时可见炊烟升起,文皑看了一会儿,不由画兴大发,搬来案几,就在船头席地而坐画起眼前景色。   顾清芜跟在一旁看着,也一般坐下,不时问上两句关于技法的话,只是薄雾之中的日光颇难描绘,文皑讲景致轮廓勾勒出来,江水开阔的意象现于纸面,只是那薄雾中的日光,他思索了半晌,却难以下笔。   “好画!”   身后传来一声赞叹,两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锦袍的老人立在那里,拂须叹道。   “打扰先生了。”老人笑着,一揖之后又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能画出这等出色画作,想来必是闻名遐迩的名士。”   文皑一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姓白名山,只是个落魄书生罢了,带着侄子出门游历,在这里随手画上几笔,让老先生见笑了。”他不喜浮名,出门在外一向不用本名。   老人叹道:“先生是世外高人啊!画技如此出众,想来文采更是斐然,怎么不去朝廷谋个官职做做?”   “白某只有画技,文章诗书上可谓不堪入目,老先生太过抬举了。”   老人看出他的冷淡,便讪讪闭了口,只在一旁看着。   文皑思绪又沉浸回画作中,他从旁拿过一张纸,试着渲染了几次,却始终觉得不满意,便将手中的笔塞给了顾清芜,道:“你来试试。”   顾清芜想了一会儿,先用红赭色点在纸上,然后再用笔蘸饱了水,又用笔尖蘸上藕荷色一层层慢慢去晕染开红赭色,一个薄雾之中的太阳便跃然纸上,连阳光穿透薄雾的光线也描绘了出来。   文皑大喜,道:“来,来,你来将这幅画作完成。”   他让出了位置,顾清芜画完了太阳,又将两岸山峦用浅青淡淡的勾勒出来,一副日出江水图渐渐完整。   文皑道:“只是景色虽然好看,到底少了些什么。”他指着画面右下方的空白处,道,“不如加个垂钓翁罢。”   顾清芜道:“这晨起垂钓,似乎有些不常见。”想了想,便蘸墨提笔,将昨日街边卖韭菜的农妇勾勒出来,她身旁摆着一只篮筐,弯腰附身,在岸边淘弄着一把碧绿的韭菜。   “哎!这画毁了!画个文士吟诗多好,偏要画个农妇,意境一下就变了。”老人忽然叹道。   文皑道:“怎么会毁了呢?这样的画才是世情百态,江边可不止文士吟诗赏景,也有百姓生活啊。”   老人指着画面道:“他若在这里画个文士,填上几块嶙峋的岩石,便有了临江远望的情境,再请名家题诗,这画说不定能值上百两银子,我现在就愿意掏钱买下来。他现在画上农妇,这画就没几个人愿意要了。”   顾清芜笑道:“我倒觉得,万物只要有趣便可入画,文士饮酒作乐时若瞧着有趣,可入画,在江边吟诗就有些刻意了,少了趣味不说,若再题上一句忧国忧民的诗句,那恐怕更是沉重,便是老先生要拿去卖这幅画,恐怕也得是个愁眉苦脸,忧思颇重的人才能和这画心意相通呢。”   这老人是才遭贬斥的礼部尚书周谨扬,他本来就心中郁郁,一直觉得自己不被理解,闻言道:“依你所言,忧国忧民倒成了错处了,天底下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大有人在,我等文臣忠言逆耳,劝诫皇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这等风骨难道还入不得你的画?”   顾清芜听他提及皇帝,倒是一滞,轻声道:“自然不是,只是既然想劝皇上勤政爱民,那自然要画百姓起居行止,哪怕如老先生所说,画些百姓悲苦之色,把真实景象呈递到皇上面前,也比一味描摹自身来的有用啊。更何况,眼下南夷之乱平定,百姓又可安居乐业,如画中一般悠闲自在的农妇正是我昨日所见,我的笔触之下,只有真实,我想看画之人即便想不到老先生的高远立意,看见这春日里,百姓为生计在江边洗菜,可能路过农田也会更加小心呢。”   周谨扬想起自己糟贬斥前,皇帝说他只重文臣忠直的名声,却全忘记当初读书入仕的本心,忘了真正的为官根本,言犹在耳,倒和眼前这少年的话不谋而合一般。   他思索良久,心中第一次对自己往日坚持起了些怀疑,初入仕途,他也是一心为了百姓,为了事业,只是慢慢的,职位越高,受浮名所累越重,前段日子为了朝政之事争执不下,他终于惹怒了皇帝,却始终觉得自己博得了耿直忠臣的名声,这辈子也值了。   见这两人都是席地而坐,他想了想,终于放下架子,也坐了下来,开始和二人攀谈起来。   周谨扬是凭借科举入仕,书画上也颇有造诣,不去纠结画什么,只论画艺,三个人倒是有了话题。   一直谈到了中午,薄雾散去,周谨扬让仆从把酒菜布在船头,就在原地边吃边谈。   如此渐渐有了些醉意,他又感叹了一会儿自己遭到贬斥的不甘,这才让家人扶进了船舱休息。   他走之后,顾清芜才挤眼笑道:“我父亲也在礼部为官,这个周谨扬大人正是他的上峰。”   文皑扑哧一乐,道:“你认得他?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刚才那般和他说话,原来是为了顾侯爷抱不平,我还当你是为了皇上呢。”   顾清芜扭开了脸,道:“师傅,莫要提了。我如今抛下京城的一切跟您出来游历,再提这些有什么意思。”   文皑沉默了片刻,道:“你是想抛却一身轻,只是真这么辜负人家一腔心意,我瞧着都替他心寒。再者,你又不是不回去了。”   第二日傍晚,周谨扬亲自来同两人辞别,谈了几句便想买昨日那幅画,说想要悬挂在家中,日日观之以自省。   他思索了一夜,终觉自己果然大谬。   这画算是文皑和顾清芜一同完成,他出力不多,便去问顾清芜。而她虽然听父亲抱怨过几句上峰迂腐,但还是对他的人品颇为赞赏,于是便爽快的答应了。   周谨扬又请她题上自己名字,顾清芜想了想,自己不便用本名,这几日也和师傅商议过取个字号的事情,便题了“平芜”二字上去,将画赠与了周谨扬。 第51章   随着客船一路向南,天气也一日暖过一日,三月中旬时下了船,终于到了文皑的家乡——一个名叫溪浦的江南小镇,小镇得名于绕镇而过溪浦河,这里两岸遍栽桃柳,掩映着水巷中的黛瓦粉墙,石桥在镇中随处可见,行人在桥上穿梭而行,下边一探头就是潺潺绿水,船娘哼唱着吴侬软语,摇橹漂过。   顾清芜等人一路劳顿辛苦,然而一入这温存的水乡,便如进到仿若梦幻的画中,疲惫尽消,而文皑却有些近乡情怯,话也越发少了。   文家在当地曾经也是大户人家,只是文皑因画成名,丧子之后和夫人四处游历,多年不归,他父母又早已不在,这里几乎没什么人还记得他。   众人随便打扫出两间屋子住了两日,文皑收拾好了旧日的画作,便又匆匆离开。他的幼子在这里离世,便是在宅子里站上片刻,眼前也都是他回忆里那些美好的日子,实在难以承受。   随后继续一路往南而去,文皑一边寻访旧时友人,一边托他们帮忙慢慢把画换成了银票,情绪也慢慢缓了过来。   等到了苏州,众人停留下来,这里是江南的中心地带,文气昌盛,文皑打算在此地把画稿全部脱手,便租下一间小院暂住。   顾清芜在这里跟着文皑认识了不少江南画坛的名家,她以平芜为化名的画作也售卖出去不少,渐渐的有了些的名气。   这日傍晚吃罢了饭,见热气散了去,文皑便带着顾清芜去访友。   才走了没多远,却见平日里去的一间酒楼前围着一群人叫嚷,看打扮都是些农户的样子,只是都有些面黄肌瘦,神情激愤间又有些惶然,正要再看,郑源却闪身挡在顾清芜和文皑面前,道:“咱们还是不要去凑热闹的好。”   郑源这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车夫,身材高大,面貌虽不算俊秀,但也是个英挺的男子。只是素日里沉默寡言的跟着三人,一路行来,除了赶车和做些杂务外,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顾清芜正要开口,只见人群中一人挤出来,冲着他们呼唤起来:“文先生,顾公子,可巧遇到你们,快来帮着解解围罢。”   唤他们的这人名叫徐霁,是她和文皑前几日刚认识的一个书生,听说是当地知府徐敏的远房侄子,借居在叔父家念书,平日里也喜欢画画。   文皑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皱眉道:“我和堂兄在这会友,没想到这些农户们去府衙告状不成,不知怎么打听了他的行踪,竟跑来酒楼堵他,这会儿道理也讲不通,让下人报信儿也不见回来,真是急死我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文皑正要再问,只见人群中一个精瘦的汉子呼唤众人道:“这是徐晨的兄弟,众位,徐晨既然躲在酒楼里当缩头乌龟不肯出来,找这个人也是一样的!”   话音一落,这些人顿时围堵过来,将几人堵在路中间。郑源警惕的把顾清芜护在身后,徐霁一看,也往两人身后躲去。   郑源挡在前面喝斥道:“你们有何冤屈,去府衙告状便是,何必在街上堵截不相干的人?”   精瘦汉子怒道:“我们是不得以,才堵住知府老爷的公子,想让他跟我们走一趟,亲眼看看我们说的是不是属实。”   徐霁在后面探头道:“我堂兄只是个文弱书生,他能看出什么来?再说万一伤着他如何是好?你们还是去府衙递状纸,找官府出面罢!”   “官府说我们是谎报,连状纸都不接!”   “知府老爷前呼后拥的,我们想跟他说话都说不着!堵他的儿子也是不得已!”   “他是文弱书生,怕我们伤着他,难道就叫我们的妻子儿女活活饿死不成?”   “对!叫他出来!叫他去看看!知府的公子在这里吃香喝辣,却连见见我们老百姓都不敢!”   众人激愤的嚷嚷起来,这时,街那头传来一阵呼喝和斧钺金鸣之声,原来是府衙的兵丁赶来了,士兵们将这些围在酒楼前的农户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喝道:“把这些闹事的都拿下!”   人群顿时推搡叫骂起来,那精瘦汉子抄起袖子就要去和兵丁们厮打,文皑忙伸手拽住他,道:“你一个人如何敌得过这么多兵士,白白被抓起来,还是先躲一下,想想该怎么办才是!”   郑源闻声也扣住这人的腕子,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酥麻,竟然动弹不得,转头对着几人怒目而视:“放手!”   郑源不理,将他从人群里拖了出去,往角落里退了几步。   这汉子虽然生气,但也明白若众人都被抓进府衙关押,那情况更是糟糕,便沉声道:“好!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为乡亲们出面讨个公道!”说罢伸手拽住了徐霁。   几人拉扯着回到租住的院子里,这汉子才松开了徐霁,怒气冲冲的坐在石凳上,对着他道:“你今日必须得帮我想个办法出来,不然我就把你抓回去,怎么也得给我的乡亲们一个交代!”   徐霁揉了揉肿痛的腕子,道:“我只是知府大人的远房亲戚,连个秀才也不是,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啊!”   顾清芜道:“还是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罢!”   这汉子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把事情说了出来,他名叫李忠,居住在苏州辖下的一个县里,前段日子县里发生了瘟疫,时值春耕,牲畜却病的病死的死,农户们焦急万分,而去年因为南夷之乱被征用的那些牲畜,也一直没有发给他们补偿的银钱。   他们把事情报到县衙却无人搭理,只得到府衙来告状,告县令不管百姓死活,还吞没了他们的补偿银子。   可是知府说什么别的县都没有疫情报上来,偏他们那有事,定是故意谎报闹事,再者此前征用的牲畜也是归兵部统一调配,补偿银子也是兵部发放,这事儿和各地州府实在没有关系,因此也不搭理,连状子都不接,就把他们赶了出去。   众人没了办法,这才想到了在路上堵截知府的儿子,想绑了他去乡下看看,毕竟知府身边总跟着随从,他们近不了身。   顾清芜道:“你们这个办法实在太不好了,本来这件事是官府的错,若是伤了人,倒成了你们的错了。”   李忠道:“我们有什么办法,四处都去求告了,却没人肯管,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想用这个办法!难道非要逼得我们进京去告御状吗?真要那样,县里的老人孩子恐怕都要饿死了!”   顾清芜闻言对着徐霁问道:“你借居在知府大人家里,就没有听说些什么?”   徐霁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儿我的确略有耳闻,可是听我堂兄说,师爷劝说伯父,其他县里都没有上报类似事情,就这一处有事,是以还是该略等等,看看情况再说,免得贸然管了倒会得罪人。”   这位徐知府来此地上任不久,对这边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还不了解,加上事情还隐隐牵扯上了兵部,因此才会这样决断。   李忠恨声道:“这样等下去,莫非要瘟疫蔓延了才管吗?到时候百姓怎么办?我的妻子儿女怎么办?一家人就指着几亩水田生活,要是没了补偿银子,也没了收成,我如何养活几个儿女?”   文皑站起身道:“今天晚了,恐怕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你先住下,明日我去府衙替你问问情况,今日闹这一场,想来徐大人不会再不作为。”   李忠应了,但却拉着徐霁不肯放他走,文皑只得让郑源给他两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先住下,又谴他去报了个信儿,只说徐霁在这边暂住一晚。   等四下里无人了,文皑才对顾清芜道:“这瘟疫一事倒还好说,只是补偿银子这件事,恐怕有些麻烦。”   顾清芜问道:“怎么说?”   文皑道:“你想,知府为何不肯接农户们的状子,便是拨出些银子给一个县的牲口看病也花费不了太多,但是这征用牲畜的补偿银子,牵扯的可是京中官员,农户们不懂,告的是县令不管事,可这状纸一接,查下去可就要出大事了。”   顾清芜沉吟片刻,道:“可李忠说的也是实情,这样下去,恐怕瘟疫蔓延,到时候会出大乱子。”   文皑叹道:“正是,如今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帮他们重新写了状子,将补偿银子一事删减了,只恳求知府帮忙阻止疫情蔓延,至于补偿银子,恐怕并非这一个县的事,你我慢慢查问一下,再写信报知皇上,让他出面来查。”   顾清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二天文皑去苏州府衙问了一下,那些农户被关了一晚上,此时已经尽数放出,不止如此,知府还发了些银子给他们,让众人拿去给牲畜看病。   这些人素日十分老实,经了这府衙牢狱里的一夜惊吓,也不敢再闹事了,拿了银子都回了县里。李忠看这情形,春耕繁忙,的确无法长期在这里纠缠,加上知府那边放话说会帮忙打听补偿银子的事情,也只得先回去再说。   而顾清芜和文皑两人,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在城里和徐霁等人又交际了几日,谈诗论画,然后推说要去乡下采风看景,走访了苏州辖下的数个县镇,查问征用牲畜的补偿一事,然后将所见所闻细细记下。   和顾清芜商议定了内容之后,文皑道:“我是个白身,并无官职,这信送到京城也不知得耽搁到什么时候才能送去皇上手里,而你就不同了,你是官家小姐,让驿站送信本就十分便利,只是有一条,信还是只能送到顾侯府,再由顾侯爷转递到皇上手中,这样一来,万一出事恐怕会牵扯到他。”   顾清芜想了想,自己的事情已经让家人十分难为了,这会儿若再把父亲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一个不好,那家里整个都会受到影响。她虽然有心帮助百姓,可是私心里却也不愿意牵累家人。   正踌躇不定,郑源却沉声道:“不必这么麻烦,这信我有渠道,直接送到皇上手中。”   他看了一眼文皑,点了点头。   文皑一愣,将信交到他手里,看他转身出去了,才对着顾清芜道:“离京前常乐大人亲自来为我践行,还说一路上车马都安排妥当了,没想到这安排的车夫郑源,竟然是皇上的人……?”   他们这一路行来,什么劫路盗匪也没有遇到,打尖住店都十分顺理,便是那些日子淮水那般繁忙,郑源去雇船也十分顺利,想来这背后早有人替他们都细致的安排妥当了。   顾清芜沉默了片刻,当初离京只带了晓月一人,家中竟无人反对,她曾隐约觉着奇怪,只是并未深思,这会儿才恍然,原来父亲一意安排,不顾家人反对,想必也是知道这次出行有人背后护持,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两人默然对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间有人叩响院门,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请问,文先生是住在此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三次元又太忙了。。。555对不起~ 第52章   文皑打开门,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对他一福身,道:“您是文皑文先生吗?小女子孟蓁蓁,贸然来访,多有打扰。”   “我是文皑,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   孟蓁蓁似乎松了口气,微笑道:“文先生还记得张致吗?我来找文先生,是想求先生带我去见他。”   文皑闻言一脸讶异,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孟蓁蓁看上去约有三十来岁,容貌清丽,但是也看得出有些岁月的痕迹了,她的头发还是未婚女子的梳法,身上衣着普通,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不知道吗?张致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出家了,法号静觉。”   孟蓁蓁苦笑道:“我知道,当年名动苏杭的才子张致,如今被称为静觉禅师,他隐居山中,除了文皑先生这样名动天下的画师,等闲人都不来往,而近些年文皑先生离开江南,竟再没人知道他身在何处。文先生您行踪不定,我找了你多年,若不是近日里听闻先生暂居苏州卖画,我才又看得到一线希望。请先生可怜我这些年的辛苦,帮帮我罢。”   孟蓁蓁说完,就在院子门口跪拜下去。文皑赶忙将她扶起,道:“你先进来再说。”   他将孟蓁蓁带进屋子里,和顾清芜见过之后,晓月奉上茶来,孟蓁蓁道了谢,打开带着的小包袱,取出一些碎银两放在桌子上,对着文皑道:“文先生,我身无长物,只剩下这点碎银子了,我知道先生并非贪财之人,可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做报酬,打动先生帮忙,所以……”   她坐下之后,一双绣鞋露出裙摆,只见上面污迹斑斑,有些地方已经磨出了破口,而看她的言谈举止,实在不像一个贫苦人家出身的姑娘,文皑心中疑惑,道:“这报酬我的确不需要,只是你这样孤身来访,你的家人知道吗?还有你和静觉他,究竟是何关系?”   孟蓁蓁的平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惨然神色,她默然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这件事,还得从十年前……张致出家的缘由说起。”   文皑叹道:“当年我那些旧友对此事颇多猜测,有人说他是为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另嫁他人,不过他自己一直缄默不言,我们也只是猜测罢了。”   孟蓁蓁垂下眸子,道:“我便是你们口中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我小张致两岁,十年前他出家时,我也才十八岁——转眼间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们两家是世交,打小就定了娃娃亲,只是张家仕途不顺,渐渐败落,我的父母嫌弃他家贫,有意悔婚,而我自己……”   她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其实也嫌贫爱富,看着闺中密友都嫁了高门大户,心里羡慕不已,便对张致说,若是他能高中状元,我便嫁他为妻。他生性淡泊,本无意于此,但为了我还是勉强自己拼命苦读,可是等来的却是我寻得了高门要和他退亲。只是没想到没多久,那家人反悔退亲,我便又回去找他,骗他说是家中父母强迫的,他原谅了我。可是没多久,又有一户更好的人家找上门来,我……”   顾清芜惊讶开口:“你又一次反悔?抛弃了张致?”   “是,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是不堪,我已经遭到了报应了,那户人家不知从何处知晓我之前的事情,我……再次被抛弃了。而这一次,张致他没有再等我,他的父母因我之事受到打击,双双病故,而他也遁入空门。”   文皑沉声道:“他已出家十年,便是你现在找到他,恐怕也难以劝他回心转意。”   孟蓁蓁道:“我不是想劝他回心转意,我第二次同他退亲时,告诉他我从未喜欢过他,还说了不少狠话,而且他的父母因我之故离世,这十年我几乎天天都在后悔这件事,我只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文皑没有立刻答应,送走孟蓁蓁后,顾清芜问道:“先生怎么想,要帮这位孟姑娘完成心愿吗?”   文皑扶额,有些头疼的道:“看她的打扮,这十年都没有嫁人,加上神色凄苦,恐怕过的也不甚如意。而静觉,他远离俗世这么多年,这会儿将孟蓁蓁带到他面前……”   顾清芜道:“我倒觉得应该带她去见一下静觉,静觉因她出家,想来心中也是横梗着一个结的,是否相见,是否原谅都需要他自己来做这个决定,不如先生写封信去问过静觉之后,再做打算如何?”   文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静觉居住之地偏僻,几乎没人认得,写信是不必了,他自己去问问旧友便是。   如此第二日一早,文皑略微收拾了,便起身出发。顾清芜和晓月郑源留在苏州等他。   几日后文皑回来,孟蓁蓁闻讯赶来,文皑望着她摇了摇头,道:“静觉让我转告您,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亦不必郁结于心,他无法代替十年前的自己去原谅你,但是现在的他希望你能放下过往,好好生活。”   孟蓁蓁失声痛哭,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   看着她跌跌撞撞离去,文皑叹了口气,对着顾清芜道:“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等下去,人生还是后悔多一些。”   几日后京城的回信到了,信是赵熙亲笔所写,他会派巡查御史专门查访补偿银子一事,让他们放心。信末,赵熙又附上了一句,盼平安早归。   文皑的画售卖一空,钱也结清了,几人收拾了行囊,继续启程。顾清芜的画技一日千里,离开苏州时,当地就已经传扬开一位叫做平芜的年轻人,画技出神入化,更兼之受到文皑赏识,等离开后,因两人行踪不定,这一画难求的状况,更令她的名声日盛,不过她和文皑都不知道罢了。   他们先是继续往东南走了一段,去看了浩淼无边的大海,坐船登临了几座海岛,然后便一路向西,攀爬了几座巍峨险峻的高山,登到了从前看过的画卷中,烟雾缭绕的高山之顶。   顾清芜这才知道,原来也并非所有崇山峻岭都是上下一色,他们有时候在山间行走,早上是阳光普照,而中午时分就下起大雨,到了晚间,上到更高处时,雨水变成了絮絮的雪花,顷刻间便把道路掩盖了。   她也明白了为何赵熙会派郑源来照顾,他无论是上山探路,还是在山间找住处打野味,都是熟练而笃定,几次遇到险情,他都沉稳以对,毫不慌乱。   天气也渐渐转寒后,文皑担心路上难行,众人便开始北上。   他卖掉了所有的画,收集起银钱,只为了能带去玉清府帮助自己的夫人修缮佛窟,等到了武州,眼见此前约好分别的日子在即,顾清芜思考数日,道:“师傅,我思前想后,还是希望能跟您去玉清府看看佛窟,这一路行来,高山大海,还有河流深谷我都见识过了,可是您说的那种能安抚人心的慈悲之美,我却始终未能领会,不过您放心,如果到了玉清府我还是不能明白,我也不会耽搁太久,准保赶在年前回到京城去。”   素来沉默寡言的郑源,闻言蹙眉劝道:“玉清府地处北疆,离威州跑马只有半日的路程,近日里实在不太平,还请顾姑娘仔细考虑一下,最好不要涉险。”   顾清芜道:“如此更不该跟师傅分开,好歹把他送去玉清府,我们待上两日就走便是。”   南夷之乱平定后,北狄在边境屡屡试探,借助伪称废后之子作乱的谋算被打破,而且慑于重新站上台前的萧国公的威势,北狄对于当年抢占的威州,新州两地也惴惴不安起来,生怕处理了南夷萧国公转头要报家仇,将这两地夺回。   郑源和晓月都劝说起来,顾清芜却始终坚持,一路行来她和文皑的师徒情谊渐深,这会儿不为了看佛窟,也不能抛下他自己回京,看她坚持,文皑也只得答应了。   这天走到迪州境内,这里气候干燥,深秋的蓝天高阔悠远,而远处绵延的高山顶着白皑皑的雪尖伫立,众人听路边山民说,前方山下有一处草场极美,让他们去看看,众人依言前行,不多时,只见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场跃然眼前,可是不像北地的蒙山,因为雪水融化从山上流下,草场上积出一个个小小的碧潭,倒映着天上白云,仿佛镜子一般。   连郑源也望着这样的景色怔怔出起神来。   忽然前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呼声:“你站在!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只见一个满头扎着细长小辫的女孩儿,正手执马鞭挡在山路上,对着一个少年怒目而视。她的脸蛋红红的,双目黑白分明,虽然是生气的样子,可那双眼睛如此清澈明丽,让人看了就心生愉悦。   少年和她一样,脸色酡红一片,戴着一顶镶毛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他低着头喃喃道:“我都去你家提亲了!”   少女斥道:“提亲算什么,不喜欢我的我才不嫁!”   看见后边顾清芜等人,少女绕过他走到几人跟前,道:“你们给我评评理,他不说喜欢我,却去我家提亲,这算什么嘛!”   顾清芜忍不住笑问道:“若是喜欢你,却不去你家提亲,又要怎么办?”   少女一愣,眼珠子转了几转,道:“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不提亲我也跟着他走,一辈子给他搭毡房,一辈子给他煮奶茶!”   少年转过头来,轻声道:“阿桑,别闹了,都挡着人家路了。”他顿了顿,望了望顾清芜他们,又道:“我不会去不喜欢的姑娘家提亲的。”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这个叫阿桑的女孩儿道:“听见了吗?他说喜欢你啦!你可以给他搭房子煮奶茶啦!”   少女的脸更红了,把马鞭往身后一甩,望着少年嗔道:“你这个闷葫芦!话都不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章,还债还的我吐血,但愿明日我能爆更几章。。。   算算要是能一天更新7章,才能追平,七章。。。。OMG~~~ 第53章   少女阿桑听了顾清芜等人为她说话,便立刻对几人生出亲近之意来,听说他们是来这里看风景的,便道:“这白天的风光也就是这样啦。”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道:“今晚上肯定是个大晴天,不如我带你们上山吧,晚上星子出来的时候,从山顶上看下去,下面的滩子里能看到星星的倒影,我们都叫这片草场星海呢!那景色可漂亮啦!”   她又是比划又是用奇怪的词汇形容,脸上带着献宝一般的神情,虽然没完全明白她说了什么,但是顾清芜却十分心动,点头答应了。   说完了这些,众人才在阿桑不停的叽叽喳喳里互相介绍了,顾清芜也没有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阿桑一听她是个姑娘,更是高兴,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叫道:“我就说嘛,你这么好看,肯定是个姑娘,叫我猜对了吧!我就叫你清芜姐姐啦!”   旁边的少年名叫阿洛,他看众人决定去看星星,便沉默的走到前面,替众人拨开山路上的杂草和石子。   顾清芜和阿桑一道走着,阿桑望着前面阿洛沉默的背影,撅嘴道:“姐姐,其实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他话太少啦,都不肯说点好听的让我开心一下。”   顾清芜笑道:“也许等你们成亲后就好啦!”   “万一成亲后他还这样怎么办?反正我还没让我阿爹答应他,除非他让我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我!”   前面阿洛的身形滞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继续默默往前走去。   不多时众人到了山顶一处平坦的地方,阿桑道:“就是这里,我打小就喜欢上山上看星星,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啦,就是晚上有些冷,等下我们多拾些柴火就好啦。”   她帮着众人卸下行李,搭好了帐篷,便一蹦一跳的跑去捡柴火了。   这样纯真无邪的少女是顾清芜生平头一次见到,望着她坦然的笑颜,不时就跑去阿洛身边说一句:“你说,你喜不喜欢我?”阿洛每每都是一愣,脸红的说不出话来,但是阿桑也不等他回答,就又笑着跑开了。   好几次顾清芜都瞧见,阿桑转身之后,阿洛其实是在喃喃低语着喜欢的,可惜她没有听见。   天色渐渐暗下来,果然如阿桑所说,这是个晴夜。众人烤了山里的野味当作晚餐,边吃边聊,阿桑嘴巴不停,一会儿缠着文皑,让他在地上给自己画一幅画出来,一会儿又去逮着郑源要看他的腰刀。   阿洛默默挪到了顾清芜身边,低声问道:“姐……姐姐,我想问问您,女孩子到底……喜欢听什么啊?”   他有着和阿桑一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她的时候,那眼里能看见篝火在跳跃。不知怎的,顾清芜忽然想起那天和赵熙在蒙山被追赶的时候,她几次望着他的眼眸,也如眼前这少年一般明亮清澈。   “我想,她是希望你能明明白白的把自己得心意说给她听吧。”顾清芜想了想,“比如你开口请求她嫁给你,而不只是跟她的阿爹说就好。”   阿洛垂下头,道:“阿桑说话太快啦,我……我总是插不进去嘴,对着她我又总是心急,一着急,我就说不出话来。”   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姐姐,你们中原人定亲是不是要送信物?”   顾清芜猜测他说的是聘礼,只是她这样出身大族的女子,所得的聘礼往往十分繁复,想了想,便道:“有啊,有送玉佩的,也有送金银的,不过都是个心意,代表的意思是一样的。”   阿洛闻言神色有些黯然,道:“唉,我什么也没有。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去打一头狼来送给她?可是那也太普通了,能打狼的男孩子那么多,收这个,阿桑肯定不喜欢。”   顾清芜转头看看阿桑,她正和晓月一道吃点心,完全无暇顾及这边,于是偷偷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兔子形状的玉佩,这是她在苏州时看着有趣买下来的,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种,只是出门在外,除去金银,也只有这个了。   她偷偷塞给了阿洛,道:“你呀,选一天单独约阿桑出来,把这个当作定情信物送给她,再告诉她你心悦她。”   “心悦她?”   “对,这是我们中原人的说法,就是说,你的心一看见她就喜悦无比,是和喜欢一样的意思。”   阿洛开心的把小兔子玉佩藏进怀中,道:“谢谢姐姐!我明天一早就跟她说。你……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她!”   顾清芜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那边的阿桑忽然站起身,指着天空道:“清芜姐姐,看,星星出来啦!”   阿洛站起身,用土把火堆盖灭,四周一下暗了下来,寒凉的风吹过来,阿桑拖过一片毡子躺在地上,随着眼睛适应了周遭的黑暗,星星一个个明晰起来,仿佛花朵一般,在整个天空密密麻麻的绽放,阿桑分辨着,将哪里是银河,哪里是北斗一一指给众人看。   过了一会儿,她又坐起来,指着草场的方向道:“看!星海!”   众人随之望去,只见下方的草场比白日里看起来小了很多,一个个小小的水滩清晰可见,水面如镜,倒映着夜空中的万点星光,熠熠生辉。   这样的景象就是四处周游的文皑也没有见过,所有人都沉默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仿若仙镜一般的景致。   