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罗敷有夫 作者:一支荷   文案:   哪怕知道眼前这略显寒酸的少年,日后将平步青云领帅千军,罗敷依旧表示:   抱不动的大腿还是别抱的好。谁让自家人有眼无珠,硬是将人家挤兑跑了。   哪成想惹不起还躲不起了,自己身边的桃花被他一一掐折。   只因他一句话,“罗敷有夫,那人是我!”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甜文   主角:秦罗敷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乐平侯将自家娘子关在房内已是三日有余。   这三日里,任凭娘子如何哭闹咒骂,乐平侯始终不松口让她出门。侯府内下人对于其中底细知道的不多,都猜测着,估计是娘子的父亲冒替双生弟弟官职一事被揭发,侯爷为避嫌,不许娘子与娘家再来往了罢。   瞧娘子闹的这么凶,有的侯爷头疼了。   罗敷此刻身心俱疲。若不是那人的一封信,现在怕是仍旧被自己丈夫那副伪善的面孔欺骗着。原就在猜测,父亲那事儿,只几个至亲之人知道底细,如何就能被捅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原来是家里出了内鬼——一直以来最信赖的丈夫,竟然在背后给自己插了一把尖刀。   “寿王给的福利应是不少,将我整个秦家赔进去,赚的你乐平侯府盆满钵满是不是?”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罗敷你信我好不好?”乐平侯控着面前女子的两臂,生怕自己一松手,女子便又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乐平侯升官发财,秦家人免了一死,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这是乐平侯眼中的两全其美?”罗敷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用岳丈一家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前程,不知乐平侯的位置你坐的安不安心呐!”   罗敷一个用力挣脱出乐平侯怀抱,后退了几步才抵在饭桌前,稍稍匀了匀气息。   “罗敷……”乐平侯伸开两臂做出一个搀扶的动作,却被罗敷狠狠瞪着作罢,“好,我不靠近你,咱们好好说,你还担着孩子呢……”   乐平侯正说着,罗敷已经抱着肚子蹲了下来,面色苍白伴着豆大的汗珠子一会儿便挂满了额头。   此时顾不得罗敷对自己的意见,乐平侯两步便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急急忙忙叫下人们找了大夫来。   罗敷以孩子相要挟,终究还是换来乐平侯的妥协,但仍旧不允许罗敷出乐平侯府,只同意了秦家可派一人看望她。   罗敷是有非出门不可的理由的,那人书信中告诉自己一法子或可解当下困窘。信中夹着一只红的要滴下血来的耳坠子,那人说此物乃是尚安公主和亲之时,当今圣上赠与自己胞妹的陪嫁,也是二人生母,已故皇后燕氏的钟爱之物,尚安公主阴差阳错欠了那人一个人情,便已此物代为偿还恩情——见此信物可免一罪。   罗敷忐忑不已,从前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儿,未曾想还真有这么个信物。她也顾不得为何那人如此帮助自己,若能救出父亲,再行向他致谢不迟。   天儿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见着了秦家来人。   原本以为来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没成想竟然是从前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元和。去年到了年纪,罗敷为元和找了户体面人家成了亲,虽然是嫁出去的丫头,但二人情分依旧,彼此来往不少。   元和一见自家娘子病体孱弱,在榻上一副哭干了眼泪的样子,也忍不住偷偷掉了几滴泪。突又想到侯爷交代的话,立刻绷直的身子,快步走上前去,悄声在罗敷耳边唤了句,“娘子……”   罗敷正闭目养神,听到声响,眼皮抖了抖,费力的睁开了眼,示意两边人都出去。   下人们鱼贯而出,罗敷才强撑着坐起来。   真是累啊,累得连气都不想喘似得。罗敷知道即使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屋外依然还是有乐平侯的眼线在,不敢多言,唤元和附耳过来。   “这里还存了些首饰,你拿去,拿去秦家交给我阿娘。”罗敷从身旁抱出个妆匣,将盒子往元和手里一塞。   元和被迫接过,眼神流连在盒子上,又抬头瞧了瞧病榻上的罗敷。   罗敷推着她,“走吧,给我娘阿报个平安,将东西好生交到她手上。”   她力气使得颇大,推的元和一个趔趄。元和还未来的及多跟娘子多说几句,只回了个“哎”便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罗敷悄悄起床,颤悠悠几步趴到窗户根儿上看着,看着乐平侯将元和手里的首饰盒硬生生夺了下来,不顾元和一个劲儿的扑上去讨要。   有人上来七手八脚的将元和捆了个严实,押着下去了。   走了走了,都走了,都了了。   早该料到,如今这乐平王府,自己做不得一丝一毫的主了。   门开了又关,罗敷感觉的到有人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停在自己枕头边上。她迷迷蒙蒙的,嘴角含着笑,“好累啊,真是累啊……”   不断重复着,小腹越来越重,坠着要向下掉一般。渐渐感到双腿之间一片濡湿,罗敷不自觉蹬着腿,喃喃叫了几句疼。   身旁之人看着罗敷被面被蹬的起伏,赶忙掀开被子瞧了一眼。   满目刺红,血浸透了罗敷身下的褥子,湿溻溻一片。   那边罗敷意识已经涣散,怎么吼都没了回应。这厢乐平侯慌得连栽几个跟头,才叫了人来。   这事儿大夫没法子,叫了产婆来给揉肚子,将罗敷肚子里的死胎生生给揉了出来。汗水加血水湿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人眼瞅就不行了。   产婆净了手,慢悠悠开了门,“说几句温存话,送送娘子吧。”   乐平侯怔愣着后退了好几步,眼眶熬得通红,粟粟抖着,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一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元和,愣头大哭着往进冲,不住的唤着“娘子”。   罗敷此刻进气少,出气多,扑哧扑哧只管向外喘。   “娘子,娘子有话要元和传递的对不对?跟元和说说话吧,别睡,说几句话,啊……”元和牵了罗敷的手,在她耳边的语调越来越轻,越来越像催着人睡去的小调。   罗敷眼珠失神的转了转,在乐平侯身上定了半晌,“妆匣……秦家,秦家。”   乐平侯将元和挤在一旁,代替她捧起罗敷的手,“好,秦家,我记得。给秦家,都给秦家。”   他擦了擦不自觉就要往下掉的眼泪,“你,你好好的。能好起来的,咱们还会有孩子的,咱们带他回秦家认门儿,好不好?”   乐平侯摇了摇罗敷的手,又问一次,“你说好不好?”   “侯爷还要骗我们娘子到几时?”元和一把推开了身边哭的肝肠寸断的乐平侯,“秦家?哪里还有秦家,秦家倒了,老爷跟夫人早就都没了。”   没了?   罗敷伤心到了极处,却再没了力气跟乐平侯闹了,这回真的累了,也太疼了……   耳边不知是谁嚎哭的这样大声,好像是个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在自己耳边说,“我错了……我错了……”   后面又说了什么?   听不清了。 第二章   秦家老大秦文在膝下三儿一女,顶小的闺女秦罗孱过了十四,正到了说媒的时候。   这日,老大家夫人迎了位媒婆陈妈进来。这一位了不得,嘴皮子扯下来能拉二尺长,单凭这一张好嘴混饭吃,保的媒倒都算得上门当户对,和和美美。   老大家的不敢怠慢,笑盈盈请进了门,“难为媒妈还惦记着咱家罗孱,闺女大了,盼您给保个好媒呢。”   说着胳膊肘捅捅那媒婆,“好事儿成了,您自然也有的快活不是?”   陈妈笑的眯缝了眼,“是这话,且今儿这位不一般,要小姐放心……”   老大家的手上被拍了两拍,“对家,俊着呢——”   两人不知闹着虚情还是假意,总之乐的简直要抱作一团。   “她一个姑娘家家,平日里绣花挽草,哪知道什么俊不俊的。”老大家用手帕遮了遮嘴角,虽然止不住要挂着笑,犹记得给闺女先确定个知书达理的好印象。   媒人“哎哎”两声算是回应,抬头正巧碰上个从岔道走出来的姑娘。   “哎呦,哪家的小姑娘?仙女儿似的——”陈妈仔细瞧了瞧,“莫不是比着咱们画上的仙姑模样长的吧。”   那姑娘瞧着不过也就十三四岁,年龄是小了些,身量也算不得高挑,不过就是初具少女形态,脸上犹带着两分稚气,模样却是顶出挑的,头上左右两把嫩黄的穗子,飒飒抚着近乎透明的双耳。面皮嫩的出奇,薄唇却染得红艳,模样水灵的很。   陈妈说媒足有十几二十年了,什么样的美人没相过。温柔小意,大家闺秀,哪一个也不及眼前这位惊艳。   真真美到了骨子里,哪怕此刻垂眸不便多言,单单屈膝行礼道了声,“大伯母好,陈妈妈也好。”这声音也叫人浑身通泰,规规矩矩的调子,怎么听怎么像唱出的曲子似的好听。   想着这秦家竟还守着这么个宝物,陈妈不由得心里也是暗暗惦记了几分。   “了不得了不得,秦家倒真是个养人的地儿。”   媒妈在这边碎碎几句,听的大夫人额角的筋儿隐隐有些暴起,哪儿都有这个秦罗敷,媒人相罗孱的局,怎么又成就这个小狐媚子了。   “老二家的罗敷。”大夫人介绍的冷淡,媒妈略略点头,不经意又瞧了几眼,叫大夫人瞧了去不高兴的推搡了一把。   “走着走着,咱们老爷还等着呢。”   媒妈应了声,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去了。   “小姐——”元和拉了拉罗敷的衣角。   罗敷垂头看了她一眼,“孱姐姐如今也要备着嫁人了啊?时间过得这样快。”   心里却补了句,大伯母还是这么情绪外露,从不懂得遮掩心思。倒还真不是凑巧,秦家一共便这么几间屋子,不大的地儿,几个弟兄分一分,自然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若说抢罗孱的风头,罗敷这边还真打不动这心思。   罗孱那难缠的娇小姐,性子粘人的要命,罗敷自小被她缠到大,打都打不离。   远处那媒妈遥遥又提了句,“罗敷小姐好标志样貌,大夫人给二夫人也带个话,让咱们保媒,一准儿给她保个贵胄。”   这是今儿,第二次提起罗敷的好样貌了,大夫人脸阴的要命,不做声直向前杵着走。   女孩儿家听人夸着皮相好,自然是万分自得的。元和听到自家小姐被夸赞,简直比自己得了赏还高兴,美滋滋的瞧着一旁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罗敷。   元和近日恍惚觉得自家小姐芯子像是换了个人,面儿上却一切如常,好些事儿却比家中大人还周到。   就拿前些日子家中三爷与夫人归家途中遇难这事儿来说,这么大的事儿惯常要将全家人召集来商议丧仪的,可偏偏漏了将三夫人娘家仅剩那根独苗,也就是三夫人弟弟给叫回来。   三夫人娘家姓田,田家祖上对秦家有大恩,两家情深义厚,只是后来田家逢难,一家人就剩姐弟二人,走途无路之下投靠了已经在建南站稳了脚跟的秦家。田家小姐与三爷日久生情顺理成章的成了亲,如此姐弟二人便一同在秦家住了下来。   三夫人的弟弟田亚为,在秦家却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别人科举读经读史,他非要修习那些个没前途的算学。本朝历经百余年,倒没听说过算学科出了什么本事人。   简而言之,他学的这些学也白学,哪怕他将修堤建桥,改河归道这些东西整的门儿清——照样没用。   秦家人眼里,他田亚为便是个吃干饭的。   故而本就不爱说话的性子,如今打磨的简直犹如是个哑巴。吃苦倒是真肯吃苦,工程上的那些苦头,有几个文人能吃得下去的,他倒是能没日没夜的在那污糟的工棚里计算着工程量。   也就是在他赶着城外五里堤工期的时候,家里出的事儿,竟然无人想起要去通知他一声。反倒是平日里只知道在闺房搬花弄草的罗敷,第一时间便着元和去送信儿了。   其实元和哪里知道,上一世的田亚为在秦家便是一向低调做事,一直以来就是个边缘人物。三叔三婶儿死后,更是一度被秦家人排斥在外,后来又出了罗敷爹冒充三叔攀上锐王的事儿,更是让田亚为心灰意冷,投笔从戎,此后一度断了跟秦家的往来。   犹记得当时三叔三婶儿没了那天,竟然没人想起要去通知在外忙碌的小叔叔田亚为一声。待他在工地忙了几天几夜,回来时三叔三婶儿早已入殓,棺椁都给钉死了。没能见到自己亲姐姐最后一面,小叔叔便不吃不喝在姐姐灵前一直跪到出殡那一日。   罗敷觉得上一世的自己简直冷血的可恶,如今想来仍旧觉得一千一万个对他不起。万万不可再犯从前的错误,便提早打发了元和出去寻小叔叔回来。   上辈子最后还得田亚为多番帮忙,再想想自己家人从前那样作为,岂止是令人齿冷。   如今,既然一切从头来过,罗敷决不允许上一世那些荒唐的事情再次发生。   下半晌,闲着无事儿,罗敷悠闲的靠在榻上打盹儿,手边还垂着一面白绢绣蝶的团扇,一副摇着扇子沉沉睡去的闲散样子。美人连打盹儿都是美的,两手交叠置于颊下,两睫合拢如同凑出了两排羽扇。罗敷回到未嫁之时的闺房,睡得惬意无比。一觉醒来,简直睡得浑身骨头都要酥了。一辈子里就属做姑娘的这么几年里,最是得意了。   元和打外面扑进来,动静整的颇大,罗敷叫她冒冒失失的声音给吵醒了。一边重新拾了团扇招呼起来,一边眯着眼问她什么事。   “六科放了榜,咱们老爷拿了进士科中上的排位。”   罗敷照旧悠悠摇着扇子,这事儿她上辈子就经历了一回,一点儿不新鲜了。   “小姐你一点儿不意外啊?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中进士都算年轻啊,老爷可是拿了进士科中上等!”   罗敷推推在自己耳边吼得炸响的元和,“听到了,吼得那么大声,小姐我又不聋。”   元和抖了抖一边眉毛,小姐看起来是不聋,到更像是个傻得。   “还有呢?其他人呢。”罗敷将扇子左手倒到右手,继续刚才那姿势,扇子打得欢实。   元和抢了团扇过来,十分有默契的慢悠悠摇起来,挤眉弄眼道“小姐想问谁?”   “不说算了。”罗敷可不会理她的调侃,二人在这边打着哑谜,罗敷便知元和定是又误会了什么。她可是半分不想知道那人情况的,不过是想问问田亚为,这位小叔叔是否还同前世一般,依旧执拗的选择了“明算科”。   本朝科举分为六科,其中以进士科明经科,两科最为热门,考生人数最多,亦是最难中举的两科。明算科却刚好相反,那是常年被冷落的科目,因为与铨选官员之法背道而驰,重算学轻文史,一直便是六科之中没落的一科。   上一世,田亚为乃是明算科上上等,头名及第。   “田公子拿了明算科异等,三老爷名次在咱家老爷之后,也中了进士,倒是可惜了……”   三叔在上一世也是进士科及第举人,当时更是得锐王赏识,二人一面之缘,锐王便许了为三叔引荐的诺言,留下手书一封,叫他联系淮南节度使刘承政,却不知这封信如何到了大伯手中,给爹爹做了个局,最后不得不冒充三叔生活。   三叔与爹爹那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兄,二人眉眼极为相似,外人是分辨不清哪个是哪个,故而给了秦家这可乘之机。   元和瞧小姐又开始愣神,轻咳了两声,手中团扇紧着扇了几下,“不是——还有一个人嘛。”   元和挤眉弄眼的捉弄,“崔家少爷,小姐就不想知道知道他……”   “以后崔家的事儿,不许你再去打听。”   怎么还矫情上了?这话让元和满是狐疑。自家小姐与崔家公子什么时候弄的这般生疏了。   不过小姐聪颖非常,无缘无故做些令人猜不准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小姐不曾解释,那便是有不可言明的理由。   罗敷神色未变,自榻上下来,款款走到妆台前坐了下来。仔细打理着方才睡得有些散乱的钗发。   “收拾下,还得给爹爹添喜气去呢。”   元和“哎”了声,手脚麻利的行动了起来。   镜中那人依旧如前世的好样貌,只是左边眉心里不知何时藏了颗小小的红痣,从前是不曾有的。   罗敷伸手在眉上擦了两把,叫元和瞧见了,“小姐这红痣从前倒是不曾见过,怎的如今看来越发鲜亮似的,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你也记得从前不曾有过是吧?”   “当然啊,从前没有的。”元和小心给罗敷理顺了长发,念了句,“好了。” 第三章   罗孱用帕子遮着小脸,从一侧闪了进来,“日头这样毒,如今看敷妹妹端坐房中,才是明智之选啊。”   端坐二字叫罗孱咬的字正腔圆,议了亲后的罗孱的确是不一样了,罗敷歪了歪头调侃她,“孱姐姐忙完了头等大事儿,便想起了端坐在房中的妹妹了?”   那头罗孱哀叹一声,“快别说了,都够心烦的了。哎,我爹说二叔进士及第,前面闹得热闹,瞧了半天不见你人影,可真够能坐得住的。”   “正要瞧瞧去呢。你先给我说说早晨那媒人相看的如何啊,怎么就心烦上了。”   “我娘非要我装模作样的,这不成那不许的。难受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规矩的过了这十几年了,肚子里能存得住多少弯弯绕,事儿一复杂了我就闹头疼。”说着双手捧起脸做了个晕厥的姿势。   罗敷不厚道的捧着肚子笑她,叫罗孱闹她半晌。罗孱是个单纯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不嫉妒不争抢,活的恣意又潇洒。要罗敷来说,若是谁能娶到罗孱,那才是几世的福分。   二人一块儿出了门。   日头毒,便挨在一起躲在树荫下走,这下头也连一丝丝的小风都不曾有,蒸腾的厉害。   “知道我表哥明经科拿了中下等吧?”罗孱带着小小的得意,“今儿急巴巴找上我来,生怕你不关注他似的。”   罗敷眸色暗了下来,表情不复刚才的轻松,步子慢了下来,罗孱见旁边人不知何时渐渐落到了后头,停下来不解的望着她。   “我与崔家表哥没什么的。”罗敷说的正经,罗孱却以为她是脸皮薄害羞,岔开了话题再不提起。   厅里挤满了给秦家老二秦文昌道喜之人,罗孱与罗敷姑娘家不便迎客,便被罗敷娘支出去玩儿。   罗孱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见到外面站着的表哥,随意扯了个什么理由,便丢下罗敷遁走。   见她逃得比兔子都快,罗敷心里气的的骂了句,“小叛徒”。   但当自己真正与崔少凡独处之时,不由又是心悸又是含恨,腿抖有些立不住。罗敷下定决心无视这人,绕了小道便要快步离去。   崔少凡眼见心爱的姑娘,背光立在哪里,耀眼又夺目的。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已然让人挪不开眼了。哪能白白错失这搭讪的好时机,远远的便叫了声,“罗敷妹妹。”   罗敷冲他点了点头,脚步后移,便是一副着急离开的模样。   崔少凡心中纳罕,罗敷从前虽不至于与自己多么亲近,却也不曾有今天这般着急退场的行动。   “崔家哥哥中了举,小妹在这里恭喜了。”便是连贺喜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崔少凡眉头不自觉皱的老高了。   “何必——这样生疏。”   他疾步向前,本想靠近与她多说几句拉近些感情,却见她突如受了惊的小兔,慌慌张张喊了一旁刚刚进门的田亚为。   “小叔叔,听说小叔叔中了明算科异等,好生厉害。”   那田亚为颇有些落魄的样子,身着麻布做的棠苧襕衫,开了叉的衣角系在腰间,污泥沾了半身去,头脸皆是污糟一片。   他左右掸了掸身上尘土,随意抹了把脸,也不说话,用那只还算干净的手,目不斜视的拉了罗敷一把,直直牵着她便脱离了崔少凡的控辖。   二人气场太不相同,田亚为便能硬生生将崔少凡压制的忘记了动作。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叫别人截了去。   田亚为今天实际有些唐突。罗敷虽然年纪小,也是个姑娘,不避讳的让外男拉着走一段,却意外觉得舒服又安全。   “你怕他?”田亚为松了罗敷,自顾自的将腰间塞着的衣服放了下来。   “没有。”罗敷嗫嚅,用脚尖在地上锉出一个小小的坑。   田亚为身形高大,不似读书人那般文弱,常年锻炼筋骨,早早便是男子汉气味十足。如崔少凡那般体格的,一手拎起一个不成问题。因而如今将将抽条长个子的罗敷,在他面前简直是个小娃娃。她垂着头,他便只好弯下些腰来,迁就她的小个子。   她不愿意说,田亚为自然不会逼她,“若是又有什么麻烦——”   田亚为说到这里顿了顿,倒让罗敷不明所以的抬头望了他一眼,只是正巧他偏过了头,背着罗敷的方向没叫她看清那张略带笑意的脸,“有事只管来找我。”   罗敷嘴角两旁的两盏梨涡盛了蜜一般,笑眯眯的直点头,“小叔叔一向对罗敷是好的。”   “你知道便好。”   罗敷见他脚上那鞋沾满泥泞,想必又是刚从河堤工地上下来,这样子穿着早晚给身体熬坏了。又见身上这件衫子似乎上一次见面时穿着,想必多天不曾换过,心知三婶儿过世之后,秦家人待他便真如同外人一般了。   “小叔叔今天还走么?”   “今天这天气,看样子有场大雨,便不走了。”说话间转念一想,“有事儿?”   罗敷抱臂点头,“有事儿,好事儿!”   “鬼里鬼气的。成啊,我先回去休息,小鼎既然有事儿,那便待会儿再见了。”   小叔叔与爹娘一个样子,更喜欢叫自己为小鼎。   看着罗敷欢快的从自己身边溜了出去,像只翩跹的燕子,又想只瑰丽的彩蝶。这样美丽的孩子,如何美好的形容也绝不为过。   田亚为一直借住秦家,算来罗敷自小便是这位小叔叔看着长大的。   罗敷罗孱二人小时候最爱缠他,一大早在他进学路上堵着他不让离开,或是在他温书的书房外,摇头晃脑的跟着他一遍一遍朗诵那些晦涩难懂的算学问题。可怜罗敷不要说能够将那问题解出来,她可是连听都听不懂。小叔叔从不主动与自己攀谈,可罗敷知道他是喜欢自己这样黏着他的。   仅凭屋内每一次诵读,字句之间那小小的停顿,像是什么含蓄的邀约。他读道,“凡大数之法,万万曰亿……”   她接道,“万万亿曰兆……”   只是年岁渐长,束缚也随之多了起来,娘又为自己定下诸般规矩。再不可像从前那般藏在别人的窗下,颇具默契的共读《孙子算经》了。彼此间意外成了院子里见了面,点头作罢的关系。   即便从前并非多么熟识的关系,罗敷在心中还是生出一种好似与小叔叔渐行渐远之感。   其实让罗敷无论如何没能想到,上一世爹爹顶替三叔身份,小叔叔悲愤之下断了与自家的往来,最后仍旧突破围成铁桶一般的乐平侯府,将外面的事为自己传递进来。   那枚红透了的耳坠子,是罗敷上一世最后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当然,对于孤独已久的田亚为,也许罗敷永远不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   “孤独”,是田亚为短短十八年生命中,体会最深的词语。躺在榻上那方小小天地,抬头能看得到的地方极其有限。田亚为身高七尺,蜷在哪里都不舒服,再见目光所及皆是四四方方一小块,不由有些叹气,屋中千般好,反倒不如沙滩野地里自由广阔。   更何况,自己该有些觉悟,已经寻下一套小屋,待与府上诸人一一道别,便搬离这里吧,住在这四方小天地里的日子算是屈指可数了。   这么想着,便享受起待在这里最后一段时光,终于满足的睡了过去。   府上热闹了一整天,同是中了举的田亚为却乏人问津,清净的缩在屋子里补了一天的觉。   罗敷敲门无人相应,便知小叔叔定是累的急了,不然也不至于睡的这样久。   夏天里窗户支棱着,方便了罗敷将手里包袱递进了窗口。本想着小叔叔休息,自己姑娘家贸然进去不好看,却无意间瞟到桌上规规矩矩放着个布包袱。   收拾包袱做什么,小叔叔竟然仍是要走了么?这一世,不是没有发生那些个糟心事儿么,却依旧改变不了小叔叔要走的事实?   罗敷这下子也不怕打扰到他了,径自推门而入,当然也不会直直闯入卧房。在小叔叔以前温书的窗下坐了下来,伸手抚了抚桌上翻开的那些个书目。小叔叔对于书本是极其讲究的,一本本书码的横平竖直,必要将书脊朝向同一方向,大小相同摞在一堆儿里,分门别类一丝一毫错乱不得。   正摆开的那一本,却好似不是他惯常看的算经十书,罗敷低头瞧了一眼会心笑了……   田亚为起身,见房中坐着罗敷这丫头,心情顿时好的不像样。   悄悄走到她身后,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   “小叔叔休息了好久,可睡好了?”   “极好,如何?”   “我娘裁了两件衫子给你。”罗敷七手八脚的将手中的包袱拆开,“这两双鞋是我要送的贺礼。你别嫌弃,我私房不多,能送的东西实在有限……”   罗敷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生怕田亚为认为自己看轻了他,所以礼物才送的这样随便。田亚为已经顺手将那鞋子朝脚上一套。   “你瞧,正合适的。”田亚为左右看看,前后走了几步,“小鼎又是如何知道我鞋子的大小的?”   “这还不简单,照着你屋里旧鞋子比对的啊。”   田亚为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你倒是有心。”   “小叔叔。”罗敷将手中的衣物搁到了一旁桌上,“小叔叔要收拾着离开这里了么?”   对面那人无奈的笑笑,“你知道了?最近便会搬出去了。”   “找到住的地方了?有人伺候没有?衣食住行可有照应?”罗敷问的仔细,田亚为大为感动。   “女孩子心到真是细。”田亚为感叹一声,“问了这么一大串。小鼎放心,自然是找到了住处的,衣食方面也不用过于担心,小叔叔一个大活人不至于饿死自己的。”   罗敷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还在打鼓,本想问问小叔叔可还有银钱傍身,又想到自己就算问了也不能如何,自己也是靠家中生活,富余银子买几件小物或还可以,要助资小叔叔,那便是不自量力了。   田亚为看她这幅纠结的样子,突然低头靠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随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罗敷正被耳边热气拨撩的有些迷糊,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田亚为身后。   仍旧是罗敷在窗外看到的那只布包,灰不溜秋的颜色,大喇喇的人占着桌上不小的一块地方。田亚为在那布包中随意搜寻几下,摸出一本账目来。   将那账目向罗敷眼底一送,“瞅瞅。”   说着还用眼神示意她一下。   这厢罗敷自然是疑惑万分,小叔叔这里有多大的经济往来,需要这样厚的一本账。   待罗敷打开来看才知道自己错的究竟多离谱,刚才竟为小叔叔日后生活担心。   且说这账目如何这般厚实,原来其中夹杂数张田产门面儿的地契,罗敷粗略数数,越数越是胆战心惊,他——究竟有多少钱财? 第四章   “看傻了不成?”田亚为从罗敷手中抽回那本账目,自己也顺手翻了几翻。   “小叔叔真是——真人不露相。”罗敷慨叹了一句,“为何独独告诉小鼎,小叔叔炫富不成?”   田亚为眉头挑高,让罗敷一句话激的差点笑出声来,“胡说八道!”   此时罗敷真是恨不能钻进地缝儿里再不出来才好,小叔叔不声不响攒下这许多家当,自己居然还为人家日后生活担心。   语气间带着几许尴尬,两手摆弄起腰间三两缕系带,“小叔叔没有后顾之忧,那便最好了。你——你忙吧,我先走了。”   言语匆匆,还不等田亚为出言挽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徒留他一人待在原地长吁短叹,这幅着急躲着自己走的反应,让田亚为心中一紧,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情绪悄悄蔓延。   罗敷没想到,田亚为当天晚上便提了要离开的事儿。   原本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的聚在一起庆贺,罗敷兴起甚至抿了几口酒,小脸红扑扑的歪头靠在自家娘身上傻乐。   便也就是只有在自己家中,罗敷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没洋相了。   大伯母依旧看不上罗敷母子,一个两个的事事上面压自己一头,她自己是个不服气的,便一直拉着妄图向罗敷身上扑的罗孱,守着她不准她起身。   一家子人的饭桌上不兴教育孩子,大夫人明面上不说,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眼色。罗孱见罗敷小酒喝的挺美,原本也想一试,却被自己母亲那副吃人似的样子吓得缩回了手。   一家人这顿饭,吃的也是暗涌叠生。   田亚为特地选了个极偏僻的角落。哪知一旁是大夫人留着给自家孙子吃饭的小座位。刚一落座,那头大夫人已是悠悠一句,“长手长脚的,吃饭小心着些,可别戳到了我们宝宝儿了。”   大夫人声音不小,在做的几位都听的一清二楚。老二秦文昌脸色已是不好,低声清了清嗓子。老大秦文在却似乎早已习惯这场景,坐在位置上做闭目养神状,伴着摇头晃脑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是阿弥陀佛之类的,总之每餐必念,一副信仰笃深的样子。   罗敷摇摇晃晃坐直了身子,她自然也是见不得大伯母如此牙尖嘴利的。可也知道,小叔叔今时不同往日,凭着他手中的那些个家财,或许有一日回过头来狠狠打击大伯母一顿,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这想法如此险恶,罗敷那点儿心疼的情绪,霎时烟消云散。   田亚为这边又恢复往日里那受气包式的模样。不言不语的调了调位置,利索的坐到罗敷那头去了。   罗敷咽了咽口水,没打算先开口问候,一个劲儿的只管低头吃菜。偶尔碰到田亚为一下,也是立刻缩了回来,半点不犹豫。   田亚为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大小姐,单单是她不愿意与自己多有接触,已经够让自己寒心彻骨。   日后,若是搬出了秦府,不知还能不能与罗敷再有交集。   如此斟酌半晌,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在坐各位都知道,我田亚为如今孤苦一人。往日秦家不曾生我,却养育亚为数年,如今亚为再依靠秦家过活,未免令人耻笑,今日薄酒一杯先敬各位……”   说完将杯中酒一仰而尽,“亚为不曾为秦家添砖加瓦,十数年拖累大家,今日——便是道别时分。”   罗敷心里虽然意外他这么早便提出要离开,却也能理解他如今这样的身价,实在不需要在秦家受这些窝囊气。   “今天这顿饭,便是亚为最后与大家相聚了,叨扰十数年,终是有了这么一天……”   席间气氛有些低沉,老二秦文昌撑头沉思,二夫人心急却插不上一句话,扭头想问问罗敷发生什么事儿,却见闺女扣着碗上一块小小的缺口压根儿不言语。老大家更是精彩,大夫人指尖缠着手绢打转,貌似是在认真听,嘴却撇着,她一向是瞧不上他的。老大秦文在见吃不上几口饭,索性继续闭着眼睛开始念他的佛偈。   “文在大哥,小弟在此敬您一杯。”田亚为端着酒杯,恭恭敬敬走到秦文在面前。   对面秦文在听是听到了,仍旧闭眼念念有词,伸手将那酒杯一挡,却是又推回给了田亚为。   田亚为苦笑一下,不再纠结,自己一饮而尽。   再来便是罗敷的爹,秦文昌了。   秦文昌对着敬酒的田亚为摇了摇头,“三弟夫妻二人地下有知,怕要上来寻我秦老二的麻烦,照顾你田家仍旧是我秦家人的本分。你这酒,我不能喝。”   场面此刻有些尴尬了,罗敷怨怼的剜了自家爹一眼,说是要照顾人家田家人,那你倒是出言挽留一句啊,只拒绝人家敬来的酒算哪门子的本事,明摆是逼着让小叔叔自己走出这秦家大门的。   罗敷索性将手里的小碗一扔,气不过的看向自家爹爹,意外看到了田亚为眼中那没来得及掩饰的几滴泪花。   “三杯酒,足见——亚为之心意。今天敬酒的话不再多说,亚为最后还有一件事儿。”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叠什么东西来,“秦家养育多年,此恩不能不报,亚为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秦家在这建南城中购下这间宅子,原就是拿秦家祖上几十亩良田换来的,如今……”   田亚为在众人或惊诧或不屑之中,珍而重之的将那几张地契搁在了饭桌上,“如今亚为全数赎了回来,以此只当拜别谢礼,诸位后会有期了。”   寥寥几句说完,大踏步的便从门上去了,门外放着他那只灰不溜秋的包袱,他将其一甩扛到了肩上,再没回头的走了。   罗敷踌躇半晌,错过了最终道别的机会,眼看着小叔叔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大伯母在一旁“嗤嗤”两声,颇有些不信的用两指捏起那叠所谓的地契。   “口气倒是大,说是地契,哪个知道是‘地契’还是‘典契’,若是低价将别人家的土地典了来糊弄咱们,那可算不得什么本事。”   她自然是不相信田亚为有这本事,能赎回那片地的。几十亩的良田,一亩作价四十两算是人情价了,凭他赎的回来么?   两指将那地契捻开,生怕哪个听不到似的,故意高声念到,“立卖地契人——立卖?还真是死契。”   声音陡转了个弯儿,将其下几张地契一一抖了开来,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   “果真是死契?”大伯父抢了他手中地契,不错眼珠的翻腾一遍,“立卖地契人周武乐,今立死契文字,因使用不便,情将名下五峪口熟地一处,其地四至,东至五峪口河,西至坟,南直道,北至道,内包一切,计数十七亩,今卖于秦氏三兄弟,秦文在、秦文昌、秦文启名下永为死业,时值价银八百五十两整。其钱笔下交足,恐口难凭,改立卖死契文字存证。”   八百五十两还只是一张地契的价钱,此刻大伯父手□□五张地契,四张熟地一张坡地,价值两千两不止……   这下子,众人才真正被震撼到。出手便是千两白银,这是送走了个财神爷不成。大伯母惊得直拽大伯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当……当家的,这……如何是好?”   一屋子人各有各的想法,注定将度过一个难眠的夜晚。   罗敷回屋的路上不断安慰自己,小叔叔非池中之物,待在秦家才是埋没了人才,搬出去了好,搬出去自有一番海阔天空。   如此安慰自己,才将失落的心情收拾利索。   元和早早回来给罗敷铺好了床,伺候她换衣服的空档,“小姐,今儿田家叔叔晚上来给你留了个东西。”   罗敷正背对着元和卸耳朵上的耳坠子,小小一颗珠子衬的她皮肤越发的白嫩,听到元和的话也没停下,回身问了句,“送了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可没看,都给你收着呢,我去拿来啊。”   “嗯。”罗敷心中狐疑,下午见面的时候怎么不说,晚上走了却悄悄送东西,怪模怪样的,好生奇怪。   元和递过来只小盒子,青铜的扣,朱红大漆的身子,罗敷啪嗒一声打开,将盒中之物取出置于手心,托着在眼前瞧了半晌。   “一颗珠子?”罗敷前世里贵为侯夫人,王公贵族以“珠”为贵的风气,自然是知晓一二的,从前更是有“数万金珠,至五羊之市,一夕而售”的说法。   罗敷对珍珠研究不多,但手中这颗大而稍扁,细无丝络,应该是珠中珍品——珰珠无疑。   瞧着便让人心惊肉跳,这东西怕是不比今晚见到的那几张地契便宜多少。   罗敷如是想着,赶忙将珠子丢进了盒中,“啪”的一声将盒子合拢。   “晚上收了小叔叔礼物的事儿,跟谁也不能提起,知道么。”罗敷切切交代着元和一番,闹得元和也跟着神经紧张。   “小姐,小姐你走来走去的,闹得我眼晕。”罗敷正心浮气躁的找地方要给这东西藏起来,不然在外面搁着给别人惦记上了,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正觉得哪里都不合适,想着这么个大宝贝还是得还给小叔叔才好,突然听到娘在门外唤了句,“小鼎——” 第五章   罗敷应了一声,将那盒子顺手藏到榻上。   “还没歇着呢吧?”   “没呢。娘,有事儿?”   “看你晚上喝酒上脸,给你端碗蜂蜜水,解解酒。”说着,用手贴了贴罗敷小脸,“倒是不像刚刚那么烧的慌了。”   “好多了的。”罗敷嘟囔着将娘手中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罗敷娘细细瞧着自家闺女,罗孱都开始议亲了,明年也该轮到罗敷了。撇开自己的闺女怎么看都是好的不说,罗敷这模样性情,那都是顶顶出挑的。   这两年渐渐长成,府上又惯是娇养着她,秦家算不得什么大户,却把罗敷这通身的小姐气派养的足足的。罗敷娘心里极得意,照罗敷这样的条件,建南城里哪家的高门大户,都配她不上。   “娘,这么瞧着我,怪瘆得慌的。”罗敷摇头晃脑的撒娇,钻在自家娘怀里不肯抬起头来。   “娘,爹呢。”   “你爹——近来情绪不佳,你可不能惹事,叫他伤心。”她点了点罗敷的挺翘的小鼻子。   “不开心啊,因为三叔三婶亡故,爹好久不曾缓的过劲儿来,还有今天小叔叔离开,爹爹怎么未曾出言挽留呢,爹爹与三叔最为亲厚,待小叔叔一向很好的……”   “你小叔叔如今有大本事,咱们秦家想留也留他不住。”罗敷娘本想就此岔开这话题,三两下便搪塞罗敷一番。   “想留留不住与不想他留下来可是天差地别的,我看爹爹压根没动留人的心。”罗敷撇了撇嘴,这事儿爹爹做的太不地道。   “不准这么说你爹,他够苦的了……”   “什么意思?娘——你们有事儿瞒着我,爹爹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就算得上苦了?”罗敷歪着脑袋,满是不解的问道。   “唉,告诉你也无妨。你爹从前做了篇文章,算是他得意之作。偶然得来的佳作,他与你三叔讨论过这文章诸般细节,不曾想你三叔将这文章剽窃了去,公然用作行卷拿去给锐王品评了一番,竟然很得王爷赏识,锐王亲自手书一封,将他介绍给淮南节度使,只待中举便可引荐入朝了。”   “献书者如云,本就没几分把握能释褐为官,如今或许要背上窃取他人成果的罪名。你爹,行卷也是找了锐王的。”   “三叔被引荐,爹爹为何没有动静?”   “娘也不知道,若不是在你三叔房中发现锐王亲笔手书,任是谁也不能想象,你三叔竟然做出这般举动。几十年的弟兄,真叫人心寒呐。”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么,罗敷有些难以消化,三叔真的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之事?   前世里,爹爹所做那篇《朝宫遗恨》确实精彩非常,爹爹尤为喜爱,以致夜里仍能听到他时时吟诵其中字句。“朝宫”便是指秦“阿房宫”,当时的“天下朝宫”,爹爹借古喻今,以始皇之骄奢致王朝覆灭为引,娓娓道来,劝谏当权者勿失人心   “果然是请谒者如林,献书者如云。这样大的竞争面前,或者说在前途面前,兄弟情义都要摆在一边了。”罗敷缩在榻上,心思千回百转,憋着口气似得,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两臂舒展,突然在被中摸到那珍珠的盒子。借着月光,罗敷起身将盒子拿出来看了又看。珠宝向来对女孩子有着致命吸引力,罗敷不敢说,自己丝毫不曾动过将这珠子据为己有的念头,却也知分寸守礼节。小叔叔这礼物贵重的超出了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若只是支普通的环钗,也不至于让自己觉得这般烫手了。   盒盖子一开,那珠子在月光下还泛着盈盈白光,罗敷捏起来托在手心细细的瞧。分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鬼使神差的想要在珠子身上看出个窟窿一般。这么有分量的一颗珠子,罗敷一想到自己手里可能托着几千两,顿时不敢再把玩,小心翼翼将它放了回去。   去突然瞧见那盒盖子里头似乎还有几个烫金的小字。   辨认了半天,看的不算真切,索性趿拉着鞋,凑到窗下月光下头看。连摸带猜,好容易才弄清那三个字。   “不离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叫人永远带着这珠子的意思?”   罗敷打了个秀气的哈切,也不再深究其中意味,缩回被褥里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中午,罗敷正准备午觉呢,罗孱垂头丧气跑来找她。罗孱是个肆意的性子,平时甚少有什么烦心事儿,能叫她这般忧虑。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罗敷示意她先开口。   “我爹娘上从前的庄子上求证去了,拿着昨晚那一沓地契。我娘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刚回来说这地契不曾作假,把叔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如今闹着要将人接回来,我都扫脸透了。”   罗敷默然,大伯母一向如此,一点儿不奇怪。   “你准备如何?”   “我还能如何,我娘着我来问问,你知不知道叔叔下落?”她眼皮耷拉着,整个人也松松散散,连点儿精气神儿都没了。   罗敷想起那枚“不离珠”,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没告诉她。若是让大伯母知道自己这里有这么个大宝贝,还不知道要凭空生出多少事端。   “我——”罗敷端起桌上一杯清茶,假意润了润嗓子,“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小叔叔一向不与谁多亲近的,你也知道。”   “那,你便当我没来好了。”罗孱起身准备离开,突又停下来一脸坏笑的戳了戳罗敷的腰,“好久不出门玩了,快要长毛了都,咱们扮作男装,一起溜出去玩耍一番可好?”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若是再如上次一般,你我二人被困在雨地里,让家里人出门寻上个大半天,大伯母指定再不许你同我来往。”   “上次那事儿我道歉,我娘一向认定是你拐带我,跟她说一千次也是一个样。她闺女罗孱,那是个万中无一的蓬莱仙子,轻易不惹凡尘,但是必须相亲!”罗孱摸摸罗敷的脑袋,成功将罗敷逗的“噗嗤”笑出声来。   送走了罗孱,罗敷还真打起了换装出门的主意。据她猜测,那盒子上的“不离珠”,说不定是个极出名的名字,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小叔叔,人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还给了他最好。   罗敷打定主意,悄悄找来了元和给自己打掩护,偷摸从侧门溜了出去。   罗敷身上穿着件灰色衫子,这颜色真是极不起眼,她身量小,看着像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低头在街上匆匆走过,偶尔遇上一两个打量自己的人,具是赞叹不知哪家的小公子,生的这般唇红齿白,像个女娃娃似的。   出门前,罗敷倒是从元和那里听说这“不离珠”乃是最近建南城里新开的首饰行。排场极大,奇珍异宝无数,价格贵的离谱,城里夫人们竞相以带“不离珠”家的首饰为荣。   首饰行的东家算是赚的盆满钵满了。   罗敷没想到,自己这也算借小叔叔的势,赶了一把时髦。建南城有条街,人称“老街”。老街上衣食住行一条龙服务,夫人小姐们结伴而来,街上永远的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不离珠”正开在老街中心的地段。上上下下三层的小楼,在罗敷看来,这样大的摊子,那真是相当阔绰了。   伙计见罗敷在门外站的久,殷勤的出来问道,“小公子想买些个什么,咱们给您一一介绍介绍。”   这伙计做生意倒是不挑人,罗敷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您看我这样的,能买得起什么,便给我介绍什么吧。”   伙计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咱们做生意的不讲究客人贫贱富贵,来者是客都得伺候着,您别嫌我话多。”   罗敷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就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您问,我知道的定不瞒着您。”   罗敷见伙计这般好说话,索性也交代自己,“就想问问您,您这儿的珠子,最大的最贵的,是什么样儿啊。”   “最贵的?那必定是‘不离珠’喽。”   “不离珠?跟你们这店面一个名儿啊?”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个啊是先有的珠子,才建的这店面。那珠子是老板从海上花大价钱买来的宝贵,那是镇店之宝,所以我们这儿才叫不离珠的。”   “镇店之宝,会不会卖给客人?”罗敷心跳都有些加速,咚咚镇的耳膜直响。   “瞧您说的,既然靠这镇店,我们店名儿都叫这,你说能卖吗?抽了龙筋的龙王三太子他不是个神仙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罗敷这下子知道,上哪里找小叔叔去了。 第六章   正打算跟这位小伙计再打听几句,余光瞥见那熟悉的身影拐进了不远处一家门面。   罗敷丢下这边殷勤的小伙计,赶忙追了上去。   连着叫了几声小叔叔,许是他走的太急,没听到。愣是没见田亚为有停下的意思。   罗敷在那店面前仰头看去,“知不足斋”。   老街的店面名儿,怎么都起得怪里怪气的,这又是个什么地方。来不及细想,罗敷跨过门槛,追了上去。   进来一看,才知道这里面是个古玩儿店。货倒是不算多,柜台上有个年轻人带着个怪模样的镜子,手里拿着几片碎的不成样子的料子,正费神琢磨着什么。   眼跟前是个少年,看起来比罗敷差不了多少,拿着卷未装裱的书法软片,脸涨得红扑扑,激动的念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魏成洲,苏瑾然、周诚浒、林涛、千山人……”   罗敷听他嘀咕这几句,顿也生了好奇之心,这几位不是高官就是大家,随意拿出哪个的名号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如今凑在一起,那少年手里的东西得值多少钱呐。   “二叔,侄子断定这东西真迹无疑,您快来给瞅瞅。”   柜台上那年轻人眼睛都不抬,只顾自己手上那几片碎布,“瞅好了便买,说好了今儿由你做主,总得让你放开了手脚,大胆上呗。”   这位掌柜心可真够宽的,叫孩子做这么大买卖。   他不抬头,罗敷仅能看的到那人极俊美的侧脸,正面不知是怎样魅惑众生的绝色了。   罗敷再不看他,对那男孩说了句,“你这东西能不能给我瞅瞅?”   少年身旁估计站着的是这东西的卖家,见有人有兴趣,毫不迟疑的将东西递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瞧着面生,断东西不知可准,你给咱们小东家瞧瞧这东西可真?”   罗敷先不答话,打眼扫了那东西一眼,也不过一刹,“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东西的主人听了很是高兴,“小东家瞧,这一位也是个懂行的,说这东西真的不能再真呢,咱这买卖有的做。”   那少年眸色一沉,不复刚才的激动神色,有些凛然的味道,“你这人来的莫名,难不成是他请来的托?”   罗敷连连摆手,表示不认识一旁这位先生。   “你不认识他,又说这东西是真的,何不买回去……”   “我不单不会买,还得劝您也别买。”罗敷打断少年的话,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话一出,那柜台上的年轻人也不再忙乎,抬头向罗敷这边望了过来。只间眼前那小公子俏生生的模样,与自家侄子差不多的年纪,明显更单薄了些。整个人娇娇小小的,一说话牵起两边小小的两只梨涡,鹅蛋小脸上嵌着一对杏眼,那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闪起来搔的人心头痒痒。惯是见足了美人的锐王,也不曾见过这般标志的孩子。   可惜,是个男孩儿,若是托生女胎今后得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罗敷这边可不知柜台上的年轻人心理活动这般丰富,她这话一出,那卖家不乐意了。   “合着逗我玩儿呢?又说是真的,又说不能买,这东西干干净净裱起来挂在家里多有面儿!”   “买一幅挽联回去裱起来,怕我无福消受这面子呢。”罗敷轻哼一声。   少年将那东西又细细看了一遍,一个“奠”字差点吓的他晕过去,幸好幸好,若是又给二叔赔了买卖,他爹估计这辈子不会让他入这行了。   柜台后头的年轻人乐了,他家这小侄子又一回断走了眼。不过没赔钱,锐王心里已经很是满足了。   卖东西那人见讨不到便宜,灰溜溜拿着东西走了。   少年这下子有兴趣跟罗敷攀谈一番了,“哎,你叫什么名儿啊,也是有东西卖么?”   罗敷果断摇了摇脑袋,“我找人。”   “找谁?”   “我小叔叔,田亚为。”   锐王自柜台后绕了出来,在一旁的铜盆里洗了洗手,随意拿起桌上一块儿巾子擦了起来。   “田亚为还有个侄子啊,那家里不是没人了么?”锐王一边擦手一边随意问道。   “我不姓田,我姓秦。”罗敷歪了歪脑袋,这下子算是看清锐王模样了。猜想果真不错,确实是个出色的男子。   “哦——秦家人。”他这语调拖得颇长,语气里的意味让罗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叔叔临走忘记了东西,我来送还给他。”罗敷低着头,想是这掌柜估计以为自己缠着小叔叔讨便宜来了。   “你来错了地方,田亚为可不在我这里,这老街上数他‘不离珠’的掌柜最难请,我跟他照面打的一只手掌数得上。”   难道自己看错了不成,正打算告辞,听见门口有人颇意外的说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罗敷一扭头,见田亚为在门外站着,又惊又喜的看着她这身打扮。   “田掌柜家侄子认错了门儿,跑到了‘知不足斋’找叔叔了,你给领回去吧。”锐王调侃一句,走过来摸了摸自家侄子的脑袋,“你瞅瞅人家,你学了这么久断个东西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田亚为不知罗敷在这儿经历了什么,听锐王说话也是一阵糊涂,索性伸手将罗敷牵了过来,准备离开。   少年见罗敷要走,又问了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我叫文彦舜。”   “小鼎,我叫小鼎。”罗敷找到自家小叔,开心不已的回复。   “小鼎?”锐王舌尖滑过这两个音节,真是个有趣儿的孩子。   田亚为没带罗敷上“不离珠”,反倒从‘知不足斋’一旁的小巷绕了过去,穿到后面远离了老街,才安静了几分。想必刚刚自己看花了眼,小叔叔压根没进“知不足斋”里头去。   田亚为带着罗敷来到一间小院。说是小院一点儿不假,左右两间房,院子里还晒着被褥衣服,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不像单身汉住的地方。   “穿成这个样子就敢上街,元和呢,也没跟着你吗?”   田亚为板着脸训她,她却好似当这话是耳旁风,在屋子里东瞅瞅西看看,一刻不停的动弹。   这样子叫田亚为颇为头疼,将眼前的多动症少女裹到自己面前,老老实实按在原地,他控着她那副小身板,简直轻而易举。   “叔叔的话不听了是么?”   “小鼎不敢。”这一瞬间田亚为觉得十分颓败,拿她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他冲你撒个娇服个软,心便垮做一团,想硬都硬不起来。   “那你老实说,穿成这样子像什么?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子……”   “我来找你啊,穿的太漂亮了不是很招摇,这么着蛮好,我看我穿的正合身。”说着还将自己左右打量,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来找我干什么?”他口气微冷,带着田亚为式特有的疏离。   “小叔叔不高兴了么?”   “嗯,很失望。”   “失望——什么啊?”   失望什么呢?失望你昨晚的不肯挽留,失望临别之时甚至没跟自己多说一句话,失望自己从秦家出来之后,孤独感快要将自己淹没一般。   田亚为不说话,罗敷猜测他怨怼自己昨晚的表现,凑近他讨好的说道,“我今天来了,自己孤身一人,是不是能赎了罪业,小叔叔便原谅了小鼎吧。”   她贴的近了,田亚为鼻尖便全是她身上好闻的女儿香。这样醉人的味道,这般娇美的女孩,那锐王是瞎了不成,还当她是自己的侄子。   他在一旁神游太虚,罗敷也没注意到,只管将袖管里那小小的盒子倒出来,“这是小叔叔送给小鼎的吧?”   田亚为见罗敷细腻的小手腕在自己眼前晃了一晃,险些晃花他的眼。   他捏住那腕子,使了些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呀!”罗敷推了推他,“小叔叔劲儿真大,腕子要给捏碎了。”   田亚为这下才敛了心神,不敢再碰到罗敷,“可别跟叔叔说,你是来还东西,而不是来看我的。”   罗敷舔了舔自己干巴巴的嘴唇,心虚的觑觑他,“各占一半的话成不成?主要是太过贵重,放在身上像压着千两白银,带着几十亩地出来一般。”   “你要不想要就放下吧。”他冷了脸,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吓得罗敷赶紧转移话题,“额——那个,那个‘知不足斋’的少年,叫文彦舜的,文彦这姓很是少见啊。”   罗敷不过随意提了那么一句,田亚为利索接了句,“文彦乃是国姓,刚才那二位皆是皇亲。”   这下子罗敷觉得新鲜极了,活生生的皇亲她这倒是第一次见,“那刚才那年轻人是个什么皇亲,文彦舜叫他二叔的那个。”   “当今皇帝第二子,锐王文彦佐。” 第七章   罗敷这边猝然一惊,引的田亚为扭过头来奇怪的打量她一眼。   “怎么?”   罗敷心里惦记爹爹与三叔行卷,好像都是交给了这位锐王爷的,若是小叔叔能说上话……   算了算了,如今还是少麻烦些小叔叔比较好。在一旁扣着手指,摇了摇头,“无事。”   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我说过的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我……”   我多想你再依赖我一点。   “小叔叔……”罗敷突然打断他。   “嗯?”田亚为正酝酿的感情被打断,颇有些尴尬。   “罗敷想向你讨一样东西。”   “什么?”罗敷话题太过跳跃,田亚为略微没能跟上她的思路,回应起来总显得慢了一拍。   不过倒是难得,田亚为自然是极乐意罗敷向自己提出要求的,不管自己能不能满足罗敷,他很享受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或者说是给予的感觉。   远比接受别人的施舍,让他觉得有意义。   “那一套《过云楼集》送给我好不好?”罗敷指了指书架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一套书。   田亚为正要起身去拿,“何时对名人字画感兴趣了?”   “我自己来便好。”罗敷先他一步跑到那书架旁,在那套书上摩挲良久,“还不许我长长见识,陶冶下情操了。”   田亚为由得她去,一套书而已。   “不早了,我看我得回去了。”罗敷将那几本书小心抱在怀里,“如今知道了小叔叔住处,日后若有叨扰,小叔叔可别关着门不让进啊。”   “这么快就走了?”他拳头握了又放,“还会,再来吧?”   语气竟然有几分可怜,罗敷顾着心里的事儿,不曾注意他不自然的神色。田亚为一直不是个会挽留人的人,甚至于说不是个会聊天的人。他能在在乎的人面前做的,好似只剩下示弱而已。   “这个地方只是我暂时落脚之处。若是下次再来不见我,就去不离珠给我送个信,我来联系你。”   罗敷抱着书欢快的跑出门去,老远还在向他吼着,“回去啦!”说着大力的挥动着双臂。   田亚为转身进去,一切又归为寂静,又是孤身一人。一抬眼,便看到那书架上,原本摆着《过云楼集》的地方,端端正正放着那方“不离珠”的盒子。   罗敷回去的不算太晚,换了装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细细的想,锐王已经出现,如今应该快到大伯父设计爹爹冒充三叔之事了。不行,绝对不能重蹈前世覆辙,想要阻止这一切,首先得先知道锐王那边,是不是已经发现三叔与爹爹行卷相同之事了。   或者自己和盘托出,不知锐王会不会相信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毕竟三叔是已经不在了,怎么说由得自己一张嘴,若是锐王这样想的话,岂不是又陷爹爹于不义?   罗敷想了半天,暂时拿不定主意。   晚间大家伙坐在一起吃饭,饭后罗敷罗孱不顾大伯母千般阻挠终究还是聚在一起,开始了一个晚上的叽叽喳喳。   罗孱话密,罗敷数次想要打断她,都被她强按了下去,“你先坐着听,刚说到哪里啦……啊,你瞅你好好的打断我做什么,又忘记之前说的什么了。”   大伯母见罗孱又开始说些没营养的废话,又开始犯头痛。她跟罗敷母女不对付,见了面只当看不见,偏这罗孱就喜欢缠着罗敷絮叨,拦也拦不住。   “小鼎,明日随娘一起上姨姨家,姨姨家小女儿刚出生,今儿接到信了。”   “是吗?”罗敷终于能挣脱罗孱魔掌,凑在母亲身边蹭,“那我要给小妹妹送点儿什么好呢?”   罗孱吐槽的欲望没能满足,也跟着过来撒娇,“二婶婶罗孱也想去。”   罗敷娘摸摸她脑袋,冲大伯母的方向努了努嘴,“问问你娘答不答应啊,答应咱们就一起去。”   罗孱立刻狗腿的跑过去攀着自家娘撒娇。大伯母满是不耐烦,甩甩袖子便回屋去了。   第二日一早,不知罗孱昨晚上使了什么缠人的法子,总之成功说动大伯母,跟着一起串门子去了。   姨姨家在东,秦府在南,罗敷他们走的早,马车半个时辰便到了。罗敷罗孱都是第一次见刚出生的奶娃娃,新奇的不得了。只是小孩子又软又小,谁也不敢上前去抱。   “怎么不见妹夫出来?”罗敷娘给自家姐妹倒了水,小心晾温了才送过来。   “听说得了件玩意儿,有些年头了,这几日一直与‘知不足斋’的掌柜一起,不知道鼓捣个什么玩意儿。”   知不足斋的掌柜,岂不是说锐王也在这里。   午饭后,罗敷娘陪着妹妹不曾出来,罗敷罗孱在院子里散步,饭后消食。姨姨家比罗敷家稍大,姨夫喜爱盘弄些植物,就见姨姨家房子没几间,人口也算不得多,就是院前院后具是些草木植物。盛夏里,正是解暑的好地方。   远远瞧见表弟正同个少年在远处往这边逛过来,罗敷正要打招呼,定睛一瞧却是昨日见到的文彦舜。   想想昨日一身男装,今日又变作女孩,没个准备的这冲击未免有些大了,悄悄给罗孱说了句自己肚子痛,借由遁走。   罗敷躲得不远,能听到表弟向罗孱问了句,“罗孱姐姐好”。   表弟原本为二人做着介绍,罗孱大大方方的行了礼,文彦舜想必很少有与女孩子相处的机会,一说话先是红了耳根。   罗敷觉得有趣非常,用帕子捂着嘴巴偷笑半天,忍了半天好容易没让人发觉,想着偷偷离开,一回头便装进个陌生的怀抱。   这下子撞得她头晕眼花,懵了好半天。   满怀的馨香,也让锐王失神不已。他身边整日跟着文彦舜这只皮猴,调皮起来简直想扒他的皮,猛地对上个女孩子,心都软化下来了似的。   他咳了声,不经意轻声问道,“在下冒失,姑娘可撞疼了。”   