过了许久,月亮升上来,清辉渐渐把星光掩盖,那些水滩也仿佛黑色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着。   文皑叹道:“我终于知道,这世间竟有画笔不能描绘的景致……”   顾清芜点了点头,是啊,万般颜色,却如何能描绘这样的光呢?   也不知看了多久,顾清芜虽然没喝酒,但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下的。   第二天一早,她被阿桑晃醒时,还沉浸在昨夜的梦中。阿桑拉着她出了帐篷,扑面而来的细雪让她打了个寒噤,天空蔚蓝,太阳在山的背后已经升起了,但是这雪……   她自己看了一下,才发觉原来是风把山顶的积雪簌簌吹落,在山谷中上下盘旋着,山后朝霞的红光照映,这雪雾呈现出一种粉色的光华来,她仿佛置身在粉色薄雾里。   “粉色的雪……”顾清芜喃喃道,她作画时总是在常见的事物上用上不常见的颜色,有些是她在梦中所见,而这样粉色的雪雾,就好像她往昔那些荒诞的梦境成真了一般。   阿洛红着一张脸,走到两人跟前,先跟顾清芜打了招呼,然后对着阿桑说:“阿桑,你跟我来,我……我有话告诉你。”   顾清芜看阿桑要开口,忙拦住她道:“你答应我,要听阿洛说完话,再开口。”   阿桑愣了愣,头一回沉默的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   顾清芜看着两人手拉手走进那片梦幻般的粉色里去,然后看阿洛从怀里掏出什么,双手捧到了阿桑的面前,说了些什么,只听阿桑惊喜的欢呼了一声,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阿洛似乎愣住了,但是很快的,他反应过来,抱起阿桑在原地转起了圈。   少女的发辫在空中飞扬,裙角也飘荡翻飞着,四周满是她欢喜的笑声。   “阿洛,我也心悦你!”   帐篷里的人也纷纷起身出来,站在顾清芜旁边,她看着这样美好的一幕,不觉间流下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阿洛和阿桑手拉着手跑了过来,两人脸上还留着泪痕,却又是欢笑着:“谢谢清芜姐姐!”   因着这件事,两人对顾清芜可说非常的不舍,非要拉了她和文皑等人去家里做客,哪怕喝上一杯奶茶也好。   众人拗不过她,便只好跟着去了。   下了山不久,阿桑便指着不远处的毡房道:“那就是我家啦!”   顾清芜从没有想到,家竟然能如此之小,如此简单,这里散居着四五户牧民,每家都是一两顶这样的毡房,有的前面会放上树桩子用来摆放日常的用品。   “这是我的阿爹阿妈,阿爹阿妈,他们是我和阿洛的新朋友,我们昨夜一起看了星海。”阿桑指着一对儿笑起来和她一模一样的夫妻介绍道,说完又附到她阿娘耳边说了几句,那女子脸上纹路纵横,闻言喜的连连点头,笑道:“好,好。”   她热情的请众人进毡房坐下,便转身出去端奶茶。   毡房只铺着一层羊毛的毡子,众人在上面坐下,接过奶茶喝了起来。   阿桑的父母不善言辞,只是乐呵呵的看着众人和两个孩子,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   喝完了奶茶众人要告辞,阿桑的阿娘拿出了一个块通体透明水绿的珠子,塞到顾清芜手里,道:“姑娘,谢谢你让阿桑和阿洛解开心事,这是送给你的,你把玉给了他们,自己就没有啦。”   这个玉珠子虽然做工简单,但是只看水色,便知比她那个小兔子要好很多,顾清芜哪里肯收,道:“不,您还是收起来吧,我那块玉只是买来玩儿的,比这个差远啦,我怎么能这样沾便宜呢,再说我看着他们在一起,自己也很开心啊!”   阿桑道:“这是我的祖母留给我的,不管它好坏,都是我的心意,能送给你做礼物我很开心。再说,你看这里……”她指了一下四周,然后望着阿桑和阿洛,“我们有两个这样快乐的孩子就足够啦,这玉珠子再珍贵,也比不上他们,收下吧!这是我们家送你的礼物,愿你也能这样快乐!”   阿桑和阿洛也上前来劝,顾清芜推辞不得,只得收下了。   离开这片草地许久,文皑道:“这个阿桑,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简单的女孩子。还有这里的人,如此淳朴简单,没有锦衣玉食,但是却这般快乐。”   素来沉默的郑源也跟着点头道:“是啊,一辈子这般简单快乐,没有烦恼,很好。”   顾清芜没有说话,她回头望去,毡房缩小成了一个白点,已经看不清楚了,她的心头却萦绕这那句一生为你搭毡房……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简单到这样的地步。 第54章   离开了那片草场继续北上,众人都知道这样的生活从前,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眼前,   “你知道,皇上请我去京城做你的师傅时,跟我说的话,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文皑轻轻开口道。   顾清芜望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疑惑的摇了摇头。   文皑微笑道:“那时候听他那么说,只是觉得有几分感动,这次看到阿桑和阿洛,我才明白过来一些。当时我问他,皇上何必这般舍近求远?以您的身份地位,看上哪个女子,下一道旨意便是,何苦为了讨她欢喜,这样千里之遥的来为她寻访名师,而且即便她拜我为师,也不代表便会心许于您。皇上却说,无关身份地位,他希望他喜欢的姑娘也能经历这样被人追求的喜悦,而非一味只是一道旨意,即便他是帝王,这两情相悦,总得是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不计后果的付出,用自己的至诚至真来打动对方,全都靠着权势地位而来,那最后所拥有的也都是属于权势地位,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一切都因他是一个帝王,也只为他是一个帝王。”   文皑的目光望向远处:“他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可我却觉得他和阿桑他们很相似,他们所求都是最真挚的东西,可惜偏偏遇着你,你倒是不爱他的权势地位,可惜……你怕他。”   这句话,说中了顾清芜内心从来不肯面对的一件事,她的心突然一阵纠痛,还有恼恨自己,是啊,她的确是怕他,因为退婚,她的自尊自傲全都被摧毁,她根本不敢相信为什么一个那样出色的人,他什么都有,却能喜欢上她,她怕他发现自己的木讷无趣,也毫无信心自己能赢得一个帝王的真心相许,若是日后他有了别的妃子,她担心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和别的女人去争夺他。   因为自小在侯府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过的太过顺遂了,所以失去了面对困难的勇敢。   而且更重要的,她是个天性敏感的人,这样的人但凡经历过一些打击之后,总是会从自己身上去找寻缘由,也许会活得有些痛苦,可往往也是这样的人,他们能最快的找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当她明白自己必须为了她最喜欢的画画付出时,她能够和萧远林退亲,哪怕外人看来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也能勇敢的踏出京城侯府,去走一条别人都不走的路。她并不喜欢欺骗自己,而内心深处,她很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她必须得自己去寻找,牢牢地抓住,这才是她得以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在这一切的背后,她的怯懦却一直纠缠不去,甚至她自己也明白。   顾清芜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了解自己,她的怯懦和她的勇敢都在,她内心也有一个像阿桑一样的姑娘,那个姑娘从来没有在时光中死去,那才是她。   她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微笑着转头望着文皑,道:“师傅,也许每个人生下来都像阿桑这样简单,在小时候,人只需要吃饭喝水,孩子们看见蝴蝶,看见雨看见雪,都会咯咯笑起来,但是慢慢的,就会因为得到的太多而忘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在京城里有多少像我这样的闺秀,她们的父母亲长将她们抚育长大,每天都在教给她们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你觉得是什么?”   “就是最简单的快乐呀!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事情,足够了。”她夹紧了马腹,向前跑去:“师傅,我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现在我要回去,去找我喜欢的人!”   文皑大笑一阵,她总算是想明白了!而他自己一把年纪了,从那个少女身上也明白了许多,文皑跟上她,问道:“你不怕他以后把你困在皇宫里,再不放你出来?”   顾清芜笑着摇摇头,道:“师傅,你知道的,他不会。”   虽然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但是临近武州时,却见不少边境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往中原搬迁,一问才知北狄再次在边境屯兵。年初时的大雪让他们的牲口冻死了不少,这一整年,为了维持生存,他们不断地骚扰边境,烧杀抢掠,而刚和南夷一战之后,中原的皇朝休养生息了半年多,对这些小打小闹不予理会,只派了几员大将驻守边关。   上月末,皇帝终于下发了诏令,称北狄这个肘腋之患再不处理,将终成心腹大患,主战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萧远林再次整出四十万大军,就驻扎在玉清府附近练兵,随时准备开战。   从北狄攻打中原,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西北的的玉良山一带,而另一条则是南下绕过武州再折道北上。   这次北狄举全国之力,据称国主祚帝亲自率军七十万,气势汹汹的朝着玉良山去了,而武州附近他的驸马末赫也率了二十万骑兵,不断骚扰。   顾清芜等人若要到玉清府,就必须穿过这百里的山区,而这正是末赫时常出没的地方。   这几日遇着难民,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郑源连着数日紧蹙眉头,他可以带着顾清芜和晓月直接折返京城,可是文皑不可能放下远在玉清府的妻子,他独自前行,顾清芜也不可能答应。   他干脆没有提出这个话题,只是将众人行李又收拾一遍,放弃了马车,换了几匹脚力更佳的马匹轻装前行,这样能更快的赶到玉清府,路遇危险也能方便众人逃跑。   但是路上难行,比他们预想的时间,还是晚了不少日子。   这日终于抵达了并州,再往北就是威州。只是没想到的是,并州除去守军,城内百姓已去了七七八八,整个城内仿佛空了一般,连个开门的客栈都找不到,而官驿里往来的哨兵官员住的满满当当,连个铺位都没有。   郑源进去询问了一番,很快又摇着头出来。   顾清芜皱着眉,道:“要不然咱们寻个破庙或者无人的房子凑合一晚罢。”这一路都住过野地了,虽然帐篷已经舍弃了,但是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郑源却摇摇头,道:“住的地方倒还好说,可是马匹的口粮却是个问题,刚才我去驿站里说要高价买一些,驿官说别说买口粮了,就是人吃的都紧张,还让我们赶紧把马牵走,免得被征兵的看见了会被征用。”   正说着,只见不远处一队士兵踏踏行来,为首一人看见他们几个,呼喝道:“什么人?在驿站这里鬼鬼祟祟的。”   郑源赶忙掏出路引,上前好声道:“大人,我们是路过的,不是奸细。您看,这是我们的路引。”   不想这人看也不看,挥手将路引打落在地,道:“这个时候哪还有正经人路过此地?都抓起来,把马牵走!”   郑源还要同他争执,一旁的顾清芜却看见不远处一队士兵举着的旗帜上大大的一个卫字,她赶忙上前道:“敢问大人,守城的可是威远将军卫明?”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是卫耘将军。”   卫耘是卫彰的哥哥,他回京述职时,也是去过顾家的。   顾清芜道:“烦请大人通传一声,就说京城顾侯府的家人路过此地,还请将军行个方便,莫要征用我们的马匹。”   听闻侯府二字,再看这几人行止打扮都不像是一般百姓,这人也不再蛮横,吩咐身后一人道:“你去问问将军,是否认识什么京城顾侯府的人。”   不多时,只见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少年过来,正是许久不见的卫彰。   他快步奔了过来,满面喜色的望着顾清芜,道:“顾大……”看她穿了男装,生生止住,“公子。”   那人道了声:“卫校尉。”看他们的确认得,又赶忙道:“既然校尉大人认得这几人,那属下就不多查问,先去巡视了。”   他让人放开马匹,带着巡视的队伍匆匆离去。   卫彰将几人带回并州府衙,吩咐下人端来茶水和吃食,这才细细询问顾清芜是如何到了这里的。   顾清芜将这一路大略说了,又问他是何时到了这并州守军之中。   卫彰挠着头,憨憨一笑:“去年端午节后,我见禁军们威风凌凌的,也不想在侍卫营待了,想去从军,可是家里父母还有皇上都不肯答应,我便偷偷跑到边地换了个名字从军,结果被分到并州,还在我哥手下。不过我这校尉可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可不是靠他!”   顾清芜闻言不由一笑,他虽然看着壮实了不少,可言谈还是带着股孩子气,旁边跟他的士兵看着直乐。   两人叙了会儿旧,郑源开始询问这里到威州的情况如何。   卫彰道:“并州到威州倒是还好,我哥把这里守的铁桶一般,路上除了搬迁的百姓,绝看不见北狄的散兵,你们要去尽管放心,明早刚好还有去威州送信的哨尉,到时候你们一道上路,准保无事。”   郑源放下心来,此前安排里并无去玉清府这一项,因此沿路的安排已经被打乱了,若是顾清芜出点事,他如何有脸回去。   “眼见战事在即,你们在玉清府找到了人,可要快些离开,莫要耽搁。”卫彰又嘱咐了一句。   顾清芜叹道:“我们晓得了,只是这仗也不知到要打多久,这一路的百姓抛家舍业,看着实在可怜。”   卫彰“哼”了一声,扬眉道:“北狄这些豺狼,这一仗打完,必得要他们几十年不敢再来犯!皇上说了,北狄兵士依靠抢掠来获得食物财帛,可惜数年前萧家军将他们击溃后,他们不敢再来抢掠,士兵大多数就转去垦田,兵力下降,但是这任国主偏要穷兵黩武,他还以为北狄是七八年前呢!”   郑源点头道:“不错,此消彼长,虽然北狄号称有百万兵力,可是赶在这冬季开战,供给必然不足,这一战,我军必然胜利。”   几人谈论了半天,第二日一早,喂饱了马,就跟着送信的哨尉一道启程,往威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高兴大家喜欢阿桑和阿洛,哈哈,他们可不是我胡编的,是有真实原型的~~~   谢谢这位支持哈,继续加油~   ps:我开了个预收,欢迎大家收藏哈:《师尊的黑莲花前女友》 第55章   威州是中原的门户要塞,而这座边塞之城不远处的玉清府,却不知前朝何时开始,就有人在这里的石山上开凿佛窟,百年过去,佛窟连绵数十里,十分壮观。   只是自打七年前那场战事过后,复仇的怒火一直积蓄在北狄和中原两边,北狄希望能够获得一块丰饶的土地,而当年萧家军在这片土地上的惨烈牺牲,却让中原誓死也要守卫。   受挫后大伤元气的北狄这些年时常小规模的骚扰边境,玉清府这个原本香火兴盛的边塞小镇,渐渐荒芜不堪。众人抵达后,连个带路的当地人都找不到。只得循着山路慢慢寻找。   小道两边留着残雪,然而尘土已经将其盖上了一层黄色,从这浮土也可看出,这里已经数日没有行人了。   “文先生确定您的夫人就在此地吗?”郑源开口问道,“已经数个时辰不见人影,也说不准,文夫人已经跟着躲避的百姓一道离开了。”   文皑摇了摇头,望着不远处绵延的山壁,那上面一个个的黑点正是开凿的大大小小上百个洞窟,山壁上用木制的架子搭起了一条仅可拱一人穿行的小道,而有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烂断裂,不知被什么人用布条和绳索简单的连了起来。   “她肯定不会走的。”文皑肯定的说道,她一向如此,一件事不做完,必不肯罢休,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她接受不了生命中被突然打断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有些后悔,眼下的情形,即便卖画换得巨资,在这样的战乱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帮助了。   又往前走了片刻,绕过一段山坳,一座约有十来米高的佛像赫然出现在眼前,白雪覆盖在佛像上方古老的岩壁上,仿佛盖着一条雪白的绸缎一般。   时近黄昏,一道金色的晚霞从山坳处照亮了巨佛的半边身子,金光灿灿。这样景象太过震撼人心,众人停下了脚步张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文皑突然微微笑了起来,顾清芜从未见他笑得如此轻松,一阵寒风从山坳里吹了出来,众人身上的粗布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只见这巨大佛像的一侧的山坳处,一个女子缓步走来,她浑不在意打在身上的风沙,只是凝望着眼前的佛像,半晌走到跟前,才肃容合掌,对着佛像拜了一拜。   她的容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安详平和,似古井无波,虽然看得出曾经是极美的,可是这安静让她的美变的遥远不可触摸。   拜完了,她缓慢的转过身来,看见顾清芜等人立在那里,目光扫过众人,可是即便是看见了文皑,她的神色也没有分毫变化,只是微微颌首,对着他道:“你来了。”   文皑点头,她便轻声道:“跟我来罢。”   众人随着她走到了一个简易的木棚前,说是木棚,其实不如说是个摆放工具的地方,地上,屋内到处都摆放着用坏了的工具:凿子、刨子、铲子等等。挑出来尚能修补的工具,被整齐的码放在一边。   文夫人迟疑了一下,指着一块略微空些的地方道:“你们把行李放在那处罢,再自寻地方休息一下,鄙室寒陋,实在无法招待各位。”   她说完了,将肩上负着的木箱放下,凑着傍晚的余光仔细的检查起自己的工具。   文皑叹息一下,开始寻找木柴等物,想要生堆火,郑源和晓月两人也去帮他,顾清芜则在木棚里寻找一番,却只发现了一点米,还不够一个人的一餐饭。   好在卫彰给众人多备了一些干粮,她从行囊中取出来,上前道:“文……师母,你还没用饭罢?这是我们带的,先垫一垫。”   文夫人也不推辞,接过了干粮,望着眼前的少女,在她面庞上仔仔细细的瞧了又瞧,然后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顾清芜微微一笑,道:“十七。”   文夫人出了会儿神,道:“十七了?那要比我的孩子小上两岁。”   她默默的吃起来。顾清芜又拿出一壶干净的水,递给她。   “平日里就您一人在此吗?也没有人陪伴照顾?我看这荒郊野地里,连户人家也没有,您平时吃什么?”   文夫人道:“之前是附近的牧民,隔几日便会给我送来一些水和粮食,去年的时候,驻守在威州的兵士会定期给我送来粮食用品,若不是战乱,他们也会过来帮忙。”   顾清芜一想,这恐怕是皇帝找了文皑之后所做的安排,于是便把她和文皑之间如何相识,文皑又是如何请求皇帝帮忙,这一路将画作变卖来到此处的事情一一说给了文夫人。   文夫人静静的听完了,才道:“我一直有收到他的信,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顾清芜一时哑然,她说这些,是为了能让她知晓文皑的心意,但是中间牵扯到了两人失去孩子这样伤痛的往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其实我在这里很安稳快乐。”文夫人望着她,微笑道,似乎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修缮佛窟是我的修行,世人能够看到佛像的悲悯,获得安慰,便如同我自己获得了安慰一样,我找到了自己的寂静,为这寂静付出,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她这样平静,顾清芜反倒没了话说。   文夫人默默吃完,其他几人也回来了,在木棚前升起了火堆。   想着他们夫妻也许有话要说,几人吃了干粮后,便说要去看看佛窟,留下他们两人。   郑源在前面提灯,顾清芜和晓月跟在后面。这几个石窟都是文夫人修缮好的,里面的壁画颜色鲜艳如新,西域诸神和菩萨仿佛繁星散落寰宇,有说法图,也有经变画。文夫人虽然修缮佛窟,可是原作旁边供养人那里,她却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   顾清芜看的入神,全没注意到文夫人不知何时走进来,站在了她的身后。   “这是梵志夫妇摘花因缘图,讲的是一个新婚的丈夫为妻子摘花,却不慎从树上摔下身亡的故事。”文夫人指着壁画,轻声道。   只是画面上只画了丈夫站在树梢将手里鲜花递下去的样子,却并没有画到他如何死去。   顾清芜轻声道:“夫人是想告诉我,这样的美好其实也会转瞬即逝吗?”   文夫人道:“正是,生命本就是无常。人世间的一切说起来都不过是生、老、病、死、苦,故事的结局都是相似的,一切皆是梦幻泡影。我听文皑说了你的事情,我不同意他总是怂恿你选择一个男子相伴,人之无明,皆因情而起,你为了爱画不惜脱离侯府,凡人之苦即苦于羁绊无法斩断,你现在既然已经出离,又何必再回到那个满是迷惑的世间呢?不如跟着我一起在此间修缮佛窟,你的一身画技在此间会得到施展,不是更好?”   顾清芜想起文皑在那个雪夜说的话:“……就算真有来生,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都是漫长的黑暗,你忍心让那个人独自去行路吗?”   她忽然明白了这对儿夫妻为何会如此,一个不顾今生祈求来世,而另一个却拼命想要在余生中再给对方一些温暖,也许世事无常不可抗拒,可是她到底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而她自己,见过阿桑那样的少女,历经苦思才明晓自身的她,即便日后总有跋涉于痛苦的一日,她却觉得也是值得的。   顾清芜微笑道:“夫人,我不懂佛法,也无法理解您所说的,也许这世间的确多是梦幻泡影,但我愿意去这世间寻找值得付出的事情,不管是画,还是人。我不能答应你留在这里,如果修缮佛窟是你的修行,那么体验这世间所有爱和苦痛就是我的修行。”   文夫人久久的望着她,眼前的少女明丽而美艳,在这绝美面孔之外又有一种孤勇,令她平静已久的心也泛起了一丝波澜,她甚至有些羡慕。   “夫人,一切修行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就不是枉然。”   第二天,顾清芜等人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和文夫人谈过之后,她忽然无比急切的想回到京城去,似乎这世间的好与坏,美丽与腐朽的种种她都看过了,至少现在她觉得足够了。   只是文皑决意留下,还是令她难过不已,这是他的选择,她也知道旁人的劝说都是徒劳的。   文皑将日后该如何练习,如何精进说了又说,这才放她离开。   走出百来米远,顾清芜忽然回头大声喊着:“师傅,我会去请威州守军来这里保护这里,还有,你要来京城找我!”   文皑立在山坳处挥了挥手,听不清他是否回答了,而文夫人却已背起她的木箱,往石窟走去。   顾清芜狠了狠心,扭头一夹马腹,朝着威州的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刚刚奔出了玉清府的石山,众人才发觉这个清晨的不同寻常——东面是威州城,山脉绵延处,红日正冉冉升起,一道黑线在地平线那边越来越清楚,光线越来越亮,他们看清眼前的这一道线渐渐铺开,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黑色甲胄,中原的大军排列整齐,正在那严阵以待。   而身后,马蹄声阵阵,将大地也撼动的摇晃起来,手持长/枪的北狄骑兵,口中呼喝之声震天而响,他们仿佛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顾清芜几人裹挟着,往前方奔去,让人几乎觉得他们能将红色的日光都遮蔽了。   这样的乱军之中,郑源根本无力护持顾清芜和晓月两人的周全,而当骑兵将他们吞没,箭矢如雨一般落在头顶,他们无法再辨别方向,顾清芜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告诉他,她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回去了。。。花式倒追。。。哈哈~   继续广告《师尊的黑莲花前女友》,敬请预收哈~~~ 第56章   北狄的骑兵冲入了中原军队的阵中,立时散开,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金属碰撞的短鸣,士兵的惨呼,郑源一手紧抓顾清芜的腕子,一手握着一柄不知从何人手中抢夺而来的短刀,不断地挥向靠近的北狄人。   铁蹄奔涌,人群中一个北狄将领注意到他们,弯弓搭箭,只听呼啸一声,一支箭簇直射而来。   郑源刚刚挡开一支长/枪,此时已来不及回护,他前迈一步,生生用左肩去挡下了这一箭。   不想箭支力道太大,竟穿肩而过,擦着顾清芜的右鬓直插入地,锵的一声之后,箭尾还在地面摇晃。   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顾清芜额边,用来包裹头发的布巾也被带落,她乌黑如云的长发顿时散落开来。   这一幕将更多的北狄人吸引过来,那名将领一射不中,却也不生气,接过属下递上来的一杆长/枪,嘴角扯出一抹嗜血的笑意:“竟是个中原女子,不知道把她举起来当旗子使怎么样。”   他说着便纵马狠刺过来,郑源大喝一声,带着股赴死的决绝用手中短刀去抵挡,只听鸣金裂玉般的一声铮鸣,郑源拼尽全力将这千钧之重的一刺格开,可是短刀也被打飞,而箭伤将他半个身子带起剧痛,他跪倒在地,被震的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顾清芜大喊着:“郑源。”飞奔过去伏身看他如何。   那北狄将领一击不中,又勒马转身而至,郑源挣扎着想再起身,却已经办不到了,他急得直推顾清芜,想拉她避开。   眼见枪尖的寒芒已至,他却毫无办法,正绝望间,枪却突然失去了力道,软软的向一旁歪斜而去,接着鲜血如泉洒在了他和顾清芜脸上,身上。   那将领的首级迎着日光飞起,随后咕噜噜的滚至两人身旁。   郑源顾不上擦去脸上鲜血,在这一片红色血污之中看见数名身披黑色软甲的骑兵飞奔而至,将两人团团护住。   “玄衣卫!”郑源惊喜的喊了一声。   骑兵中亦有人下马奔到他跟前,急声问道:“郑大人,人呢?”   郑源转头一看,却见顾清芜软软的倒在地上,鲜血覆面,已然被吓晕了过去。   玄衣卫惊骇之下,赶忙大喊道:“快!将人送回去!”   ……   “……北狄国主的三子,四子已经后退二十余里,兵分两路,往北侧和南侧逃去,这是我军伤亡统计。另外,徐国公已率军向南包抄,与卫将军成合围之势……”   顾清芜睁开眼,只听见外间隐隐传来士兵们的欢呼和一些不甚清楚的将领禀报之声。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瞧清楚自己是躺在一顶大帐之中,薄纱格挡的另一边,影影绰绰可见一人端坐在案几之后,几个身披铠甲的将军正在跟他回话。   她猛然想起刚才乱军之中,那扑面而来的鲜血和滚落在她身侧的头颅,那狰狞的神色又浮现在眼前。   腹胃之中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她再忍不住,翻身趴在榻前不住的干呕起来。   薄纱外面的人闻声霍然起身,也不管正在回话的将士,大步走了过来,坐在她身后,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清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听见这个声音,顾清芜不敢置信的仰起头来,只见赵熙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眉头紧蹙。   看见她抬头望过来,赵熙又问了一遍:“是哪里不舒服?”   顾清芜说不出话来,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揪住了他的衣襟:“永……永明。”   赵熙身子一僵,将她环在胸前:“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清芜却只是哭:“郑源,还有晓月……他们……”   “他们都没事,别担心,都没事。”   外间常乐已经让将士们先退下,又将军医唤了进来。   赵熙轻声道:“来,让军医看看,身上有哪里不适,都要说出来。”   顾清芜只觉得身上酸软无力,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裳,这会儿正黏腻的裹在身上,她止住了抽泣,低声道:“我没事。”   赵熙没有说话,却拉过她的手,托于掌心递到了军医跟前。   军医不敢多看,切了脉,俯首道:“回禀皇上,这位姑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惊不小,臣去开一副安神的药给她服下,几日就能好。”   “再看看额头上的伤如何了。”赵熙吩咐道,又问顾清芜:“你自己觉得如何,头疼吗?”   刚才她昏着,只能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军医上前,正想揭开纱布,赵熙却道:“我来罢。”说着将顾清芜从怀里扶起,面对着她抬手轻轻去解纱布。   他的衣袍让她那一哭,揉的皱皱巴巴,顾清芜有些不好意思,那股熟悉的龙涎香阵阵钻入鼻孔,让她周身的血腥气淡了一些。   血腥——   顾清芜低头一看,自己脏污的外衫已被脱去,可是里衣还在,血浸染了一些进去,已经变成了暗红的颜色,她身上一股子怪味儿。   自己竟然就这样在他怀里哭了半天?   顾清芜只觉得尴尬万分,咬了咬唇,手也不由捏紧。   赵熙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停下问道:“弄疼了?”   眼前就是他的下颌,那抹好看的弧度之上,就是她想了无数次的面庞。   顾清芜却不敢抬头,低声道:“不是,不疼。”   赵熙将动作放的更轻了些,揭开了纱布,军医仔细看了,又细细询问了顾清芜,这才确定只是箭尾擦伤,并没有伤着脑袋,而她刚才的呕吐,也只是因为想起血腥场面害怕所致。   重新包好了伤口,常乐适时地端上了一杯温水,正要递给赵熙,顾清芜怕他再亲自喂她喝,赶忙伸手端过来。   可是手不知为何抖的厉害,水撒了不少到赵熙的衣袍上。   顾清芜道:“皇上,您的衣服……叫我弄脏了。”   赵熙低头看了一下,却道:“你昏睡了一天了,饿了吗?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些清淡的吃食,要不要用一些。”   顾清芜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可是穿着这身衣服,她怎么吃得下去,于是道:“皇上,不知道这军营之中可方便沐浴,还有我的包裹遗失了,不知道能不能帮我找一身换洗的衣裳。”   赵熙迟疑了一下,晓月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此时也昏睡着,他吩咐常乐准备浴桶和热水,再找几个军中做饭浣衣的婆子来。   常乐应声下去,帐内便只剩了他两人对坐。   顾清芜往后缩了缩,只盼自己身上这股味道不要叫他闻道。   赵熙瞧着,心里不由有些酸楚疼痛——他看到了她刚才捏紧的手,也看到她抢先夺过茶杯,她情绪一缓和,便又开始躲避自己,他心里沉沉一叹,站起身道:“外间还有事情,我先出去了。”   顾清芜不知他因何突然有些冷淡,愣楞的点了点头。   看着赵熙大踏步绕过纱帘走了出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才感觉到刚才身侧被他环绕的那些暖意渐渐散去。   沐浴过后,晓月也醒了过来,赶到了大帐中伺候。主仆二人相见,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虽然在路上走了这么久,可是这样的生死之间的惊险境地也是第一次。   不多时常乐送来了一些清淡的粥饭,顾清芜问道:“皇上呢?可用过晚膳了?”   常乐道:“皇上没用晚膳,明日还有战事,此时正和将士们议事。”   顾清芜放下了手里的瓷勺,道:“常大人,我在这大帐中,恐怕皇上理事也不太方便。不知道可有多余的帐篷,我这就搬过去。”她打量过了,这大帐明显是为帝王起居布置准备的,而且才刚几人过来,将赵熙的案几和沙盘等物品尽数搬了出去。   常乐一愣,道:“臣这就去问过皇上,顾姑娘不必着急,先用晚膳便是。”   他退出了大帐,一旁不远的偏帐之中,赵熙身边围着数十个将士,他进去一看,的确有些拥挤,而帐中众人看他过来,想到乱军之中,皇帝吩咐玄衣卫救出的那名女子,于是齐齐噤声,望着常乐。   常乐忽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只是赵熙也朝他看过来,他只得回禀道:“皇上,顾姑娘说,想搬个地方……怕您……”   他本想说怕议事不便,赵熙打断他:“可。”   说完又低头去看沙盘,对一旁的将士道:“北狄和羯族只见虽有小摩擦,但是并未公开决裂,此时若是联合……”   常乐擦着汗退了出去,察觉出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大对,以往即便顾家姑娘矜持推拒,皇上到底还是能够体谅的,这会儿瞧着却不知为了什么,这态度好像真有些生分了似的。   可是也不应该啊。   玄衣卫从乱军之中将浑身是血的顾清芜救回时,皇上那神情——一脸惨白,惶然,恐惧,甚至绝望。   他是打小照看皇上长大的,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表情,当时他只觉得周遭都静默下来,身边随侍的众人甚至摒住了呼吸,他不知怎得忽然想起七夕前,赵熙问他,七夕节众人都想送给心爱的姑娘一个最好的礼物,而他作为帝王,不可任意妄为,不能明言邀约她相见,甚至在确定她的心意前,他不想她有半点压力和不安。   他能送点什么呢?   常乐大着胆子取笑了几句,才道:“皇上既然不好直接约顾家姑娘相见,那不如让人在京城燃放烟火吧,这样顾姑娘肯定能看见,就像是您的礼物送出去了一样。”   少年帝王惊喜道:“这个主意好,若是日后有一天,我能告诉她那烟花是我为她放的,她肯定会开心极了。”   “皇上,有那么一天的时候,您每年都可以为顾姑娘,哦,也许是顾娘娘,放烟花了。”   他听见娘娘这两个字,脸上一红,却还是笑了。   常乐想着那夜的烟火如星坠落,不由惊恸。   而当玄衣卫禀明顾家姑娘只是昏厥后,他只觉得身上一身的冷汗,心脏怦怦直跳,定了定神才敢再朝皇帝望过去,只见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那黑色披风中包裹的女子紧紧搂在怀里。   大军阵前,万人瞩目。   三千世界,人间帝王,却只低下头看着他怀中的一人而已。   常乐喃喃低语道:“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够了V线了,但是想了想先不v了,毕竟有这么多小天使支持着,感觉非常快乐啊~等完结后再说吧,哈哈哈   ps:继续广告我的预收《师尊的黑莲花前女友》......这女主是真心黑莲花~~~   另外这本完结后先稳定更新《想换甜宠剧本》,当初太自信可以双更了,但是精力着实有限,还欠着债呢。。。喵~~~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支持,爱你们!么么哒~蹭你们一身猫毛,冬天暖和,不穿秋裤! 第57章   常乐将顾清芜安顿在了大帐不远的地方,虽则刚才进去问询时赵熙神色冷淡,只给了他一个字。但是他琢磨了半天,觉着还是得再去回禀一下。   他寻摸着,皇上应当是想知道顾清芜那边是否安置妥当了,也许还有吩咐也说不定。   此时帐中将领已经大半离开,只余下两人陪着赵熙,正在看沙盘上的布阵。   见他进来,赵熙蹙眉道:“又有何事?”   常乐垂眸敛目,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顾姑娘的住处已经安顿好了,您看是否将这边的东西都搬回大帐……还有是否传晚膳?”   赵熙的声音明显带着不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知道了,先下去罢。”   常乐心里直打鼓,又想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对,该拦着顾清芜不让她搬走?那晚上皇上住哪里?不应该啊,皇上打小的为人处事堪称端方君子,太妃娘娘看的也紧,在宫里面身边连梳头的都是上了岁数的姑姑们……   他一面想着一面退到了帐外候着,值守的侍卫营将官许沣宁看见他这副样子,挤眉弄眼的凑到跟前低声笑道:“常大人,那个……怎么样啦?”   侍卫营的人素常是跟着赵熙的,顾清芜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常乐一叹,道:“也不知怎得了,皇上似乎恼了顾姑娘了。”   许沣宁一乐,道:“那不可能!肯定是你自己个儿惹恼了皇上,推到顾姑娘身上。”这么多年就动心了这一个,哪可能恼了,要是真恼了,早上救回来人的时候也不会那副样子了。   常乐本就心中犹疑不定,这下也不敢确定了,问道:“可我这几天伺候的都是好好的……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啊?”   许沣宁斜他一眼,道:“就冲你口不严,当初若不是太上皇一问,你就把事情嘀哩嘟噜的全吐出来了,皇上哪能跟顾姑娘分别将近一年之久?这会儿见着顾姑娘受伤,肯定是想起来了。也是皇上脾气好,要是搁在侍卫营,你早被众兄弟们揍死了!”   常乐正想分辨,却见赵熙从帐中走了出来,赶忙噤声跟了上去。   回到大帐里,他伺候赵熙换了衣裳,不多时下人端上了晚膳,又战战兢兢的伺候赵熙用罢晚膳,逮着他净手的空档才小心问道:“皇上,臣……臣惹了您生气,日后再不敢了。”   赵熙闻言一愣,看了看他,才道:“你何时惹我生气了?”   常乐搓了搓手,讪笑道:“今日想来,若不是当初在蒙山行宫里,太上皇问话,臣把您和顾姑娘的事情说了,想来您和她也不至于分别如此之久……”   他把适才许沣宁的话照样说了一遍,只是改成了是自己知错的意思。   “以后皇上的事情,臣绝不对他人吐露半个字,如有食言,叫臣……叫臣立刻被赶出宫去,俸禄一个子儿都不带走!”   赵熙看着他,半晌无语。   “好,你既然认识到错误,朕问你一事,答上来了,朕就不追究了。”   “是,皇上请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熙唇边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道:“朕问你,今日顾姑娘在大帐里和朕说了几个字?朕自己,又说了几个字?”   “这……”常乐瞪大了眼睛朝他看去,察觉到这样不敬,又赶紧收回了目光,皱着眉细细思索起来。   “皇上容臣想想……”   赵熙不理他,走到一边翻开了军报去看。   常乐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凑上前道:“皇上您说了可能有一百多个字,顾姑娘她说了也有五六十个字吧,可能更多些,如果不算她的哭声的话。”   他一说完,赵熙的眉头就蹙紧了。   常乐看这样子又吓了一跳,可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又说的不对,只听赵熙道:“行了,你下去吧。下次朕再问你,不可如此糊弄!”   常乐诺诺应了,退了出去。   走到帐外叫冷风一吹,才觉得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想了想,若是去看看顾清芜,报到赵熙面前,恐怕他又不喜,不去吧,万一他再问个这般奇怪的问题,这又如何是好。   他挪着步子在顾清芜的帐前来回走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   刚好晓月端着熬好的安神药走过来,见了他忙上前见了个礼,低声问道:“常大人,刚才我家姑娘说,看皇上的样子怕是生了气,她不知怎么惹了皇上不乐,正巧遇着大人,问一句。”   常乐苦笑着一摊手,道:“你家姑娘可没惹着皇上,是我惹了皇上了。”   他把刚才的事情跟晓月说了,晓月道:“您真是,皇上问的话,您自然该说的详细准确些才好,我们府里的妈妈们跟夫人回话,用了多少银钱,派了谁干什么事儿,都是事无巨细一一禀明的,便是学别人的话,也是一字不差,连语气神态都能模仿的七七八八的,您在皇上面前当差,怎么还不如我们这些丫头妇人呀!”   常乐叹道:“皇上往日里从不曾问过我这个,我也不知道要记得那么清楚……”   晓月摇摇头,道:“常大人,我要去服侍姑娘喝药了,不跟您说了。您呀,下回多留心就是了。”   常乐赶忙让她自去忙,想了想,皇上身边一向是跟着记录起居的随侍的,若是外间国事,还有专门的起居令负责记录,他们会把帝王言行一一记录下来,再送去翰林院编纂,只是皇上是绝不能过目,更不能干涉的。   不过却没有规矩说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內监不能看看,想到这个,常乐一拍脑门,跑去找随侍常文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顾清芜身上不适已经去了大半,起身后她就想去感谢一下赵熙相救,再去看看郑源如何了。   只是这衣衫……她自己的衣服已经遗失在乱军之中了,而这身衣服,内衫是干净绵软的绸缎,外袍却是一身内侍的官服。   她叹了口气,眼下也只得如此了。她把头发重新拢过,镜中的自己似乎没有变化,可是她却有些担心,这近来的风餐露宿,会不会让皮肤粗糙,她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丑了?而赵熙,一如以往的英俊好看,她一直想告诉他,可是总也开不了口。   她在镜前坐了半晌,终还是下定决心,总不能因为担心自己丑,就不敢出去见人了罢。   只是没想到撩起帘子才往大帐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见晨曦之中,萧远林一身银色甲胄,披着黑色大氅,身后带着一队将官,正大踏步的走了过来,看见她,也是一愣,竟停下站在了帐前。   “萧国公觐见!”。   一声唱诺之后,大帐的外帘随之被两边伺立的内侍挑开,赵熙稳步从中迈出,却正瞧见两人这对望的一幕。   顾清芜暗暗懊恼,怎么挑了这个个时候过来,她顾不得众人在跟前看着,赶忙福身行礼道:“见过皇上,臣女过来看看……您——却不想遇着萧国公,这就不打扰你议事了,臣女告退。”   她赶忙扭身往回走,身后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快走几步,又回了自己的帐子里。   常乐本来叫这一幕唬的一惊,抬头朝赵熙和萧远林看去,却见赵熙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而萧远林——他猛然想起萧国公已经成亲了,却不知道顾姑娘是否知晓。   他将众将领迎进了帐中,一开始议事,他忙退出去找顾清芜。   顾清芜坐在帐中正在懊恼,见常乐进来,压下了心头起伏请他坐下:“常大人,我……我刚想去跟皇上道个谢,再问问郑源的伤势如何了,不知是否方便探望……”   常乐思量一下,先道:“郑大人的伤势无碍,待会儿我唤人过来,带姑娘过去看看……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告诉姑娘知道。”   顾清芜看他神色郑重,也坐直了正色道:“大人请说。”   常乐清了清嗓子,道:“姑娘在外时日甚久,恐怕不知萧国公他——已经成亲了。”   顾清芜一愣——成亲?是了,那次分别时,他就说过萧家,还有他的祖母,他们都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这个结果她不是没有料到,虽然乍然听说,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是今年初的时候的事情了。”常乐缓缓道,“娶的是永宁郡主……听说萧老夫人过完年后身子一直不好,催着官媒帮萧国公相看,只是说了几家,一听萧国公府想要成亲后纳妾,还要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哥哥萧平野承继香火之事,便都没有说成。后来,平王府发话了,说萧家为国尽忠,这点要求原不算太过,永宁郡主愿效法古礼,带媵妾两名嫁与萧国公,萧老夫人便作主答应了……”   带媵妾同嫁?永宁她竟然对萧远林用情如此之深吗?这样的事情她竟然也能做到,顾清芜惊愕极了:“萧国公竟然也也答应了?”   常乐道:“是,而且皇上听闻此事之后,专门宣了萧国公觐见,问他是否愿意,当时我也没在殿内伺候,起居随侍都被赶了出来。具体说了什么是半点不知,只是萧国公回去后,就亲自去平王府提亲,一个月后就过完了礼,迎娶了永宁郡主……还有那两个媵妾,据说都是平王妃母族的姑娘,出身还算可以,都是读书识礼的,只是家境略差一些。”   顾清芜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对着常乐点了点头道:“谢谢常大人告知此事,我虽与家中通信,但是这件事家里书信上的确没有提及。”   常乐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皇上与您的事情,我是前后都知道的,皇上此前不知您与萧国公议亲一事,之后便是知道了,也从未有过强取豪夺之心,这件事我与您都说了,还望姑娘不要误会皇上才好。”   顾清芜轻轻一叹,道:“怎会误会,其实我离开京城也并非只因姻缘之事。萧国公会成亲,我是在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有想到郡主她竟会……”   她止住话尾,事已至此,又何必在背后议论呢。倒是赵熙刚才撞见那一幕,也不知他是否会误会自己,还对萧远林有情。而且昨天晚上晓月服侍她吃药,把和常乐的那几句话也说了,她不觉得赵熙是在生常乐的气——   “常大人,刚才我是凑巧撞见萧国公,一时惊讶,这事儿我回头再跟皇上解释。还有,皇上现在……”她本想询问常乐,赵熙的心意是否一如以望,可是转念一想,即便不是,她就又要缩回壳子里吗?   当然不能!   顾清芜想透了这一层,展颜一笑,转而道:“皇上若是大婚了,那天下必然皆知,如今恐怕还没有……”   常乐赶忙摇头。   顾清芜轻声道:“那便好。”   常乐闻言眼睛一亮,惊喜的朝她看过来,这两天来他简直心力憔悴,做什么都不对,听了这三个字,才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想来自己之前舒心的日子又能回来了。   顾清芜有些羞赧的垂下眸子,道:“常大人此时若无别事,不妨跟我说说,皇上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写什么字体,爱看什么书……这些,我统统都想知道。”   常乐已经忘了在赵熙那里发的誓了:“好,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矫情鬼......哈哈哈~~~进入撒糖模式~~~   还有,突然有这么多评论,还收到了营养液,555感动死了~还有我的猫咪,小团子,来一起MUA一个   继续厚脸皮ps我的预收,哈哈,爱你们!   预收《师尊的黑莲花前女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winkwink 5瓶;槿 2瓶;毛绒绒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顾清芜的伤口结了痂,不必再顶着一头白纱布出入。可是她也并没有机会去大帐中和赵熙说话——大帐中连着数夜灯火通明,前方战报络绎不绝,议事的将领日夜不停的进出,常乐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这样紧急又繁忙的时候,她自然不能过去添乱。   不过常乐既然将赵熙的喜好告诉了她,别的她帮不上忙,但是就着眼前趁手的食材,准备一两样点心还是可以的。   她想好了,便来到准备御膳的小厨房,将来意说明之后,掌膳的内侍王力指着木案上道:“这里的东西顾姑娘都可随便取用,只是这次御驾亲征,皇上吩咐了一应从简,宫中做点心的自然是不会跟来的,趁手的工具恐怕也不多。不过皇上不喜甜食,姑娘看着做便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顾清芜轻轻颔首,道:“谢谢大人。”   她仔细翻找了一下,只有些平常饭食用的蔬菜米面,不过好在找到了一篮子当地产的干枣,还有面粉,她想了想,做个枣泥糕倒是足够了。   她将干枣剥开,一点点把硬皮去掉,去了枣核,然后在锅中加水熬煮枣泥。又将面粉揉好,把枣泥馅包裹起来,她这样的贵族小姐们也是要学一些厨艺的,不过不算太精通罢了。   王力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瞅见她搁了这么些枣泥进去,不由道:“顾姑娘,这枣泥似乎有些多了。”   这还不到她在府中做这道点心时一半的量,顾清芜迟疑了一下,又取出了一些,道:“这样便可以了吧?”   王力张了张嘴,再少味道就不好了,不过皇上不爱吃甜的,这多和少恐怕都没什么分别,在宫里时,点心这样的吃食,大多便宜了随侍的常乐他们。   不多时枣泥卷蒸好了,顾清芜亲手装碟放进食盒,然后又亲自提到了大帐前,交给常乐送进去。   帐中,七八个将领正环绕着赵熙,在沙盘前面争论不休,第一场交锋过后,北狄退后了约有二十里地,而祚帝四子罕刚胆小懦弱,加上是第一次领兵,溃败之后慌不择路的往南逃去,正遇上了并州驻守的卫耘将军。   “……罕刚本想去投奔自己姐夫,那个号称领兵二十万的北狄驸马,没想到他听闻前军溃败,竟然早早就跑了。可是也难保他听闻妻弟被俘,不杀回来相救!我军此时应当加强此地防守才是!”   “相救又如何?我军第一战的目的都已经达到,玉良山疆界的防守和并州,威州连成一线,如尖刀般将北狄控制的区域撕开了一个口子,依我看,将士们此时士气高昂,正是继续挺进北疆腹地的好时机!”   “对,之前半年多半是在防守,春夏正是北方水草丰美的时候,不是好时候!而入了冬,北狄人焦躁起来,如遇上大雪,那么他们补给不足,骑兵们怕在大雪中迷失方向,也不敢拼命冲杀。我军正好一举击溃他们的主力!”   “但是这样一来,万一隆冬到来之前不能结束这场战争。我军也难免要面临粮草不足的状况,到时候北地苦寒,恐怕对我军不利!”   “徐将军,您不要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帐中争论的热火朝天,常乐悄悄进去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放在一旁,不想赵熙看见了,蹙眉问道:“什么东西?端过来,给大家分了。”   军中伙食不算太好,他作为皇帝,御驾亲征,又不是来享福的。   常乐愣了片刻,依言上前把这碟子放到沙盘边上的案几上。   众将领笑道:“谢皇上赏赐!”   “那咱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纷纷伸手,一人一块儿将枣泥卷分食了。   眼瞅着只剩下一个,常乐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皇上也尝一个罢,这是……顾姑娘做的。”   赵熙神情一滞,伸出手,取过最后一块枣泥卷放入口中。枣泥甜腻腻的,有些粘牙。   一人笑道:“好吃!咱们这是沾了皇上的光呀!”   赵熙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只是盯着空空的碟子,又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以后不要在议事的时候打扰。”   常乐赶忙讪笑点头:“是,是,是臣没规矩。”   过了好一会儿,众将领退出去后,赵熙这才得空休息片刻,口中似乎还留着带着枣香的甜味,他心中一叹,她……难道?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他站在那里,神思却飘远了——   初见她的惊鸿一瞥,自己就动心不已,让人去打听了她的事情,他只觉得心疼,留下她未完的画作,为她找老师,都是只想让她快乐起来,不要因为一件事就对这个世界失望,她这样的姑娘,若是笑起来,真不知有多漂亮!   可偏偏最后,却是她让他失望,让他心痛。   人就是这样矛盾,明明听从父皇的意思,明明知道她只是感动,他既然选择了帝位,就该受这高处不胜寒之苦,可他还是派去郑源护持,她一路行去都有他背后安排。   还有这样一丁点的甜,他还是甘之如殆,还是在这里抱着一丝希望。   她当初那么决绝的离去了,就算没选萧远林,可也同样没有奋不顾身的选择他,父皇说的对,她没有做皇后的资质,也没有站在他身边的决心,这两个哪怕有一样,父皇也不会反对。   赵熙将常乐唤进来,站起身走到了塌边,取出一个檀木的小盒递过去道:“你把这个给顾姑娘送去,还有天气寒凉,让她好好养伤,别再做点心了。还有,告诉她,过几日伤势好了,就送她回京城。”   常乐应了,揣着盒子出了大帐,这盒子他并不敢打开,可是看着刚才皇上的神色,一时柔和,一时又蹙起眉头的样子,他实在拿不准他的心思。   常乐晃了晃盒子,里面沙沙作响,像是珠玉之类的东西。可是这个,送去给顾姑娘,感谢她的点心,是不是不太好?   他踌躇着,到了顾清芜的帐子前面,却见军医拎着箱子正往这边走来,晓月在帐前焦急的张望着。   常乐目光一凝,赶忙跟着军医进了帐子,却听晓月道:“何大人,您快来瞧瞧我家姑娘,这都冬季了,也不知是什么毒虫咬的,都肿起来了。”又对着常乐道:“常大人,刚才姑娘去做枣泥卷,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在膳房里就被虫子咬了,肿得不像样子。”   顾清芜微笑道:“常大人别听她的,这丫头就爱夸大,不是什么大事。请何大人给点药膏擦一擦就是了,不碍事儿。”   “怎么不碍事。”晓月说着,走上前帮她撩起袖子,将右手腕露出来给军医瞧,常乐也凑过去看,只见她整个手腕红肿着,看着十分瘆人。   何军医仔细看了看,才道:“这是北地特有的一种毒虫,此前都是夏秋时节多些,可能是膳房里烧火做饭暖和,把这冬眠的虫子弄醒了,这才咬了人,我这就去给姑娘调配个药膏来擦拭。”   晓月惊道:“毒虫?那可要熬些解毒的汤药?”   “不必,这咬伤不会对身体有大碍,只是要数日才能好,这几天需得耐着些肿痛。不过姑娘要是疼痛难耐,不妨晚上在帐外冻些冰敷上,能缓解一下。”   何军医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匆忙离去了。常乐把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含笑道:“顾姑娘,皇上吃了您做的枣泥卷,赞不绝口呢!只是这几日军政繁忙,不能亲自过来看你,这盒子礼物是皇上让我交给您的,您打开看看?”   顾清芜点点头道:“我明白,劳累常大人了。”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青色绸缎的小包,打开一瞧,内里却是一袋子饴糖。   顾清芜不由莞尔一乐,怎么行军打仗,还随身带着这个,再一想,上次遇险时,她给他吃的,可不就是这饴糖吗?莫非他以为自己嘴馋,身上一定要带着糖吗?   常乐见她笑了,倒是松了口气,若是一打开看见一盒子珠宝,恐怕顾姑娘这会儿的脸色,就不会这般甜滋滋的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不吃甜食的皇上,能在身边带了一盒子饴糖,这倒是奇了。   “常大人,您帮我谢谢皇上,他事务繁忙,我就不去打扰了。”顾清芜想了想,又道:“还有枣泥卷,我明日再做一些给皇上,您可别说我这腕子被虫咬了的事情。”   常乐迟疑道:“你的手既然伤了,这枣泥糕还是别做了。皇上还嘱咐说……过几日等您伤好全了,就送您回京城,您还是好好养养罢。”   顾清芜愣了一下,道:“是,我呆在这军中,的确多有不便。常大人放心,我会好好照料自己,若是不行,一定不会勉强的。”   不想到了晚上,赵熙忙碌了一天,何军医却来求见,将这几日顾清芜的伤势情况,还有被毒虫咬了的事一一禀报了。   赵熙细细问了几句,才让他退下,又转脸问常乐:“你可知情?”   常乐心中暗暗叫苦,道:“回……回禀皇上,臣知情,只是顾姑娘怕您担忧,嘱咐臣莫要告诉您,臣看您这几日军政繁忙,连晚上歇息,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这才……臣知错了,请您责罚!”   赵熙冷笑:“好!你可真……”他霍然起身,大步迈出,想要过去瞧瞧顾清芜如何了,只是走到帐子外,却见天色已晚,而不远处她住的那里,帐中烛火已经熄灭了。   赵熙更是恼怒,不觉间却又放轻了步子走到跟前,踌躇来回了几步,叹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今晚你不必在跟前伺候了,自去领罚!”走到大帐门前,赵熙冷冷斥了一句,说罢也不看常乐,一摔帐帘进去。   帐前值守的又是许沣宁,见了这一幕,不禁一乐,唤过一人过来替他,然后揽着常乐往边上走去。   “常大人,您这几日是怎么了,没头苍蝇似的,你看看皇上让你气的,都发了几次脾气了?”   常乐一叹,也顾不得他的嘲笑,道:“许大人快教教我罢,再这么下去,我这条老命都要没了。您说说这皇上,明明心悦顾姑娘,可偏偏这两天忙的没法儿见她,我这把东西和话递到跟前去,还要挨训,不递吧,也要挨罚。好在顾姑娘那边还不知情,若是她也生气了,到时候不理皇上了,那我可真要完了!”   许沣宁哈哈乐了半天,指着他道:“你这是没有恋爱经验,自然不明白,来,我说给你听,皇上之前对顾姑娘多好,你还记得罢?可是顾姑娘一扭头就走了大半年,这半年你看皇上哪天有好脸色了?这是失恋了!如今人是回来了,可是呢,这两人话没有说开,都互相猜测着呢,自然一时喜一时恼的,你夹在中间,传话也传不利索,当然受气了!”   常乐一愣,觉着似乎有道理,可是他两人一日不和好,自己岂不是一日不得安生?   “那许大人的意思,是我该去劝劝顾姑娘先放下身段,好好跟皇上说说……”   许沣宁琢磨了一下,摇摇头:“这顾姑娘我虽然不认识,但是想想之前,她若真是一两句能跟皇上说通了,也不至于到今天罢?”   “这可如何是好……这要是在宫里,还能跟太妃娘娘讨个主意……”   谭太妃!   对呀,怎么之前没想到,常乐一拍脑门,道:“我这就给太妃娘娘写信去!”   那边赵熙辗转反侧了半夜,她说:“……臣女过来看看……您——却不想遇着萧国公……”   谭太妃跟他说,如果一个姑娘被撞见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她若是喜欢你,肯定会解释只是偶然遇到,那她一定喜欢你。   她还给自己做了碟枣泥卷。   赵熙一叹,自己这样永不厌腻的小心确认,真的有一天她会像父皇说的,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身旁吗?   他有些烦躁的起身,踱到案前给自己到了一碗茶水,忽然想起刚才出去,看见她帐前的那个木桶,他叹了口气,常乐不省心,她的丫头也不聪明,冻那么一大桶冰,怎么敷手腕?   他将案上几个茶碗尽数倒满,然后唤来内侍道:“去,把这些茶杯放在外面冻上,明日一早送到顾姑娘那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矫情鬼进入恋爱猜疑撒糖阶段~~~可怜的没有恋爱经验的常大人,再这么下去,他得心力憔悴而死...   PS:那啥预收《师尊的黑莲花前女友》 第59章   顾清芜和晓月是在三日后离开的威州大营,郑源随两人一路回去也就罢了,他是玄衣卫里顶尖的高手,但是此时伤势尚未痊愈,也无法再尽戍卫之职。不过常乐也被派跟随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毕竟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近臣内侍。   这个消息在大营传开的时候还好,玄衣卫和侍卫营毕竟知晓一些,只道这是看重顾家姑娘。而消息随着先行的传令兵抵达京城之后,已面目全非——皇帝在大军阵前将外出游历的顾家大姑娘救下,一见倾心,随之谴内侍之首的常乐常大人一路护送回京,御驾亲征后,不日即会有旨意册封云云。   于是顾侯府的大姑娘,她的婚姻大事第三次震惊了整个京城。   这个姑娘前两年的口碑很不错,典型的大家闺秀,为人处世端方有礼,相貌也是顶尖的,只可惜遇着已经倾覆的张家那样的人家,姻缘被自家庶妹夺去,之后虽然和萧家议亲,但一转脸萧家红得发紫,她却一甩袖子,跑出去学画了。   于是这风评急转直下,诚然也有人说和萧家不成,怕不是因为平王府横插一脚,逼得人家姑娘离京。也有人说,可能这姑娘还是哪里不妥,不然一而再的遇着这样的事情。   踩低迎高之人是多数,这种说法也不奇怪。   顾侯府这一年也不怎么提及自家这个女儿,顾老夫人和李氏是伤心,但是侯府也还有其他子女们的婚事要操持,顾清枚嫁给了厉伯府家的嫡子厉轻霄,顾清莲也定了顾澈的同窗好友方俞文。   所以当这个扭曲的不成样子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全家上下除了顾侯,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是什么人,权势富贵不必多言,难得他还如此年轻俊美,太上皇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自小精心教养,文才武略样样拔尖,便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也对亲政后的他赞不绝口:北狄一战如若全胜,四方皆定,可以想见一个盛世的到来。   对于女子们而言,更重要的一点,他尚未大婚,后宫空无一人,加上太上皇的例子摆在那里,众人都觉得他的后宫,恐怕也是一人天下。   这样的皇帝,京城里哪个世家贵女没有肖想过?但是除了徐玟月,沈舒绿那样出身的女子,旁人也就是想想罢了。这两家可是卯着劲,把闺女往皇后的方向培养的。   不过这些事情顾清芜是一概不知道,回府和家人一见面,顾老夫人揽过她抱着就痛哭起来,直说她瘦了,自己不该让她出门受苦,曾经她最看重的孙女就是顾清芜,她嘴上不说,可自打顾清芜走后,她日日紧绷的面孔让这府里着实高压了近一年。李氏这个母亲更是大哭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哭了一场,再和其他人相见,顾清芜才发觉出不对来,已经出嫁的几个姑姑也来了不说,顾清枚还带着夫婿厉轻霄和婆母一道上了门,众人神色各异,自家姊妹和姑姑婶娘们对着她,除去久别重逢的喜悦,还带着些想要亲近,又怕她觉着自己曲意逢迎的小心翼翼。   侯府里一片闹闹哄哄的,宫里也不平静。   太上皇和谭太妃的消息比外间灵便,常乐那封讨主意的书信夹在例行禀报的奏章,早了几日到宫里,谭太妃看完后,捧着信简直乐的直不起腰来。   太上皇拿过信快速的浏览一番,蹙眉道:“怎么又是这个顾姑娘,我还当熙儿已经过了这件事情了。”   “人这一生,总得这般着魔一样的爱一个人吧,有的得了圆满,有的可就念念不忘一辈子,你呀,就别反对了,如今看来顾家姑娘对咱们熙儿也动了心,何不就成全了他们?”   太上皇沉着脸,道:“身为帝王,这样的着魔岂是好事?再者……”   谭太妃看他又要反对,也装作不乐般冷下脸,打断他道:“难道你希望熙儿日后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只能独享至高无上的寂寞?你此前可是说了,如果顾姑娘心意坚决,你不会有任何异议,言犹在耳,你要反悔不成?”   太上皇默然半晌,道:“也罢,心意是否坚决,也不可就凭内侍的书信就可断定,等熙儿回宫后,我看过了再说。立后一事不能再拖,如果顾家这个姑娘再有反复,我会直接下旨,将中宫之位给徐家的徐玟月,那时候你可不许再帮着熙儿说话,打马虎眼拖延了事。”   谭太妃看他这态度松缓了,赶忙笑着应了。   等常乐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谭太妃。等她把起居饮食等等都细致的问过之后,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常乐便把话题转到了顾清芜身上。   他此前的信里只说了两个意思,一是说觉着顾姑娘对皇上动了心,再一个就是,皇上应当是在乎顾姑娘的啊,可在营中又闹起了别扭,他这内侍难当啊!请娘娘赐教!   不想没几日他就被派去护送顾清芜回京,因此当着面,他把那几日这两人相处的情形又细细说了一遍。   谭太妃越听越乐,指着常乐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难为你了。”   常乐笑道:“臣明日就启程回大营去,那几个小子伺候皇上,到底不放心。