罗敷正揉自己撞得通红的额角,一听这声儿,心想这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怎么又遇上锐王了。   她低着头含含糊糊的回了句,“不疼的,不疼的……”   锐王伸手过来,本想看看她一直在揉的那额角的情况,又不敢真的上手接触,停在半空进退不得。   她不抬头,锐王见到的一直便是她毛茸茸的发顶。那颗小脑袋在他胸前不远的距离蹭来蹭去,到叫他有种想要揉一揉的冲动。   二人都不曾说话,罗敷低头低的久,脖子也酸痛起来。左右扭扭脖子,那脖颈又白又细,锐王瞥了一眼,心中默念非礼勿视便赶忙挪了目光。   锐王本想说些什么打破僵局,罗敷这边“呀”的一声,装作有事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这小姑娘,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一路跑一路打着绊子,狼狈之极。   徒留锐王一人愣在原地,眼看她像只受了惊的鹿,跑都跑的不得法。   自己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吧?他莞尔一笑。   原本是要找文彦舜一道回府的,看那少女离开的方向倒是与自己同路,也不再多想,正要跟上去,后边来人叫住了他。   “沈兄还有事?”这一位便是罗敷的姨夫,这家的男主人。   “今日家中来了多位亲戚,慢待之处,多有担待。”   “说什么慢待,客气客气。听闻沈兄内人有位姐姐如今嫁与了城南秦家?”   “不错,今日就是这位来看望内人,这位便是内人三姐。”   “哦。”锐王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句,“沈兄可知秦府有没有个名唤小鼎的孩子。”   “小鼎?”他一乐,“文彦兄怎的将内人三姐家情况摸得如此透彻。”   “小鼎是你三姐家的孩子?”   “此时应该还在府上作客,文彦兄怎么知道小鼎的?”沈家这位嘴上不说,心里暗想着小鼎这孩子生的漂亮,莫不是被姓文彦的这个家伙打上了什么主意不成,嘴上仍在客套,心里其实已经警觉起来。   “倒也没什么,一场意外相识的。那般聪颖漂亮的孩子,很难不让人留下印象。”   “这是句实话。”二人互相打趣几句,便不再提起小鼎。   罗敷回屋陪着她娘的时候,罗孱不知又跑到了哪里,一个下午不曾见她。   回家之前,罗孱悄悄跟上大部队。   一路上罗孱嘴巴紧的要命,连罗敷的娘都察觉到了罗孱的反常。见她一个人作沉思状,颇有些忧郁的样子。罗敷母女对看一眼,这可真是新鲜事儿。   晚上罗孱偷溜出来,跟罗敷一起挤着睡。女孩子有了别样的心思,忍不住一个人甜蜜,总想有人一起分享。   “今天你肚子疼不在的时候,你表弟给我介绍他的朋友认识,好像是叫文彦舜。”罗孱本是躺着的,突然爬起来凑到罗敷耳边,“他可真是害羞,我就问了个好,他耳朵根都红了。”   罗敷不动弹,心里却道,早就给我瞧见了。   “嗯——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溜到外面的小河边打水漂,他打得特别好,比你表弟强多了。”   “你胆子可真大,在外头跟着男孩子瞎玩,被人瞧见了了不得。”   “我不怕。”罗孱冷了冷脸,嘴巴撅起来,“我讨厌规矩。”   罗敷没忍住笑,“我也讨厌。”   “你昨天不跟我一起换男装出去,自己却偷换了跑出去叫我瞧见了。”罗孱开始翻后账,“我气了一晚上。”   “没看出来!”罗敷冷她的场,昨晚上嘴就没停好嘛。   “那不重要。”罗孱傲娇的一甩头,“我早就看出来,我们两个都不安分。”   “别,别把我拉下水。”罗敷拿眼斜她,“老实说,你又要闹什么?”   “我——可能喜欢上一个人。”   两个女孩子说到这话题,先是相视一笑,而后一起拉高被子,捂着嘴偷笑。   “不知羞”,罗敷笑话她。   “你就没有喜欢的?”罗孱不服气,“喜欢怎么就不知羞了?” 第八章   “喜欢的人?”罗敷停顿下来,努力的想了想,“没有。”   罗孱打个滚滚到罗敷身边,“真的对我表哥,一丝丝的好感都不曾有?”   “崔少凡?”好久不曾提起这名字了,罗敷在心中默念几次,心中却再无波澜。   罗敷没说话,长长叹了口气,只愿自己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原还想着为你二人牵线搭桥,如今看来我还是歇了吧。”罗孱不由有些泄气。   “罗孱——”   “嗯?”   “你知道文彦舜是谁吗?”   “谁呀?”罗孱听到心上人名字,立刻紧张兮兮的扒着罗敷不放。   “皇——长——孙。”罗敷一字一字的,眼睁睁看着罗孱失望的神色越来越浓。   一头天一头地,彼此间这距离,犹如天堑。   “干嘛这么残忍告诉我这个!”罗孱是真的恼怒,“看我笑话不成?”   “坏人我来当,你负责每天闹笑话娱乐我就好,你占老大的便宜了好不好。”   “这么会说,真叫人讨厌不起来。”   打完嘴仗,两个人头挨着头,终于安静下来,沉入梦乡。   秦家老二这一家共五口,除却罗敷不说,上面有一大哥,下还有一刚刚三岁的幼弟。   大哥秦容叹任左威卫胄曹参军事,惯是不常归家,幼弟秦容识自小养在外祖家,一家人团聚时间实在屈指可数。   秦容叹旬假这日,早早约好带罗敷出门看戏。二人皆是戏迷,可秦容叹爱“参军戏”或是些小戏,这些个戏文讽刺嘲弄又滑稽可笑,很能博人一乐。罗敷却不同,偏爱些大剧目,尤爱《兰陵王》。这剧边唱边舞,热闹非常。   秦容叹琢磨是小女儿就是喜欢这些个美男子,高长恭刚一上台,罗敷眼珠子便不动了,小脑袋跟着那紫衣面具男来来回回的转。   为图方便,罗敷今日换作男装,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戏听的直咂嘴。叫容叹看在眼里,罗敷简直要淌下一地口水的模样。正想打趣她几句,忽见不远处包厢里坐着几个熟人,便跟罗敷打了招呼,叫她等他回来。   罗敷这边看的认真,只管点头称是,又推推他嫌弃他聒噪,叫他快些走。   那《兰陵王入阵曲》正击的高昂之处,那着紫衣系金带之人,执鞭向罗敷这头越靠越近。   她在下边激动的大声叫好,那面具之下浅红的唇便扬起个好看的弧度。罗敷自然是看不见的,单觉得今天这场戏尤其过瘾,酣畅淋漓,简直快将自己的巴掌拍断了。   一幕闭了,那紫衣人在后台卸了面具,露出好看的眉眼来。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小鼎,真算是缘分。   那头戏班班主问了句,“二爷今天好兴致,我瞧见下面观众捧场捧得差点给这顶子掀了去。”   锐王解了金带,“今天是不错。”   “二爷不再来一段儿?下面一众可还候着您呢。”   “不了,今儿够尽兴了。”说完将身上那紫袍随手一抛,正被班主接个正着。   锐王出了后台却没看到场下那个身影,“小短腿跑的还挺快。”   罗敷这边见一幕已毕,急着找她那个,不知又上哪里会见同僚友人的哥哥,早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索性容叹离得不算太远,罗敷找见他正要发发小脾气,却见容叹与一男子聊得正欢。再细细一瞧,不是崔少凡又是哪个。   罗敷顿住,扭头朝另一边去了,仍旧不愿与他再有什么交集。   今天这楼里极是热闹,逢十乃是“旬假”,大小官员们上这里会友寻乐,若不是罗敷二人来的早,还真不见得能有位置坐下。   不过每当这时候,东家也定会想出个热闹的玩法,将整个场子炒的火。不知今日又有什么新玩意儿,罗敷隐隐还有些期待。   这时,哐哐几声锣响,将众人视线吸引了过去。   原是唱戏搭起的台子,此刻正中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男的将手中的铜锣敲得响亮,女的手捧着盖着红绸的托盘盈盈立在一旁。   “诸位今日来得巧,咱们今天又有新玩儿法。小弟这里备下二十两纹银……”说着一掀那红绸,伸手比了比堆成一小堆的银锭,“可今天不赛诗,不猜谜。”   底下有人高声喊了句,“不搞那些,你就让我们看姑娘啊?”   一群人哄堂大笑,台上那姑娘照样立得端正,仿若不与她相干一般。   “这您说的笑话,今天呢我出一题,您来抢令。”男子笑呵呵的解释着,“抢着了令您不必回答,向对面楼上随意指上一人作答,答对了每人二十两一分不少您的,答错了大家交个朋友,不也美事一桩?”   底下人附和几句,“那先生又是怎么设定的抢令之法?”   “楼上楼下四面共一十六名伙计,若是想参与咱们这游戏,可向伙计买上一支牡丹,牡丹不贵五十文一支……”   “五十文还算不贵,这位东家好会做生意。”一群人在台下拆掌柜的台。   “人说无商不奸,果然不假,二十两纹银还不是出自这群人身上。”罗敷心中腹诽。   此时却见外面走进来了小叔叔田亚为,罗敷一乐,做题么,小叔叔自然是行家里手。这下子还不是白赚二十两。   于是高声问了句,“买了牡丹又当如何?”   “买了牡丹,给您系着布条写上大名,我这台上画一大圆,您扔的进这圆里头,先得十两,能找到答出问题的人再得十两。”   这么一来,看似降低许多难度,果然一大批人挤着买花去了。罗敷目测以自己的能力想要准确投进这圆里还是有些难度,也不知该不该花这五十文。   踌躇之间,错过了买花的好时机,眼见那伙计手里的花被抢购一空。   真泄气,罗敷跺了跺脚。   台上男子亮出题目,乃是一道,“物不知数”题。   题中问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译:一个不知道是多少的数字,用三整除余二……这数是多少?本来是想写鸡兔同笼问题的~)   这题是《孙子算经》原题啊,罗敷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她小时候还跟着小叔叔背过,小叔叔指定会做。   那边锣声渐起,跟着锣声投掷牡丹的人扎着堆儿,一会儿台上就聚了一大把。   不过能进到圆里的就寥寥无几了。   罗敷如今彻底是个看客,没她什么事儿了,就是凑个热闹。   台上那男子拾了圆心里唯剩的两支,高声念到,“田亚为,文彦佐二人可指定答题人选。”   “还都是熟人,够巧的了。”罗敷笑眯眯看着小叔叔的方向,“也不知小叔叔会指定谁?”   田亚为示意锐王先行选择,自己则将那支牡丹拿了回来在手中把玩良久。   锐王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一圈,直到最后定在罗敷身上,罗敷油然生出一种掉进了什么陷阱之中的恐惧感。   或者说是猛兽在享受猎物挣扎时,那种灭顶的窒息。   “我就选他吧!”锐王将手向前一指,直直便是罗敷的方向。   “选我?”罗敷心里一叹,倒是让你给蒙着了,小女子我还真是会做。   于是大大方方给出答案,“此题不难,这位兄台好运气,二十两银子这便要到手了。东家一会儿莫要耍赖才是。”   “那不会,小兄弟尽管说便是,咱们这买卖不是只挣今天一天的。”   “好——这个数便是二十三,是也不是?”罗敷得意洋洋的报出答案,此时姗姗来迟的秦容叹上来揉了揉自家妹子的脑袋瓜。   东家一听便是点头,爽快的将银子奉上。   罗敷这边忙着将这笔“巨款”打包放好,身边三个男子目光皆在她身上流连。   那锐王看她简直像是自己铺子里新得了什么宝贝,探究的意味十足。锐王心中其实是万分好奇,这个小鼎好玩的不得了,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田亚为却是在罗敷笨手笨脚打包之时,时不时帮上一把。期间,手中依旧攥着那支牡丹,一下不曾放开。   秦容叹见妹妹身边这位年轻人丰神俊朗的好模样,神态间自带着一股子骄矜,便知此人非富即贵,礼貌的拱手问候,“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文彦佐,与小鼎也算朋友。”   罗敷听见“朋友”二字,心里不禁打了个突,跟锐王攀上这交情,自己可从来不敢妄想。   田亚为帮忙打理好一切,便与她兄妹二人商议着找个地方一叙。田亚为与秦容叹二人数日不见,容叹从罗敷那里听说了家中之事,一时也是唏嘘,正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他,今日赶得可巧。   这么着锐王也无意再去打搅,起身便说告辞了。   待锐王走到了楼梯尽头,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回身看去,正巧看到那一头田亚为将手里的牡丹花戴到了罗敷束起的发间。   一瞬间,锐王有个想法呼之欲出…… 第九章   罗敷这位大哥秦容叹别的不说,就是熟人多,且人缘极好,三人聊天的档儿,不知中途被叫走了多少次。   到最后发展到每每罗敷出声必被打断的地步,从田亚为的角度看,罗敷便是一边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什么的话,一边翻着白眼瞪自家大哥。   他清咳一声,却依旧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罗敷索性不再跟秦容叹交流,转身见小叔叔手中仍在把玩那朵牡丹花。那两指之间捏着的牡丹花柄不断的旋转,转出个极好看的弧度。   见他玩的这样好,伸手抢来也要过过瘾。田亚为当她还是个孩子,随手便丢给她玩耍去了。   “这么大的花面,做发饰最好不过了。”手上那朵牡丹开的极盛,恰如少女娇艳的年纪。   她折下花束多余的枝子,将剩下的一截短短的柄别在自己发间,一手托着小巧的下巴,一手轻抚过牡丹花的花面,“好看吗?”   “极美。”   “这赞赏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感情呢。”罗敷皱眉,“小叔叔好好看看再说。”   小姑娘闹起脾气来,谁也拿她没办法。   田亚为只好认真欣赏,对面凹了半天造型的少女——原本十分熟悉的眉眼,怎么好像一下子陌生了许多。   这样想来,自己似乎从未好好注意过少女的容貌,拿她当做自己除姐姐姐夫之外最亲近的人,拿她做自己情感的寄托,原本无所谓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她愿意同自己说说话,聊聊天便算是恩赐了。可是她这样好看,细观之下,叫田亚为有些心惊,越是告诫自己不可多想不能多看,越是沉迷其中。若是要做比较,比起牡丹,罗敷反而更像是一株阿芙蓉,绚烂娇艳的,令人沉迷,难以自拔。   在形容美人的词语这方面,他的那点底子委实不够用,半天想出句“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想必书中颜如玉,大抵便是她这样娇美的样子吧。   “还是极美。”他淡淡开口。   罗敷有一瞬的丧气,哀叹了声,这位叔叔若是如自家哥哥那般长袖善舞,或是贯会哄女孩子开心,上一世也不至于二十好几岁仍旧是孤家寡人。   “今年武举考试,似乎也近在眼前了。”秦容叹终于腾出空子,坐下悠悠抛出个话题,“小叔准备的如何了?”   小叔叔竟然要参加武举考试么?罗敷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叔叔,想起他离开秦府那日,桌上摊开的那本兵法书籍。   田亚为心中自有衡量,明算科举人想要出头实在是困难。武举作为制科,不如常规考试那般死板,在武举中拿到名次之人几乎立刻可走马上任。   可要在高手如云的武举考试中拿下名次,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上一世田亚为是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走上南衙左千牛卫大将军,这一世却是要从武举入手了么?   *****   大伯母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不离珠背后的东家便是田亚为。又知道了不离珠如今做的多么火热,城中的夫人小姐们谁家没有几件不离珠的首饰。故而很是得意的向几位相熟的夫人吹嘘田亚为在秦家受了多少恩惠,二人关系多么要好。   众人见她有这层关系,纷纷鼓动她带着去见识一二。她又是个心大的,带着她那一众玩得好的姐妹,在那店中选了不少的首饰。原以为自己与田亚为这层关系,拿他个把首饰不过小事一桩,哪知最后连一分折扣都不曾给她。   这下子,大伯母在几位夫人面前折了大面子,前几日还在府上将田亚为夸得如同一朵花儿似的,转眼便又贬低到泥里去了。   罗孱受不了她整天拿这事儿说个没完,索性藏到罗敷这边躲清闲。   “小叔叔这下子是将我娘得罪了个彻底,看那样子十数日不可能消停了。”罗孱扣着自己的指甲,扭头问罗敷,“你说,没弄错么?小叔叔真的是不离珠——”   “嗯——确认好多遍了啊。”罗敷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从小叔叔那边要来的《过云楼集》。   “小叔叔,倒真是个人物,不声不响攒下这许多家财。原以为他能将秦家从前的田产赎回来,必然是榨的连血渣子都不剩了。”罗孱点了点自己下巴,“小叔叔如今,也算是青年才俊,那位给我说媒的媒妈,前几日见我还打听小叔叔情况呢,这人做媒拉纤消息倒是灵通。”   “如何啊,有合适的人选么?”   “小叔叔到底不是在朝为官,士农工商这么算下来看,就算腰缠万贯,大户人家的女儿定然也是瞧他不上。”罗孱自认为分析的很有道理。   罗敷却撇了撇嘴。错把珍珠当鱼目,待小叔叔真正发达,这些个捧高踩低之人都惊掉了下巴才好。   她“啪”的将那书籍合在一旁。   “小叔叔那头咱们是说不上什么话,不过孱姐姐你,亲事可有眉目了?”   “我娘倒是说有中意的一家。”罗孱有些忸怩,两脚并拢翘的高高的,“具体没说什么,她又不准我打听,我也说不好。”   “唔,我孱姐姐这样好的人,定是要寻个青年才俊才配得上。”   “青年才俊如今这样多么?那分你一个好了。”罗孱半开着玩笑,两人默契的笑作一团。   正笑闹着,罗敷娘进了门来。   “瞧你们两个,笑的没个样子。”无奈的边摇头边嘱咐,“今儿府上来了贵客,你爹爹在前面招待着,你们两个不许调皮,都安分待着,别到处乱窜听到没有。”   罗敷给罗孱使了眼色,两人拉长了调子,“听——到——啦。”   “就知道捉弄人。”罗敷娘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娘,来的是什么人呐,咱们与权贵似乎没什么往来吧,如何算得了贵客啊?”   “是锐王爷,多余的娘也不知道,不过看王爷那样子倒不是兴师问罪的模样,与你爹不知谈些什么,还算投缘吧。”罗敷娘理了理桌上蹭的歪七扭八的桌布,说完便离开准备茶点去了。   虽然娘那里是一派云淡风轻,罗敷这头心里却很是不平静。也或者事情发展并不如娘所想,那般轻松如意,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才更叫人心惊。   这么一想顿时有些闲坐不住,随意扯个小谎,将罗孱留在屋里,自己便溜了出来。   罗敷自然是不敢贸然出现,锐王这等尊贵客人上门,还轮不到自己一个女孩家招呼,且要让爹爹看到,又该说自己没个样子。   既然不能明着来,偷听什么的算不得难事。   爹爹会客,一向不喜太多人伺候打扰,只屋里留下两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反倒是屋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叫的人越发心慌。   罗敷步子迈的轻,屋里的人一点儿没觉察,她便在外间贴着偷听。   锐王心里打着鼓,眼前这位便是小鼎的爹么。仔细看看,这人眉眼间与小鼎倒有几分相似,尤其这眉毛生的像,小鼎也是这样浓浓一笔,只是眉间多了粒小小红痣,更添几分阴柔。   “文昌兄本就是人中龙凤,不想膝下几个孩子也个顶个的优秀。”   秦文昌吃惊道,“王爷可是见过文昌几个孩儿?”   “不仅见过,更有幸结识了一位。”   罗敷听到这里,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这下好了叫锐王爷将自己那点儿事儿全都给抖落了出来,今晚上等着挨批吧。   “倒也没什么,那日见到小鼎解出了一道算学问题,她聪颖非常啊。”锐王端起茶杯,抿上一口,笑意融融的恭维。   原来是说这事儿,罗敷心稍安。   自己这变作男装的事幸亏没被拆穿,叫爹知道才是大事不好。以前年龄小打扮起来雌雄莫辩,如今渐渐长成,男装下面小山丘一样的两个,又不好隐藏又让人难为情,真是怕骗不过众人了。   若是这招不灵了,倒叫人忧虑,以后要出门估计更难了。   这二人不知是已经讨论过行卷的事,还是压根就没准备讨论,说来说去总说不到点子上。罗敷着急半天,听锐王的口气倒是没有半分要问罪的意思。   本想接着听完的,猛然瞧见老远的大伯母大伯父正朝这边过来。罗敷见连个躲得地方也没有,振作自己,云淡风轻的从正门走了出去。   大伯母见她从门内出来倒是毫不意外,“女孩子家总是想着往人前跑,多多少少要顾忌下咱们秦家的脸面吧,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怎么还是没个轻重?”   罗敷自知理亏,被说几句也不敢辩解,垂着脑袋立在那里,倒有几分可怜的意思。院子里暑气正盛,大伯母说几句也是口干舌燥,不愿再理她,正摆摆手放她离开,却见罗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硬赖在罗敷那里有什么用,使了丫鬟去叫你你还犯小姐脾气。你瞧,人家罗敷可是个人精,不是丢下你早早便来了,偏你脑袋这么不灵光。”大伯母一早晨便气不顺,狠狠点了点罗孱的脑袋,直把她戳的眼泪汪汪了才算完。   罗敷一听这话,便知罗孱定是要生误解,赶忙上前捉她的手要去解释。   这边罗孱不知是被母亲说的伤了自尊心,还是生了罗敷的气,总之是一把甩开了罗敷的手,退到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扭转身子背对着罗敷哭的伤心,让罗敷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才好。   “今天府上可有贵客,不准哭哭啼啼的丢人,赶紧的擦了。”大伯母撂了帕子给罗孱一扔,她夫妻二人可不是来这儿教育孩子的,锐王爷亲自登门,多好的时机,还不得好好攀个交情。   大伯父也是见不惯自己女儿没个主意,只会跟着罗敷这丫头胡闹。不想多说什么,叹了口气便准备进屋。   哪知这边闹得热闹,屋里人哪可能听不到,锐王远远瞅到那低垂臻首的少女,心中便是一惊。   分明是前几日撞进自己怀里害羞少女么,这可真是难言的缘分了。   锐王手执折扇,脚步轻快的走到罗敷身后,用那扇柄轻轻一敲她乌黑的发顶,“这可是巧了。”   第 10 章   二人相距那样接近,锐王方才稍稍缓过神来,自己这举动实在突兀了些。众人皆是一惊,罗敷这丫头何时与锐王有了交情。   如此情况罗敷自己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这境地实在有些尴尬,进也不得退也不得。罗敷僵硬着身子,小声问了句,“王爷好。”   锐王还没见着她正脸,仅是这娇滴滴一句问好,也便让人晃了半天的神。这副好嗓子的主人,也不知是怎样一副迷人模样。   “有礼了。”锐王不敢僭越,回了礼。   罗孱自觉待下去也是没脸,一面哽咽着一面跑离了人群。罗敷顾不得锐王这边颇有些期待的探寻目光,赶忙追了上去。   佳人一会儿便跑的没了影儿,锐王委实有些败兴,无奈撇了撇嘴。怎么每次见到她,总是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就这么跑了呢?   罗孱边跑边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罗敷聪明美丽,自己及不上她万一,但她不嫉不怨,她是拿她当最知心的姐妹的,也一直相信罗敷是拿与她相同的心态待自己的。   若是,罗敷拿她当傻瓜那般,将她耍的团团转……   她哭的泪眼朦胧,突见一少年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   “怎的哭的这样伤心?”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少年的手指却是冰凉,沾着罗孱脸颊上还未掉落的几滴泪珠,罗孱顿时感觉更委屈了。   锐王出现,若是没有文彦舜倒是奇怪了,罗敷悄悄退场。   夜里,罗敷突然来了小日子,天气不好,心绪又混乱,这晚上实在难捱了些。趴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元和本想给她打起扇子,却被她闹着说头痛,挥手叫她歇着了。   一个人的时候,便尤其想念罗孱在身边的聒噪,仿佛是难得的天籁。   当这天籁真的在耳旁响起,罗敷激动的差一些便落下热泪。   “你往里头靠些,我也要躺进来。”   罗敷原本痛的一根手指头都懒得伸,这时却好似被戳到了神经,腾了好大一块地方出来。   像是深怕自己呼吸一个用力,便将罗孱吹跑了一般,谨慎小心的吐纳,身子僵直,下身便越发的血流如注。   “我若是仍旧打算任性一回,罗敷你——”她回过头来认真盯着她的眼睛,“会陪在我身边的吧?”   罗敷冷脸举手表示,“那也得分情况。”   罗孱正严肃,一下子破了功,笑的直掐她。   “哎呦,别掐别掐,小日子来了,正闹得疼呢。”   罗孱一听果然住手,慢慢收敛那套玩笑的表情,渐渐染上一丝哀愁颜色,“罗敷,你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多可惜。”   罗孱捋捋罗敷顺直的长发,给了她某种安抚,“我,明日他说会给我看一样东西,我想要见他,你帮帮我吧,罗敷。”   罗敷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拖着“病体” 在书局里闲晃。   罗孱跑去了“知不足斋”,听说是文彦舜要给她看个什么宝贝,于是便只剩自己一人。二人出门时,罗敷谎称是要上书局买几本书来看,结果如今这状况,好似也只有在书局闲逛这一条路了。   小腹疼的更厉害了些,像是抱着颗顽石向下沉,下面便拥着挤着汇在了一起,潮热之气直漫到顶上,如此便更加头重脚轻,手上的书看了两行便也没兴趣再补一眼。   索性抱着肚子靠在窗栏杆上打起小盹,屋外暖风吹的她越发困倦,终于脑袋歪在一旁,闭着眼睛歇了过去。   田亚为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罗敷。开始不过看那身姿很是熟悉,正巧叫那窗外斜风掀了她面上薄纱一角。帷帽下小姑娘脸色苍白,薄唇亦是毫无血色,简直快要与那苍白的脸色混为一体。睫毛抖个不停,可见睡梦里也是不安的。   他将小姑娘帷帽整理好,严严实实将人遮了起来,小心推醒她,“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不知道多不安全么?”   罗敷刚刚醒来犹在泛着迷糊,迷瞪瞪的傻样子叫田亚为本要一番说教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回去了。”他欲拉她起来。   罗敷摇了摇头,“罗孱也在,还要等她一起。”   “看你现在的样子,随时能晕过去一般,别逞强了,先去我那边休息下,罗孱这边我派人盯着好不好。”   他考虑周全,罗敷自然没法说不好,顺着他的力道便站了起来。   只是她刚刚离开之前那位置,一团殷红刺的田亚为怔愣了下。原来是来了月事,怪不得这幅可怜模样。身子不适还与罗孱一般胡闹,田亚为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罗敷正疑问,小叔叔不知为何低下身去,看他随意抽出帕子在座位上抹了抹,罗敷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出了丑。   原本苍白的小脸,不自觉爬上两团晕红,两手背在身后试图遮掩难堪,却被田亚为一句,“别担心,都交给叔叔就好。”卸去了一身的负担。   如今也唯剩信他,依赖他了。   罗敷帷帽不够长,不过堪堪遮住颈项,风起飘摇间仍能隐隐约约窥的佳人情态,想要用此遮掩太不现实。田亚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幕篱,与帷帽差不多的样式,薄纱却将罗敷从头到脚裹了严实。   田亚为弯腰将罗敷抱在怀里,稳稳当当的顺着书局后门绕道到自己住处去了。   一路沉默,罗敷自然是羞窘的,田亚为却是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心情。一种奇异的,好似欣喜的感情在雀跃,意外让他觉得踏实。   小叔叔家中雇了打扫的妇人,又请了几个小厮干些琐碎营生。一众人猛不丁,看见单身汉掌柜抱个姑娘回来,皆是吃了一惊。   田亚为也顾不得解释太多,叫了王姐过来帮忙。他一个男人家到底不如妇人懂得多,且又不方便问询,只好假借他人之手了。   小叔叔的房间是极干净整洁的,罗敷因身上不干净,本不欲坐到榻上,田亚为却不容她质疑的,将已经坐起来的小姑娘硬往下压了压。   “听话,叫王姐帮你,叔叔就在外面,有事儿只管告诉王姐,叫她来找我。”   听听这声,温柔的能掐出两把水,东家一向不爱言语,这么个样子,可让王姐新奇坏了。幕篱下不知是怎样一个美人儿啊,将东家软化的这样子厉害! 第十一章   罗敷不肯让外人看到自己如此羞窘的一面,好说歹说将王姐劝了出去,不敢坐在榻上,待王姐拿来换洗的衣服,才赶忙收拾将自己身上这一身换下。   王姐送衣服进来时,只说是自己刚裁完的新衣服,没被穿过的,让她放心换上。   在这境地,罗敷也没那么些讲究,哪怕是穿过的旧衣也是可以凑合的。   那大红的石榴裙配以金银双线绣出的宝花对凤纹,上身一件同色对襟短襦,浅红抹胸将隆起撑的越发明显,再看那粉嫩的披帛半垂两臂。罗敷心中明了,这分明是小叔叔准备的,像是怕自己心里有负担,才让王姐撒了这小谎吧。   衣服是换好了,糟污的那一身还躺在角落,罗敷思考着怎么处理,外头王姐笑吟吟的问了句,“姑娘可换好了?”   里头罗敷应了句好了,王姐得到回音便进了门来收拾。   罗敷正抹胸系的紧了些,左右调整不好,来回匀了数次才算舒服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方才一直在幕篱之中未能得见真颜,如今王姐见她举止纤秾合度,暗想做配东家也算合理,再见那容貌颜色竟是如此惊艳,简直看的呆愣了一般。   这姑娘俊啊,莫不是东家从哪里捡回来个得道的小妖不成。话本上那些个得道的狐妖,一个赛一个的会魅惑人心,大都依靠那一身好皮囊,这姑娘也不是清秀那一款,说到底总有股子与妖殊途同归的味道。   见你呆愣愣的看她良久,挑眉疑惑的问询表情,也让人心跳加速。   这样鲜艳的颜色,原本还怕她这样小的年纪压不住,哪成想她身上那股子蛊惑的味道却越来越浓。   衣服自然不是王姐裁来自己穿的,大小都不是照着她那身材做的。罗敷不是个瘦美人,相反她骨架匀称,两臂甚至有些肉感,两座小山包也渐渐丰盈,日渐长成越来越有妇人的轮廓了。   小叔叔虽然算不得什么外人,但被他撞破自己如此难堪的一幕,罗敷不知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他。跟王姐磨蹭许久,将那披帛捋的简直要再褪下一层,才扭扭捏捏的蹭了出去。   王姐收拾妥当,很是识趣的退了下去。屋子里就剩两个人,均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罗敷这一身的效果果然是极合适的,与自己料想如出一辙的惊艳。只见小叔叔缓缓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连那指尖今早新涂的丹蔻亦没有放过,罗敷被盯的不好意思,手指轻搔了搔一旁鬓角,不知为何现在这情况罗敷却问不出那句,从前开玩笑信手拈来的,“好不好看?”   即使是知道这孩子生的艳丽,却也不知她竟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竟然无一处不是美得,无一处不合理。   “我——”   “你——”   尴尬时的异口同声大概是个什么诅咒,叫人同陷入更进一步的困顿。   他笑,却又不想在她面前显得狼狈,头歪向背对她的那一侧,狠狠咬了几下嘴唇,方才镇定自己。   “小叔叔莫要取笑罗敷。”她却误会,以为田亚为拿自己的羞窘作为笑料。   “怎么会是取笑,你这样子再美也没有了。”他是真心实意的恭维,罗敷却当他这是调节气氛的客套之词。   “不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么?”罗敷玩着臂上的披帛,不老实的拽来拽去。   “自然是不像,假若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是你这样子,那人人都乐意当孩子去了。”   罗敷听了心里自然甜蜜,只是仍旧作恼怒状,“那小叔叔究竟在笑些个什么?”   田亚为被问的一呆,不由也自问一句,“笑些个什么?”   没头没脑的只是极喜欢与罗敷这样的接近,喜欢她穿着自己精挑细选却始终不敢送出的石榴裙。那时他考量的那样细致,甚至联想到罗敷光洁的小臂上搭着薄纱的披帛,似乎仍旧不足,兴冲冲从自己店里寻了副缠臂金来,如今却没胆子拿出来叫她带上。   自己这是做什么,脑中想了千百遍,仍旧没个准确说法,大概是实在不懂如何向一个人示好,只好将自己最好的东西堆砌起来一并打包送给她,简直像个暴发户。田亚为仍旧自欺欺人,依旧认为自己疼爱她与寻常晚辈无异。   他不正面回答罗敷的问题,罗敷便当小叔叔存心逗她,气鼓鼓闹着要走。   “孱姐姐等我肯定等的急了,我得回去寻她。”   他上来拦着不叫她离开,“还早还早,罗孱是在‘知不足斋’?我跟那里的伙计打了招呼,她若是寻你便来通知我了。”   “那——那我要上书局里寻几本书。”   田亚为手臂拦着她的出路,罗敷没法子便伸手推他,男女在力气与身形方面实在太过悬殊。罗敷一挨着他,他便不自觉的使了把力气,将手臂绷的弦一样紧。他这边是分毫不曾挪动,罗敷已然是憋得小脸通红。   正巧王姐进来,见这情形怕是有些误会,很有过来人姿态的劝导,“女孩子这几天最是难过,脾气也会冲些,东家多让让,过了这阵子自然又甜甜蜜蜜了。”   罗敷吓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忙松手后撤两步,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王姐误会了,这是我小叔叔。”   田亚为倒是不曾出言辩解,怕是自己也觉察到今天这情形实在反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是想要读什么书,我去给你取来也好,在我这书橱里寻几本也好,都由的你。”   田亚为踌躇片刻,也知二人独处一室确实不太像话,狠了狠心还是先离开这里的好。   王姐很是意外的瞅了瞅田亚为离开的背影,“你唤东家叔叔,可你二人分明也不是一家人啊。”   “远亲罢了。”罗敷讪笑道,“自小一同长大,情分是同亲叔侄一般的。”   “哦?”王姐将手里针笸箩向柜里填了填,“不是血亲,又是自小到大的情分,跟那青梅竹马又有何分别。”   “这话乱说不得。”她着急的摆手解释,“我二人是一笔划得清的关系,清清白白。”   这一番误会,叫罗敷心惊良久,半天平静不下来。在屋子里晃荡着,索性随意抽了本书来看。   翻开才知是小叔叔闲时写的集子,有诗有词,甚至还为一首曲子填了段词。罗敷跟着那节奏轻轻的哼唱几句,词义写的朦胧,大体应该是写一女子婀娜情态,罗敷也不能完全读的懂其中意思,只是觉得好听。   她抚着小叔叔为那曲子起得名字,“阿芙蓉。”   美而妖的花——这是罗敷能想到的第一印象,听说这花入药或是食用可致人迷幻快乐,醉生梦死。   听起来不由令人心惊,似乎有腐蚀人心的功效,真是有趣。小叔叔那样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会将阿芙蓉比喻美人,牡丹雍容华贵,如今不都盛行以牡丹喻美人么?   罗敷翻看的兴致盎然,伸手将那支摘窗支起,坐在窗边细细拜读。   窗外田亚为正在院中打磨一把已经泛起寒光的剑。小叔叔还会剑术,这一点罗敷倒是没想到,从前从没见他练过。她这小叔叔还真是有诸多令人意想不到之处。   佳人在屋中读书练字打发时光,自己打磨兵器静待大展身手,这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是令人艳羡。只是田亚为命令自己不准再想下去,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只会将小鼎推得更远。   小叔叔应该马上就要参加武举考试了吧,以他前世后来的水准,罗敷实际是不太担心小叔叔的发挥的。或者小叔叔就此一鸣惊人,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般优秀又会疼人的男子,不知今后的婶婶会是何模样,也许正如小叔叔随笔里所记的阿芙蓉吧,能让他从此无忧的美丽女子。   罗敷是与罗孱碰面之后方才发现,小叔叔给自己包的几本做样子的书里还藏着个臂钏。   缠金的首饰,分量倒是足,罗敷心里暗想小叔叔如此慷慨,倒叫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礼了。先是不离珠再是缠臂金,什么好小叔叔便送自己什么,若不是自己知道小叔叔可不是个会撩人的主,定会以为这是什么示好的举动。   想必,叔叔应该是当自己是亲人吧。小叔叔的孤单和期盼,罗敷又怎能看不出来。他这一次次将贵重的东西清仓似的往自己这里搬,分明就是引着自己再去见他,陪陪他。   能使出这点小聪明,罗敷倒是心甘情愿的被他哄去一次又一次。   罗敷被个小厮领着进了“知不足斋”的后门,远远便听到罗孱笑闹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快活,让罗敷欣慰不已,总算是又恢复了元气,不枉她跟爹娘撒了这么个谎。再看罗孱与文彦舜二人头挨着头,打量着桌上摆着的几件玉器。文彦舜则在一旁教她如何断代,看成色。   文彦舜手里的玉器一个个都带着不寻常的故事,极是有趣,罗敷听了几句,不由也跟着听入了迷。   此时,罗敷却不知有人已在角落暗暗观察她半晌,那神色之中满是惊艳。 第十二章   文彦佐这位王爷很不务实,别人忙着争权夺利时他在招猫逗狗。这些年他收过古董,卖过首饰甚至还开过那么几间戏班子。   只是干什么赔什么,文彦舜对自己二叔那点家底一向抱着消极看法。故而他这把年纪没个老婆也是能理解的,兴许老婆本已经被他败了个一干二净。   人送外号——不干事儿王爷。   这条老街上来来去去好几年,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没几个人,都当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他那铺子只见出钱不见进项的好几年,不是有个有钱的爹撑着,干不了这么些年。这话说的一半一半吧,人家还真就有一位天下第一的爹。但就是这么个“纨绔”,人脉广人员好,甚至文采依旧保持极高水准,不端架子不仗势,认识他的人都爱向他这边讨个注意。   锐王爷经营自己产业也绝不是那兢兢业业之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踱着方步晃进店里。他这店地方不好,窗子虽然朝南,却是个半地下的结构,又被对面三层小楼挡着,光线一向不好,大白天都费眼睛。   进门适应了半天,见两个小的并肩玩耍着,想着日后定要取笑他这侄儿一番。年轻小伙子不成事儿,见到个漂亮小姑娘能乐呵上大半天。瞧瞧他二叔,光棍好些年不也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结果刚走两步便被打了脸。   屋里坐着个玉美人,红的裙红的唇,晃得人眼都要花了。   定睛细瞧,这不是,“小鼎?”   罗敷一听这声,脖子后面的神经便一根一根揪的直犯疼。伙计说自己掌柜今日进货来不成了,那文彦舜眼里又只罗孱一个人,遇上外人像是瞎了一般,能认得出自己也是有了鬼,她这才放心进来,哪成想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这锐王爷大喇喇的进来还一眼就瞅见角落里的自己。   害的人想找个地方藏都不成,这不是送上门去找的不自在么。罗敷思考着估计是早晨疼傻了,思考问题直来直去一点儿后果都不顾。   “锐王爷。”   他围着她团团打着转,“还真是个姑娘,难不成前几日里见到的来来去去都是你?”文彦佐虽然也有此猜想,但也没费那功夫自己去求证。是人总有那么一两面不为人知,没必要非得一一去戳穿。只是说是这么说,心里不自觉的却日日想夜夜想,就这么煎熬好几天,今日有个分辨,心情顿时愉悦非常。   “王爷恕罪,小鼎换作男装,不过是为图方便,并非刻意隐瞒。”她是很想将自己情况解释个清楚,免得横生误解,让人难堪。   “竟然是个姑娘……”锐王说着说着简直要笑起来,“初见之时便觉得你阴柔之气太盛,料想若是女儿身不知怎样的好颜色,如今看来倒果真如此了。难得,难得……”   锐王与田亚为不同,小叔叔是细致而温柔的端详,锐王则是不加掩饰的打量,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他觉得值得一看,便没有那些尴尬的想法。那眼神像是打量手里的一只美人觚,他不考虑你的想法,毕竟死物是没有认知的。   这一点叫罗敷尤为不喜。   你盯着我这么大大方方的看,我也不服气必然也要对上你。罗敷像是跟他较上劲儿一般,不服输的也将他浑身打量个遍。   锐王心里笑道,自己果真没错了眼,小鼎这孩子有趣的很,极合自己胃口。   “那一位,昨日不是还与你闹小脾气?”他背手将下巴一抬,对着罗孱的方向。   “那是我罗孱姐姐,我们和好了。”罗敷也看向罗孱,罗孱与文彦佐依旧旁若无人,一点儿没坏了好兴致。   “小孩子家家就是这么没谱。她唤作秦——罗——孱,那么你呢,秦罗鼎?”他自己说出这名字都要发笑,怎么会有女孩子叫这样的名字。   “当然不是,小女罗敷。小鼎是我胡诌来的。”   分明就是骗人,那日田亚为与秦容叹皆唤她小鼎,当自己是聋的不成?   不知为何,今日的锐王与前几日所见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好似不是同一人似的。难不成自己变回女装,气势上就成了弱势,总被这人压了一头。   “既然之前多有误会,不如我们重新认识。”锐王说起这话一点儿不觉尴尬,甚至弯下腰诚挚问询,“在下文彦佐,敢问姑娘芳名?”   真是个怪人,罗敷打量他也不像在开玩笑,忍着笑意咬唇回礼,“秦家罗敷。”   胭脂叫她咬去了一小块,文彦佐眼中不知闪着什么光,文彦舜只瞧了一眼便知自家二叔又憋着坏了。   若说文彦佐憋着坏心思那可真是冤枉人了。文彦佐十三位叔叔,都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其中行五的沁阳王,那最喜欢琢磨美人。他那间沁阳王府里装着天南海北各处美女,自己被挤的没地方住,还得在外面盖宅子住下。每次问他大把银子花在选美上,值是不值的,他那回答底气都足的要命,他就是这个爱好,家里头哪个美人他都爱,谁也舍弃不下。   故而沁阳王也有个诨号,还是当今圣上所取——叫博爱王。   沁阳王近来得了位新宠,是个回回女子,据说身有异香,乃是建南城第一美人。这是不是第一不还得看他文彦佐乐不乐意搅这个局嘛,让五叔从自己手底下抢宝贝,一本《吴王拜帖》自己守了多久,让这个老家伙一出手就抢走了。   他看看面前这美貌的小姑娘,这机会不就来了嘛。   罗敷自然是没想到文彦佐这边算计起自己来了,只觉得他那眼神实在让人瘆的慌,不自觉抖了几抖。   罗敷当天回去便躺着起不来了,这一日折腾简直要把命折腾进去。罗孱那点小甜蜜小幸福她也来不及分享,安生养了好几日,待小日子走了才又出来活动着。   这罗孱也是奇怪,从前缠她缠的要命,近几日居然连面也不曾露一下。要说罗孱绝不是个记仇的人,说她这是故意冷落罗敷,还真是不大靠谱。罗敷娘提了几句罗孱近况,这才叫她知道了其中缘由。   不过几日不出门,也不知是谁在院中藤架下扎了个秋千。罗孱漾的正高,背后藏着个姑娘,一把一把推着她,二人闹的欢天喜地,待到罗敷离的近了才瞧出来那人是谁。   “原来是崔家姐姐,倒是好久不见了。”罗敷打了招呼,笑盈盈过去。   罗孱叽叽喳喳闹着让罗敷也来试试这新秋千,“可好玩了,崔家表哥动手做了一个早晨。”背对着崔家姑娘,罗孱便赶忙给罗敷挤眉弄眼的暗示。   罗孱也知道这兄妹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是不打算将罗敷招出来应付的,如今她自己撞在了枪口上,可千万别当着人家的面冷脸才好。   这位崔家的姑娘,便是罗孱表姐,崔少凡的亲妹子崔喻理。看起来与纯良无害的罗孱似乎一般无二,其实颇有心计,罗敷上一世一直没能看透她兄妹二人,只知自己再不愿与崔家有丝毫的交集,故而今次再见立时便有警铃大作之感。   崔喻理同罗孱同岁,不过是虚长罗孱几个月,可此时放在一起比较,罗敷罗孱还是没什么心眼的孩子气十足,那崔喻理听说已经是崔府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了。她姿色不算出众,母亲早逝,上位的姨娘却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当家主母的姿态,总之是邻里家长口中优秀女子的典型。   这样的女孩子说来也是不愁嫁的,只是她自己拒了不少良缘,媒人倒是被她拒绝的不怎么上门了。她这样的人,是最知道自己适合怎样的人的。   “罗敷妹妹几日不见出门,白的这样鲜焕。”崔喻理也停下来,对罗敷友善的笑笑。   被她恭维了罗敷也不觉高兴,像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她那眼中分明闪着势在必得的念头。正巧,崔少凡自藤架后露出头来,招手让罗孱过去。   罗孱想着,罗敷既然不想与崔少凡搭上边,跟表姐一起应该没什么,想都没想就跟着走了。   罗敷看她走的远了,冲着崔喻理卸下和颜悦色的面具,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兄妹二人又要搞什么鬼?”   崔喻理没想到她这边立刻就联想到表哥故意支走了罗孱,先是一愣立刻便缓了神色,“罗敷妹妹似乎对我哥哥有什么误解?”   “不曾有无解。”罗敷其实并不想与她有什么纠缠,“罗敷这个年纪,知道该与外男保持适当距离了而已,不知怎么在崔姐姐眼中便是对你哥哥有误解了,造成姐姐误会,罗敷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这话,想必只是推脱之辞吧?”崔喻理浅笑起来竟有几分意外的美感,“分明可以被异姓叔叔抱着回府,甚至在府上换一套衣服再出门,怎能不令人浮想联翩呢?”   “跟踪这种下作手段也做得出,这便是我讨厌你崔家兄妹的理由。”罗敷像是被踩到痛脚,气愤不已的回击。   崔喻理依旧云淡风轻,“这话你同我那傻哥哥亲自说一番,或许他便不再纠缠于你了。”   “若是我不乐意呢?”   “女孩子总要顾及自己名声的吧,你同你那小叔叔有何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想知道别人捕风捉影后是如何再行加工吧?”   罗敷冷笑,要挟我?   “我还真不怕您二位的自由加工!”说完作势要离开。   “你不怕,你小叔叔呢。罗敷你大门未出,想必不知道,武举初试,田亚为力压群雄,拔得头筹了!” 第十三章   不得不说,崔少凡的确是有副好皮囊。崔家是有鲜卑人的血统的,五官比之汉人更为深邃,眼睛并非纯黑,反而更偏向于褐色,再来身量也高。田亚为身高七尺在一众人中实属不易,崔少凡不及他却也六尺六寸有余。崔家人都是堂堂好相貌,如崔喻理这般平庸的倒是少数。   上一世,罗敷不也正是被这样的相貌迷惑了心神么?   有个词叫郎心似铁,罗敷此时便是“妾心似铁”,再不会为之倾倒一分一毫。   崔少凡时常到秦府小坐,与秦家的少爷小姐们很是贯熟,故而下人们见他与罗敷两人沿着墙根并排散着步,也不觉有什么异常。   他不开口,罗敷便也沉默以对,实在也想不起什么话题好缓解下现在的气氛。   “喻理同你说了什么,看你脸色这样不好,分明是在闹脾气。”崔少凡言语之间颇有委屈的成分,只这一句就让罗敷的心软化了三分。   她打起精神,“你跟踪我了?”   崔少凡快速瞥她一眼,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田亚为的钱财来路不正,你可千万别被他那副老实面孔骗了。”   “难道在你眼中我秦罗敷便是那种攀龙附凤,见钱眼开的女子么?”   “何必将话讲的这样难听,咱们突然如此陌生,实在令我一时难以接受。”崔少凡似乎陷入对从前的回忆之中,“也不过就是去年这时候,夏天夜里,我们同罗孱一起从前面那口水井汲水上来做凉面吃。”   崔少凡指了指面前不远处,葡萄藤下一口小井。这井年头比之秦宅要更久远些,只是离得厨房太远,平日里只做这边葡萄浇水之用。之前大家夏天里聚在一起,选个凉快地方谈天说地,选来选去便选了这里。   那时候确实是极天真快乐的。   “自我中了举,本当以为有了与你更一步交往的底气,却不想为何渐行渐远,你应该知道我对你……”这句话不知道适不适合就这么直白说出来。   罗敷应当也是有所感应的,提前打断他,“崔家大哥今后定会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这话不假,凭一己之力坐上乐平侯位置,怎能算不得前程似锦。   哦,说一己之力有些夸张,毕竟还有她那位贤惠的妹妹从旁协助,罗敷倒是止不住想要冷笑一下了。   崔喻理就这么好奇自己与崔少凡的谈话,偷偷跟在他二人身后。这兄妹二人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浑身心眼子,好似时时刻刻都活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既如此,罗敷妹妹看得起我崔少凡,我想罗敷妹妹定然知道我崔少凡钦慕之心……”他说道情,动之处,双手好似不受控制的将罗敷控在自己双臂之间。   这下罗敷无比坚决的摇了摇头,“或许少凡大哥略有误会,大哥才貌俱佳是不假,罗敷敬仰有之,佩服有之,却绝无其他心思,你我除兄妹之外,罗敷不做他想。”   其实是,还不至于一次又一次上他崔少凡的贼船。   “如此,我们应该把话算是说清楚了吧。”   “说清了。”崔少凡本想一笑表示自己的洒脱,平白却露出个苦笑的表情。原以为二人或是有什么误会需要解释清楚,哪知原来不过就是自己自作多情。   “是少凡思虑不周。”   “罗敷话语之中也欠考虑。”   原来把话都说清楚,便只剩这样生疏的客套。   崔少凡不禁有些后悔,如此倒不如渐行渐远让自己来的舒服。   “少凡或许太过自信,给罗敷妹妹造成诸般困扰,今后定不会再行打扰。”至少也得在对方面前营造出洒脱的态度,“不过仍旧要劝罗敷妹妹远离那田亚为一些,他挣的那些钱,实在不是什么干净所得。你离他远些,离是非才能远些。”   罗敷对于崔少凡如何伤心悲痛倒是不太在乎,只是他说田亚为那一番话,不经意倒是让她失神好一阵子。   近来,田亚为的确走的顺了些。   不声不响的做大,惊呆了秦家一众人,随便送出的礼物便重千两银子。崔少凡既然说他的钱来路不正,应当不至于是抹黑,这田亚为究竟干的是什么营生。   锐王爷与沁阳王叔侄两个,真不愧是血亲。二人爱玩的心思算是如出一辙,因文彦一族王室极其喜爱牡丹,故而一直大力培植牡丹中极为名贵的绿种,黄种二色牡丹。自五年前绿种牡丹培育有了大突破,二人便一同办起了建南城中的牡丹花会。   这种原本只在王公贵族家中才能一观的盛景,如今开放给了建南城中民众,当真是年年的盛事一桩。皇城之外建有数座王爷府,因相聚不远,且又在一条道上,故而得名十王府街。皇帝特许花会当日上下同乐,地点正设在十王府街上,当日不仅有名贵花种可以观赏,晚上更是有诸位王爷挂出的花灯,众人若解得那花灯之上的灯谜,便可上王爷府讨份赏赐。   不拘泥讨些什么,若是能博得诸位王爷一乐,兴许也能翻身坐上人上人了。当然,进了王爷府赏赐是要的,小命也是要顾的,若是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儿,大喜日子下了大狱的也不是没有。   便是想前年有个不知死活的癞子,据说是得到高人指点,解了沁阳王出的灯谜,上沁阳王府大喇喇的讨媳妇,人都说沁阳王府里美人叠山,谁不爱美人呐,媳妇就要从王府夫人里选。   沁阳王伸伸手指头就给他铐下去了,还真当自己爱玩到这地步不成!   当然若只是这样还不够有趣儿,花会上还有一节目,名叫“点牡丹”。点牡丹这名字那是百姓们起哄给起得,贵族圈里叫“国色天香”。这一出说白了就是给一众贵女美人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在诸王公中露个脸,大家各凭本事各显神通,最后选出位“绿牡丹”来。   这种节目经久不衰,发展到后来皇后都会参与进来,代表皇室成员亲自点出这位“绿牡丹”来。若是谁家小姐能拿到这称号,必定是满门荣光。国母看重的姑娘,身价自然不同,便是哪家公子能迎娶这家的姑娘,那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当然在这能各显神通的姑娘,都早已芳名在外,花会前几日便有王府的人前来送邀请姑娘的帖子。姑娘若是接受邀请,来人便在那家门楣高处,别上一只黄色牡丹花。这颜色的牡丹珍贵,一般人家做不得假,如此若是谁家能有黄色牡丹,哪怕最终没能成为“绿牡丹”人选,这家的姑娘也不愁嫁了。   真能拿到“国色天香”这称号的姑娘,十王府街上所有的绿牡丹便是奖品,花会第二日就见这绿牡丹源源不断往这家送,自街头排到巷尾,那场景不可谓不壮观。   如今,秦府门外正高高别着黄牡丹。且还不止一支,正中两支牡丹明晃晃的,照的秦府一众人进出都挺直了胸膛。这家的二位姑娘,真给秦家长面子。   罗敷罗孱自然很是开心,罗孱是因为又能见到心上人,或许还能在那人面前露上一手而开心。罗敷呢,因为一屋子的料子首饰开心。   女儿家谁不爱华服首饰,听说街上首饰店和绸缎庄的好东西具都卖断了货,都是特供花会的好东西,生生叫大家抢完了。   罗孱这个年纪,大伯母本就有些着急她的亲事,这下几天里都是喜上眉梢,轻轻松松等着好亲事砸在她家罗孱头上就行了。罗孱整天腻在罗敷屋里,大伯母也少了好些的唠叨,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罗孱披着块料子充娘娘,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叫罗敷端茶递水。二人只管笑闹,毕竟谁也不知那花会上是什么光景,秦家家门不显,从前从没有出过“黄牡丹”,故而也没个人来露个底。上一世罗敷也并没有接到“黄牡丹”邀约,还早早便与崔少凡定下了婚约,连见识一下的机会都没得到过。   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些奇怪,照理说像她与罗孱这样没什么名气的小户之女,能接连接到邀请恐怕也是头一遭了。   这一日,罗敷午休起来,便见床头摆着两件没见过的衣服,一旁还搁着个妆匣。   那匣子一打开,简直要晃花人的眼睛。罗敷一件件挑出来细细的看,真是应有尽有了。这样大的手笔,莫不是爹娘发了笔大财?   再看妆匣下面压了封敞口的信。罗敷抖开细看了遍,这字迹从没见过,寥寥几句交代自己在花会上要如何表现的话,并附上禁忌,要自己切记不可犯了哪些错误。   “好似上考场前知道了考题似的,不声不响的是谁给自己走了后门?”罗敷翻看半天,确定没有署名只好作罢。   又闻了闻那信上似乎带了些香甜味道,也不知是个什么,罗敷正在沉思什么,罗孱扑进来问了句,“你也收到了匿名礼物了不成?” 第十四章   罗敷将罗孱那封匿名信展开来本欲细细品读一番。   好嘛,匿名信也兴歧视不成,罗孱这篇事无巨细的交代了足足五大张,再看自己这封——五句话不到。亏得自己还以为是提前被泄了题,真是活打了嘴。   罗孱见罗敷脸上渐渐不是颜色,猜想她这是为不公平待遇在默默抗争,轻轻推她肩膀一把,“我的给你看不就成了,气成这样子。”   罗敷扭来扭去很有气节,“不看,就是不看。”   “你不看啊,那我念给你听好了,啊……”   “别说别说,罗孱。”罗敷收起玩笑的语气,认真将罗孱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不想成为绿牡丹么?”   “当然想了,满建南城里哪个姑娘不想?”   “那这封信说不定便成了你的通天梯,你就不怕最后是我抢你的风头?”   “能抢走的,怎么能是属于我的?这话不是很奇怪,你知我知至少是公平竞争呐。”罗孱本就是这样单纯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罗敷一点儿不奇怪。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究竟是哪里突出,能被选做黄牡丹,你我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说到底我们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你——想说什么?”   罗敷将那厚厚的信封塞进罗孱手中,“把握机会啊罗孱,这是你最接近文彦舜的一刻了,此后或许便再无机会了。”   这其中因果其实极其简单,罗孱那边若不是文彦舜的运作,打死罗敷都不信。   只是自己这平白无故的,走了什么好运了。   罗敷爹娘如今享够了众人恭维,实在也不敢肖想那绿牡丹的头衔,盼着罗敷出门长长见识就好。她倒是没什么压力,整日闲散的得过且过。那边罗孱急的脸上直冒痘,唇上一连串的燎泡,模样又丑,还整日被罗敷威胁着要给她把脸上的痘都挤了去。罗孱怕在脸上留疤,天天躲罗敷像是躲阎王一样。   牡丹花会前一日,宫中例行赏赐,每一位入选的姑娘都得了一份。文彦舜不知怎么得了这差事,假模假式的进了秦府,等了许久却不见罗孱出来。罗孱脸还没养好呢,轻纱覆面袅袅婷婷的登场。文彦舜还当她是害羞,明里不敢大胆看她,暗地里不知偷瞄了多少次。   罗敷从二人身边经过,本想着要偷偷取笑她二人一番,却听文彦舜悠悠慨叹了句,“小鼎啊。”   小鼎是个女孩儿的事,文彦佐一早便透露给了他。对比那天二叔那神经兮兮,有什么隐秘之事憋得他不吐不快的表情,文彦舜此时表现就镇定多了。   “二叔那么看好你,可别让他老人家失望啊。”他低头冲她一笑,带了些调侃意味。   锐王看好自己?难不成这举荐自己的功臣便是锐王?   第二日天气晴好,阖城似乎都沉浸于美景之中。十王府街上一大早便摆起了成片的绿牡丹,这花长成不易,其中诸般辛苦外人不知,锐王自己体会颇深,一早便爬起来与众人一道搬弄。不单是这绿玫瑰,文彦佐不知怎么对今天这场子说不出的万分期待。   锐王叉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喝了声,“今天都给爷好好盯着,明儿这牡丹爷可是要送人的。”   底下人乐呵呵回应,“是是是,年年都送嘛,都打理的好看着呢。”   “爷我今年还真不一样,瞧好吧!”锐王伸手先打了接话人一栗,下巴一抬很是不屑道。   这下子可是惊了众人,锐王年纪不小了,瞧瞧大皇子家文彦舜都到议亲的年纪了,锐王再没动静,宫里那位坐不住许就要下赐婚的旨意了,如今看来锐王这里似乎有些眉目?   锐王府里也确实缺个女主人,不能里里外外都靠文彦佐一个人打理了。   今儿这牡丹花会办在沁阳王那里,沁阳王这里女人多,府里也尽照着讨女孩儿喜欢的样式办,来来去去也是丫头多小厮少,众位贵人进了府皆是摇头。若不是今天这喜事儿由不得他们挑拣,照常是谁都不喜欢来他这沁阳王府的,搞得像进了花楼,出了府都是一股的脂粉气,回去一准被自家婆娘絮叨上大半夜。   罗孱坐在马车里紧张的打哆嗦,罗敷也紧张,可新奇有趣远远大于那点紧张感觉,只管打起帘子一角朝外头看。   满街的绿牡丹啊,从路这头延过去,码的齐齐整整,看得人舒服极了。   只是天色还早,罗敷罗孱进了王府还有机会随意逛逛。同来的姑娘们个顶个的漂亮可爱,彼此之间都不熟识,只能怯怯暗地里互相打量着。罗孱为了缓解紧张,偷偷数着到底有多少人在打量罗敷。然后再偷偷打量回去,跟罗敷作比较。   罗敷这样的相貌,别人注意不到才是奇怪吧。尤其今日盛装之下,简直美到了骨子里。