只是臣如今嘴笨的很,就怕说错了话,皇上本就繁忙,若再叫我惹生气了……”   谭太妃又是一乐,道:“常大人这是关心则乱了,也罢,你回去回话,只说路上一切都好,顾家姑娘万分感谢皇上派你亲送照料,他若再问你顾家姑娘说了什么,你只说顾姑娘路上似有郁色,不大开口说话。他要是问你京城里如何了,就说我时常召见徐家姑娘进宫陪伴说话就是。旁的你只管当差,教他拿不住你的错处就是。”   常乐闻言连连点头答应了,心里打着鼓,这般回话,皇上难道不会更焦急生气?只是太妃既然教了他,他也没别的主意,按她说的办就是了。   常乐深深施了一礼,道了谢下去了,兰岑目光闪动,上前笑道:“娘娘可是要让皇上心急,赶紧回京不成?”   谭太妃笑着瞥了她一眼,道:“我本就不同意御驾亲征之事,虽说他身为一国之君,不必上前冲锋陷阵,可是他呆在那边,军政大事哪个敢不去请他的旨意?他打小就好强,多晚也要把一天的事情都处理完才肯休息,打仗又哪里是一两天的事情,这么熬下去,熬坏了身子。不过我虽然有这个心,却也知道他的脾气,这话传过去,能叫他回程早个一两日就不错了!”   兰岑笑道:“娘娘一片慈母之心,但愿皇上能明白,早日回京。”   谭太妃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得了,你跟我半辈子了,有什么话说不得?吞吞吐吐的。”   兰岑道:“这话说出来,却是有挑拨之嫌了,婢子瞧着太上皇十分属意徐家的徐玟月姑娘,可娘娘却喜欢顾家姑娘,太上皇虽然说了再看,可是娘娘真要与太上皇打擂台不成?顾家姑娘虽好,但是外间恐怕不知,不知娘娘可有什么好主意?”   谭太妃扬眉一笑,道:“依我瞧着,清芜不差那徐玟月什么,他们不是把徐玟月当皇后来培养吗,你去挑几个教养嬷嬷来,让他们预备着,这两日我就宣清芜进宫,着手教起来。”   没几日,人挑好了,谭太妃便下旨宣顾清芜进宫,只是跟太上皇明着打擂台也不像样子,只说是请她来作画。   顾清芜到了谭太妃居所,因是熟识,仍旧没在大殿正式拜见,跟着内侍到了起居的殿内,只见几架华美无双的绣屏摆在眼前,屏后隐隐可见人影,熟悉的笑声传入耳中,正是谭太妃和兰岑等人。   她迟疑了一下,此前见谭太妃,是把她当作一个睿智美丽的女子,虽然也心存敬仰,可是却不是对待长辈和尊位者的那种心情,如今她明了了自己心意,再来见谭太妃,却有些尴尬起来,毕竟她是伤害了赵熙的。   行礼见过之后,谭太妃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坐在了身边,开始问她这一年过的如何,她的态度一如既往,而且年少时也去过不少地方,两人谈起外间的见闻,很快就说的兴起,顾清芜的这股尴尬不安才渐渐淡去。   谭太妃望着这个姑娘,一年不见,她的变化很大,以前的小心翼翼还有眸子里那萦绕不去的愁绪,此时再也不见了,说起绘画头头是道,自信而笃定。   说了一会儿,顾清芜看谭太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她定了定心,鼓起勇气,道:“娘娘,今日您宣我进宫……其实我本也想写信给您,有一事……”   谭太妃放下茶盏,朝她望去。   顾清芜垂着眸子,两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攥了攥手,有些不安,道:“我想请娘娘原谅我曾经伤害您的儿子……”   谭太妃拦住她,微笑道:“这个不需要道歉,两情相悦之事,本就不能勉强,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你提起此事,恐怕不仅仅是道歉吧”   顾清芜咬了咬唇:“娘娘说的是,这次在大营里见到皇上,他对我似乎冷淡了,我想挽回,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再流露怯意:“这次出门一趟,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对皇上并非仅是感动,其实在梅山别宫时,我们就在藏书阁见过一面,也许是那时起我就一见倾心。可是那时候刚刚退亲,心绪不宁的,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该怎么做,再加上家里后来的安排,我太过懦弱,没能及认清自己的本心,事情愈来愈乱,这都是我的过错……可后悔无济于事,我能为了画画勇敢的走出家门,现在我也想为了他勇敢,皇上曾为了我做过那许多事情,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是今日的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谭太妃听着她的话,初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到看着她赞许微笑,这个姑娘的变化真的太大了。   “太妃娘娘,如果您愿意,可不可以教教我,可能这个请求有些过分,毕竟我之前……”   “如果会失败,你还愿意一试吗?”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可是皇上曾为我付出那么多,所以即便他以后有了别的真心相许的姑娘,我也希望他能知道,他当初的付出并不是白白浪费,我希望他能知道,他在我心中是一个绝好的男子,所以即使失败我也不在意,只要他未来想起我,心里留下的不是只有委屈就好。”   谭太妃愉快的笑起来,道:“好,不过我可不能教你倒追,毕竟咱们是女孩子,看来我只能教你如何让熙儿,再追你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额,今天晚到家了,各位抱歉哈~~~ 第60章   大年初五,整个京城还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作为官员,除去和百姓一样的庆祝外,还多了进宫参加典仪宫宴这样的事,而顾侯府,今年进宫的不止顾侯一人,顾清芜成了宫学女傅,又兼着宫廷画师,比顾侯还要忙一些。   今日的宫宴……顾清芜理了理身上新做的朝服,作为女傅,这身官服用了绯色,下身是玄色的百褶裙,腰束玉带,头戴朝冠,和男傅们相似,却更添了些清丽。   再薄施一些妆粉,李氏和晓月瞅着她,一时都难以移开目光。   “姑娘穿这身儿衣服,简直比游街的探花郎还要俊俏几分!”   顾清芜嗔怪地看她一眼,李氏还在跟前呢,这丫头如今越来越没规矩,她到不在乎,但也不想她挨说。   许是女儿的变化太大,李氏忙着适应,把什么规矩之类的都放在一边了,并没有开口斥责。   “今日宫宴……皇上应是出席的罢?”李氏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这话却正说中她的心事,顾清芜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低低的“嗯”了一声。   也不怪李氏问询,清芜回来后,没多久就担上了个宫廷画师的虚衔,三天两头的被宣进宫去,皇上未班师回朝也就罢了,可是前几日回来了,谭太妃又给她加了个女傅的正经官职,让她去宫学教授画艺,如此一来,她简直忙的脚不沾地,好容易元日的前一天,官衙开始封印,宫学也放了假,太妃却说,她连日来太过忙累,合该好好歇息几日。   是以除去在宫里远远的打了几个照面外,听说女儿和皇上连句话都没说上。   她不禁暗暗心急,这莫非是谭太妃的意思,不喜清芜?不过顾侯交代了,这些都不许她过问,她也只得按耐着,最多就是这样小心打探一句罢了。   不止她,顾清芜其实也有些心急,但是谭太妃说了,这倒追就得自信勇敢淡然,自信是说要相信自己的魅力,而人认清自己有时候是很难的,不是过分自信,就是妄自菲薄,所以给她官职,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究竟如何,合理的对待自身。   官学里授课没几天,她就发现,一开始学生们只是对自己好奇,或是对她的容貌惊叹,而当她开始教授画艺,将她所学的传授给他人的时候,那些由衷的钦佩和赞叹,着实令她开心,加上发现了好几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同他们一起探讨进步,她也收获颇丰。   谭太妃还说勇敢她现在是不缺的,只是一腔孤勇可不行,皇上——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笑出声:谭太妃说皇上是个闷骚性子,加上之前两人的不顺利,他现在是急于求证,可如果她一下子把自己摊开来给对方看,那他反而会难以立刻全然信服,必然会去各种求证,那可就弄拧巴了,所以得慢慢来,让他自己说服自己才好。   最后的这淡然,是要磨一磨自己的性子,不能操之过急,谭太妃笑的像只偷着糖的小狐狸:“恋爱嘛,就是这时候才有意思……”她往外一指,压低了声音道“像我和太上皇,两情相悦之后,日子慢慢就会开始平淡起来,那时候就无趣啦。不过这个,可以以后再教你……”   顾清芜轻声道:“母亲,今日宫宴群臣都受邀进宫,皇上必然是要出席的。不过后日后宫宴请女眷,那时可不一定出席了。”   李氏不由哀叹一声,她倒是有诰命的身份,可还没见过皇上正脸长什么样子。   收拾好了,顾清芜同顾侯一道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皇城内装饰一新,和北狄的战事已进入收尾阶段,对方已经派来求和的使臣,据称过段日子就会进京议和,所以今年的节日气氛格外浓重,所有人都在说,这是一个大好盛世的开始。   大殿之内已经坐了不少臣子,皇上还没到,众人压低了声音正交谈着。   这一次顾清芜的位次没再被安排的那么显眼,依着品级她的位次离顾侯也老远,和宫学的太傅们在一处。   不过一进大殿,众人还是霎时一静,眼神齐刷刷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为父过去了,等会儿宴会结束,我在殿外等你。”顾侯低低嘱咐了一句,便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顾清芜点头应了,不理会殿中众人神色各异的打量,也往自己的同僚那边去。   “顾大人,这边!”同为画师的郭匪看见了她,朝她招呼了一声。   顾清芜微微一笑,大方的走到他旁边坐下。郭匪也是个画痴,她一坐下,立马开始絮叨这几日他习画的事情。   不多时,只听殿外内侍一声长长的唱诺:“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赶忙起身,整理了仪容之后,齐刷刷跪拜在地,恭候皇帝。   随着身边人齐齐出声:“皇上万岁……”   顾清芜的眼角余光只瞥见一抹水蓝色波纹的衣角飘然走过,但这已经是他回宫后两人离的最近的一次了,前几次,远远的遥望一眼,她能看见众人簇拥的那抹明黄颜色的身影,不过想来他是看不到身着朝服,隐没于众人中的自己的。   赵熙从大殿正中走上了高台上的龙椅,然后轻轻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宫宴开始了,酒水佳肴被端了上来,大殿的正中,宫娥们随着雅乐翩翩起舞。   顾清芜坐的远,加上内侍宫女们来回穿梭,她根本看不清赵熙的神情,她在心里轻轻一叹,不住的告诉自己要淡定。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高台上有一道视线时常朝她看过来,害的她和郭匪说话,都有些答非所问了。   宴会渐入佳境,官员们喝过两轮酒水之后,气氛也更活跃了。   近来最热的话题莫过于北狄一战,官员们轮番将赵熙这次的功绩恭贺赞美一番之后,又开始向着此次立功的将领们恭维起来。   热闹了一阵之后,一个谏官站起身道:“皇上此次北狄大捷实为万世之功业,立功的将领也是朝中中流砥柱,如齐绣齐将军,虽为女子,但是此次大战亦立下战功,如齐大人一般的女子加官进爵实乃名副其实之事,只是旁人却多担了虚名……”   他似乎隐隐有些酒意,朝着宫学官员这边一指,道:“新进的宫学女傅,虽听闻画艺出众,可是我朝成名已久的画师不在少数,为何偏偏封了她为女傅?便是女子,也该有真才实学才是,女傅之职亦非同小可,还望皇上能够考虑一二,若是沽名钓誉之徒,岂非误人子弟?贻误国才栋梁啊!”   这番话说完,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顾清芜也是一惊,全然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被直指沽名钓誉?   一旁的郭匪轻轻冷哼,道:“这是孙培,六品的给事中,听说是林侯的小女婿。”   顾清芜一下子明白过来,林侯的女儿正是是徐国公夫人,徐玟月的母亲,看来这就是冲着自己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站起身走到了大殿正中,行礼叩拜之后,不卑不亢道:“回禀皇上,臣的确不是成名已久的画师,但是为人师者,重在引导教授,臣自认对宫学的学生殚精竭虑,认真教授画艺,虽非名师,但亦未贻误人子弟,是否沽名钓誉,恐怕学生们才有资格论断一二。”   言下之意,旁人没跟着她这个师傅学过画,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横加指责呢?   旁边又有一个官员起身道:“哎,孙给事真是为国忧心,这样的场合怎么又议起朝政之事了,不如过完年再说罢!”   他这话一说,殿内顿时闹哄哄的议论起来,有人说食君之禄,无论何时都该为国操劳,也有人说这也得分场合不是。   赵熙微微蹙眉,眸色冷淡的扫了众人一眼,这群老油条,分明是借着一个宴饮的场合来试探他,顺便贬低一个,日后再抬高一个。   他压下心中怒意,抬了抬手。   殿内静了下来,众人看向他——   “今日是宫宴,这件事孙给事可以写折子递上来,节后开印再议。”他的语气有些冷淡,虽未加斥责,但是也听得出来不悦之意。   孙培叹息一下,答道:“是。”   赵熙又对顾清芜道:“顾女傅也请就坐。”   “皇上且慢!”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臣站了出来,笑道:“皇上请听老臣一言,若是此事节后再议,怕到时候孙给事的折子淹没在其他重要事情之中,到时候不能让顾大人洗脱沽名钓誉之嫌,拖得日久了,反而有损声誉。”   赵熙长出了口气,冷笑道:“朕到不知,王尚书竟然如此关心同僚声望,非要在今日就为顾女傅正名!”   王尚书仿佛没有听出赵熙的讥讽之意,笑道:“皇上谬赞了,近来朝中新进不少人才,臣这把老骨头看着欣慰不已,这都是该当的分内之事。老臣有个主意,孙给事怀疑的是顾女傅画艺,那今日既然宴饮,不如请顾女傅当场作画一副,在座众臣也有不少诗画双绝的人物,大家看了自然知道如何,若是顾女傅画艺绝妙无双,此刻一举成名,哪还有谁敢说顾女傅是沽名钓誉呢?”   不想听闻此言,顾侯立马起身上前回禀道:“皇上,小女只是一末品的宫学女傅,如何敢在众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即便诸位大人抬举,今日皇上宴请群臣乃是国宴,也实非为小女正名的好时候,还请皇上莫要为了小女耽误宴饮。”   顾侯在孙培站出来时就已经明白他是为了徐家而针对清芜的,只是这样无端的指责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传到外面,众人反而会认为徐家是故意抹黑,但是王尚书就不同了,他的这个办法提出了,顾清芜画与不画都不是好事——   不画,那么沽名钓誉这个名头是摘不掉了,而且还会被人嘲笑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可是画了,众人口味难调,有说好的,自然也有人会不喜欢,莫衷一是不说暂且不论,赵熙有意于清芜,众人皆知,她作为后妃人选,才名和画作都可以流传于世,但是在这样的公开的场合绘画,有以艺娱人之嫌,徐家的人再给她冠上一顶魅惑主上的帽子——皇上又如何册封一个这样名声的女子?到时候更是有反对的理由!这真是好毒的计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暗香盈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赵熙正要顺水推舟让顾清芜坐下,宴饮继续。不想顾侯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朗声道:“启禀皇上,臣有一言要奏!”   他一看,不由蹙眉,这人更是个耿之过头的老顽固,他出来说话,这事儿一时片刻是不能过去了。   他对着常乐使了个眼色,常乐会意,立马退下去寻太上皇了。   “周大人请说。”   “王大人想要顾女傅当众作画,为她正名,这原是一片好心,只是王大人说让在座擅画的臣子们评判,臣却觉得有些不妥。画艺一道,本就有不同流派分支,各家所学不同,加上各有喜好,你我这样非专精于此的人妄加评判,恐有失公允。”   王尚书笑道:“哦,那依周尚书的意思,如何评判为好?”   “这自然是和书画界已然成名之人比较一番为上。”周尚书转过身,从自己座次边上取出一木盒,走上前呈给了内侍。   他转过身,顾清芜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由瞪大了眼睛——周谨扬?   这位老大人看起来似乎比春日里苍老了一些,胡子白的更多了,可是双目炯炯有神,劲头十足,一副马上就要去吵架的架势,横了站立的几人一眼,一副睥睨神色,但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却偷偷的一眨眼。   顾侯也惊奇的看着自己得老上司,却不知他是何意。   赵熙让内侍将画卷展开,只听周谨扬在殿中朗声道:“诸位同僚皆知,我蒙皇上起复,皆因一篇《存真文》,以往我只重自己忠直的名声,却忘记为官入仕的本心,作此文后,皇上不计前嫌将我起复录用,而这篇文章初心则是因现今江南地方闻名的画师平芜的一副寒江图,让我这老顽固也被点化开悟。今日凑巧,我想将此画于宫宴上进献给皇上,不知王大人以为,以此画之技艺,同顾女傅画艺相较如何?”   王尚书愣了愣,不知这周谨扬究竟是站哪一边的,他以前实在是个犟头,招揽不得,也轻易碰不得的人物。   他望了一眼静默的坐在一旁的徐国公,徐国公心里自然也是忐忑的,他也不知道周谨扬是何打算,不过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那个素有纨绔之名的小儿子曾提起花重金购了一副新出名的画师的画,好像就是这平芜的。   想来顾清芜一个女子,画艺一时片刻是赶不上这些成名大家的,徐国公微微点了点头。   王尚书便笑道:“这自然是无不可,只是却怕也有些不公,让顾女傅和这样出名的画师相较。”   周谨扬哈哈一笑,又望着殿内众人道:“诸位也听过平芜画师的名号罢?”   殿内又嗡嗡议论起来,着实有不少人知道此人。   周谨扬看众人尽数落入瓮中,扬眉一笑,道:“那还有什么可比的?这平芜就站在诸位眼前!”他说着一指顾清芜,将两人相识时顾清芜如何微言大义点拨自己大略一说。   只见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徐国公一派的,脸上更仿佛打翻了酱碟一般,黑如鞋底。   周谨扬一手扶腰,将他那篇《存真文》大声诵读一遍,把自己这半年在家思过的心得体会细细叙说一番,最后总结陈词,将在座的诸人连嘲带讽,又教导了一遍。   龙椅上的赵熙越看越可乐,若不是瞥见顾清芜站的久了,似乎有些微微发颤,他还真想让周谨扬继续说下去。   “好了,周大人一番慷慨陈词,想来诸位臣工都有所体会了,今日回去之后,若有所得,可作些感想文章上来,也不枉费周大人今日苦心。”赵熙淡淡道,这些人既然想往清芜身上泼脏水,那刚好,他偏要让他们自己写些文章出来,赞美她一番。   周谨扬止住了话头,谢过赵熙,这才坐回了自己得位置。   这样一闹过后,宴饮不多时也散了。出了宫门,坐上自家马车,顾侯才止不住的笑出声来,道:“哎,以往周大人一开口,为父就浑身不得劲,就怕他一说一两个时辰,都不带喝茶润嘴的,可是今日看众人叫他训得脸色青白,真觉得十分快意!看来这吵架也是一门要学的技艺,清芜,你日后恐怕要拜周大人为师,学学如何打这嘴仗,以理服人,才好……”他本想说治理后宫,但是此时这事儿还没捅破,便生生忍住不言,只自己乐了一番。   顾清芜哪里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今日她也是一身冷汗,头一次发现这条路原来是如此艰难,太上皇说的没错,若是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有勇气和能力站在赵熙身边,支持他面对这样的一个朝堂。   第二天一早,宫内传旨的内侍就到了顾侯府。   旨意的意思大概还是说顾家女傅不仅画艺出众,更兼蕙心纨质,实为女子表率云云。   随旨意而来的还有许多赏赐,金银珠玉倒也常见,可是这样的旨意一下,顾清芜曾经退亲就再也不是她的短处了,女子博得闺中美名容易,要满朝大臣心服口服的写文章赞美她,她可是头一个。   顾老夫人得信儿后,对着顾侯欣慰道:“我此前没有说这话,其实还是担心,清芜退过亲,皇上即便属意于她,真在朝中提出来了,也还是有人反对,到时候怕是封妃亦不易,如今可好了,皇上当着众人给了这样的面子,恐怕心里的位置……”   顾侯点了点头,道:“儿子也是这个看法。”   母子二人对望一眼,和皇家结亲非同一般,原本他们都觉得不大可能,这也是出于对自家姑娘的了解,知道她的手段和心志都不足以应对,但是如今不同以往,这条路看着越来越宽敞顺利了。   那头顾清芜也收到了一份随旨意而来的礼物,她将木盒打开一看,却又是一袋子饴糖,晓月一看,笑道:“皇上这是……上次大营里给的还没吃完,怎么又给姑娘送糖吃了?”   顾清芜翻了翻,这盒子里并没有夹带什么书信之类,她实在不知这是何意,若说是表明心意依旧,也该送些旧物才是,怎么总是送糖呢!   她伸手拿起一枚饴糖放入口中,下一刻却“哎哟”一声又吐了出来,这次的饴糖竟然是酸的?   晓月吓了一跳,赶紧递上茶水,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咬着舌头了?”   顾清芜无奈的摇摇头,他这意思——怕不是在说自己心里一时甜一时酸吧?   隔天谭太妃宣她入宫,问了问宫宴上的事情,顾清芜就把这糖的事当笑话一样讲了。谭太妃尝了一颗饴糖之后,也是被酸的忍不住捂着腮边,让兰岑去找常乐问问怎么回事。   不多时,兰岑回来,笑道:“常乐大人也说不知道皇上是何意,只是吩咐做了酸糖,之后自己尝了一下,也是酸的倒牙。”   此前他问常乐谁说的字多,害的常乐偷偷去翻起居注,原是因为自己跟赵熙闲聊时说,判断一个女孩子喜不喜欢自己,就看两个人说话,谁说的多些,可那是自己那个时代,一目了然。   而这酸倒牙的糖,谭太妃想了想,实在猜不出来,于是笑道:“我是没主意了,还是你自己去问罢。再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太上皇与我,还有皇上都会上应天门观灯,与百姓同乐,到时候你也来,等观完了灯,你就去约他微服去逛逛,不过可得记住了,不可以先表白,只说感谢他在宫宴上回护你就是了!”   顾清芜红着脸答应了。   到十五前这几日,恐怕是顾清芜过的最漫长的几天了,邀约赵熙的信她写了数遍,只等上了应天门就交给常乐送去,可这措辞——   她想了好几个,比较直白地约他去看灯?不行。   写上一句诗句?她嘴里含着酸味儿饴糖,只觉得难以入目。   画画?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是没想到一起笔,她就慢慢把赵熙的面容描绘出来了,正是两人在双绮桥见面时,他在烟火下的侧颜。   她越画越顺畅,不觉间,把她心里和赵熙的数次相见都描摹了出来。于是这难耐的几日,就都在画中度过了。   而赵熙那边也不大好过,自打重逢,众人都说她对自己有意,可是也就是在大营里,她醒来时一抱,唤他永明,然后做了一碟子枣泥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京路上,他想着常乐说谭太妃召见徐玟月之事,只恨不能赶紧到京城,赶紧劝劝母亲莫要着急,不想回到宫中,才发现哪里召见她了,倒是顾清芜,又是宫学又是太妃那边的画师,忙的不可开交。   几次看见她都是匆匆一瞥,连句话都说不上!   说好的动心呢?   太上皇也催他,知道了宫宴上的事情,只说顾清芜好,也不代表徐玟月不好,还是可以接触考虑一下的。   赵熙左等顾清芜消息不来,右等她进宫也不见她拜谢自己,气的借着传旨送去一盒子酸糖。   到了十五的元宵灯会,谭太妃邀顾清芜入宫观灯,而徐国公一家,包括徐玟月也在御楼观灯的受邀之列。   顾清芜陪着谭太妃,落后了两步往应天楼最高处走去,前边赵熙听着两人说笑声不断传来,她似乎全没受到影响,一点不像自己这样挂心,笑得没心没肺的。   赵熙的喉头滚动几次,几次想要搭话,却又生生忍住了。   太上皇看了他几眼,不由暗暗叹了一句,他这样的哪里还需要倒追,眼角眉梢明晃晃的全是欢喜,眼神一刻不错的往一边瞟,那姑娘和谭太妃明明在说画画的事情,他这边却仿佛听着情话一样,眉梢都带喜气。   太上皇在袖子里拉了他一下,轻轻一咳,已经走到了应天门正中,城楼下来观礼的百姓马上就能看到众人。   赵熙回了回神,走上正中的皇帝御座,太上皇和谭太妃等人也一一落座,其余的皇亲贵戚,以及大臣们的座次设在了垛楼和东西阕楼之间的廊庑上。   应天门下方的空地上,雅乐奏响,宫娥们手持各色彩灯,从下方宫门里走出,将各色宫廷彩灯一一展示,舞动着在下方摆出“万岁”的字样。   百姓们欢呼不断,舞蹈一毕,宫娥们从彩灯中取出钱币朝着人群之中挥洒,城楼上的众人也一般将钱币撒下,人群闹哄哄的,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这场御楼观灯差不多结束时,常乐悄悄得的将一封折成方胜形状的信交给了赵熙,他展开一看,不由愣在那里,顾清芜写的很简单,听说双绮桥今日的灯最漂亮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徐家姑娘今日也进宫观灯,稍后下了应天门,不如在宫里设个小宴,约上徐家姑娘说几句话。”太上皇在一旁说道。   赵熙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思已经从应天门飘去了双绮桥。   作者有话要说:   额。。。明天争取还是双更~~~   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62章   等赵熙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锦袍,正想叫常乐过来问一下顾清芜在何处,却见太上皇身边的内侍走过来,看见他这身衣服先是一愣,随后面不改色道:“皇上,徐家姑娘已经在明光殿的水榭等候,请皇上跟臣过去。”   赵熙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恍惚答应了什么。   他本想过去一趟,将她打发出去也就算了,可是万一被缠上……再者今天有些冷,他也不想顾清芜等他。   赵熙肃了肃脸,道:“朕知道了,你先过去。”   内侍垂手道:“是。只是皇上,如果徐家姑娘问起来,该如何说?”   “朕身体……有急事,一会儿回来就去。”他想了想,却连理由都懒得编造了,绕过这个内侍,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   宫门口处,顾清芜和常乐已经等了片刻了,她换掉了刚才登上应天门穿的那身宫装,穿着寻常人家女子的衣袍,大氅兜帽上雪白的毛边将她的脸衬得更小了。   常乐问她冷不冷,顾清芜只觉得心跳如鼓一般,心头一直到腹胃间蔓延着一股不是酸涩,却又令人觉得心浮气躁的异样感觉,哪里还觉得出冷热来?   她摇了摇头,不知第几次朝着内宫方向望去。   终于,一抹暗蓝颜色的身影缓缓走近,那身形她自然是认得的。   只见赵熙放缓脚步,越是走近,越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也一般盈盈相望,看他这副样子,唇角轻抿,眉眼飞扬,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第一次见他,却还是觉得好看,谭太妃的嘱托,那些什么故作淡然之类,此刻全然忘记了。   她也不知怎么,轻轻就唤了一声:“永明。”   赵熙伸出手,帮她把兜帽拢了拢,问道:“等很久了吗?冷不冷?”   顾清芜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垂下了头去,他袖子里那暖暖的龙涎香又一次萦绕鼻间,两人就这样立着,许久都没开口。   常乐轻咳一声,打断了这默然而美好的时刻。   “皇上,这边已经备好了软轿……”他刚一开口,赵熙冷冷的目光就朝他望过去,常乐极力忍住装作没看见,垂眸继续道:“还有马匹,銮驾,寻常马车,牛车等等,各色车马齐备,您看是怎么过去?”   赵熙本想斥责,可是他这般周全,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想想这厮近来总是如此,怕不是故意的,在清芜面前先不理他。   顾清芜轻声一笑,道:“今晚百姓们都出门看灯,不论坐马车还是骑马都难以穿过人群,再说既然是去看灯,不如走过去,皇上看如何?”   赵熙点点头,微微低头对着她道:“怎么又改口了?”又吩咐常乐:“还是备一辆马车跟着,免得一会儿走累了,无处歇息。”   出了宫门,顾清芜在赵熙身边,抬着头微微打量他。赵熙比之前瘦了一些,仿若星辰如海的深遂的眉眼,还有他肖似谭太妃的面容,俊美的不可思议,可是这样的一张脸,在那日宫宴上,她发觉众人对他的敬畏和臣服,可只有对着她,他才有那般和缓的时候,能够让她打量,发现他的温柔。   她跟在他身后,只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这股心浮气躁的感觉几乎让她不堪重负了,可是下一刻,似乎是发觉她落在了后面,只见赵熙微微偏头看她,右手也很是自然的朝她伸过来,她还没有细想,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落入一双温暖的手掌之中,被团团包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他拉住了她,还是她自己伸的手。   奇怪的是,心头的忐忑跳跃,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耳边传来了人声的熙攘鼎沸,他们竟然已经从宫门处走到了人群之中,赵熙拉着她,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般,在这样的烟火人间缓步而行。   什么不可先表白,或是淡然,这会儿都没了意义。   “糖葫芦哎~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哎!”   前方传来阵阵叫卖声,顾清芜忽然想起赵熙送的糖,轻声问道:“永明,你前几日为何送我那样酸的糖?”   赵熙身子僵了一下,手也微微握紧了些,顾清芜朝他望过去,只见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一时盈满笑意,一时又似乎委屈一般,道:“傻姑娘,酸味还不懂吗?打我回京后,只见你比我还忙,又委屈又吃醋都猜不到?给你一盒子酸糖,让你也知道一下我的滋味!”   顾清芜又是好笑,在他的注视下又觉得害羞,赵熙也是一般,两人这样兜兜转转,似乎应是很熟悉了,却又带着生涩的小心,他捏了捏顾清芜的手,又道:“不过都没事了,以后再不给你这样的糖吃。”   “可我现在想吃糖葫芦。”顾清芜笑着指了指那边的小贩。   赵熙扭头看过去,皱了皱眉头:“街边小吃……罢了。”   牵着她走到小贩面前,赵熙挑了挑,选出一串看起来大的,然后拉着顾清芜转身就走。   “哎!还没给钱呢!”小贩赶忙喊道。   赵熙往身后一瞥,素来跟着他的常乐和玄衣卫,侍卫们此刻一个都不见了,他只得松开顾清芜,摸了摸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常乐……!   赵熙气的直咬牙。   顾清芜笑眯眯的从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小贩接过去,看着这个姑娘这般好看,于心不忍的低声道:“姑娘……男人不能光选好看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顾清芜赶忙拉着赵熙就走,万一真恼了,这人岂非无妄之灾?   赵熙倒也不至于真的生气,再说这会儿常乐也躲了,他就是真想治罪,也找不到这小贩是谁,难为她拉着自己一阵快走,他哪有在她面前凶过别人?   走远了一些,赵熙停下来把糖葫芦递到顾清芜手里,假装嗔怪道:“吃吧,虽然不是我买的。”   顾清芜接过来咬了一颗,笑道:“唔,好看的人挑的,又甜又好吃。”   赵熙本不爱吃甜食,看着她的盈盈笑颜,握着她拿糖葫芦的手,递到自己嘴边也咬了一颗。   “姑娘如珠玉在侧,我自觉形秽,这糖葫芦恐怕不是因我才这般好吃!”   他们两人本就生的十分好看,就是穿着普通,在人群里也是显眼无比,这会儿这样举动亲昵,却又带着少年人两情相悦的纯然美好,直叫人看的移不开眼。   