罗孱很是羡慕罗敷的丰腴,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却明显比自己更能撑的起这身衣服来。光裸的手臂上一对缠臂金卡的恰到好处,披帛之下是半隐半现的风情。说是艳惊四座,实不为过。   罗孱正盯着罗敷出神,一个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将她二人拦在路中央。   那女子长相与汉人略有不同,带着大漠里人种特有的高鼻大眼,又白的出奇,个子几乎高出罗敷罗孱一头去。   那女子汉话还说不利索,手指直直指向罗敷,“你——”   罗敷二人面面相觑,又疑惑的看向那女子,“怎么?”   “你——漂亮。”虽是恭维的话,但她一边说一边皱眉,十足的遗憾,“比康康漂亮。啊——我不是,我是那个,康康是我。”   她说的颠三倒四,罗孱罗敷看她一面说一面简直要激动的跳起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朋友!”她伸出手,蛮横的将罗敷的双手握住,“我们是朋友!”   这一幕叫身后的锐王看在眼里,罗敷木呆呆被吓傻的样子实在有趣,凑过去给她解释起来。   “那位是沁阳王宠妾,是位回回女子,一向自诩美貌,这次遇上你算是棋逢对手。”锐王实在期待今晚康康对上罗敷的盛况,原本冲着康康离开的方向调侃,待目光回转停留在罗敷身上那一刻,突的一怔,果然与预想中一般无二,只是更惊艳更惹人怜爱了。   锐王陡然生出一丝不该将她拉入这场游戏的感觉,或许更应该将她从头藏到脚,一丝一毫也别叫别的男人看到才好。   罗敷没想到,小叔叔与崔少凡竟然都在邀请之列,只是他们定然是被安排在一些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罗敷款款走到田亚为面前,“还没来得及向小叔叔道喜,罗敷也听说了小叔叔武举初选夺了头筹。”   田亚为其实今日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最近渐露锋芒,得了几位贵人青眼,哪怕如今武举考试还未结束,料想今后仕途也不会太难走了,蒙贵人多番邀请,自己若是不来人家还当你拿乔。   前几日便听说了罗敷也在邀请之列,如此更没什么理由拒绝了,今日再一见花儿一样的罗敷,脑海之中只剩“不虚此行”四个大字了。   “这臂钏真是衬你。”田亚为指指她手臂上灿金的臂钏,眼底是一派的满足,“黄牡丹么,实至名归。”   罗敷将臂钏左右扭了扭,低头好似在细细打量,“小叔叔送的东西,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吧。”   罗敷调侃他一句,便笑嘻嘻的跑开了。   留田亚为一人呆愣在原地。   尊贵如国母,当然是在场人中最后一位到的。见了这一位出场,那算是明白什么是精致到了骨子里。罗敷从前听人说,宫中娘娘喝茶时小指翘起的弧度都是极讲究的,如今虽然还没见到这位娘娘优雅的小指,罗敷也相信贵人的一举一动,皆不是规矩砌出来的,那是真真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仿是决计仿不像的。   娘娘坐在上首,问了句,“今年的黄牡丹姑娘们,可都来齐了?”   锐王在娘娘手边伺候,“自然是来齐了,母后这样大的面子,谁敢不给?”   她似嗔似笑的瞧了眼锐王,“齐了——”她向身后的椅背一靠,两只纤纤素手交握一起,“便说说今年怎么起这个头儿吧。”   锐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今年,一对一的比上一场,不就够精彩了么?”   一对一的比,罗敷自问自己实在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心里暗暗做好了直接认输便好的准备,她那一点知识储备实在还够不上才女的资格,今天来这一场还真是纯粹的来长了长见识。   “今年的国色天香,也要出一主题字,想来想去‘旋’这一字很是合适。”锐王手中捏起一只牡丹花,“就以‘旋’为题,姑娘们或是作诗,或是起舞,怎样都好,应这一景比上一比,便看谁当得起这国——色——天——香,四个字。”   罗敷分明感觉得到锐王说起国色天香之时,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感觉。   但愿,自己输的不要太难看吧。 第十五章   罗敷从未想过今生自己还会跳这支舞。这支名为《旋舞》的舞蹈,以奔放而热烈的旋转而闻名。   康□□拉硬拽的人将罗敷拉了起来,迫切的要与罗敷一较高下。她贴着罗敷窄窄的脊背,不断的刺激她,“你瞧,那边是不是你爹,别人问你爹爹,你什么都不会,如何入选的,你空有色相,给你爹丢人。”   那一边果然正是罗敷爹爹秦文昌,被围在边上,一群人背着他指点,他却依旧是对着自己温和的笑。奇怪康康汉话说的那么不利落,这几句不知谁教给她的,却顺溜的很,罗敷甚至能感觉的到康康在话语中故意带上的轻蔑语气。   罗敷犹在挣扎:我的的确确是不想再跳这一支舞了,不愿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可我没了办法。   回回女子能歌善舞众所周知,康康在众人面前轻快的循着鼓点踏步,她赤脚穿着一双由数根系带绑起的鞋,带子在小腿上繁复缠绕,那是不同于汉家女子的风情。长裙下若隐若现的天足,随着她起舞撩起的衣裙一角大喇喇展示在人前。罗敷看着她热情的在自己身边打着转,不断昂起美丽的头颅,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某种蛊惑。   于是扎紧了束腰的系带,裙摆摇荡在脚踝之上,渐渐旋转,开始不过是在原地打着圈子,身上那件裙装便由此转出个圆满的弧度,后竟然越跳越是洒脱,鼓点越击越快,罗敷随之移动着,一瞬在东一瞬向西,动作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旋转也越来越迅疾。   像是一团火,灼烧着整个场地,场面登时热闹起来,一群人随着鼓点为罗敷打着拍子,嘴里发出“呦,呦,呦呦……”的吆喝声。   吆喝声渐渐盖过了鼓点,激烈的澎湃的气氛盖过了罗敷所能听到的一切。   此刻只剩下这支舞,罗敷像是依靠旋转维持生命的物种,停下就会消失一般。所有气力都汇聚在脚尖,身边的一切均与自己不相关,手臂摆动的幅度不受控制的扩大,角落里田亚为一边痴迷着,一边又生出一种罗敷会就此展翅起飞,从眼前羽化登仙的错觉。   的确是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分毫不愿转移视线。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无尽旋转的少女,是田亚为眼中独一无二的景致。   康康自听不到鼓点开始,便停下步子,同所有人一道惊异着,同时也是叹服,这美丽的汉族女子似乎在燃烧自己的一支舞蹈,只是这舞分明带着异族的味道。   这舞本就不是汉人所创,那是具有鲜卑血统的崔家祖上最爱的一支舞,前一世罗敷为讨好自己的夫君,才刻苦修习,她没什么精通的东西,诗词不过尚可,只这一支舞,精髓入骨。   浑身皆是汗水,那是酣畅淋漓的表现,像是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做最后的道别,直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自脚尖游走,在最后一个收尾的手指动作里,至指间戛然而止。   她便也累的摊到在地。   实在不算是个精彩的结尾,罗敷最后的意识里仅剩这一句。   场面一度安静,康康向罗敷的方向迈出一只脚,那脚踝上叮叮当当绑着颗小铃铛。接着便打破宁静,一路铃铛乱撞的奔至罗敷的身边……   屋里宾客闹的正酣,屋外沁阳王倒是偷闲躲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喝起了小酒。锐王吩咐人将罗敷送下去休息,跟秦文昌田亚为打了照面,这才准备回去接着主持,抬头看他这五叔喝的自在,忍不住上去调侃他。   “怎么样,侄儿眼光是否更胜一筹啊?”锐王得意非常,沁阳王一度在自己面前将康康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今天偏就是来打他的脸的。   “确实难得,康康已是尤物,比之康康还胜上那么一丢丢……”沁阳王三指捏在一起比划道,接着他将手中酒杯先放之一旁,凑到自家侄子耳边耳语一句,“五叔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啊——“   沁阳王这些年不问正事,沉迷酒色,不复当年英俊模样,小肚子一把,坐下来便抵到了桌沿上,凑近自家侄子这动作还颇有些费劲儿。   “甭打听,打听侄儿也不告诉您。“锐王兜头翻个白眼,他五叔那一点花花心思,他不必问,闻都闻得出来。   建南城第一美的位置,康康坐不稳当了,沁阳王的心也跟着晃荡起来。他这是收集癖又犯了,见到美女就上头脸。莫名的锐王就生出一股子脾气来。如此佳人若不能为自己所拥有,倒是白让他辛苦这好几天了。   “小气——“沁阳王小酒喝的咂咂响,心里头算计着,想找个把姑娘谁还能拦着他博爱王不成。   锐王知道五叔心里定是又打起了小算盘,他瞥了眼兴致颇高的沁阳王,思来想去还是得敲打他一番,可别真惦记上罗敷,闹得叔侄不可开交就不美了。   “五叔,这姑娘——”锐王一甩手中腰带,“侄子一早便定下了,不然也不会带到侄儿母后那边过目,您心疼心疼侄儿,二十多了还没摸过女人呢!”   “撩的你五叔兴致正高,又说被你个小兔崽子瞧上了,当五爷爷好欺负啊。“沁阳王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闹着玩,想也不想的破口大骂。他在这山顶上吹凉风喝小酒的,不就是要压压心头那团邪火嘛,如今可好,叫文彦佐燎的更高了。   “侄儿五爷爷是您亲爹,犯先/皇的忌讳,叫人知道您就不瞎打听了。“文彦佐故意气他。   沁阳王硬生生憋出一口老血,“见天儿的给你五叔设套,玩儿去吧你。”   沁阳王挥手赶他,看见他就心烦。   “说好了啊,侄子这边要成事儿,五叔你可不能进来和稀泥,你缠女人太有一套了。”   康康便是被沁阳王硬缠来的,她是个顶奇怪的姑娘,罗敷今晚上抢了她预想中的风头,从哪个角度想都不该是现在这样友好相处的态度。   她端茶递水,叽叽喳喳比之罗孱更甚。罗敷自从缓过了精神,无时无刻不在吱哩哇啦的怪叫中度过,其中掺杂着各种罗敷从未听过的语言,外加形象生动的动作。她体力这样好,竟然没有把沁阳王那把老骨头给折腾死,真是奇观。   “你是我朋友。”康康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是神圣,“我在这里,没有朋友的。”   “为什么没有其他的朋友?沁阳王府里的人这样多。”罗敷料想背井离乡的康康在这陌生的土地上,也许是寂寞的太久,如今才这样急于找人倾诉,从她几岁的小不点儿时代一直说到如今怎么就跟了年纪跟自己爹一般大的沁阳王,事无巨细。   这么想着对她自然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惜。   “我不跟丑的人做朋友!”她的表情依旧神圣,“在这里这么久,只有你更好看。”   似乎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锐王爷认的你么?”康康盯着罗敷手臂上的臂钏看了半天,带着艳羡的表情,却说着无关的事儿,“康康瞧他,整个晚上跟着你转,你转他也转。”   “怎么转,锐王爷也跳起舞来不成?”   “他眼珠转,脑袋转,手里的牡丹也转。”   “我那舞本就是以转为主,观众跟着一道转再寻常不过了。”罗敷见康康似乎很是喜欢自己的缠臂金,便取了下来递给她。   “你哪哪儿都美,带着这个镯子也美。”康康像个孩子似的把玩,试着往手臂一套,“康康就不行。”   康康手臂细细白白,那臂钏压根卡不住,直隆通的往下掉,也就失了那胶着在手臂的美感。   “你爹身边那男子是谁?就是个子好高,很魁梧的男子。”她将臂钏又递回给罗敷。   康康似乎对于罗敷身边的一切都极其好奇,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一点儿也不避讳。   “应该是我小叔叔吧。”罗敷回想了下,方才会上的确见小叔叔与爹爹靠的颇近。   “康康到建南城里这么久,你小叔叔是康康认为的唯一的美男子。”康康伸手比了个大拇指,“他也一直看着你,不过他没转,大概是看傻了,一副痴呆相。”   说着还手捧着脸做发呆状,“大概这样吧,你能理解哦?”   罗敷点点头。   “康康好喜欢,他傻傻的康康也喜欢。”她捧着脸语不惊人死不休,罗敷眼睛快瞪出来了。   “康康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么?”罗敷看着眼前害羞的在地上直打滚的康康,她怎么什么话都跟自己说,沁阳王知道了若是杀人灭口,罗敷可就只有挨宰的份儿了。   康康正经的从地上爬起来,改而盘腿坐在地上,学着罗敷严肃的表情,顺便还严肃的摇了摇头。   罗敷觉得应付康康比跳舞累多了,脑袋里想了一堆劝告的话实在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好将食指伸出来,轻轻贴在唇上……   “嘘——”   第 16 章   “康康,你是如何认识我爹的?“   “你爹解了沁阳王那老头出的花灯谜,自己要求进来的,我当时便在旁边。”   “那他现在何处?”罗敷挂念自家爹爹,打探道。   “与你那小叔叔一道,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康康摇头晃脑,突又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激动地上来一把抱住罗敷的胳膊,“你把你小叔叔介绍给我如何,我能当你——呃,辈分我是不怎么分得清的,总之能成一家人,你乐不乐意。”   罗敷果断摇了摇头,甚至嘴巴都抿紧,一副休想从我嘴里套出话来的样子。   “你整天这么胡说八道,沁阳王若是知道了,你怎么办?“   一听这话,康康双手捂上嘴巴,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瞎话。她大眼睛滴溜溜转的飞快,许是在想怎么把话圆回来。   想了半天眉头都皱到一堆儿去了,还是在“呃,呃……”个不停。   “想好怎么说了么?”   康康摇头,并摆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博同情,逗得罗敷噗嗤笑出了声。   今晚出彩的姑娘,细细数来也没有几人。罗敷一舞深得人心外,罗孱也小小露了一手,据说是一项水中作画的本事,罗敷无缘得见,只是隐约能听到旁人议论,想必也是技惊四座。   不过罗孱能做到这一点,罗敷是不意外的,毕竟人家帐下军师,段数可是比自己高出不少。   皇后今日尽了兴,着人端了牡丹花做成的花钿两枚,呵胶一罐来。   “姑娘们各有各的本事,千娇百媚的哪个都不输“国色天香”四字。真要挑出一位来,倒真是让人犯难。”皇后眼神在众人身上逡巡半晌。偶尔在几位姑娘身上停留的久了些,那滋味真如被火舌舔过一般让人一震。   罗敷自然也是紧张万分,真要说对那称号一点儿想法没有,指定是胡说。额头上又见了汗,给冷风一吹,也不知是不是冷的,轻轻打了个哆嗦。   “秦家这两位闺女就不错。“皇后在高处冲罗敷罗孱点了点头,伸手拾起一枚花钿,左右端详半晌。   罗敷罗孱对看一眼,彼此都是煎熬的样子。混进黄牡丹里的康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就是娘娘每次视线与她身影交接,都是直接略过,连一分停顿的意思也无。   罗孱罗敷犹在惊异,娘娘话音一转,视线已是直直越过二人,向她们身后一姑娘招了招手。   罗敷方才错过了这位的好戏,罗孱可是亲眼所见。确实是位琴棋书画俱佳,难得家世背景也极显赫的女子。   “灵巧这姑娘,模样性子再到才艺,皆是端方大气,这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呐。”娘娘拍拍那姑娘的手,笑的极其和乐,要她低下头来,亲自将一枚花钿贴在她额上。   “美极了不是。”娘娘捧了捧她的脸颊,显见是对自己的选择很是满意。   “这另一枚花钿,本宫也有安排。”   原本人选已经定下,有些丧气的众人,听到这话皆又活泛起来。罗敷认真听了听,娘娘说完上面那句话,似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罗孱摇摇罗敷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极是期待的模样。   娘娘冲着罗孱招了招手,“罗孱来。”   这边被点到名的罗孱却呆愣原地,小嘴微张,以一副征询的表情看向罗敷。   “去呀,快去。”罗敷虽有些失望,却也由衷为罗孱欣喜。不知娘娘要如何安排罗孱的名头。   “国色天香是咱们灵巧,罗孱这边虽逊三分,却也不俗,赐你‘旋娘子’的封号,这枚花钿便赏了你吧。”   罗孱只觉娘娘呵气如兰,将那呵胶吹的化了些,在花钿上黏上几滴,轻轻贴在她额间,这动作美得不可思议,令她仿若置身梦境,轻易不愿醒来。   远处的文彦舜不觉松了口气。   这边散了场子,罗孱却不见了踪影,秦家只备下一辆马车,罗敷怕自己先离开,罗孱不好回去,只好在人群里挨个的问。   她今日石榴裙的裙摆极大,走起路来也不方便,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去,鞋也被踩掉了一只,本欲低头去捡,不想正被一群人挤在中间,推推搡搡下也不知那鞋子掉去了哪里。   真是晦气。   罗敷情绪很是低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挤着向外去,停下来欲等人群散尽了再出去。十王府街上花灯照着整条街都亮堂堂,罗敷提裙向沁阳王府的观景阁走了过去。   都说整个建南城里就属沁阳王府的观景阁视野最为开阔,景致极佳,周围已有不少人要上去一观盛景,罗敷自然也十分心动。索性不管丢失的那一只鞋,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阁。观景阁上下六层,只是一至三层人多些,烛火也亮,越是往上人少些,黑灯瞎火的没人乐意往上走了。   这倒正合了罗敷的意了,一气儿跑了到观景阁顶上,看下面来来回回晃动的人影,那么渺小,再看远处成片的灯影,美得不像话。她看的正入迷,一旁突然出现个人,同她一样的姿势,倚着围栏登高远眺。   罗敷扭头盯着他,“小叔叔一向神出鬼没的么?”   “不是,不过是因为一直跟着你。”他不看她。   “跟着我做什么。”罗敷觉得小叔叔时常就像孩子似的粘人,这比喻有些好笑,她抿唇笑笑。   “没办法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田亚为叹息似乎又是愉悦,“从跟在我身边的小不点,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浅笑或是起舞,佯怒或是玩笑,叫人忍不住想要把你藏起来……”   “因为是是一家人啊,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罗孱插嘴道。   此时此刻,竟然有些心慌。小叔叔今夜很不一样,每句话每个字似乎都直击心底,像恋人间缠绵的呢喃,令人不禁颤栗。   罗敷觉得今日自己的心柔软异常,差一点就要沦陷,却依旧得镇定自己。   “不——是——”田亚为不再看他,这一字一顿,说的那样真挚。   他应当是喝了些酒的,罗敷能闻得到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酒香味道。料想喝的不算少,说话时喘息声很是明显,因此字字句句似乎比平日里更有些分量。   六层的观景阁上,月光沉沉如水,将立在围栏前的男女身影拉长,交织。罗敷原本两臂支在围栏上,渐渐直起了腰身,展开披帛将裸露在外的双臂裹了起来,稍稍能抵挡些高处的冷意。   小叔叔想也不想的否定了罗敷的话,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指甲扣着掌中的红漆栏杆,深深吸进两口气。   夜里的气温这样低,凉气吸进喉管,刺激的人不自主咳嗽两声。   “罗敷……”   “嗯?”   “在你眼中,我是怎样的人?”   “小叔叔想听哪一方面呢?”   “无关小叔叔这一身份的,任何一个方面。”   他话音里带了些许的渴求,罗敷不知所以,呆呆望着他回了句,“那又是什么意思?”   “若我不是你的小叔叔,单单是田亚为这个人,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罗敷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疑问好似也烟消云散,“小叔叔孩子似得。”   她笑,他却突觉那笑分外刺眼,令他不知如何处理心底埋藏的那一份令人不齿的念头。这念头折磨的他几近疯魔,可她却毫不知情,仍旧与他叔侄相称,实在太过讽刺。   “当然是可靠又温和,让罗敷觉得信得过的长辈啊。”罗敷将披帛裹得更紧,这薄薄一层轻纱,实在抵挡不住高处丝丝入骨的寒意。尤其穿堂的风从这头钻过那头,将罗敷一头青丝吹起飘飘摇摇,纵然缥缈如仙,却冷的耐不住。   田亚为的心像是一头叫嚣的兽,沸腾的想对她说不,他一点都不稀罕做她的长辈,想以手掩那凉薄的红唇,叫她再说不出长辈二字,叫她在自己掌心呢喃低语。   “是罗敷信得过的人么?”他隼一样锐利的眼,直射人心,叫罗敷一时间无措的慌乱。   “自然是,从小到大都信得过的。”她音量渐低,不是底气不足,而是在他炽烈的注视下不受自己控制的无措。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罗敷身上那聊胜于无的御寒披帛,便被抽离了去,田亚为将那轻的如一簇烟似得薄纱,扬在栏杆之外的高空之中。   一个松手,那缕烟便轻悠悠飘了去,夜色之中不知荡去了何处。   “小叔叔,这是……”罗敷有些气恼,瞪他一眼正要下楼去寻,却被对面男子一把搂在怀中。   他滚烫的手正抚着她光裸又冰凉的两臂,激的人不住颤栗。   他怀中果真是醉人的酒香气息,罗敷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胸怀,头顶抵着他的下巴,分毫动弹不得。   像是圆满的弧度,终于契合,手臂上他手心传来的热量灼人,罗敷却可耻的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一瞬便又清醒,小叔叔怎能这样轻薄自己,那在自己胳膊和肩颈徘徊的手,带着男子特有的霸道讯息,实在让人羞窘。她推着他,叫他松开,也不过尽力分开彼此一拳的距离,整个身子仍旧被他控在怀中。   之后他低头,女孩儿羞怯的盈满泪水,再一挣扎便有泪珠争先恐后的落在颊边。   想要怜惜,体内破坏的因子却又肆虐,狠狠撷住那控诉的唇,一探究竟…… 第十七章   女孩儿的唇,那样的柔那样的软,只想紧紧粘着含着。不断在她口中肆虐,以横扫一切的姿态。   罗敷没想到小叔叔会突然如此,他那样高大,几乎将娇小的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田亚为捏着罗敷白生生的胳膊,突然反折着将她两手背在身后。罗敷“唔”了一声,却被他又牢牢将双唇吸在嘴里。   田亚为感受着罗敷稚嫩身体的起伏,不由自主的更加失控,手上力气使得愈加的重,罗敷感觉自己手腕简直要被他折断了一般。   她在自己手中,小脑袋却赶着要挣脱,不断的摇动,哭的越发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的啜泣着。   那一阵激烈的情绪过去,罗敷哭的泪人一般。田亚为不再含着她甜美的唇,转而将那颊上颗颗泪珠,一滴一滴吸了个干净,只是依旧不肯松开她,手轻轻拂过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那皮肤细腻的像是一匹上好的绸,令人不舍远离。   “别哭了,我送你回去。”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田亚为轻轻擦干罗敷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肩上,接着急忙转过身去,生怕自己舍不得。   他这个年纪,实在不适合优柔寡断了。   既然下定决心要走,今日之举便是决绝的告别。   经过今日这一场,哪怕自己留在建南,罗敷也定不会再理自己了。   田亚为计算的极好,早早打发了罗孱回去,就是为今晚做铺垫。这一刻,大概是这辈子最甜蜜的时候了。田亚为孤独的太久了,太渴望能有个温暖的灵魂相伴。可如今却是从此轻装上阵,再无牵挂。   罗敷依旧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眼泪不断的落下来,她那么无助,又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但至少,不是让这个刚刚轻薄了自己的登徒子送自己回去。   她还不至于没皮没脸到这地步。   田亚为始终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很快注意到她光着的那只脚,这孩子如今半分不肯示弱,光着脚走了好些的路,却再不会向笑着向自己求援了。   心中灰暗更甚,田亚为大踏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反常的是她居然丝毫没有挣扎,只是低垂着眸子,长睫掩去心中的风起云涌。   “不疼么,为什么不说呢?”田亚为心疼她,心疼的心那一块直抽动。   她将脑袋扭向一边,不理会他的示好。   “今天你跳的那支舞,极美极惊艳,全场的焦点都在你身上,将场上那些女孩子比的黯然失色。像这盛夏里的太阳一样。”田亚为冲她温和的笑,“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我来为你伴奏,击鼓也好,吹笛也好,我这辈子都满足了。能跟你走上这一段路,这辈子也满足了。”   他说着这好似缠绵情话一般,罗敷心中气恼,拿他当空气,正眼也不愿瞧他。   田亚为将罗敷轻轻放到自己备好的马车上,将车帘向下一撒,自己越上去驾车送她回家。   二人隔着道帘子,田亚为见不到罗敷,便又开始絮絮叨叨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罗敷不知是不是在听,总之一句不曾回应。   “若是今后再见不到小叔叔,罗敷你应当也不会不开心,对吧?”田亚为甩着马鞭,有些愉快的自问自答,“定然是的,小叔叔从今日起便不做你的小叔叔了,不如你唤我的名字好了。”   罗敷不说话,田亚为回头看了看随着马车款款摆动的帘子,简直像与她隔了座大山,“或者,我们重新认识?”   怎么总有人要与自己重新认识,原本就认识的人有什么好重新的!罗敷恨恨的想,可别以为重新二字便能抹去你对我做的这些事。   “我,田亚为,今年十八了,无父亦无母。大姐早丧,家门破败,明算科头名,但无人问津。武举初选第一,得贵人‘赏识’,要我下一场比试向对手放水。”田亚为边说,险些落下泪来,“出人头地太难,这世道或许本就如此艰难,身累心亦然。”   里头的人静悄悄,田亚为忍不住稍稍掀了帘子要看,只见里头小姑娘正悄悄拉了衣服擦拭着眼角,俏生生的令人心疼。   够了,这便足够了。   田亚为放下那帘子,大力甩着马鞭,马车向着秦府方向疾驰而去。   秦家人正将罗孱团团围住,尤其大伯母,自家女儿给长了这么大的面子,以她的性格恨不能将整条街的人叫来显摆一番才好。   皇后娘娘钦赐的封号,平白无故的哪家的女儿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是她家罗孱能行。   “老二,你晚上倒是在场,也给咱们说说罗孱表现如何啊,说起来你们家罗敷似乎还没回来吧。怎么,得不着好处不好意思进门了?”   秦文昌讪讪的,不好直接跟自己的嫂嫂杠上,只说快了快回来了。   大伯母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也觉没趣儿,转过身接着向罗孱问长问短。罗孱可喜的事儿还不单单这一件,文彦舜向皇后开口要了指婚的旨意,今儿晚上早早便透露给了她,害的罗孱到现在还是恍恍惚惚。   罗敷一点儿不想应付家里人的问询,进门便回了房,罗孱本想起身去看看,硬生生叫大伯母按了下来,“如今你可同从前不同了啊,再不许跟着她胡闹。”   罗孱点头说好,偷空便绕过自家娘,偷跑了出来。   元和预备了一大桶的热水,正好给罗敷泡澡。罗敷身体加心理均是乏累,不断的回忆起今晚小叔叔那霸道的一吻。嘴巴现在疼的紧,她在唇上轻抚了几下。正闪神着,罗孱的小脑袋已经凑了过来。   她笑嘻嘻的,显见的心情愉悦,凑的愈发近了,突然呆愣了下。   “嘴巴怎么紫了?”罗孱伸手在她唇上点了点。   罗敷有些慌了神,低头说冷着了。   “冷?这天气晚上不见的能把嘴唇冻的青紫吧?”罗孱又扳直了她光溜溜的身子,隔着浴桶里的蒙蒙雾气说道,“倒像是被亲的。”   罗敷索性大方的抬头,“你又知道?怎么知道的?”   这边罗孱倒是毫不犹豫,“我不知道,我猜的。”   “嘁——”   两下里皆不说话,突然那头罗孱叫了声:“罗敷——”   罗孱拉长了调子叫她。   “嗯?”   “我应当谢谢你的,或许我的婚事就此便要定下了。”罗孱有几分羞怯,但是坦坦荡荡的,“文彦舜已向娘娘提了我们的事儿,今日的封号应当便是默认,都要谢谢你。”   “我可不敢居功。”罗敷哗啦啦将两手从水中伸出来连连摆动,“是你心诚则灵,这样的好事儿也被你求来了。”   “你那么好,一定得是我一辈子的好姐妹。”罗孱两手搭着浴桶,歪着脑袋许愿。   “不然你以为逃得掉?一辈子都已经绑在一起了。”罗敷拉起她的手,与自己两手交握。   这一夜,是注定有人要失眠的。   田亚为遣散了院子里帮忙的下人们,其实也不过相处几日,田亚为亦是十分感激,临走又多分了些费用给他们。他在建南城中没什么牵挂了,打拼下的巨万家财,那是他用命换来的,自然不舍的就这么放弃,悄悄托了可靠的人打理。   若是今生无缘再回到建南城,那笔财产便交由罗敷,作为她日后出嫁的嫁妆吧,这个建南城里唯一让自己难舍的小姑娘,他能做的似乎只这么一项了。   灶火自王姐走后,便没人去生了,燃的一干二净的灰烬,冷锅冷灶,只剩他一人,想要喝上一口热乎乎的水也不成。   田亚为不想回到卧房,那里包裹打理整齐,让他实在心中难受。于是就在厨房静静待着,坐在从前王姐烧锅做饭的小板凳上,抱着头回想前些日子这里热热闹闹的场景,这里是最像一个家的地方……   这一日,秦容叹当着值便奔回了秦府。   罗敷几日不见他,很是想念,正要凑上去撒娇,容叹推了推她,“罗敷乖些,大哥与爹爹有要事相商。”   秦文昌这头一听有事儿,赶忙出来问询。   “爹爹可知道,叔叔田亚为放弃了武举复选的资格?”   “有这事儿?他可是武举初选的头名呐,也是状元的热门人选,怎会这么糊涂。”秦文昌一听这话也是又急又气,那孩子有些本事,这不是断送自己前途么,“我去寻他问问。”   “现在寻到了人也来不及了,复选昨日便开始了,直到今日晨起儿子仍没见到他,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压根就没来。”   罗敷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他,他那时说有贵人要他放水,“会不会是小叔叔遇到贵人提拔,不必参加武举也能入朝为官了,故而……”   “当然不是,世上便没有这样好又这样巧的事儿。”秦容叹叹了口气,“我查过了,小叔叔放弃武举,是上南边投军去了。”   “南边投军?南边如今不是正动乱么?”秦文昌也算洞悉朝政动向,朝廷一直向南边增兵,赋税收了一茬又一茬,据说都填补南边的洞了。   “没错,那边跟留族打得正酣,连月来我方节节败退,就快退到临南边上了。再让下去,临南不保。”   “节节败退?”罗敷惊异一句,可建南城这里依旧歌舞升平,丝毫不受战乱影响的模样。   “与其说节节败退,不如说是溃逃,临南军如今大不如前,临南王那边虽一直增兵补充,依旧死伤无数。留族人打起仗来不要命似的,现在各方都在保存实力,轻易不敢增援,万一哪天打到了家门口,无兵力可用才是大事不好。”   “所以小叔叔此去……”罗敷不敢向下想象。   “恐怕凶多吉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叔就此,开始大显身手啦! 第十八章   临南城地处南地,多高山,少平原。群山满盖植被,山上湿气中,四处多有雾气,几名士兵隐藏在密林中数日,直要被林中蛇虫鼠蚁要去半条命。   天亮前,田亚为轮值结束,扎紧了裤脚袖口,跟下一班轮岗的兄弟做了交接,便在那人刚刚休息的空地上,抓紧时间打个小盹儿。   他们这队不过五十号人,肩上任务却不轻松。山下便是留族人在临南以北最大的屯粮之所,若能一举捣毁,可解临南北此时困境。   临南王那头被留族人压制的连口气都喘不过来,留族人此时士气大振,意图已十分明显——非取临南不可了。   田亚为稍稍有些睡意,一旁不知谁一个劲儿的悉悉索索,声音虽不大却也着实让人恼火。田亚为眯了眯眼,高处已经有几缕阳光洒进林里,想是没时间再偷懒了,伸手将身边人脖子卡了过来狠摇几下,“要死,要活,给个准话!”   那人也不挣扎嘿嘿一乐,“活活活,女人都没摸过呢,死了不值了。”   “整天把女人挂在嘴上,一辈子打光棍!”田亚为嫌弃的瞥他一眼。   “哎,哎,我有好东西,这一趟回去,咱好兄弟一块儿享受。”   “穷的快要饭了,好东西个狗屁,起开!”他劲儿大,被人扰了清梦窝一肚子火,一脚踹的对面那小眼睛爬都爬不起来。   “真的是好东西。”小眼睛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上次去听小曲儿的时候顺来的。”   “借老子钱上勾栏院里听小曲儿,完还顺了个东西回来,你可真成。”   “跟你借的那些钱,连摸人小手都不够……”小眼睛委屈巴拉的自己摸摸自己的手,六尺多的汉子做这个动作可把田亚为恶心了个够呛。   “行行行,顺的什么东西,老子验验货,好东西那债一笔勾销。”   小眼睛摸了摸自己胸口,“兄弟,都在这儿呢。现在掏出来,叫老兵油子惦记上,保不住了。”   “卢伯友!”身后有人叫了声,小眼睛吓得赶忙爬起来。   “队正!”来人便是他们这五十号人的头儿,据说从前是个屠夫,刀起刀落利索完事,乃至到了战场上依旧带着从前屠宰场上的那股子无可匹敌的风范。这人一脸的横肉,笑起来比面无表情还可怕。   “上面给了七天的期限,今儿是第四天,你跟毛子两崽子也蹲了好几天了,给个说法吧。”   此处没田亚为什么事儿,他留下纯粹为了给卢伯友壮胆,瞧瞧这小子腿抖的立也立不住,说话哆哆嗦嗦没了连贯,队正一着急便先在他头上来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毛……毛子记着呢,我没……我没记。”   “毛子说你记着呢,你说他记着呢,糊弄我玩儿来了?”   “那,那可能是我记着吧。”卢伯友见推脱不成,只好妥协。   队正立马将几个平日里机灵的兵召集了过来。   毛子一到大事儿立马装死脱身,唯剩卢伯友被众人团团围住。田亚为向上提了他一把,“有事儿大家扛着呢,尽管照直说。”   卢伯友心道:事儿不到你门前你是不怕啊,我这蹲点儿半天得的情报若是有假,你瞧我还能在队正手下见一见明天的太阳么。   几人蹲在地上,摆开了架势先说情况。   卢伯友在地上花了草图,将这几天了解到的留族人守备情况大致形容了下。   “大约有多少人,搞清楚了么?”队正琢磨着那形势图,顺口提了句。   “这……这个小的还没弄明白。”   “确切人数查不明白,大概数值总有个估算吧?”   “队正您不知道,留族人不当值平日里压根不露面,我跟毛子二人想出个主意,偷偷数午饭时候来往的人数。留族人到饭点必列队前往,纪律严明,一拨吃完换另一拨,这样子倒是方便我二人计算了。”   “如此听起来还算靠谱,这怎么就数不清了?”   “留族人颇狡猾,整日的变换队伍人数,我二人相聚又远,他们这一茬茬换,换着换着就数不清了。”   队正眼中像含着火,要将这个没用的卢伯友一把烧尽。   “你看我,平日里太好说话了是不是?”队正捏着他简直像捏着个小鸡仔一般容易,“得让你看看老子的军法有多严明,你就知道其中厉害了,抄家伙!”   队正这边伸手就向一旁的小兵要家伙,那边顺手递上条皮鞭,啪啪在地上几鞭摔得空气都要炸裂一般。   “大人且慢。”田亚为将暴脾气上来的队正拦了下来,“容小的问他几句,或有法可行。”   “行不行,你说了算啊?”队正挥开田亚为的手,“多管闲事多操心,能多吃一碗饭啊你!”   “小的若是能算的出具体人数,大人便饶我二人一次,若不行我二人共同受罚。”   队正这下子才正眼瞧了瞧眼前这个大高个子,这人他有些印象,入伍之时大比武,他上场就没输过,将一圈子人得罪个遍,反正那股子孤高的劲儿极对自己胃口。   队正拍了拍手,随手捡了根树枝叼在嘴里,下巴朝他一抬,“你行,你就上!”   田亚为开口问卢伯友这几日具体情形,方知留族人每日就餐队伍人数都有变化,伙夫人数也每天不一致。   “每队九人时,伙夫排三人,每队七人时,伙夫四人。每队十二人时,伙夫却又五人?”田亚为细细推敲起来,“你确定,当天每队人数不会改变?”   “那是自然,位置就安排那么几个,离得老远也看得清。”   “不曾有漏下的人?”田亚为再次确认道。   “咱们队伍里有队伍的规矩,留族自然也是相同,错过饭点儿,当值之时挨饿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再说咱们盯着呢,不曾漏下什么人。”   卢伯友不知田亚为问这些问题是个什么缘故,只是有问必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这数也是奇怪了,压根就不成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写删删好多遍,总觉得不满意,真愁人! 第十九章   卢伯友一向觉得田亚为这人挺玄乎,好多事儿别人蒙着,愕着,他总能一针见血。卢伯友总结其为天生“神力”。   单凭卢伯友这厮几句话,能推出个屁看来。一群人本着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等着田亚为自行打脸。   队正嘬着树枝子,半天不吭气儿,一会儿又觉索然无味,将那树枝吐出来,“成啊,你给个说法吧,怎么个情况。”   田亚为抱胸琢磨着,“照卢伯友所言若是一队九人,三人为伙夫,或是一队七人,四人为伙夫,则留族人至少有三十九加二十岗哨共五十九人。可照这算法来看,三十九人的队伍,十二人一队,伙夫只能空出三人,五个人决计是不可能。再者还可以是一百零二人加二十岗哨,那么十二人的队伍,伙夫得有六人才是刚刚好……”   “胡咧咧半天,一个字也听不懂。”队正翻个白眼,“除了岗哨是看得见的二十人外,你那三十九人还是一百零二人是怎么得出来的?”   “找一个数除九余三,除七余四……”这种程度的计算对于田亚为来说得心应手,只是众人依旧大眼瞪小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而后齐齐摇头,“没听懂!”   队正亦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痴呆表情。   卢伯友一边听一边咽了咽口水,他的全部指望可都在田亚为身上了。这位爷到底能不能得出个准信儿啊!   “以小人愚见,前些日子守库留族人应当是调了不小的一批向前线运送粮草,剩下的人应当数额极小,小到需要将一队人重复拉出来迷惑毛子跟卢伯友,这才造成人头都对不上这种低级错误。”   “可算说了句人话。”队正嘬嘬牙花子,“好久没吃肉了啊,瘾忒大,你这能掐会算的,给咱们算算今天能不能好好吃上一顿肉啊?”   众人哄笑,谁也不信这田亚为有这么大本事,还能算出来留族人守军多少不成。   田亚为默然,众人信与不信,他自己是无力改变,不过此时大好的时机,就此白白错过,也是令人唏嘘。   “队正,不然这次换小的去打探一番。”一旁的瘦高个自告奋勇,“保管给你探清虚实。”   队正一挥手,说句不必,手指着田亚为颇有些气势道,“信你一次!”   罗敷日子过得越发清闲,偶有一天元和交给她一封书信,“从临南送来的信,临南到这儿这么远,路上估计都得有一个月了吧。”   “临南来的?”罗敷奇怪的看那信封一眼,“想必是小叔叔。”   那信封皱皱巴巴,耽搁时日长了,路途又远,污糟的简直进不得眼。   “田公子近况如何?”元和在一旁很是好奇,“南地潮湿,公子去了不知适不适应,况且又在军中,辛苦自不必说了。”   罗敷快速浏览了下,“唔,信上没道多辛苦,升了职,如今做了校尉的,手下还有五队人马,足有两百多人呢。”   这薄薄两页信纸,交代了田亚为军中岁月一切美好的事情,罗敷打心底里替他开心。原本草草浏览,越到后面却越是不舍的看完,也不知小叔叔提笔写下这信是何种心情。   “田公子在世亲人算是一个都没留下,小姐这封信便算是家书了吧。”元和本是随口一说,听到罗敷耳中却心都为之一振。   小叔叔从军前一日与罗敷说的那些话,被她安放在心底,轻易不敢触碰,哪怕轻轻掀起一角,也足以让自己全线溃败。   越是怜惜越是心软,哪怕他对自己做出那种令人恼恨之事,好似也早已一笔勾销了。   元和见罗敷越看越是皱眉,不解的问道,“如何?出事儿了?”   罗敷摇了摇头,信上道田亚为已将名下产业尽数转赠给了自己,连同那间“不离珠”一道。走前与自己闹得不愉快,怕自己会当面推脱,故而不便直接告诉自己。   结尾他又深情说道,“甚念卿。”   信封中夹着小小一片叶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植物,被压的扁扁平平,泛着枯黄,轻轻一碰便碎成一团渣。   罗敷背着元和,偷偷落下几滴泪来。   赶巧,那日“不离珠”店里账房到秦府拜访,将店中一应账目交由罗敷过目。罗敷哪懂这个,就是人家糊弄她,掏出本假账来,她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还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便近年关了,秦府里也收拾着备起了年货。罗敷明年便十四了,女孩子到了年纪,也该备些首饰头面,明年媒妈上门,打扮起来好见人。   “不离珠”的账房一听,这不是转了个大弯子嘛,咱自家的首饰还戴不过来呢,琢磨着上别家置办费那神儿干嘛?   “秦大人,秦夫人这是当着我面儿,打咱们不离珠的脸呐,秦小姐既然是咱家掌柜,要么您自己上店里去挑,要么咱们直接送上秦府来,您挑好的留下来,次品送回去咱接着卖。”   秦文昌摇了摇头,替自家闺女拿了主意,“亚为这孩子苦,咱们老秦家人不占他这便宜,若是真拿了,便是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您这是损我?”账房不同意了,“今天咱们还就认下这小秦掌柜了,店铺易了主,到结薪的时候没掌柜的坐镇,底下人也不能服我啊。”   罗敷娘见账房上个脸,怕闹得不和气,赶忙上前周旋,“是是是,您说的都是,只这罗敷年纪还小,您真让她坐上了这掌柜位置,她也不过就是摆设。”   “这话不对,怎么能是摆设,田掌柜从前说了,他这店原就是挣来给侄女做嫁妆的,算他份子钱,将来是要带到娘子婆家的,您二位别急眼,这么大产业娘子嫁人时不也腰杆子硬嘛。再说这铺子没个主事儿的人,破了败了可惜了田掌柜打拼这么些年了。”   这话说的秦文昌便没了表态的立场,看了眼自家的闺女,“那便接手吧,劳您还得多帮忙,罗敷毕竟年幼,女孩儿家不适合抛头露面的。”   秦文昌这边服了软,紧接着那头便张罗着要接新掌柜的上铺子里立威。   罗敷倒是第一次进店里来,年尾这店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罗敷好不容易进了门,也不去柜上看,跟那账房借了笔墨,原就打算今日给小叔叔寄封回信,恰巧又遇上这一摊事儿,信上不得已还需再加两句。   还有月余便是新年,小叔叔今年定是在临南过年了,这信在路上走上一个月,到小叔叔手里估计差不离就是正月了,正好能拜个早年,罗敷提笔在信尾加上了句,“临南爆竹可好,楹联可妙,春风如今又送暖,年年如旧愿君安。”   封了信,自己亲手寄了出去,好似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儿。   冬月里天气冷,数九的天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罗敷与元和在雪地里艰难的走了好半天,一起回头看路上长长一条脚印,背后突然有人叫了声。   “今日怎么想起来出门,天儿太不好了。”   其实下完了雪,天气放晴,温度也算怡人,正是赏雪好时候。   锐王见她冲着自己只管傻乐,撩了“知不足斋”帘子请她进门,罗敷踌躇半晌。花会第二日,满城的绿牡丹便都送到了秦府。自己原道是送给罗孱的,哪知竟然是送给了自己,那盛况丰富了整条街半个月的谈资。也着实将罗敷惊了好久,锐王偏还不早早露面解释,罗敷纠结好些日子,吃下下睡不好的。   还是沁阳王府里那耳报神康康给自己送了口信,这才知道是锐王手笔。   如今几月不见,再见面总有些拘谨尴尬,罗敷假笑的脸都要僵了,不好直接拒绝,只好侧身从锐王旁边钻进了门去。   “王爷近来可忙?似乎好几月不曾见过。”罗敷干巴巴的起了个头,实在不知该怎么将这天聊下去。   “还成,忙些不着调的,说忙倒是让人笑话。”   锐王这个人表面上闲闲散散,不靠谱又不着调的日子居多,他这样的王公不是没有,就拿沁阳王来说,一样的整天不干正事,看二人却大不相同。同是闲人,沁阳王爱好美人,天天钻温柔乡不出来,这是寄托。锐王呢,他的寄托说是这屋子里的古董?指定不是!   没有人对自己的寄托是吊儿郎当的,三不五时就跑的人影都不见,整条街知道这店是锐王名下产业的人,一只手数的出来,说他隐藏的好那才是笑话。   重活一世,罗敷便爱上了琢磨人心,她的想法是这位不干事儿王爷兴许背后干的事儿大了去了。   锐王给罗敷递了杯清茶,他刚刚煮的,小灶上那茶壶里还透着袅袅香气。锐王对自己煮茶的手艺很是自信,亟待罗敷喝过后给他个好评价。   “王爷为什么不尽力将田亚为留下来呢,门客也好,幕僚也好。”杯中水汽腾起,罗敷有些感慨,“如此,小叔叔不至于被排挤而远走临南了。”   “你们是自家人互相心疼,可也不能硬塞个大活人给小王呐,再说他那间不离珠可比这知不足斋赚钱多了吧,何至于说他遭排挤,有了钱活的不够自在?”   锐王撇嘴表示难以理解,世人太贪婪,要有钱有势还有权,缺一样便不平,天底下不平等的事儿多了去了,知足才能常乐。   “怎么是硬塞个大活人给您?”罗敷一边笑一边却是疏离的语气,“应当是您主动找上了叔叔才对吧。”   小灶的火烧的旺,噼噼啪啪作响,锐王被罗敷这质问的语气问的一愣,“怎么还恼上了,姑娘家想法还真是不少。”   锐王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可那火星子像是不长眼似的扑到他袍子上,给他衣服燎了不小的一块,就见他心不在焉的捻着袍子的边儿。   半晌,屋里静的只剩灶火的声音。   锐王抿了抿嘴唇,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了,“你是如何知道的?田亚为同你说过?”   原本不问世事便是自己的伪装。他求贤若渴,暗暗在朝中渗透势力这些事儿,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你知道他不是妄论他人是非之人,不然你也不会早早亮了你王爷身份的底牌。”   锐王瞳孔猛地收缩,她可真是心细如发,这样细枝末节上面的事儿,竟然也注意的到。   “早在咱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小叔叔告诉我,你便是当今的锐王爷。可这条街上知道王爷真正身份的人实在太少了,少到令人不得不怀疑你的用意。从前你同罗敷说过的,我这位小叔叔是位轻易请不动的人物,那时我只当你是玩笑,现在看来这话应当另有意味。”   “不错,本王是动过将他招至麾下的心思,也确实数次请他为我效力。可他这人实在太过死脑筋,以拒绝站队为由,直接便拒绝了本王。他是有些能力不假,却也实在需要人磋磨他那孤高的性子。通天的大道不走,非要吃些苦头自己朝上爬。”   “所以也是您授意,在武举场上……”   “本王没那么下作!”锐王这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样看来您也定是知情人了!”罗敷唰的站起身来,虽是气恼,却也强忍着让自己镇定下来,“田家人吃过站错队的大亏,小叔叔并非有意冒犯您,还望今后王爷再不要‘磋磨’他了。”   这姑娘够劲儿,也够聪明,摔脸子走人也美得人心痒痒。锐王哼着小调,狠狠的想,“再让你蹦跶几日,收了你送上本王的床榻,看你还能嘴硬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千,码的的手直抽抽~ 第二十章   临南的冬天实在有些难熬,那种潮湿的冷,让田亚为这北方的汉子生了不少的冻疮。脸皴的直掉皮,手摸上去甚至能感觉的到一道道的棱。脚上的冻疮最为严重,涂了好些膏药也不见好,卢伯友不知道又是从谁哪里,给他顺来一瓶当地的白药,效果竟然还不错,几天涂下来倒是没有刚开始那么吓人了。   升了校尉后,原本给他另辟了个帐子出来,这天气里单间倒是远不如大通铺来的暖和,田亚为图热闹不肯搬,一众人也不说什么。   罗敷的信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天才送到。年关收到回信,让田亚为狠狠高兴了一把。信差把信交给他的时候,他还当对方是在开自己玩笑,一个帐篷里住的兄弟几乎人人都收了几封家书。他如今是田家仅剩一根苗,也没谁能真惦记他了。见人家都能收着信,嘴上虽不说,心里羡慕的不得了。   田亚为在木板搭的通铺上盘腿坐着,给自己脚上抹那膏药。一边用牙叼着信封,一边腾出手来一点一点将那封口撕开。   这封回信写的很长,足有四五页,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女孩儿家心细,絮絮叨叨几乎将田亚为认识的所有人都涉及到了,故而不过是在信中叙述,也极具画面之感。田亚为手上粘着不少的膏药,翻页时着急找了半天的手巾找不到,索性直接擦在衫子上,赶忙去看接下来她又写了些什么。哪怕从前科举备考前,都没有今天这股子沉迷的劲头。   “春风如今又送暖,年年如旧愿君安。”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便也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烙在心口,手指在那两句上来回的划,像是触到她柔软的面庞一般。   “又到一年的年末,小鼎也长了一岁,该有十四岁了吧。”痴痴看着那封信,像是自言自语又想是对着谁说的,“这样大的姑娘,似乎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田亚为苦笑了下,等自己挣下功名,再回建南城去,小鼎想必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吧。虽然那么想念她,想见她,可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倒情愿再不相见,这般神交便已让他满足。   这时节的炭火贵的要命,军中这么多人烧炭不合算,皆是烧木头,也不知最近上哪里捡的柴火,点起来那味道骚气的要命。卢伯友掀帘子进来时先利索打了几个喷嚏,“撒尿撒姥姥帐里啦?帐子撩开晾晾哎,身上都一股子尿骚味。”   说着就将帘子打了起来,抖床单似的将帘子抖的欢实。   田亚为不愿意理这个人来疯,背过身去接着又将那回信读了一遍。卢伯友见田亚为收着信很是好奇,凑过来瞅了眼,“你老田家不是就剩你了么,这是谁写的?”   “老田没人了,老秦家还有呐。”田亚为老神在在,一副我能有什么办法,就是如此受欢迎被惦记的欠扁表情。   “老秦家如何,你相好啊?”   相好这词多俗!   田亚为决定激激他,瞎编了一句,“我老田家,未过门的媳妇儿!”   千里外的罗敷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冷着了?”罗敷娘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扭头看了眼一旁给帮忙的罗敷,“年末了可别折腾的染上风寒,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罗敷吸吸鼻子,“应当不是风寒,大哥去接小弟该回来了吧。”   “得有一程子呢,哪里那么快,午饭后吧。”   秦文昌原本是捧着书看,见母女两个忙乎分外感到温馨,便只顾盯着二人瞧了。   “爹爹过完了十五便启程么?”罗敷将秦文昌几件春衫折好了放在一边,又拿起那只没绣完的鞋垫子补了几针。   “嗯,定下十六走。”秦文昌索性将那书丢在一旁,“路远,许要走上十多天的陆路再转水路,这样耽搁下来到了便立春了,冬衣少备几套也是可以的。”   “哪能这么算。”罗敷娘剜他一眼,“去了不穿,路上便也不需要了么,都拿着防个万一。”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秦文昌只管点头乐呵,一句反驳也不敢有。   “那淮南节度使为何给爹爹安排这么远的差事,山高水长,许一年都见不上一次了。”罗敷有些不平,真是叫他一竿子给支到了天边去了,“且听说惠通民风彪悍,爹爹去了若是制不住当地人怎么办?”   “话不可这么说。”秦文昌摆了摆手,“其一刘节度使肯给这个机会便不可由的咱们挑拣,其二为官如治水,或围或堵皆是下下之策,疏浚才是头等。制不制得住当地人,不在爹爹考虑范围之内。”   “喔。”罗敷自知说错了话,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爹爹所在惠通县也是临南范围之内,如此到与小叔叔相距不远,若有事情自家人鞭长莫及,爹爹同小叔叔商量一二也算方便。”   秦文昌笑着摇头,“临南颇大,又多山地,想要见上一面也不是说见便能见的。”   罗敷有些失望,爹爹孤身一人,离家千里万里的,好不容易能见个旧人竟然也是如此麻烦,“不能带着我和娘一同去么,也没个人照顾爹爹饮食起居。”   “爹爹上任,拖家带口的多难看。等爹爹在那边站稳了脚跟,便派人接你们去一家团聚。”秦文昌摸摸罗敷的脑袋,他自然也是十分舍不得的,只盼早点在惠通做出些成绩,调回建南了。   年三十儿守夜,罗敷罗孱闹着要放孔明灯,秦文昌赶着给编了几个架子,叫她们几个小的自己糊外头的纸。惯例是要在灯上写些吉祥话或是什么美好的愿望,罗孱想也不想的便开始写,罗敷不必看也知道他写了什么,年后赐婚的旨意应该就要下来了,这妮子几日里笑嘻嘻合不拢嘴。   罗敷这边写的也没什么新意,“一愿家庭和顺,二愿亲人安康,三元爹爹顺利上任。”   此三愿写完本该停笔,也不知当时突然生了什么心思,鬼使神差的又添一愿,“四愿叔叔得偿所愿。”   这时候田亚为正被一干弟兄团团围住,年夜里谁也不想早睡,逼着问他未过门媳妇的事儿,田亚为清清嗓子,很有说书先生的架势,从那牡丹花会上讲起,罗敷如何一舞动天下,如何将建南城第一美人激得跳脚,形容得惟妙惟肖。侃到酣处竟还学起罗敷当日舞步,结果转的过了头,一个猛子扎出了帐外,直被人笑话的出了正月。   正月十六上路那天,秦家人一直将秦文昌送到了城门外才算停下,离别的话说了太多,罗敷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红着眼睛在一旁哽咽。   可巧,这时候打城外过来了辆马车,秦家人忙避让一旁,留了空叫这车过去。却看那马车行至众人旁边慢下速来,车夫一打帘子,就见那锐王慢悠悠的下来。   锐王爷将秦文昌引荐给了刘承政,也算有些恩情,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一番。得知锐王是特地为自己送行,秦文昌顿时是受宠若惊,再三表了谢意。   “不知王爷是从何处得知小人今日启程,犹记得小人并没有同刘大人说明启程之期呐。”秦文昌很是不解,得锐王如此重视,他这心里却总觉不安。   “本王若是有心,想知道的事儿怎么也不会错过的不是?”他说这话嘴角噙着笑,却不是对着秦文昌,眼神似有似无的朝罗敷的方向瞥。   这倒是叫秦文昌心里一颤,自家丫头何时跟锐王爷有了牵搭不成。   罗敷自然也是感觉到的,侧了侧身子试图避开。罗敷手上牵着的自家小弟秦容识,这时候突然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头指了指锐王,“你总瞧着我姐姐做什么?”   “容识!”罗敷低声喝他,“没礼貌,不准用手指着人,快道歉。”   秦容识被姐姐一喝,老老实实的将手放了下来,低头深深给锐王鞠了一躬。他不认识锐王又不知该如何称呼,想了想张口冒出一句,“给本王道歉了,本王对不起。”   秦家有几人当时没忍住便笑出声来,秦文昌脸有些绿,自家儿子果然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比较靠谱,瞧瞧叫外祖给养成个什么样子。   罗敷将弟弟往身后藏了藏,赶忙代他向锐王道歉,“弟弟年幼,疏于管教,王爷若是怪罪……”   “本王不怪你。”锐王轻飘飘甩出句话,甚至示好一般牵过了容识摸摸他的脑袋,“真是个小机灵鬼。”   可那句“本王不怪你”,还是给秦家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罗敷也是手脚冰凉,以至于那句“谢王爷”说的犹如蚊子哼叫一般。   锐王自容识头顶拿起手,从罗敷身边经过时悠悠说了句,“谢人总要有个谢的样子,你这么着倒像是本王给你委屈受了。”   “罗敷不敢!”   本要擦肩而过,锐王突然凑近说了句,“不敢?那本王借你颗胆子可好?” 第二十一章   秦容识看看脸涨的通红的自家姐姐,又看看一旁小的有些狡黠味道的锐王,嘀咕了句,“说悄悄话我都听到了。”   罗敷不想与他过多纠缠,见锐王没有怪罪之意,便拉着容识朝娘那头挪了挪。   锐王不再逗她,与秦文昌拜别,作势便要离开,一众人忙着送这尊大佛,倒也没人顾得上罗敷刚刚同锐王几句暧昧不已的话。   锐王上了马车,正要掀了帘子进去,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也不说是对着谁,轻轻松松抛出一句,“本王那绿牡丹养的可好?有时间,倒是要去秦府看看了。”   说完一甩袖子钻进车里,扬长而去了。   罗敷不知锐王这是闹得哪一出,索性当没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回府的路上都寒着脸,这锐王耍着人当好玩不成?   容识闹着要姐姐抱,罗敷也没理他,可见是真在闹脾气。她不开心,容识不敢再胡闹,安安分分迈着小步子要赶在罗敷身边走。容识身上那件长袍不太合身,下摆遮过了脚面,严重影响了他追赶姐姐的步伐。那袖子也蛮长,他费力的挽了挽,好歹将小胖手露出来。这下好了,邋邋遢遢的将袍子提起来跑,几步赶回罗敷身边。   “容识袖口挽的不好,姐姐给容识帮帮忙好不好?”   容识这么缠她,一天恨不得叫一万次姐姐才好,罗敷正要应他,一遍的罗孱凑过来,“罗孱姐姐给帮忙好不好?”   这可是个大问题,容识耐着心思思考半晌。   “也行吧。”于是大大方方的,将两臂伸展了叫罗孱帮忙。   罗敷见她凑过来就知道肯定有事儿,“怎么,用我弟弟打掩护?”   眼见三人越走越慢,落下大部队十几步去。   罗孱先是抬头看了看大部队的距离,确认众人都听不到了才凑到罗敷身边低语,语气也是颇为凝重,“罗敷你能想想办法,让我独自出门些时候,或是与你同行亦可,我娘近几日看我看得越发的严,可他自年前,便没有同我联系过。”   这个他不必严明也知道是谁,亏罗孱还把这当成是什么要紧事儿,罗敷笑话他,“几日不见便要思念成这般模样,罗孱姐未免太不矜持了吧。”   