顾清芜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常乐和侍卫营的人状似无意的走上前去,替他两遮挡了一些,赵熙带着几分嗔怪地瞪了众人一眼,只是这群人许是知道他今晚绝不至生气,含着笑意错开了目光,半点不惧。   赵熙和顾清芜虽然没有交谈,但是走的实在太慢,到双绮桥的时候,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了,桥上几乎没有了行人。   常乐一伸手,让侍卫们停下步子。   只见两人走到了去年七夕时,悬挂方胜的栏柱处,顾清芜停下脚步,面对赵熙站定了。   她想起谭太妃教她的话,要让他保护自己,让他猜测自己的心意,不可全然和盘托出等等。   可是这一刻都没有意义了。   “清芜……”赵熙伸出手替她拢了拢大氅,刚想开口问她冷不冷   顾清芜伸出手在他唇前轻轻一遮,仰头望着他轻声道:“以往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我从来没能坦白的告诉你,我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感动才……”   赵熙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安静下来,只余下她那双乌黑如墨的双眸,这双眸子里,他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   顾清芜咬了要唇,鼓起勇气,轻声道:“永明,你记得藏书阁吗?从那天起我想,我就愿意做你的画师,为你描绘这美好的世间,因为这样的美好,都是你带到我的面前的。”   此前那些辗转猜测,顿觉云销雨霁,她竟然变的这样勇敢,赵熙伸手缓缓将她揽入怀中,两人久久相拥着,有的喜欢,可以挂在嘴边四处招摇,有的却是埋在心里,舍不得叫人看出来,赵熙就是这样,卸下了所有心防的清芜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他本就是第一个瞧出她的好,也是他亲手护持着这样的美好,让她慢慢绽放出来,手心里的柔软温暖让他觉出此刻并非梦境,本想问她的话,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许久,顾清芜才听见头顶上传来他低沉好听的声音:“清芜,我也是在藏书阁,一见钟情。”   两个人都跟喝醉了酒一样,何时回去的几乎都不记得了,等长街上已经无人,他俩还是一时对望一眼,然后再笑着不好意思的别开目光,顾清芜淘气的挠了挠赵熙手心,他却把她的手包的更紧。   顾清芜还记得他说起孩子的哭声,说起他的志向,原来只有真正明白何谓痛苦之人,才能这般温柔。她庆幸着自己没有辜负这样的温柔。   走到了顾侯府门前,她望着赵熙,嘱咐道:“你快坐马车回宫去罢,这么晚了,明日朝中开印,你还要劳累呢。”   赵熙点点头:“嗯,我看你进去就回去。”   顾清芜敲开了门,晓月一直等在门房处,见她回来,又看看门外立着的皇帝,微微福身行礼,这才扶着仿佛踩在云朵上的顾清芜进去。   赵熙上了马车,手心处她淘气留下的触感还在,他嘴角勾起笑来,没想到她原来还有这样明快活泼的一面,他总觉得她美丽的像个玉雕的娃娃一样,不敢让她觉得自己逼迫,连牵手他都不敢太用力。   晕晕乎乎的回到了起居之所,还没来得及吩咐常乐伺候更衣,就见内侍匆匆来报:“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徐家姑娘,还在明光殿等着您呐!”   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早知道派个人回宫说一声就罢了……可这姑娘怎么这般执着,竟然还等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算啦,今天三更吧~~~周末愉快,虽然大家可能都睡了吧~~~   这样美好的一章,再ps下我的预收《师尊和他那啥的前女友》,哈哈哈 第63章   人毕竟是太上皇约下的,再加上自己把她撂在那里一晚上,不去也不好,过去打个照面便罢了。赵熙无奈的换了身衣裳,等快走到明光殿,忽又想起什么,吩咐常乐速去谭太妃那边告知一声,请她使个人过来唤他走。   常乐笑道:“皇上还怕脱不了身……”见赵熙冷冷的目光扫过来,他赶忙噤声,一溜烟小跑着就去寻谭太妃了。   太上皇正陪着谭太妃一处说话,常乐请了安,迟疑的望着上首处的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当着太上皇的面,让太妃娘娘派救兵……   谭太妃知道赵熙和顾清芜微服出去了,她心中欢喜,过了这晚,这关系得有些进展了,下一步如何她都想好了,她瞅着常乐笑问道:“怎么,这么晚了,皇上还有什么话让你带?”   常乐一咬牙,老老实实的把赵熙的吩咐说了一遍。   一旁太上皇冷哼一声,道:“他倒好意思,君无戏言,即便不愿意见人家姑娘,提早说一声也就是了,何苦把人家晾在一旁?这会儿还弄这样的鬼!”   谭太妃一脸得色,笑道:“这心里有了一个呀,另一个是挤不进去的,要我说也怪这徐姑娘自己,早点回去不得了?这会儿宫门都下钥了,还得留宿一夜。”   听见留宿二字,常乐不禁头皮一凉,这和顾姑娘两人刚好了几个时辰,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好?   “娘娘,还请赶紧派兰岑,或是兰茉姑姑跟臣走一趟吧,这时辰也不早了……”   谭太妃觑了一眼太上皇的神色,他肃着一张脸,却没说话,若真是派人去了,日后说起来,他肯定不服,定要说她胜之不武之类的。   “不必了,瞧你们吓得,不过是个小姑娘,还能吃人不成?再者的确是皇上爽约,让他自己解决便是。对了,你回去了记得吩咐一声,把明光殿赶紧布置一下,今晚让徐姑娘就在那里住下。”   常乐嘴唇颤了颤,想说点什么,却见谭太妃虽然笑意盈盈,却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得擦着汗退了下去。   太上皇凉凉道:“你就不担心?这后宫里要么空无一人,要么一进就是两个。”   谭太妃闻言,却一脸笃定:“我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那可是个绝世直男!若非如此,去年我就该当婆婆,今年咱俩都要抱孙子了呢!”   太上皇知道这个词儿什么意思,不由也是暗暗一乐。只是这抱孙子的话,到底让他有些触动,这么些年自己这一家子的确冷清了些,还是……不要折腾了!   看谭太妃起身去洗漱更衣,他将自己内侍唤过来,吩咐道:“你去明光殿,传我旨意,就说皇上有几封折子批的不妥,叫他回去清凉殿重新看过。”   明光殿水榭里,徐玟月已经枯坐了近两个时辰。此时,她的贴身婢女思宁,连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桌上的酒菜已经凉透了,冷风从水榭的窗棱里呼呼灌了进来,宫女们又端了两个炭盆进来摆好。   “姑姑,可否再给我上些酒水。”徐玟月询问道,“喝了酒,身上暖一些。”   宫女应声下去,思宁赶忙道:“姑娘,即便不开心,也别借酒消愁呀,您还没用晚膳,这样喝多伤身?”   徐玟月摇了摇头,眸子里却显出一些坚韧和狠戾,她从小就努力学着那些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为了当一个皇后,可是好容易家里赢得了太上皇的支持,她自己这边却始终无法拢住皇上的心。   不,连拢住都谈不上,他何曾给过她哪怕一个眼神?一句问询?   酒上来了,她自斟自饮了数杯,今晚她就在这里坐下去,坐到天明……总归是太上皇吩咐的会面,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即便瞧不上她,也必须得给她一个说法。   “皇上驾到!”   外间内侍的通传之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徐玟月一惊,手里的酒盏咕噜噜地滚落在桌上。   赵熙缓步走了进来,止住她要行礼的势头,道:“徐姑娘免礼罢。今日是朕有事耽搁了,又忘记吩咐人来传告一声,是朕的不是,请姑娘勿怪,这便请人送姑娘出宫回家。”   徐玟月双目盈盈欲泪,还是对着赵熙微微一福身,道:“皇上宵衣旰食,臣女心中敬服,哪里敢责怪您呢。只是这会儿宫门都关了,宫门关闭后任何人不得出入,为了臣女坏了宫中规矩,臣女的父亲可是要责怪的,还请皇上吩咐一声,给臣女一间小室暂居一夜,不知可否?”   赵熙点头,对着身后内侍们吩咐道:“去,给徐姑娘准备一间屋子。”   徐玟月和赵熙的接触屈指可数,仰慕的也不过是他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容貌,此时见他似乎心情很好,并不难说话的样子,她的眼睛闪了闪,又道:“臣女谢过皇上。臣女自知鄙薄,入不得皇上的眼,是以在这里等了一夜,也难以得蒙皇上一见……”   赵熙微微蹙眉,都说了给她地方住,怎么她还有话说?   他打断道:“你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就是!”   徐玟月一滞,随即低泣道:“皇上,臣女一直等着您,连晚膳也没敢用,就怕您一时回来见着不雅……”   赵熙无奈,转脸又对着身后吩咐:“再送一桌饭菜来给徐姑娘。”说完了,对着徐玟月道:“没别的事情,朕先走了。”   徐玟月心急不已,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哭道:“皇上能陪臣女用点晚膳吗?众人皆知太上皇让臣女和您在这明光殿会面一事,可您夜半才来,话也不曾说两句就走,连陪臣女用个饭都不肯,回头传出去,臣女……臣女出了宫,别人得怎生笑话啊!”   赵熙叫她哭的浑身发毛,虽然以前也瞧顾清芜哭过,他手足无措,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这徐玟月哭,他却觉的难以忍受。   不过徐玟月说别人会笑话她,这话却让他心软了一下,毕竟清芜也曾吃过这流言蜚语的亏。   他想了想,在徐玟月对面坐下,道:“好,朕就陪你用个晚膳,你坐下吧,不要哭了。”   “谢过皇上!”   徐玟月抹了抹眼泪,坐下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执起面前的酒壶给赵熙斟了一杯酒,又把自己面前的酒盏倒满,然后举起酒杯道:“皇上,臣女想敬您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赵熙眉头微蹙,忽然想起谭太妃闲聊时说,这不论男子还是女子,请对方喝酒,大多是不安好心的。   想到这层,再看眼前徐玟月已经灌了三杯下肚,撑着桌边朝自己凝望过来,她一脸黯然神伤,带着微微醉意道:“皇上,您不知道,我从十二岁那年,跟随母亲进宫,见着您第一眼……我就……”   她止住了话头,有几分痛楚般垂下眸子,一副虽有百般滋味,却并不想再纠缠不休的样子:“皇上,若不是借着酒意,我根本无法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可是您知道吗,这两年我总是把自己灌醉,才能让自己忘记这点子痴心妄想,可喝的多了,却越来越难醉,也越来越难忘,不知何时才能一场大醉,好叫我忘却这万般痛苦……”   “看来,你酒量不错?”   徐玟月愣了愣,望着赵熙,似乎没明白他为何问这个,难道不该问问她真的如此深情,如此痛苦吗?   赵熙微微笑道:“朕的酒量不行,不能陪徐姑娘一醉,不过朕随侍的几人却都是海量,徐姑娘既然想一醉,朕倒是有个办法……”   他轻轻击掌,只见几名黑衣的侍卫霎时出现在了小小的水榭之中,冲着赵熙一躬身:“见过皇上!”   赵熙道:“上元佳节,你们却要在朕近前戍卫守护,不能与家人相聚。刚好今日朕宴请徐家姑娘,你们一起坐下,陪着徐姑娘痛饮一番!徐姑娘海量,你们可莫要输了,丢了朕的面子!”   “是!”几名玄衣卫齐声应道。   徐玟月已经惊呆了,不明白自己那倾诉衷肠的话语,为什么到了赵熙这里会被这样解读,她哪有海量,又哪里是为了喝酒而来啊!   她的打算是想先劝赵熙喝上一两杯,自己装出委屈而又深情的样子,等酒意上头扯乱了衣衫,好赖在他身上啊!就算这样的所为恐怕只能谋个妃位,但也好过一场空啊,她还可来日方长。   可说出去的话,却不好收回。   不多时,宫女内侍们鱼贯进入水榭,摆好了数张桌椅,将菜肴美酒一一端上,玄衣卫们一个个脊背挺拔的端坐在侧,这几人喝过一碗,就看着徐玟月,齐声道:“徐姑娘请!”等她也喝下去。   徐玟月颤颤巍巍的端起酒盏,一咬牙灌了下去,没有两下,只听咕咚一声,徐玟月扑倒在桌上,醉的人事不醒。   赵熙摇摇头:“看来女子海量,和男子还是不同。罢了,扶徐姑娘去休息。”又对着玄衣卫们道:“你们就在此处乐一乐,朕先回去了。”   他一走,几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这才放开了,推杯换盏的乐了一晚。   消息传到太上皇那里时,他和谭太妃已经躺下了,听完内侍的回禀,太上皇皱着眉头轻斥一句:“真是胡闹!”   谭太妃抱着被子笑了片刻,几乎已经看见自己儿子那清隽严肃的面容下掩藏的狡黠笑意,他是个十足的君子,遇见顾清芜前,男女情/事上可说是懵懂无知,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傻呼呼任人摆布呀!   太上皇亦是无语,给笑完了的谭太妃递过一盏温水,然后道:“罢了,着手准备起来罢,大婚的议事繁杂,没有几个月完不了事!”   皇帝登基几年了,提拔了不少人,北狄南夷都料理的干净利落,朝政上也稳妥。唯有这立后一事,他这样的姿态,太上皇一叹,便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勉强不了了。   第二天,外间日头暖融融的照进屋内,顾清芜揉了揉眼睛,昨天回来的太晚了,沉酣一梦,竟然这个时辰了,她坐起身,闺房内的铜镜映出自己得身影,一抹乌黑的青丝垂到了床脚。   她捞起发丝,松松的打了个结,穿上鞋子下了床。   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一股浓稠的甜蜜泛上心头,昨晚到家之后,她还觉得一切仿佛不是真的,辗转了许久才含着笑睡着了。   哎,也不知道他昨晚过的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 o(* ̄▽ ̄*)o终于快要完结啦,本周有望啦~~~~~喵喵喵~~~   再ps下我的预收《师尊和他那啥的前女友》,哈哈哈   还有好多营养液啊,谢谢各位哈,好感动!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和菓子 47瓶;桃子包 10瓶;阿醺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赵熙梦到了顾清芜。   梦里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他去藏书阁寻一本书,却看见一个黄衣绿裙的姑娘正扒着架子,伸手去够一幅画。   那姑娘光是看背影就已经足够好看了,下一刻却因为他出声而被吓到,一下跌进了他的怀里,她仰起头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不小心接住了一个美梦一般。   他起了戏弄之心,随便抽了本书拿在手里,又去看她在做什么,上前去跟她搭话……   随后他梦见自己吩咐人去打听一下,可是却知道这姑娘马上要嫁人了。   梦里的他只心疼了一下,没说什么,静静的放了手。再然后斗转星移,他成了一代明君,有了皇后,还有了几个妃子,日子在朝政的忙碌中淡淡过去了。   这些年中,她的夫君封侯拜相,她也有了诰命在身。宫宴的时候,他远远的见过她几次。   他心里一直有股子钝痛,但也仅此而已。   再后来,听说她久久无子而夫君纳妾,她备受冷落。于是一向自持公正严明的他,连连贬斥了那个有眼无珠的男人,可是却令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垂垂老矣时,他也想将帝位传给儿子,过几天悠闲的日子,然而却听说她嫁去的那家,后宅争斗,小妾一碗毒药将她害死——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似乎在心间已经淡去了,这世上甚至没人知道他曾那么短暂的动过心。   赵熙亲自下旨,处死了小妾,流放了她的夫君,又让她的年幼的儿子做了小皇子的侍读,放在自己身边看着。   旁人只知道他是仁君,却无人知道那个孩子也爱画画,眼睛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赵熙一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梦太真实了,他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哪个才是真的。   坐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天还黑着,离上朝的时辰还早。   他唤人伺候更衣,匆匆赶去见了太上皇……   上元一过官衙开印,不过上朝的第一天通常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顾侯想着一会儿下朝,得赶紧回家去问问清芜那丫头,昨晚回来的那么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站在群臣之中,偷摸望了皇帝好几次,皇帝似乎也频频走神,眼神往大殿外望着,耳边无非是些冗长而无趣的恭贺祝词之类,让人几乎昏昏欲睡。   忽然听见外间内侍大声通传道:“太上皇旨意到!”   只见皇帝支起了身子,面露惊喜,众臣也赶忙跪下接旨,赵熙从龙椅上起身,下了台陛跪在大殿正中:“儿臣接旨!”   顾侯走着神,旨意念了一半,他才回过神来。   “……咨尔顾氏,顾侯宁江嫡出长女,秀毓名门,温慧秉心,柔嘉成性,贞静持躬,久昭淑德,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上皇帝圣谕,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顾侯扶地的手一软,差点扑倒。   旨意宣读完毕,身边朝臣们静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大声恭贺起来。   他晕晕乎乎的被簇拥着上前谢过太上皇,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一片扰攘过后,又被众人簇拥着出了大殿,对着围上来的众人笑的脸都有些僵了,听见内侍让他留步,他才反应过来似乎该去面谢太上皇和皇帝……   等一应事情都完了,他正想赶紧回家告知女眷们这个消息,却听皇帝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来,叫住他:“顾大人,朕换件衣裳……同你一道回去。”   他傻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道回去?   等到家后才知道,朝堂之上宣读旨意的同时,谭太妃的谕旨也到了顾侯府,家人早已知道了,这会儿都愣愣的坐在正堂里等着他下朝回家。   顾清芜坐在顾老夫人身侧,也是一脸的愣怔。她万万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这样快,虽说这之后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要做准备,过六礼以及大婚册立大典等等。可是昨晚两人才把话说开了,怎么的也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   再者说,立后这样的国家大事,难道不是应该先在朝堂上议定了,才能下旨吗?   但这会儿这道旨意恐怕已经到了礼部,具体仪程如何还都不知道。   顾侯进了屋子,扫了一眼家人,安抚的扯出一抹微笑,然后才对着顾清芜道:“清芜,你去……”   顾老夫人发急,打断他:“怎么就叫清芜出去呢?这等大事,得和她一同商议才是!”这儿子也是糊涂了,虽未正式册封,但是这会儿认真说起来,清芜的身份已经不同了。   顾侯神情复杂,又笑了笑,才道:“皇上在外面正厅等着见清芜……”   众人愣怔着瞪大了眼睛看他,只有顾清莲笑出了声,“皇帝姐夫竟然这般着急呀!”   这回却没人说她。   这见过着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偏偏他又是皇帝,赶不得说不得的。   顾清芜尴尬的站起身,好在刚才接旨穿衣裳还没换下来,这会儿见他倒也不失礼。   刚还想着他昨晚回去怎么样……他就给自己来了这么大的一出阵仗。   走到正厅门前,随侍的宫人见了她忙屈膝行礼,顾清芜微微后退一下,才反应过来。   赵熙背对着她站在大厅中央,她缓缓走上前去,轻声道:“见过皇上。”   赵熙忙转身,伸手拉住了正要行礼的她。   她还没来的及说话,只见赵熙面上带着几分委屈之意:“清芜,我做了个噩梦。”   “噩梦?”   “对,我梦见你嫁给别人了,从梦中吓醒,我就去父皇和母妃那里请了旨意……”他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鬓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可别怪我着急,这半年多我经常做这样的梦,可哪次也没这次这么真。原本我是想着,应该亲自来跟你父亲说,我要娶你。”   见他一副怕自己觉着他做错事的样子,顾清芜笑弯了眉眼,安抚道:“我其实也急,原本还想着跟太妃娘娘好好学学,该如何把你追回来,可是昨晚就……这么快,还都没来得及。”   赵熙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一点就是,他从不以势压人,即便身份贵重,他对她,也从来都是爱重有加,平等相待的,唯一这次直接下了旨意,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两人昨晚上光傻乎乎的互诉衷肠了,仿佛早就该在一起,却平白耽误了许多时光,但是拉住了手,好些话就忘了要说,只看着对方都心满意足了。   这会儿听她这话讲出来,赵熙愣了愣,问道:“你跟母妃学如何追我?”   顾清芜笑着——学了不少东西呢,可惜还没用的上,若是昨晚的事情被谭太妃知晓了,不定怎么说她这个学生没用呢。   “对呀,可惜用不上了。”   “谁说用不上。”赵熙笑了起来。   顾清芜瞪大眼睛朝他看去。   “礼部那边需要拟定仪程,做各种准备,因此离大婚怕是还有些日子,这段时间,你就好好把所学施展开来,为夫等着你来……”   他还没说完,顾清芜假意生气的轻轻打了他一下,嗔怪道:“胡说什么呢!”   赵熙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不愿意啦,反正立后旨意已经下了,我左右都是得从了你的,我都已经输了,就不能让我也开心一下?”   他拉着顾清芜,将她揽入怀中,昨晚的那个梦烟消云散,没处着落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两人相拥了片刻之后,赵熙叹了一声,道:“我得回宫了,这会儿宫中恐怕都在等着我拿主意,商议大婚之事。”   顾清芜心头漫上不舍,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点点头,道:“嗯,你去罢。”   赵熙却没放开她,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侧脸紧贴他的胸前,耳边嗡响直入心间:“这几日你恐怕也会十分忙碌,各家的探问,宫中的赏赐,还有学礼仪——你要学着端起架子,那些教养嬷嬷的话别太当真了,你是我的正宫皇后,你的话就是谕旨,别人不敢不从,你要记得不可太累着自己。”   顾清芜点点头,莞尔一笑:“我知道的,你放心。”人还没来,他竟然已经担心上了,这样平淡琐碎的交代却令她心潮澎湃。   赵熙松开她,顾青芜的脸红的仿佛烧起来一般,他很想亲亲她,感受一下她的面颊是不是和自己心头一般火烫,但是互望了片刻,还是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朝中开始为了皇帝大婚之事忙碌,加上北狄使者到来,各种朝政之事令人目不暇接。   顾侯也忙的脚不沾地,可没想到的是,打这旨意一下起,赵熙但凡有空,他下朝就不是一个人回家了——皇帝总会微服跟着他去侯府坐上一会儿,和顾清芜见个面,说两句话再回宫去。   皇帝虽然年少,但是上位者的威压之势可是打小就养出来了,做惯了闲官的顾侯十分不适,下朝被内侍喊住时,总免不了腿肚子一颤。   未来的岳父大人这般惧怕自己,赵熙也很是无奈。   不过太上皇倒是觉得是好事,毕竟他自己曾有个母家势大的废后,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事儿。   顾家人不仗势要求权威富贵,应当觉得高兴才是。   春意渐浓之时,谭太妃邀了顾清芜去梅山别宫小住,顾侯每天下朝忐忑不安的日子,总算是停了下来。   谭太妃是瞧着近些日子顾清芜似乎瘦了不少,平常人家姑娘定亲就已经够累人的了,更何况皇家。她下了懿旨把她从那些繁冗的事务里抢了出来,册封大典之后,她嫁作人妇,恐怕更是难得清闲了。   梅山的风光美景,时隔一年再看,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两人闲聊着这一年的事情,都觉得仿佛是过了好久,令人难以置信。   说起赵熙那句让她在大婚前再追他一次的戏言,谭太妃笑得前仰后合,然后道:“他近来总抱怨我是把他给卖了,不如我们就随了他的心,省的你两日后成婚,他还要念叨此事。”   “随心?”   “正是,他不是让你去追他吗?就随了他的心,追他一次也无妨呀!”   顾清芜道:“可皇上都知道了,这可怎么追的好?”   谭太妃眼珠一转,道:“我有个好主意,来,你把你们两个是如何相遇的,再告诉我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大家留言好感动啊,写了这么久,最难进行的时候有大家的陪伴,这才坚持下来,能让大家开心看文,我觉得很幸福,所以会继续写下去的,这个故事结束后,还希望能再有好的故事陪伴大家的闲暇时间,带来些许快乐!   所以这本结束不是结束呀,我还有《想换甜宠剧本》和《师尊的黑莲花前女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希望再次看见小可爱们~   ps:大概还有三章吧,之后会写几个番外,还有其他几个人嘛~   爱你们~ 第65章   初夏时节,白日里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淡淡的清香。梅山别宫里,各色鲜花盛开,雨后云雾散去,霞光冲破了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整个别宫弥漫着绯红色的氤氲雾气。   皇帝銮驾抵达了行宫,赵熙准备换好了衣裳,就去看看顾清芜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她随谭太妃住在这边,而他来一趟不易,便紧催着礼部加快各项仪程,过几日诏告天地之后,就到了亲迎她入宫的日子——若非皇帝亲自迎娶不合礼仪,他同礼部争执了数日,这会儿她怕是已经成为自己的皇后了。   可虽然因这件事耽误了几天,他却觉得值得。   赵熙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总算是走到了今天,回想别宫初见仿佛还在眼前,虽然这一年多辛苦万分,但是再来一次,他恐怕还是依然如此,不会有丝毫动摇。毕竟,那是他生命中最美的遇见。   他想着一会儿空了,一定要拉着她再去藏书阁走走。   常乐带着数名宫女将皇帝常服捧了上来,赵熙扫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怎么拿的是这一件?”   他伸手提起外袍的一角,修长的手指下明蓝色的水纹熠熠生辉,正是初见她时穿的那件。   见他没再多说什么,宫人们伺候他换好了衣裳,他这一年更见成熟稳重,虽然还未褪去少年人的高瘦和单薄,可是站在那里如芝兰玉树,加上此时他心情甚好,修眉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更是泛着柔和的光彩,俊美得不可思议。   小宫女们瞧着一时羞红了脸,竟怔怔地愣在那里。   常乐刚要开口训斥,赵熙却轻声道:“下去吧。”   他自己理了理绣着繁复金纹的袖口,似乎极为满意,铜漏里的水滴发出悦耳的轻响,窗外的霞光从槛中照了进来,光线晦暗下来。他忽然想起一句翦烛添香欢未极,于是转头问常乐:“顾姑娘呢?”   常乐垂首道:“回皇上,顾姑娘在藏书阁呢,可要臣去请她过来?”   赵熙闻言不禁又微微一笑,她怕是又去看画了,也罢,回头让人把别宫的藏画都搬去宫里,省的她惦记。一面想着,一面迈步往藏书阁走去。   到了地方,只见藏书阁的大门敞着,四下里静悄悄的。赵熙止了步子,冲身后微一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跟随,然后独自入内。   高大的书架静默的伫立着,薰风阵阵,影影绰绰间,可见一抹浓绿的裙摆,正藏在书架后面。   他轻轻的走了过去,一个娇俏的身影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他上前去从背后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眼,然后道:“哪里来的姑娘,偷偷躲在朕的书阁里,是要寻什么宝贝吗?”   顾清芜似乎知道他回来,抚上了他的手轻声道:“皇上可否帮我取一幅画?”   赵熙在她鬓发间轻吻一下,才松开她道:“好,要哪一幅?”   顾清芜转过身,指了指一边书架的高处,赵熙抬眸望去,那里空荡荡的,再看她,眉眼间盈满了笑意,轻轻颌首。   他有些疑惑,但仍抬起手去摸,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是条绸缎。他取下来一看,白色的绸缎之上什么也没有,他唇角扬起笑意:“要这个做什么?”   顾清芜接过绸缎,踮起脚要去蒙他的眼睛,只是赵熙比她高太多,她只得轻声央求:“永明,你低下头。”   赵熙道:“你得先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顾清芜眨了眨眼睛,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熙一笑,从善如流的低头,任她把自己双眼蒙住,然后牵起自己的手往藏书阁外走去。   她一路小心的提点着这里有门槛,或是台阶之类。出了藏书阁,外间已经备好了轻辇,她扶着他坐上去,宫人将二人抬起,又继续往前走去。   赵熙蒙着眼,将顾清芜揽入怀中,轻声问道:“你出了什么鬼主意,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没去给父皇母妃请安,这是要去哪里?”   太上皇此前反对过清芜,他便养成了习惯,只想处处多周全一些,免得太上皇不喜。   顾清芜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坐直了身子,只道:“莫让人看见了,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赵熙只得随她,但还是把她的手紧紧攥着。   不多时,软辇停了下来,她拉着他往前行去,赵熙觉得脚下只觉水波浮动,原来是上了一艘船,看他站稳了,顾清芜将他的手交给了常乐,赵熙去拉她,却捞了个空。   “清芜?”   “皇上,请随臣来。”   常乐扶住了他,赵熙忽然恍悟,常乐应是知情的,于是随他往前走去。没几步,又被扶着坐定,常乐绕到他身后,将蒙住双眼的绸缎取下,他只见自己身在一艘华丽的画舫之上,周遭除了常乐空无一人——连顾清芜也不在船上。   赵熙正要起身,常乐微笑道:“皇上请坐好就是,要开船了。”   画舫缓缓朝着绯烟池正中行去,湖面烟波浩渺,光线已经黯淡下来,连湖边的树木都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片刻之后,画舫停了下来,常乐将周遭的宫灯一盏盏熄灭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只见面前一片氤氲的水面之上,又缓缓来了一艘画舫,离他们这里约有百步远。画舫上的木屋已被拆去,只留下平台和一扇巨大的屏风作为隔档。   画舫渐渐停稳,屏风后燃起了烛光,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映了出来,凭着身形,赵熙也能认出那正是顾清芜,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已经失了神,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她似乎带着轻轻愁绪,在屏风后来回的踱步。   