罗孱却好似急的要哭出来一般,“你不懂!”   她鼻音微重,急的直跳脚。   容识乖乖不说话,捏着罗孱的袖口轻轻的摇,似乎在给她安慰似的。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也不敢做主叫你就这么走啊!”   “具体的你别问,咱们一道去好不好,你陪着我,我保证不胡来成吗?”   “不太成,罗孱。你这么着我心慌。”   这下可算惹到了灶王奶奶,泪珠子说掉便掉了下来,“你不帮我,我就偷着跑了。“   罗敷舔舔自己嘴巴,想了想若是罗孱自作主张的走,回来指定是要闹翻天。上一次罗孱跑到自己这里避祸,自己闺房差点叫大伯母给拆了,罗孱这个出了事儿就找自己顶包的怂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让自己给惯出来了。   得,认命吧。   “那你都听我的么?”   “听听听。”罗孱急切的表态,“不单这一次,以后事事都听。”   “那行吧,那皇后娘娘赏你的‘旋娘子’步摇送……”   罗孱翻着白眼瞧她。   “借我带带!借借都不成,你看你这小气样儿。”   “都火烧了眉毛了,你赶紧的吧,别开玩笑了!”罗孱推着她要她快走,容识连状况都没搞清楚,也是帮着罗孱一起着急。   “姐姐要快,火烧眉毛!”   罗敷有些哭笑不得,拍拍他的小脑袋瓜,拉长了调子,“知道啦——”   大伯母这边这一次倒是蛮好说话,实在是罗敷这理由想的周到,说是罗孱缺些首饰,想上“不离珠”转转,添置一二。   罗敷这说法高明,大伯母乐呵呵的便同意了。   “如今出是出来了,你上哪里见他,上王爷府里不成?”   罗孱踢踢马车上的脚踏,“上知不足斋?”   “不不不……”送上门去找锐王的调侃,她可没这么宽的心。罗敷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怀里还坐着个小跟屁虫秦容识。罗敷摇头时发梢打在他小脸上痒得很,容识便跟着一起摇。   “从前皆是上那里去的……”罗孱神情很是落寞,如今才知道,若是文彦舜想要躲避自己竟然如此容易,好似主动权皆掌握在他手中一般。他来去自如,却将自己牢牢的束缚住。   马车外跟着元和和秦府的小厮,这马车自然是一定要赶到“不离珠”去的,后面的事儿该怎么做,罗孱也是毫无头绪,只能碰碰运气了。   罗敷打定主意不跟罗孱一起,罗孱等不及劝服她,便一个人偷偷从后门迂回过去。罗敷无事,带着容识辨认各种不同的首饰。有些东西做的精巧,模样花哨不说颜色也艳丽,容识不曾见过,认的津津有味的。   “这颗是咱们店里最大的宝贝。”罗敷怕容识小手拿不住将那珠子摔了,将他的小手捧在自己手上,“你瞧好不好看。”   “好看。”容识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罗敷见他乖巧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上一口。   “容识说说看,这颗珠子能做什么啊?”   罗敷刚刚带他认了不少的东西,本欲引导他将刚才学的复述一遍,因而很有耐性的道,“就是刚才姐姐跟你提的,你说适合做个什么呢?”   容识很有主见,坚决不回应这种引导,“都不适合。”   他冲自家姐姐眨巴眨巴眼,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一般,“姐姐若是出嫁了,这珠子镶嵌在凤冠上正合适!”   罗敷听他这样说也是吃了一惊,“是谁教你这话的,你倒是知道凤冠是做什么的了?”   容识噘嘴捏了捏珠子,“姐姐先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还分什么对错?”   “有问就有答,有答必有对有错。”容识在这方面认死理,对就是对,错必须改。   罗敷知道这个小犟筋儿犯起来了,也不敢说他错了,只管点头说对。   说完又有些哑然,对什么对啊,这东西可是小叔叔送给自己的,既然被自己退回去了,如今便还是属于小叔叔,跟自己出嫁的凤冠八竿子都打不着。   罗孱走了好一会子了,仍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想必应当是正与文彦舜遇上了。罗敷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有些头痛,踌躇半晌决定溜出去看看。   知不足斋的的后门罗敷是认识的,正在她进退不知如何取舍时,听到一旁好似有女子哭泣的声音。压抑的,只几声小小的啜泣声。   她正欲循声过去,正巧罗孱红着眼跑了出来,跟罗敷迎面撞上,只是她跑的飞快,罗敷愣神的功夫便被落下了好远。   里面传出一句,“情情爱爱,生活一调味罢了,哪个还真当为此要死要活。”   “王爷自然是不在乎的,若您某日真缺了哪一味道,您便知道无味的活着不必生色的死让人愉快多少!”   锐王“哗”的一撩帘子,见来人是罗敷,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冥冥却好像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   罗敷慢慢的回想着,前世里罗孱最后的模样。   那时的罗孱对比今日可能更加不幸。与一落榜的书生情投意合,只大伯母极不满意,棒打鸳鸯,还将罗孱锁在了阁楼之上。不过三日时光,罗孱硬生生被关出了毛病。出来后便整日胡言乱语,疯魔一般。   今生到底不会出现前世那结局了,哪怕如今罗孱伤心难过,总要好过那时整个人疯疯癫癫。   “他要被指婚了。”   罗敷扭头看她,没有开口。   “就是那位名冠建南的绿牡丹——薛乔,小字叫灵巧的。”   “那么你的指婚的?”   “我们这样的身份,或傍晚的一抬小轿便接进府里了吧?”   “胡说!难不成是那街上卖弄的风尘女么,何必如此自轻自贱。”罗敷简直想要打醒她。   “秦家不止我一个女孩子,还有你呢,罗敷。哪怕为了你我都不能坏了咱们秦家姑娘的好名声。”罗孱抚了抚罗敷的脸,“今日本就是诀别,既然他推出自己的叔叔当说客却不露面,那我二人情分也便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先更这么多,来不及捉虫了,各位晚安~ 第二十二章   小叔叔很有意思,若不是升官发财,或是有什么喜事,一般不会往回寄书信。元和见罗敷边看边乐,就知道准是又有喜事发生。   “小叔叔对数字形容真是揪细,‘连月作战十三场半’,寻常人哪会这么形容?”   元和皱眉,“半场战役是如何算的?”   “哦,小叔叔说是打到一半对方直接投降了。”罗敷笑的弯腰,“她在作战经验总结里也是如此写,论功行赏多得了半个猪头。我倒觉得这不是赏他,许是讽刺他也说不定。”   “你看田公子这遣词造句,说话间那股子严肃正经的语气,一点儿不像干的出,这么调皮的事情的人。”元和偏过头与罗敷讨论。   “确实,倒是个极认真又妥帖严肃之人。”罗敷几下看完,给田亚为盖棺定论。   此刻严肃又认真的田校尉正在通铺上边抠脚边悠闲的翻着书。   实在不能怪他如今是这幅邋遢样子。脚上冻疮好全乎了,可到春天像是也要生根发芽一般的痒。有事情的时候暂时可以按捺,尤其这无事可做的时候,像有一柄痒痒挠在脚底搔来搔去,唯有一挠解千愁。   他手上这书原是卢伯友的私藏,照卢伯友的意思——绝版珍藏,珍惜程度堪比在军营里吃上一碗猪肉。通书具有令人神清气爽,精神焕发之奇效,另注明少量观看更有益身心。   田亚为认为卢伯友就是穷惯了,没见过啥好东西,将普普通通一本书吹成这境地,看了能得道成仙不成。想他田亚为也是阅尽天下奇书,却还从未听说过哪让人本能神清气爽。   再说他不想神清气爽,就想脚底不闹痒痒就行了。   “《建南妩媚》。“田亚为一字一字的读到。这名字起的多好,顿时勾起人的思乡之情,田亚为泪目,想那建南好山好水好地方,又有牵挂之人,不知她是不是也同自己一般这样思念着自己。   田亚为眼眶微湿,吸吸鼻子,又眨了眨眼将那股情绪压了下去。而后深吐了口气,将正在抠脚的手拿起来正准备翻页。突然想到卢伯友那副神秘样子,说不准这书还真有那奇效,又想管他奇不奇效,看个书还要焚香沐浴磕头不成,在脚上狠抓了几把,想也不想的翻开。   “这个刘妩媚穿的会不会暴露了些。”田亚为吸了吸鼻子,原来当他是什么秘籍,翻开居然还图文并茂。应该说图多字少,连环画似的。   田亚为是见过牡丹花会上,披帛遮身的罗敷,那细细白白的胳膊和微微露出的小肩板的,甚至自己还大胆摸过。女孩子柔软的肌肤触感,比之上好的玉料还要细上几分。   可这图上莫说是肩膀,半个小山包都画的细致。   “嗯,就是长得丑了些。”   田亚为得出结论,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挠了挠脚丫子继续翻页。   好嘛,这回更劲爆了,刘妩媚抱着个叫建南的男人亲的难舍难分。感情建南是个人名啊,这不是白让自己激动半天了么,这男的颇猥琐——这手是在摸哪里啊,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田亚为有些心惊,亲吻的时候还能这么做?自己莫不是错过了什么。   可若是自己也这么干,那日罗敷不定会把自己从观景阁顶层掀下去,这举动还是需要谨慎一些的。   嗯,再翻页!   这一页,就不大能用语言描述了,总之叠罗汉似的,也像比武场上的摔跤。比武场上不过就是几个弟兄光着膀子,这个刘妩媚也光着就不大像话了。田亚为觉得体内有些不对劲的气息在奔腾,加紧又挠了挠脚心,手背揉了揉鼻头,脑子里想着这书确实是不大对劲,不如还是别看的好,若是精神焕发的整夜睡不着就不合算了,明日可还有训练任务呢。   可偏偏是不单脚痒,心里也痒,就想着再看一页,再看一页就放手。   打定主意便赶紧如愿的看了下去。   嚯,鼻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了,田亚为用手将那页书遮了个严严实实,从指头缝里悄咪咪又瞅一眼,不行真要流鼻血了。   卢伯友掐准时辰,突然从帐外探进头来,“怎么样,躁得慌吧?”   田亚为老实的点点头,卢伯友大有前辈之姿,晃进来准备给田亚为传授些个个人心得。   月黑风高,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讨论这种书有点别扭,田亚为也不往他身边凑,将书扔还给他。   “这是好东西。”卢伯友宝贝的抚了抚,“瞧你嫌弃那样,我给你讲讲这刘妩媚刘寡妇的二三十啊……”   卢伯友口若悬河,一边说一边手指在嘴里沾口唾沫,再接着翻那本《建南妩媚》。   田亚为数次想要打断他这种做法,皆以失败告终,故而越听越恶心,反胃了几次之后,将卢伯友推出了帐外。   “这小子对这种事情如此反感?竟然泛起了恶心,以后如何跟她那貌美如花的小媳妇开花结果?”卢伯友表示深深的忧虑。   卢伯友的担心实在纯属多余,虽然被他恶心的反胃,依旧丝毫无扰当晚田亚为梦中与罗敷共赴巫山,场景实在有些不可描述。以至于一早起来对于裆里的一团污秽,还要考虑半晌该如何处理,景象便有些邋遢。   与之相比,锐王今早算是丰神俊朗。   锐王叫来自家管家对自己今天搭的这一身品评一番。   管家对自家主子的审美一向不抱有太大希望,果然最后简直要闪瞎了他的老眼。   锐王平日里崇尚节俭,朴素,这倒不会出什么大差错。或是大场面叫专人挑好的衣服送来直接换上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但凡他兴之所至,自己上手搭配,那必然花枝招展的晃眼,大红大紫无所畏惧。   他虽是问你如何,其实不过是要你附和,哪怕你给出意见他也是不接受的,他惯用的说法便是,“你们,懂什么!”   管家私底下腹诽,我们自然不如王爷您懂得多,却也绝不会将自己打扮的犹如公孔雀一般。   公孔雀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开着孔雀屏自信的要出门。   “王爷今日这一番打扮,是要去往何处啊?”   “上秦府,赏牡丹。”锐王甩了甩宽袖,心情很是愉悦,“把爷昨日选好的礼物带着,落了什么都不能落下它!”   秦家这里,罗敷一早找罗孱好多次都不见她人影。罗孱身边丫头个个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不叫罗敷细问,平白让人疑心。   又见她屋里的帷帽都不曾带着走,推测估计是还在府里,用不着自己担心,有些扫兴的准备回去。   路上见花房里似有人影走动,便与元和掉了头进花房看看。绿牡丹很是难养,秦府花不少的银子找了人来打理,最后剩下的也不足十之一二。不过这样庞大的数量也算盛景了,这时节牡丹不开花,实在没什么赏玩兴趣,罗敷甚少逛到这里来,今日倒是巧了。   进屋便看到一人脑袋都快要埋在花盆之中了,看那穿着倒不像是府里自己人。那人身上饰品皆贵重为主,色多则显忙乱,罗敷看见这人突觉有些累得慌。   “锐,锐王?”   锐王从扒拉开的牡丹枝里抬起头来。   “王爷怎会在这儿?”   “上次见面说好了的,本王这是来赏花了?”   “赏花——杆啊?”罗敷见这眼前光秃秃的一片,有些读不懂眼前这位尊贵的王爷了。   “别人窥一斑而知全豹,本王就不许赏花杆而闻花香了么?”   “那便不打扰王爷雅兴,罗敷先告退。”   锐王半掀着眼皮,“主家告退,留客人独自赏玩,这便是你秦家的待客之道?”   “自然——不是。”罗敷见锐王来了脾气,小心翼翼陪着不是。   “不过你留下便好,你那丫鬟便可告退了。”锐王手指在那花杆上拨弄两下,恢复往日的神气。   “这,未免不妥……”   “罗孱如今在哪里,或许你比较感兴趣?”锐王露出个玩味的表情,抱胸等着罗敷就范。   罗敷有些吃惊,罗孱离开既然同锐王扯上了关系,定然又是出府去寻文彦舜去了,这就不好叫太多人知道了。   罗敷示意元和在外候着,待元和规规矩矩退了出去便问道,“前些日里,不是您亲口向罗孱表明事情缘由,今日这又为何……”   “爷我变卦了不成么,改而促成这对有情人,叫你罗敷欠本王一份人情也好。”   “王爷心中怎样想罗敷不知道,只是那日归来罗孱言语之间颇不自信,直把自己身份地位贬低到了泥里去,罗敷以为这也应是受锐王爷点拨,罗孱才这般认清了自己吧。王爷今日又变换说法,也恕罗敷不敢轻易认同。”   这妮子真够刁钻,批的锐王这张老脸有些挂不住,锐王向她走的更近了些,缓和了语气,“今儿不就来成全他二人了么。”   “不过是将功折罪。”罗孱不以为然。   “屁!”锐王只想翻白眼。   这个字一出口,罗敷便不想再同他纠缠扭头要走。   “成成成,是将功折罪。”锐王赶忙先拦了罗敷去路,大展着双臂,她一前行便故意向她身上蹭。   与他一起总会平白让人羞窘,罗敷远远逃开,叫他站在原地不准过来。   锐王爽快的应下,“成。”   脚底下却全不是那么听话,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小步小步的向她挪,直将她逼在墙角再无路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又忙又各种不开心,今天写个逗趣小片段让大家开心一下~ 第二十三章   罗敷呵了他好多声,锐王这边完全拿她的呵斥不当一回事儿。   这小女儿,着急跳脚气呼呼的小模样,像什么小动物似的,惹得锐王只想给她顺顺毛。   他这样想着,便也直接这样做了。正低垂着脑袋想要凑近了,看看她炸毛的小表情,她表情这样丰富,若是能捏捏她嫩嫩的小脸……   “哎呦!”   锐王正逗她逗得开心,嘴角挂着恶魔般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收敛,一声呼痛倒是令如今局势急转直下。   锐王双手抱着自己的下巴痛的蹲了下去,罗敷这边一击即中,差点将锐王的下巴撞歪了去。   他嘶嘶的抽气,撞得他刚刚脑子都懵了,蹲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出血了_”他捂着嘴,瓮声瓮气的,受了好大委屈一般。   罗敷咽了咽口水,“不……不会吧。”   龙子龙孙的身体多精贵,真要见了血,这整个秦府都得被自己给连累了。   他微抬了抬头,眼睛半眯着,声音拔高很是不悦,“骗你不成?”   罗敷搓了搓衣角,又不知如何是好,“那,那王爷先坐下休息下。”   尊贵如王爷,锐王本以为罗敷至少给自己找个小凳歇歇脚,谁知一个不设防,自己就被这妮子直接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锐王心道这秦府的人还真是不讲究。刚想讽刺她几句,便见她半跪在自己身边,探头探脑的想要看看自己下巴怎么样。   “是嘴里出血了么?”   “不然下巴出血么?是被你撞得牙齿咬了舌头。”   罗敷这时又有些呆蠢,傻不愣登的问了句“出了血,那不跟自尽似的?”   “小爷要是在你秦府里自了尽,明儿这世上就再无秦府你信不信?”锐王吓唬她,“平时挺机灵个丫头,怎么这会儿一脸的呆相。”   罗敷如今地位上跟人家差一大截不说,还将人家狠狠得罪一番,不敢造次,他说什么都点头称是。   “是什么是!”锐王索性也不捂着了,“手伸出来。”   罗敷乖乖伸出右手,一只银镯子在那细腕子上伶仃挂着,小小的一只,那花纹倒是繁复,衬她那身皮肉愈发的白。   “换另一只。”   罗敷将右手背回去,左手伸出来。   锐王不自觉叹了口气,“做什么要带一对银镯子?”   “自小带的,十几年了。”   “成吧。”锐王将怀里的宝贝掏出来压到她左手小小的掌心上,“你瞅瞅这个。”   是只通体红润的玉镯子。罗敷是个不识货的,捏着左看右看,“罗敷也不认得是什么货色,上不离珠问问,或还能得出个大概。”   “嘁,谁要你识货了,本王赏你的。就当——就当是为那天赎罪。”   罗敷揪细,问了句,“哪天?”   “你生气哪天就是哪天!”   “哦,王爷不是咬着舌头了么,不是见血么?”   “怎么,你要看?”锐王生了逗她的心思,突然张大嘴向她扑过来。   罗敷吓了一跳,难为还反应迅速,爬起来逃得老远,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当天下午居然下了好大一场春雨,那雨下得又密又急,乌压压的黑云压下来简直与夏天的暴雨有的一拼。   屋里暗,什么也做不成,午睡被吵醒以后罗敷便趴在窗台上闲看风雨。   看着看着,便见一小小的人影,恍恍惚惚朝自己屋里走。   外面雨水那么大,在她脚边激起一片片水花,罗敷仔细看了看,心中一惊,叫元和拿了伞,赶忙出去接她。   罗孱浑身皆湿,衣服上的留下来的水,淌了一地。   “怎么淋成这样子,上哪里去了?”罗敷拿着布巾给她擦湿透了的头发,那头元和又将罗敷的衣服翻出来给罗孱先换上。   “罗敷,你让我靠一靠好不好。”罗孱揽着罗敷细瘦的腰,头靠在她怀里,“他说他要走了。”   罗敷拍着罗孱背,“走了,能上哪里去呢?”   “他问我愿不愿意等他。”   “等他,要等到何时呢?”   罗孱在她怀里轻轻的蹭,也或者是在摇头,“我说不愿意,我不愿意等他。没名没分的等待,我耗不过他。终于轮到我自私一回,是不是?”   “若是自私的到了底多好,就不至于淋这么久的雨了。”   罗孱渐渐有些啜泣声音,“我就是,就是想在雨地里听一听,听一听我脑子里是不是跟这雨水一样的声音,我一定满脑袋都是水,一定是。”   “你是怎么见到他的,文彦舜不是不见你么?”   罗孱摇头,“他一直在想办法推拒这婚事,只是无果,皇命父命个个大过了天去。”她少有的那么镇定,哀叹了声,”一切都是阻碍。只是这回是我先抽身,我不愿意了。”   天色暗鸦,文彦舜这头屋里早早上了灯。   烛蜡烧的快,捻子一会儿便老长,那烛焰烧的越发的高。   文彦舜伸手在那火焰上来回的拨弄。并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感,反倒挑弄的火焰跳动个不停。   从前仗着年纪小从未考虑过将来,出了事儿找找二叔,找找自家爹爹,将自己的问题转而成为长辈的问题,一切万事大吉。   终于还是有出事儿这一天。   哪怕自己从皇祖母那里求来了罗孱的封号,哪怕自己一早便表明了对罗孱的心思,也是无济于事。   吃着皇粮长大,这骨这血贴着皇族自有的高贵标签,注定不可任性一辈子。   反抗即被镇压,努力也是徒劳,文彦舜所做的一切像是伸手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文彦舜想起二叔那日对自己说过的话,他问自己二叔现在的生活你羡慕不羡慕?   羡慕吗?当然是羡慕的,不会有重重逼迫,任意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似乎无忧无虑的模样。   二叔笑自己傻,他那时手上还拿着件玉镯把玩着,“你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便只会看到别人是在什么样的,你以为二叔过得肆意,那你看你五爷爷沁阳王肆意不肆意。”   “侄儿不明白。”   “沁阳王不懂抗争么?屋里的夫人姨娘今天接一个,明天接一个,你只当他是好美色,却不知从前的沁阳王何等潇洒倜傥,才名在外。那些乖戾的反常的,与众不同到匪夷所思的,皆是抗争,无言的抗争。”   “二叔的抗争又是什么?二叔在这件小小的古董店里也是抗争?”   “无言的抗争太不高明。二叔做的,比你知道的多太多了。”锐王不想多说,小心翼翼在那镯子上呵了口气,又用袖口仔仔细细擦了擦。   文彦舜的心思从未想今天这样活泛,他想了千万种可能,唯一行得通的便是走,走出建南这困境,忘记自己这尊贵的身份,就从个普通人做起,或者从普通的兵做起。   这想法太大胆,他甚至没敢告诉二叔,在他被关在家中的几天里,唯一一次求二叔带他出去,他得跟罗孱做个告别。   那天的罗孱意外放了许多的狠话,说再不愿意见到他,说要永远忘记他,说不会等他回来……   只是哭的最凶的也是她,最后几乎站立不住,干脆扑倒他怀里怨他的狠心。   可若是今日不狠心一次,今生或许你他嫁,我另娶,再不能相见了。   离程就在明日,明日指婚的旨意就要送到薛家,自己得上宫里谢旨。这是绝佳的机会,不会有人疑心自己出府的动机。他什么都不带,孤身一人便要上路。   文彦舜一夜未睡,一大早先上父母那边拜谢高堂,带着万般不舍出了府。   出府朝东直走便是皇宫,西面是早点摊,文彦舜叫随从在摊上点了几样包子揣着,自己奔着东面走了不远,朝南拐进巷里,出了巷子便头也不回的奔着城门而去。   城外有间小院子,那是昨日自己与罗孱相会之处,自然是他二叔的产业,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得进去看看,不敢在城里耽搁着去看罗孱,哪怕在这院子里想想昨天与罗孱相见的点滴也好。   只是没有料到有人等着他,他以为是他那老狐狸一般的二叔来逮他,哪知却是罗孱结结实实的扑进了自己怀里。   “可能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文彦舜你总得给我留下点什么。”罗孱边哭边说,她那么大胆,上来便扒人的衣服。   文彦舜揪着衣领冷冷的看她。   “你别这么看我,这就是我现在最想做的。”她扑他上榻,却被文彦舜死死顶住,“别闹了,不是说忘了我么,不是以后再不相见么?”   “你别说话。你说的都是我不爱听的。”罗孱堵他的嘴,凑上来密密的吻,细细的雕琢。   只是他不动,如同泥胎。   “文彦舜!”罗孱气恼,“身体和心你总得留一个是我的,唯一是我的。”   她哭的眼流鼻涕一起流在文彦舜外衫上,实在不是一副能激得起欲的模样来。   可却激的心突突直跳,“那我比你贪心。”   他说,“身体和心都得是我的。”   于是唇齿相依,有咸味的泪水流进彼此嘴唇,心里却流淌着甜蜜……   文彦佐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这么大能耐,什么日子啊在自己产业里调戏良家女子。自己还是光棍一条,整天给这对苦命鸳鸯善后,真亏得慌。   罢了,姐姐欠下的,妹妹还了便好。   锐王思考半晌,给手下探子回了句,“别让他上外面瞎跑,引他上临南去就行了,其他的小王爷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当然……”他两手交握。深沉的想了想,“死不了就成了,下去办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今天鼻炎犯的厉害,更完了又没捉虫,评论也来不及回了,现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打字,(被同事打趣我大概是毒瘾犯了,我也是个醉!),大家看个乐呵就好,晚安啦~ 第二十四章   校场上人声鼎沸,新来的小兵被卢伯友呼呼喝喝的吼做两列。   文彦舜来的早些,正被安排到第一排的位置,卢伯友称这些新来的兵是“兵崽子”。仗着自己兵龄久些,很是耍了一番派头。   他站在文彦舜耳边吼,吼的他耳朵震的慌。队伍稍有不齐整之处,他便拿出将喉咙吼破的气势来数落人。   “新来的兵崽子们,好好瞅瞅,一会儿二位中郎将大比武,你们除了看热闹,也得考虑清楚,是上我们‘忠字军’去,还是上对面那狗头‘敢字军’去,啊——好好想想。这个站队啊就跟讨老婆一个样儿,得选那好看的,顾家的,耐摔打,还本领大的,可不能选上那中看不中用的。”   忠、敢二军皆是临南辖下府兵,府兵大将军郭尔达手下两支王牌军,对外是兄弟部队不分彼此,对内便少不了攀比,较量。新人入伍,两军最高指挥官中郎将要挑些合口味的人选充自己的兵员。当然想要取得先行挑选的权利,少不了来场比赛。   自田亚为上任“忠字军”中郎将以来,“敢字军”这边便再没摸过第一把交椅,连带军中士气都大受打击。   文彦舜远远看去,远处那乌州马马背上坐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皮跟身边这些爆碳黑面人的胡子拉碴不同,那人一副干干净净模样,身量又高。日头这样大,他一身戎装,依旧精神奕奕。   这人精气神不一般也便罢了,就连那乌州马也与别个不同,个头高,通体乌黑,四蹄却是雪白,“噗嗤”一声喘息也同打了个惊雷一般。这马也非凡品,文彦舜琢磨着。   “哎,诸中郎是出不出场啦,拉我们这头人出来晒太阳是吧,不怕丢你祖宗的人呐。”卢伯友扯着嗓子跟“敢军”叫阵。   田亚为也是纳罕,哪次这个诸中郎不是像匹屁股着了火的野马一样给自己搞偷袭,按说也早就该出现了,这又是使得什么计策。   田亚为骑着的那匹马名唤“出云”,此刻也是有些急躁,在原地不断兜着圈子,要么就是威风凛凛甩着脖子喷气,显见是有些不耐烦了。   田亚为顺顺出云的毛,眯眼看见对面总算是来了人,诸中郎在马背上笑的阴险,他算是硬拼智取都试过了,这个田亚为简直就是快顽石,死活还越不过去了。   今天又想出一损招,必须把这场子拿下!   “诸中郎又寻得了良马不成,点名要与本将的出云一决高下,本将可是听说您那赌注赔率可都到了一比一百了,您压自己赢,到时候输的可就连条裤衩都剩不下了。”   营里没什么娱乐项目,手下的兵赌几个小钱上面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上纲上线的禁止。   诸中郎心道,你那出云再强再行,遇上我这匹“小粉红”那也得乖乖低头。   前些日子出云就是跟这“小粉红”配的种,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些个牲畜也一样。   “来,小粉红,跟你相公打个招呼。”诸中郎亲切的拍拍自己身下那匹枣红小马,小粉红蹭了蹭马蹄没动。   “别害羞啊,来来来,咱们先使一招美人计,拿下出云,给咱们敢军一雪前耻。”   田亚为看他那猥琐样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脸不耐烦的等着他耍完了宝,再行比试。   一炷香时间过去,诸中郎舔了舔快要说秃噜皮的嘴唇,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冲田亚为摊手,“表演结束,你——看着比吧。”   “早说啊,等的脑袋上冒了一层的油……”   出云“嗖”的窜了出去,后面小粉红“嘚嘚,嘚嘚……”有条不紊的踏着小步子,背上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诸中郎,正被颠的起劲儿……   田亚为以绝对优势,连续拿下第十个马上弓箭上等的成绩之时,文彦舜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不是那位武举初选的头名田亚为嘛!”   卢伯友扭头看他,“我们田中郎你认识?”   “自然,是个顶厉害的人,建南武举场上的风云人物,坊间流传的夺冠大热门,都说状元非他莫属,当时上将军都赞他箭无虚发当称第一‘神射’,哪知后来竟然弃权,没想到藏这里来了。”   “嘿,你小子不赖,也是建南人士?”卢伯友挖到些田亚为的小道消息,很是开心。   “若我说是,您能照顾着让我进忠军么?”   “这个我不能保证,看你小子怎么个机灵法了。”卢伯友给他挤挤眼睛。   二人比武胜局早就成了定局,田亚为也不谦虚,手底下缺人缺的厉害,谁推辞谁是傻蛋,在新兵群中巡视一圈,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也不都挑完捡些不错的留给敢军充充数。   正要错过文彦舜之时,被他叫住,“田中郎,小人慕名……”   还没等文彦舜说完,田亚为挥手打断他的话,时间不能耽误太久,敢军等的急了,以后打起交道更不好说话了,再说校场上不讲究自荐。   “小人也是建南人。”文彦舜见他走的匆忙,也不知这话有没有作用,先吼出一句。   田亚为回头上下扫视他一番,冲卢伯友点了点头,算是他过了这一关。   深夜里,田亚为帐里还点着油灯,因着文彦舜老乡的身份,直接便被调来中郎将帐下打个杂,做些轻松的活计。   白天里事务繁忙,夜里闲下来才想起来多时不与罗敷通信,马上提笔酝酿着,算算时间罗敷生辰就快到了,自己备下的那份大礼也不知合不合她心意。她十四了,如今应当又长了些个子,是到自己肩膀了还是胸口了?他一边想,一边站起来拿手比划着。   “长到了胸口正正好。”田亚为自言自语着,心里没说下半句话,如此一来抱着应当是正好的样子,低头就能见到她乌黑柔软的发,这场景想想也令人神清气爽。   田亚为停留在自己幻想之中半晌,不知不觉嘴角便挂上了笑意,与白天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刻板面孔可不相同。   “进来个人!”田亚为封好了信封,冲帐外大喊一声。   文彦舜小跑着进来。   “田中郎有吩咐?”   “按这纸上提示,将这信寄出去,纸上写明了传信人如何联系的方式。”似乎想到了什么,田亚为将捏在指尖的信向回一收,“你可识字?”   “认得。”   “行,去办吧。”   文彦舜领了东西退出门口,又被田亚为叫住,“名字?”他冷冷的问道。   “永忠义。”文彦舜心底有些颤动。   “名字不错。”田亚为评价了句,低头继续办公去了。   文彦舜悄悄退出来,握着手上那封“寄至建南秦府”的信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罗敷觉得小叔叔这封信似乎比平日自己收到的厚重许多。   简直像是个小包裹。信上字迹是小叔叔无疑,只是这信封比之前大了许多,鼓鼓囊囊的,   拆了再看,原来还是个套中信。   罗敷念那信上所写,“诚念小鼎传递此信,舜感激不尽。”   “这,这是……”罗敷一瞬便清醒,立刻抱着一堆信件奔去寻找罗孱。   罗敷风风火火的进来,将罗孱拉进屋里,又将小丫头打发了出去,才将那书信拿出来,“舜感激不尽,你说还会是谁?”   罗孱看那熟悉的字迹泪水便绷不住,“是是是,是他,快拿来我看看。”   不过一张纸的内容,罗孱看的又哭又笑,“他到了小叔叔那里,小叔叔没认出他,可他认得叔叔,他过得好,只是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很是危险,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短期之内不会再寄信回来了。”   “这个文彦舜倒是个精明的,胆子这样大,若是叫小叔叔当场抓住给军法处置了,多吓人呐。”   罗敷不过就是设想,且文彦舜也说不会轻易再传消息,可罗孱今日不知为何的脆弱非常,哭泣不止。   罗敷劝她劝的都快要没了耐心,往日罗孱可不是这样娇弱,耐摔打的很,今日这么多愁善感,多了几许弱女子的娇态。   “小日子快来了么,怎么情绪这样不好。”罗敷歪着头小声的问,罗孱身体却是一僵。   “胡说什么呢,我——我这便好了。”罗孱赶忙收拾起心情,耐着心中波澜将那信上内容来回的看。   罗敷劝好了她,索性就在这里也看起小叔叔写给自己的信来。   “如今,要唤他田中郎将了,升的这样快,或以后不定能成为大将军。”罗敷笑着给罗孱说道,“小叔叔说他那间小院子里还埋着旧年腌渍的果子,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味道,要我替他去尝一尝。”   罗敷笑着拍打着小几,“叔叔记性这样好,这些零星小事儿也记得,那我可不能错过这难得的佳味。”   笑着笑着声音便低了几度,“罗孱,又发呆,到时候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呀——”那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心不在焉的意味。 第二十五章   罗敷罗孱凑在一起描花样,一张小几上叫二人堆的满满当当。罗敷脱了鞋袜,半跪在榻上,一笔一划描的认真。罗孱在这方面比罗敷有天分,花鸟虫鱼信手拈来,个个惟妙惟肖。罗敷见自己又描出了边去,叼着鼻头认真的琢磨该怎么给它圆回来。   罗孱见她停下,伸手将她那幅拿过来正要重新描过,正巧罗敷娘满面春风的走进来,“你爹来了信,要接咱们上临南去。”   “真的?快给我瞧瞧。”罗敷来不及好好穿起鞋子,趿拉着便凑过去要看。   “爹爹定是在临南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还不足一年的光景,一家人就能团聚了,爹爹果真没骗人。”   罗敷娘点点她脑袋,“我瞧过几日便是你生辰,过完了生辰咱们就走,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罗敷将信放在心口,“这样看来,许重阳节便能见着面了。”   想了想又凑到罗孱旁边,“可如此,中秋便不能一起过了,说好一起摘葡萄的,真可惜。”   “咱们还有明年后年不是,来得及的。”罗孱很是体贴,将她散下的几缕碎发撩到耳后,“好好与二叔团聚,来年许就回来了呢。”   “正好,小叔叔那坛子腌果子咱们还没尝过,就这几日吧,咱们一起去。”罗敷想着提些新奇的玩意儿,不然自己离开罗孱一定很是孤单,“也或者等我回来,说不准罗孱你都嫁人了。”   罗敷娘看着两个小的依依不舍的样子,笑道,“你大哥当值还得留在建南,咱们又不是再不回来了,罗孱就算嫁人了,难不成还能与秦家断了联系,你们感情这样好,罗孱也舍不下你的。”   罗敷要走,“不离珠”那头自然少不了要打点一番。   不年不节的,店里客人往来不多,整个店面也是死气沉沉,罗敷刚一进店里便觉得这气氛不大寻常。“不离珠”上下相处一直很是融洽,红脸冷面的倒是从未见过,只今日看大家似乎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账房一见是罗敷来了,赶忙拉住她问询,“小掌柜可知临南出什么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罗敷摇了摇头,“几日里大门不出,并不曾听说什么。”   “听说是一场恶战,临南府兵惨遭血洗,咱们田掌柜不是上临南投军了么,有事儿没有啊?”掌柜殷切问着,“这几日都没睡好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唯恐出事儿。”   “这消息道听途说吧,前几日里我还收到了田掌柜寄回的书信……”罗敷说着突然想到这信到自己手里估计一月有余了,若说照此论证没有事情发生显然站不住脚,“您打哪里听说的,详细是怎么样?”   “就昨日里,临南急报,千里加急送回来的消息,昨儿那信使策马狂奔就在咱们店门前那道上,撞翻不少小买卖摊子,嘴里吼着‘临南急报,忠军伤亡过半,中郎将阵亡,大将军伤重不治……’后面离得太远了,就没听到。”   账房见罗敷似乎没有再听他说话,“掌柜有在听么?”   罗敷回过神儿来,一下子双手便掐上账房肩膀,“可听仔细了,确认是‘忠军伤亡过半,中郎将阵亡’?”   “不会错的,店里几个伙计都听到了。”账房指了指身后几人,“咱们昨天还一起讨论呢。”   “小叔叔——小叔叔,没了?”罗敷眼睛瞪的老大,“不会,不会的……”   她慌不择路,跑出店门时还在恍惚,自己该去向哪里,小叔叔在哪里。   心慌到忘记怎样呼吸,好像不自觉地屏气凝神,这样时间便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对,文彦舜,文彦舜也在忠军之列。”罗敷立马回到马车之上,催着车夫赶快回府,马不停蹄的朝家赶去。   罗敷现在的心经不起一丁点的刺激,坐在四周密封的马车里,从来没感觉到这样憋闷,眼泪大颗大颗的向下落,那个从小受人排挤的小叔叔,成人后不断突破自己的小叔叔,终于在军中闯出一番天地的小叔叔,本想着他从此会平步青云,决想不到他的生命在此戛然而止。   哭到最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抖起来,下马车时完全站立不住,整个人都要倚着元和方能勉勉强强的移动。   都说大悲无声,罗敷一丝丝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元和从没见过他这样子,一时也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二人相互扶持着进了大门,正万籁俱寂,突然一声哭嚎划破天际,罗敷捂着心口示意元和去看看。   那声音若是没听错,应当是从罗孱屋里头传出来的。   屋里大伯母,正情绪激动的坐地大哭,罗孱发钗散乱,脸上挂着夸张而明显的一个巴掌印。她不言不语的发着愣,冷眼看地上撒泼打滚的母亲。   “我这是——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孽啊,什么孽。”大伯母气的直捶自己,一会儿又是捶地,一会儿又是蹬腿。   罗敷将元和向外推了推示意她出去,“罗孱……”   罗孱被叫了名字反倒将头扭向一边,有些倔强的模样。   “你说,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做下这样的事儿,让我以后这脸往哪里搁?”大伯母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闻讯而来的罗敷娘连忙拦着,将她扶去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大伯母也是被罗孱气的狠了,路过她身边还不忘狠狠推她一把,“你走,秦家养不下你这样厚脸皮的闺女,快走,走远远地。”   这几句话的意思虽然含糊,罗敷母女也猜到了大概。罗敷将周围丫头都远远打发走了,见大伯母犹在骂骂咧咧的要上手,赶忙将罗孱先拉走。   临南那边一头乱,罗孱这里若是出了那桩事情……   “罗敷,你帮我想办法告诉他,跟他说一声好不好……”刚刚还倔强模样的罗孱此刻才算卸下防备,“我太害怕了,我有了。”   终于,怕什么来什么。   “多久的事儿了?”罗敷强迫自己镇静,知道小叔叔死讯时自己可以软弱,可如今只自己与罗孱知道文彦舜的下落,罗孱又是这样的状况,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给罗孱依靠。   “他走那天。”   “快要三个月了。”罗敷在地心团团转,如今直接送信回去,小叔叔已经不在了不说,就算是人还在,那一来一回两月有余,罗孱这边可等不了那么久,肚子可就要大起来了。   “大伯母怎么说?”罗敷此刻心里也没主意,先打听看大伯母的打算。   “逼问我他的下落。”   “你说了?”罗敷赶忙问。   罗孱果断的摇了摇头,“自然不敢说。”   罗敷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人或能帮得上自己的忙,“我上锐王那里讨个办法,他与文彦舜那样亲厚,亲侄子的孩子,他必定不会不管。”   罗敷这边刚回府便急匆匆又出门,一进一出心情已是大不相同,也顾不得再悲伤小叔叔死讯。   只是没想到,“知不足斋”跟锐王府上居然都没能找到锐王身影。锐王府上管家客客气气将罗敷迎进了门。   “王爷走时便有交代,若是秦家小姐有求,必然要尽力帮上一帮。”   “您能做的了主么,这事情可非同小可。”   管家立刻摇了摇头,“秦小姐误会了,我只负责传个话,王爷说了若是涉及小王爷文彦舜,希望姑娘知道的一个字也别多说,把话藏在心里。”   “这是何意?”   “小王爷能不能平安回来,便看秦小姐这嘴靠不靠得住了?”   罗敷深深皱了皱眉,这锐王到底在打什么哑谜,“那,那……”   “秦小姐别急,王爷还给你指了条道,您上沁阳王府,沁阳王受王爷嘱托,或可成事。”   罗敷一听有门儿,连句道谢之言都来不及说,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有些忐忑的问询,“您或许知道,临南如今状况如何,我一位叔叔在临南,我有些担心……”   管家一瞬有些错愕,“这……”   这个王爷还真有提点,只是这话太难开口……   “罗敷知道了……”   管家什么都没来的说,一大堆想好的台词堵在嗓子眼,硬生生憋了回去。   罗敷这头马车还没到沁阳王府,那边王府便派人截了她的道。   康康依旧是活泼泼模样,拥着罗敷好一阵唠叨,拉着她直直便往秦府赶。   “这两天南边不太平,锐王估计被派去收拾那边的烂摊子去了,同去的宗亲好多人,沁阳王就不去。这老滑头,生怕给自己身上沾一点儿腥。不过他也逃不了,你瞅着这不是还得收拾别的摊子么。”   “沁阳王动作怎么这样快,秦府应该还没来得及传出什么口风……”   “这便不知道了。”康康耸耸肩。   虽然是个让人疑惑的小插曲,罗敷不多时便抛在了脑后。   事儿到了这地步,解决起来倒是简单了,沁阳王带了旨意来的,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像是一句话的事儿,摇身一变已是文彦舜的侧妃。   “这还只是头先的一道旨意,稍候该过的礼,一项不会少,天家重子嗣。罗孱呢,好好养胎,日后的福气可不单单这一件了。”   沁阳王此时说的话已经有了自家长辈的意思,罗孱一时仍未适应过来,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康康没接触过孕妇,很是好奇的围着罗孱团团转,不敢碰她肚子,只是一直盯着看,新奇的模样。   沁阳王远远看着,却不是看着康康,只是偷瞄罗敷一眼,嘀咕了句,“自己赐婚的诏书舍给别人,也不知人家领不领他的情。” 第二十六章   秦宅今日算是不得安生了。   罗孱这一家接连发生数件大事儿,桩桩件件要人吓去半条命。   这头是赐了婚,可这新郎官在哪里还摸不着呢,罗孱肚子大起来前,文彦舜都不定知道自己多了个媳妇,外加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这事儿实在尴尬。   沁阳王也犯嘀咕,这个锐王行事向来剑走偏锋,他们文彦家是八百年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儿。可若不是他这样乖戾的性子,这赐婚诏书岂是说有便能有的?   罗敷没敢告诉罗孱临南局势有变之事,这样大的事情,罗孱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还是瞒下来比较好。   没法子跟罗孱讨论,罗敷便将今天听说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娘,“小叔叔怕是真的没了。”   罗敷边说边又止不住落下泪来,“田家这回算是一口人都没留下。”   罗敷娘也是哀叹,“这孩子的命怎的这样坎坷,前儿还听你说做了一军中郎将,可知道具体哪天出的事儿,咱们记好日子,到日子拜祭一下,也好让他上那边吃些供奉。”   这边罗敷想也不想的摇头,“哪里会知道,连他死讯都是道听途说。”   罗敷突然想到一重要问题,“爹爹所在惠通县不也在临南辖内么,会不会也出什么事儿?”   “不会,惠通偏北,同南边隔山又隔水的,再说距北边凉阡府只百余里路程,凉阡乃是南都,断不会叫战火烧到惠通去。”   罗敷不知娘这一通分析到底有几分是真,试探了她句,“不若再等等爹爹消息,暂时不要动身?”   “不行,我看倒要立刻便走。”罗敷娘拳头砸了砸桌面,其实她也是怕惠通真出事儿,秦文昌在那边日子就不好过了,“南下若有异动,早早便会有官兵拦着不让前行,咱们路上再慢慢观察便好。”   罗敷的话其实很让她心神不宁,匆忙要去收拾行李,想起来什么便又嘱咐罗敷,“不知亚为死忌,到了临南也还是要记得拜祭一下。”   说完嘴里念着可怜可叹便回房了。   犹记得,当时小叔叔信上嘱托,要自己上他那间小院里瞧瞧,罗敷心想,那腌渍的果子再可口,入喉也定是苦涩非常。   罗敷带了柄小铲来,院落一年多不见人居住,却不见杂草,应该时常还有人来打扫。罗敷见那窗上糊的一层纸似乎也是刚刚换过,想到原来不止自己一个还记得这里,记得小叔叔,他地下有知应当也会欣慰。   那腌渍果子的坛子埋在窗户下头,不算深,罗敷几铲下去就见了那坛上的盖子。   将那坛子四周的泥土破开,挖出个完完整整的小方坛来,坛子素净的模样,青白的身,有接连的似乎要破碎的纹路装饰。   罗敷用帕子将上面的泥土擦得干干净净。这坛子埋得时日长了些,密密实实的同盖子挨在一起。罗敷指甲修建的圆圆润润,也不顾那坛子干净与否,将指尖掐进坛口,一点一点给他起了去。   罗敷早该想到,渍了一年的果子,怎么能吃呢,小叔叔不过是又给自己耍了个把戏罢了。   坛子里只剩一封写在白布上的信而已,罗敷将那布缓缓展开……   这一日罗敷正满十四周岁,她等这天等了许久,这是一年之前小叔叔便安排好的,一年后他死在异地,千里万里的罗敷来赴他的约。   像是两个时空的一场对话一般。   戏楼里人那样的少,上上下下只罗敷正坐中央,这是今天独独为她排的一场戏。   台上人有腔有调的吟唱,“小女,秦家——罗敷,略通些诗书,与郎君一见如故……”   那郎君围着“罗敷”转上几转,“哦,在下兰陵高长恭,姑娘月貌花容,,惹我心旌神动……”   秦罗敷与高长恭,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剧目,小叔叔你也会做这么荒唐的事么?你又怎知我最爱的角色便是兰陵王呢?   台上片刻便是一生,兰陵王与罗敷终究有情人终成眷属。台下不过寥寥几个时辰,小叔叔已去的结局不会改变。众人谢幕,却见台下那唯一的观众悲恸大哭,众人皆是不解,这出大团圆的结局竟如此感人肺腑不成?   南下之路倒是比罗敷娘想象之中顺畅许多,水路上走了十多天,便快要进入凉阡的地界。   当日与众人告别,罗敷便与罗孱做了约定,到惠通必定想尽办法通知到文彦舜,罗孱这边的情况。   罗敷心中既是忐忑又是期待,照锐王府那管家所言,文彦舜估计不会有大碍,不然皇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定闹得建南城都不安宁,怎么还会叫自己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呢。   越是靠近临南,越是生出离小叔叔也近了几分的感觉。   “也不知像叔叔这样级别的军官,死后是怎样安葬。”罗敷幽幽问道,“若是建个坟冢,也好给他好好上柱香,供奉的东西有了主,不至于被其他小鬼抢了去。”   “怕是难,战场上整日里死伤无数,大多一把火便烧个干干净净。亚为许能得个衣冠冢吧。”   这对话进行的有些深沉,罗敷问了几句便不再继续。   进惠通已经是三日之后,好在惠通这边倒真如罗敷娘料想的一般风平浪静,山那头热火朝天的几场恶战皆没能烧过这边。   秦文昌接了妻女,这一路很是辛苦,好在还有府里下人护送,没耽搁多少时间,只是连日来坐船坐的头重脚轻,平地上似乎也有颠簸之感。   夜里一家人说说笑笑过了半夜,各自休息之时罗敷怎么也睡不着了。明明连着几日没睡个好觉,如今有个安稳地方休息了,自己又矫情起来。   罗敷披了件外衫到院子里赏月,“小叔叔几月前见得也是这片天,这弯月还有这连绵数里的高山吧。”   她喃喃自语,秦文昌挽了裤脚给媳妇打水泡脚,见罗敷站在院里出神,过去拍拍她肩膀,“美吧,南边风景夜里也美得没话说。”   罗敷点点头,伸手指了远处那大山,“爹爹说,那山后是个什么光景?”   “山后还是山,无穷无尽的,不然留族人早就攻到了这里。”秦文昌慨叹一声,“接连好几场大战,临南府兵伤亡惨重,几个月不见有人从那边过来了。”   “从前常常来么?”   “一旬一次吧,与南都联络,大多是忠军部下,后来几日换了敢军,如今好久不见人出来了。”罗敷如今对“忠”、“敢”二字极为敏感,但凡听到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一般。   “爹爹应该也知道,小叔叔便是忠军中郎将吧。”   “那是自然,留族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北蛮’,打起仗来不要命,他的部下个个以一当五不在话下。这片儿北蛮这称号叫的响亮,留族人轻易不会招惹上他,也听说他这北蛮的脑袋可值半个城池。”   再厉害不过就是过眼云烟,到头来还不是丢了这半个“城池”。   “可惜啊,都说他叫留族人割了脑袋,灌在猪肠里示众,这样一条汉子,死了都没法子超脱。”   罗敷身子一紧,原先当他死后化了一把灰,起码还能留有尊严,可真相竟然是死后都不得安宁么。   “爹,您说山外还是山,那么府兵如何一旬一次的来回翻过了这重重高山,定是有什么捷径吧?”   秦文昌面色一冷,长出一口气,“别想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事情,山那头怎样的局势谁也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爹万不会让你过去。”   “知道了。”罗敷装作明了,却又暗自琢磨道,那意思捷径还是有的。   秦文昌在惠通这几个月里收获颇丰,众人交口称赞,对罗敷母女的到来,众人也是十分的欢迎。到了这里,反倒少了建南城的条条框框,罗敷一个人在街道闲晃也没人说三道四。反倒是人人见她都爱跟她聊几句,多是对秦文昌的称赞。   罗敷装作散漫的朝山那边走,此时日头西垂,翻山是不可能了,罗敷想着若是能找找入口也好。只是那山看着近,其实远的要命,期间还隔着片湖,罗敷想要过去除非肋下生了双翅。   突见湖上有一船工慢慢摇着橹,靠这边越来越近。那船上坐着两个兵头,手里皆握着长矛,靠岸也不跟船工多攀谈,一前一后的走了。   这二位莫不就是临南府兵吧。   罗敷本想直接与二人交谈,又唯恐搅了人家差事,便先向那船工打听。   “老大爷,小女可否问您些话?”罗敷凑近了攀谈,却见那人好似听也听不见一般,只管将船往岸上系。   罗敷又叫了几声,才知道这人耳朵不好使。   又想到十聋九哑,估计要跟这位嘴里打听事儿是不成了。   虽不甘心,只好放弃这头,明日早些来这里等等,许能碰上刚刚那两位也说不定。   远处两位兵头正暗暗观察这边罗敷举动,“这不是爷相好嘛,怎么上这儿来了。” 第二十七章   罗敷连着两日在那岸边细心的等待均是无果,只岸边一尾小船系在那边晃晃荡荡。   那日正好从凉阡得了好消息,秦文昌饭桌上说起来,“那头敢军反戈一击,一个多月没消息原来是憋了大招,听说这回将留族人清的差不多了。”   秦文昌很是畅快,比平时吃的饭都多了些,“一个月南北互不通信,好些被困惠通的百姓,终于能上那边跟亲人团聚了。”   “竟有不少逃向这边的人么?没听爹爹你说起过啊。”罗敷给他添着饭,随意问问。   “打起仗来最受罪的还不是这些个百姓,早前惠通便流进来不少那头的人了。不过那头人大部分还是守旧不肯离开。人说树挪死人挪活,唉,不知得死多少的百姓。”   罗敷娘在饭桌上沉思许久,“老爷啊,还是得跟你商量个事儿。”   她将碗筷搁下,又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若是方便的话,我跟罗敷这几日上那边给亚为上个香吧,这孩子死都没留全尸,怪可怜的。”   秦文昌给自己嘴里又填了一筷子菜,没有立即答应,“再等两日,等这边通道打开了,会有官兵护送百姓过去,到时候咱们一起。”   罗敷是日盼夜盼的,就觉得那河岸就是爹爹所说的通道,天天守在那里等着开。   那两位兵头罗敷再没见过,那小船也像是被遗弃了一般,整天在岸边陪着罗敷。就这样又等了十多天,那日罗敷再去河边便见多了数条小船。有人到的比罗敷还早,已经在岸边已经排起了一小段队伍。   这便是通道打开了吧,罗敷有些激动,遥遥看那湖上一连串的小船正朝山那头行进,离自己最远的那一条也不知从哪里钻进山里头,再也见不到船影儿了。   罗敷回去给她娘形容那盛景,“一条咬着一条走,像龙门阵似的,咱们也能这样过那头去吧?”   “你爹这几日估计正在忙这事儿,待他忙的差不离,咱们就能过去了。我们呢也别闲着,置办些烛火银钱,那头刚打完了仗恐怕这些东西办不齐。”罗敷娘闲不下来,在屋子里收拾着。   “再买几件成衣烧去给小叔叔。”罗敷补充道。   “我倒忘了,去办吧,瞧你整天闲的要闲出病来了。”罗敷娘收拾着要给秦文昌浆洗衣物,一边推罗敷出去。   罗敷还从没有自己上街的经验,更别说是买寿衣了。街上有专门售卖丧仪物品一条龙服务的店,罗敷提溜了好几串金元宝,那店主又给她推销起自家的寿衣。   金灿灿的衣物上绣着仙鹤、万福,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摸上去有些扎手。这衣服寿终正寝的人入殓穿着正好,小叔叔这辈子是无福消受了。罗敷谢过了,还是准备买些日常穿着的衣物带去。   罗敷说不好具体该买些什么衣物,便叫那裁缝店的掌柜里里外外,从上到下都拿了齐备。   这鼓鼓囊囊还真是分量不轻的一包。   “里外齐备,客官要不要检查一二?”掌柜正打算将包裹打开叫罗敷看看成果。   “不必了,您比我懂行,这银子您拿着。”罗敷付了钱,提着大包小包的回去。   那掌柜在后面一边颠着银子,一边自言自语,“按那外衫长短来说,亵裤似乎拿的小了些。嗯,反正客官不介意。”   秦文昌忙的昏天黑地,实在腾不出时间同妻儿一道走,只好派人护送两人先过去,待晚些时候他再去接二人回来。   既是有事在身,罗敷不敢多要求什么,一早便同爹爹分了手,两队各有各的去处。   罗敷与娘行至岸边,果然见那正停了条小船,船上那人见她二人来连忙招呼着上来。这一位倒是认识的,昨夜里秦文昌已为妻儿引荐,此人名叫刘文焕,看得出是是爹爹手下一得力助手,爹爹颇为倚重。   罗敷母女落了座,刘文焕立刻解了绳索,慢慢将船摇至湖心去了。   “人少了好些,前些天还看这岸上挤得满满当当,今日估计不到前几日四成了吧。”罗敷左右打量着,她们这条船后面也跟着别的船,穿成一串,罗敷觉得有趣。   “可不是,今明两日便是最后一批了,到了明日一上午时间准能送的完。”刘文焕顺着罗敷目光朝船后打量,过后隐秘偷看上罗敷一眼,再悄悄转过头来。   师傅这闺女实在生的美,比之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美,自己忍不住就想偷看上两眼。   “刘大哥是在这边长大的么,看起来船划得这样稳当。”   “虽说不是当地人,只是外祖在这边,但因一直寄养在外祖家,所以与当地人没什么分别了。”   “也是寄养在外祖家啊。”罗敷一边感叹,一边戳戳她娘,“同弟弟一样呢。”   秦容叹年纪小,此行并没有带他同来,便又送去外祖家了。罗敷外祖膝下四个女儿,没有儿子陪伴,姑娘都嫁出去后,便尤其喜爱将外孙或是外孙女接来同住。一年里儿孙辈总要轮上那么一圈才好。   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远,那笼在雾中的群山渐渐明朗起来。   真是美啊,建南可没有这样的好风光。目光所至,皆是一片绿色,罗敷伸手揪了揪那山脚湖边低垂下来的树枝子。   刘文焕偷看一眼,觉得她孩子气,想着要找个什么话题再同她说说话,“要进山了,师母、罗敷包袱里有带薄毯,你们先披着抵抵寒气,山里阳光不常照的进,景色虽好也有些冷意。”   罗敷暗赞刘文焕的细心,将那毯子抖出来先给自己与母亲披上了。   山里露水重,一会儿的功夫罗敷摸那毯子外面已经结了些晶晶莹莹的水珠。水路越走越窄,最后到了两船都无法并行的宽度。   怪不得这边人来去皆是一串的小船。   正到那水流最急之处,罗敷以为他们要顺流而下,哪知刘文焕突然叫了一声,“抓紧了。”   便硬生生改道钻进了一条矮洞里。   这洞口低的人根本站立不住,刘文焕索性坐下不再动弹。   罗敷见他不必划水,这船居然也顺顺当当往前走,很是新奇,“顺着这水走便好了么,这里不会有什么岔路通向别处?”   “当然会有岔路了,这条道可是几代临南人琢磨出来的,多少人钻进这里便再没有出去。”刘文焕笑呵呵给她普及,“别看这里弯弯曲曲,又这样低矮,却是贯通临南南北的一条要道,师母、罗敷也不必害怕,这里风光别处很难见到,好好欣赏便是。”   他一边说,是时不时用手中船桨一撑山石,将船驶入一条岔道。   这路弯弯曲曲让人好没有耐心,罗敷记了一会儿路线便晕了,索性只管看看四周风景,山顶只一条小缝能射进来些光线,罗敷想起爹爹说晚些来寻她俩的诺言,“刘大哥夜间也能在这条路上走么,会不会认错路线?”   刘文焕笑着摇头,“谁知道夜里会出什么事儿,这阳光常年找不到的地方,邪崇可多。”   罗敷吓得一缩,谨慎的四处看看,引得刘文焕哈哈大笑。   这才知是上当,罗敷撇撇嘴接着看风景。   接着走下去,便有寻到桃花源之感,渐渐天宽地广,亮亮堂堂起来。   刘文焕接着站起身来划着桨,走了不到一刻钟,又是一个急转弯,终于走出那重重的高山,只剩下同进来时差不多大的一片湖。   显然岸那边也安排了不少人手,罗敷与她娘下船便有人护送着一起进城。刘文焕边走边说,“西城便是当时战事最为激烈之地,中郎将如今埋在何处暂不得知,但应当是在那边战死。西城如今最为破败,人也不多,为保安全,师母不可在那里边耽搁太久。”   既然是安排好的,罗敷娘自然不会多提建议,让大家为难,“走吧,早去早回。”   二人上了马车便赶着向西城而去。说是城西,也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到,这时候便近午时了。罗敷将备好要烧给田亚为的衣物抱在怀中,刘文焕则拿了些烛火银钱先扶着罗敷娘朝前去了。   这边果然荒凉,罗敷娘在前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到处坑坑洼洼,稍有不慎就得摔个大跟头。   刘文焕见罗敷在原地不知一直望着远处做什么,高声叫她跟上。   罗敷被远处一阵尘土吸引了目光,伸手指了指那边,“刘大哥,你瞧那边什么情况?”   顺她所指望去,刘文焕暗叫一声不好,“罗敷快到这边来,留族人正朝你去了。”   远处尘土飞扬,起码十几个留族人向这边窜了过来,罗敷抱紧了手里包袱赶忙要跑。刘文焕将师母交给其他人照看,按了按手中长刀便向罗敷奔去。   那小股留族人不过是被逼的没处可去,藏匿多天饿极了,本想着出来觅食,一见这边立着个娇美的小姑娘,便打起了歪主意。   为首那留族人行动迅速,马儿很快便接近了她,那人将跑到了中途的罗敷拦腰抱起,随意朝马背一搁,连个停顿都没有的便飞奔而过。   罗敷娘一见这情景三魂丢了七魄,当即便瘫倒在原地。刘文焕这边两刀将马车从马背解下,飞身上马赶忙追去。   罗敷被颠的头晕脑胀,马背硌的她简直快要背过了气儿去,耳边都是呼呼而过的风声,她又听不懂留族人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屋里哇啦的兴奋大叫。   田亚为带着几个人正在这边巡视,近几日不断有人看到小股留族人在附近出没,他们在这边守了好多天也没见到留族人的人影。几个人正百无聊赖的搁树底下乘凉,忽有一人大吼一声,“有情况!”   田亚为眯眼一瞧,“好家伙,这是得了什么好处,激动成这样。别往上追,拦绳子绊他狗的,省些力气。”   将嘴里叶子一吐,招呼几个人赶紧忙活起来。   