轻柔的音乐不知在哪里奏起,他听见顾清芜轻轻开口,长叹一声之后,道:“春日的景致如此美丽,可是我的心里却难去愁绪。”   晓月的声音响起:“姑娘,你看这花朵多么娇艳?你比这花朵还要美丽,莫要因忧愁而空度时光,兴许你的良人此刻正在等你,盼你快快赶去相见。”   “只怕良人见了我,也会因我沉默木讷而离去,我的心总是假装冷静,那些不死不休的深情,却无法表达万一。”   “你的画笔之下有着万千世界,又何愁不能剖白一颗真心?”   “我的笔尚还稚嫩,我的双眼也被愁绪蒙蔽,却不知这世间色彩该如何描绘。”   屏风上映出了书架的影子,顾清芜惊喜的转身,嗔怪道:“这样的传世名作,怎么摆放的那样高,让我连边也摸不到!”   她轻轻的跳跃了一下,却似乎仍旧难以企及。   身后走来一个身影,对着她道:“姑娘,你是想看这幅画吗?”   那人轻轻的把画取下递给了顾清芜,她捧着画也专注地看着,两人缓缓走到了两边,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皮影小人,顾清芜操弄着皮影的小人,将他们初次相遇的情景再次重演了出来,两个小人凑着头,在一起看画,其中一个说了些什么,而另一个却捂着脸不好意思的跑开。   同他一起的那个人轻轻说道:“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么眼中只有画卷,却不肯抬头看一看她身后的少年,他炽烈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已经再难离去,她的身影印在心头,变成了难以忘怀的美梦。”   屏风上重演着他们的相遇,分别,他们一起在七夕踏桥,挂方胜,他为她放烟火。在塞外他想教她骑马,别宫着火,他不顾危险,舍命救她。   然后是他站在皇宫的角楼之上,寂寞的看着远处,屏风另一侧顾清芜的皮影人身后出现了高山,骏马,江南的垂柳,月色下寂寞的流水,还有边塞的雪山。   他遥遥相望,而她穿过流年,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终于屏风上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顾清芜放下皮影,又捧起了画卷。   “美丽的姑娘,可愿听我给你讲一个皇帝和画师的故事。”   “画师的故事?”   “为何你只留意了画师?故事里的皇帝才是那个豢养了无边寂寞的人!”   “帝王高高在上,他又怎会寂寞?”   “他自小养在深宫之中,虽然统治着一个广袤无边的国家,可却从没有亲眼看过自己国家的高山,大河,他只能从画师的笔下看到那些皑皑雪峰,滔滔江河和皎皎月夜,却永远无法身在其中。”   “啊,这个故事曾有人用最温柔的声音讲述给我,故事里的皇帝为了将天下美景据为己有,他要残忍的挖去画师的双眼,砍去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再通过作画,拥有一个比自己的帝国还要美丽的世界。”   “你害怕这样的皇帝吗?”   “不,我不怕他,我遇到了一个和故事完全不同的皇帝,他同样想去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可是他并没有囚禁画师,反而将她送上了自己最想要的那条路,然后独自忍受着寂寞。”   顾清芜放下了手里的画卷,捂着脸轻声呜咽起来。赵熙的心跟着一纠疼,站起了身。   顾清芜站起身:“虽然他把这世间美景都带到了我的面前,让我可以勇敢的走在自己得路上,可是我远行中依然有不尽的彷徨,我的心在回忆之中一直沉沦,我才明白他的模样才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不知道我这时候赶回去,他的心意是否依旧,还是在我的冷漠中,已经变得坚硬,为了他的王国殚精竭虑,忘记了那一缕温柔和缱绻。”   “相爱的人不该失去彼此,也不应久久分离,快快回去吧,他还在念着你,繁星坠落的时候,他也在挂念着你身在何方。”   “天地辽阔无边,而我现在只想长居你心,若是你的心已经被占满,就让你长居我心。”   画舫渐渐靠了过来,屏风撤去,数名宫女抖动着蓝色的绸缎,仿佛碧蓝的海水漫来,顾清芜随之缓缓走到赵熙面前站定,然后望着他,说:“海水退了下去,可是画师没有走,她的笔下如今只有白卷,她终于知道该到何处去寻找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她留了下来,以后她会长长久久的陪伴着她的皇帝,这世间所有美景他们都将一一共赏。”   赵熙望着她,一时感动的没能说出话来。   顾清芜淘气的眨了眨眼睛,问道:“皇上,请问我倒追成功了吗?”   赵熙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他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你,也只有你。你不需要追。不管你走的多远,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大家的留言我看了又开心又感动啊,我没砍大纲,故事的的确确是在这里结束,其实我觉得停在这里就好,不过似乎又有点没尾巴的感觉,所以之后是大婚和一章婚后。然后就是番外了。   还有入v,我不是不入啊,但是我想让一直陪着我的小天使们免费看到这个结局,然后再说,所以可能是下周完结v吧~   最后继续ps那两本,哈哈哈哈哈哈哈~~~它们也许也不差呢~~~来罢,客官们! 第66章   大婚这日,天气晴朗,赵熙早起换好了正式的朝服,先去供奉先祖的宫殿行礼,将立后一事告知列祖列宗。   宫中焕然一新,四处装点着彩绸和鲜花,宫人们早早就把地面用清水洒扫干净,廊柱,窗栏也用红漆新漆过,在阳光下色彩明艳,喜气盈盈。   太上皇和谭太妃已在门前等候,二人身后是众多的皇亲国戚。众人一起进入殿内,随着内侍宣布祭拜开始,众人叩首,感谢列祖列宗的庇佑,祈祷未来帝后和谐,国运昌隆。   冗长的祝祷之后,内侍将供香递给了赵熙。   他朗声将自己的祷词说完,稳步上前,将香插好。   殿内烟雾缭绕,先祖的画像和牌位高高的悬挂摆放着,赵熙默默望去,他人生中重要的时刻,总要来这里向祖先们祷告,今日也不列外。   只是今日,他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常说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十有**,而自己作为皇子,从来就未经历过争夺权位的险恶,父母恩爱,他被精心养育,而后年少登基,虽南北皆有强敌环伺,可是父皇一路护持,他自己也殚精竭虑,勤政不怠,如今朝政稳固,心中喜爱的姑娘也如愿来到他的身边,似乎再没有什么可烦扰,可担忧的事情,可谓十全十美。   赵熙在心中默默祈祷:“列祖在上,今日大婚,立挚爱为后,朕心中欢喜无限,盼与皇后琴瑟相和,永世不离。朕亦知人世轮回,生老病死皆不能免,朕今立誓,愿任贤革新,励精图治,整饬纲纪,锐意图治,世事若有不全,愿祖先看在朕之勤勉,诸般苦楚皆应于朕,惟愿皇后一生喜乐无忧。”   祭祀过后,赵熙亲自去迎娶顾清芜,这原本不合礼仪,但是在他一意坚持之下,礼部官员只得让步。他的御舆行至顾侯府门前,顾家人也免了素常成亲时,在门前为难新婿的那一套,后宅里已经准备好,顾清芜抱着宝瓶上了凤舆,一路从中门入宫,行至清正殿接受皇后册宝和百官朝贺。   广袖下,赵熙一直拉着她的手,微笑着立在她的身边。   她从上轿起,心中一直有股酸涩之意,这样隆重盛大的礼仪,加上赵熙一直催着礼部加快办理,又不许简化仪程,这让她和家人都忙乱不堪,新嫁娘告别父母家人的不舍,也都弄的没空顾及。   冗长繁复的册立和朝贺过后,天色渐暗,她被送到了安宁殿,殿内暖香浮动,小儿高的龙凤蜡烛将整个内殿照的明亮而富丽。   顾清芜盖着盖头,听见屋内众人齐齐行礼之声,才发觉竟有这么多皇亲内眷们挤满了内殿,她才坐好,又听一边礼官道:“请皇上挑起喜帕,称心如意!”   赵熙似乎有些呆呆地,道了句:“朕的确称心,赏!”   只听殿内众人一片笑声不绝,有位年岁较大的王妃笑道:“皇上先挑喜帕,再赏赐不迟。”   赵熙这才赶忙上前,挑起凤冠上的喜帕,顾清芜眼前一亮,就见赵熙一身红色吉服,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她不由对着他微微一笑。   赵熙却似乎愣了一下,顾清芜素来不大施脂粉,今日却不同,浓妆之后,美丽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顾清芜看他呆住,抿唇一笑唤道:“皇上。”   赵熙这才回过神来,他知道众人伺立在侧,清芜不能唤他名字,加上之后还有些礼仪,虽然想把人都赶出去,可是还是把这一套都完完满满的做完才好。   他心里转了数个念头,看在旁人眼中,只觉得皇上这是看傻了。   “皇后娘娘可真漂亮!”一个年纪略小的郡主大声说道,屋内的女眷们笑了起来,纷纷打趣。这样大喜的日子,这不算失礼。   赵熙让她们说的满面酡红,立在那里,内侍只得上前一步提醒他在喜床上坐下。   宫女们将花生红枣之类置于托盘之上,捧送到众女眷面前,众人拿起一些,挨个上前撒到喜床之上。   虽然知道这是吉祥的寓意,赵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心些,莫砸到皇后。”   “哎呀,皇上放心,咱们晓得轻重的!” 这话引的众人又是一阵笑,哄笑声中,赵熙在袖子下缓缓握住顾清芜的手,眼中跃动着喜悦。   撒帐后,宫人又托着一碟饺子上前,夹起一只喂到顾清芜嘴边,她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只听旁边女眷们纷纷笑问:“皇后娘娘,生不生呀?”   顾清芜面上一红,小声答道:“生。”   众人便大声恭贺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日后必将枝繁叶茂,多子多福!”   最后是合卺礼,礼官使了个眼色给捧着合卺酒的宫女,小宫女在一旁看着直乐,都忘了自己还身兼差事。   两人转了身面对着面,拿起酒杯,瞥见他那张满是温柔笑意的双眸,顾清芜心头一跳,适才被这么打趣她也没觉得如此这般,身上一股暖流,连呼吸也加快了。   赵熙也好不到哪去,他喉头滚动几次,强压住想揽她拽入怀的冲动。   只听礼官又上前,请赵熙移步清正殿,那头赐宴百官,皇帝还需露个面,然后才算是礼毕,可以入洞房了。   “什么?还要去前头?”赵熙闻言立马不乐意了。   众女眷们又是一阵低笑。   礼官为难的笑道: “这……皇上在前头宴席上略坐坐就是,先头礼部仪程上都写明了的,皇上您也是批了的。”   赵熙纵使不乐,也只得站起身来,对顾清芜道:“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又吩咐宫人:“皇后今日劳累,你们先上些吃食过来。”   等赵熙和众人都离去了,顾清芜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她刚才心跳如鼓,只怕让人看出她的悸动不安。   宫人端上了点心,跟着入宫的晓月伺候顾清芜吃了两块。   “好了,先帮我把这身吉服换下来吧。”顾清芜推拒了又递过来的点心,这身衣服穿了一天,压的她腰酸背痛,还是先换下来再说吧。   宫女们依言上前,帮着她把凤冠和吉服都脱下来,禀道:“皇后娘娘,隔间已经备好了浴桶和热水,您是否先沐浴再更衣?”   想想劳累一天在热水里泡一下也好,顾清芜点头答应了。   泡进热水中,她长长的出了口气,隔间里也染着龙凤喜烛,一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各色的花瓣浴豆,还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物品,都是为了迎接皇后入住而特意准备的。其实整个安宁殿里都是这样,布置的富丽堂皇,而细微之处,又足见用心。   她的心里漫上一股甜蜜,劳累和酸涩慢慢淡去,想起一会儿他回来,她又有些忐忑不安。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间传来通禀之声。   顾清芜一惊,这么一会儿,赵熙怎么就回来了?   她赶紧让宫女们帮忙擦干净身上,又换上了鹅黄色的寝衣,这衣裳又薄又软,衬得她的身段玲珑有致,顾清芜觉得有些尴尬,又披上了一件外袍。   走出隔间只见屋内几人侍立,而赵熙正立在她的妆台前,拿起一枚簪子看着,顾清芜将外袍拢了拢,正要上前行礼,赵熙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顾清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众人鱼贯而出,顺便还把晓月也拉了出去。   门一关上,赵熙快走两步,微笑着双臂一展,抱起她,在宽阔的内殿里,转了好几个圈。   “清芜!我的清芜!”   顾清芜刚是一惊,转瞬也不禁圈着他的脖子笑了起来,这几个月他这小孩儿心性,在自己面前真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她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气,而赵熙身上也带着酒香,相拥间夹杂缠绕在一起,令人微醺欲醉,察觉到她在微微吸气,赵熙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刚才众臣祝贺,我喝了几杯,味道大吗?”   顾清芜摇摇头,还没说话,赵熙已经低下头,朝她吻了过来。   她一惊,稍微一躲,这吻就落在了颊边。   赵熙也不恼,知她是害羞,嗓音暗哑的问了句:“怎么……”   顾清芜面色酡红的望过去,也不知找什么借口好,只得诺诺道:“我头发还湿着……你就回来了。还把人都谴走了,这……”   赵熙一笑,抱着她放在榻上,又去隔间取了干布过来,仔细的替她擦着头发。   “清芜,你开心吗?”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清芜点头,轻声道:“再欢喜不过。”   “我也是,再欢喜不过。”   赵熙从背后环住他,温柔而绵密的吻顺耳后落入脖颈,殿内的红烛跃动,而这新婚之夜才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额......那啥这章短小了点,不是故意的哈,大家都懂的,请自行脑补,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番薯南部之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番薯南部之心 30瓶;沐秋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御花园里,牡丹开得正艳,顾清芜在凉亭内作画,她神情专注,看一会儿,然后在绣帕大小的纸笺上细细描绘。   她如今还在宫学授课,最近要教画花,而学子们齐聚一堂,总有些后排的看不清,或者回去之后没有参考,又忘记学过的,她便亲自制作了花笺,分发下去,让众人临摹学习。   低着头才片刻,只听叮当一声,发间的那枚点翠珠花的簪子就掉在了桌面上,流苏碰到了墨盘,几滴墨汁飞溅,将好好的一张小笺给染了。   顾清芜放下笔,无语的拾起簪子,交给一旁的兰茉。   兰茉先是捂嘴一笑,掏出帕子擦净了,然后才上前替她重新簪好。   还是大婚第二天一早,赵熙就执意要替她梳头挽髻。   顾清芜觉着这样似乎不好,道:“还是唤人进来伺候吧,回头传出去,该说我恃宠而骄了。”   赵熙在身后笑道:“无妨,不过传到父皇和母妃那里,若是以后父皇不给母妃梳头画眉,我也不给你梳头画眉就是。”   顾清芜无语,只得对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赵熙嗔怪地瞪了一眼。   没想到他说话算话,梳头画眉这两桩事情,父子两个都没有因他人闲言碎语而就此作罢,此后数年,只要得空,赵熙就会给顾清芜挽发,但大多时候,他因为上朝,又不愿意顾清芜跟着他早起,所以这件事情上不能像太上皇一般技艺娴熟。   宫中上下也都知道,但凡休沐或是年节的时候,皇后娘娘的发髻总是有些松散,美还是美的,有着别样的风情,甚至因此带起了一阵模仿她的妆容发式的风潮。   因为赵熙怕弄疼她,像这般发髻挽的太松致使发簪掉落,是常有的事情。   兰茉簪好了发簪,又给顾清芜换了一张笺纸,劝道:“娘娘休息一会儿吧,晚间还有宫宴,莫要太累着了。”   顾清芜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儿,左右还有七八张,画完了就好。”   正说着,却见侍从通禀道:“皇后娘娘,兰岑姑姑求见。”   三年前太上皇和谭太妃借口搬去别宫常住,实则游山玩水,这宫中照顾顾清芜的事情便交给了兰岑兰茉两人,她们是宫中的老人了,说话做事都稳妥。   顾清芜放下笔,道:“快请。”   兰岑病了一段日子,自己叫她好好歇息,也不知道为何今日突然过来。   兰岑瘦了一些,但瞧着精神不错,她走上前行了个礼,顾清芜探身将她扶起,嗔怪道:“又没外人,怎么行起礼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跟着谭太妃时,若无外人,她也是将这两人一般看待的,加上这两年她们照顾自己十分贴心,顾清芜自然不肯受礼。   兰岑微微一笑,道:“好多了,谢娘娘关心。今日这般郑重,原是有件事情要禀告娘娘知道。”   顾清芜指了指一旁的圆凳,笑道:“坐下说就是。”   兰岑含笑坐下,道:“我病了这段日子,清闲养着,却想通了不少事情。娘娘知道我出身在一个小山村里,因为退了亲又遭人污蔑,差点被沉塘了,还是多亏遇见太妃娘娘在外游历,这才救了我一命。这许多年,我伺候太妃娘娘,她总希望我能出宫,见识这大好世间,过不一样的人生,而我心灰意冷,加之又有些怯懦,所以一直安于在宫里待着,本也想在宫里一辈子到老便是了。”   顾清芜是知道这些的,谭太妃走前交代了一些,让她多看顾她这两个婢女一些,她微笑道:“所以姑姑如今想通了,想出宫去?可有何打算?”   兰岑点了点头,道:“是,是想出去走走看看,本想着自己都三十了,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也好,可是病这一场,却想即便只能再活个十年八年,这人生若能再精彩些,也未尝不好。加上太妃娘娘之前交代过,要婢子们劝着皇后娘娘,不可早早生育,免得伤了身体,如今娘娘二十生辰已过,这件挂心的事情也没有了。”   顾清芜点了点头,虽然心中着实不舍,可也为她感到高兴,于是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替你在宫外备个住处,再准备些银钱之类。”   兰岑笑道:“娘娘,不必这般麻烦,我只为了出去见识一番,不会久在京城落脚,再者带那么多钱财反倒招惹事非,今日和娘娘一别,明日我悄悄走了就是。若是我看够了,看腻了,再回来给娘娘带带小皇子,小公主。”   顾清芜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得含着泪点头应了。一旁同她相伴更久的兰茉早已泣不成声,话也说不出来。   晚间的宫宴兰岑坚持要服侍顾清芜出席,这次宫宴是因为北狄的使臣前来朝贺。她听说,为了求皇帝减少岁币纳贡,这次他们带了一位公主前来,据称也十分擅长诗画。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北狄的公主容貌甚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热辣辣的粘在赵熙身上,一错不错的。   酒至酣畅之时,这位活泼大胆的公主便站起身来,亲自端着酒盏上前,对着赵熙恭祝一番,然后便直言道:“皇上,我的父王告诉我,中原的男子将英武和儒雅集于一身,我本来不信,但是看见皇上您,我才知道父王的言辞贫乏,难及您的一星半点,我一见到您心中满怀钦慕,不知道如今年满十七的我,可有资格做您后宫中一个最末等的侍应。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贪图身份地位,只要常伴您的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大殿内一片沉寂,只见这公主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对着顾清芜道:“皇后娘娘,听闻中原的女子最为大度,想来您不会介意成全一个少女的痴心吧。”   顾清芜微微一笑,低低的对着兰岑道了一句:“备好醒酒汤,一会儿送去这公主下榻之处。”   说完又转头望着赵熙,眼中带着戏谑,笑道:“皇上,您可都听见了,可愿成全公主?”   赵熙颇为无奈的看她一眼,然后道:“皇后娘娘自然是贤德,只是朕却有一个要求,若是公主酒量好,入宫也不是不可。”   他一击掌,只见数名侍卫迈步而出,走上殿前,宫人们也早有默契的搬上了酒坛。   自打徐姑娘那事儿之后,赵熙便对外放话了,若要他纳妃也不是不可,喝倒了他的侍卫就行,喝倒三个晋一个位份。   这事儿原本是当笑话一说,但朝中众人明白他这是坚辞纳妃,也不会真往他那里塞自家姑娘,又有哪个姑娘喝的过三个侍卫,就算真喝过了,也不过是最末等的良人,连个品级都没有。   北狄公主愣住了,她不知道还有这一说,问道:“皇上不是爱看女子作画吗?不比拼画艺?要拼酒?”   赵熙笑道:“朕只喜欢皇后画作,对别人的不感兴趣。”   北狄公主的眸子一黯,皇后的声名在外,她本也比不过,原本想着皇后入宫三年无子,而自己年轻娇艳,也会画画,可说有几分胜算的。   顾清芜在上面看着这位公主纠结的样子,微微怜惜,只盼她不要真的去和侍卫们拼酒,这几人打小保护赵熙,为了不被外物影响,什么酒啊,毒啊的,都是浸淫十数年,如今根本喝酒如同喝水,一般的毒物也不能奈何他们。   北狄公主想了许久,只见高座之上,皇后娘娘嗔怪地看着皇帝,而那一向面目冷肃的帝王,仿佛是个淘气的小孩儿,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她又想起刚来时打听到的那些旖旎传闻,什么梳头画眉都是说的烂的故事,每年上元灯节,百姓们都知道人群里那对儿最恩爱也是最漂亮的情侣,说不定就是皇上皇后。   还有个故事,说七夕踏桥,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和一个人争执,谁才能把方胜挂到最高处的燕翅之上,两人争执不休,没想到最后呼啦啦来了一群侍卫,原来竟是皇上为皇后挂方胜。他嘟哝了一句,您二位已然是神仙伴侣了,还要和我这伤心人抢。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了一番,后来让人查问了他的心上人是否也心悦于他,得到了肯定答案后便下旨赐了婚。   她忽然觉得明白,也觉得丧气,强笑着鞠躬后退:“是我莽撞了,还请皇上勿怪!”   兰岑看着微微一笑,她还算聪明,不像徐姑娘那样,大醉三天被抬回家去。   她记得最深的一件事,皇后睡着的时候怕光,若是殿内有光,她就睡不塌实,而夏日皇上早起时,会把手轻轻搭在她眼睛上,然后才会掀起帐子,用身子为她挡住窗外幽微的晨光。   她有一次上夜,偶然瞧见了这一幕。   这样的两人,谁能插的进去?   两人也会争执吵架,可就算是这种时候,也是面对面,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还是温柔的生怕伤到彼此。很多时候,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旁的事情,最后往往连在吵架都忘记了。   她这半生仿佛浮梦一般流淌而过,既遇到过被退婚,被沉塘的惨事,也见惯了不堪的嘴脸,人心易变,世事无常,但是她也跟着谭太妃走过波云诡谲宫廷斗争,看着太妃娘娘护持着身边的亲人,看着皇后娘娘从一个怯懦而无助的小姑娘,一步步走到今天。   兰岑身着布衣,往日里内宫女官的华服尽数褪下,巍峨的宫墙渐远,她骑着一匹红马,顺着官道慢悠悠的走着。   她知道那里还会发生各种故事,京城里的高门贵女或是贫家陋巷里的姑娘,她们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故事,皇后娘娘讲给她的故事里,贫瘠的土地上有真心相爱的阿桑阿洛,华美宫廷中的皇帝和皇后,他们的故事也在继续。   兰岑想起自己少女时的梦想,嫁给那个许诺带她去看看雪山的少年,少年已经不再,可是她心里的雪山还在,她要去看看,兴许她的故事不会那么起起伏伏,但是只要走出去,她知道就在远方,她也一定能找到自己得故事。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下大结局三个字,真是有些心酸,哈哈,虽然是个不怎么好的故事吧,不过本喵自己还是把自己给弄得很感动......后面还有些番外,解释一下漏洞,背景还有别人的故事。但是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真的很感激一路留言陪伴的小天使们,猫咪,小团子,阿醺,?lavender?,番薯南部之心,槿,桃子包,凌晨一点......还有好多好多,感激你们的陪伴,希望我能写出更好的故事来,给大家的生活带来一些欢乐!   新坑求收藏,稳定更新哈~   问:“坑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答:“这还用问,当然是嫁给他!!!”   女主版:   谢黛宁的人生实属低配中的低配,惨淡中的惨淡,父亲不擅做官转行教书,母亲不擅宅斗盛年早逝,祖母叔叔一家子更是阴毒无比......   不过好在真心待她的是开挂的战斗机群,她成了大耀朝的第一团宠......   团宠认定读书的没好人,要从揭露她爹虚伪面目的报仇坑爹大战开始人生起步!   只是为什么最后竟然嫁给了个第一学霸,权臣之首......?   沈屹:“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嗯?再这样教孩子,封了你的口!”   谢黛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唔!!!”   沈家小学霸提笔记下:学而时习之,身体力行之!读书人封口得用嘴!!!   男主版:   遇见谢岱宁之前,沈屹是云岚书院的学霸,俊雅无双,清正自持,号称书院之光;   谢岱宁出现之后,他多了个烦恼:掰弯自己?再掰弯谢岱宁?   终于知道谢岱宁原来是谢黛宁,可少年时光易逝,人已经远去。只是无论她还是他,沈屹这一生只肯爱一人。   基友推文:《烈火生莲》by画歌   文案1:   元樱是个不祥之人,逮谁克谁。   传闻克死生母,克残亲爹。   她及笄这天,父亲折了一根枯树枝送她。她把树枝栽种在娘亲坟头,树枝一眨眼拔高长大,还跳下一个翩翩公子。   公子貌相令人垂涎,嘴角噙着桃花,说:相逢即是有缘,你可以许三个愿望。   元樱眨眨眼,斩钉截铁:我娘复活。   这个问题太难,公子摇摇头,换一个。   元樱想了想:让我爹双腿康健。   公子说:这有违生理,你爹双腿已废,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元樱没了兴趣,赶人道:离我远点。   五年后,元樱醉酒饱睡,春风一度吹暖城。   元樱红着脸:我当初许愿你离我远点,你怎么……   他长臂一捞,贴耳道:我只说你可以许愿,又没说会帮你实现。   混蛋!   文案2:   元樱出生受到诅咒,克死生母,克残亲爹。   将军府嫡女身份一落千丈,给后妈端茶送水,给两个继妹洗衣梳头。   及笄那天,亲爹给她一根枯树枝作为生辰贺礼,她把树枝栽在娘亲坟头,树枝眨眼拔高长成参天大树。   从树上跳下的男子惊为天人,向她招手:过来,我保你平安。   若干年后,身处深宫的元樱一脸萌血,我被骗了!   掐准时机出现的男子嘴角邪肆:乖,到我怀里来,这里保证安全。   元樱气不打一处来,乜斜他一眼。   轻咳两声的男子颠颠过来,哄她:你别动,那我过来。   【排雷】男主是天选之人,身有异能;架空宋朝。 第68章   景安十年秋,萧国公府后宅。   永宁郡主发过一场脾气之后,下人上来询问是否要准备晚膳。   她朝着一边铜镜望了一眼,镜中的女子还未满双十,可看上去却有了老态,她气闷的问了一句:“国公爷回来了吗?”   仆人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答道:“回来了,去了西院。”   永宁郡主闻言大怒,将手边茶盏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又去西院,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府里谁才是正妻?我要去告他!告他宠妾灭妻,尊卑不分!”   “不必这般麻烦!”   随着这一句,萧远林从外间走了进来,道:“我已经请旨,要去玉良山戍卫边关,这一去没有十年是不会回来的。”   永宁郡主听闻此言,一时愣住,戍卫边关?十年?   萧远林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我已和芸娘说了,她不日就会出府去,你不必再和她怄气。”   她被这两个消息惊住,一时不知该伤心他远走,还是该问他是否真的舍得下芸娘。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萧远林才道:“我出去走走。”   秋风渐起,外间已有凉意,街上的行人不多,他走了片刻,见石灯笼幽微的光辉下,街边的小铺里冒出些蒸腾的雾气,这才觉出腹内有些饥饿。   他略一思索,又转头就往文昌街去——馄饨摊子如今不是每天都有,耳聋的老伯岁数大了,每个月只那么几天才会出来。   今日他运气不错,刚走到拐角,就瞧见那盏小小的风灯摇曳着。老人正掀起木盖,一手掌勺,将锅中的水一搅。   萧远林走上前去,抬高了声调,道:“老伯,一碗馄饨。”   “好嘞!客人稍坐,这就给您下馄饨。”   萧远林对着老人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长街依旧,只是人生瞬乎而过,他的生命里似乎什么都没留住,过几日启程远走,连这馄饨,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吃了。   他素来沉静,这样忽然感伤的时候绝无仅有,自己也觉得有些奇异。   馄饨端上来,却是汤水浑浊,皮馅分离,他愣了一下,原来世事变迁,人已老去,连这碗馄饨亦不能幸免。   眼里泛起些酸涩之意,他赶忙用勺子舀了一勺热汤送入口中,汤水滚烫,又带着生面的味道,绝难称得上什么好滋味,可是他还是咽了下去。   忽然传来哐啷一声,他抬眸望去,却见一柄长剑被人撂到了手边桌案之上,齐绣在他面前坐下,那双冷肃的眸子带着几许怒意,正望向他。   老伯认得齐绣,笑呵呵的过来打招呼:“齐将军来啦!还是老规矩?一碗馄饨?不要葱末?”   齐绣对着老伯挤出一个笑来:“对,麻烦您啦!”   “不麻烦,不麻烦!”老人笑着转身,“若不是你来,我都不出摊子了,人老了,惫懒动弹咯!”   齐绣和他闲聊了几句,才转过脸对着萧远林质问道:“萧老夫人才去世没多久,你就急慌慌的往边关跑,如今边关安定,何须你这样的大将前去戍卫?我听闻皇上只是不允,留了你数次,是你自己硬要前去,可有此事?”   萧远林点了点头,道:“正是。虽然边关平定,但是异族不可不防。”   齐绣蹙眉,道:“你莫要嘴硬,你家里的事情谁人不知?如今闹得厉害,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了躲开才要去边关呆着?”   萧远林苦笑一下,道:“你说是便是罢。”   齐绣压抑着怒气,苦劝道:“远林,你好歹想想老夫人,想想家里。萧家如今顶门立户的就你一个,你再跑去边关,让吉宁她们靠谁去?即便是夫妻不和,如今成亲不过三年,你但凡用心点,同她慢慢相处,又何愁不能有相知的日子呢?”   萧远林放下了勺子,正视她道:“绣姐,你又怎么知道这三年我不曾用心,不曾努力过呢?吉宁不错,只是我同她性情实在不相投,这般下去也是互相折磨,相知?”他自嘲的一笑,“早就相知了!我知她,她亦知我,这辈子恐怕只能这样下去,谁也改变不了谁!”   齐绣沉默了一会儿,放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你很是宠爱她带来的两个媵妾中的一个,据称那女子性情极为温婉和顺?”   萧远林没有回答,温婉和顺吗?似乎芸娘也不是那样,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每天下了朝,都愿意去她那里坐一会儿,即便她入府的第一天就同他说了,只是因为家贫不得以才做了媵妾,她对他并无半点情意,也不愿意牵扯进后宅是非,只求他当自己是个摆设,看都不看也好。   齐绣望着他出神的样子,忽然问了一句,道:“还是说,你心里忘不了的,是那个人?”   萧远林惊讶的看向她,他如今位高权重,皇上又极为看重,京城里是有不少人知道他当初和顾家议亲之事,但是却无人敢再提这一茬,在他面前更是不敢。   齐绣抿了抿唇,极为为难道:“这话我原不该说,可是你是平野的亲弟弟,看着你如今这样,我实难放心,你远去边关这事儿我阻止不了,但是这一桩我必须劝劝你,如今尘埃落定,你就算心里还有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既如此,何不多为自己打算一二,你难道真想这辈子就这么糊涂浑噩下去?”   萧远林摇了摇头,道:“绣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如今并未对那人念念不忘,我也不是这样糊涂的人,我和皇上,君臣之间全无芥蒂,你知为何?”   齐绣疑惑的看着他,毫无芥蒂这话不假,几年前朝中对于皇帝重用萧远林还有些议论,他的政敌也曾拿这事儿挑唆过,只是皇上信重皇后,这事儿一点水花也没有翻起来,反而皇后娘娘因为被人翻出在江南游历之时,揭发征马偿付银贪腐一案,博得了忧国爱民的名声,地位更稳。   萧远林带着几分艰难,轻声说道:“南夷之战后,我回到京城,这才发现素来康健的祖母,总是神思恍惚,噩梦连连。我请了宫中太医为她诊治,这才知道她不是因为年岁大了,而是被人下毒……”   “下毒!?”齐绣听见这两个字,不由大怒,厉声问道,“谁这么大胆?”   萧远林苦笑,道:“太医说,这不是致命的毒药,只是容易让人神思恍惚,忧虑多梦,久了自然伤身,但是当时却并不算严重。我赶紧裁撤了祖母身边一应照顾伺候的人,将她们严加看管审问,可是审来审去,这些跟着萧家几十年的老人,全都没有问题。我这才注意到,家里新进的人,只有韦夫人和她的女儿韦四娘。”   “这不可能,韦将军在世时数次为了老国公出生入死,最后也是一心报国,在边关病逝,这并非是萧家对不起她们,她们为何要这样做?”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派人去细细查探了一番,才知道父亲去世之后,我回京守孝的这些年里,边关的旧部们渐渐流散,有的被编入新军,有的换了主将,而韦将军跟随新主将之后,不得重用,加上身有旧伤才会一病不起,韦家为了给他治病,将积攒的银钱都用尽了,可也没能留下他的性命。韦家母女孤儿寡母受人欺侮,而韦夫人本就身有隐疾,她自知不久于世,为了能给韦四娘留下一些生活所依,才甘愿被平王府利用,借着旧日情谊入了我府……”   “所以,是平王府授意她下毒?”齐绣只觉得自己通体冰凉,她打断了萧远林,后宅有这些诡谲伎俩,她是知道的,可她靠自己真本事拼杀出来的地位,苏家后宅里哪个不怕她,加上夫婿又一意回护,她自然不必面对这些。   “正是。那时候我和清……顾家已经在议亲了,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偏偏祖母突然转了性子,将婚后纳妾一事提出,我本还以为她不过是因为忧虑才突发奇想,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韦夫人日日对她念叨韦家绝后,她们母女的悲惨境遇,加上毒药的作用,祖母甚至和身边人说,梦见祖父质问她为何好端端的一个萧家,如今断子绝孙。”   “然后,萧老夫人就去顾家提出要给你纳妾,顾家……”   “我后来逼问出,她们原本的打算是想离隙我和她的关系,加上吉宁曾帮忙将文画师带到她跟前,她知道皇上的情谊,离隙之后,再把这件事在我面前抖开,我和家里态度都变了,这门婚事自然不成。”   齐绣讥讽道:“可惜人家为了学画,远离京城,不参与这阴狠布局。不过你既然都查明了,为何还要娶永宁郡主?”   “不止我查明了。她离京不久,祖母也恍然大悟,办了一件大错事,她后悔不已,这才渐渐觉出不对,可是万事明了之后,吉宁找上门来,哭诉求情,她将一应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只说年纪小又因为太过于爱我,才办下这样的错事。”   “我听说平王妃被圈禁在后宅,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是为了这个。可即便如此,老夫人这就原谅永宁郡主了?还让你娶她?这一家子办下这样的错事,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把女儿嫁进来?”   萧远林的表情一直淡然无波,这些事情初明之时,他也曾愤怒不解,为何自己会深陷如此境遇,可是现在他已经平静下来,口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祖母其实一直是喜爱她的,她数次上门,祖母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喜她天真活泼。而这样的计策,也绝非是她能想出来的。南夷平定之后,京中的众王爷们仿佛惊弓之鸟,简王他任宗正多年,哪家和他没有关系来往?有的被他织入网中尚不自知,连太上皇的胞弟平王也有几件摘不清楚的事情。”   齐绣恍悟,心头不觉涌上几许悲凉,萧家的人没做错什么,可总是被牺牲,被利用,甚至明了一切,都难以挣脱。   “平王府将吉宁钟情于我的事情大肆宣扬,还宣布愿让她带媵妾嫁入国公府,这般孤注一掷,我若是拒绝,吉宁便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没有哪个男子会娶一个心中有别人的女子,平王府宁愿她孤苦一生,也要赌这一把。而有了我和我背后的萧家军,平王府上下才算放心。”   齐绣想起萧老夫人临终前,她去见最后一面,老人家干瘦的不像样子,却紧紧攥着她的手,嘱咐道:“阿绣,这世间之人大多是利用他,坑害他,我放心不下,如今只求你,好歹看着平野的面子,多看顾萧家一二,让远林莫要任性,也莫要参与那些争斗,我萧家一心守国,也只守国……”   外间忽然有人禀报,皇后娘娘听闻老夫人病重,特谴人前来探望,来人是她身边最得用的晓月,她和萧老夫人也算相熟,见了她,不知怎的萧老夫人似乎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对了,还有她呢,我竟然忘了。”   她艰难的转头看了看萧远林:“远林,祖母对不起你。”说完,便溘然而逝。   两人面前的馄饨早凉了,面块结成一团,难以下咽,可是两个人还是默默不语的吃了下去。也不知是这些往事更难以释怀,还是这哽在眼前的未来。   萧远林去边关远离这些,是他唯一的选择。即便皇帝信重,还有个皇后娘娘在背后,可谁又知道这等阴狠计策不会再度上演,信任不会被破坏殆尽?   齐绣没有言语再去劝说,只能嘱咐他在边关照顾好自己,便在垂虹桥边上分开了。   萧远林走到桥中央,眼前的陵水如墨,把他身边的人一一带着远走不见。   吉宁也许不会明白,他离开,也有为了她的缘故。   她是被娇宠着养大的,没有受过委屈,心性爽直天真。这都是很好的,可是她没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极易被人利用,被人左右。平王妃给她出谋划策的时候,难说平王是否知晓,若是知晓却不阻拦,可见这儿女在他来说,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皇后三年无子,朝中已有议论之声,请皇帝纳妃的折子据称堆积了不少,甚至街头巷尾还议论是否是太上皇这一支子嗣不丰,未来可能会过继平王府这一脉。   他去边关,卸下了五军都督的职位,只做个守边将领,希望这些人的野心能到此为止。   ……   玉良山的风常年带着冷意,将人的皮肤吹的皲裂,然后便像慢慢带上了面具,再也感觉不到冷意。而心里温柔的那些情绪,却被风吹到了绵延的雪山上,那些亘古不变的山峰,承载着他们这些守将们最深情的思念。   萧远林来此已经两年了,其实他从幼时起,就跟着祖父,父亲,哥哥在这里戍卫,就算回京他们都说是回家,他却觉得这里才是他的家乡。   眼前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如今牛羊成群,像云朵飘在空中一样。这在几年前是看不到的。   边境还开了互市之地,让北狄人带着皮毛野物来交易,其实无论是哪方百姓,都不愿意看见战争,而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才是大多数人心之所向。   他有时候会换上寻常人的衣袍,骑着马,沿着边关的市镇一直往雪山那头去,一路上伴着北狄人的歌声,没人知道他是那个曾令他们闻风丧胆,而今又在边关坐镇的名将。   夏夜的草原,处处蝉鸣,他和衣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星子仿佛是打散了珠玉,入目皆是清辉。   不远处有几顶帐篷,看样子像是行旅的商人。   天还没黑时,那边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在争执绑帐篷的绳索如何系才不会被夜风吹开,他笑着听了一会儿,走过去教了他们,却见一个女子警惕的看着他。   也是,他未着官服,又孤身一人,如今虽无兵乱,却有马贼出没,警惕些是对的。   他对着那女子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恍惚觉得她十分的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喏,这个给你。”   他正想着,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只羊腿横在眼前,挡住了大半的星空。   他转脸望去,却见那个女子蹲在身边,正望着自己。   “我见你似乎没吃东西,所以送一点给你。”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她笑道:“这会儿不怕我了?”   那女子似乎是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怕你?除非萧将军转行当马匪,否则我还真不怕!”   萧远林惊愕的看着他,自己如今这般有名了?   “你认得我?”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该问你一句,你难道不认得我?”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恐怕也有二十七八了,头发还是梳成未嫁女子的样子,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这样一位姑娘。   她无奈又气恼,只得坦言相告:“我叫兰岑,曾经在宫里伺候过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唉,我这样的婢女,萧将军不认得也情有可原。”   萧远林这才恍悟,的确有这样一个宫女,只是没想到她在这里出现,又穿了一身布衣,看着风尘仆仆的样子,实在没能把她和宫廷里锦衣华服的女子们联系起来。   兰岑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宫里的近况,她的消息总是不如他这样的官员来的灵便。告知了自己来意之后,萧远林微微一笑,道:“你莫担心,宫里一切都好,听说春日里添了一位小公主,皇上极为开心,太妃娘娘也赶回去照顾了。若实在挂心,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去看看。”   兰岑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帐篷道:“我现在可走不开,他们几个都靠着我,等两年他们能自己安身立命再说吧。”   萧远林一问,才知道除了那几个少年,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这次没跟在她身边,这些孩子都是曾经北狄一战中失去亲人的孤儿,兰岑遇到他们的时候,这些孩子不是靠偷抢为生,就是做了乞丐乞讨。   她自己也被这几个孩子坑了一把。   不过后来还是不忍,便把顾清芜给的银钱拿了出来,将这些孩子聚到了一处,带着他们行商讨生活,顺便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萧远林十分佩服,道:“下次回到玉良山,来将军府找我,我给你们多批几个商令,以后路上遇见官兵也方便些。”   兰岑也不客气,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聊起了京城旧事,不由忘了时间,蝉鸣阵阵,帐子里忽然亮起了灯,几个孩子起身准备洗漱赶路。   兰岑同他告了别,和孩子们收拾好了,骑上马离开了。   这原本是一次偶遇,萧远林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此后几年,他发现这个女子竟然十分坚韧,她将这些少年们一一带大,让他们学会了读书识字,行商赚钱,她也喜欢和他们一起行商,去看看异域不曾见过的风景。   而自己渐渐知晓他们都是何时出发,又该何时归来。   那些画本子里,本来是红妆对镜,等待将军远行归来,到了他这里,却是将军立在城楼之上,等着红妆。   他自嘲这点心思,不敢对任何人点破。   京城里还有吉宁,他不能再把这样一个不羁洒脱的灵魂,扯进自己这泥潭里。   如果是承平十四年,他还是那个跳脱少年,他一定追上去跟着她远走,可现在他是个满面风霜的将军,在这里守身后平安,让她有归处,就足够了。   兰岑三十岁的生日后,她把发髻挽成了妇人的样式。萧远林看着一愣,兰岑笑道:“总有人问我为何不嫁人,可烦死了,这样刚好,我就说我夫君去世了,免得旁人再多问。”   他蹙起眉头,道:“你又不是永远不嫁人,何苦咒自己。”   这些年暗生的这些情愫,兰岑自然也心知肚明,她不理这话,只说自己过两日还要出门。   再次送她上路,萧远林一如既往的站在城楼上看着她远去,小小的马队渐渐不见,好在那几个臭小子都大了,她也不会再那般辛苦,能悠闲地看看风景,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   “报!将军,有您的家书!”   萧远林接过亲卫呈送上来的书信,低头一看,是吉宁。他心里一沉,这些年他回京述职,或是她前来探望,两人不是没有努力过改善关系,可是性情实在不相投,这些努力反而让他们更是难以忍受彼此。   吉宁也好久不曾写信了,却不知这回又是为什么事情,为她母族求官,还是要求他回京当五军都督?   不想看了信,亲卫发现萧远林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竟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他笑完了又摇摇头,这吉宁,做事永远顾头不顾尾,一意猛冲,不会拐弯。这信里,她直言自己看上了别人,要同他和离,好去重新追求自己幸福。   萧远林大步走回书房,先将和离书签了,又提笔写了封信,只絮絮叨叨的嘱咐她莫要任性妄为,以免弄巧成拙。   写完了,他将信和和离书一同封好,交给亲卫,让火速送到京城去。   赵吉宁今年有二十五了,这个年岁不大不小,一切都来得及,而他足足大了她十一岁,他再磨蹭下去,恐怕真的要被“去世”了。   他换上布衣,快步走出将军府,纵身一跃上了马。   城墙上,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兵只见一骑绝尘,看身形似乎竟然和他记忆里那个年少时的将军大人,那个总是急匆匆的少年重合起来,只见他笔直的朝着远处的雪山飞驰而去,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昨天老婆也骂他,买点肉回家,人家少找了钱他都没看出来。   他憋了憋嘴,慢吞吞的从前面城墙缝隙里摸出两枚铜钱来,塞在腰带里。虽然眼花了,家里的老婆子也不嫌弃自己,只是这点私房钱,看来又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看了大家留言,一脸姨母笑,我觉得好幸福啊,哈哈哈,小天使们,挨个蹭你们一身毛~~~   大肥章送上,祝周末愉快哟~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和菓子 15瓶;小怪兽biubiu~~ 7瓶;?lavender?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有些人的人生,总是比别人慢了一步。   比如别的孩子开始学说话了,他还在靠眼神或是哭喊声来吸引嬷嬷的注意,提醒她自己饿了。   再比如别的孩子开始追逐漂亮的小姑娘的时候,他还在琢磨如何改进手里的玩具小弓。   当然或早或晚,总会明白该做什么,只是有点迟罢了。   对于卫彰来说,他迟的事情,却多了一些,而且总也赶不上似的。   卫彰比哥哥姐姐小很多,刚记事的时候姐姐就嫁人了,而哥哥跟随父亲从军,此时已经是一方守将。他是听着父亲和哥哥在外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可是这些精彩的故事和他无缘,家里打小就给他定下了人生目标——读书入仕,决不能跟刀枪剑戟再沾边。   所以虽然出身武将家庭,他的玩伴却是大了他几岁的顾家哥哥,顾澈。   只是跟着王氏出入顾家多了,没怎么跟顾澈学会念书,倒是跟他那个漂亮的妹妹,清芜姐姐十分投缘。   记得第一次见她,顾清芜六岁,漂亮的小姑娘被一群嬷嬷丫头环绕着,正在院子里踢毽子——丫鬟们踢,而她漂漂亮亮的坐在那里,边吃点心边看。   小卫彰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那双眼睛仿佛黑黢黢的葡萄一样,美的又清晰,又寂静。   小男孩的表现欲上来,他一头冲进丫鬟堆里,又一脚把毽子踢飞到了树上——虽然他本来是想露一手,可惜用力太猛,反而成了捣乱。   王氏和李氏站在一旁正说笑,见状赶忙上前,对着他就拍了两下,斥道:“你这捣蛋鬼,快把毽子摘下来。”   李氏要拉,却没拉住,只得道:“快别打孩子,让小厮们去拿就是了。”   王氏看看这棵矮树,不以为意:“哪用的着他们,我家这个魔星,比这高的树都爬的溜快。”   卫彰被打了,却一点不在意,皮猴一般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蹭蹭两下上了树,摘下毽子还先趴在梢头得意地摇了摇,才丢下来,又差点砸到王氏。   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少爷,像顾澈和侯府的少爷们,平日磕破点油皮下人们都吓得半死。顾清芜也甚为惊讶,见他好端端的下来了,才捂着嘴笑了起来。   小卫彰走到她跟前,双手捧上毽子,生平第一次扭扭捏捏的道了个歉。顾清芜吩咐丫鬟给他擦擦脸,又请他坐下一起吃点心。   打这以后,他自来熟的认为和顾清芜成了好朋友,两人虽然差了两岁,但是小时候却显不出什么,他带着顾清芜在侯府里疯玩儿,不是扯下床围子披在身上扮演侠客,就是往各种高低不一的窗栏上爬,假装身后有追兵,而他们两个要去救被围困的大将军……   顾清芜不太喜欢玩儿这个,她喜欢画东西,但是卫彰要求先扮侠客,再画画。顾清芜不愿意,卫彰眼珠子一战,鬼鬼的道:“那清芜姐姐把我画成侠客,我们再去打敌兵!”   顾清芜一听也觉得有趣,取了胭脂给他画个大红脸,又拿李氏的螺黛给他描出粗眉和胡须。卫彰在铜镜里看了,甚为满意,拉着顾清芜给她也照样画上,然后在院子里疯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呔,小贼哪里逃!吃我卫大侠一剑!”   这样玩儿了有一年多,清芜七岁了,渐渐出落成大姑娘的样子,而他也正式启蒙去了书院念书。   两人虽然见的少了,可是幼时的友情却一点没变。卫彰下了学,三五不时钻进顾家的马车,跟着顾澈回府,又一头钻进顾清芜的明月阁里,把夫子留的课业全甩在顾清芜的书案上,把她画的花样子全都毁了。   那段时间顾清芜开始学女红,可除了画样子外,她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而卫彰对读书一事,更是半点不上心。   两人互相抱怨一番后,卫彰抓起针线帮她绣水鸭子,而顾清芜认认真真的把他的字帖临完。   丫鬟们笑他,他只说:“这有什么,我母亲说了,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可以,女子能做的,男子也可以,大家都是一样的。”   更大一点的时候,顾府请了教养嬷嬷,几房的姑娘们被圈在一起学规距,学礼仪。顾清芜认认真真的跟着嬷嬷念女则,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也挂在了嘴边。   小女孩儿这方面的意识比男孩子要萌生的早一些,等卫彰反应过来时,顾清芜已经快及笄了,而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头一次觉着比别人小是件讨厌的事情,毕竟别的事都能追上,可是年龄,无论多吃几碗饭,小就是小。   及笄后不久,顾府就给清芜定了亲。李氏把消息递到王氏这里后,她便打开妆匣想挑几样好的给清芜添妆。卫彰刚好下了学,噔噔噔的冲进屋子,抄起桌子上的凉茶就灌。   王氏喝了一句:“又喝凉的,说了多少次了,喝凉水肚子里长虫子!”   卫彰毫不在意地凑到跟前:“母亲做什么呢?怎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翻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是最好的首饰。”王氏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儿子,摸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忽又想起什么,瞅着他道:“你清芜姐姐定亲了,这是给她添妆,要选几样好的。”   卫彰“哦”了一声,伸出手选了几样,说:“这几个吧,清芜姐姐就喜欢这种样式的首饰。”   王氏看着儿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卫彰转了一圈,见没什么有趣的事情,便换了短衣打算去院子里打拳。王氏不许他摸兵器,他只能借着强身健体的名义,在这里比划比划。   一套拳打完了,小厮们端上了水和巾子给他擦拭,他想起刚才王氏说清芜定亲了,问小厮道:“这女孩子定亲怎么这么早?我姐姐可是十八岁才嫁的,还有娘为什么不给我定亲?”   小厮愣了楞,不知他怎么想起这一出,笑道:“一般来说姑娘家十五及笄,然后就要定下亲事,过了礼大约十六七岁出嫁,不算早了。至于男子,十五六岁到二十定亲的都有,倒不必那么着急,咱们府上这是特例,都说少见呢。”   卫彰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句:“那定亲……能换人吗?”   小厮睁大了眼睛:“换人?那不就是退亲?姑娘家退亲可跟被休了没两样,那可不行,性子烈的自杀都有。”   后来张家的事情一出,卫彰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是不是自己乌鸦嘴,乱说话才害的清芜姐姐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儿。   那个和自己从小玩儿到大的小姑娘,他怎么能忍心别人这样欺负她?卫彰撸起袖子,带了几个同窗好友去堵张钰,结果他死不认错,卫彰上去就打——他这武将家出身第一次显出不同来,只一脚踹过去,就把张钰腿给踹断了。   张钰好歹是个挂名的将军,这一下下去,虽然他失了面子,堂堂将军被个书院学子,还是个比他小的学子踹断了腿。卫彰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他爹一顿暴打,拖去顾侯府请罪,又入宫面圣——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闹着玩儿的?搞不好把他的学籍都除了!   清正殿内,赵熙端坐在案头批奏折,听闻内侍禀报卫将军带着小公子来请罪,他皱了皱眉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下手这般没有轻重。   “传!”   卫明拖着卫彰进了殿,他虽然老老实实的行礼,可是眼神里的倔强却把他那点心思都出卖了,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卫明本就是来讨恩旨的,若是张国公正经去衙门告了卫彰,那就不好收拾了,若能求得皇上心软,和个稀泥,张家就算不乐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赵熙让卫彰自己把事情说说,为何打人,又怎么下手如此之重。   卫彰梗着脖子,道:“我打他是因为他一点没有担当,明明退亲是他家提出来的,偏偏不肯认错,对外面嘴巴闭的像个蚌壳,旁人都猜测是不是我……我那个姐姐的错,他就不肯解释两句,我这才打他的!女孩子生来就不容易,什么名声是最要紧的,所以他挨这顿打一点不亏!只是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一踹腿就断了,也是活该!”   “活该?”赵熙重复了一句,这少年有句话打动了他,女孩子生来就不容易,谭太妃也常说这话,他心里不禁对这个少年起了几分好感,只是他这活该二字,倒不好轻轻揭过去。   卫明急得直冒冷汗,赶忙解释道:“皇上容禀,臣家里这个混小子天生力气就大,小时候刚学会自己吃饭,就能把勺子都捏断了,他这性子又急,没轻没重的。臣适才带着他去张国公府上探望,张公子的腿已经接上了,大夫说好好养着,不会留下什么症候,这一应药费赔偿臣都没有二话,只是这殴伤朝廷命官到底不是小事,臣请皇上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宽宥一二,臣日后必定严加管教,绝不让他再犯!”   赵熙听完,心里有了主意,他站起身,吩咐去把侍卫营几个厉害的叫来,然后带着卫明父子去了演武场,让卫彰下场和几个侍卫比试一番。   卫明从来没正经教过自己的小儿子,闻言虽不敢拒绝,但也捏了把冷汗。   不想卫彰打架虽毫无章法,但是力气之大,和几个侍卫比拼下来,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赵熙看罢,知道卫明所言不虚,于是道:“也罢,他下手没轻重是错,但是天生力大,却也并非故意为之,这样吧,这侍卫营里有个缺,这段时间罚他顶缺,戍卫巡查可不容易,若是惫懒那就罪加一等,到时候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侍卫营的差事的确辛苦,没日没夜的站岗不说,还要辛苦操练。可没想到卫彰一听,喜得蹦起三丈高,大笑道:“太好啦!我就想当将军,打仗冲锋,偏我父亲非要我读书!皇上罚的好,罚我一辈子站岗都行!”   赵熙愣了愣,摇着头走了。   卫彰果然如鱼得水,跟侍卫营的人没两日就混熟了。赵熙也并非真要罚他,因此众人待这个还算是小孩儿的同僚也很是照顾,只是他却认真的站岗,也认真的跟着众人操练,没多久,他身上的天赋显现出来,侍卫统领甚至亲自去求赵熙,将他破格录用。   卫彰比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其纯粹,他的心性比他的年龄还要小了两岁。众人和他熟了,又问他为何要打张钰,听他说完,众人都打趣道:“看来你这是喜欢上这个姑娘了,不然怎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傻小子,自己还没明白呢!”   卫彰第一次想到了喜欢这个可能性,他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我喜欢清芜姐姐?对呀,我是喜欢清芜姐姐的,否则她被人欺负了,我能气的想杀人?还有之前在祠堂,我跑回去跟她说我娶她,既是鬼使神差也是真心实意,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想明白了这个,他开始认真的想如何让顾清芜也明白过来——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他先明白了,所以得赶紧让清芜姐姐也明白,他俩青梅竹马,这被退亲就是因为他俩有缘分。侍卫营的人为了给他启蒙,从话本开始给他讲起,当然小段子还没讲到。   卫彰开始送礼,可惜屡屡失败,獐子她病中吃不下,而松鼠又吓到了她,她喜爱画画,他便琢磨着想从宫中弄点上好的颜料出来,而谭太妃偶然遇着他,知道了他这些荒唐念头,笑着又给他出歪主意——不如烧点稀有的松烟墨罢,她自己最近也正淘弄这些小玩意儿呢。   少年的日子飞扬洒脱,可就是太快了。   他怀揣墨锭奔走在山路细雨中那日,是他头一次明白,好些事情不是他一意孤行,靠着力气大就能解决的,他和她在亭子里说话,可却像把她逼入了角落一样,她本就惶惑难过,而他更是让她无措而恐惧。   卫彰认认真真的去问了王氏,可否为自己向顾家提亲。若是可以,他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照顾清芜,若是不能他就此小心在背后看顾她就是。   王氏叹了口气,为难道:“你毕竟小了清芜两岁,再者,虽然我同顾夫人交情好,但咱家到底没个爵位……”看着儿子失落的神色,王氏迟疑了,阿彰心性纯良,品格正直,怎么看都是良配,她是不在意这点年纪差异,也不在意爵位财富的,刚好顾家刚刚退亲,想来能有几分把握。   “罢了,我去试着说一说。成不成的,尽力一试吧。”   不想刚进了门,就听说萧国公府的老夫人上门了,她被请进福寿堂,一眼就看出这是两家有意,她能理解顾家的着急,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下,埋在心里。   卫彰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他头一回意识到不是只有喜欢就行,年龄,身份,地位……桩桩件件都是必须的。萧家,萧远林也是他童年故事里崇拜的英雄,而他自己,如今挂着个虚职,什么都没有。   卫彰认真的看着王氏,郑重道:“母亲,我还是想走武官的路子,求您成全!”   他后来终于遂了心意,只是每每望着边关的月亮,却觉得那月是他人生的出口,一个怎么也够不到的出口,就像那差了的两岁,那虚无缥缈的爵位,他走一步,月亮退一步。   在并州守城的日子有几分无聊,加上大哥卫耘怕他闯祸,看他看的紧,城中上下都知道,绝不能放小卫将军出城去的。   每日里的事情一完,他只能在城里闲逛,时间久了,这小小城池里的砖石都要数清了。   这天卫耘和众将领议事,卫彰无聊,又不想和大伙一起吃饭,便拖着步子打算出去找点吃的,顺便去城墙上喝酒看月亮去。   找了一圈,城里的店铺大多关了门,他饿得发慌,好容易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一间开着门的。里面有个绿衣的姑娘,正慢吞吞的抹着桌子。   “店家,你们还有饭食没有?”   姑娘缓缓抬起头,瞅了他一眼,然后又慢慢低下头去,道:“有是有的,就是要等会儿。”   卫彰一屁股坐下:“等就等吧,左右也没别处可去。”   姑娘道:“哦,那客官稍坐。”   话虽然说了,可她还是慢慢悠悠的擦了桌子,然后才走到了后厨去。   卫彰等啊等啊,肚子里也咕咕叫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就往后厨走去,结果刚撩起帘子,就见浓烟滚滚从后厨的小窗里冒出来。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着火了,赶紧冲进去救人。   可是没想到,那姑娘正蹲着把木柴塞进灶里,一面拿着蒲扇死命的扇,一面咕哝着:“为什么只冒烟,不见火苗呢?这可怎么办呀,这是第一位客人啊!唉!”   卫彰嘴角抽了抽,上前道:“你放的是湿柴,自然点不着!我来!”   这姑娘又“哦”了一生,然后慢悠悠的让出位子来,看着卫彰忙乎着点了火,又亲自掌勺炒菜煮饭。   饭菜做好了,卫彰也累的够呛,两人就在后厨相对而坐。姑娘慢悠悠的恳求他:“那个……我不收你饭钱了,咱俩一起吃可不可以啊?”   卫彰愣了楞,点点头。   这姑娘端起碗来扒拉了两口,泪珠子就哗啦啦掉了下来,哽咽着道:“我都好久没吃过熟的饭菜了。”   卫彰无语,道:“那你还开饭馆?饭都烧不熟!”   姑娘无奈摇头,可怜兮兮道:“唉,你不懂,我以前都是吃外卖的,哪里会烧饭啊!也是我走路慢,不小心就……就到了你们这里,我四体不勤,学的又是外语,到了这里啥也不会,想着开饭馆谋生总可以吧,结果……”   卫彰听的一头雾水,歪麦?歪鱼?这都是什么?   不过她这慢吞吞的性格,不知怎么就和了他的意,头里他只是对自己说,万一她又没饭吃,怪可怜的,不如去看看,顺手就从府里抄了几个包子带过去。   后面却发现,他一意追赶的时光,到了她这儿,都慢了下来。   这个姑娘——人如其名:于蔓蔓,她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她说她来自远方,回不去了,不如随遇而安。   卫彰和她熟悉了,跟她说起那些关于年龄,关于前途的心事,她却根本不当一回事,说什么钱财爵位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闭眼啥都没了。