一群人偕尘带土的便朝陷阱过来,待近了一群人才瞧清楚,“大将军,不行啊,为首的马背上似乎是个姑娘。”   “瞧见了!”本想偷个懒的,这弄不好伤了自己人,田亚为示意大家停手,翻身上马便冲那为首的留族人而去,心里念叨着,“一会儿交起手来还得顾着个女人,打都打不痛快!” 第二十八章   出云的速度哪是那些普通马能比得上的。田亚为这边一下子蹿出去老远,后头的小兵们才吭哧吭哧的赶忙向前追。   留族人见有人来拦,没有出现料想中摆开了架势痛快打一架的情形。反倒是拐个弯便准备遁了。田亚为哪能饶他,仗着出云这虎虎生风的速度,不几下便将那首领拦下来。提剑正欲过他几招,那人停下,出人意料的将马背上的女子一掀,罗敷从马背上摔倒在地,后背重重一撞,登时便晕了过去。   田亚为顾不上看一眼那地上躺着的女子,手提着剑随时准备着展开一场恶战。   那留族人无心恋战,小眼睛一直打量着哪边是良好的逃窜方向,田亚为早将他这贼眉鼠眼的表情看透到了心里,今日若是真叫他给逃了,把他敢军的脸都丢到了姥姥家。   手下两个小兵七手八脚的将罗敷抬到一旁,探她鼻息见人还有气,便要背着去找大夫看看。   腾出手来那小兵红着脸不好意思正大光明打量姑娘,偷偷瞥了一眼,道了句,“真是绝色,怪不得被留族人掳了去。”   正要背人的兄弟白他一眼,“那么多废话,还不来搭把手。”   时间过了这么久,那刘文焕才算赶了过来,见留族人被团团围住,罗敷却不在这里,着急朝田亚为大喊了句,“那姑娘呢?”   留族人一见田亚为分了心,立刻动手便要突围。两伙人乒乒乓乓交起手来,谁也顾不得理刘文焕的问话。   背着罗敷的两个小兵大叫了声,“这儿呢,姑娘晕过去了,得赶紧找大夫看看。”   刘文焕下马狂奔而来,将二人推到一边,自己扶着她轻叫了两声,“罗敷,罗敷……”   眼见怎么呼唤都不见转醒,刘文焕心中一急,正欲直接抱起罗敷走,却硬生生叫人截了去。   刚刚还镇静与留族人拼定力拼速度,此时的田亚为好似破了浑身的功夫,慌得栽了数个跟头,才靠近了这边。   “你这是做什么?”刘文焕大声呵斥,罗敷在自己手里突然被截走,让他对这个大个子兵很没有好感。   田亚为确定了手里姑娘真是罗敷,哪里还顾得上咆哮中的刘文焕。   他这时是一边后悔的直想抽自己嘴巴,一边抱着罗敷绕过了刘文焕,“我是他叔叔,你说我要做什么!”   刘文焕气场没他强,被他一顶立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田亚为升任代理大将军,那自然不可能跟手下的兵头们住一窝了。单独的一间大帐,里面归置的整整齐齐,天气凉了后,榻上还铺了条虎皮毯子,又软又暖,田亚为轻手轻脚给罗敷抱到上面去,挥手让底下大夫上来瞧瞧。   在军中都是给男人看病,这大夫平常没那些个讲究,虽然这将军榻上躺着个娇滴滴的姑娘,到他这里与从前那些个兵们没两样。   于是,就见田亚为小心翼翼,像是捏着朵娇花似的,将罗敷右手手臂伸出来,极讲究的向上掀了掀罗敷袖子。卢伯友瞥他一眼,心道,“我的妈呀,这可真是有心,小心的兰花指都快要翘起来了。”   大夫看在田亚为大将军的面子上虽不说什么,却也着实等的有些不耐烦。继而一等他收拾完,伸手便要搭上去把脉。   “哎,垫块帕子,怎么能直接挨着姑娘的手呢!”田亚为一把便将大夫的手拍落。   帕子?上哪儿给您整帕子,大夫想翻白眼,心道大将军这磨磨唧唧的样子真够愁人。   “哎,我有。”卢伯友高呼一声,自怀里掏出块麻布来。估计用的时间不短了,原来颜色分辨不出不说,还皱巴巴像块抹布似的。   田亚为两指一捏,甚是嫌弃的扔回他怀里,“捧着擦鼻涕去吧。”   “到底看不看啊,讲究完了没有?”大夫等不耐烦了。   田亚为四处看看,还真没有合适的东西,顺手将自己袍角撩了起来,向罗敷手上一缠,“成了,就这么把。”   “承蒙将军看得起,咱们没那个通天本领,这么的瞧不出病来!”   这回终于不刁难人了,但凡大夫接触到罗敷,田亚为这眉眼便挑的老高,左右眉毛动的异彩纷呈,傀儡戏似的。卢伯友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拉着众人便遁了。   大夫把把脉,又扒开罗敷眼皮瞅了瞅,最后得出个受惊过度,休息几日便应当无事的结论来。   这结果皆大欢喜,可大夫还是在田亚为的冷脸注视下,逃得飞快。   这下清清静静只剩她二人独处了。田亚为也终于有机会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瞧了,他搬来个小马扎挨着榻沿坐着,捧着脸笑的一脸憨傻。   靠的近,却不敢挨着她,他这身行头穿了好些日子,方才在外面将手脸洗了又洗,唯恐碰着她被她嫌弃,其实多想摸摸她柔嫩的小脸,揉揉她头顶的绒发,或者拉起她的双手倾诉相思。   可这些皆是奢望,没了从前破釜沉舟的勇气,哪怕挨她一下皆是亵渎。   罗敷醒来盯着陌生的帐顶看了很久,意识一点一点恢复,这陌生的场景……   一扭头,便看到一张熟悉却又成熟许多的面孔。   “小叔叔。”罗敷说着还咽了口口水,似乎有些口渴的样子。   “哎。”田亚为欢快的回答,“我在。”   “我跟我娘来看你了,给你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金元宝。”   “捎了这么些东西,从临南带过来的?”   罗敷恍恍惚惚的摇摇头,“不是,是在惠通买的,小叔叔喜欢绣着仙鹤、万福的金灿灿的衣服么?”   仙鹤?万福?还是金灿灿?   饶是田亚为再不挑拣,一想到这种衣服穿在身上那怪异之感还是果断摇了摇头,“不那么喜欢。”   “那幸好,买的不是那种。”罗敷看向自己脚下放着的那包袱,这东西当时被留族人抢到了手里,后来敢军兄弟扣下给送还了回来。   “你瞧瞧,买了好些,合不合身。”罗敷一边说一边好像困得要睡过去,眼睛迷瞪又迷瞪,“小叔叔试衣服吧,我要回去了。”   田亚为一边将那包袱打开,开心的刨来刨去,一边疑惑的问,“回哪里去?”   罗敷指了指天,“回上面去,就送你到这里吧,若是想我就再给我托梦。”   托——梦?   田亚为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通灵的本事。   罗敷狠狠甩了几下脑袋,终于又有半刻清醒,“似乎不大合身?”   田亚为正抖出来件亵裤在自己身上比较,一面老脸有些红,连这个——都考虑到啦。   “小叔叔过来。”罗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眯眯朝他招招手。   这边田亚为听见召唤,颠儿颠儿的顺从过来。   罗敷将他手上那亵裤抢了过来,“似乎腰围也不大合身?”   她一手直接按向田亚为大腿,另一只手在他后腰摩挲半晌。田亚为叫她摸得脸越来越红,心也痒痒的不知如何是好。   罗敷觉得这触感结结实实,哪有半分虚无之感,再看地上小叔叔高大的影子,哆哆嗦嗦的将手自他大腿上拿了下来。   场面很是尴尬了。   “罗敷?”   “你到底为何而来?”   “给——小叔叔上柱香,吃些供奉。”罗敷眨眨眼。   ……   二人已经有一年多光景没见。罗敷确实又长了些个子,与田亚为料想的一般无二,果真长到了他胸口的位置,他不必低头,垂一垂眼便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侧面灵巧的小鼻子,醒来后渐渐红润的小嘴,各处都是美的。   罗敷看田亚为也是不同的,续起了短短一层胡茬,五官比之从前更有棱角了些,每每与自己视线相接,总要干咳一声调转别处。   罗敷心道,一刻里被自己抓着偷看了十几次,他咳得也不闲累得慌。   营地外半里地便是条小河,自山那头潺潺而过,两人沿着小河并肩慢慢的走。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步子迈的大,为了照顾罗敷的步调,刻意放缓了速度。   “小叔叔还在,那上报的忠军中郎将战死那一位,又是谁呢?”   罗敷有好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一件一件终于可以由他当面讲给自己听,不必再用那冷冰冰的书信传递讯息,这才让人觉得真实。   “是敢军中郎将。”田亚为叹了口气,“那一战,原本是我忠军做先锋,敢军殿后,当时大将军病危,我便暂任大将军一职,军中多有不服。诸中郎将战前找我详谈一次,提议忠军敢军交换位置,这时候他能替我承担这部分的压力,实在让人感激又感动。”   田亚为说着这些事情,舌头狠抵着自己上颌发力,只眼眶微有些泛红,“最后,诸中郎将竟替我受了留族人如此侮辱,欠的这笔债这辈子也还不完了。”   “那敢军与忠军的番号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说忠军全军覆没了?”   “从前敢军的老人,剩不了几个了,便直接两纵联合,考虑敢军牺牲重大,最后还是用了敢军之名。”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竟然全盘都是误会。   罗敷低头还想往前走,却见小叔叔已经停了下来,一旁小河河水时不时冲上来将田亚为鞋子打湿,罗敷有些疑惑的看他,“怎么?”   田亚为突然俯身过来,将下巴支在她肩膀上,似乎累急了。   “罗敷——”   田亚为小声的耳语,“你能来真好。” 第二十九章   罗敷爹爹当日没能赶来接母女二人回到惠通县,罗敷娘便被田亚为接到了军营团聚。   罗敷娘见田亚为已是这般英武的小伙子,心中很是欣慰,“你自小便处处出众,一向甩出容识好几条街,如今那皮猴同年前没什么长进,你这已经翻身做了大将军了。”   “不过是代理的虚职,哪敢说自己是大将军。”田亚为殷勤的亲手给收拾起了床铺,“营里东西简陋,若有需要就尽管提。”   “哎,能有落脚之处便不容易了。”罗敷娘拍拍弯腰还在一丝不苟收拾的田亚为,“不必那么细致,连个褶子都没有,叫人不舍得上去休息了。”   “要的要的,二位是娇客,哪能马虎。”田亚为将那空床板越垫越厚,那摸上去简直躺进了棉花堆里一般,看着就暖和。   田亚为收拾妥当也不好久留,便起身告辞。   夜里起了风,刮得帐子呼呼作响,罗敷与娘靠在一起,感觉似乎有风钻进来,赶忙再裹了裹被子,只露出耳朵来听。她是极喜欢躲在被窝里听起风的声音的,起劲儿了便越发的睡不着觉。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盯着被风吹的起起伏伏的帐顶发呆。   肩膀被小叔叔靠过的地方痒梭梭的,罗敷伸手隔着中衣挠了挠。这几日胸乳涨的厉害,小衣绷的也紧,罗敷自己正要解开偷偷喘口气,却见帐篷边沿被风吹起的角落里露出双脚来。   罗敷一惊,居然有人敢公然偷窥,罗敷偷偷自榻上溜下来,随意披了件衫子,悄悄接近了过去。等她一掀帐子,钻出去,正要大吼一声却被来人率先捂住了嘴。   “嘘,是我!”   这声音,文彦舜!   罗敷正要点头表示知道了,那头马上便有人发现这边异动,叫了声“谁在那边?”   立马便有举着火把的巡夜朝这边过来。   文彦舜丢下一句,“过后再来找你!”便率先遁了。   罗敷还没搞清楚情况,眼前已经出现了田亚为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换了深色的长袍,罗敷认得真切,就是她买给他的那一件。   田亚为没看到旁的人,还当罗敷是自己出来赏月,“不冷么,穿的这么少便出来。”   罗敷还在为他方才几乎立刻便出现而感到惊异,“小叔叔用飞的不成?怎么瞬间便出现了?”   “说什么傻话,哪里有人会用飞的。”田亚为低笑,不过就是多在她帐外流连了些时间,赶得巧罢了。   他将手中火把交给手下人,便交代人下去了,“回去睡,还是四处走走?”   “稍等。”罗敷先是想了想,而后仰脸冲他一笑,便又钻回去重新收拾了一身穿戴好。   起风的夜里,营地里实在也没什么逛的地方,田亚为将罗敷带到自己帐下,白天虽然在这边休息了段时间,可醒来之时发生的事,实在是让人羞窘,也未来得及仔细观赏下。   小叔叔爱干净,哪怕无人伺候起居,身边事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书本位置依旧维持了他特有的横平竖直的习惯,罗敷之前倒是不曾注意,侧面摆放的偌大的一套沙盘,另还挂有一副临南地图。罗敷没见过这个,拿着指挥杆在沙盘上随意的戳戳弄弄。   “红色小旗便是我们的底盘么?”罗敷指着沙盘上两种不同颜色的旗子问道,虽是问句,语气之中却暗带了份笃定。   田亚为将抱胸轻笑,闲适的斜靠在沙盘边上,他身高腿长,站在沙盘前独有一种天下在握之感,若是再将双手按向桌面,俯身在沙盘逡巡一圈,那睥睨的气势倒真是打眼,“何以见得?”   罗敷自然是小小参破其中一丝玄机,才敢这么卖弄,也不知为何,尤其想要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嗯,说的不好,小叔叔莫要笑我。”   田亚为不答她,看着她笑意便已经挂上嘴角。   “你瞧,我还没说呢,你便笑话上了。”   罗敷用指挥杆戳戳他的手臂,不依不饶的样子。   “你瞧着沙盘,别看我,就不知道我笑你了。”   罗敷收回了指挥杆,轻咳了几声,装模作样的在沙盘点了几下,卖弄道,“你瞧,盘中央这小帐篷,应当就是代表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吧。”   罗敷轻轻在地上跺了跺,“对应盘上便是红色的小旗。这样大的一片土地,都是小叔叔辖内么?”   “如今?”田亚为笑笑,“怕是有这沙盘两个大才能画的下临南了。”   他口气这样随意,像是随口吃下一张饼似的容易。   “这样厉害。”罗敷小声嘀咕了句,“不怪我娘总是拿大哥同叔叔做对比,哥哥样样不如你,完败。”   田亚为似乎并没有细心听罗敷那番话,一直盯着她发了半天的呆,好歹后面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心里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好歹问了出来,“罗敷你不怪小叔叔么?”   “怪什么?”罗敷有些冷,紧了紧衣服问他。   田亚为将罗敷拉倒背风处,他身材高大,站在她前面刚好将风口堵的严严实实。   罗敷只感觉到有个阴影压了下来,两人靠的太近,罗敷便有窒息的感觉。   似乎猜到田亚为想要提起什么,罗敷妄图打断他,“啊,那个,娘或许已经醒了,我……我先回去了。”   他轻而易举截了她退路,又将她困在原地。   “你猜到我要问什么是不是?那么古灵精怪,遇上就让人心神不宁。”   罗敷小脸通红的推他肩膀要走,却被捉住小手,凑在他唇边一咬。   “呀!”   她惊呼一声,反手拍在他手背上,接着便赶忙收回了手,再不让他占了便宜去。继而局促的低头在原地,进不得退不得,只想打洞钻到地下才好。   田亚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与她单独一起便想靠她近些,再近些,看她被自己逗得红着脸害羞不说话,比苦战三天得胜归来更有满足感。   他正变着法儿想着逗她,那边卢伯友不知道情况的钻了进来,见那二人样子便知道自己来错了时间,赶忙低头赔罪,“小嫂子也在,嘿,怪我怪我黑灯瞎火的不该摸来打扰二位。”   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与小叔叔,黑灯瞎火干了什么似的,罗敷这小脾气上来甩脸子就要走人,“你胡说什么呢,谁是你嫂子!” 第三十章   卢伯友觉得自己很无辜,罗敷像阵风似的刮了出去,他只好同田亚为大眼瞪小眼,“堂堂大将军——”   卢伯友斜着眼瞥他,“媳妇都降不住!”   田亚为这边倒是云淡风轻,“你倒是降的住,媳妇的影儿不还没有么……”   田亚为这个脸皮厚的,早早就已经认准了,既然再见之时罗敷未嫁他未娶,不是正好凑成这一对么。原先那些个伤春悲秋的想法,统统不作数,哪怕是抢他也得将人抢到手。   自己若是不主动,二人关系指定在叔侄上停滞不前,猴年马月才能有突破,田亚为这方面主意到正,并且十分笃定二人会有个好结局。   罗敷半夜里仍旧没睡着,想起小叔叔便又羞又臊,噘嘴嘟囔半天,这人可真是,没事咬自己手做什么,再加上旧事重提,难堪死了。   还有那个卢伯友,再见面得将他嘴巴缝起来,“嫂子”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么,若是叫娘听到误会了,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听到,自己可不要活了。   思来想去还是怨小叔叔,自己敬他是长辈,他这分明是调戏人。以后再不相信他的话了,现在想想他那一字一句皆是引得自己心疼他,怜惜他,正好掉进他设好的陷阱之中。   他可不是从前那个,让自己无限依赖和信任的对象了。   第二日,田亚为特地空出了时间,亲自护送罗敷母女二人回惠通,也趁此机会拜访下一直未能见面的秦文昌。   田亚为在几个得力手下里挑来拣去,点了最得他心思的永忠义同他一起。他二人皆扮作普通百姓,在人群中却也十分惹眼,皆是长身玉立,比之寻常百姓身姿更为挺拔,倒是让前来接人的刘文焕一眼便认了出来。   几人互相作了介绍,刘文焕认出田亚为便是那日将罗敷截走之人,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久闻将军大名,早先便想与将军结识,如今才算了此心愿。”   田亚为抱拳还礼,你来我往的倒很是轻松的气氛。   罗敷一路上便避着与田亚为有交集,紧贴着她娘一起走,上船之时罗敷娘先被扶着上了船,罗敷犹在岸上等着,田亚为这回可算逮着了机会,低下身子凑在她耳边问了句,“你躲着我做什么。”   田亚为个子高,说话共鸣之声尤其明显,凑在人耳朵边哪怕是低语,也让人觉得震得慌。罗敷不理他,捂着耳朵慌里慌张的赶忙上船。   刘文焕原本尽心尽力的扶着师母上船,生怕哪里出纰漏,这边刚安排好一抬眼便瞅着田亚为凑在罗敷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二人那么接近,这距离在刘文焕眼里已算暧昧,再加上罗敷红着脸跑开,倒让刘文焕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罗敷逼着自己静下心来不要受田亚为的影响,可他就坐在自己身后,总觉着背后不舒坦,数次想要回头看看田亚为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仍旧硬生生忍住不动,   田亚为见前头的罗敷坐的直挺挺的,像是满了弓的弦,显而易见的不自在,故意大声咳嗽一声。   果然见他惊得哆嗦了下,没注意差点笑出声来。那笑容挂在嘴角久久不散,叫永忠义怪头怪脑的瞧他一眼才算作罢。   他们这点子小互动倒是让刘文焕看在眼里,心下也是诧异。罗敷与大将军相处起来哪有半分长幼之别。前几日里,老师话里话外透露着要自己与罗敷多相处的意思,他自然是知道秦文昌很是看重自己,罗敷又是那么个娇美的小姑娘,老师若是有心促成他是十万分的乐意的。有了这层保障,今日本是做好了要同罗敷多拉近感情的准备的,   结果从相见到快走完了这条水路,罗敷连个眼神都不曾递一个给他,莫说是能说几句话了。   罗敷娘对刘文焕这小伙子也中意的很,她也不求罗敷能攀上高门,刘文焕同秦家算是门当户对,人看着机灵又上进,长得也不赖,算是惠通这十里八村难得的俊小伙了。只是临南同建南相距太远,若是真能如秦文昌所言,能带着刘文焕一道调回了建南,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再来对罗敷娘对自己闺女也有自信,刘文焕瞧着罗敷的眼神,她这个过来人可是看得分明。   “亚为啊……”罗敷娘率先打破寂静,“头一次上惠通来,这弯弯绕的水路可有绕晕了头?”   “还好。”田亚为本就正低头琢磨着这条船的走向,突然被点了名也是一惊。   “这来回多亏了文焕,年轻人这记性就是不一样,叫我是记一会儿就犯头晕了。”   罗敷紧跟着附和,“上一次来,我也记过了的,扭了几个弯以后便记不清了,脑袋都要打结了。”   田亚为这边轻笑了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叫我试试看能不能带着大家走的出去。”   他这提议有些大胆,刘文焕早这临南待了十几年,还从没有哪个人不靠别人带领,自己能顺着路走出去的,其实也存了些灭灭他将军威风的心思,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田亚为接了船桨,不慌不忙的沿着自己算好的路径走,刘文焕这边自交接了任务,便在一旁安稳坐着不再说话。开始确实也走岔了几条路,刘文焕虽不会言明,却也稍有些自得。想他大将军夸下要带大家出去的海口,真要自己上手就知道想要出去,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挨便能办得到的。   田亚为这人也是奇怪,走到了死胡同仍旧不慌不忙的退出来,也不知他在算计什么,罗敷突然叫了声,“小叔叔,不如还是让刘大哥来吧。”   田亚为皱了皱眉头,叫刘大哥叫的那么亲热,还真是让人觉得刺耳。   他叫众人坐好,再试几次居然顺利非常,刘文焕也是越看越惊讶,这田亚为还真算是有两把刷子。   “小叔叔是怎么知道后来走向是这边的?”罗敷新奇的要命,“难不成从前走过么?”   田亚为从罗敷那表情之中读出一丝丝崇拜的意味,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午饭是罗敷娘亲自下厨烧的,秦文昌与田亚为久不见面,皆有要喝上一杯的意思。这酒还带着压惊的意思,之前谣传他战死沙场,如今峰回路转还升任大将军,值得庆贺一下。   罗敷自告奋勇上街沽酒,还未等出了门,后边刘文焕便紧跟着一同要去,“惠通有间酒坊很是有名,酿酒不用井水乃是山泉之水,凉阡都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特地上咱们这小地方来喝上一杯。”   二人边走边说,路都走出去好远了,田亚为依旧听得到罗敷笑吟吟的同他交谈着,这心里越发的不痛快了。 第三十一章   田亚为对着甜甜蜜蜜一起出门沽酒的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外加心上人亲爹还在这边对着自己称兄道弟,内心不可谓不苦闷。   “瞧这俩孩子,要好的什么似得。”罗敷娘一边上着菜,一边乐呵呵的望着门外相携而过的身影。   秦文昌也随着瞧了眼,颇有深意的与媳妇对望了下,“不错,不错啊。”   这边田亚为心中已是一片惊涛,这刘家小子难不成入了罗敷爹娘的眼?照说罗敷年纪不小了,罗孱不也是这时候便有媒人上门相看了么。这还真是棘手,他跟罗敷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若是这时候叫爹娘一引导,罗敷就这么上了刘家小子的贼船颗如何是好。   田亚为心里一合计有了主意。   待罗敷与刘文焕打了酒回来,几人围坐一起,方才开席。   今日,罗敷娘烧的鱼鲜嫩入味,咬一口唇齿留香。刘文焕一连夹了好几块,连声称赞师母的好厨艺,“罗敷妹妹不尝尝这鱼,师母烧的实在是鲜美。”   刘文焕见罗敷的筷子都不曾向那边伸,差点没忍住直接夹一块放进她碗里去。真是贸贸然做了这动作,师傅师娘认为自己唐突放浪便不好了。   那边田亚为十分自然的向罗敷碗中添了勺松仁玉米粒,“小鼎不喜欢鱼,丁点儿的鱼味儿都不沾。”   “小鼎?”刘文焕疑惑的问了句。   罗敷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爹娘跟叔叔常叫的小名,刘大哥自然也可以唤我小鼎。”   这边罗敷无所谓的笑笑,那头田亚为又上了心,冲他笑的那么好看,没瞧见人家眼睛都要粘在你身上了么。   “明日亚为上凉阡办些公差,完事儿应当用不了多久,小鼎要不要同叔叔一起上南都逛一逛?”田亚为肆意的一手举着小酒盅,状似温和的向罗敷邀约,其实那表情怎么看都带着股奸邪味道。   罗敷倒是喜欢到处走走逛逛,也爱凑凑热闹,只是同小叔叔一起,恐怕不好。   不过,罗敷扭头瞅了瞅一直低头默默吃饭不吭声的文彦舜,二人还未来得及有时间独处,好让她将罗孱的事儿整个的告诉他,踌躇片刻,正要答应之时刘文焕突然出声,“正巧我也要上凉阡为外祖取些治腿上的药,罗敷若是同去,咱们正好能一起。”   这下罗敷心里可就没了负担,爽快的便应承下来。   田亚为的脸色是更黑了。   惠通距临南不远,抄小道走足有半个时辰便能进了城门。有罗敷在自然不能叫她跟着几个大老爷们似的翻山过去,一早刘文焕便在院子里套了马车,田亚为二人则是备上了两匹马。   罗敷收拾妥当便上了马车,本以为驾车之人会是刘文焕,哪知不过一闪神的功夫,刘文焕不过去备了些干粮路上吃,田亚为已经轻松跃上了马车。   今儿这天气也好,清爽的叫人沉醉,马车跑起来带起的阵阵清风扑在脸上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罗敷挑了帘子,正要赞几句这晴好的天气,“小叔叔,怎么是你?”   她语气惊讶,原本盛满和乐的两只梨涡,一下子僵在脸上,“刘大哥呢?”   罗敷左右张望,来时路绝尘两里地都见不到一个来人。她这才着急,“怎么好久不见跟来,莫不是跟丢了?”   “不是他跟丢了,是我压根没想让他跟着。”   “什么意思?”罗敷觉得有种羊入虎口的危险感觉。   田亚为心情极佳,一边催着马儿跑的越发的快,一边回道,“有他在,想做些什么坏事都做不了。”   田亚为冲她邪邪的笑,笑的罗敷整个头皮都发麻,“我……我要下去。”   “想下去行啊,你说几句好听的,小叔叔便考虑要不要停下。”田亚为觉得自己这主意妙极了,不见减速反而愈加让马儿跑的欢实。   冷风正面扑在脸上,罗敷眼睛都睁不开,委屈的说了句,“小叔叔最好了——”   那小声气略还带了些鼻音,罗敷见田亚为没什么反应,攮了攮他,“这句不算好听么?”   田亚为这边半晌不说话,憋得好生辛苦,总算将马车停了下来,乐的前仰后合,“那你说说小叔叔哪里最好?”   罗敷捶他,“哪里都不好,就爱捉弄人。”   田亚为顺着她的手劲儿向后一仰,状似要跌下马车去。罗敷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揪了他胳膊一把,这下可好,田亚为顺势便将她搂在了怀里。   “又捉弄我!”罗敷扭着身子不让他靠近,使了半天的力气,依旧挣脱不开。他这两臂好似围成了铁桶似的,紧紧箍着她。   “你放手!”罗敷噘着嘴不动弹,出声命令他。   “不放。”田亚为这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厚脸皮,他迫切的想要将她藏在自己怀里,叫谁都看不着她。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放出去就被人惦记着,他可是怕了。   往常颇有些硬气的罗敷,今日也不知怎的,泪珠说下便下来。不说话,只管看着你掉眼泪,非将你心给哭化了不可。   田亚为看她眼中含泪,雾煞煞一双大眼,委屈都含在这双美眸之中了,由不得自己便软了三分,“成成成,都听你的,说叫我放手我便放了。”   说着立刻做举手投降状。   罗敷调转了身子不理他,他便追着罗敷的视线跑,“我说了都听你的,怎么还哭啊,我看了怪心疼的。”   田亚为伸手给她脸上轻轻擦拭几下,他手指粗糙,常年在军营摸爬滚打若是养出一身的好皮肉倒是奇怪了。可她脸颊柔嫩,指尖老茧擦着她皮肉过去,好似也能蹭出道印子似的。田亚为下手越发的轻柔,显而易见的怜惜她。   这泪想自己生了思想,就是不停的掉,就是要他好好心疼一番才好,罗敷恨恨的想,叫你长了记性,再不敢轻易动手动脚。   “你说,还敢不敢欺负人了。”罗敷凶巴巴的问,眼神含着质问的意味。   “再不敢了。”田亚为说是这么说,可见罗敷生气撅起的小嘴,仍不住又心痒痒起来。   旧年的那次亲吻,实在是一生之中最为甘美的味道,那滋味可是心心念念想了一年,现在这地方不是个放浪形骸之地,官道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窜出个人来。   田亚为心里默念着,“不急,不急。”   嘴上利索的打包票,“哪怕小鼎黏在我身上,也一定目不斜视!”   罗敷气的捏他,“谁会黏在你身上,别臭美了。”   她那点小力气给田亚为抓痒痒还差不多,构不成丁点儿的杀伤力,且他手臂练得浑是腱子肉,微使些力气,叫罗敷捏都捏不住。   “不准用力。”罗敷拍拍他手臂,叫他放松下来,捏了一小块肉反向转了一圈。   这一下,疼的田亚为直咧嘴。这妮子太毒了,逮到了机会就下狠手啊,田亚为决心惩治她。   如此,趁她不注意,在他手臂上聚精会神的泄私愤之时,飞快在她哭成一双泪泡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这吻轻的好似并未接触到一般,罗敷睫毛刷过他的薄唇,却也真真实实刷在他心上,罗敷盯着他咽了口口水,手上原本使了些力气正拧他拧的欢实,也一下子松懈下来。   田亚为看她呆傻在那里,捏了捏她小脸,便接着甩着马鞭赶起马车来。 第三十二章   凉阡不愧是帝国南都,那繁华程度比之建南分毫不差,且因地处南地,南水灌溉出的韵致,多了几分南面的柔情蜜意。   田亚为将马车赶至城门口,便停了下来。罗敷带上帷帽,借着田亚为的手下了马车。   “凉阡——”罗敷一字一顿的读那高耸城门之上的两个字,“这城门建的真是高啊,与建南相比似乎都要更高一些。”   “的确是高些,据说高了一丈六尺。”田亚为站在她身后,顺她目光直看到城门顶上,“城墙左右又各矮了八尺左右。”   “这是为何?”罗敷不解道,“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据说是为纪念一位大都督的妹妹,那是惠通县志中,列女传那一篇所记载的一位姑娘,传说是留族人以她要挟那位都督投降,她为解临南困境,在自己身上扎了十多刀,失血过多而死。后来主持修建凉阡城的当朝太子、一位王爷还有那位都督便将城门加高了一丈六尺,因那女子过世之时便是十六岁。”   “这女子真是不简单,深明大义。我想那两边城墙各降八尺,是为了不越过京城等级吧!”   “这女子固然舍小我成大义,壮举非常人能及——”田亚为负手而立,低头望向背对他而站的罗敷,“却也叫大都督追悔一生,若那时是我,哪怕孤身入那敌营,也定不让至亲之人孤单绝望离世,必然生死相依。”   罗敷犹沉浸在那悲情故事之中,猛不丁听小叔叔在身后低语,似乎也是有所察觉,这话应当是对自己说的。   两人在凉阡城门等候不久,永忠义姗姗来迟。   “刘大哥没有同来么?”罗敷左右看看,并未发现刘文焕声影,疑惑问道。   “并非同路,他自北门入凉阡取药更快些,回程我们再一道。”   田亚为一听,便以一种莫名笑意冲永忠义点了点头。三人这边刚迈进了凉阡,罗敷方向都还没整清楚,那头便已经有人闻讯前来相迎。   田亚为一见那阵仗也是有些无奈,不过就是上凉阡露个面,这寿山公倒是个消息灵通的,在城门上便堵起人来了。   “寿山公别来无恙啊。”田亚为既然认出来人,必然再不好装作不认识,主动招呼起来。   寿山公笑眯眯回礼,“无恙无恙,在此恭候将军多时了。”   “寿山公手下八方耳目,实非常人能及,在下佩服。”   若是论消息灵通,寿山公手底下大概有天下最全面的一张网络。   “将军就别再消遣人了,今日老母寿宴,府上宾朋满座,为迎将军我可是撇下了府上一众老小来的,将军这次千万莫再推辞,定要上府上坐坐,你我畅聊一番。”   这话说的,叫田亚为再推辞不得,他瞧瞧罗敷,“不瞒寿山公,此次进凉阡,公差皆不再提,全程陪我这侄女逛逛而已,若是去了府上,你瞧这……”   田亚为两手一摊,摆出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不妨事,将军这侄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小女讼睐,今也十五岁的年纪,小女孩儿凑在一起玩闹不必跟咱们这些老爷们一起得趣?且府上今日热闹,一众城中贵女皆一起玩耍,女儿家做做伴,不是更好?”   罗敷垂着头,田亚为吃不准她的意思,含糊答应了寿山公,继而又补上一句,“我这侄女娇生惯养,寿山公万万要照顾妥帖才好。”   寿山公笑的脸都要僵做了一团,想那城中贵女哪个不是细致作养,娇气成一团。将军对这侄女倒是好的不成样,别的不提先得紧着这位祖奶奶为好了。   罗敷不好开口说什么,揪着自己帷帽之上的薄纱玩。田亚为叫寿山公引着在前,仍旧时时不忘回头瞧她一眼,见永忠义错她半个身子的距离跟着,也算放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到与寿山公周旋上来。   若说来一趟这寿山公府,也算不虚此行了。公府上圈了凉阡一大园林盛景,此园从前称“鱼园”,如今不过就是寿山公府上后花园而已,可想这寿山公府豪奢程度。皇帝七下凉阡,五次均居住在这寿山公府上,据说就是喜爱这园中景致。   罗敷故意放缓了步子,同永忠义一道,低声问了句,“好久不见,忠义兄!”   忠义二字叫罗敷咬的尤其的重,“罗孱有封信叫我带给你,有机会你便来寻我,我一直带在身上的。”   永忠义正欲一脸冷漠离她远些,一听这话又赶忙加紧步子,点头“嗯”了一声。   “这位寿山公什么来头,怎么对小叔叔这般客气?”罗敷虽笑他装模作样,一会儿便又打起精神来。   “这寿山公爵位乃是世袭,祖上也是开国功臣,彼时开国六臣其余五支早已不在权贵圈子之中,唯寿山公一支依旧鼎盛,不能不说寿山一族老道狡猾。”   罗敷心道,这天下是你文彦家的,人家强势些便是老道狡猾,这怎么说都靠你一张嘴了。   怕前面众人听到二人对话,他声音低了又低,“你叔叔如今手握重兵,放眼西南五省,怕是再没哪个能与咱们临南府兵叫板的。”文彦舜说起这些便不经意有些自豪神色。   “五省哪个不巴结咱们临南府兵,大将军在临南吼一声,凉阡都得抖三抖。他寿山公若是想自己这支长长久久,不攀上大将军这棵大树,让别人抢了先,他可就连喝口汤的机会都没有了。”   罗敷看着前面进退有度,不时与寿山公玩笑一二的小叔叔,一时倒有些不适应,明明方才路上还是个无赖模样,一转眼便成了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实在让人转换不过来。   “大将军向来不与权贵交结,莫说是这样私人的宴会,哪怕是专为他凯旋设下的宴席,他也待不过一刻钟。这寿山公,今次长了大脸了。”   进园子便要解了身上武器,永忠义与田亚为皆在腰间佩剑,那寿山公一个眼色,原本托了剑匣低头上前的下人,将那匣子放下抱至胸怀,悄悄退了下去。   跟着走了好一阵,寿山公将田亚为引着进了大厅,罗敷也由丫头领着进了偏厅之中。偏厅里果真聚了好些,年龄同罗敷差不多的女孩子。   罗敷解了帷帽叫丫头收拾好,静静坐在一旁瞧着对面,那一群叽叽喳喳正对正厅中人评头论足的姑娘们。   “瞧见那正被围在中间的年轻人没有?”一身材高挑的姑娘背对着罗敷,正被女孩儿们簇拥中间,“那便是临南府大将军,刚刚是谁说他这位置上不是络腮胡大汉便是四五十岁的糟老头的?”   女子在众人中间随手指了指,“未曾想到吧,临南府十数万兵马,单就是这么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统领的。”   众人惊异有之,大将军年纪轻是一重,另一重也是未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英武的男子。腰间佩剑越发衬的他精气十足,剑眉星目堂堂好相貌。再看他身材高大,在众人之中尤为瞩目。不过就是喝口茶,在唇边沾了些水渍,随手在唇边一个擦拭的动作,利索的叫人耐不住便被吸引。   “讼睐知道的这般详细,想必之前工作做了不少吧?”一姑娘调侃她,朝她挤了挤眼睛。   讼睐不过轻笑,“瞧着吧,以后若是想一观大将军容貌,还是得到我寿山公府才行。”   这话说的便暗含数层意思了。 第三十三章   在这一众姑娘里面,显而易见的便是这讼睐最受欢迎,时时被簇拥着。她提一句,旁边人恨不能附和十句才好。如罗敷这般生面孔的,人家还真不愿费那辛苦与你结交。   讼睐不去主动,未见得别人也当罗敷空气一般。有几个悄悄注意了下对面坐着的罗敷,低声向讼睐询问,“那边那姑娘是谁呀,模样怪俊的。”   凉阡城里家世背景能排的上号的都在这边了,讼睐都懒得再去探寻,打眼一瞧倒确实是个标致的,粉黛薄施,便将自己身边这些角色,一个一个比了下去。再看她独独坐着也不显拘谨,倒是自得其乐的样子。   “不认得,爹爹未曾引荐,许是哪家新晋,到我寿山公府上攀交情了吧。”讼睐只觉稀松平常,身边的姐姐妹妹们,不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么,开始或许孤高。让人点化几句,还不都得乖乖凑到自己身边阿谀奉承着。   故而一时,罗敷也是无趣,她乖乖巧巧的坐着,臻首低垂。那细白颈子连同几乎半透明的耳朵扯出个温柔的弧度来。手上不时玩弄身上挂着的那一串穗子,朝左拨弄一下,朝右拨弄一下,很是自得。   罗敷心道,倒还真不如出去逛逛走走,只是人生地不熟,无人引着手脚都给束缚住,这才最是无趣。估计着小叔叔一时半刻那头还完不了事儿,这可真是要给人憋坏了。   那寿山公膝下三子一女,讼睐上头三位哥哥,最小的一位兆睐与她不过差了两岁。幺儿得宠,叫寿山公养成了个纨绔,整日招猫逗狗不干正事。寿山公在凉阡地界上势力大,这位小儿子可没少干仗势欺人的混账事。   讼睐与她这位三哥哥向来不太对付,三不五时就斗的乌眼鸡似的,互相拆台兜底,谁也不服谁。   兆睐在外头正赌的天昏地暗,应是给寿山公叫回来为外祖母拜寿,这外祖母往日最是疼他,兆睐也不好说什么,只心里憋屈着。路过偏厅又见讼睐召来一堆的姐姐妹妹奉承她,心里鄙视又好笑,故意就要找她的茬。   还没等进了门去,就看那窗下坐了个美人。兆睐暗想这凉阡城中竟然还有如此绝色,他在窗外兜圈子看了一遭,将那美人正脸侧颜瞧了个仔细。越瞧越是心惊,他从前许是瞎了眼,身边那些个庸脂俗粉那个能比得上这一位。讼睐也自诩凉阡第一美人,个子比这姑娘倒是高些,比在一出立刻给讼睐衬的膀大腰圆,像在屋子里立了只秃鹰似的。   兆睐咂咂嘴,着人将自己的秃鹰妹子叫了出来。   讼睐一见自家哥哥那副色气样子,也能猜想到七八成他内心想法,“怎么,瞧上哪家姑娘了,要妹子给你引荐。”   讼睐这话说的好似自己非得求她似的。兆睐按下心中不满,“那靠窗的姑娘,从前没见过啊。”   “新来的,估计也是今日前来为外祖母贺寿的官家小姐吧,具体的你去问问比跟我打听来得快。”   讼睐心不在焉的,都说文人相轻,美人自然也喜欢比较个高低。讼睐自恃身份高贵,不与人主动结交,心里却也暗戳戳的想要与之比较。她就不信,这姑娘长得倒还算过去,家世也能比得过自己?   兆睐搓了搓手,一副瞧好吧的样子。   罗敷正闲的要长出毛来了,正巧一丫头要引着她上园子逛逛。丫头不说是受谁指示,罗敷自当以为是寿山公的安排,看在小叔叔面上带自己逛园子呢。   这园子从前称“鱼园”,鱼种自然不少,且园中乃是活水,自山上引下来的活泉水,养的鱼个个机灵的要命。丫头领着罗敷在园中穿来穿去,早就把罗敷绕晕了头,“先停下歇歇可好,这么得走,什么景都没赏到,头都给绕晕了。”   丫头不说话,垂头在一旁候着。   罗敷见她也不是个能和自己聊到一起的,想必是府上规矩多,这些丫头平日里拘着,不好同客人多言吧。   罗敷自道上向池边移了移,见那边上还搁着半碗鱼食,一时也是兴起,给丫头说了句,“我也来喂喂鱼可好?”   那丫头总归是个沉默不语,罗敷有些没趣儿,也不管那么些多了,捏了一小把弯腰在鱼池边上喂起鱼来。   一会儿功夫,罗敷脚底下便是你争我抢的一大群,她快活的“嚯”了一声,“这么大一片,这池中的鱼多的叫人还有些瘆得慌。”   “照姑娘这么喂下去,这鱼儿迟早得胀死。”罗敷身后突然出现一声音,猛不丁叫人一惊。   罗敷回头望去,就见一年轻公子正立在自己身后。她不敢细看,匆匆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兆睐生的一双风流桃花眼,世家公子出手阔绰,在情之一字上委实没吃过什么苦头。自己言语轻佻,行为放浪还一直当是调情老手。   他上前接了罗敷手中鱼食,拇指若有似无的擦过佳人手背,往常这一刺激,总得叫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羞红了脸。   罗敷自然也察觉此人出现的不大对劲,后撤半步,便要寻那丫头离开。   哪知回头再看,丫头踪迹全无。罗敷一惊,赶忙四处寻找,心下一慌,莫不是叫那丫头给诓了?   “敢问公子可见刚刚这边站着个丫头?”罗敷伸手在丫头站立位置一指,心里已经渐渐升起许多无力之感。   “丫头?不知姑娘说的哪位丫头,我寿山公府上丫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你不详细些,我可是不知道你找哪一个?”   罗敷这下真正心慌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丫头倒是没见到,私闯男子处所,旁若无人的喂了我三公子养的鱼儿,这样一位佳人,我倒是瞧的真切。”   “什么私闯他人处所,你可不要胡说,是那丫头引我来的。”   “分明是你自己逛了进来,怎可推脱是我丫头引导。”兆睐向罗敷接近几步,伸手便捏上佳人那柔弱无骨的玉手,果真如想象之中柔软呵。   罗敷挣了几下挣脱不开,喝了声,“公子若是再无理,罗敷便只好——”   “只好什么,高声呼救?”兆睐正要轻笑,猛不丁叫罗敷一个用力,便推下了池塘。   这边兆睐被池水一激,登时便蹿上一股怒火,爬上岸来顾不得自己一身湿意,急走几步便将慌不择路的罗敷死死抱在怀中,那唇在罗敷耳边呵了口气,暧昧的说了句“你惹了大麻烦,还想跑。” 第三十四章   田亚为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凡是遇到不耐烦之事,便会不自觉得捏一捏自己的耳垂。今天捏的次数尤其的多,这么沉不住气,他也是头一次。且今天不知怎的心里头直发慌,总感觉要出些什么事。   再说这寿山公府上老夫人贺寿,自然是少不了请上戏班到家中热闹一番。寿山公今儿请了临南名角儿丹朱,原本点了《蟠桃会》和《打金枝》两剧,寿山公为捧田亚为,人齐了先将戏本子给田亚为手里一推。   “大将军先瞅瞅,咱们这位丹朱姑娘本事不小,实乃临南府第一角儿。也不拘让她唱些什么。不怕您说我这是说大话,南来北往的剧目丹朱她都能唱上两段,将军若是有合心意的,尽管提就是。”   田亚为拿着戏本子,随手翻翻。他是个不爱听戏的,这样雅致的爱好,他是没那时间涉猎,罗敷倒是有那么几曲常听的,他就这罗敷爱听的几幕听听倒也还算得趣。。   田亚为伸手点那丹朱姑娘,“可会《兰陵王入阵曲》?”   丹朱倒是一愕,班头赶忙抢白,“会是会,可那行头不曾带来,群戏也不齐全。”   这是祝寿场子里从没出现的剧目,让戏班子众人一时也是无措,田亚为情知这也是刁难,大方的伸手一挥,“无事无事……”   不过就是一时想起自己为罗敷排的那班戏而已,那时也是自己花了大心思改编的,若是有机会当与罗敷一同欣赏才好。这傻姑娘不知能不能看出自己那一番良苦用心。   “寿山公不知,我那侄女最喜欢听戏,尤其喜爱这《兰陵王入阵曲》,今日未免喧宾夺主,还是照从前排好的来,也就不点新的来了。”   “大将军叔侄情分笃深,到哪都不忘惦记着这侄女。”寿山公歪着身子与田亚为耳语,“我这小女儿也是戏痴一个,将军放心,一会儿便得引着大小丫头上这边来,将军侄女儿错不过开场的。”   这边锣声咣嚓响,果真见那讼睐迤逦而来。田亚为不曾见过这位,却不知这位小姐对于他可不算陌生。彼时大将军还是忠军校尉,大败留族带领忠军弟兄上凉阡受封,那时候她就与爹爹站在凉阡城上远远瞧着他。普通百姓走安乐门,军队得胜班师回朝,凉阡城才会大开常胜门。   田亚为骑着匹高头大马,不过几下就从远处急急奔来,马儿跃至门前便开始原地打着转。田亚为翻身下马,正了正衣冠,接着大踏步上前便在那门环处停下。他那样高,伸手便能将门环扣得咚咚作响。   讼睐那一刻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也看不到其他身影,只剩下那一身戎装之人,他铿锵有力的报喜,“臣,忠军校尉田亚为,代临南府军报上……”   田亚为自当是不在意这从未见过的女子的,他拾起桌上一杯刚沏下不久的茶,一边漫不经心的瞅一眼台上正唱的热闹的戏班,一边瞅着看罗敷有没有出现。   这是寿山公倒是适时引荐,“这便是小女讼睐。”   讼睐紧张的手脚冰凉,来之前是打扮过的,他那三哥哥往日总不着调,这回倒是给她出了个靠谱主意。按照兆睐所说,没哪个男子不喜欢柔弱的女人,越是盈盈不堪,越是惹人爱怜,讼睐牢牢记在心间,心中想着要软下来,便无一动作不在昭示自己的弱风拂柳。   正要抬头,学一回那无意视线相撞的暧昧缱绻,哪知田亚为压根儿就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过视线,朝着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讼睐也不气馁,含了三分气息,弱弱唤了声,“见过大将军。”   这边田亚为眉头皱起,这才算将视线收回放到讼睐身上,“怎的不见本将侄女?”   讼睐一时也是没有反应,“不知大将军侄女是哪一位?”   “哎呦,瞅我这糊涂了,倒是忘了同你先交代。”寿山公一敲自己光洁的脑门儿,“丫头应当引得将你们汇在了一处的,此前你未曾见过那姑娘,应当不算难认,今日可见过了吧?”   今天见到的生面孔,只一个啊。   讼睐惊得一下子便呆愣了住。   “可想起了?”寿山公见讼睐这幅样子,也是不解,“没有同你的姐妹们玩到一起么?”   田亚为一听这话心中自然千万个不喜,当她寿山公之女多精贵,竟然还同罗敷玩不到一处,面色一凛,丢了茶杯便叫寿山公有些下不来台,“既然小姐瞧我侄女不上,我看今日也没什么好说了,将我侄女叫来,我二人出了寿山公府自然还有别处好逛。”   寿山公被激的眉心直跳,好容易才稳下来的祖宗,说撂挑子便撂了,“我这姑娘是个没眼色的,将军莫急,罗敷姑娘是府上贵客,万不会被怠慢。”   这边扭头又是急言令色,声音都拔了高度,越发将讼睐吓得抖作一团,“分不清个轻重,那罗敷姑娘可还在偏厅?”   讼睐抖得话也说不利索,“好——好像,叫丫头引着上后院去了。”   “上后院?”田亚为似乎有所感应,弹跳起来质问着,“你们父女具都将我那侄女晾在一处,哪来的丫头领着她上后院的?”   “是,是我三哥。”讼睐不自主哭出声来。   叫个陌生男子引着走了,想也知道不会得着什么好了。田亚为目呲欲裂,一字一字像是要将眼前二人剥皮抽筋的狠意,“你是想,叫你整个寿山公府陪葬不成?”   寿山公腿脚一软,喃喃挤出两句,“上,上后头看看去,这逆子。”   “寿山公便待在此处——”田亚为冷静将他隔在此处,寿山公一时也是被慑住,竟也真就呆愣原地不敢动弹。腰间佩剑哗啦一响,叫他抽出握在手中,“小姐带路!”   兆睐平日里调戏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少,大多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情我愿半推半就。如今真要强迫佳人委身于他,一时心里也是胆怯。心里想的多了,手上动作便慢下来,罗敷挣了几下便挣脱开来,而后便是二人在地上你追我赶大半晌。罗敷想着小叔叔也该发现自己好久不曾出现了,咬牙强撑着同兆睐周旋。   心里默念着“小叔叔快来,小叔叔救我。”   念着念着便落下泪来。兆睐撸袖子逮她几下逮不到,站在地心喘起粗气,一边还同罗敷打起商量,“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歇——歇会儿。”   罗敷急的直哭,哪里顾得上他说什么,向门那边扑了几次叫他拉回来,绝望几乎要灭了顶。   兆睐在里边忙乎,外头几个小厮凑在门缝儿上偷偷瞧。心道,这样的热闹倒是第一次见,动静这样大,若不是前院忙着给老夫人贺寿,还不得将一众宾朋都给招来上这儿看戏。   罗敷向外求了几声救,好话说尽叫他们上前院报给自己小叔叔个信,定会重重有赏,可那几个小厮叫兆睐一喝只管乖乖站在门口看门,立的同那大门前的石狮子有的一拼。   这边田亚为剑指讼睐,她在前头略微走的慢些,剑间寒气便透过衣料直向她身上招呼。讼睐简直气都不敢大喘,抄近路将田亚为带到了地方,便看到哥哥身边最得力的几个下人正围着门口玩笑。   罗敷在屋中叫喊,听在田亚为心中简直锤伤了他的脏器,他珍之重之,伸手都怕刮花了她皮肤的,如此爱重的小姑娘,竟然被个男子欺辱,屋外还围着一众不作为的下贱奴才。   那班小厮开着玩笑,叫罗敷叫的小声些,莫将他小叔叔真的招来,给这位大将军丢人。   田亚为听到这里哪还控制的住,剑起剑落要了二人狗命。讼睐叫那枉死二人脖间的血,浇了一头一脸,这变故发生实在太快,顿时吓得发不出声来昏死了过去。   屋门大开,兆睐一下子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手底下小姑娘滑的泥鳅似的捉不住,正要伸手捂她吵得人脑壳疼的小嘴,“还叫唤,再叫便吃干抹净捂了你丢进池塘,小鬼儿都寻不见你,知道不知道。”   那剑上犹带着两位下人鲜血,田亚为一把扯开正顶着罗敷靠在墙上的兆睐,仍旧怕吓到已经六神无主的罗敷,大手往罗敷眼上一蒙,剑尖便直直挑了兆睐的胯。   兆睐立刻便杀猪一般嚎叫起来,此刻命还在,根儿却没了。   罗敷衣裳叫兆睐扯脱了肩膀,青绿的带子松松垮垮挂在脖颈。田亚为解了自己外衫,自上到下严严实实给罗敷裹了起来。他心中的悔与痛,恨不能刮自己几刀才好,更紧的将罗敷护在胸前,“小鼎不怕,欺负你的人已成废人。你就记着今后叔叔会娶你,叔叔照顾你。” 第三十五章   田亚为曾在凉阡购下一宅子,平日里在军营摸爬滚打,若是闲暇,也常在这边休息。赶上若是要在凉阡出趟公差,有间宅子万事齐全倒也方便。   罗敷便是在这边歇下,隐隐约约听到一男一女就在外间对话,仔细一听又觉得力不从心,在小叔叔身边待着便觉安心,索性身心俱疲的昏睡了去。   田亚为这宅院里都放着些穷苦孩子,他收留下来几个手脚利索的,不至于让他们饿着。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时候也指望不上,就剩个平日里烧饭的大姐还能依靠。女人对着女人好说话,那位大姐仔仔细细给罗敷检查了一番,又问询了几句私密问题,伺候她换好衣服后,退出来给田亚为详细说了说里面情况。   大将军对这女子那份关怀劲儿,大姐可是看在眼里。从前他那手脚生冻疮烂的没法瞧了,他也毫不在乎的模样,如今看这怀中姑娘闭眼皱下眉头都要让她轻点再轻点。果真是遇上了命中劫数,眼珠子粘在了人家身上一般。   田亚为送走了大姐,对着香炉升出的袅袅薄烟发起呆来。她身上是没什么事,心中阴影却要伴随一生。是他太自信,以为自己可护她周全。那时是他想尽了办法带着罗敷出了惠通,半路使了计策将刘文焕甩在一边。千错万错都是他的不对,枉费罗敷那样信任他。心里头事儿多了,一件件都是自己的失职,田亚为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皮肉之中。   他屏息,像是隐忍的兽痛哼一声,疼痛从心口转移,似乎才能让他喘上一口气。方才见她肩膀细细白白的肌肤之上,五个红手指印同那雪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田亚为眼中也是对他失职最大的控诉。他替罗敷掩了掩肩头被子,见她果真是睡熟了,稍稍放下心来。出了屋叫穿堂风一吹才知道自己浑身是汗,想来方才简直像是经历了生死,罗敷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神经绷得像是满弓的弦,整个后背一片濡湿。若是没能找到罗敷,或是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之事,他怕自己会立刻就疯魔了。   至于寿山公府两条人命,外加那死有余辜的寿山公三子,这笔账还不算完!   田亚为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召了永忠义进来问话。   “可查清了?”   “查清了,确实一直有人在跟踪罗敷小姐,且时日不短了,估计应当是从建南一直跟下了临南。”   “从建南开始便有?”田亚为抬眼看看永忠义,“这么久,能查出来为什么跟着她么?”   “实际情况不大清楚,不过虽是跟踪,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对罗敷小姐不利的行动。相反好似是在保护她一般——”   永忠义说到此处略一停顿,“今日罗敷小姐出事,属下失职是一方面……”   田亚为伸手打断他,“你一人分身乏术,此事是我处理不当。只是你是如何知道,这二人对罗敷并未表现敌意,而是暗中保护她?“   “今日叫大将军瞧出二人破绽,叫我尾随而去,施计策拖住二人试探一番,这才给那寿山公儿子钻了空子,如若不然罗敷今日不会出这样的岔子。”   田亚为早在与罗敷头一次在临南见面之时便有怀疑。那一日留族人掳了罗敷,众人混战之时,田亚为分明看到刘文焕身后还有一小股势力在不断跟进。当时判断以为是留族人派来的外援,哪知他们这边刚一露头,那股势力不一会儿便跑的没了踪影。接着就是今日,田亚为故意带着罗敷先行,将永忠义刘文焕甩在身后。哪知那几人居然又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进了凉阡。   就连在这平常人进不来的寿山公府,好似也时时刻刻有人盯着一般。他这直觉倒是不曾失误过,却也因此将罗敷身边保护之人一一支走,不能不说是愚蠢非常了。   “那二人身份你可调查清楚了?”   “从前是不是这二人在监视,不大好说,不过今日打听出来,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就是临南当地普通官员,为老夫人贺寿而已。”   这些个信息零零散散,穿不成串,田亚为也吃不准罗敷到底是吸引了哪处势力来,又为何这么执着于保护她的安全。   罗敷睡了一会儿便给魇着了,一阵儿便急的直哭,醒又醒不过来,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田亚为听到响动,挥手叫永忠义下去,自己进了屋里。   她额角生了好多汗,手紧紧攥着被子,田亚为伸手掰了掰,不敢使力怕伤了她,轻声唤了两句,“小鼎。”   见她稍稍安静下来,又打了热水来,绞了帕子来给她净了净脸。小鼎生的真是漂亮,从小便是个精致的孩子。田亚为长她五岁,她刚出生时自己随姐姐还去见过。   额头饱满,五指修长,五官秀美。   姐姐时常在田亚为面前这样形容罗敷,小时候不懂这是赞美,只觉得罗敷长得可爱非常,比起身边同龄的女孩好看的多。她蹦蹦跳跳的同罗孱围着自己转,那时候满心的欢喜,那时不过就是疼爱。   如今,就不同了。他将手上盖在罗敷自被中伸出来的柔荑上,恰能将她小手一手掌握。他拇指在她手背轻轻刮了刮,她似有感觉,瑟缩一下。一时睫毛颤颤巍巍,眼睛似睁未睁的样子。   “小叔叔——”罗敷试着抽回自己的手,无奈田亚为拉的正紧,她手上正没力,倒是分毫不曾移动。   “可睡醒了?”田亚为伸手拨了拨罗敷额间碎发,见她仍有疲态,又轻声哄了两句,“再歇歇,今日便不回惠通去了,你爹娘那边叔叔去说。”   他盯着她眼睛瞧,不肯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却见罗敷似乎总在躲闪,不时推拒他的碰触,“罗敷——”   田亚为想着接下来的这番话,许就要搅弄二人关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这事他期待的太久了,往常哪怕只是心中幻想都叫他激动的彻夜难眠,如今话就在嘴边,佳人正被自己捧在手里,他鼓足勇气,“把今天的事儿通通忘掉,今后小叔叔会加倍保护你,照顾你。你——嫁给小叔叔好不好?”   罗敷似乎一点儿不吃惊,自己被小叔叔带出寿山公府时,小叔叔说的话一字一句她都听了进去。   “你不必这样。”罗敷狠心抽回自己的手,坐起身来向后靠了靠,“我,没什么的事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像羽毛一般,却刮得田亚为心中一阵钝痛。那语气之中分明还带着怯懦,叫田亚为不知道该如何怜惜才好。   “用不着你一个人强撑的,小叔叔在这里,把你全然交于小叔叔不好么?”田亚为生怕说的太直白,又叫罗敷受什么惊吓,“是不是因为今天小叔叔出现的太晚了,你便不再信任小叔叔了?”   “不是!”罗敷将头扭向一边,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松口便会答应他。   田亚为不知道罗敷内心有多么挣扎,她多想投入眼前这人的怀抱,尤其在自己认清了对他的感情之后。   他硬生生将她的小脑袋掰向自己,拇指将她红润的嘴唇自她贝齿之下解救下来,“就那么讨厌小叔叔么,甚至不愿意看着叔叔说话?”   罗敷不说话,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正相反啊,她多崇拜多喜欢他啊,只是不敢让他知道。   “小叔叔绝不是因为今天你受了委屈,才生出这样吓人的念头来。小鼎,叔叔是真的对这一天期盼已久,期盼自己真正配得上你,能许你一个安逸的未来。”   女孩儿心思那样敏感,田亚为对自己有情,罗敷其实早有察觉。他对自己好,好的超过了远亲叔侄之间的关系,他对自己亲昵,更是一直以男子与女子之间相处的模式进行。   “若是你点头同意,叔叔明日便上惠通找你爹娘提亲,叫你堂堂正正做我田亚为的妻子。”   罗敷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那声“好”,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她不敢就这么轻易说出来。前一世里受过那样沉痛的伤,罗敷不敢就这么踏出第一步。   许是看出罗敷心中挣扎,田亚为生怕罗敷说出那个“不”字。他的唇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将罗敷拥在怀中,果断吻了上去。   不同于初次亲吻的生涩大胆,这一次田亚为小心翼翼,他沉迷其中不肯自拔,便也想要罗敷也感受这亲吻带来的无限暧昧快乐。   罗敷没有拒绝这次索吻,她也同样小心翼翼的回应。原本睁着一双水眸含羞望着田亚为沉醉的脸,渐渐控制不住自己,越是沉迷越是将自己送到他手里去。   于是再顾不得偷偷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只剩下唇与唇之间轻喘的嘤咛。 第三十六章   只是亲吻犹不满足,田亚为控着罗敷肩膀,将这吻渐渐加深。他站起,弓着身子离她越发的近,又将手按向罗敷脑后,叫她分毫逃离不开。罗敷扬起脑袋都不足以支持这样奇怪的角度。他含着她柔软的唇瓣,以唇相碾,恨不能将罗敷整个揉进自己的筋骨之中才好。   接着两人都有些失控,田亚为扑她在床榻之上,轻轻贴了上去。撑着上半身怕压着她,从她甘美的唇畔转移,吻她小巧的鼻尖。继而转移,贴着她哭的微微有些肿胀的眼皮,喃喃唤她的小名,“小鼎,小鼎……”   罗敷总算能喘过起来,胸口起伏太过,不时擦过他挺括的胸膛,实在有些难为情。罗敷双手只好撑在他胸前,稍稍隔开两人距离,尽力不叫自己呼吸太过急促,越是想平静越是心跳迅速。田亚为犹觉不足,轻轻巧巧将她两手抽出,搭到他肩上。如此才算严丝合缝的贴在一处,罗敷羞窘偏头,不敢正视自己这一副邀约姿态。   那边田亚为在她耳边轻笑,想必知道她害羞,也不强迫她。吻的越来越轻,却意外叫罗敷激灵灵升腾出股陌生感觉。叫人甜蜜又难过,索性将头埋进枕头,连脖颈羞的粉嫩一片。   田亚为此刻方才表示出些许不满,将人从枕下挖出来,手夹在她腋下将她拖出薄被,自己却钻到她细嫩的颈旁,含笑问她,“你躲什么?”   那气息痒梭梭的,罗敷也憋不住同他一起笑起来,“没躲的——”   他自她身边抬起头来,伸手刮她娇嫩的小脸,罗敷当这一场临时起意的亲吻已经过去,终于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打量起他。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待在他身边便是安心,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听到别人对他交口称赞,雀跃的心便止不住。每一次陷入险境,也都恰好是他,许是从前一世带来的痴念,要这一世报他恩情,所以开始便纠纠缠缠。像是命中注定,逃不开甩不脱,罗敷伸手捏捏他耳朵,亲昵的大胆的,转而描摹他英挺的面容。利剑一样的浓眉,眉骨那样高,凭空从前额伸出一道。顺着往下,又揪了揪她挺翘的鼻子,还有方才吻过自己的一张薄唇,   娘曾说过,男人薄唇便是薄幸。可罗敷不信田亚为是个薄幸男子,他的感情炙热奔放,时时都能融化了她似的。   他的眼神大胆而露骨,再不掩饰什么,罗敷觉得也许不久就要被这炽热点燃了。心思飘远,走了个神的功夫,他却突然俯身贴在自己肩旁。盯着那处沉思良久,又好像是在膜拜,他一点点接近,说的话像是在蛊惑人心。   “你说过的,没躲的——”   罗敷不知他为何要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惊的绷直了身体。   她不过穿了件白绸中衣,方才二人纠缠本就松松垮垮,此时却见他一下子将衣服扯落双肩。双肩一下子裸露在空中,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羞得,罗敷忍不住的瑟瑟抖了起来。她挣扎着要遮上去,却被田亚为决绝的牵住双手。   肩上痕迹,刺的他表情一瞬间有些狠戾。而后他生了疼惜的心,吻便转移到那裸露的肩膀。固执的扳直她的身体,不叫她有分毫的逃离。她这样柔美细致,被人惦记让他愤恨又嫉妒。她干净如同一张白纸,却被点上这样一团痕迹,要他心疼的受不住。他唇靠上那些丑陋的印记,试图掩盖着,不允许别人破坏她的美好一般,随之吮出一连串的红痕来,证明她在自己手中,再不会叫别人惦记着。   只是那皮肤果真柔嫩,一吻便立刻换来一道印记。这动静叫罗敷轻颤,伴着刻意压低轻哼的声音,“有些疼的。”   只因田亚为不由自主的来回啮那红痕,直咬的她半个肩膀都沾了些水印。罗敷带着求饶意味的声音实在诱人,叫他听了似乎欲拒还迎,且她仍旧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倒像是邀约一般,方才动静大了些,罗敷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想来一时便只好这样依偎着。   田亚为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的还要继续下去,赶忙松了她背过身去,急促的喘起来。她滋味实在美好,田亚为那点子自制力大概只够让自己忍者别瞧她一眼。如此才稍稍缓和体内奔腾而过的气息。她今日遇上那样令她心惊的事儿,若是自己再做些什么,吓着了她,同那寿山公三子有什么分别?   一时之间,两人也是无话,只剩此起彼伏的喘息。两人都觉这屋子既闷又热,后背皆是一层薄汗。被松了桎梏,罗敷拉起肩膀衣服,不敢再躺着,赶忙坐起身来。   方才二人之间不过就是一条薄被,被下女孩儿玲珑有致的身子紧挨着自己,叫人忍得脑壳都疼,田亚为脑袋里都是从前卢伯友给他寻的那些个荤段子,要么就是些春意图画。   这可真是要人命,若是罗敷知道自己脑袋里想的都是这些东西,岂不破坏自己在她的心中高大形象?   这么一想,他又正经起来,扭过身子想说些负责任的话,却见罗敷两颊嫣红,唇瓣如血,发钗散乱间,衣领也是歪歪斜斜。这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怎么看俱都是香艳。   田亚为索性直接在罗敷身边坐了下来,心中欢喜自然不必言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一副总算给他得逞的表情,“如今,可还说的出什么拒绝的话么?”   罗敷一听更是羞得不成样子,低头躲他躲得更远,她向后挪,他便跟着进。直到她退无可退,实在被逼的没了办法方才若有似无的摇了摇头。   只是这样仍让他不知足,他撼了撼她胳膊,将她捂着衣领的手扯了下来,恬不知耻的接近她,“好歹说上句话,只摇头叫我误解可怎么好。”   领口没了束缚,便又敞开来,罗敷怨怼的剜他一眼,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有句话叫眉眼含春,叫美人这么着瞅上一眼,田亚为也觉得浑身麻酥酥,飘飘然要上天的样子。   再看她未来的及敛起的领口,悄悄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两边隆起夹着诱人的沟壑,罗敷察觉他目光渐变,低头看自己这幅泄了春光的模样,立马背对了他去,骂了句,“色坯。”   田亚为没讨到想听的话,可这一次也算进步不小,占了这么多的便宜,叫他信心倍增,小心翼翼打着商量,“今儿就不回惠通了吧?”   若是不回还不给他占尽了便宜,罗敷负隅顽抗,“我不。”   他指头直直戳在罗敷肩头,那里被衣裳遮着如今是看不到,方才可是叫他含在嘴里搓揉半晌,早就是一团绯色,“瞧你这样,回去怎么成?”   罗敷含怒回过身来,朝他瞪眼,“这怪谁!”   “怪我怪我!”田亚为赶忙表态,“是我做错了,我来补救。”   他意图不轨,伸手挠罗敷痒痒,罗敷被逗得笑起来止不住,“补救什么啊,你别动。“   罗敷摆了好久的表情,才将就着板起脸来,“你退后,上椅子边坐着。“   田亚为心道,小姑娘训起人来一板一眼,倒是有些气势。   “你看天都要黑了,若是现在出发,凉阡城都出不去就得被扣下,宵禁时分,治你犯夜之罪,那多划不来。”田亚为循循善诱,就想着能同她多待些时辰,索性这条理由实在是妙,怎么看都无懈可击。   可罗敷也不是个能轻易给她绕进去的,“不是还有你临南府军大将军的令牌么,出个城门不难吧?”   “公私须要分明,怎能因私事就擅动令牌呢,叫人知道了说我公私不分。且我早就遣了人给你爹娘回了话,你瞧我都考虑周到了的。”   分明就是贼心不死,竟然还往自己脸上贴金。   “凉阡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尤其多,‘第一楼’你知道么,就在湖中心,上下都靠船摆渡,吃罢了饭还能在船上游湖。顶楼上夜里还有歌舞,在船上欣赏别有一番滋味……”   田亚为侃的正欢,不注意瞥到罗敷那耐人寻味的眼神,心中一凛,暗道难不成露了什么马脚?   “怎么?”他说话底气不足,更叫罗敷生疑。   “上‘第一楼’便不治我‘犯夜’之罪了?大将军这做事双标,可不是活打了脸?“   又被寻了短处,田亚为可没她那伶牙俐齿,嗫嚅了半晌才得出个,“我看城中贵人都这么做,好似也没什么的,可进出城门便不一样了。”   “以权谋私。“罗敷扭头叫他出去,”我这便换了衣服走,你去备马车。”   我我你你的,连小叔叔都不叫了,果真是胆子肥了。田亚为策划半天,叫她想也不想的驳回,于是拖拖踏踏半晌不出去备车。   “你不出去,我怎好换衣服上第一楼去。”这话可是平地一声惊雷,原以为计策失败,哪想到是柳暗花明,炸的田亚为颠颠的便跑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凉阡夜色果真是美的不寻常。惠通与凉阡同属南地,惠通的夜色带着小镇柔美的含羞带怯,凉阡则是大方的肆意的。街上行人几乎绝了迹,可接近了第一楼,一霎便又喧闹起来。那湖上来来往往数只小船,不断将岸上客人接到湖中心去。   这样的景致,在建南这样的北地可不曾见过。   “第一楼”应当是建在了湖心一小岛之上,夜色里叫灯笼照的红彤彤,亮堂堂如白昼一般。即使明文规定了一更宵禁,仍挡不住这里滚滚财源。罗敷立在岸边远眺,湖心有风吹过,将她发丝吹得纷纷扬扬,田亚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件披风,上前将她裹得严实。   “夜里凉,湖上风也不小,还是当心些为好。”他低头细心给她系好了披风带子,甚至颇费心思的打了个好看的结。   罗敷攮了攮他,要他顺着自己手势看去,“果真既歌且舞,叔叔在这里享乐应当不少。”   “上这里是办差来了,还当我是游玩不成?”   罗敷却不理他,只管一个劲儿挤兑他,“楼上舞姬生的可美?是不是还有唱小曲儿的助兴一二?”   田亚为狠狠捏了捏她手心,罗敷吃痛,惊呼一声就要他松手,“做什么这么凶,叫我踩了尾巴不成,还是让我说中了你心思?”   “小姑娘家,上哪里知道什么‘唱小曲儿助兴’这种话的?”   “我大哥说的。”罗敷摇头晃脑,“你没有同他一起过么?”   田亚为顿时沉了脸,很是不愉快的样子,将罗敷身子扳正对着自己,“这话不好瞎说。”   接着伸手点着她鼻尖,“我跟秦容叹不同,他一条老光棍——”说着不由又得意起来,“我可是还有你呢。”   “胡说八道。”罗敷将那手指抓着,就要一口咬上去,“谁同你一起!”   田亚为躲得快,这一闪神,便叫罗敷咬了舌头。疼的她顿时眼泪横流,田亚为几次想要查验她的伤口,都被罗敷狠心推开,痛的她舌头打着结小声嚷嚷。   “你再挣,我便在这里吻你。”田亚为威胁她。这一招果真有用,罗敷圆蹬着眼,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时时刻刻准备逃窜。   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是好的,田亚为见她这样子便觉可爱,揉揉她小脸叫她乖些。   田亚为备下的船只终于接近了岸边,这船布置的分明便是个画舫。算不得多大,也就是十几人的容量,此刻除了船工,只他两个倒很是宽敞。   二人刚上了船,永忠义便从暗处走了出来。田亚为附耳贴了过去,罗敷知道二人准时又有正经事讨论,便也不多话,只管赏赏景,吹吹风。   田亚为听完永忠义汇报,嘴角不自觉浮上一抹冷笑,这位寿山公若是无所行动,才会叫人生疑。正巧,他也没准备这么轻巧便放过他父子二人。身边这女子,自己都不舍得伤她分毫,何时不是捧着含着,叫个毛头小子占了如此大的便宜,更可恨的是居然叫他瞥到罗敷衣下一缕风情……   田亚为给正出神的望向湖心的小姑娘,理了理她脑后吹散的长发。暗暗下了决心,这女子必然得是自己的,容不得他人丝毫觊觎,血液之中有股气息在不断奔腾。她握了握拳,长长呼出一口气。   罗敷叫他顺头发顺的好生舒服,正要回头笑眯眯的告诉他,突然看到他那狠厉的表情,一时也是吃了一惊。他不愿意讲自己嗜血的一面展露给她,因而在她面前总是好脾气的或是顽劣的捉弄他。叫她放下对自己的防备,实际上他镇守临南,能叫留族人闻风丧胆,他“北蛮”的称号可不是白白来的。   田亚为这两年升的快,几乎两月一次升迁,同他一批进来的士兵,大多还在军营底层摸爬滚打,他却已经翻身做了人上人,他靠的可不是一次次的好运气。想他当年一战成名,那时他不过忠军一小卒,他们那队五十号人叫留族包了饺子。大部队突围了出去,都当他们一准是葬身南地。哪知他一匹出云,一杆梨花□□,硬是开出一条血路。战场之上杀红了眼,卢伯友偷偷为他计算过,他一人单挑了百十号人,留族人却连他的身都没近过。杀到最后不过就是机械性的重复拼杀,留族人或也从未想到,原本是大获全胜的一仗,就是这么个少年硬生生扭转局面。从几千留族人中冲出来的田亚为,极大震撼和鼓舞了忠军士气,大将军一声令下,全员加速反攻,将留族驻地向后逼退了百丈不止。   “小叔叔方才表情有些狰狞。”罗敷不免心惊,“怪吓人的。”   田亚为不敢再走神,自知自己定是又露了骇人一面,揉揉罗敷脑袋,见她小脸皱作一团,见左右无人注意,飞快在她颊上落下一吻。   罗敷捂着脸逃到船尾,逗得身后的田亚为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他当无人瞧见,哪知暗中却有人早已盯了他们半天。   画舫刚一靠近湖心,已经早早有人接应,小厮们接了客人下船,也不询问来人,好似知道他们身份一般,只管引着他们往里走。   小叔叔定下这座位,应当是正对着湖心的位置,视野开阔,三层的高度可将湖中大小游船净收眼底。落了座,小叔叔给小厮们递了个眼色,那头便开始一道道上起菜来。二人省了点菜这步骤,,一会儿功夫便能开动了。   罗敷抓着筷子,舌尖在筷头上抿了抿,“模样倒是精致。”   “第一楼里厨子,听说都是从退下来的御厨里挖角来的高手,哪怕是个饭后甜点做工也极是讲究,惯会讨你们女孩子的欢心。”   罗敷腼腆的笑笑,尝上一口。那滋味倒果真如小叔叔所言,极合自己胃口。   田亚为倒是不怎么动筷,在一旁看罗敷吃的起劲儿。自己添上一壶小酒,自在自酌起来。   “别总捡着那些口味重的菜吃,当心上火。”在罗敷一个劲儿的在一道菜上徘徊良久之时,田亚为出声阻了她继续下去的动作。这才将那碗白粥给她身边推了推,“这粥清淡,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你尝尝看。”   罗敷倒是听话,搁了筷子换上汤匙,一勺下肚立刻觉得肚里暖意融融。   “小叔叔不吃么?”   罗敷见他久久不曾动筷,也夹了几样小菜搁在他面前小碟之中,“这几道我尝过的,叔叔也试试。”   田亚为听她这话也不曾放下酒盅,猛的一口闷了,啧啧两下,轻轻摇了摇头。   这倒是怪了,小叔叔这是同自己闹起别扭了不成?罗敷回身招了人来,也叫给自己备上酒盅,见小叔叔一人喝的尽兴,她也跃跃欲试。   田亚为虽不至于喝的半酣,眼神却也带着些许迷离,他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字,“只一杯,不可多喝。”   罗敷欢快的应下,那酒盅小小一只,同田亚为那只正是一对。其上一只绘了几笔兰草,一只则是湖上一群游鸭。   她自然是不懂酒的,从来都是在家中宴席之上小小抿上一口,便会叫爹娘劝着放下。今日小叔叔倒是许她一杯,估计是不知罗敷酒量,这一杯也够罗敷喝上一夜了。   小叔叔要的酒辛辣非常,同家中喝的那些绵柔的味道不同,罗敷喉咙都要给它辣出疮来了。   她伸手在唇边扇了许久,一张檀口一会儿便红润非常。田亚为叫她表现逗得一乐,伸手将她手中半盏抢了过来。   “许你一杯果真是多了,如今看来抿上一口方就是你极限了。如此,今后再不许你沾酒。”   罗敷鼓鼓嘴,“这么不好喝,白让我再来口我也不乐意。真不知道,小叔叔怎能这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那滋味受得了么?”   他轻“嗯”了声,见她酒足饭饱,提议带她上画舫泛湖。   罗敷头一次趁着夜色游船,如今有大把时间能赏一赏这凉阡夜景,这样难得的机会,今后再想来可就难了。   田亚为独酌一壶小酒,此刻气息里都带着酒香味道,但见他身形平稳如常,语气亦是不急不缓,罗敷心道小叔叔酒量确实不浅,且也知分寸,万不会在外面就喝个烂醉。小叔叔其实很是可怜,如今家中无人,家里家外只他一个,他自知若是在外醉倒,想也无人能记得他,于是越发自律。   罗敷虽只沾了一小口酒,可脸上一会儿便染上嫣红,好似天然胭脂,越发衬的罗敷俏丽不可方物。醒时眼光都离不开他俏丽容颜,莫说是如今微醺,眼中罗敷更是仙子一般,叫他舍不得挪了眼,愣头愣脑的只管盯着她看。   罗敷装模作样的装作看不见,偏头看船来船往。   夜里行船果真是有些危险,罗敷还在这边正观景入神,田亚为则是看着她出神,那边不知哪家的游船正正好撞在他们这船身上。   船身猛的一摇,田亚为眼疾手快,赶忙将罗敷搂进了怀里。周围一群小船立刻便有合围之势,船上之人蠢蠢欲动,只等大将军的一声令下。田亚为为保罗敷安全,自然要在这里部下几道防线方才安心。果真还真有那些个不长眼的,要来寻衅滋事。   罗敷头埋在田亚为怀间,看不到外面情况,心中却镇定非常,那是自心底生出的对怀抱她之人的一种依赖之情。她裹着披风依旧是娇小的身子,叫田亚为一揽便遮个严严实实。且他因喝了些酒,提问本就比寻常高上一些,罗敷钻在其间更觉暖意袭来。伸手绕过他的窄腰,两手在他身后交汇,安心靠着他,却感到他整个身子似乎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罗敷轻笑,难不成这腰间长了什么痒痒肉不成?   田亚为迟迟不下手势,底下人也不敢妄动。一会儿见那船上挑帘出来个年轻人,夜色朦胧看不清长相。一身银白长袍倒是有些扎眼,再看他背手站着,自然便是风流倜傥的姿态,同周围那些达官贵人可不相同,人家这贵气浑然天成,如同长到了精血之中。   田亚为眯眼好一会儿打量,方才敢认了对面那人,他高声打过招呼,“锐王爷,可是别来无恙!” 第三十八章   锐王怎会出现在这里?   罗敷正要抬起头来,田亚为却好似一早便有感知,手盖上罗敷后脑,外面看来似乎是在抚弄她的头发,只罗敷感觉的到小叔叔手上所用力气,分明是不想叫自己抬头。   罗敷埋在他胸口,什么都看不到。只听那船头“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自隔壁跳上了自己这条船。   “王爷倒是好身手。”田亚为甚至捧场的为他鼓了鼓掌,罗敷被松了桎梏,正要退后一步脱离他的怀抱,却叫田亚为虚拦一下,在她耳边低语了句,“别动。”   锐王眼神一凛,好似要将田亚为揽着罗敷的那只手灼烧一遍。早先他便看到这船上之人似乎就是田亚为,船上一男一女,压根没想到那女子便是罗敷。见二人亲昵,也只当田亚为在临南找了个相好罢了。这黑天半夜,男女同行能有什么好事,故而也未生出上前打招呼的意思。   谁曾想,待两船越靠越近,他不过向这边随意一瞥,再看那被田亚为搂在怀中的女子,竟有几分同罗敷相像。   这下他可待不住了,下令向这边画舫靠近,直到两船近的撞击在一起,这才确定下来,到底是对罗敷太过熟悉了,想欺骗自己是看走眼都不成。   “大将军好兴致,深夜与妙龄女子泛湖,本王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田亚为咧了咧嘴,“那是自然。”   大手在罗敷脑后重复着梳理她发丝的动作,“仅仅是妙龄女子还不够,需得是——”他大胆将罗敷密密实实的搂紧怀里,“自己喜爱的妙龄女子。”   罗敷不知道他与锐王这一来一往的,仿佛是在争斗似的,到底在比较个什么。   “叔侄之间,说什么喜爱不喜爱。”锐王状似毫不在意,“罗敷,见到本王也不问句好么,一别似乎好几个月不见了。”   罗敷被点了名,田亚为不好强迫他接着装看不到,脑后那手松了,唯一手虚揽着。那腰间大手给罗敷捂出了些汗,一有动作方才发现衣物早已粘在自己身上。   “锐王爷。”她规规矩矩的问好,低眉顺眼的样子,叫锐王更是火大。就那么温顺么,让男子大庭广众搂在怀里也不知挣一挣。   锐王这人倒是奇怪,这样尊贵的身份,怎回做出从自己游船跳到别人底盘上这种荒唐事。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一点儿没有擅入者的自觉是的。   “能在这千里外的临南相遇,我三人也算有缘,不如就共赏今夜月色。”他像是自说自话,自己便大喇喇坐了下来。   “锐王爷倒是不见外,来去自由全不顾我这主人意见。”   锐王才不待见他,谅他也不敢将自己堂堂一字王爷赶下船去,索性脸皮子厚到底,理也不理他,先紧着跟罗敷联络感情,叫这家伙离罗敷远些才是紧要。   他随意起个话题,“罗敷你可知道,这第一楼名字由来。”   罗敷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哪里会清楚第一楼由来,那句不知道还含在嘴边,田亚为这头率先抢了白,“先皇亲封的呗。”   锐王爷怨怼的翻他一眼,接着变脸似得又抛出诱饵,“这第一楼里最有名的的还是一种烈酒,辛辣非常,人称——”   “解千愁。”   锐王爷叫田亚为顶的脑袋上有些冒烟,这人怎的如此烦人,他控制自己不要跟他在水上动起手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叫人看去可不丢了大人。   重点是自己可能还未必是他对手。   锐王很是忧愁,见罗敷腕上仍旧还是那副银镯子,这些总算想起来些田亚为不知道的东西,“本王送你的玉镯怎的不见你带,可是不称意?”   “没有那样的意思。”罗敷赶忙解释,“那当真是好东西,自然得好好收着,宝贝似的供起来。”   田亚为眯了眯眼,锐王同罗敷在建南联系果然不少,正暗暗合了自己猜测。她携着罗敷就在锐王对面坐下,不露声色的询问甚至还带着股自然的笑意,“王爷送的当然是宝贝了,怎的从未听你提起,也不展示下给小叔叔开开眼。”   罗敷听他这话,不知为何隐隐听出一股子醋意,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急忙解释,“小叔叔那时不在,已经上临南投了军,自然无缘得见了。”   “如今呢,正巧王爷也在,拿出来叫王爷好生给咱们介绍介绍着镯子究竟宝贝在哪里了。”   罗敷古怪的看他一眼,“自然是不曾带在身上啊,许还在建南家中存着呢。”   锐王爷送她手镯,原本是想叫她睹物思人,叫她在自己离开这时间里能有个挂念,这主意多好,不显山不露水的时时戳在她眼睛里,总归会让她多想想自己吧。   结果这姑娘太不解风情,竟给它束之高阁,白白浪费他淘换东西时那份细致用心。   “哦——”田亚为长长感叹一声,颇有识破了锐王诡计的得意之感。   锐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森森的盯着田亚为,多想将他扶着罗敷那只手剁掉做了下酒菜。田亚为得意的好似要吹起口哨庆贺一番,有这样一日能将骄傲的锐王比了下去,这心情不可谓不痛快。   “今日寿山公府上,似乎发生了些很不愉快的事情。”锐王捏住了田亚为痛脚,轻蔑的瞥他一眼。   罗敷听了这话,浑身一颤,这事儿竟然已经传的锐王都已经知道了不成?   “既是长辈,便该时时将罗敷照顾周到方好,若是只顾自己痛快,还不如不要立下那样好听的誓言,到头来叫歹人轻易便伤了她。”   “锐王爷,消息灵通,在下佩服。只这是不与你有相干,乃是我与罗敷同寿山公府恩怨,还请王爷休要在罗敷面前提起这些。”   田亚为明显看到罗敷握紧的双拳与颤抖不止的肩膀,心中又疼又急,只想带她回去好好将她搂在怀中安慰一番才好。   那锐王火气顿时燎的老高,一把便将田亚为衣领揪了起来,贴着他恶狠狠地道,“你当我是在提醒你?我是要警告你,若是没本事给她安全,就最好退的远远儿的,给有心人腾个宽敞地方!” 第三十九章   两人长久的成对峙之势,锐王爷揪着他衣领的手越攥越紧,田亚为自然也感觉到威胁,只他刚刚那句话叫他好大的不爽。   这边两位主子掐起架来,手底下的人个个蠢蠢欲动。   罗敷早就被田亚为护到了身后,拿半个身子将她堵得严实,他的心思就是要这锐王连她一片衣角都沾不着才好。   锐王见田亚为摆出一副防御姿态,罗敷也给他吓得够呛,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他二人倒成了一国的,不由有些后悔,“人长大了。总要遇上个把人渣。那也无妨,跨过去了,踩着这人尸体度过去了,这人就算长成了。”   罗敷知道锐王这话是同自己说的,低声到了句谢,再无他言。甚至微微侧了身子,更叫人捉摸不透她脸上表情。   田亚为听她声音也知她此时情绪低落,拧眉回头看她。显然,罗敷对于锐王也是躲避的态度。   “看来今日聚的不巧。”锐王颇有些落寞的退后一步,依旧拿出方才与田亚为对峙的魄力加上一句,“仍是那句话,田大将军不要忘记,有心人可还在盯着这里呢。”   他大方转身,如同刚刚见面时那样,自这边船上一跃,稳稳回了他自己的画舫。   田亚为是一直目送锐王消失了身影才算松懈下来,不必回头,也听得到身后罗敷小声的哽咽,他伸长了手臂揽住她肩膀,“害怕了不是?”   罗敷不出声,咬着自己指头哭的停不下来。刚刚不过低声啜泣,如今却放开胆子,大颗大颗的眼泪向下滚落。   “是不是,这事儿总有一天会传的整个临南府都知道?”她不是不害怕不担心,只是以为依靠着小叔叔,便底气十足,哪知不过一下午的功夫,连这半路碰上的锐王都好似摸清了底细。他方才那几句安慰可算是起了反作用,叫罗敷惴惴不安,也没脸再在他面前出现了。   罗敷揪着田亚为衣服,泪眼朦胧的逼问他是不是。真真叫人心碎,不过就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白天发生的事儿本就吓破了胆,如今可不是六神无主,柔弱的想叫人捏在自己身上,护着她再不受委屈才好。   “小叔叔怎会允许,那歹人三番五次的欺负与你。”他牵她柔软的小手,两手笼住她,那是全然呵护的姿态。   “不会再叫旁人知道么?”   “不会!”   “若是知道了呢?”   他替罗敷整理好了被风给吹得歪向一旁的披风,停顿了下,“那便将这临南府完完全全送至你手上。”   他说这话好似是在说一件不值得说的小事一般,可罗敷知道这有多难,非封王不能办到。   放眼整个王朝,异姓封王者自开国以来,似乎只开国几位功臣曾享此殊荣。那几位下场却皆是凄惨,功高震主者,向上封无可封,便只好摘了你的脑袋,以示皇家威严。这便是任何人都决不能越过这天下第一姓氏去的缘由。   罗敷这一瞬很是惧怕,害怕田亚为走了那几位的老路,他身上战绩彪炳,实在很是耀眼,“你别去——”   她冲进她怀里环住他,“我不怕的,就算给人知道了也不怕,大不了顾我秦家名声我就缴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吃斋念佛也使得。”   田亚为自然不爽,整个脸黑的锅底一般,按下她肩膀正要反驳,叫罗敷又递了句话过来,“小叔叔如今这地位得来有多不容易,不必为罗敷再犯险。比起流言,罗敷更怕小叔叔出了什么事。”   这话听得田亚为通体舒泰,这便算是示爱了吧,他得意非凡。什么锐王爷,什么寿山公第三子,什么刘文焕,这些个烂桃花早晚叫自己给罗敷收拾个干净。   “别胡说,你上了山做姑子,还叫山上僧侣活不活了,这么漂亮的小道姑放在眼前,个个儿都得还俗!”   他说着说着便不正经起来,罗敷那点柔情蜜意叫他一下子打断,气的直拧他手臂,拧不过还准备上嘴,恶狠狠在他手上咬一口。   他那边可不打算放弃这么个有趣的话题,嚷嚷着自己也上山去占个山头,不一会儿就将罗敷心思扯得老远,一点儿顾不上方才正伤心的事儿。   夜里,田亚为怕手底下几个小丫头毛手毛脚伺候不好罗敷,又担心她独自一人害怕却没个人照看,自己搬了被褥,在外间随意打个地铺便歇了下来。   他常年在外行军,莫说是这被褥垫的老厚,舒舒服服的同床榻没什么区别,就算是那乱坟岗旁边的泥路上也能撑过着一夜。且因入伍时轮值换岗养成了习惯,沾着枕头不到半刻准能睡着,那时候时间不充裕,若是不抓紧时间歇一会儿,天亮了更没法子睡了。   罗敷这边洗漱好,擦了好一会儿的头发,方才干的差不多了,听见外间一阵悉悉索索,猜想小叔叔估计也是歇下了,自己也钻进被窝里躺着等着同周公相会。   只是今天发生好多事情,跑马灯是的在眼前晃,罗敷翻腾好几个姿势都没什么睡意,反而越加的精神。那边田亚为毫无心理负担,睡着了便旁若无人的打起呼噜来。   罗敷叫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吵得不由笑出声来,“这人分明便是来搅局的,哪里是怕自己半夜里害怕。”   罗敷高声咳了一声,妄图能将田亚为咳醒。哪知他醒是没有醒的,甚至睡得蛮香,不自主还砸了咂嘴。   她在这边被窝里钻进钻出的想要找个声音小点儿的地方,几次皆是无果。坐起身来,趿拉着田亚为特意为她备好的软鞋,踩在脚下果然舒服,也不知是个什么料子,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   顺着他呼噜声而去,接近了看田亚为睡觉姿势同他奔放的呼噜声可不同,标准的睡成一条直线,直挺挺的动都不曾动一下。   罗敷半跪下来,使劲捏住他鼻子不叫他喘气,正闹得欢乐,甚至偷偷笑出了声。只见田亚为眼睛也不见睁开,好似故意逗她一般,张嘴大喘了几口粗气。 第四十章   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已经醒过来,寻自己开心。罗敷索性将他嘴巴一起捂住,“不准呼吸,你在旁边实在太吵了。”   这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田亚为居然也好脾气的真的屏气不动弹,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状态持续时间有些长了,长的罗敷都感觉小叔叔莫不是憋昏了过去,心里也是害怕。这屋里没有点灯,仅凭窗外月色方能看得清面前人影。罗敷凑近了瞧他,眉毛、鼻子,嘴巴没一样活动的,她收回手戳在他眉骨上,喃喃说了句,“我听说眉骨高的人特别凶。”   田亚为一听再不敢装死,立刻便睁了眼睛,“胡说,眉骨高的人都聪明。”   他语气不平,总想着要在罗敷面前表现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好话可以没有边际的胡扯,歹话叫她听进去一句都是要人命的事儿。   “做什么吓人,方才一动不动的突然又出声。”罗敷手还没来得及拿走。正要拍拍自己心口压压惊,叫田亚为一把拉住不松开。   “你在我脸上摸来摸去的,是个人都睡不着。”他一边说,一边猛的将罗敷拉倒在自己身上。   田亚为得逞之后那贱贱的小表情,叫罗敷又惊又气。   “谁摸你了。”她扭了几下,腰给田亚为控着挣脱不开,只管将小拳头锤在他肩上,“快撒开,这成什么样子。”   她那点子力气,挠痒痒似的,田亚为压根不在乎,还给她鼓劲儿似的,“重些,再重些,靠边再捶捶。嗯,左边舒服了……”   罗敷一听更是来气,手脚并用的欺负他,简直是在他身上闹翻了天。   “好了,好了,孩子似的胡闹,我不说了还不成。”田亚为本意是要给罗敷顺顺毛,让炸毛的小姑娘情绪稳定下来。   “你手先撇开。”   “撇开你走了,那不成,那我吃亏的。”田亚为脸皮厚到底,更是肆无忌惮将人按到怀里不松手,直闷得罗敷气都喘不过来。他躺着优哉游哉翘起二郎腿,罗敷叫他按在胸前趴着,这滋味不知有多美,甚至兴致来了,想要哼上一曲表示如今多么快活。   罗敷头发拱的毛毛躁躁,像头狮子一般,说实话其实全无美感,嘴里还不断叫嚣着,“流氓,无赖,看我钻出去叫你好看。”   甭管她是什么样子,田亚为就是极吃她这套,小姑娘被自己撩拨的撒起泼来也别有一番滋味,“越是叫的凶,越不能放你走,松开了能叫你一口给吃了去。”   他力气大,一只手将罗敷收拾的服服帖帖,罗敷简直像是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使了半天半天的劲儿皆是白费力气。   乖乖认输不是他秦罗敷的风格,心一横,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朝他胸口上便叨了一口。   “哎呦——”   这招倒是奏效,嘴一下去,田亚为那头立刻便有了反应。   “你咬哪里啊?”他一副叫人给轻薄了去的委屈表情,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宽衣解带,将上身脱了个精光。   罗敷还在吃惊之中,没来得及阻止这位长辈的放浪之举。   “你瞧,正咬在胸口上,奶孩子似的。”他自己伸手在印记上面戳了戳。夜里睡觉穿的少,一件薄薄的中衣没能阻止罗敷牙尖嘴利,正好在那部位围了个牙印子。   罗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捂着眼睛不敢看他,“是小叔叔逼我的。”   田亚为表现的颇为受伤,双手堪堪遮了两点,“这年头被轻薄的没法活,你不负责任么,叫我以后怎么活,怎么讨媳妇,被你看光光不说,还给你吃了豆腐。”   他越说越不像话,罗敷双手放下来,露出一张粉面桃花似的脸,“衣服是你自己脱得,我可没要看光你。你瞧我眼睛一直闭着的。”   田亚为凑过去一瞧,果真见她两排睫毛并拢靠着,确实不像是睁了眼的。   不睁眼怎么能行,他可是听说女人就爱男人这服阳刚的身板,好在他货足。宽肩窄腰外加一身腱子肉,皆是行军打仗日常比武打出来的好身材。特意脱光了诱惑她,这姑娘不解风情,竟然辜负自己一番苦心。   田亚为不出声,罗敷闭着眼仰着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气氛这样安静,实在太不寻常。视觉暂时用不上,罗敷侧身静静听身边小叔叔又有什么动静。   就这么过了足有一刻钟,罗敷打了个哈欠,“小叔叔,今天不玩了行不行,太晚了我摸着回去睡了。”   没听到回答,罗敷也依旧很有契约精神的没睁开眼睛,果真摸着一点一点的往房间里挪。   这个傻姑娘,闭着眼睛不正好便宜自己耍诈吗,田亚为伸脚一绊,立马做了个骚气的迎接造型,扎着马步偏要让罗敷扎进怀里的时候,服帖的感受下自己胸怀的温度。   “这下摸着了吧。”他语气轻快又得意,带着挑衅意味,“又摸又抱又亲,你说是不是对小叔叔□□垂涎已久?”   隔着衣服拥抱,跟扎扎实实接触到□□可就真是两回事了。罗敷被他激的羞怒,偏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适话题反驳,只好气鼓鼓看着他。   田亚为捧起她脸左右的捏,“你还生气了,我被占了便宜还没发牢骚呢。”   小姑娘脸刚刚张开,尖尖的小下巴刚刚有个大体轮廓出来,脸上肉嘟嘟,手感十足的好。   “怎么会有小叔叔这种,厚颜无耻,心机深重,没羞没臊的大将军,你手下的兵知道了下巴都得惊没了。”   他将罗敷小脸捏的变了形,后面几句话说的囫囵,口水差点都要流出来。   “不会。”田亚为对自己跟手下的兵都很有自信,“他们是因为那身材差远了,所以才不外露的,小叔叔可就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终于码够两千字了,别理我我要一个人造作…… 第四十一章   “小叔叔怎么孩子似的?”罗敷被的他幼稚无聊打败,简直要举双手投降,“哪里来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论调?”   田亚为自信的一扬头,自认为留了个十分帅气的侧颜,“哼。”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又板起脸来威胁他,“若是你晚上还不老实,明天便别想同我说一句话。”   她撂了狠话就要走,田亚为眼疾手快将她拦了下来,“等下,我还没同意呢。”   “还有话说么?”罗敷抱胸一副不好商量的样子,“若是再敢胡说我就真不理人了。”   “成。”他嘴上答应的利索,暗暗却露出个狡黠的表情,转头便又是个小主意,“那我还有个请求。”   看他依然裸着,一点不遮掩的叉腰对着她,那身皮肉晃得罗敷深怕长鸡眼,故意调开头不看他。他样子虽然十足混蛋,好在语气渐渐正经,不再把“负责任”、“吃豆腐”这种吓死人的大帽子往罗敷脑袋上扣了,罗敷稍安心。   “又要干嘛?”   “凶巴巴像个小泼妇,一点儿不可爱。”从前在建南多娇弱可口啊,说话的声气都软弱可爱。两只大眼睛雾煞煞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了就让人心都融化了。   “我现在这样怪谁啊,都是在谁折磨之下才改头换面的?”罗敷气咻咻的小模样,看的他又是心痒,刚想伸手耙耙她发顶,手刚抬起来便被拍飞了。   “要说便说,不准动手动脚。”   田亚为今晚少见的听了一次罗敷的话,甚至退后一步表示自己决心,“我还有个请求的。”   罗敷下巴一抬,好似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一般,“你说,我考虑看看要不要答应。”   “以后,别同锐王爷联系太多,不主动见他,不主动搭话,哪怕他为你做了好多事情,能躲便要躲。”他可怜兮兮的打着商量,“好不好?”   这话说的奇怪,自己好似同锐王并没有多少交集,且人家堂堂王爷,凭什么“为我做了好多事”。   只要罗敷闪神,田亚为这头便心情紧张,怕她本身对锐王并无深刻印象,叫自己特意一说好像故意叫罗敷注意起这号人似的。   “你别瞎想——”田亚为推推她,“就回答好不好就行了。”   “本来同锐王爷没什么的,今天锐王表现倒是有些奇怪,特特还翻过来劝慰我么……”   这还真自己分析上了,田亚为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这个锐王爷果真是隐患。这些个王公皇族身后背景复杂,罗敷单纯,与这些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些人擅于巧取豪夺,身上皇族这块金字招牌金光闪闪,最容易招那些闺中女子青睐。罗敷若是叫他表面身份蒙了眼睛,一头扎进锐王设下的甜蜜陷阱,那便大事不好了。   一直在罗敷身后保护她与她娘下临南的,就是这位锐王爷,从前田亚为或许还会犹豫,经今晚与锐王的一席对话,他心中已经笃定,再不会有第二人出现,跟踪者必定就是这位锐王爷派来的。   小姑娘在建南风头太盛了,竟然将锐王这样的角色都招了来。   罗敷低头思索了下,看小叔叔这着急上火的样子,一时兴起觉得十分有必要刺激一下他,故意像是被提点的顿悟了一般,“像锐王爷这等尊贵人物,竟然屈尊降贵,肯为罗敷这等末流小人物开解,似乎还一直不间断关注着罗敷身边细枝末节的小事,实在令人感动万分。罗敷何德何能,能得王爷青眼……”   这番分析叫人心惊肉跳,自己喜欢的女人当着自己的面不断提起别的男人,倒显得自己毫无魅力,硬生生叫外来人给比下去了不成。他自然十分不甘心“小叔叔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手握雄兵十万,吼一声临南都得抖三抖,这般厉害你看不到么。”   “哪有自己这么夸奖自己的?”罗敷失笑,小叔叔果真是不禁逗。正要嘲笑他几句,却叫他猛地揽进怀里,那力道不是强势的叫她不得动弹,相反是生怕被拒绝的不确定的虚抱着。   他软下来求她,生怕罗敷就此抛下他,“别说他好不好,哪怕你心里在想他,在小叔叔面前至少装作是眼里只有我的……”   罗敷心中被重重一击,有些心疼他的委曲求全,想要安慰他,一时又不敢给他他想要的保证。   好多事情,并不是身为女子便能控制的。   田亚为见她真的沉默下来,以为罗敷将自己刚刚说的听了进去,默默在心里头想着锐王。一时之间也是气的直想咬自己的舌头,自己干嘛嘴贱引得罗敷不说话了光想他。   “在——想什么呢?”   他抱着她轻轻的摇晃,不敢用力,不想要看到罗敷不喜的表情。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最让人害怕,方才自己耍贱蹦跶,她虽然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至少脸上表情丰富,嬉笑怒骂时时刻刻是在同自己互动。可此时安静下来,田亚为感觉自己在唱着独角戏一般,这滋味实在令人忐忑。   罗敷头抵着她,微微一动都叫田亚为神经紧张。   他一颤栗,罗敷便停顿了一下,二人不再说话,方才热烈的气氛一下子跌下冰点似的。田亚为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被这气氛冻结住,一下一下跳的无比沉缓。   可是又更怕她打破这安静的气氛,若是她接下来要说的是拒绝的话,要此后余生徒留自己踽踽独行,该多么孤单。也不过就是这短短一段时间,好似已经足够他将日后自己独身一人的生活安排到了七老八十。   她默默将胸前双手抽了出来,田亚为本已经做好了要松手的准备,没料到罗敷却自他腋下穿过,结结实实同他拥在了一起。   “不要说那么委屈求全的话,就像你说的,小叔叔是那么优秀的人,锐王爷同你也比不了,至少罗敷心中,小叔叔无人能取代。”   而后,她抬头看他,那是惊喜过望的一张俊颜。 第四十二章   今天田亚为是满面春风,永忠义都瞧出自家大将军的不同来了。分明还是那张没事儿就绷着的老脸,可他昂着头,走路带起的一阵风都弥漫着小甜蜜似的。   “将军今天看着可不大一样。”永忠义低头检查着马镫子,一边一个仔细的踩了踩,见田亚为进进出出自府中给马车上搬了不少的东西,“照这么搬法,将军府上估计得搬空了。”   田亚为这头笑笑没说话,使劲儿给马儿脖颈上顺了顺毛,嘴边的笑意就没停下。   罗敷带着帷帽自门槛迈出来,将正正好同田亚为这头目光对上。隔着层薄纱看都看不分明,二人却都有心灵感应一般,彼此都不好意思起来。夜里闹腾的那样,白天外人在场,又装模作样回归原来的状态,其实心境早已是大不相同。   他小心翼翼扶着她上马车,甚至细心起来记得为她收一收差点被踩到的裙角。   罗敷小声道了句,“谢谢小叔叔。”   这声音矫揉中含着三分羞怯,倒让田亚为一时有些慌神。昨天将她抱个满怀的滋味叫他回味了一个晚上,如今不过只是扶了她三根手指,心中又在叫嚣着某种骇人的情绪,压都压不下去。   他赶忙抽回手,若是当着众人的面继续逗她,保不齐真就再不理自己了,“若是渴了饿了,车上备了些吃的,你先垫垫肚子,咱们走的路远,可别饿坏了肚子。”   永忠义的确是看出大将军确实与往日不同了些,打死他也想不到,田亚为竟然会打起罗敷的主意。继而二人那含蓄的互动,永忠义可是丝毫没看出一点儿异样。   那头罗敷听了田亚为的话,点点头钻进了车里。果然见车中备了食盒,她揭了盖子看去,除了几样常见的点心外还备了不少的肉干肉脯。罗敷拿帕子随意裹一个,尝了尝味道,肉干晒得好,带着点水分的好咬些,既有嚼劲儿吃起来也不会太费劲。这东西又香又鲜,罗敷感觉有些上瘾,连吃了好几个。   田亚为骑马就跟在马车旁。见车内没什么动静,怕罗敷起个大早困倦,许是在车中打盹,也不好叫醒她说话,总算能沉下心来想想此次进凉阡接到的任务。   他按了按怀中文书,尚安公主和亲,经由临南一代,要临南府军前去迎送一程。尚安公主乃是当今圣上最小的亲妹子,前皇后燕氏过世之时小公主不过三岁孩童,皇帝疼爱这位幼妹,留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出降。去年年末,西南一代新崛起的答晖国朝贺之时,答晖世子与公主互生情意,请求皇帝赐婚最后得到允许。算算时间,公主送嫁队伍,应当不过半月就能到凉阡了。过了凉阡,公主安危可就全权交于自己了。   罗敷歪着脑袋打量着正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小叔叔,他穿衣一向非灰既黑,想是行军需要,如此不容易招灰尘。年纪又不大,军中磨炼的在人前越来越深沉,人后却那样顽皮,罗敷一想到他昨晚耍赖似赖着自己又是甜蜜又是害羞。   可今日起床之时,罗敷特特嘱咐他换身鲜亮衣服。今日出门果然见他换了件深蓝的外衫,这颜色鲜焕起来,人便更精神了似的。他抿嘴想事情想的出神,腰杆子挺得笔直,个子又高,寻常人若是同乌州站在一处,气势上总被压制一头。小叔叔却不同,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子随着马走动的方向左右摇摆起来,长腿垂下有力的蹬着马镫,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   许是他今天这身实在好看,罗敷偷着瞅了他好几眼。   田亚为想着任务便不自觉的皱着眉头,直到随意瞟了眼车窗,见罗敷撩了车帘子正望着自己,立刻便舒展了眉头,也与她同样动作望着她“嗯”了一声。   罗敷偷看被抓包,正臊的无地自容,随意捏了小小一团肉干,“小叔叔这肉干自哪里买的,味道十分的好。”   永忠义听到二人谈话,原本正驾着马车,路上无聊,便也加入进来。   “这是我们大将军自己的手艺。”他吼了句,“临南府军军粮,在战场上这个最管用,罗敷小姐吃的这种晒得水分不够干,若是行军路上,咱们的干粮必定干的一丁点儿水都没有,轻装上阵才好。”   “小叔叔手艺真不赖。”罗敷虽然是在夸奖田亚为,却始终不敢正面对上他,她冲着前头的永忠义说,后脑勺对着自家小叔叔。   两人别别扭扭的,田亚为自己没底气,做出好多没脑子的事情,盼望罗敷能躲主动回应,哪怕见她害羞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他弯了弯嘴角,“我先上前头探探路,你们后面慢慢跟着。”田亚为刚一说完,一夹马肚便飞驰出去。   罗敷没见过小叔叔在马上飞驰而过的样子,只觉一道蓝光自眼前闪了过去,他马术骑射没得挑。罗敷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不知不觉视线跟着他身后那路烟尘直到远处,小叔叔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儿。   “不是有信要给我么?”永忠义有些急切,“罗孱来信了是不是?”   罗敷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是大事儿喜事儿,我就不同你说了,罗孱应当都写在信中了。”   罗敷将东西递了出去,永忠义虽然迫不及待,却也强忍着按捺下来,将东西收好后,照常向前赶着路。   田亚为没再骑马回来,一直在前路口等着二人过来,罗敷不知他是刻意如此安排,还是凑巧给自己与永忠义腾出时间,总觉得小叔叔那表情似笑非笑,一切尽在掌握似的。   “此去相距惠通不过二十里地,正午前定能赶得到。”田亚为回头无意识瞟了眼探头出来的罗敷,“后几日便不便相见了,当下若是有话,可得早早同小叔叔说。”   “后几日有差事么?”罗敷随口接道。   “尚安公主和亲,途经临南,也算大事一桩,临南府军便是要负责这一代公主安全。”   “尚安公主——”这名字如此熟悉,罗敷低头沉思片刻,猛地想到这不就是那位上一世被小叔叔所救的公主么?   公主后来送他一只红耳坠,中间事情曲折罗敷不太清楚,只知道小叔叔似乎差点为此送命,所以公主待他自然千恩万谢。这事情,是要同上一世重合了不成?   罗敷一想到他可能受重伤心里便抽痛的喘不上气,只得自己用手重重抵着胸口暂时压抑着。   “怎么?身子不舒服?”田亚为将马鞭腾挪到另一只手上,空出来这边伸手正要覆上罗敷前额,却叫罗敷一把捉住不松开。   罗敷摇头不语,只能紧紧牵着他。   他安慰她,虽然不清楚她突然为何这般紧张模样,心中却是一暖,“别担心,小叔叔千难万险走过了的,不过就是禁戒护送,怎么还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然是与从前不同的——”罗敷话说了半句,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当我昨天夜里没看到你一身的伤痕么? 第四十三章   自凉阡回来之后,罗敷便在家中坐卧不安,与小叔叔一别五天,天天皆是煎熬,这滋味叫罗敷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未尝到过。   一个人的时候只好细细回想,上辈子养在深闺,知道的事情实在有限,好在乐平侯也是自小吏一步步提拔上高位,经历过见过事情不少,地位低微时乏人问津,自己倒是也从他嘴里听说不少事情。前一世与现在相同,小叔叔也是负责尚安公主和亲,途径此地的警戒。小叔叔具体受伤过程自己虽然不清楚,但有一件与公主相关的大事罗敷印象很是深刻。   身体一向硬朗的尚安公主途径临南之时,染了种怪病,身为女子平白无故竟然生出许多胡须来。叫前来接亲的答晖世子大感震惊,这事儿发生的委实令人匪夷所思,因而罗敷对此印象倒是比旁的事深刻很多。那时甚至传出了公主真身乃是男儿的荒谬之言,叫皇帝大为震怒,好一批相关官员被追了刑责。   罗敷倚在窗旁呆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日头西斜,秦文昌打院落外头回来,脚步匆匆嚷了句,“饿的紧,饭菜可备好了?”   罗敷这才缓过劲儿来,蔫蔫站起来,向饭桌这边挪了挪。   三人在饭桌上边吃边聊,罗敷娘问了句,“今日怎的这样晚,瞧太阳都要落了才放你回来,又有的事情忙了?”   “前几日同你说的尚安公主和亲路过惠通你可还记得?”   “这便来了么?我还道要小半个月才能进临南呢。”   罗敷对尚安公主四个字很是敏感,一听到便立即支起耳朵细细听着。   “快则明日午时,迟则傍晚便该到了。”秦文昌吃饭像是打仗似的,囫囵几口便算解决,“今天晚上许就得住在衙门不回来了,你们娘俩早点栓上房门便歇着吧,我若回来就先上文焕那边凑合一晚,明早估计还得早早就走。”   如此折腾,罗敷娘又心疼起相公来,“晚了便不回来了罢,一早还得去不如在衙门多睡会儿。”   秦文昌“哎”了声算是答应。   “这么着凑合也行,只一条——饭得好好吃,不兴忙起来便忘了饭点儿的。”罗敷娘又嘱咐了一声,接着去给秦文昌将一早打理好的公服拿出来包上。   罗敷眼巴巴瞅着自家爹爹出门,叫秦文昌看了以为她也想凑凑公主和亲的热闹,揉了揉罗敷脑袋,“明儿上大街看公主出降队伍,排场大着呢,朝最宽的那条路上去,提前寻个好地方,跟你娘也去凑凑热闹。”   罗敷当然不只是觉得公主凤仪新鲜热闹,她的担心还在别处,“公主只是经过惠通,不做停留么?”   言外之意,明日尚安公主全权交由小叔叔负责安全,小叔叔在惠通要停留么。   秦文昌不好给她确切答案,“说不准,若是午时之前到,估计便要直接接着上路,若是下午晚些时候,定是要留一晚上了。”   罗敷娘早早便着丫鬟闩了门,交代了罗敷一句,“早些休息”便回房歇着了。   别人心中不藏事情,自然睡得香甜。二更十分,天黑的透了,罗敷翻来覆去的依旧是睡不着,只好坐起身来靠在墙围上出神。   自建南出发惠通之时,鬼使神差的将那枚“不离珠”带在了身上。如今正好可拿来睹物思人么,将那珠子捏的在掌心钻来钻去,时而又紧紧攥着硌的自己手心生疼。   罗敷正出神,忽听窗外轻扣了两声,一人影闪过,叫罗敷吃了一惊。   她这边并未点灯,只借着月光方能辩出外面应当是有人的。可罗敷住在阁楼之上,此时窗外可是二楼,那外头窗台不足一掌的宽度,好端端的人谁会爬到那上面去。   莫不是知道今夜府上男主人出了门去,留下女宾们守着门户,便招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罗敷向门口位置移了移,楼下便是爹娘休息的房间,自己若是呼救应当不难把众人叫醒。   窗外人见里面没有光线,又无人走动,又扣了两下,还伴着一声,“是我——”   小叔叔!   罗敷赶忙扑上去将窗户打开,一阵寒风扫了过来,罗敷紧了紧衣服,与窗台上蹲着的那人相视傻笑。   “进来啊,外面地方那么窄,掉下去怎么办?”   “不了。”田亚为知足的摇了摇头,“晚上进你房间不好,就在这里看看你便要走了。”   “上哪去?”罗敷赶忙揪他手臂,生怕他说完便撂下她走了似的。   “明儿尚安公主驾临,进了临南我这边立马便要接手,同你爹一起的,其实在惠通待了一整天了,就刚刚方空出些时间来找你。”田亚为小心翼翼伸手刮了刮罗敷小脸,餍足又得意的神情,“瞧你上次分别时,担心又不舍的,叫我回去整天的想你,怕你依旧放心不下,这次来你瞧我好好的不是。”   “谁舍不得你。”罗敷害羞起来,扭身子侧面对他。   田亚为搓了搓手,“你别害羞,是我说错了话,我舍不得你的。”   他说完这话,外面又是一阵邪风,刮得罗敷这头屋门咚咚磕了两声,楼下罗敷娘许是被吵醒,冲着上头喊了句,“睡着了便把门窗都关好,小心给冻着了。”   罗敷连声回应,“知道了,娘你先睡吧,我这就关上。”   “让我娘听到了——”罗敷小声同田亚为商量,“要关窗户了,不然你先……”   “那我这便走了。”田亚为抢白一句,他其实夜里也不闲着,这么一点时间也是硬挤出来的,见过了人叫她放心便达到了目的,再说夜深了给别人发现,罗敷的名声可就要紧了。   他说完便观察着该怎么悄悄下去,罗敷一见心里又生出不舍来,只这么一会儿,“这便走了么?”   田亚为“唔”了声,见她光脚站在地板上,顿时心疼的顾不上自己手里一堆的事儿,“怎么这样子就来开窗了,快去床上去,小叔叔就走了。”   罗敷拉他袖子,可怜巴巴的张开手,“你抱抱我再走。”   田亚为咬咬牙,小姑娘磨起人来要人命,简直想直接打包了人时时戴在身上,再不分开才好。他索性面向罗敷坐下,在窗台垂下一双长腿来,一把抱起罗敷放到自己腿上。   “反正也是迟了,如此只好再耽搁一刻时光了。”   “那便是小鼎偷了小叔叔一刻时光,小鼎给你补上。”她羞涩的吻他下巴,叫他沉迷着,索性顾不上肩上那样重的担子了。 第四十四章   田亚为有些哑然的看着,罗敷一下一下啄在自己下巴上,像小鸡啄米似的,这样主动的罗敷可是他从未见过的。他那些撩拨的手段使了那么多,罗敷总归是比他清醒些,从不沉迷似的。可对他来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只要她凑过来,将身上那股温暖的香气送进自己鼻尖,田亚为便止不住一股子燥热升起。   且她凑过来还不老实,做什么表现的对自己的怀抱这样痴迷,吻自己吻得这样起劲。她坐在自己腿上,总归有些挑逗意味,那里不知不觉有了些变化。   罗敷突然也是感觉到什么,愕住不动了,然后小心翼翼坐起身来本想着要逃离,却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男人掌握了主动权着实有些吓人,他抱着她索性站了起来,一个扬手便将窗户合的严严实实。   罗敷给他抵在墙上,听他急喘的声音加起伏不停的胸膛,脑中一时只剩下一片空白。想象中激烈的动作并未来临,他头歪在自己肩膀,像是努力隐忍。脸颊上汗津津一片,忍耐的很是辛苦。待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慢慢转过头来,唇瓣贴着罗敷脸颊渐渐行至罗敷柔嫩的唇,似有若无的接触着,引诱人一般,他说话的声音低沉,震的罗敷耳朵里嗡嗡的响,“你知道小叔叔——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对不对?”   罗敷大张着眼睛,有些呆傻的摇摇头,却换来田亚为无声的轻笑。   “闭上眼睛——”   这声音多像是在蛊惑人心神,罗敷就这么听话的将自己全权交于他,闭着眼睛用唇瓣描摹着彼此。   吻是小心翼翼的心灵交流,疼惜的爱慕的不断贴在一处,不敢深入,怕自己太过沉迷害了她,就这么浅尝辄止,而后猛地抽身开了窗,一纵之下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罗敷闭着眼,轻轻接触自己仍旧温热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回头再看窗外却早就没了那人踪迹。   “你定要平安回来,罗敷还有好多话未同小叔叔说过。”罗敷在心中默念。   第二日,街上早早便有守卫将各个街角都把守起来,惠通小城还从未这样热闹过。整个气氛自早持续到晚,尚安公主送亲队伍直到傍晚方才算出现。罗敷倒是没同旁人一般在街上傻傻苦等,小叔叔一早便给罗敷母女在街道旁酒楼二楼雅座里订好了位置,那儿视野开阔不说,还免去了同旁人挤在一处的麻烦。   罗敷来回张望,盼着能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一面,只是越等越是心焦,那人始终不曾出现。   “你小叔叔考虑倒是周到,比你爹还强些,他就知道抛了我们自己出去闯,要是有亚为一半的细心娘便知足了。”   罗敷娘呷了口茶水,心态倒是闲适,见罗敷走来走去没个停歇,忙招手叫她来坐。   “小姑娘就是沉不住气,坐下来慢慢等。”   “我站会儿,不累的。”罗敷眼巴巴瞅着远处,似乎能听到锣声渐起,伸了耳朵细细去辨,慢慢朝这边近了。   “娘,你听,想是来了。”总算有了眉目,罗敷靠着栏杆目不转睛的守着。   小叔叔打着头,领了一队随从开路,他一身戎装,半张脸掩在盔甲之后,露出一双冷峻的眸子,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将街道内外打量个遍,一手按在腰间长剑之上,似乎时刻准备酣战一场。罗敷看他看的仔细,没注意身边聚了不少人,渐渐一旁似乎几人正在议论着。   “这位就是临南府大将军?”   “可不是,这么年轻的大将军,举国许也再找不出一个了。”   “年纪轻轻,样貌也好,可知大将军娶妻没有?”一旁两中年男子瞎聊起来。   “没听说啊,京城来的,许在建南娶亲了说不定。”两人嘿嘿笑了两声,这谈话内容倒是引得一旁几个姑娘也凑了耳朵听。   姑娘们你推我搡,闹得开心,细细听来,一人说“将军这样英明神武的男子,谁配的上,想是没有家室的。”   一人说,“这样地位的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往回娶,偏大将军到临南这么久,连个小戏馆都没进过,真是难得。”   罗敷听人夸奖他,居然有与有荣焉之感,不禁也是美滋滋竖起耳朵尽力去听。   “你瞧,你瞧,将军朝这边看过来了。”小姑娘们见了俊俏郎君少不得一番叽叽喳喳,个个皆是含羞带怯,偷偷瞧上一眼便赶忙假装看向别处,仿佛这般才衬的自己漠不关心一般。   罗敷才真真是无所顾忌,甚至可说是肆无忌惮,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听着别人对他那样高的评价也像是自己得到了肯定似的得意。   田亚为总算在人海之中,将罗敷找了出来。看她懒洋洋靠在栏杆上,迷糊的小模样,看到自己立刻便支起了脖子,二人相隔半个街道,仿佛有感应一般对视一笑。   耳边姑娘们乐此不疲的讨论着,方才大将军冲这头那微笑到底是何意思,也不知是对着谁笑的这样好看。冷面神似的人物,竟然露出这样一面,这可真是了不得了。   “瞧你小叔叔如今这模样,竟然这般招女孩子喜欢。”罗敷娘探头望了望隔壁,笑吟吟打趣着,“说来亚为也确实是该成个家了,过年应当也有二十了吧,时间过得这样快,若是当时仍旧留在建南,兴许如今孩子都抱上了。”   罗敷低头“唔”了声,装聋作哑不予置评。   “他孤身一人没人给操办,说起来我看崔家那丫头喻理倒是不错,是个能人,崔家上下都打理的好。从前常见她爱黏着你小叔叔,这次回去要是姑娘没许人家,娘便给二人做个大媒,也算了一桩心事了。”   罗敷娘说的欢畅,没瞧见自家闺女小脸黑的同锅底一般,小嘴一撅,“崔喻理对小叔叔上心,不见得小叔叔也爱同她一起的,娘莫要乱点鸳鸯谱。”   罗敷娘一听也是不喜,“怎么是乱点鸳鸯谱,上年我同你叔叔说起求亲这事,他还说‘但凭嫂嫂做主’呢。” 第四十五章   热闹散去,街上官兵一会儿便撤了个干净,罗敷同娘亲慢慢的往家里走。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不出一刻便看得到府上高挂的红灯笼,只是那灯笼下站了几个陌生的面孔。罗敷同娘面面相觑,都表示不认得来人。   来人有男有女,打扮也同普通百姓有所不同,寻常百姓哪里穿的起绸做的衣裳,再看二人颇有些倨傲的神色,罗敷娘捏了把罗敷手臂,低低说了句,“看着倒是像宫里出来的人物。”   “宫里?”罗敷拧眉,娘怎么会认识宫中装束,心里疑问还没来得及同娘吐露,那头站着的几个人恭恭敬敬的上前先打了招呼。   “可是秦家夫人与罗敷小姐?”   罗敷娘欠身回礼,“正是,不知几位是?”   “公主在宫中耳闻罗敷姑娘才色双绝,皇后又在公主面前对姑娘赞赏有加,如今正齐聚惠通,公主有意与姑娘结交,聊以慰藉自己思乡之情。”   罗敷犹犹豫豫,看着娘拿不定主意。   罗敷娘没由来的似乎对这几人很是不喜,始终板着面孔,严肃的过了头,“可有令牌证物?”   “自然有的。”来人自怀里掏出个金色圆牌,递给罗敷娘细瞧了瞧,“确实是内造的令牌,凤栖殿,怨不得是金色令原来是皇后身边人。”   “哎。”那人见罗敷娘是个懂行的,姿态倒是越发的谦卑,头又向下低了低,“夫人验好了,可是准了小姐同咱们走这一趟?”   罗敷娘轻拍了拍罗敷双手,叫她安心,接着便以一种罗敷从未见过的高姿态回了句,“走一趟可以,怎么把人接去便怎么把人送回来。”   罗敷娘伸手拍在那人肩膀上,好似是在威胁他一般,“明白么?”   “明白的,自然是要这样的。”   罗敷头一次知道自己娘亲竟也是这样厉害的一个角色,对着宫里来人竟然也是不卑不亢。自己倒是稀里糊涂就给来人接走了。   尚安贵为公主自然是极讲究的,惠通这样的小地方不设别宫,公主又对这边房屋多加挑拣,又是怕潮又是怕阴,索性下令在平地之上拉起营房,特地自建南拉来了公主随皇家围猎之时惯用的那顶帐篷,用作了公主暂时的休息场所。   罗敷同这位公主从未打过照面,只是知道这公主给养得颇有些傲慢,可人家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人人恭维着,又有做了皇帝的亲哥哥撑腰,罗敷心想只要别太出格为难自己,公主刁蛮些自己应当也能吃得消的。   公主这帐篷很是宽敞,打了帘子进去,抬眼便是扇雕花屏风。屏上绘了两只孔雀,却是一只蓝羽一只白羽,配色其实很不相称,头重脚轻,尾扇几屏几乎就是空白。   公主自屏风后头闭目养神,罗敷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佳人正斜靠在榻上,一手正托腮假寐。   有人进去通报了声,也不知说了什么,公主“嗤”的一声轻笑,“当她是什么货色,大的过本公主去?”   罗敷默默思忖,公主方才那一句许是嘲讽自己娘亲罢,还真是个跋扈的主,好歹背在自己身后再说,当着人面便这样实在有失公主体面。   里头人悉悉索索的一顿收拾,公主也不知在对谁抱怨,“这位上辈子许是我仇人,想做的事情做不了,天天找事似的给我死钉在这里,一拖再拖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罗敷正耐心听着里头抱怨,突然打里间出来位宫婢,引着自己向里头去了。   