这倒和王氏很像,和她相处起来,也像是在家里,他慢慢觉察出,她和清芜姐姐那样的闺秀是不一样的,她更像王氏,或是谭太妃,自己那些出格的举动,对她们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不过听卫彰抱怨,她还是掰着手给卫彰算,他今年十六岁,这时候人寿命短,满打满算他活到六十岁,那就还有四十四年,算下来也就是一万六千多天了,比起比他大的,要多七百多天,不算多,也不算少了,还是珍惜点吧。   这套歪理说完了,卫彰简直目瞪口呆,问道:“你多大了?”   于蔓蔓翻了个白眼,望着天,她本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忽然灵光一现,既然穿越了,那前世的二十年,七千三百多天可不是赚来的吗?想到这里她不禁喜笑颜开,看着卫彰道:“你别管我多大了,反正我比你天数多多了,你比不过的。”   卫彰不服,揪着一定要问,两人像小孩儿一样吵了半天,最后互相望着笑了起来。   “你跟我想象中的古人一点不一样,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之乎者也,说我听不懂的话,还不把女子当人看,还有卖小妾,睡丫鬟……”   卫彰捂住她的嘴,道:“胡说八道,我第一正当年少,一点不是古人,第二我没小妾没丫鬟,也不买卖。”   卫家家风最正,什么妾室那是从来没有的,至于睡丫鬟,更是绝不可能,王氏知道了得打断他的腿,她怎么说来着?这是不尊重女性,绝不可取!还有什么人都是生来平等的,丫鬟只是一份职业等等,念叨了不知多少年。   于蔓蔓笑了起来,打闹间忽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也没那么无聊嘛。   日子慢慢的流逝,战事结束了,论功行赏,卫彰功劳不小,马上就可要回京了。   临行前几日,卫彰决定这次一定要提前表明心意,虽然这死丫头死不肯说自己到底多大,但是这也不重要了。她慢悠悠的性子,不是刚好和自己相配吗?   一进门,只见于蔓蔓这次倒没磨蹭,包裹已经收拾好了,正等着他来呢。   “阿彰,带我去京城看看吧。”于蔓蔓笑嘻嘻的望着他。   卫彰没想到她自己也想去京城,心头一喜,学着她的样子慢吞吞道:“我们古人带个姑娘回家去,那可是大事,加上我家不许纳妾,我得娶了这个姑娘的。”   于蔓蔓的脸慢慢红了:“……”虽然前世总是看着电视里的小鲜肉流口水,可真摆在眼前了,这真下不去嘴。   “我……我得做做心理建设。”她小声的说。   这句话卫彰竟然听懂了,他嘿嘿一乐,道:“不急不急,你到我家了跟我母亲说去,打小她就老说什么她要做做心理建设,也不知到底建了什么,这会你们可有伴儿了!”   只见于蔓蔓的眼睛亮了起来,惊喜地看着他,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过猜测,这个少年说话行事,他的不羁洒脱,活脱脱的和前世那些皮小子们一模一样嘛!   “好!那就跟你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 o(* ̄▽ ̄*)o这个番外有点恶搞的意思,哈哈哈~   博诸位一乐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谭宁病了半个月,迷茫的梦中她不停逃跑,不停喊叫,可是噩梦里无论推开哪扇门入目都是古色古香的宫殿,幽暗而深远,找不到出口。声线尖细的内侍在一旁阴测测的瞧着她,嘴巴开合,而她似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   病好了之后,她也死了心,接受了自己穿越这件事,她现在叫未央,而“宁”字和当今皇上重了,是再不能用了。   春日静好,屋外桃树开着花。她捡了些布头和丝线,走到廊子下面学做针线。这以后是她的本职工作,要是学不会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熏风不时裹挟着花瓣吹到她身上,未央发愁的看着布片上搅合成一团的水鸭子,或者说更像是一个绿色的毛球。   她把这失败的作品归咎于睡眠不足,毕竟穿越这件事太过离奇,她以往的生活,亲人全都远去,而且永生不见,这样的想法和认知让她的大脑和身体一刻都不能安静,尤其是夜里的时候,这个没有电灯的世界,黑夜的到来仿佛是一个深渊,她现在怕睡过去。   等病彻底好了,宫里的医官看过后,终于轮到她上夜了。   这里是端庆宫,住的都是未出宫建府的皇子,而她要伺候的是行六的皇子赵珩,今年十六岁,比她现在的这个躯壳只大了一岁。   大宫女春明性子和顺,她看未央近来浑浑噩噩的,于是再三嘱咐了她上夜的事项,这才放她去了前边正殿。   已是掌灯时分,赵珩用过晚膳就坐在那里看书。未央同宫女们换好了班,轻手轻脚的走到内室外站好,随时准备听侯里面的吩咐。   这里真是亮堂啊!   未央瞅着大殿里的落地宫灯,小宫女们分到的蜡烛有限,得省着用,因此这样奢侈的点满一屋子的宫灯,是从没见过的。   宫殿里装饰精致,各种摆设和器物都是描金绣彩的,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光辉。这可比电视里的鉴宝节目震撼多了!   她想着前世的点点滴滴,却没听见屋内传来的那声:“茶。”   赵珩抬眼看了看,屏风后有个单薄的身影,他于是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来人,换茶。”   未央终于回过神来,赶忙去捧起茶炉上暖着的水,结果这一着急,就忘记垫上帕子,滚烫的铜壶让她一下子松了手,只听当啷一声,热水四溅。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跳开几步,还好没被烫着。   这阵响动把赵珩引了出来,他蹙眉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和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宫女,问道:“可烫着了?”   “没有,没有,还好没烫着。”未央伸手看了看自己指尖,只是有点红。   “怎么回话的,没大没小!”这阵响动把外间值守的内侍善福也引进来了,他低低斥责了一句,又对着赵珩恭敬地垂首请罪:“回殿下,这小宫女前些日子病了,今日第一天上值,许是有些糊涂,还请殿下莫怪。臣这就让人收拾干净。”   说着又吩咐跟进来的内侍上前打扫收拾,一旁的未央也想上前帮忙,善福对着她道:“你,下去领十个板子,让春明来伺候。”   未央一惊,这就要打板子?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收拾好了再沏壶茶上来就是了。“赵珩说完这一句,又转身回去继续看书了。   善福压着声音道:“算你运气好,咱们殿下最是心软,记得下回小心些,不可再这般莽撞了!”   未央赶紧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十分委屈,想她本来好端端一个现代社会女性,到了这里不但要伺候别人,还动辄有打板子丢性命的危险,这如何能不委屈,恐惧?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剩下的时间里更是万分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样挨到了赵熙就寝,她依着规矩在寝殿外的地上铺好一层薄褥子,然后在上面蜷缩了起来。   上夜不能睡的太熟,以免屋子里主子的吩咐听不见,所以这褥子薄的几乎等于没有。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浑身硌的疼,后背还透着冷意,于是起身把褥子圈在身上,然后靠在了门边。   身后的帘幕重重,赵珩正在屋内安睡,她这边可以望见大殿内的灯火,宁静而深远,有了灯光她忽然觉得上夜也不是那么辛苦了,比在宫女们的小屋子里让她安心多了,连日的困倦袭来,她终于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藤椅上,身上还披着盖毯,暖融融的。   未央好半天才回过神,一反应过来,她赶紧跳下藤椅就往内室里冲,屋内赵珩已经差不多穿戴妥当了,正对着铜镜整理袖口。   见她进来,倒也没有恼的意思,只吩咐道:“叫水吧。”   这是要人进来伺候他洗漱了,而之前该由未央喊他起身,伺候他更衣这些,他都自己做了。   未央紧张起来,先是“嗯”了一声,又赶紧请罪:“回殿下,我不小心睡过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殿下原谅。”   “无妨。”   六皇子赵珩的脾气好,宫里人尽皆知,而且这不是虚言,他打小就是这敦厚性子,对一切都是满不在乎又悠闲自在的样子,小时候被身边人欺负了,只要求个绕告个罪,大多都能饶过去,除非让他的母妃知道。   等十来岁的时候,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敦厚其实常常被人利用,因此就慢慢的装出一副清冷面孔来,离周遭的人远一些,不轻易让人摸出他的底子,但无论如何,他仍旧不算是个苛刻的主子。   昨夜半夜口渴,唤人进来倒水,等了一会儿,只听外间传来沉沉的呼吸声,他只得自己起身倒水喝了,又走到外面去看,只见这小宫女睡的十分酣甜,梦里还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咕哝着妈妈。   赵珩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不忍,把她抱起放到了藤椅上,又给她添了毯子盖好。   不过这会儿他一脸的冷淡清正,完全看不出温厚的样子。   洗漱完,又顶着晨雾匆匆去了文英殿念书。   随后的日子就这样静静的流逝,因为跟了这样一位主子,未央心中悲惨的古代生活变得没那么可怕了,虽然水鸭子还是绣不好,但是她能安心的睡着,也能不再担心说错话会被打板子,会丢了性命。   到了夏天,宫里的气氛却是一日日的压抑起来,听说坐了几年太子位的大皇子因为太过平庸,屡屡遭皇上申斥,他一面惶恐不安一面又十分不甘心,竟然起了谋逆之心,叫皇上知道后,被废为庶人赶出了宫去。   没多久,又爆出了二皇子为了争储位,行巫蛊之术诅咒几个弟弟,除去出宫建府的几个皇子外,端庆宫里也搜出了不少咒术人偶,皇帝震怒之下,处斩了不少宫人,便是略受牵连并无实据的也没有放过。   这件事将未央吓得不清,生怕自己平日里有不小心得罪的人,万一诬告自己,那她可惨了。   这白天里悬了一天的心,没想到赵珩也是迟迟未归,内侍们都焦急的打探了好几回消息了,却只听说清正殿里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而六皇子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   等天色暗下来了,赵珩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了回来,身边人也不敢说话,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之后他晚膳也没用,就躺下了。   刚好轮到未央值夜,春明等人又是细细嘱咐她今日万不可懈怠了,才放她去了寝殿。   未央也知道轻重,刚好是夏日,她连垫子也不用了,就蜷在内室外面,支着耳朵听动静。   到了后半夜,忽然听见里间传来悉悉窣窣的响动,她赶紧起身进去,却见赵珩正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袍,看她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才说:“今日怎么不睡?”   这话说的,显然是知道她这副惫懒的性子了。   未央窘了一下,然后才道:“这,婢子也不是第一天上夜了,哪能总是睡过去。殿下可是需要什么?要喝水吗?”   赵珩一晒,她倒好意思说,他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睡吧,不必跟着了。”   这未央哪里敢,可是她也不敢违拗他。见他踱着步子出去,想了想,落后了几步悄悄的跟上了。   赵珩走到了清正殿的附近,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宫殿,阴影之中侍卫环伺,却仿佛石雕泥塑一般,在夏夜的微风里默然伫立,赵珩止住步子,在白玉栏杆边上静静的站着。   未央也立住了,他心事重重必是今日在皇帝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却不敢开口。赵珩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些掌控他人生死的古代权贵,但是他也不是她这样的人的朋友。   就当是打工吧,攒点钱,等年纪到了她就能出宫去,她总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的,不必困守宫廷一生。   赵珩终于发现了身后的这个小宫女,虽然吩咐了她不必跟着,但是若是旁人发现他不见了,头一个要问的就是值夜的人。   这样想着,他又不禁自嘲,父皇说他心软,不堪大用,对他为二皇子求情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是妇人之仁,可他改变不了自己,便是对着这样的小宫女,他也是先为她想理由,而不是去责怪她不听自己的命令。   赵珩对着未央招了招手,让她走过来,本想和她闲聊两句,可见她一脸的仓皇和防备,不禁起了逗弄之意,肃着脸问道:“让你不要跟着,你竟然敢不听?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责罚你,就这样大胆起来。”   他平日里甚是寡言,也从没这般声色俱厉的说过话,未央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不是不想听,只是我担心您心情不好,万一出事可怎么好,所以……”   看她吓成这样,赵珩扑哧乐了出来,道:“逗你呐,我知道的,你不跟着就是失了职守,不怪你。”   夜晚的清正殿,人不必担心是否需要先低下头,免得对帝王失了敬意,它袒露在月色下,仿佛柔和了起来。   赵珩忽然道:“我的确是因为父皇的训斥而心绪不佳,我太过软弱令他不喜,而自己却又无法改变。”   若是一个正经的古代宫女,此时可能会文邹邹的宽慰几句,但说的话滴水不漏,绝不逾矩。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月的未央,她本来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根本想不到这些,闻言只是略带耿直的说:“您不软弱呀?为什么要改变?我觉得您这样很好!”   赵珩未料得了这样一句评语,自己很好?他轻轻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开始认真的跟一个小宫女说道:“你不懂,作为皇子,我这样就是软弱,我不能杀伐决断,不能坚毅果决,我的兄弟做了错事,我第一想到的是为他们求情,这样的我在父皇眼里,根本是无用之人。”   “那怎样才是有用呢?难道也要诅咒他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未央不服气,又道:“我觉得人不是介意自己没有用,是介意自己不被重视。”   赵珩听了这话,不由一愣,他想起自己母妃还在世时,那时他每每做了什么好玩儿的小东西,写了好看的字,捧到她面前时,她会挑出字帖让他送到父皇面前去,而他花费更多心血的小玩意,她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只因为那些没有用——皇子们要比的是学问能力,不是捏泥人的手艺。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向未央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有些忐忑不安。   赵珩微微一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未央放下心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琼鸣楼,这里是他母妃住过的地方,早年间她曾颇受宠爱,这里的地面都是用了玉石铺就,剔透而华丽。   赵珩带着她在殿外脱去了鞋袜,两人踏上了玉石地面,空旷的大殿里说话声都带着回音。   “我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走一走,其实你就是不跟着,善福也知道来这里寻我。”   未央看他现在这样,哪里还像平日里那个清冷的六皇子,倒像是个淘气的小孩儿一样,她笑了起来,问道:“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她的眸子里只有纯然的关切,和宫里那些或是谄媚,或是有所求的眼神完全不同,赵珩虽然是个敦厚人,可他对人的感觉还是敏锐的,他只是不在乎罢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免得善福回头不好说我,便去责备你。”   宫廷里的事故层出不穷,而赵珩这里的时光却慢了一拍,他周身有一道特别的气息,把这几座小小的宫殿包裹起来,令这里的日子漫长而又宁静。   他和未央之间,因为这一晚,也慢慢不同起来。   他看书时从不让别人在旁伺立,可是却唤了未央进去帮他墨墨。他说要教未央识字,却没想到她磕磕巴巴的,一本书能读下来,也看的懂意思。   而且归因于课外闲书看的多且杂,未央不时就有惊人而又新奇的言论冒出。有的深刻的话她只是从课本上学过或是偶然听过,可是赵珩这样聪明的人,略微思索就能有更深刻的收获。   这样的亲密落在他人眼中,只觉得未央要一步登天了,就算是不甚受宠的皇子,他身边侍妾的位置也是不少宫女打破头争抢的。   他们两个倒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周遭的喧哗和巨变仿佛和他们无关,三皇子上位被封为太子,他的胞弟四皇子成了宫里的红人,因为他还没有出宫建府,端庆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对四皇子恭敬有加,而五皇子和六皇子这边就显得格外冷清起来。   五皇子性格阴郁又暴戾,赵珩早就提醒过未央,见了他必得躲着些,可没想到这天她去领冬衣,还是在路上撞见了他。   五皇子刚从外边回来,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一肚子火气,走到端庆宫前面,瞧见了未央等人,便厉声喝道:“狗奴才!见了本殿下也不知请安见礼的?”   他走在众人后边,又恰好是个拐角,瞧不见他绝非故意为之,可他是皇子,这一声暴喝众人哪敢辩解,于是齐刷刷跪伏在地连声请罪起来。   只未央一个人,她才来半年,骨子里那些平等的想法还没被磨灭,加上在赵珩身边做事,更是被纵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她愣了愣,慢了半拍才跟着众人跪下,只是这已经落在了五皇子眼里,见她脊背又是板着,手里的衣物也没有放下,好像是敷衍一样,他更是恼怒,左右看了看,抢过一名内侍手里的拂尘,劈头盖脸的就朝她砸去。   他本就是借机撒气,下手更是没轻重,未央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挨了几下,一股暖流顺着额角流下,她伸手一抹,只见一片血红。   正巧四皇子路过,见状赶忙来劝,拉着五皇子道:“五弟,这是怎么了,何必跟下人们过不去,有什么让她们自去领板子就是了。”他连拖带拽的把人拉过来,五皇子虽然暴躁,见了他倒还知道收敛,于是恨恨的丢下拂尘,指着未央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就跪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给我看住了!”   这天赵珩回来的也晚,他出去看府邸了,善福等人堵在宫门口许久,一见他赶紧上前把事情禀了。   赵珩心一凉,不管不顾的抛下众人就往端庆宫跑,月光黯淡,只见那瘦小的身影在高大的宫墙映衬下,更是马上就要消失一般,他刚才还琢磨着这丫头说喜欢住在水边,到时候建了府他可以给她分个水阁去住,只是问了匠人又说水阁潮气大,女子住着恐怕不好,他想着和她商议一下,是不是夏天住住水阁,冬天要住到暖和些的地方去……   烧个暖暖的地龙,两个人可以窝在一起看书谈天……   他还想着得问问她的心意,也应该开口了。   未央见了他,先是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来:“我不是故意招惹五皇子殿下的,我……”话没说完,人已经歪软着晕了过去。   赵珩一步上前,将她揽入怀里,她的额头和身子都是冰冷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要杀人的怒意,无法抑制,哪怕把这宫墙和天地都捣烂了,也在所不惜。   未央醒过来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他的变化。以前他的清冷是为了掩盖自己,而现在那冷意里,带着扎人的寒刃,凉意逼人。   赵珩的内心有一角就此崩塌,虽然未央极力的缝补,掩盖,但是仍旧没办法挡住他往一个坚硬而冷酷的皇子的路上走去。   他记得未央说,要想让别人重视自己,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表现自己,而是去寻求对方的帮助。   于是他便更加勤勉的读书办事,拿着问题去请教皇上,即便被拒绝也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勤奋。久而久之,皇帝对这个儿子开始另眼看待,他教了几次之后,见他贯彻自己的想法是那样彻底,更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承继他想法的儿子。   他本身是个暴戾而多疑的人,除了赵珩,几个儿子都继承了他的性格,他猜忌着立为太子的皇子,老大和老三都逃不过。   等赵珩也要出宫建府的时候,他在朝臣的惊愕之中,指了丞相高程的嫡女为六皇子妃。   高程是权相,其子手握兵权,而朝中半数大臣都是他的门生故旧。这样一道旨意,无疑是让赵珩有了和太子分庭抗礼的资本。   接到旨意的那天,赵珩在内室里坐了一整天,连未央也不肯见。   他一直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心意,而未央却是都明白的。她第一次喜欢了一个人,在一个异世,喜欢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天明的时候,他赤着脚披着头发,仿佛鬼魅附身一样走到了未央的屋子前,一动不动的站着。   未央没有睡,听到动静便起身打开门。   赵熙双眼殷红,直直的望着她:“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陵水坐画舫那天,阳光那么耀眼,可是两岸的屋宇窗内,看着却是黑黢黢的一片。你告诉我越是耀眼的阳光下,看向暗处就越是黯淡,因为光明和黑暗本就是相伴而生的。”   “我记得。”   “未央,我要你一直都在温暖的阳光下,高高兴兴的过这一生,所以我可以走到暗处去,哪怕阳光再也照不到我的身上。我送你出宫去,我会安排好一起,让你无忧无虑的好好生活下去。”   赵珩说完转身想走,未央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把脸埋在了他的背上,然后轻轻的说道:“我告诉过你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总说那里多么多么好,但是我自己却是又无知又浅薄,胆小而又贪心,我没法想象自己去做你的妾室,伤害你未来的妻子,你的王妃,可我也没法想象自己离开你,在这个世界有怎样的生活,你又有怎样的生活。所以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让我待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如果你失败了,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如果你成功了,我再放心离开。”   赵珩的身体僵硬起来,他想要拒绝,可是却没法开口,这几乎是他人生里最后的暖意了,他终于还是把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又一年过去了,在众臣的反对声中皇帝坚持再次废黜了太子,新年祭祀的大典上,他望着跪伏在地的众人,最前头皇子们站立的地方空荡荡的,七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老四和老六,还有个小的身体病弱,平常出门都难,其他的不是病死就是被他废为庶人,终生幽闭圈禁。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睃,最后终于停留在了赵珩和他身边的王妃身上。   在年老的时候,武帝的心里终于觉的一个人心软并不是坏事,至少如果自己能心软,那么后悔的事情就能少几件。   赵珩被立为太子之后,他身体很快垮下去,他一日比一日虚弱,终日沉浸在后悔之中,最后又在这股情绪里离世。   未央依言离开了,她先是四处游历了一番,路见不平时还像侠客那样救下了一个姑娘,最后在一个宁静的小山村里停留下来,看尽了繁华和争斗,这里简直是十全十美,有吃有喝,山上有果树,还有好些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但就是快乐的无法掩饰的孩子们漫山遍野疯跑。   她想,这样也挺好的,在这里住一辈子也算是实现了她和赵珩两个人的愿望,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不过没两年,就是这么个荒僻的小山村里,也传来了京城动荡的消息,据说废太子的余孽勾结了高相,而当今皇后本就爱慕前太子,更是在宫里对皇帝下手谋害 。   她听闻这个消息,惊得手里鱼竿都掉了。   走商的货郎看着她惊讶的样子满意的一笑,喘了口气才继续道:“不过皇上英明神武,没叫废后害了,她失败后自焚于宫中,听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整个京城照的白昼一样。”   未央看着货郎一步三晃的走远,缓缓在石头上坐下,兰岑道:“姑娘,要不回去看看吧?看了就放心了。”   未央没有说话,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发起了呆。   “你说这鱼竿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呢,怎么就是钓不起来鱼?你记不记得上次你说是地方选的不对,可是咱们刚一挪开,转眼人家就在这里钓上来了一条大白鲢,哎!”   “钓不上来,是因为你心不静,心静了,鱼儿察觉不到有人,自然就上钩了。”   未央惊讶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身边,还穿着一身布衣,悠闲自在的拿过自己的鱼竿,重新放饵,甩杆,一气呵成。   她看着他,却说不出来话。   赵珩一手擒着鱼竿,一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指尖和以前一样冰凉,但是更有力,也更宽厚。   “未央,我们终于都坐在阳光下了。”赵珩开口,他的声音轻快起来,“不止是你我,我会让更多的人都站在阳光之下,让你告诉我的那些都一一实现。”   未央惊讶的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赵珩微笑着:“你来的地方,你告诉我那里很好,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希望更多的人都过上那样的日子,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会不会做的不够,做的不好,我需要你来帮我,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也许这就是你的意义呢?未央,回来我身边,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   ……   在很多年后,赵珩将玉玺扣在了退位诏书上,这张诏书旁边是一份立后的诏书,上面写着谭宁这个名字。   已经是贵妃的未央撇了撇嘴,笑道:“你不是说要完成好多事情吗?怎么这么早就退位,还有这份立后诏书,你呀,到底还是个古人。”   赵珩笑了起来:“你不是告诉我,你们那里五十五岁退休,我算了算,这辈子完成的事情够多了,剩下的时间还是全都给你罢,提前十年不算多。再说巨大的改变不可一蹴而就,总得留下点让儿子去做吧,你难道想他无所事事?”   “这都是借口,我看你就是想躲懒,熙儿刚出生你就说,好歹是个儿子,以后可不必再生了,一个就够使了。那会儿你就想好了吧?”   “且不论这个,这个立后诏书,你再看看?”   “有什么奇怪的吗?不过是死后哀荣。”   “你看日期,这是我登基那年就立下的,在宗正府里也有一份,我从来都只有一个妻子,我知道你介意这件事情,如果没有高家的事情,恐怕在我死后,这份诏书才能被公布出来,又或者永远不见天日,不过都不重要了,我只想你知道,这就够了!”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的,最后一章,电脑崩了,直到现在才弄好。。。555这篇文最后一次没能按时发布,打滚求原谅啊啊啊啊!   各位,再度感激你们的陪伴,作者泪奔,写完这些文字我收获良多,希望我下个故事继续为你们带了快乐......和无尽猫毛~~~哈哈!祝大家每天都看文快乐,爱你们!   然后:新坑求收藏,稳定更新哈~   问:“坑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答:“这还用问,当然是嫁给他!!!”   女主版:   谢黛宁的人生实属低配中的低配,惨淡中的惨淡,父亲不擅做官转行教书,母亲不擅宅斗盛年早逝,祖母叔叔一家子更是阴毒无比......   不过好在真心待她的是开挂的战斗机群,她成了大耀朝的第一团宠......   团宠认定读书的没好人,要从揭露她爹虚伪面目的报仇坑爹大战开始人生起步!   只是为什么最后竟然嫁给了个第一学霸,权臣之首......?   沈屹:“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嗯?再这样教孩子,封了你的口!”   谢黛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唔!!!”   沈家小学霸提笔记下:学而时习之,身体力行之!读书人封口得用嘴!!!   男主版:   遇见谢岱宁之前,沈屹是云岚书院的学霸,俊雅无双,清正自持,号称书院之光;   谢岱宁出现之后,他多了个烦恼:掰弯自己?再掰弯谢岱宁?   终于知道谢岱宁原来是谢黛宁,可少年时光易逝,人已经远去。只是无论她还是他,沈屹这一生只肯爱一人。   基友推文:《烈火生莲》by画歌   文案1:   元樱是个不祥之人,逮谁克谁。   传闻克死生母,克残亲爹。   她及笄这天,父亲折了一根枯树枝送她。她把树枝栽种在娘亲坟头,树枝一眨眼拔高长大,还跳下一个翩翩公子。   公子貌相令人垂涎,嘴角噙着桃花,说:相逢即是有缘,你可以许三个愿望。   元樱眨眨眼,斩钉截铁:我娘复活。   这个问题太难,公子摇摇头,换一个。   元樱想了想:让我爹双腿康健。   公子说:这有违生理,你爹双腿已废,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元樱没了兴趣,赶人道:离我远点。   五年后,元樱醉酒饱睡,春风一度吹暖城。   元樱红着脸:我当初许愿你离我远点,你怎么……   他长臂一捞,贴耳道:我只说你可以许愿,又没说会帮你实现。   混蛋!   文案2:   元樱出生受到诅咒,克死生母,克残亲爹。   将军府嫡女身份一落千丈,给后妈端茶送水,给两个继妹洗衣梳头。   及笄那天,亲爹给她一根枯树枝作为生辰贺礼,她把树枝栽在娘亲坟头,树枝眨眼拔高长成参天大树。   从树上跳下的男子惊为天人,向她招手:过来,我保你平安。   若干年后,身处深宫的元樱一脸萌血,我被骗了!   掐准时机出现的男子嘴角邪肆:乖,到我怀里来,这里保证安全。   元樱气不打一处来,乜斜他一眼。   轻咳两声的男子颠颠过来,哄她:你别动,那我过来。   【排雷】男主是天选之人,身有异能;架空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