进去了她不敢抬头瞎看,只低头看自己脚面那处小小的一块,但能感觉的到来自对面注视的目光,其中意味非善非恶,令人难以探究。   “模样是不错,怪道叫人惦念着。”公主嗓音脆生生的,语气也欢快,“你抬起头叫本宫瞧瞧,仔细瞧瞧。”   罗敷敛着下巴,低垂着眼皮,正面对上公主探寻目光。   “瞧着倒算是面善。”公主停了停,“可知道凉阡寿山公府?”   这自然是知道的,罗敷心里吃了一惊,公主提起寿山公府做什么,那地方的记忆对于罗敷来说噩梦似的,但凡能躲着绝不愿再次提起。   “你不说话,本宫自然也看得出来,不仅知道,还有那寿山公府三公子兆睐,你二人想必也打过了照面吧?”   “罗敷不知公主此言何意?”罗敷说这话嘴唇都有些哆嗦,兆睐这名字她一辈子都不想同自己放在一起。   “怕成这样?”公主好玩儿似得,笑嘻嘻围着罗敷打转,“寿山公同本宫沾那么点亲,朝上得倒三辈儿的那种远亲,兆睐说起来还是本宫小辈,托本宫做个媒而已。”   公主一手搭在罗敷肩上,使了些力气似乎就是想要她臣服,“若是秦家小姐应下了,可不就同本宫也沾了那么点亲?”   “恕罗敷不能应下。”   “怎么,瞧不起本宫这门亲,还能瞅着更高的不成?”   罗敷不愿多说,心中对这位毫无礼貌可言的公主厌烦至极。   “倒是好笑了,本宫头一次保媒,看那兆睐害了相思病似的,躺在那儿瘦成一把骨头,你这姑娘竟然连软话都没有一句?”   哪里是害了相思病骨瘦如柴,那位兆睐公子应当是被小叔叔去了半条命才对。   “那是——”罗敷本欲解释,却又对此事羞于启齿,停顿片刻索性生硬的抛出一句,“罗敷没那样的福分,同公子合不了一门亲。”   罗敷心烦意乱,随意将视线转了转,借此掩盖自己早已不耐烦的表情,猛然却瞧见那公主华服之下,似乎穿了双极不符合身份的鞋。照理说哪怕不是一身凤冠霞帔,身着宫装也该是一双岐头履才对,可如今她穿着双普通百姓自家做的布鞋,往常也是做活的妇人们才会如此穿着。   “什么福分缘分的,时候到了送上花轿管你香的臭的,还不都是一辈子。”公主一回头见罗敷盯着自己双脚发呆,赶忙摆弄几下裙摆,将脚面遮了个严严实实。   “瞎看什么。”公主语气略带薄怒,两条秀气的眉毛拧作一团,“小小的县官之女,对皇亲挑挑拣拣,真当自己天姿国色,艳绝天下了?”   罗敷一听公主语气就知自己这是惹祸上身了,赶忙跪下连道几句,“公主恕罪。”   这头尚安公主像是玩弄手中猎物一般,倒是觉得新鲜有趣,索性同罗敷一道弯腰蹲下,视线与之齐平,那裙摆落在地上扫来扫去,公主索性一手轻轻提了一角起来,“美成这样子,真是便宜兆睐那家伙了。”   她轻笑几声,却见罗敷盯着自己似乎在沉思什么,顺她目光看去,见自己里面身上穿的那件夜行衣大喇喇已经展示了出来。再看罗敷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好看么?这回你想推脱都推不成了吧?”   公主一个手势,立刻便有人上来给罗敷嘴里塞了东西,感觉上是块木头,沾了舌头一会儿就麻的说不出话来。几个人将罗敷手脚绑起来,押到了后面橱柜门前,罗敷挣扎之中似乎瞥见个人影,同公主极为相似,只着中衣在一旁站着。不言不语冷眼看着罗敷叫人绑起来,罗敷顾不上惊讶便叫人迎头打了一棍,立刻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密闭幽暗的环境总是让人不自觉心生恐惧。罗敷嘴巴依旧发着麻,手脚给绑的全没了知觉,半分也不能移动。她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放进了一只木箱子之中,四周应当还有衣物做缓冲,只是木箱逼仄,调整不了姿势,时间久了连关节都泛着疼。   罗敷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心道若是长久的不见自己回去,娘应该能够想到要同小叔叔或是爹爹商议,千万要早些来搭救自己啊,公主这幅打扮,十有八九是已经准备要逃跑,将剩下这烂摊子丢给小叔叔来负责,真到那一步,有关人等不论爹爹还是小叔叔不都要被这任性公主给坑死了么。   正在这时,一熟悉的男声传到罗敷耳朵里,简直犹如天籁,这熟悉的音色,不是小叔叔又是哪个?   罗敷使了全身力气想要撞在木箱上发出些动静,无奈叫衣物裹得严严实实,半天累的都脱了力,摊倒在了原地也没能引起外边人的注意。   再说田亚为负责四周警戒,今日世子迎亲队伍便要在此地与他们汇合。此刻世子已经候在营地一里开外,等着尚安公主的召见。   “驸马恭候多时,公主是否安排此刻见驾?”   那尚安公主掐着自己新涂的指甲,优哉游哉的在屏风后晃来荡去,仿佛很有兴致的,将自己的驸马爷晾在外面,同田亚为倒是谈天说地的闲聊了起来,“大将军可见了那世子样貌?”   “驸马相貌堂堂,英气逼人。同公主郎才女貌,乃是一桩极佳姻缘。”田亚为以为公主是想要探听众人对于驸马评价,为讨公主欢心自然要朝好的方向说。一面说好话敷衍着,一面不着边际的打量着四周陈设。   公主对他这番恭维实在说不上多欣慰,反而饶有兴趣的调侃道,“将军对驸马评价如此的高,那便也同本宫说说,那驸马同大将军比较,品行样貌能力谁更胜一筹啊?”   田亚为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答案,脸上神情不悲不喜,似乎是在讨论着别人的事情一般,“自然是驸马,驸马爷乃是公主千挑万选才确定下的夫婿,卑职难以企及。”   “嘁——”公主嗤笑一声,“谎话。”   公主拨弄了下耳朵上戴着的那只血红的耳坠子,“驸马三十岁了,面相又那般显老,配我这二十多岁的老姑娘正合适不是?”   “公主貌美,不以年龄衡量。”   这话仿佛取悦了尚安公主一般,她暗自笑了好一会儿,两指揪着自己发丝缠缠绕绕,扭捏了下,“好话谁都爱听,你这话可是当真?”   “卑职不敢妄言。”   “那便当你是认真的。”公主旋个身在一旁杌子上落了坐,出了宫没那些个教条束缚,坐卧站立皆由着自己欢喜,倒也不失是件美事。她两腿交叠,寻了个舒适姿势,“本宫上午丢了的这只耳坠子,叫将军一顿好找,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过将军。”   “此乃卑职本分,实在不敢邀功。”   罗敷在木箱里听了半天,对这耳坠子倒是敏感,莫不是上一世公主赠与小叔叔的那一副?且听着公主话外之音,不知怎的,心底直泛起一阵酸气,做什么来来回回拉锯着问小叔叔她样貌如何,那样的身份摆着,丑也是美得,何况本就是令人臣服的个美人。罗敷顾不上自己此刻境地如何水深火热,嫉妒上了头,光想着拈酸吃醋。   “将军拾起来这耳坠之时定是瞧过的,这红不纯正,掺着一丝雪青杂色,原本一只如此值不了什么好价钱,可难得就在两只里头出了一模一样的杂色,这可不同寻常了。”田亚为隔着屏风看不到里头光景,那尚安公主说着便停顿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把戏,将自己耳朵上一只耳坠取下来,“便将这耳坠子送予将军吧。”   公主招手叫个宫婢过来接着,万分珍重的送了出去。   “卑职哪里当得起公主如此厚礼,且公主也说,这耳坠子一只不如一对更有价值些。”田亚为心里也犯嘀咕,尚安公主留下自己说了这么一堆话,那驸马爷可是还在外面等着呢,公主架子倒是够大。   “没错。”公主露出副古怪表情,“这东西确实是一对更值钱,如此一只赠与将军,一只留在本宫这边,不是更有诚意些?”   这公主实在可恨,妖妖娆娆的要勾引小叔叔不成?罗敷醋劲儿上来又有了力气折腾,总算给这沉重的木箱子弄出些动静来。   田亚为耳朵灵敏,一点儿动静就给他分辨出大致方位来。如此便分了心神,顾不得方才公主表露的暧昧之言。   那尚安公主也怕真给田亚为察觉出什么来,松口叫驸马爷稍等片刻,她换了衣服便前去相迎。   罗敷挣扎的浑身是汗,虽然知道在公主卧房里,哪怕是小叔叔这样大将军也不敢轻易着人搜查,不过就是想给他提个醒罢了。   田亚为刚一离开,这边木箱一下子从上头打了开来。   “换换气儿,可别再里头闷坏了,到时候兆睐那缠人精找上门来,本宫的好事儿都得叫他搅黄了。”尚安公主凑近了仔细端详了阵罗敷相貌,“怪事,本宫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张脸。”   罗敷好容易能呼吸上几口新鲜空气,贪婪的大喘起来。她舌根依旧泛着麻,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管死盯着尚安瞧。   公主一旁侍女提醒了句,“公主,这女子想必知道了些底细,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公主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不已的罗敷,“不必处置,本宫也不怕告诉她,本宫就是要逃跑,后手都留好了。”   公主拍了拍双手,方才昏过去之前罗敷见到的,那与公主极为相似的人便慢吞吞走了出来。   “你瞧,是不是与本宫很是相似?”她弯腰靠近,手扶着木箱边缘,“是不是雌雄莫辩?”   雌雄莫变?这人竟然是个男子不成。   罗敷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公主胆子这样大,打算将个男人送到世子手里,这可不是能随便玩笑的。   “这么场精彩的好戏,倒是叫你正巧撞破。”她表情玩味,一霎便是一个把戏,“原是打算叫我这替身前去演一出戏,也好叫他提前认识下,接下来几个月都要一起生活的夫君。可如今,本宫正好要变卦了。”   公主身边那男子一直没什么表情,冷冰冰像个死人,若不是眼睛不时闪动两下。罗敷几乎要以为这人睡着了。且这公主实在喜怒无常,让人心惊肉跳。   “不如你去告诉驸马爷,就说本宫不愿意嫁给他,今晚便计划着逃跑,顺便将你送与他,算是一点微薄补偿。”公主笑的肆意,罗敷拼命摇头想要拒绝,依旧无济于事。   罗敷不知被灌了什么东西,头重脚轻的给扶上了软轿,公主临时起意,将二人见面地点定在了来惠通路上见到的邻水而建一处小楼之上。众人都当是女子那点旖旎浪漫的小心思,都随之开始准备起来。   罗敷上轿之时以轻纱覆面,又打扮的同公主平日装束无异,众人倒是没什么异样。那小楼所在位置有些刁钻,须得翻过一座陡峭山崖方能到达,应当是公主故意支开众人,好留给自己逃跑的时间更多些。罗敷在轿中给颠的更是昏沉,又不知接下来自己命运如何,心里只顾着念叨着小叔叔早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营中,快些来解救自己。   正要越过最陡的那顶峰,不知自哪里响起一片口哨声,山中原本安静气氛被一下子打破,四周鸟群惊的四处逃散,一群人皆被吓了一跳。一抬轿轿夫小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向一边歪了下,坐在轿中的罗敷立刻一个趔趄。   接着不知自哪个方向伸出双结实臂膀,将罗敷小腰一揽,立刻就给带了出去。   田亚为抱着罗敷快速将追赶之人甩在身后,方才本想低声说句叫罗敷别害怕,再看她嘴唇不寻常的肿了起来便知她嘴里含着东西,索性先将人放在自己事先寻到的地方,“小叔叔将人引下山去就来接你,别乱跑,害怕就先闭一会儿眼睛,等你睁开眼小叔叔一定出现。”   罗敷自然是怕的,天黑了下来,若是小叔叔寻不回这里怎么办,可她人昏沉的要命,又没办法开口,小叔叔一走她控制不住的便睡了过去。   罗敷睡梦里觉得自己浑身躁得慌,最后索性被热醒了。睁眼那会儿还在犯迷糊,此刻她正在一简陋小竹楼之中,房间里笼了盆火,小叔叔正坐在床榻边缘揽着她,见她醒来,还在她脑袋上试了试温度,“怎么热成这样,小火炉似的,这屋中温度哪里能给你烤成这样?”   罗敷嘴里的木块早就给取了出去,只是仍旧舌根发麻说不出话,她看着他眼神越发的迷蒙,内心深处难耐悸动,轻声曼吟即将冲破喉咙似得。   他见她在自己身边扭来摆去像条得道的白蛇一般,嫩生生十个圆巧可爱的脚趾自被中伸了出来,左拧右拧的不知是哪里撩拨到她痒处。   他当下心里一惊,“他们给你喂了什么东西不成!” 第四十七章   在田亚为为数不多形容女子娇态的词汇里,有个泛着一点点小矫情的词语叫“千娇百媚”。从前觉得它矫情,许是没真正见过这样的女子情态,如今见了简直是想将自己心肝脾胃都揉碎了送到她面前才好。   她呆呆的,难受却说不出话,只得从鼻子里小声的嘤咛,一会儿睁眼看着确定是小叔叔在身边,一会儿闭上眼睛没完没了的在一旁蹭。表情有些委屈,本想自己思考下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可脑子糊里糊涂,其他事儿全想不起来,就觉得眼前这男子极可口诱人。又觉得自己火烧火燎的,热气腾的她想要解下身上衣服,钻进凉水里洗个痛快的凉水澡才好。   田亚为哪敢让她如愿,只是看她酡红的小脸,汗湿的额头上贴着的几缕秀发,再看那轻轻咬着的小嘴都感觉难耐,画面感只维持在脖子以上或还能坚持,告诉自己可别乱来。   于是很是及时的将正欲宽衣解带的罗敷双手死死按住。小姑娘果真不开心哼唧一声,扭身便要背着他。正巧叫田亚为瞧见那细腻白皙的手腕之上,一节泛着淤青的紫痕。   “这公主实在可恨,竟将好好的姑娘伤成这样。还真当她姓了文彦,便能天不管地不管的作践人了。”田亚为以唇轻触那明显的青紫,暗想着这位公主倒是会装模作样,明明同驸马早就相识相爱,驸马爷从前不过就是个不得重视的小王,没那资本迎娶她,如今羽翼渐丰坐上了世子位置,却也将这痴心公主拖成了老姑娘,驸马爷这样位置的男子自然早就有佳人相伴,孩子都一大把了。可叹这位公主痴傻,等待十几年,倒是终于盼来了应有的赐婚。却也被驸马爷这些年声色犬马恶心了个够。都说驸马爷年轻时潇洒风流,就凭一张好皮囊才俘获公主芳心,直叫她心心念念多年,现在想来这公主与驸马一个锅配一个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口是心非,要自己给驸马爷送女人么,不是要连夜逃跑却又大喇喇的告诉驸马么,还偏偏不能叫你称心如意了。”   罗敷不知道田亚为在一旁叨咕着什么,手给他攥着越发使不上力气,他吻在自己小臂上酥酥麻麻的,索性便不想收回胳膊,伸长了胳膊将他脖子环住,田亚为一个不留神叫罗敷拉低了身子,一头栽倒在她柔软的身上。   这副小身板一如当初在临南之时的馨香,今次越发柔软,像摊面人似的,由得田亚为捏圆搓扁。   他在她怀里吐了两口热气,更叫罗敷受不住,她哆哆嗦嗦发音也不清楚,只说了两个字,“好热。”   说着便拉开上衣,扶了扶他脑袋躺在自己娇软的小山包上。   田亚为觉得自己会被这失了心神的丫头诱惑的憋死在这里,可这地方比之其他各处更美好,他心里叫着赶快起来这是做什么,罗敷还是个小姑娘。可行动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两人都是晕乎乎如坠云雾,欲是一张看不见缝隙的网,密密实实给二人一起罩了进去。   罗敷胸膛急速起伏,那上下的弧度便越发的明显,他不动弹一边面红耳赤的喘,一边小幅度的抬头看了看自己身下。   果真是经不得心爱之人的一点儿挑逗,何况如今哪里是挑逗,这情景还能坐怀不乱的只能是下面没了本事。他本事可足,自己很有自信,这么着迟早会控制不住自己亮出真本事来,那可糟了,等罗敷醒了一定恨死自己。   他一想到叫罗敷记恨着,立刻弹跳起来,手脚快的像是练习多次,将罗敷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不依,闹着要挣开,嘴里求饶似得,总算能咕哝几句,来来回回的叫,“小叔叔。”   她叫一声,他便应一声,乐此不疲。   “小叔叔这就带你醒醒神,你别忙挣,就一会儿,咱们一会儿就舒服了。”   田亚为虽没见识过这种药的药效能有多厉害,但也多多少少在书中见识过,那些个中了招的人无一不是要寻人求欢的模样。他对罗敷万分珍重,怎可趁人之危,哪怕出发点是为了救她,可这事实摆明了也是自己占便宜,只会叫罗敷看不起自己。   惠通如今正值冬季,又湿又冷的天气,若是以凉水浇身也是个缓解办法,可这么着他这铁打的身板可能还能抗些时候,罗敷这般娇弱,不说能救人弄巧成拙倒成了催命符了。   这甜美的小女子,他的小姑娘,他可不忍心叫她受一点儿伤害。   听说某些穴位也能解这些杂七杂八的污秽东西。他心里有了成算,练武之人,对于经脉穴位倒是不比郎中来的生疏。   田亚为细想了想,没有针灸用具,只好借指使力,这么一来似乎难以避免的又要同罗敷有些肢体接触。且隔着衣服没法辨清穴位,须得将那部□□体裸露出来,如此一来可不单单要尽心尽力的辨别她身体上各个位置,还得以手触摸……   “嘶——”光是想想,他都得借好大的力方才把体内乱窜的那股子欲压制下去。   屋内温度不断攀升。   罗敷如今能断断续续的说出好几句话来,她吼着难过,小手抚上自己玲珑的身子,表情却是难以抑制的享受。   “再忍忍——”田亚为脱口打断她,伸手捂住那总是说些让他想入非非的话的红唇,也不知是叫罗敷忍耐,还是告诫自己要忍耐。   罗敷却不听他,以舌描他手心细细的纹路,略微有些咸的感觉,皆是他手心的汗意,但不令人难受,反而更想诱惑他再出些汗暖暖自己。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爆了粗口,男人间说话难免粗俗,且身边都是些市井气息浓厚的糙汉子,自然没多久便跟着学了几句,后来索性彻底放飞,不说几句糙话像表达不出情绪似的,可自从她来他便克制,叫她听见了像是污了她耳朵似的。   田亚为松手便以唇在那红唇上用力辗转,将她全部嘤咛吞入腹中,狠狠咬了她一口,方才放了人恶声恶气的开始干活。 第四十八章   罗敷醒来时,并未见到其他人。爬起来感觉喉咙有些干,咽口水都费力,想是昨天那股子燥热烧的,她思忖估计是上火了吧。也不急着找小叔叔,先去那桌边坐定,抬手摸了摸桌上那茶壶。   “温的。”她嘀咕一句,,随手将桌上倒扣的杯子翻过来一个,用那茶壶里的温水稍稍涮洗了下,接着倒满一杯,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屋子里火盆烧的依旧红火,只是罗敷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仍旧觉得冷意十足。那火盆上还架着水壶,烧的滋滋冒气,沸腾起来。罗敷见桌上放了小叔叔身上经常带的那只水囊,方才确信了昨晚上确实是同他一起的。罗敷将水囊里灌了些热水,笼在怀中取暖。准备四处去瞧瞧看,小叔叔定不会撇下自己就一个人离开,这点罗敷倒是很有自信。   她拍拍怀中抱着的水囊,意外觉得满足,低头笑意融融。笑着笑着总算瞧出些不对劲来,她抻长了手臂细看,这件小袄穿着倒是暖和,可分明不是昨天自己穿的那件啊,她慌里慌张解了小袄细看内里。   心顿时凉了半截,自里到外哪有半点是昨天出来是自己穿过的衣裳,并且,并且那……   罗敷想想都觉脸红,便是连同贴身肚兜都换了个遍。   没想到小叔叔竟然做出如此事情,枉费自己那般信任他,倾慕他,怨自己看错了人。她急的差一些落下泪来,慌里慌张跑到竹楼窗前。入眼却是一阵刺目,自己的衣服竟然一字排开,皆晾晒在竹楼院中,正在风中摇摆着。   “这——”罗敷细细数来,独独缺少了自己贴身穿的几件衣服。罗敷抱着水囊飞奔下去,终于在楼下一间小屋里找到了正在用火烘烤衣服的小叔叔,他正拿着自己亵裤烤火,方才自己洗衣服时都觉没脸,亵裤上这么一摊东西,想来是因为太刺激太香艳了。   他烤着内里衣物,身上自然衣不蔽体,罗敷一闯进来吓得他弹跳起来,随手抓了两件衣物就捂在身上。   “你——你不知羞耻!”罗敷眼睛通红,大声指控他的罪行,“你用什么挡着呢!”   用什么挡,田亚为低头看看,可真是巧了手里正拿着罗敷小衣,可他也不好就这么把衣服放下,放下才是真的不知羞耻。   “你昨天,都干什么了?”罗敷见他没动静,嘴巴一扁,泪跟着便掉了下来。   “你别哭,别哭啊——”田亚为索性也不管许多了,将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往身上一披,急忙先过来安抚罗敷。   她是见识过小姑娘心思多细腻又多脆弱的,心中又是怨恨自己,一早便能预见她醒来不定害怕成什么样,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能陪着她醒来。   “小叔叔什么都没做,你不记得昨天的事儿了?”他低头凑近罗敷那张委屈的小脸,她眼泪巴巴的瞅着自己,他这心便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她是他的软肋,这辈子摘不掉了。   他伸手碰触她微凉的脸颊,“昨天尚安公主是不是喂你喝了什么?”   他语气突然凝重,罗敷闻言便是一抖,“是有这事,她们用勺子掰开我的嘴,强灌下去的。”   “还有呢?”田亚为眼睛一眯,似乎心里已经是计较上了,“公主先是说要把我送去寿山公府给兆睐做小,后来又阴晴不定的变卦,叫我代她给驸马爷捎话,说她要逃走——,小叔叔公主要逃走了,她失踪了你的罪责可就重了,这过了一夜她定是逃得人影都没了。”   这话说得却叫田亚为心中一暖,他歪头看她,“你关心我?”   “谁关心你,大流氓。咱俩的事儿还没两清呢。”罗敷一下子挣脱他控制。   田亚为才不叫她逃开,他手臂长,伸展同他身高无异,一下子就给罗敷拉了回来,“两清?这辈子两清不了了。”   他使了些力气拥著她,“公主给你下的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我哪里知道,你松开我说话,不要你搂着,又被你占了便宜去。”罗敷贴着他才知道他身上衣服湿哒哒,穿在身上定是不好受,偏要忍者不去心疼他。   “风月场上惯用的助兴手段,你听没听说过。”   她当然是不曾听说过的,却也不至于猜不出小叔叔所要表达的意思。   罗敷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是媚药?公主这是何意,我与她并不熟识啊。”   他表情立刻有些阴鸷,甚至不自觉泛起冷笑,“她当这天下都得被她玩耍个团团转,却忘记了在谁的地盘上,就得冲谁低低头这道理。”   “小叔叔是要报复公主不成?她毕竟是皇族公主,小叔叔若真是要得罪她,届时她要反扑,亲疏有别皇上对小叔叔生了嫌隙可怎么好?”   “自然是有那不必强出头,便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方式的。”他一捏罗敷的小下巴,语气轻快的说到。   罗敷拍下他不老实的手,“能与我说说么?”   “你叫声好听的便告诉你。”他笑的有些暧昧,只是罗敷不曾看见。   她皱眉天真问道,“好听的又是什么?”   田亚为立刻松开她不老实的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的摸,一边还捏着嗓子逗她,“小叔叔,我好热啊——”   罗敷脸嗖的红了,整个脑袋都是充血状态,“你别胡说,我哪里这样子浪荡了。”   “真的有。”他语气颇正式,“这句还算能接受范围之内,还有更叫人想入非非的话呢。”   “我不听,我要回去,爹娘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昨天夜里你出了一身的汗,水娃娃似的,再说那药吃了会流出些秽物,你瞧都给你洗了的,好歹衣服干了才回去啊。”   “你还说,还没找你对我负责呢,叫你看了个遍——”她气咻咻的,抱臂扭身子不看他。   “自然是要负责的。”田亚为大感意外,“我极乐意,难不成你还有嫁给别人的打算?”   田亚为被自己这套说法吓得不敢接着往下想,“若是真有你也得放手的,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女人叫别人看了去。”   罗敷撅了噘嘴,“可我被那寿山公府三公子——,小叔叔便能接受么?”   “你别胡说,在我面前你干干净净的,乃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女孩,谁也比不过你去。”他一着急嘴都快要打磕巴,“若是真能对你负一生的责,小叔叔这辈子也就足了。”   田亚为轻轻环住她,“你不知道小叔叔太想有个家了,一个有你的家。”   罗敷没回他话,轻轻将他推开了些。这温情时刻却遭到拒绝,田亚为心凉了半截,跟着便是抽痛,果真小姑娘是不喜自己的,许是依旧将自己看作叔叔,这滋味叫他舌根都泛起苦来。   “衣服这样湿,你脱下来去裹上被子,我替你烤吧。”   田亚为新奇的瞪她,瞪着等这心又软作一团,再逃不开罗敷为他编织的温柔之中了。   第 四十九 章   礼部几位官员忙的昏头转向,这一夜着急上火一夜未睡,公主失踪这种大事哪个人都负担不起。偏偏是手底下人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一大早灰头土脸的在营中先后碰头,想他几人好端端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乌纱帽保不住不用说,这项上人头许都得跟着一块儿丢了。   这尚安公主一路上出的幺蛾子真是太多了,随行官员都被折腾个够呛,自启程以来那是一天好觉都没睡过。本想进了临南便由驸马接手,他们这些个人也能少操些心,谁知道人家半夜里想出个上山后碰面的主意。本也够折磨人了,怎么就偏偏叫人惦记上,真还就给劫走了呢。   驸马爷这头也不好过,他对尚安倒也算是有情,年少二人相遇,他一个不受宠的小国王子能得皇帝亲妹妹的垂青自然是得意的,更是乐意的。那时候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求过亲,皇帝当时如何回答呢?   “尚安良配王公贵族,不作他想。”   那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在皇族眼中的地位之低,他自然大受打击,由此发奋要争做那人上之人,直至被皇帝亲封了世子之位。对尚安呢,那感情也再不是儿时纯真模样,身边美妾如云,个顶个的温柔可爱。尚安年龄不小了,且娇生惯养这许多年,得人精心呵护着,宠溺着。可他到了三十岁的年纪了,风花雪月早就不适合他了,昨晚尚安临时提议的湖边相聚,他本就已经是耐着头皮上的,等了一个晚上不见人影,叫他耐心已经给磨得一干二净。   一大早,驸马爷也是气势汹汹,营地里连闯了五六关,这亲事又不是自己求来的,若不是皇帝授意,要自己请旨赐婚,也算保全尚安这老姑娘名声,当他乐意同他们兄妹玩耍不成!   驸马爷这边刚一出现,随行官员个个都立刻噤声,哪敢叫他知道这事儿,二人还未进行大礼,公主清白遭毁,哪怕公主平安回来了,这驸马爷心里也得梗着根刺。   这都什么事儿啊?   大将军姗姗来迟,冷眼看着众人你来我往的劝和。官员们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管拖着驸马不叫他再往里走,文人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一流,什么公主在轿子上吃枣,叫枚枣核卡住了嗓子眼儿,这才急急忙忙返程回营,昨晚便没有赴约。   田亚为只管冷笑,瞧这些个人都叫逼成什么样了。   一官员见大将军站干岸似的,全与他无关的模样,凑过与他搭了几句话,“将军昨晚押解留族犯人,不在营区倒是能逃过一劫,我们这些人可倒了大霉,今天叫这驸马爷还指不定怎么闹呢。大将军恐怕还不知道昨晚上出了什么事儿吧?”   田亚为笑着瞥他一眼,“您还别说,我昨晚上经人托梦,还真是知道那么一丁点内幕。”   “托梦,怎么说?”   田亚为本是抱肩姿势,这时伸手在那官员肩膀上拍了拍,“我那死了十来年的老子娘,告诉我说管不住的事儿,由他去,说得多错的多,管得多怨得多。”   那人摇头说不明白,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内幕。   驸马爷看这架势,猜也猜得出来,公主那头出了事。   “公主此刻到底身在何处?”驸马爷心道当我三岁小儿好糊弄不成,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这天底下断也没有夫妻一辈子不相见的道理。   他也收敛戾气,只是昂着头,将那句求见公主来俩回回的说。   尚安公主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知道外面闹翻了天,仍旧能在自己帐下安坐着看这场好戏。驸马这年纪已经退去青涩,举手投句皆是沉稳姿态。公主表面不说,心里着实是喜欢的紧。   “哎,昨儿那女子真没送到驸马爷手里?”公主撩了帘子一角,低声问了句侍女。   “回公主,人在半路就被劫走了,那帮人当是您失踪了,忙乎了一晚上一无所获。”   “这还真是奇了,打主意打到了我尚安公主的头上。”公主努努嘴,“不过倒也不亏嘛,一头喂了药的小母狼,他们得手也不算亏了。”   “公主,可是那女子的事情,若是被人查到是咱们——”   “你怕什么,兆睐不是说了么,不过就是个县官之女,好拿捏的很,有人找来一律说老早咱们便放了人回去便好了。”公主不以为意。   “可那女子似乎与大将军有些关系,奴婢不怕其他,若是大将军找了来,公主又当如何?”   尚安公主回头瞅他一眼,“你嘴巴给我闭牢一点,人可不是从我尚安公主这里丢了的,记住了?”   “奴婢明白。”那婢子叫公主一喝,立刻吓得不敢多说,只是诺诺称是。   尚安公主倒是未曾想到,怎么把大将军扯了进来,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做什么都像是公事公办,她最不擅长与这种人打交道,哪怕自己低声说些似是而非的软乎话,也像是遇上了铜墙铁壁,招招反弹了回来。   礼部尚书乃是众官员中级别最高且最为年长者,眼见众人闹得不可开交,谁也不乐意担责任给驸马说个清楚,他颇有担当,情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将昨晚之事和盘托出。   驸马爷一听这还得了,堂堂公主说没便没了,当他这驸马是来被耍的么。   她捏着从北边运来的索索葡萄,十指纤纤同葡萄倒是相衬,那葡萄一掐便汁水横流,她招手叫侍女接了去,自己细细擦了擦指头,睨着外面不同人脸上神色,突觉极其有意思。千人千面,果真不假。   还有这礼部尚书,一如既往的刻板高调,咸吃萝卜淡操心。见他不知说了些什么,竟然意外将驸马爷劝的消停下来。   “这马尚书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当他是个能人不成,事事都爱掺和一脚,本宫偏就要让他出出丑,也好叫他知道主子面前,奴才没有狂吠的份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特别没感觉,我都不敢看第二遍,瑟瑟发抖…… 第五十章   尚安公主是个顶奇怪的主子,什么事情她越是在乎,就越是生出反骨想要破坏。而她呢,对自己极有自信,许是因为出众的容貌,再加上认定她与驸马相恋多年情比金坚,她使得小手段不过就是小小报复,只因驸马身边多出那许多女人,而自己孑然一身。她甚至已经幻想出驸马在自己面前痛心忏悔,互诉衷情的场景。   如那样,自己便原谅他,只有一条,他府里那些个姐姐妹妹趁早得赶出府去。他的夫君,怎能容许别人同自己分享。   二人在惠通耽搁了些日子,年少相视的感情基础,加上二十多岁女子少了的那份含羞带怯,多了些让人沉醉的妩媚多情,驸马自己倒也没料到,尚安公主热情起来着实让他沉迷了一段时间。   暂时把自己府上那些个莺歌燕舞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在惠通陪着公主。   出了惠通,距离驸马府邸便近了,尚安的意思在惠通就得给他迷得神魂颠倒,给他时间反应,将府上那些女人都清理干净,她可不想见着那群无关紧要的人。   田亚为那日照理向公主问询启程日期,兼而将队伍准备情况向尚安报备,“天气渐凉,公主一直住在帐篷中不是办法,卑职斗胆,还请公主早作打算。”   “大将军说的也是。”尚安状似深沉的思考了阵,这外头住几天是图新鲜,时间长了湿气重,每天冷的她脑袋疼。   尚安揉了阵太阳穴,果真觉得脑中像是绷了一根弦,铮铮的疼。   “惠通是个好地方。”公主不松口动身,胡编了个理由,“出了惠通便要到临南边界了,再向外些可不就出了国土——”   她哀叹了声,“还是容本宫再住些日子,一霎便离了故乡的土,好歹容我缓缓。”   “是。”田亚为回着话,向帐篷内扫了一眼,他巡夜之时,不止一次看到过有人半夜自帐篷之中出来,那人功夫不错,就是田亚为也不敢肯定若是真要追上去,是不是真能追的到人家。只第一次叫自己看到那人,通报公主时,公主摆明不想叫自己查下去。公主既然不便告知,田亚为对这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宫同驸马商议了下,就这几日,便搬去同他合住。”公主自己揉了半天脑袋始终摸不准地方,使了眼色叫一旁侍女过劳伺候,“早便该是如此。”   “拿卑职这就着手前去准备。”   “慢!”公主出言打断,“这一两日里不急,本宫还有好些要收拾的,该拿的拿着,该扔的便要扔掉。”她语焉不详,田亚为直觉公主这几日会有些大动作。   田亚为一边应着,一边退了出去。   下了值已经是傍晚,田亚为没啥好地方可去,这几日忙起来都是随便找个地方糊弄着吃睡,过得浑浑噩噩。一晃也有五日未见罗敷了,他挠挠心口,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夜间闲下来便抓心挠肝的想见她,见不到就要死了似的。他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惯下来的,反正发现了就知道好像早就存在了一般。   礼部几个熟识的官员同田亚为擦肩打过照面,一人错过他身子絮絮叨叨道,“怎的一到饭点便来了事情,寻常时间哪个不能去县衙跑这一趟!”   “少些抱怨吧,不是说才拟好的单子么,这点儿确实寸了,也是没办法,自认倒霉呗。”   田亚为偷听几句,立刻来了主意,“二位大人慢走,可是要上惠通县衙送东西去?”   “正是呢,马尚书交代明早就得用,今天必须得同县衙碰头。”   “二位若是信得过,交由亚为来传递吧,县衙大人同我沾些亲,正巧要同他碰面的。”   这感情好,那二人将差事交给了别人,反正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很是放心的回去交差了。   田亚为拿了东西立刻窜到惠通县衙,先是正要出门的几位捕快打听了秦文昌是否已经回了家,得到了否定答案,便一直在县衙不远处一僻静角落猫着。   现在就这么贸然去寻他,万一事情交代完毕秦文昌不解风情的自己离开了那不是功亏一篑了么,田亚为有些小心机,他专等秦文昌出来后走的离家近一些的路上,这时候自己再出现交代一下任务,十有八九秦文昌得叫上他一起回去蹭个饭。   他这算盘打得好,秦文昌都远远看得到家门口了,田亚为一路飞驰气喘吁吁的说,“礼部送来的急件,正好跟你在县衙错开了,你刚走我便到了,追了一路,出一身的汗还真是有些渴了。”   秦文昌这头感谢了大半天。看他确实累的额角的汗都成股的向下流,很是不好意思。   晚饭是同秦家人一同吃的,罗敷低着头扒拉饭,见田亚为有意无意的瞅她,她便故意转了角度,不叫他瞧自己的脸。   罗敷一边咽着嘴里的饭,一边偷着乐,使这点小性子故意气他。   田亚为这头被忽视良久,好几天自己在忙都没见上一面,哪能甘心自己被无视。   “我瞧罗敷这小脸似乎晒黑了些。”田亚为叼着筷头,正大光明的盯着她看。   罗敷娘闻声仔细看了看自己女儿,“似乎是不如建南时白嫩些。”   “哪是这样。”罗敷伸手捂了捂脸,“叫你们一直盯着怪臊的慌。”   田亚为就是喜欢她这小女孩的娇态,甜美诱人,臊的脖子都泛着可爱的粉红。   “黑些也不怕的,南边产珍珠,用珍珠磨了粉敷上,凉阡贵妇人皆如此打扮,一时也是风尚,罗敷也可试试。”   罗敷娘接话道,“说来,珍珠粉美颜似乎还是自宫廷御医药方之中开出来的。有位妃子大胆尝试后,果真是有奇效,继而才推广开来。良品珍珠一颗不下百两,若真叫罗敷这样子的摸。还不把我同你二哥给吃吃穷了。”   罗敷娘同田亚为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摇着头表示此法不可行。   “我倒是知道一地方,明天无事,咱们溜达着上那里瞧瞧。”   罗敷揉了揉自己小脸,世人皆爱美,她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在建南随意上“不离珠”挑几件好的,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如今出门在外,事事都不方便,不过只要是小叔叔替自己考虑周到,她一准儿能毫无心理压力的接受。   罗敷欢快的点着头,叫罗敷娘老大的不好意思,“你做大将军的人,忙成这样子,整日里还这么惯着她,叫她越发的骄纵,以后可怎么好找婆家。”   这话前半句那样动听,田亚为正沾沾自信,后面一下变了味儿,实在叫他心里不是滋味了些,小姑娘放在那里像是自然散着光芒,叫他时刻担心她被人惦记上了。等这边事儿忙完了,得同二哥二嫂交交底,若是二人同意他也好准备下一步提亲事宜。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田亚为暗戳戳的想,小妮子忒傲娇,几天不见就总是与自己陌生了似的,全不记得几日前的亲密。   田亚为一早便将罗敷接了去,他殷勤的跑前跑后,面上也是喜滋滋的表情。终于又有机会独处,这可真不容易,见天的耍些小手段,他那些主意都快给用光了。   “娘,可有要买的东西,罗敷见了正好给带回来。”罗敷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也依旧是俏生生的样子。她白衣白裙,仙女儿似的好看,田亚为笑的心满意足,他的小姑娘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好似也不缺什么,你先紧着自己挑,珍珠粉啊珍珠首饰,喜欢制备些也无妨。”罗敷娘替她理了理帷帽上的薄纱,“眼见着就长成了大姑娘的模样,真是快啊,娘见你如此到生出许多不舍得的情绪。”   罗敷娘突然提一句这话,倒叫人摸不着头脑了。罗敷笑道,“娘,我是同小叔叔上街转转,听你这话音倒像是要将女儿嫁出去了似的。”   “姑娘家什么嫁不嫁的,不知羞。”罗敷娘拧了拧她鼻尖,“去吧,早去早回啊。”   田亚为在一旁偷笑不语,心道未来岳母好敏锐的心思,平白给了他一些底气,他装模作样的作揖,“二老放心,小生定护罗敷姑娘周全。” 第五十一章   女孩子家走路姿势总是拘谨而淑女的。罗敷两手自然垂落,款动金莲,一步一步走的审慎又认真的样子。他们男人家可就不一样了,田亚为从军以来便养成了做事总是虎虎生风的性子。迈的步子也大,他自认为很是平常的速度,罗敷没两步就给落下好远。他腿长手臂也长,若是罗敷离他近些,他手臂不自觉就靠在自己手旁。   两人手靠的那么接近,他指尖擦过她手背绵软的肌肤,痒梭梭的,却不讨厌。   每每罗敷正要加速赶上他的步子,田亚为便好似有感应一般,立刻慢下来等她。于是二人很有默契的,在街上走走停停。   “罗敷——”   “嗯?”她正低垂着脑袋,彼此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样长久的走过来,突然被提了名字,叫罗敷一时也有些惊讶。   “你瞧这街上玩意儿这样多,你总垂着脑袋做什么?”   小叔叔随手自街边小摊上拿起一只拨浪鼓,叮叮咚咚的摇起来。   “我又不是个孩子,还玩儿这个啊。”说是这么说,罗敷还是饶有兴趣的接过来玩耍几下。   “可不就是孩子。”田亚为抱臂看她,表情突然又陷入回忆之中,“小时候小小软软的一团,叫人整天想揣进兜里带着走。那时候还想着小侄女永远别长大了,长得这样好看,叫我抱回家好好养着,多好。”   “怎么个好好养法?”罗敷从小叔叔嘴里听到他之前对自己的看法,感觉很是新奇。被他一形容,才知道原来自己小时候这么可爱啊,于是越发的想要小叔叔多说一些。   田亚为以手遮了遮嘴唇,不由轻笑一下,“总会知道的,急什么。”   罗敷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的意思,局促之下只好先背了身子对他,装模作样的同那摊主说了句,“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那老板有些走神,这样一对好看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这二位年轻人看着就般配,女的靠近摊子问价,男的便站在侧后方近街那边,路上偶尔来往几个小贩推着小车路过,他虚拦她一下,幅度也不算大,看着她只管笑。   愣神一下,那老板正要比个五字出来,快速扫了眼女孩身后的田亚为,缓了口气伸出两个指头,“不贵,您给两个就成。”   倒真是便宜,罗敷没多想便将腰间荷包解了下来,小心数好了钱递到小摊老板手里,“您这东西做的真不赖,物美价廉么。”   那摊主“哎哎”两声,田亚为背手看罗敷认真的小模样,倒真像个揪细的,持家应当不赖。二嫂总爱拿崔喻理那姑娘说事,再他看来罗敷不比她强上百倍。   罗敷捏这小玩意儿,心道罗孱有了孩子,倒是正好能送与他玩耍。   两人相携离去,田亚为这回步子放的更慢,错身在她背后拱手向方才那摊主无声道了句谢。   摊主可极是乐意做他这幢生意的,平白多得了颗银锭子,谁不喜欢这买卖。   小叔叔所说那间首饰店,名叫“日丰金”,大俗极为大雅,罗敷觉得这名挺有意思。生意人哪个做买卖不是为了日进斗金。   到底罗敷也接管“不离珠”有些日子了,进了门不至于叫人蒙了去。这店还真不赖,东西齐全,主要是地儿大。旁边还专门请了几位师傅现场打首饰。大盆里满满养了一盆的活蚌,现采现做倒也吸引不少人驻足。   “是在这儿挑好了珍珠再打?”罗敷拽拽田亚为衣袖,她第一次上这地方来,自然是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出丑,万事总要仰仗着小叔叔。   田亚为矮了身子回他,“你瞧一盆盆卖猪肉似的,好东西指定不在这儿,咱们上柜台问问去。”   罗敷细想想是这个理,挺了挺腰,之后再看那些自蚌中取出来的珍珠,再不觉得新鲜有趣了。   柜上掌柜算盘珠子拨拉的响,眼睛瞅着账本,手指头只管在算盘上来回的动弹,这熟练程度可见一斑。刚刚算成了一笔,见眼前凑过来两脑袋,皆是新奇模样。   掌柜的打眼一瞧,还是位熟人。   他连连作揖,“大将——”   将军二字还未出口,田亚为已是连连摆手,“今儿是来看珍珠的,上次不是说新到了一批货么?”   “您是大主顾,常来常往的鼻子这个灵,昨儿才到的,这就给您取去。”掌柜眉开眼笑,大将军可是这方面行家,出手阔绰,能瞧得出好赖,跟他做生意爽快,你少让他一些他也不觉得吃亏。总之他这间店里的好东西,三成进了田亚为口袋。   “小叔叔常来么?”罗敷扭头问他,“掌柜的都记住你了。”   “南来北往的首饰咱们‘不离珠’是最全乎的,你当小叔叔这东家只管吃闲饭不成?”   “好嘛,原来我是吃闲饭的过路管家,核心的东西一点儿不知道啊?”罗敷有些不平,她也是尽了心力经营不离珠的,只是没他做得好罢了。   “放心,不会只是过路管家,以后财产都交给你保管还不行?”   “不稀罕!”罗敷扭脸不理他,居然又被他暗戳戳调戏了,光说不练假把式,谁信他!   掌柜不一会儿小心翼翼捧出只木匣子,盒子两手掌并起来能比个大概。瞧掌柜这精细的劲儿,就知道这东西定不便宜。   罗敷窘了下,小叔叔果真是行家,一出手就叫人家捧出个大宝贝来。   “您瞧瞧,东珠如今禁的严,专供皇家了。这颗是咱们南珠的圣品,有价无市的宝贝。”   瞧瞧这词,“有价无市”,罗敷紧了紧荷包,这些可都是自己攒的私房,就剩最后十两了。莫说是买这珠子,她估计连这盒子都买不起。   掌柜先从盒中掏出个琉璃做的底座来,用袖口小心揩了揩。   “珠子还有座啊!”罗敷感叹一声,自己就凑热闹瞧一眼就成了,这么讲究的东西她买回去也不舍得磨粉给用了啊。   “咱们给配的,这东西精贵,配着更好看。”   掌柜笑呵呵总算捧出东西来,罗敷看不懂这东西到底厉害在哪里,左右是好东西吧,不然不至于故弄玄虚这么半天。   罗敷瞧了瞧田亚为,“叔叔怎么看?”   “不怎么地!”   掌柜一听这话急的直冒汗,“您可是行家,说这话得负责的,我这可是值百金的好东西。”   “十两。”   田亚为叫价道。   罗敷又捏了捏自己荷包。   “这琉璃座都五十两呢!”   “不要那座儿,十两!”   田亚为砍价像是砍人似的,掌柜叫他逼得冷汗直流。   罗敷又拉了拉田亚为袖子,二人调转身子窃窃私语,“小叔叔,你这么个砍价法,不会逼得掌柜赶人么?”   “他那东西不值钱,诓你的,你瞧外头这么些人,有心人要是想夺还不是手到擒来。可见若是真宝贝指定把咱们迎道里头看了,哪能这么放心的展示。”   罗敷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想着这么大一颗珠子,磨了粉掺些东西敷脸,估计能用好一阵子。   “十两!”罗敷跟田亚为统一了战线,咬牙豁出去了,十两都给他花完了了事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掌柜换了脸似的喜气,“成交,就十两!”   这么爽快,罗敷递过银子去,将珠子接过来。   “小姐可要打成什么东西?做个领扣不错,做个金扣一镶,素雅大气。簪子也成,咱们这里的师傅手艺都是全临南顶有名的……”   “不必——”罗敷打断他,手里捏着那珠子左瞧右瞧,狠了狠心,“不用费那神了,给我磨了粉,回去敷面用。”   掌柜下巴都给他二人惊得掉下来了,这么贵的东西,给磨了粉?值百金啊,不是百两更不是十两!那田亚为不是不识货啊,偷塞过来的银票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呢,怎么一时就傻了呢?不仅不制止,一副纵容的表情,“就照这小姐说的办。”   他叫罗敷一句话憋得半天换不上来气,好歹理顺了,伸手抖了半天,指了指一旁伙计,“将我那金杵拿来,我亲自来磨!”   掌柜磨得仔细,洒出来一点儿恨不能舔个干净,边磨边快要掉下泪来一般。   这时候打外边簇拥着进来群人,为首那女子同样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一看便是勋贵家里出来的子弟。前后均有人开路,将原本热闹非凡的首饰店一下子清理的没什么人了。   罗敷自觉这人惹不起,向一旁凑了凑,田亚为皱眉看了看来人,将罗敷护到自己身侧,免得也被波及。   “何掌柜,听说店里新进了匹好货,为首有颗尚好的南珠,听说十年来就出了这么一颗极品,可有这事。”   掌柜哭着张脸,“有是有……”   “有就好,昨儿我府上人验了确实不错,今天特地出门跑这一趟。我这绣鞋上掉了只东珠,您那成色模样大小与我那颗极匹配。一东一南也算平衡,您开价,我这就是来取货的。”   罗敷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再看那跋扈的样子,财大气粗的口气,许也就尚安公主办得到了。   “您来晚一步,东西叫旁边这二位买走了。”   “哦?”尚安公主总算注意起边上两人,“大将军?今日不见你在营中,碰巧却在这里遇上,倒是有缘。”   田亚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双倍的价钱,你将这珠子舍给我了如何?”   田亚为摇了摇头,将身后罗敷藏的严严实实,薄唇轻吐出二字,“不成。” 第五十二章   “哦?两倍不成,还可商议,再加些价也不是不行。”尚安公主倒不是真的多喜欢这东西,毕竟她还没真正见过,不过就是这“南珠第一”的名头叫的太响,叫她这收集癖犯起来当真是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了。   田亚为自然是依旧摇头。罗敷那头自长公主形容这珠子贵重程度之后,也着实是吃了一惊,总算知道了方才掌柜那哀怨的眼神究竟是为何了。   “大将军最好还是不要挑战本宫底线才好。”尚安见田亚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烦躁。她可从不会示弱说软乎话,既然同他好好说没什么效果,她倒是不介意使些手段,叫他屈服。   尚安转了转右手上带着的那只玉镯,恍惚见田亚为身后似乎跟着个女子,“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佳人所托,要讨女孩子欢心——”   田亚为年轻有为,尚安对他虽不至于钦慕,到底也是另眼相待。尤其女人到她这个年纪,似乎总是急于证明自己的魅力一般,从前对他也有过试探,只是叫他赤,裸,裸的忽视。尚安经由年少那一段爱恋,认定男子皆是薄情寡性,见色忘义之辈,在他这里碰了钉子还以为他生来就是如此冷淡。显而易见,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出手这样阔绰,甚至不惜得罪堂堂公主也不相让。   尚安不由带着几分不甘,她出身高贵何曾想过叫人比下去。   “正是要送给姑娘的,公主奇珍异宝见的多了,这珠子还望公主能成全在下。”   “若是本宫偏偏就是看上这东西了,你又如何?”   “那也无妨——”田亚为伸手将掌柜手里已经杵了个稀碎的珍珠递过来,“您看过了,这东西回不成原貌了,如今不值个什么了。”   “这——”公主皱紧了眉头,“这又是何意。”   掌柜适时插了句话,可怜巴巴道了句,“姑娘要用这珍珠粉敷面,大将军想也不想的就叫磨了。”   “掌柜话不是这么说的。”田亚为一时有些不悦,“东西付了账,如何处置那是我二人自由,容你在此置喙?”   “是是是,小人说错了话。”掌柜叫他一喝不敢再插话,唯唯诺诺就要下去。   “在本宫面前呼呼喝喝,大将军你还是头一个。”尚安见那珍珠被磨了粉更是恼怒,自己为了这珠子不辞辛劳亲自跑这一趟,虽说是要镶在鞋子上,对这东西那也是万分看重的,哪知凭空冒出个女人谱竟然摆的比自己还大,要磨了粉敷面。   当她那张脸是天姿国色,比之自己的绣鞋还精贵不成?   “姑娘的脸这样精贵,本宫看上的东西给磨了粉,你的谱可比本宫大多了。躲在人后算什么本事?”尚安一拍柜面,“见了本宫不知要请安问候,还要本折公主的面子不成?”   她这一声拍的响亮,见识过这位刁蛮公主的无理之后,罗敷本就有些怵她,叫她这一吓,不自主浑身抖了抖。   她正要自田亚为身后走出来,却叫他提前一步更是遮个严实。罗敷同公主之间有些纠葛,田亚为可不愿意好好带她出门逛个街,又得受些不必要的刺激。   “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动怒。”田亚为抿嘴冷脸时,跨步站着,将双手背在身后,连眼神都不愿施舍她似的,“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锱铢必较,才是自己折您的面子。”   尚安公主叫他噎的圆蹬着双目,“大将军可知这话说了有何后果?”   后果?那得看谁的底牌更大才好说后果二字。   他总算愿意看她一眼,那是凛冽而毫无温度的感觉,“亚为还是那句话,这东西同您半分的关系都没有。”   罗敷叫田亚为拉着,拿了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尚安公主望着二人背影气得咬牙切齿,“去给本宫细细的查,这女子什么来路。他大将军暂时动不得,姑娘家本宫也拿捏不了么。”   罗敷抱着东西跟着田亚为走了好一阵,却见他突然停了脚步,罗敷抬头不知看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跟小叔叔在一起,是不是不开心的时间远大于开心的时间呢?”   他问的很是真诚,一瞬不瞬的盯着罗敷,心中紧张害怕,怕她真的说出那个“是”字。   “怎么会。”罗敷将自己开心的情绪尽力表现出来,顺手捏了捏田亚为原本鼓鼓囊囊的,袖筒,“小叔叔银票都叫我掏完了,占了好大便宜呢。”   “可每次与小叔叔一起,你便总会被人寻来麻烦,次次都不安生,会不会埋怨小叔叔没有保护好你”   罗敷同他对视片刻,突然挪了目光,“小叔叔没道理时时刻刻关注着我,也不可能每次都及时出现——”   她缓了口气,“坦白说,我并没有资格叫小叔叔以我为先。”   他拔高了音调,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子,“怎么没资格,只你最有资格。罗敷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那声音简直就是哀求。   “我不准你抛下我,我这就上你家提亲,把你一辈子拴在我身边。”   田亚为大脑放空,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罗敷急忙拉他,“我哪里好,就值得你这样?”   她也狠自己不争气,小叔叔在她心中天神一样的人物,可她却有不能言说的过去,到底是配不上他。   这问题田亚为想到不用想,张口便能回答,“哪里都好,比谁都好。”   “不管我从前什么样子?”   “不管!”   “也不问今后会是什么样子?”   “不问!”   他语气坚定,这信心从未有过动摇。二人心中皆是大定,这暴殄天物一般的珍珠粉,倒像是促成姻缘的定情之物了似的。   尚安公主手底下人到底还是有几个利索的。晚间便将消息汇集到了公主那头。   “秦家小姐?”公主一听不禁也是觉得惠通还真是个小地方,兜兜转换碰到的总也是那么几个人。   “叔侄之间卿卿我我,这种有悖伦常之事,秦家小姐够胆识。”   “他二人并非是亲叔侄,应当只是远亲。”內侍回了句。   “没血缘的么?”尚安公主有些得意,这方面秦罗敷可比不上自己,他招手叫一旁侍立的男子过来,“姑姑腿有些乏,来替姨姨按按。”   男子顶着那张同公主很是相似的面孔,却是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听话的蹲了下去。伸出双比之女子更为纤长白嫩的手来,不轻不重的替尚安按摩着,显然是惯于做这种事情的。   內侍一点儿不觉尴尬,这场面他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只管不要瞎看一准没事儿。   “公主下一步该当如何?”   “对付一个县官之女还用得着什么精巧的布置。”尚安笑的志得意满,“她不是还有把柄在咱们手上么,将她身中情毒被歹人掳走的事情搬出来,本宫到不信整不垮她了。”   公主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见男子正要离开,将人叫住,“上哪儿?”   男子十分听话的顿了脚步,转身脱衣便躺在了公主身侧。   罗敷这两天右眼跳的厉害,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联想到前几日小叔叔同公主硬碰硬,她担心公主真要给小叔叔使绊子,许就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几日,惠通果真不平静,流言四起,就连南都那边都对这事说的有鼻子有眼,人人都像是亲眼看到亲身经历了一般。 第五十三章   有秦文昌的关系在,邻里同罗敷母女相处很是融洽,且罗敷娘人好说话又和善,家里做些新鲜吃食也不吝啬给大家分享。故而白天里无事,隔壁时常也会串个门子,或是大家结伴一起上河边洗菜聊天,日子过得很是闲适。   这日午睡起来,邻居家婶子便过来同罗敷娘凑在一起做小娃娃穿的虎头鞋。婶子家小孙子刚十个月大,整日被她抱在怀里进进出出。刚开始几日还认生,如今同罗敷玩得正好,端端正正坐在特地给他铺的小毯子上玩耍。罗敷从前照顾自己幼弟秦容识,这方面不算是个生手,倒也照顾的到位。将那日同小叔叔上街买来的拨浪鼓拿来逗他玩耍。   “婶子,你瞧他现在爬的多稳当,上一次来还只会在毯子上趴着不动弹呢。男孩子到底是结实,小胳膊小腿的有劲儿极了。”   “可不是,人说三翻六坐九爬爬,九个月上就得学会爬了,我家这个还算晚的,你瞧十个月才能支起身子了。”   罗敷娘帮着婶子一起做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玩得高兴的罗敷,笑着摇头,心道到底没成家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罗敷他娘——”婶子拿胳膊肘捅捅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哎,怎么着?”   “罗敷这年纪,可说了亲事没有?”   “没呢,这不是随他爹到了惠通,将她这事儿都给耽误了,原是去年就该定下的。”罗敷娘这上头也不避讳婶子,二人一向是家长里短的什么都说的。   “这么说,便是有了心仪人选?”婶子抿了抿线头,一时也感兴趣似的。   “自小同我们罗敷一块长起来的,我瞧着不错,没上门提过亲,私下里我看应当是有意的。”   两人叽叽咕咕一顿低语,罗敷玩得高兴,也没注意她娘又说了她什么好话。   婶子看小家伙玩了好一会儿,额头都冒出汗来,给罗敷说了句,“家里可有温水么,我看他玩得久了,估计要渴了。”   “有热的,您等会儿,我去温一些来。”   婶子见罗敷走了出去,又仔细看了眼她离开方向,确定不会给她听见了才抱着孩子凑过来,“罗敷娘可听秦大人说过没有,那公主可闹出了大新闻了。”   罗敷娘摇了摇头,“公主没从咱们这儿离开,他每天两头都得顾,忙的什么似得,回来沾了枕头就睡,哪里能同我说什么大新闻。”   “罗敷姑娘家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我可同你说了,全临南都传遍了,公主早在建南便养了个娈,童,如今和亲路上竟然也时时带着,贴身伺候呢。”   她说的神神秘秘,不由又压低几分声音,“都说这公主二十多不许人家,又是那样尊崇的身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留久了确实是个害。”   罗敷娘不知想到什么,原本缝的好好的,突然扎偏了一针,赶忙抽回了手补救。   “那孩子身份都给扒出来了,我瞧不是胡说的。”她神神秘秘,附在罗敷娘耳朵旁,“说是先前皇后的娘家出来的,论辈分还得叫公主姨呢。”   “这事儿传的人尽皆知了?”她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想你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了。”   门外罗敷还端着水偷听着壁角,尚安公主行事确实是叫人诟病,不过怎么这事儿就能在临南传成这样子,公主那样的身份,若是传出不利的留言,应当也会有人帮忙遮掩才是啊。况且又是送亲途中,真不怕闹得两国下不来台面?   又一想,原本这公主就不是个省心的,自己都叫她害过一回,替她担心个什么劲儿,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这不就来了。   罗敷推门进来,婶子立刻闭了嘴,罗敷见她娘反倒是有些恍惚。   好似同宫里有关系的事情,娘便总是容易反常一般。罗敷偏了偏头,瞅着娘心中也是满腹疑问。   田亚为近来接了线报,留族人似乎又有异动。原本扎寨于临南以南一块肥沃之地,如今似乎向西迁了些距离。原来的驻地留人已不算多,那地方极适合繁衍生息,田亚为此前推断过若是自己不能将这股留人彻底赶离,三五年留人足以恢复了元气。可如今他们弃了这里,实在令人想不通缘由。   他寻了地图来推敲了半天,正琢磨着,永忠义突来禀报。   “什么事?”田亚为卷了卷手中地图,随意拿草绳一捆,便放进桌旁的小篓中。   “锐王爷到了。”   田亚为抬头看他一眼,撇嘴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来的倒快,你先去伺候着,我随后便到。”   田亚为看着永忠义退了出去,他倒也不急,故意磨蹭了些时间,若是可以还真想沐浴更衣烧柱香拜上几拜,再去见这大名鼎鼎的锐王。   锐王爷见了文彦舜,掀了掀眼皮瞧他,四肢健全没病没灾活的挺好,随口说了句,“当爹倒是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文彦舜嘿嘿一乐,没搭他的话,退出去默默守着了。   田亚为今日旬假,本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做,这锐王来的倒巧,正正好将自己堵在这里。他低头钻进帐中,见锐王仍旧笃定的在案后品着营中劣质的茶水,喝个茶都风度翩翩,一点儿看不出是在喝特地为他备下的茶渣冲的茶水。   “可算来了,本王还当要留在这里吃过午饭歇了午觉才能见着将军。”   “哪里的话,卑职可不敢慢待了王爷。”田亚为自觉地坐下,锐王爷倒是殷勤的为他也斟了杯茶。   见田亚为没有动杯的意思,阴沉的问了句,“怎么,大将军就不想享受下这特地为本王沏的茶水?”   他将“特地”二字咬的很重,“苦的本王牙都要倒了,喝了一嘴的茶末子。”   田亚为摸了摸自己鼻尖,对于这种区别待遇死不承认,“王爷恐怕是享遍了珍馐美食,故而对咱们这些残次品瞧不上眼了,卑职一向只喝的上凉白开,何曾奢侈的泡上茶默默品尝一番呢。”   锐王不愿同他在细枝末节上争执,冷冷瞧他一眼,“尚安公主那事,是你做的?”   他嘁的一笑,“怎么,王爷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成?”   “真是你!”锐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这些个龙子凤孙都是一个德行,惯用拍桌子瞪眼睛来表示愤怒。   “做了什么?你知道你那姑姑做了什么,许就不至于如此反应了。”   “不论她做过什么样的事,你的职责都是护她安稳离开临南,可如今这事情闹得这样大,那是会影响两国交往的大事,且那驸马一早便前去公主那里捉人去了——”   他说的气急,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顿住。   “如何?想是逮了个正着吧。”   锐王爷哼了声。   “你这大将军位置坐的可不安稳,田亚为你可别忘了,你大将军前头明晃晃的代理二字。”   “卑职哪敢忘记。”田亚为满不在乎,“王爷也不必威胁,卑职还有一句话想要送给王爷,哪怕此事矛头皆指向在下,卑职也是不惧这指控甚至乐意担了这罪名的,因那尚安公主活该如此,可这事——不是卑职做的。”   “公主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叫你这样厌憎她。”田亚为既然如此说,他知道此话自然是可信的。只是奇怪他竟然甘愿被人陷害,他就不怕这事若是追究起来,他这罪名可不小。   田亚为背对他冷笑了下,“今日若不是她尚安公主坏事做的太多,老天开眼报应在她身上,那么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不洁女子——”他突然回过头,眼神带着阴毒的狠意,“便是罗敷了!” 第五十四章   驸马爷叫尚安公主带了绿帽子,这事儿到午时便卷着风似的吹遍了临南大街小巷。   知情人说的有鼻子有眼,“驸马爷今儿早上强闯了营地,提着剑进去的,将那孩子从公主寝榻上揪了起来。一打照面愣住了,嚯,这人怎么长的同公主这般相像……”   一旁人吃着酒不断向嘴里喂着花生米,几个人聚在一起吃饭,身边人皆是议论此事,尚安公主做了大好事,可是丰富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怎么说啊,二人倒为何长的相像啊……”几个人猥琐的调笑。   被聚在中间那人侃的正欢,“人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尚安公主将自家人领上了床,可不是长得像嘛。”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锐王爷一路上看着,惠通老老少少皆对此事了解的好似知根知底,不说添油加醋吧,其中大部分事情竟然同真实情况错不了多少去。   这背后之人倒也不简单,起码也是公主身边之人。他瞟了眼身边的田亚为,这人虽不是此事主谋,难说他不是知情人,只是事情偏偏又牵扯到了罗敷。这个田亚为到底是狡猾,懂得用罗敷转移自己的视线,他现在顾不上尚安公主的事儿,一门心思就想知道罗敷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还牵扯到名节上头去。   锐王打马加紧自街道上狂奔而过。   尚安公主这头早已闹得不可开交,公主独自跪坐在床榻旁边。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高贵如她怎能忍受叫一众奴才看自己的笑话。且更让她没料到,驸马如今的确是不同了,方才领着一帮人手进来劫走了她的小酒,那狠厉的模样,现在想来也是心惊肉跳。   驸马这回事真真实实的是厌恶了自己吧,自己好容易才做到与之重修旧好,感情一日一日好起来,甚至自己能从他日渐成熟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沉迷的味道。出了国土边界自己便不是这里的公主,而是她真正的王妃了。在他国自然是建不了公主府叫自己享用的,驸马贴心的新建了府邸,叫自己嫁过去便免了同王府女人打交道的烦扰。明明昨天还那样要好,她还幻想着二人婚后幸福时光,怪自己贪心,忘不了年少的爱恋又想一辈子拘着小酒不叫他离身半步。   小酒是个多体人意的孩子啊,十二三岁的孩子,身子未开化,教他的那些手段他学的倒快,在他身上得到的快乐,那些墨守成规的所谓“良家女子”一辈子品尝不到。所以她才不舍,哪怕是和亲路上也要带着他。同驸马未曾见面的这些年,可都是这孩子带给了她身为女人的那些幸福之感。   只是果然还是出了事情,她的小酒不知道现在在吃什么样的苦。   她失神望着大帐的帘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种全世界都在同她作对的感觉,她愤恨不知要往何处发泄。   帘子被撩了起来,打外边进来两个高大的男子,尚安对着二人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跪的久了,膝盖酸软成一团,她撑着一旁的床柱勉强站了起来。   “外头,恐怕将我这公主的事迹,传的有鼻子有眼吧,是不是今天驸马爷要退婚的事儿外头人都门儿清?”   她像是无所谓的样子,表情无悲无喜,可看她这颓废的模样,分明在意极了,哪怕她真实情况是无比的浪荡。   田亚为不愿理她这些荒唐事儿,若不是他如今仍旧摆脱不了被怀疑的嫌疑,他是无论如何不想同公主在私下里有什么交集的。   “凭什么他自本宫之后三妻四妾的往家里娶,孩子一把都抓不完,本宫就得在深宫之中信守诺言,等着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兑现的承诺?”尚安憋得久了,要将心中所想全部倒出来似的,“谁活着不是为了享受,谁不是呢就这么一件事,就要害的本宫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翻不了身?本宫明明已经熬出了头,是谁把眼前这一切给毁了。不,此事决不能就这么完了,你们给本宫去查,查出来到底是谁将事情传了出去——”   尚安说到这里已经歇斯底里了一般,她红着眼没了形象的大吼,“你们去查啊,去查啊!顺便也查查其他人,姓文彦的有哪个是干净的,都洁身自好都能羽化成仙不成?”   锐王眉头紧锁,尚安公主显而易见的疯魔了。其实早在建南,公主养着燕家出来的男童一事,在皇室之中便已经不算是秘密。   也不知为何,父皇对尚安公主总是一味宽容骄纵,全不管她做出多少丢了文彦家族面子的丑事。看着尚安在帐内大吼,甚至搬出了沁阳王大名,真真假假的将沁阳王做的荒唐事一件一件搬了出来。   “都看本宫笑话是吧,皇家最大的污点可不是我尚安,那沁阳王如何被逼到今天这地步,还不是皇帝当年夺了——”   锐王一早便知道这尚安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使了个手势,立刻便有人鱼贯而入,狠狠堵了尚安公主的嘴。   “皇姑,文彦佐对你不住了。”几个內侍给公主嘴里塞了东西,叫她发不出声音,锐王留在这里嫌脏了自己眼,哪里是一国公主的模样,尚安简直是个毒妇,没有半分皇家公主的雍容得体。   她疯言疯语的,锐王知道自己应该拿她说的话当屁一样,却也忍住探究起来,父皇难道真的对对五叔做过什么。   田亚为白看了一场公主的精彩演出,简直想带头替她鼓鼓掌,这般没头脑没气量,刁钻又任性的女子,叫她担负和亲重任,也早晚都得搞砸了。   如此看来不早不晚,如今拆穿她真面目,省的以后大老远送到他国丢人了。   锐王捏了捏手中的玉扳指,一甩披风踏出了帐外。   帐外阳光刺眼,这样晴好的天气发生这种令人不虞的晦气事,叫锐王老大的不爽,“驸马现在何处?”   下面人回,“早上带了人出去,什么话也没撂下,气冲冲就走了。不过方才有人送信,说是在驻地正对那孩子用刑呢!”   锐王爷沉吟了下,“上那儿瞧瞧。”   二人行动迅速,且那驸马所在距离这里实在算不上远,驸马爷盘了整间客栈住下,两人刚一进大厅便听到后院一群人呼呼喝喝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加紧了脚步先出了门。院中果真是那驸马,拿了条沾了盐水的马鞭,在小酒身上抽打的没一块好皮。   驸马一见来人,稍稍按下自己脾气,将手里家伙甩给下人,脸色虽然阴郁却也不算太过难看,倒是忽略了锐王,先同田亚为客套起来,“早先便有意邀请大将军来小王这里坐坐,一直也未得闲,今日这境地了,没成想倒是了了桩心愿。待小王了了手头这事,再行好酒好菜招待将军一番。”   而后却一拱手,向锐王简单行个礼,“锐王爷,你以为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驸马爷同锐王商谈良久,当然驸马这头占着理,对于和亲之事无甚意见,只不松口接着迎娶尚安。依他的意思,尚安他是定不会迎回家去了,若是真有心思两国交好,那便盼着圣上重新指一位清清白白的姑娘来。   当天下午驸马便离开了惠通,回他自己国家去了。   如此,尚安的境地一下子尴尬起来,历史上第一位和亲被拒婚的公主,这名头也足够叫她流传千古了。   锐王自此便将尚安禁足在了她自己帐下,其他一切照旧,公主该享的仪制一项不少,她仍旧还是那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不叫她随意走动这一项可不是多余的指令,只因尚安公主知道驸马离开,而他心心念念的小酒下落不明之后,整日除了似哭似笑的胡言乱语,似乎再没别的事可以干了。   准确来说,她是将自己逼疯了。   罗敷对尚安公主早就恨不起来了,她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随着公主的疯疯癫癫,如今怕也没人记得了。无事一身轻,罗敷哼着小调在房中逗弄爹爹养得两只乌龟。他们慢吞吞的,一个将另一个撞了个四脚朝天,那翻身翻不过来的蠢样子,逗得罗敷乐不可支。   罗敷娘欢欢喜喜进门拍了拍罗敷脑袋,“还在玩,你爹调任凉阡,可是要升官了,快收拾收拾上前面招待客人去。”   罗敷呆了下,“有这样的好事?”   “还是那位淮南节度使引荐,倒也不是全无理由的,当时惠通一县收留了多少因战乱逃过来的百姓,这么个小地方一下子盛了那么多人,且还能做到人人安居,夜不闭户,你爹那些日子忙的腰疼的躺都躺不下,可算是有了些政绩。”   母女两个一面说着一面上外间去了。来人正是淮南节度使刘承政刘大人,那人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留着两撇八字小胡须,额宽而厚,比之小叔叔那大脑门不错分毫,这人脑子倒肯定好使。   刘承政同秦文昌二人相谈甚欢,正谈到圣上对秦文昌处事效率大加赞赏时,罗敷同他娘齐齐退在帘后偷听着。   “秦大人名号自圣上嘴里说出来,那便大不一样了,且又是赞赏之言,对于秦大人之功,圣上定是上了心的。”   秦文昌一听激动的起身抱拳冲天上,连连说了几句,“圣上多思多虑,还能挂怀文昌小事,文昌惭愧,实在惭愧。”   罗敷同她娘也是开心的不知要怎么才好。   “敢问刘大人,此次大败留族人,头功当属我那异姓弟兄田亚为,圣上可有什么指示没有?”   刘承政笑的开怀,“秦老弟哪里需要操这闲心,如今你我这小鱼小虾都鸡犬得道,头功那里还能错到那里去。”   “这话倒是不假。”秦文昌细想,田亚为这孩子不简单,眼看又是更上一层楼的水平了。   “秦老弟此次升迁,只为其一,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其二呢……”刘承政说的神神秘秘,秦文昌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好奇问道,“刘大人尽管直说了吧,可别叫属下着急了。”   刘承政却闭口再不谈,摆手只说是好事,悠悠闲闲吃起茶来。   秦文昌这仕途也算是平坦了,如今要上了南都,眼界更开阔不说,结交官员同惠通这边的水平自然也是不可同日而语。高兴之余也隐隐期盼着,刘大人所说其二到底为何事。   那日秦文昌在府衙办完了交接手续,罗敷娘将家中东西收拾个七七八八,这几日便能上凉阡上任了。田亚为几日里突然忙碌起来,只前些天上门道贺,待搬家之日他前来帮忙便再没有露过面。罗敷不想趁他忙碌还分心照顾自己这头,早早给自己打算了,她来惠通不久,在这边东西不过就是几箱从书摊上淘来的各类书籍。   打包放好倒也没花什么功夫。正收拾的起劲儿,门外突然浩浩荡荡进来群人。秦文昌安顿妻女接着收拾,自己到院中看看情况。   “锐王爷?”秦文昌赶忙迎了上去,“王爷大驾有失远迎啊。”   锐王笑的和善,“哪里哪里,此次是带了旨意来,乃是本王沾你秦家的喜气。”   “喜气?”秦文昌闻言一震,难不成那刘承政所说喜事,这便找上门儿来了?   “不知秦大人之女罗敷,可在府上?”   “在的在的,正在里间。”   秦文昌引着锐王径直到了屋内,罗敷在家中穿着简便,发间不过斜插了支青色玉簪,垂下发丝尽数拨到了一侧,身上同色的齐胸襦裙,再加两手各带了只绯色套袖,整个人说不出的清爽。哪怕脸上不知从哪里蹭了些许灰渍,也是调皮的神来一笔,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精怪,那也是凡尘俗世的难得佳人。   锐王愣神良久,心中暗道一句,“妙人儿,如此佳人怎能轻易便宜田亚为那粗人,本王既然立下誓言,身榻之侧也容不得别人来充。”   锐王眼神带着难掩的侵略意味,看的秦文昌心中警铃大作,冒失的打断了锐王,“王爷可是来传什么话?”   “自然。”锐王回头,像是方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安抚性的拍了拍秦文昌肩膀,“秦大人可知前朝东宫有一书阁,名曰‘详文阁’。”   “此事不算密事,下官自然知道一二,那详文阁早年不是叫大火烧毁过,听闻阁中所藏图书数万,损失也有八千,多少读书人为之可惜。”   “没错。”锐王背手站在正中,语气之中带着些许自得,“如今,父皇钦点本王重修详文阁,誓要重现当年详文阁典藏巨万之盛景。而其中修书一事,因其繁琐,需召集众多博览群书之志士共同整理。”   “王爷说的正是,从古至今多少珍本孤本失传,若是能填补这空缺,那真是我辈幸事了。”   锐王浪费半天口舌,总算是回归正途之上,前头的抛砖引玉戴高帽皆不是他此行目的,“既然秦大人如此支持,本王不妨直说,秦大人之女罗敷才名在外,算是建南城头一等的女杰,颇得本王看重,本王向上引荐,圣上亲封了罗敷小姐详文阁七品典籍之职,不日便可同本王一道入宫了。” 第五十六章   又到年关,罗敷从建南拿来的好些厚衣服总算派上用场,一面半身大红的斗篷乃是她的最爱。斗篷帽上围着一圈团绒的狐毛,巴掌小脸更是给挤的只露出咕噜噜两只大眼睛出来。   临南湿冷,冬天很少有雪,罗敷想起去年同小叔叔在书信中畅谈临南冬日风光,去年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时今日,竟能在站这里一起过新年了。   过了年,她可就十五了,再入宫任了典籍,出宫之日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终究是与小叔叔无缘么,兜兜转转还是错了过去。下年便又是一南一北,外加宫里宫外,再见面许都是难上加难。她哀叹了一声,呵了口气在手心,搓了搓手心,一面等着爹娘出门贴春联,一面在门口张望着,好几日不曾见他,今日总该露面了吧。   这日一大早便起来同娘一道熬浆糊,一锅里熬得黏黏稠稠,白生生的涨着一个一个的小疙瘩。罗敷拿了一叠爹爹方才写好的春联出了门等着,院里秦文昌冲外吆喝着,“贴对子喽,过新年喽。”   罗敷扒着门,冲她爹直乐。再看街道上家家户户都这样热闹,早早炸了一地的红纸屑,鞭炮响过一轮,满地都是喜气颜色。   只是等了又等,那人却总是不出现,罗敷心焦不已,小叔叔消失了这许多日子,自己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年后又要见不着面了,天南海北的,也不知小叔叔乐不乐意等她。   秦文昌出门轻拍了拍罗敷脑袋,“大过年的,小姑娘家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小心把财神爷吓跑了。”   罗敷撇嘴一笑,“哪能啊,财神爷见了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她说的没心没肺,秦文昌却是一怔,只一瞬又恢复了神态,“那是,咱们罗敷自小就是可人疼。”   罗敷娘端了盆熬好的浆糊出门,那头秦文昌拿了把扫帚在大门两头来回的扫,将上面尘土打理的差不多了,站在小凳上将浆糊厚厚涂了两层,浓的只往下滴,叫罗敷娘好一阵数落。   一家人聚在一起,这时光多令人艳羡。若是大哥同小弟也在这里,再加上小叔叔,那便更美了。   “大哥同弟弟今年上哪里过年,还是同外祖家一起么?”罗敷给自己嘴里喂了小小一只饺子,囫囵吞咽下去,烫的她嘶嘶的抽气。   罗敷娘递了温水给她,“年前来信说是这样。还有件趣事儿,你弟弟在外祖家待上一个月便不认识自家大哥,月月见面都要问他是谁,气得容叹每次见容识首先都是一顿收拾。”罗敷娘说起自己两个儿子也是絮叨不止,“半年时间没见了,也不知容识多高了,长得可变了模样。”   罗敷听娘说的前半句笑个不停,容识一如既往的调皮,每每将大哥气个半死,就躲到自己身后讨安全,就快见面了,还真是想念他二人了呢。   “罗孱还有两月便要生了,你回去恰能陪她几日。”罗敷娘摩挲着罗敷滑嫩嫩的小脸,千万个舍不得的。   “娘不同我一道回去么?”罗敷赶忙问道。   “你爹新官上任,娘再陪他些日子,你长大了,如今都是要做七品女官的人了,回去千万记得‘谨言慎行’四字,娘不图你出风头惹眼,平平安安过了二十岁顺利出宫便好了。”   罗敷心里顿时没了主心骨一般,扑在娘怀里,枕着她膝头撒娇不肯起来。   吃罢了年夜饭,一家人聚在一起熬夜守岁。那两只乌龟叫罗敷翻来覆去的折腾,皆缩在壳中不肯探头出来同她玩耍了,罗敷蹲在地上捧着脑袋也是无趣。   秦文昌连连打着哈欠,罗敷娘催了几次,总算将人劝回了屋。罗敷也被嘱咐着早点休息,她恹恹的,心中其实有些气恼,小叔叔怎的如此不遵守约定,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竟忙成这样子么,面也不露一下,害自己期待了整整一天。   罗敷爹娘一同睡下,秦文昌刚刚还呵欠连天,如今却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烙饼。   “怎么,又不睡了?”罗敷娘倒过了身子看他,“方才不是还呵欠连天的。”   “沾了枕头反倒睡不着了,想咱们家罗敷啊。”   “姑娘还在自己身边,想她上去瞅一眼不得了?”罗敷娘躺着,脑袋渐渐凑近相公的肩膀。   黑暗里秦文昌悠悠叹气,“你女人家,不操心外面的事。如今圣上膝下只三子,虽是盛年还未立储,说来这不也是早晚的事。大皇子先天面上有不足,一眼大一眼小,娘胎里便注定了这面相不可能掌这偌大天下,三皇子常年被支在北边镇守北疆,十年间竟只被皇帝召回一次,虽以建功立业之名,形容却如同流放。唯剩二皇子文彦佐,一时倚重一时失宠,实在闹不懂这帝王心思。”   秦文昌不曾注意,罗敷娘在暗中慢慢僵直的身子,她一瞬不瞬的瞪着眼,小心翼翼想要缓解自己绷的快要抽筋的小腿。   “这不是正好,不偏不倚,哪个也占不到什么好处。”罗敷娘好歹能安定自己,话里却仍带着三分颤音。   “话不是这样说。”秦文昌自有他的分析,他揽了娘子肩膀过去,“建南如今的皇宫,早在前朝万乐年间便建成了,如今宫中院落大多也保持着前朝风格,详文阁所在东宫自王朝更替那场大火,再没有启用过,继而自此只有潜邸却无东宫,如今详文阁复用,只怕东宫再修葺便也不远了。”   罗敷娘总算揣摩出一点秦文昌的心思来,“你是说——锐王?”   秦文昌没吭声。   “那我们罗敷同他一起,这,这不大好——”她心中有些慌乱,不论锐王今后是尊是卑,他若是对罗敷真有什么其他心思,罗敷今后的路怕是都不会好走。   再说罗敷这头,屋子里温度不低,刚拢了炭盆烧着,罗敷盯着那炭盆暗自出神,“或许会不会是在窗外等着?”   心中想着上一次,小叔叔也是飞檐走壁似的,在窗外那窄窄的窗台上守着的,脚下立刻扑到窗前,呼啦一声开了窗。屋外冷空气漱漱扑了进来,罗敷打了个喷嚏,外面却是空无一人“今天都要过去了……”   她喃喃低语,“你就不想我么。”   开春北方河水化了冻,罗敷也到了启程之日。十数日未曾见到面,罗敷自开始的埋怨到了日日为他担忧的地步,以小叔叔的性子,绝不会默不作声消失这样久的时间,罗敷甚至亲自到他营中打探过,不但小叔叔近几日不见了踪影。甚至那时时随他身边的文彦舜,也消失了好几日,罗敷同她娘再三的确认,要她有了小叔叔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来信通知自己。   罗敷此次回京,因是同锐王一道,同她来时租用那艘小船自然不同。这船头挂着明显的“锐”字旗,船身上下两层,里里外外皆有官兵把守,安全是最不必考虑的事情了。   锐王将罗敷安排到楼下一层,想她自北方长大不惯于乘船,这样远的路程二层反倒更容易晕船一些。   罗敷娘虽然没有亲自同罗敷一道回去,也特地派了两位嬷嬷伺候罗敷路上起居。三人房间皆离得不远,罗敷这边若有异动,两位嬷嬷是机灵人,保护小姐自然是第一位的。   这船吃水深,走的却不慢,而且又极其稳当,罗敷反应倒是不如来临南路上时那样大。自包袱中取了本书来,昨晚读的正到酣处便睡着了,今日说什么得把剩下半本看完了再说。   门外有人轻扣三声,嬷嬷立刻反应,“谁啊?”   “王爷请秦姑娘上前头来用些早膳。”   罗敷探头出去,回了句,“知道了,这便去。”   二位嬷嬷不能上桌同罗敷一起,给安排到了偏厅用膳。罗敷这面进了厅里,只见锐王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不带,桌上也不算丰富,不过就几样开胃小菜,伴着白粥小饼之类的。   奇就奇在,这简简单单几样东西,个个都做的精致可口的样子,盛着东西的碟子看着也是享受。罗敷不由感叹,这些个贵胄倒是个惯会享受生活的。   她落了座,这时才有侍女上来服侍着净手,布菜。其间连一丝声音都未曾出,收拾完一切便挨个鱼贯而出。   罗敷是客,自然不敢擅动。锐王拿了筷子起来,将他自己跟前那道“油炸带鱼”夹了一筷过来。   “鱼刺都给剃了,你尝尝是不是同建南过冬时,家家户户做的味道相同。”   罗敷小口吃了,那鱼肉喂的时间足,又鲜又香,且还没有刺,拌在白粥之中才是绝配。罗敷这样想着,将半拉鱼条放在面前白粥之中拌了起来。   “确实不错,比之平常吃的带鱼更细致入味。”   “再尝尝这小萝卜。”   “爽脆可口,甜辣适宜。”罗敷品评良久,却见锐王只顾给自己夹菜,公筷使了半天,自己那两根筷似乎就没往他嘴里送过。   罗敷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王爷不吃么?”   锐王叫她问的一顿,将公筷搁在一旁,抬手拿了小匙在白粥小碗里搅弄半晌,“只顾吃饭,若是错过了你细微表情,便不知道哪道菜不合你的胃口了。”   锐王态度暧昧,罗敷也是有所预感的,她飞快抬头看了锐王一眼,却见他一副得逞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模样真是叫人恼火,那美味东西一时也有些难以下咽,梗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恶心人。   “本王吃饭,不喜叫人打扰,一向少人伺候。能为你夹菜,那可是莫大荣幸。”他似真似假的玩笑,罗敷像他又是捉弄,也不理他。   锐王将左右手腕上两条束带解了开来,左手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拿起汤匙,也不加其他东西,就那么寡淡的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细嚼慢咽,一口接一口用的仔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吃个饭也是赏心悦目的。罗敷看他也是点到为止,不会细细探究。锐王便不同了,时不时抬头瞧一眼她用的好不好,香不香,又将她爱吃的几道菜暗暗记下。   女孩儿虽不是大家出生,一举一动却极有规矩,那方檀口,一张一合,吃饭的动静几乎可忽略不计。喜欢的人真是怎么看都顺眼,怎么瞧都爱到骨头缝里。这下那遭人厌的田亚为不出现,自己总算能跟心上人安安稳稳过上二十几天,也不愁她不为自己的殷勤动心。   且说,入了宫那更是来日方长,若是不能身心皆向自己,那便将她永永远远禁锢在自己身边,看着她也足意了。   罗敷不知锐王心中这千般想头,只管吃罢了饭,接着读那还没来得及读完的书,她惦记着越发的抓心挠肝。   锐王右手实在使不上力气,左手又不灵便,那汤匙拿着拿着不小心掉进了碗里,叮当一声响。罗敷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只低头冲他的方向瞥了眼。   只见锐王咳了声,“你来——”   罗敷抬头,“嗯”了一声,没有动弹。   锐王见她懵懵懂懂,也懒得解释,大喇喇的便坐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他左手她右手吃饭正好挨在一起,锐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总与罗敷步调保持一致,彼此动一下都会接触在一起。   “王爷坐过去些,不急的慌么?”罗敷停下推推他的胳膊。   他却不动如山,挑了筷爽口的绿豆芽送进嘴里,“我瞧这样蛮好,近看美人果然越看越精神。”   罗敷搬了凳子向一旁凑了凑,“您的想法异于常人,罗敷不敢苟同。”   他伸长了手臂从罗敷筷下夺了只肉丸子,想也不想的便塞进嘴里。罗敷叫他闹得脸红,这般不讲究,个人筷子都进过嘴,这行为同从别人嘴边夺食有何分辨。   罗敷将筷子搁下不想再吃。   “可吃饱了?”   “饱了。”   “三三两两,吃的小猫一样,倒是好养活。”锐王这回明显的在罗敷面前伸了伸手指头,五指绷直,看起来不大对头,好似收了伤的模样。   “王爷这手怎么了,方才也是左手吃饭,受伤了不成?”她无心一句问候,叫锐王高兴起来,瞧瞧也不是尽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嘛。   “早上练功抻着了,现在还缓不过劲儿来,你瞅瞅——”他伸直手给她瞧,罗敷凑近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门道,想是应当不算严重,看他不照样活蹦乱跳的。   “光瞧怎么看得出来,抻着了筋儿是绷着的,手指僵直,你摸一下才感受的出来。”   罗敷哪里敢碰他,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光是锐王整天这暧昧态度,这路程才开始,她都已经吃不消了。   可是罗敷不说话不动弹,锐王手就那么摊着等,一副你倔我比你更倔的样子。罗敷心道,我出其不意的快速挨他一下,应当不算罪过。阿弥陀佛,佛祖可千万别怪罪。   他伸手更向罗敷这边凑了凑,“同你的指定不一样,真的抻着了,现在都动弹不得,想要抓你都没力气。”   他正说着,罗敷已经飞快的伸手按了一下,立刻便要抽回手去。那感觉估计都还没来得及传到脑子里,罗敷只当自己碰了块石头。谁知已经是这样的快速的的速度,依旧叫他严严实实抓在了手里。   “不是抻着了么,抓的这样紧做什么,快松开。”   “你这投怀送抱的,本王哪有不接纳之礼?”这种浪荡的话叫他板着脸说出来,更是叫罗敷难堪,“谁同你投怀送抱,明明是王爷设计我,装可怜博同情。”   他点她鼻尖,“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指责起本王来了。”   他笑的邪里邪气,同平日里判若两人,将罗敷小手捏在掌心翻来覆去的揉捏着,看似轻松握着,可你若是挣扎,必定又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拉锯。罗敷挣了几下挣不开,好歹停下来先喘口气。   “急什么,本王还能把你这手摘了不成?”锐王看她不动反倒欣慰,“你若早些听话,不是少吃些苦头么。”   他抚她腕子,果真是没有带上自己送她那镯子,玉手纤纤好似什么都拴不住她似的。他低头欲冲那腕子上狠狠咬上一口,真想留下些自己印记,哪怕叫她恨上一恨,好过她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自己却深陷其中可笑的难以自拔。   他低头凑近,鼻尖在她手上来回逡巡,像是在品她身上细微的香味,这样娇美的小姑娘,身上无一处不是美好,他可再不敢生那咬上一口的邪门心思。真叫她恨,他也是受不了,罢了,以后总归是会叫她明白自己的好。   他一松手,罗敷立刻便收手回来。谨慎的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王爷可还有事?若是无他,罗敷这便退下了。”   他看透罗敷那点小心思,“可别想着逃,整艘船都是我的,水深岸远你能飞上天去不成?”   “罗敷自然是不敢逃的。”她腹诽,逃出去还不是得进宫去,以后哪里少的了同你日日见面。   “昨天见你窝在船舱一整天没出来,都忙了些什么,不会闷头睡了一天吧?”   “那多没趣。”罗敷歪着脑袋同他细数,“船上风景这样好,自船舱向外看那霏霏细雨,远处淡成一团墨的青山,外加河边点点绿色,皆是一路相伴的自然馈赠,哪里舍得睡她一整天。”   这形容一听便是女孩子的感叹,说的生动细致,往日他定会嘲讽一句“矫情”,今日换了人整个心境大不相同,她这声音好听的叫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被她掌控了似的,不由也在脑海之中幻想方才她所说的模样。   “再说还有几本闲书打发时间,躲在船舱里也不觉无聊。”罗敷补上一句。   “闲书?”锐王看她往日里对着自己一副小大人的正经模样,一点儿猜不出她会看何种闲书。   罗敷被反问的有些脸红,“怎么,宫里便不准看闲书了么?”   “不——”锐王激动了下,“不过就是对典籍女官,私下选择闲书类别很敢兴趣而已。”   “说了王爷也定没听过。”她很是想将自己那点小心思掩藏起来,总觉得暴露爱好是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你说说,本王若是不知道,找来看过以后,无事也可与女官切磋其中内容,岂不是妙事。”   哪里是妙事,她可一点儿不想同锐王讨论宫廷野史。诸如皇帝三下江南与四位江南美人邂逅的二三事,沁阳王同二十四美人的风花雪月,若是叫锐王知道自己在野史中是个专挑男宠的断袖,不知道会不会刺激的他将自己投了河中去喂鱼。   “书名这么不好说?女孩子不都大多是看些《西厢记》、《拾玉镯》类的画本子么。”锐王似乎也不是取笑,真同罗敷分析起来,“女孩在你这年纪情窦初开,爱看些爱情传奇哪里是丢人事情,倒也没那么不好说。”   罗敷抿了抿嘴,低声说了句,“罗敷看的是《情国宫史》,王爷可曾听过?”   罗敷分明见他愣住,转过头来的动作一步一动,像是卡着咯吱作响的齿轮,咬牙切齿的问她,“你真的看了?”   看那情状罗敷也不敢承认了,“不不不,书摊上淘书,那摊主硬塞给我的,打发时间翻了两页而已。”   他突然微笑,转而又像神经发作,厉声呵斥一句,“不许再看!”   罗敷咽了咽口水,没胆子同锐王争执,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再不会动那书半页。   “只保证了仍旧不算。”他凑过来眯着眼睛威胁,“须得本王没收了,亲自销毁。你前去带路,这便过去拿来。”   罗敷在没看过瘾的剧情,同锐王魔爪之下保存小命之间飞快做了抉择,自椅子上站起身,逃也似得奔了出去。   同锐王今日阴晴不定的脾气一般,下午河面渐渐起风,不多时便是风雨交加。罗敷在房间里坐着也是直晃,一会儿就胸闷气短,有些提不上气来。   锐王同几位船工商量良久,决定就近先停在西地码头,过了今晚这恶略天气,明天再做打算。嬷嬷们晕船不比罗敷轻,下船之时走路都打着飘。如今只好自食其力,跌跌撞撞的相互搀扶着上了岸,才知今日的风雨这样大,出来一小会儿,半个身子都叫雨水淋了个彻底。   锐王脸黑的像是个包公,撑伞立在罗敷边上,叫罗敷紧张的后背挺得老直。同队伍一道向城里去,锐王仍旧是这一副别扭姿势——为她打着伞,脸却冲着别处。彼此都是尴尬,身子便有些距离,罗敷再刻意向一旁挪挪,锐王为了顾及她女儿家身子娇弱,伞尽是朝她那边斜去,待进了客栈,已是从头湿到尾。   他倒是一句怨言也没有,早早有人来安排了房间,他丢下罗敷,便直接随着伙计上楼换洗衣服去了。   罗敷热气腾腾泡了个舒服的澡。换了干爽衣服,简直如同新生。罗敷将头发擦擦干便睡下,念着自己看了一半的野史小说,意犹未尽的睡了过去。朦朦胧胧听到外间伙计想是又带了客人上来,声音传到耳边已经小的可忽略不计。实在是困乏,醒了一瞬便接着睡了过去。   睡熟了似乎也有感应似的,罗敷无意识睁了睁眼,果然见床边立着一团黑影。罗敷先是一惊,小心翼翼调整呼吸不叫他看出来自己已经醒来,心里计较着要怎么同外间人联系。还不知此人到底是要财还是劫色。罗敷脑袋一阵阵的发麻,手脚不听使唤的抖了抖。   那人脱了外面黑色的巨大斗篷,熟悉的气息袭来,就在罗敷脑袋边上唤了句,“罗敷,是我——”   她猝然睁开了双眼,激动的险些落下泪来。前些日子日思夜想,十几日未曾露面的人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叫她又是生气又是感动。她坐起身来扑倒他怀里掐他,“你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我就这样回了建南,你不知我心里多伤心。”   “我知道的——”他吻她额头,“我也想你,出门办差,半颗心都留在你身上,白天里也游魂似的,好几次差点办砸了事。”   “如今可办好了?”罗敷两手捧着他脸,看他唇边果真生了许多的胡茬,定是累坏了,胡子都不曾好好刮过,顿时气消了大半,只剩下对他的心疼。   他不想离开她分毫,索性坐到床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亲昵的同她蹭着脸,“都办好了,再不同你分开了。”   “这么说,你也要上建南去了?”   “唔,如今不知是什么职位,调回了建南去了,应当早些同你说的。我本想着,年后同二哥二嫂商量提亲之事,届时带你一同回去。如今哪知事情突然闹这么一个大圈子,好在还是一起的,我可不想同你分开。”   “我也不想的。”罗敷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声音低低的,在他怀里震颤,叫他听了越发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是刚从外头回来,田亚为身上温度低,圈着罗敷坐一会儿便浑身冒汗,她暖乎乎的像是个小火炉。   “你同我说说都去了哪里办差,连年三十那天都不曾露上一面。我那天守岁等你到好晚,窗户支了半夜,也不见你来。”   他心疼的揉她头发,知道她这些日子吃了些苦头,越发将她抱得紧了些,“是尚安公主的事情,你没听说,她自尽了。”   哪怕这尚安公主确实不是个招人待见的姑娘,罗敷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这么轻易就能死了。田亚为揉揉罗敷头顶柔软的发,在那上面一吻,“她死前曾见过我一面。那时,圣上派了其他人手全面接管尚安公主一切事宜,临南府军原本是要退下惠通的,离开那天公主特意见了我一面。”   “如此,小叔叔便是公主死前主动见的最后一人了?”   “没错,公主拜托了我一件事情,叫我将她从前养在身边那孩子找出来。”   “为什么是找了小叔叔,光看亲缘远近也当是拜托给锐王才是。”罗敷不解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圣上当年登基之时,田家人站错了队,几位在朝为官的田家上一代,几乎被追究个干净。”   田亚为想起当年之事,不由也有无力之感,那是他尚年幼,不懂为何一夕之间家中男丁几乎全被下了大狱,此后他再未见过爹爹与几位叔叔。   罗敷自然是记得的,这事他同锐王也提过,叫王爷莫要怪罪小叔叔不向他投诚,实在因为曾经家中站错了队,元气大伤,   “那孩子是自燕家出来的,那是我姑姑的骨血,我竟然忘了燕家是有我一位亲姑姑在的。只怪当时实在年幼,姐姐带着我东躲西逃,后来直到姐姐意外去世,她都再没有提过世间还有这么个血亲。”田亚为语气中带着找到了亲人的激动之意,罗敷知道他渴盼亲情,也着实替他高兴。   “可你姑姑就没想过要找找你们兄妹么?”   “唉,说来也是一桩伤心事,田家逢难正赶上她生孩子,听了这消息生产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没拽回来,撒手去了。”   罗敷拥紧了他窄窄的腰身,“都过去了,能找得到他,你也不算是田家一根独苗了。”   田亚为愉快的“嗯”了声,满心的欢喜,他的小姑娘就在自己怀中,她担心自己又为自己高兴,她怕自己跑了似紧紧的抱着自己,让他心有了港湾,不在似浮萍一般飘荡。   “我要进宫去了,你可愿意等我?”罗敷突然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同小叔叔好似也缠绵不了几时,待他二十岁成了老姑娘再被放出来,小叔叔都二十五六岁了,若是还没有媳妇儿子,田家先人不知会不会怪罪他。   田亚为笑眯眯的蹭她,“等的,多早晚我都等的。”   有他这句话便足了,罗敷小手小脚缠上来亲他,孩子气的一下又一下,像抱着个宝贝似的不撒手。   田亚为叫她撩拨的有些火起,托着她缓缓放在床榻里,将那碍人被褥甩在一旁,总算能好好的亲密一会儿。他含着她的嘴巴,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可心的糖果似的,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含弄吮咂。他两臂撑在罗敷耳旁,小心不叫自己压着她,一方面也是克制,这时间不对地方也不成。无媒无聘,他可不想委屈了罗敷。   可终究抵不过女子的温柔缱绻,她主动凑上来那便大事不好了,原只是自己主动,宝贝的在她唇畔亲了又亲。待她食髓知味,反客为主的伸出小舌舔弄他丰润的唇,叫田亚为不禁自胸腔发出声低沉笑意。   “从哪里学来这勾人的样子?”   罗敷羞赧,却还是大胆回应,“同你学的,就是同你学的。”   “那今天便接着叫你下一招……”说完引着她小小一节香舌到自己嘴里去,像两尾翩跹缠绵的蝴蝶,谁也不轻易放了谁。口中津液渡来渡去,竟也不觉得难过。果真爱的极了,不分彼此了似的。   罗敷气喘吁吁,好歹偏过了头缓口气出来。   黑暗里田亚为眼睛亮晶晶的,将罗敷看个彻底,她衣襟敞开了些,田亚为正要伸手给她整理好,那手覆到胸前,将将挨了上去。   “你——”   罗敷更是红着脸不动弹,歪着头向着一边不敢看他。   他刚一动作,罗敷便伸手按下,结结实实给他按在小山包上,“今天不成……”   田亚为没想到自己竟然叫罗敷误会,只听见她害羞的低语,“入宫,有老嬷嬷验身的……” 第五十七章   田亚为愣神半晌才明白罗敷刚刚说了什么,顿时生了逗她的心思,手下恶略的一抓,“难不成,你想啊?”   “你胡说,我才不想。”本来还按着他在胸前的双手立刻松了开来。   “想也无事。”他一边言语上继续挑逗,手下利索的将她整理好,一翻身将她挤到里边去,身子在外侧躺平,“你来也成。”   “来什么来,无赖!”   田亚为先是洋洋得意的翘起二郎腿,伸手死死圈着她肩膀,将她整个身子往自己这边凑。却见她还要朝里躲,索性两条长腿伸过去夹着她的身子,叫她动弹不得。   “你别动,别动,别动……”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别动,坏事儿了,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怎么,伤到了?”罗敷以为方才挣扎太大,他身上刀伤剑伤密布,又是伤到患处了不成。   他憋得难受,含含糊糊的,“一点小伤。” 第五十八章   一点小伤能疼成这模样?罗敷以为他是怕自己担心,看他已经背对着自己朝向外,忙起身扒拉他,殷切的提议,“真要是疼,我给你揉揉吧。”   田亚为本就耐不住,叫她这么一说,再幻想那场景……   那还了得!   他起身披着自己的披风,将带子扎的严严实实,严肃冷静的做总结陈词,“小伤,但是疼起来要人命,你来揉的话,小叔叔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罗敷跪坐在床上,歪头一副天真又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看的他心里头只一个想法——此地不宜久留。   他终于狠狠心大步向外走了几步,心里却又是万分不舍得,在门口停下来看了看自己身下,这样子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再吓着她可不好。想来便在空中虚劈了两下,心里骂道,“真是个不中用的,急成这样子,一见面你先耍起威风来了,到底谁是将军!”   他来无影去无踪,罗敷还当自己是做了个不知所谓的梦,按了按自己胸口,那触感真真实实,那人确实是来过的,并且一如既往的没羞没臊。罗敷这时候才想起来害羞,拿被子蒙着脸来回的折腾。暗自又细细回想,方才碰到他哪里了,叫他如此紧张,下次可得小心避开。   田亚为带着小队人马走陆路,若不是罗敷她们遇上暴风雨停下来,田亚为想要追的上她,那便不是如今这一两日能做的到的了。   第二日,两边队伍互相碰了头,锐王同田亚为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田亚为还算平静。倒是锐王,因为昨夜听到对面罗敷屋子开门声音,出来瞧瞧什么情况之时,正巧碰见那黑面煞星一般的田亚为,今日看他更是百般的不爽。   再看秦罗敷这个小叛徒,不过给自己道了声早,便钻到田亚为身边小尾巴似的跟着帮忙,颇有些夫唱妇随的感觉。   卢伯友那大嗓门,嘴里塞着白面馒头,一脚蹬在凳子上,插着腰吆喝着,“上次见面叫声小嫂子都翻脸,如今跟的这样紧,怕我们将军跑了不成?”   罗敷听他说话没个遮拦,一时也是羞窘,不敢再黏在田亚为身边,就要退回房去躲着。   田亚为哪肯如她的愿,在她腰上轻托了一把便立刻松开,快的叫旁边人都没看出来,“哪儿去,吃早饭要紧,一会儿还得赶路,饿着肚子哪里来的力气。”   说着给罗敷按到椅上坐下,伺候娃娃似的给她手里塞上碗筷,又将几样她喜欢的小菜推到她边上,一伸手便够得着的距离。   “你这话怎么不同我说啊。”卢伯挑挑拣拣的发泄不满,“一大早催着人喂马,装东西,方才说我吃成猪样的那番话,有本事对姑娘也来一遍啊。”   客栈给备的早点简单,桌椅也不够用,锐王在大堂停了半晌没看到合适位置,卢伯友知道锐王身份尊贵,终于不敢造次,将凳子上踩着的脚丫子赶忙放下来,拿袖子在凳上仔细抹了抹,让个位置出来。   如此,三人倒正好凑成了一桌。   罗敷同田亚为的情分,锐王自知一时半会儿比他不上,可他这人有想法,越是心里有异,越是不叫人瞧出来。他落落大方,“怎么,大将军仍准备走陆路回京?”   “西地这边租不上走长途的大船,若是改水路,最近也得到下个大些的码头碰碰运气了。”   “哪里用得着费那功夫,倒不如与本王同行,路上罗敷也能多你一个照应。”锐王微笑一下,抿了口茶水,这话说得好像罗敷是他那头的一般,叫田亚为心里听了不舒坦。   他扭头看看罗敷,其实心里并不那么想答应,总归觉得欠了他个人情一般。小姑娘正吃饭吃的仔细,一句话也没多说,光支棱着耳朵顾着听。   “锐王慷慨,卑职哪敢有异议。”田亚为说完再看罗敷,小姑娘卸下紧张,正乐不可支的用心喝起粥来,总算他是没白答应下来。   浩浩荡荡的一船人,外加不知田亚为运了什么东西上来,风雨小了的当天中午才算又重新开了船。罗敷看着田亚为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一看便很有力气的样子,他没架子,同手底下的弟兄干一样的活,袍角拴在腰间,一如从前彻夜在工地忙乎时的打扮。却又是不同的,比从前多了自信从容,还有以前从没在他身上发现过的领导的气质。他是个周全人,让人轻易便会全身心的信赖,极适合首领的位置。   她看他忙了好大一会儿,额角便隐隐生了汗意,罗敷左右瞧瞧,准备拿些水来,叫他解解渴。   水是刚刚烧好的,满满一茶壶有些烫手。罗敷拿两只杯子来,来回倒换的给水降温,好让小叔叔不必等就能喝上一口。   她正忙得入迷,不知锐王爷已经悄悄到她身后。   “可在你叔叔那里见到了舜?”   罗敷扭头看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个,“王爷,舜自然是见到了的,不是就在那边忙乎着么?”   罗敷指了指小叔叔所在的方向。   “之前叫你不要将他真实身份告诉别人,你可告诉过田亚为?”   “自然没有。”罗敷心道,自己哪里敢拿罗孱幸福开玩笑,且说文彦舜自己都要隐瞒,自己冒失告诉了小叔叔,这不是摆明拆台么。   “你同罗孱,关系到底是亲密。”锐王喟叹一句,“不然本王哪里舍得——”   他在罗敷疑惑的目光下一字一顿的回了句,“将父皇唯一特旨的赐婚诏书赠予他二人。”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不是?”锐王背着手在罗敷面前来回的晃荡几步,“本王手里有一道空着的赐婚诏书,原是父皇特旨赠予本王,挑一位万中无一的锐王妃,这王妃之位只能由本王亲自在此上书写方能作数,对于臣子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体面了。”   罗敷惊了一下,背靠着船舱有些缓不过神儿来。   “怕了?觉得这恩情欠的太大?”他抱胸好笑的看她,“你叫本王这辈子讨不到正经媳妇,可知自己多大的面子了?”   “可,可罗孱怀的是你文彦家的孩子,是文彦舜的孩子,你做叔叔的哪怕不是我去求你,锐王爷你若是知道也定会帮文彦舜……”   “本王姓文彦,可不是姓菩萨,哪有什么定会帮忙一说。”他突然语气暧昧起来,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抚,“皆是为你。”   罗敷偏过了头,“王爷要如何?”   “如何?”他收了手在自己下巴上轻点了点,“这也容易……”   不知为何,罗敷总觉得锐王这笑容中藏着股恶作剧的意味,“回京之前,田亚为问起来,你仍旧不准告诉他,永忠义便是文彦舜,这应该很好做到吧。”   罗敷还没想清楚要不要答应,正好进来了人,锐王一闪便退了出去,叫她想反悔都来不及。   田亚为果真是渴了,见罗敷拿了水过来,仰头咕咚咕咚便喝了个干净。罗敷递了帕子过去叫他擦嘴,却叫他小心叠好收进怀里,“哪里值得用帕子擦了——”   他乐呵呵的,伸手便拿袖子将嘴角抹了个干净。   罗敷挑眉,他的动作当自己看不见不成,“那你还我啊,藏起来做什么。”   “送了人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孩子气起来也要命,罗敷看他满是甜蜜的样子,倒真不舍得问他要回来了。   “你先回屋去,外头风还是大,别给吹着了。”他推她回屋,喋喋不休的嘱咐,“午休一会儿,你身体弱,天天吵着不午休总是头疼上火的,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   罗敷倒确实有这毛病,她也怕自己这样不招人待见,再说上火嘴上总是一连串的燎泡,模样太丑可不能给小叔叔瞧见。   田亚为看着罗敷走远,想着方才见锐王同罗敷自同一个地方前后脚的出来,准是锐王又找她茬,今后可得把这大宝贝看紧点儿,一点儿空子都不能叫锐王给钻了去。   相爱的人只人前那一点儿时间总不够用,好似养成了什么不到天黑不见面的习惯似的。罗敷同田亚为在这方面心有灵犀,她刚要出门透气,就见他幽灵似得闪了进来。   他眼睛里好似泛着绿光,罗敷不由想到从前在书中描写过的,觅食中的恶狼。   果然见他扑上来就要咬人似得,她吓得向旁边一躲,正正撞到墙上。田亚为凑上来叼住她的嘴巴一阵吸允,一边还得给撞的七荤八素的小姑娘揉脑袋。   罗敷不乐意的推他,“做什么这么吓人,我都撞疼了。”   她娇气又委屈,哼哼两声表示不满,田亚为心疼的不知怎么是好,只好抱着她好一通的摇,边摇还不忘问她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秦家出这样大的事儿,竟然都瞒着自己不告诉,真拿自己当外人了不成。   他满是认真的捧着罗敷的小脸,想着过不了多久,罗敷长大了,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二人应当也会有下一步打算,“小叔叔走了一年,罗孱成了婚,如今孩子是不是都要满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蠢了我太蠢了我太蠢了…… 第五十九章   “小叔叔自哪里知道罗孱已婚有孕的?”罗敷心生疑问自然要问询出来,白天锐王才刚刚嘱咐,晚上小叔叔就有此一问,锐王当真是这么个不讲究的,故意给自己下这么低级一个套不成?   罗敷觉得实在荒唐,这倒不像从前那英明神武形象的锐王了。   田亚为听她这么一说却满脸狐疑表情,“去年你没来临南前,寄给我的信中写的。怎么,时间久了你都忘记了?”   “信?”   “那时候我未在营中,这信也一直是由旁人保管,前些日子给了我,今天闲下来方才想起来细看。去年竟还发生了一桩这样的事,你我见面怎的一直未听你说起过。”田亚为双手自她腋下伸过去,结结实实将她揽个满怀,“罗孱孩子都有了,我们得等什么时候。”   他下巴倚在罗敷脑袋上,轻轻摩挲了下。   罗敷心道,去年自己听了锐王的话,哪敢轻易将罗孱的事情同小叔叔详谈,这写信一说分明是子虚乌有。   罗敷回抱田亚为的态度含含糊糊,他自然也感觉的出来。   “小叔叔,那信恐怕不是我写的。”她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罗孱这事刚出的时候,各种状况汇集,我根本分不出心思给你说这件事,后来——”   罗敷想了想,还是没有正面将文彦舜的事告知他,“后来罗孱未婚先孕,此事也不好外传……”   听了这话,他倒也没多说些什么,笑着左右捏她滑嫩的小脸,“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可别生疑心,不是——不是有意瞒你。”罗敷生怕他又觉得自己不拿他当一家人,面上不说什么,背过人又一个人伤心难过,那情景想想便叫人心疼。   “傻话,小叔叔哪里会怀疑你。”   罗敷听他说这些话便觉得甜蜜,内心有块地方软的不可思议,“那这么急吼吼的寻我来,是想我了么?”   这话想想还行,说出来真叫人难为情,她皱皱鼻子,想听他肯定的回答,却又怕他笑话,躲在他怀里不敢露面,拿指头一点一点戳他的胸膛,像是催他快些回答似的。   “可不止想你,更想将你娶回去好好守着,我出门在外,家里有你这么一条线牵着,多久都知道有人惦记着,有人念着我,叫我知道自己没白活这一遭。就这么的,盼这一天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深吸了口气,“说这话不是叫你为难,你安心在宫中当值,咱们心在一处,你待在他身边也别动摇……”   罗敷故意打断,“待在谁身边啊?”   他在她腰上拧了一把,“存心气我不成?还能有谁,那位整天看我都是绿着眼睛的锐王爷。”   罗敷“哎呦”一声,叫田亚为搂的更紧,“你老实些,我就守着你二十岁出宫,到时候一切好说。”   “那我若是不老实怎么办?”   他一听这话,出其不意在她颈子上嘬了一口,“那便干脆反了那旨意,你我逃到世外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知道这事他做得出,却不敢叫他冒险,他身上担着军务,是走是留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若是叫人捉了小辫子,打成叛逃也不是不可能。   她乖巧的倚着他,“我老实的,都听你的……”   二人絮絮叨叨,不觉夜过去了大半,田亚为回房时,毫不意外的见到有人等他良久。   “估计是要坏事。”他进门先是这么一句,“罗敷没跟我通那封信,这秘密的通信渠道,会不会已经叫人给查出来了?”   那人隐在暗处,半天一动不动,“你我那里都是安全的,真要有问题,也是同罗敷有些干系,此次回京,也多留意下秦府的动静,是不是真的叫谁给盯上了。”   田亚为知道外面事情不需自己过多操心,将底细透给了他,他自然有能力查个清楚。   船行二十天便抵达建南,此时建南初春,罗敷回来觉得满眼皆是新奇,去年走时已是夏末,风景与今时可是大不相同。   田亚为将罗敷送回了秦府有事先走了,罗敷同他商量好,二人的事情爹娘虽然不在,却也还是要同外祖这长辈说说,好歹算是有知情人见证,约好两日后一起上外祖家去,顺便将容识接回来团聚。   一听说是罗敷回了家,丫头元和早早守在门外头等着,马车刚露了头便迫不及待将人迎下来。   “小姐可算回来了,不知元和等你等的多辛苦。”她絮叨着,一刻不肯停歇。   罗敷询问事情有个主次,打头顶要紧的先问了罗孱,“罗孱要生了吧,算算日子是还有一月的样子?”   “是这么着没错,罗孱小姐前些日子叫皇后娘娘接进宫里去了,想是要生在宫里了吧。”   “接进宫了?”罗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进宫后便没有出来?”   “月份那样大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出于安全考虑也还是不挪动的好。”元和有一说一,将发生的事情说的仔细。   “娘娘当时接罗孱进宫,可有什么说法没有?”罗敷脱了披风,交给小丫头们打理,旋身坐在椅子上同元和细细盘问。   “娘娘说宫里好些年没有迎一迎新生的孩子了,叫罗孱小姐这个给宫里添些喜气,再说孩子自宫里养着,也比外头娇贵许多不是。”   罗敷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没想太多,过些日子自己不也要进宫去,那时再见也不迟。   “我这屋子,你倒是打理的蛮好。”罗敷在几处逛逛,看一切如旧,同她刚走时倒也没什么两样,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元和两句,“我身边可是就属你最机灵了。”   “小姐哪里的话,都是分内的事儿。”元和乐呵呵的笑,得了夸奖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   罗敷伸手抚过自己用过的书桌,其上厚厚一摞未来得及看完的书籍,这么久没动过也没落什么灰尘,再看桌旁放着个爹爹亲手给打的博古架,文人雅士大多放些瓷器应景。罗敷这儿没什么名贵东西,一角摆着个木盒,里头都装着这些年来自己所写的一些文书小集。   罗敷突然想到,日前小叔叔不是还问询自己可有给他写过书信,提起罗孱有孕之事。那时虽然被打断没再同小叔叔细细谈过,可到底还是上了心。小叔叔都亲自问过了自己,那定然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了,谁能冒充自己的名义同小叔叔通信呢?   “元和,我这盒子里的东西,可有人动过?”   罗敷与田亚为通过的信皆装进了这小盒之中,想要查查都有谁动过,或许便能知道是谁打了自己的旗号给小叔叔写过信了。   元和歪头想了想,她家小姐的东西,除了自己有着权利上手收拾,小丫头哪敢乱动,故而很是爽快的摇了摇头,“不曾有什么人动过,除了我这屋子大概只有罗孱小姐来过。”   “只罗孱来过?”罗敷推敲着,难不成是罗孱耐不住,偷偷借自己的名义给文彦舜送信,结果叫小叔叔知道了?   元和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小姐走的时间久了,其中来过什么人,她一时还真是不敢确定。   “罗孱小姐时常来坐坐,我看她是想你想的紧,待在这里能坐一个下午。也不干别的,就是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什么的,有时候大夫人陪她一起过来,还有崔家小姐,也陪着罗孱小姐来过几次。”   “崔家小姐,崔喻理?”   “嗯,她们表姐妹关系好,小姐你不在的时候,崔家小姐常常过来陪她舒心散步,逛到咱们这里,进来坐坐也是也是常有的事。”   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可疑的,罗敷不知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近几天她这忐忑的心情就没停下来过,索性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真要细数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崔家小姐是个仔细人,罗孱小姐自你走后便郁郁寡欢,她来一次罗孱小姐心情便好上几天,两人来往倒也算密切,直到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将罗孱小姐接走了才算做罢。”   “崔喻理确实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罗敷想起些令她不愉快的事情来,“我娘前些日子,还打算给她和小叔叔二人撮合撮合呢。”   “这可是好事儿。”元和嘴快的附和,“崔家小姐确实是个当家主母的料,田公子家中无人照拂着,不正好凑成么。”   罗敷听了心里头自然是不爽,扭过了身子来看她,“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给她夸得一朵花似的。今后不准将她跟小叔叔搁在一处说,小叔叔如今做了大将军,非绝色不能与之相配。”   说着还十分臭美的哼了声,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脸皮厚。 第六十章   罗敷自回了建南家中,到大伯父那里问候过后,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进宫日子渐渐近了,收拾些衣物书籍,还能打发些时间。宫中衣食自然是不用愁的,罗敷能带上的不过就是几件贴身衣物。这些东西私密,罗敷不愿借别人的手,不过元和算是特例,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互相之间倒是没什么秘密的。   元和今天表现有些神神秘秘,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罗敷自己都觉得憋得慌,问她有什么事,她又忙推说没有,不知是在闹什么。   罗敷娘替她新作了几件兜衣,每件她都很喜欢,收拾的小心翼翼,翻来覆去折了好几遍。正仔细着,一旁元和磨蹭了过来,“小姐——”   “嗯?有事就说。吞吞吐吐还真是不大像你的风格。”罗敷调侃她一句。   “也没什么,小姐同崔公子关系那样要好,怎么突然就不来往了呢。”   罗敷动作一滞,摇头时耳垂上两颗珍珠坠子来回的晃,一边一个敲打她白生生的小脸,人比那珠子的颜色更细致通透,她摇头比从前哪次都更笃定,“没那样的说法,我俩没可能的。”   从前自然是因为叫崔少凡伤透了心,如今却又不同,心中有了小叔叔,前尘往事便也如过眼云烟,只当他是个熟悉的却又不那么要好的哥哥罢了。   “小姐不知道,自打你与夫人一道去了临南,大少爷又不常回府上来,咱们那牡丹便没人照看着,日渐枯朽。崔公子同崔小姐来咱们府上,偶然间见了那牡丹颓败了大片,说这花珍贵,没了可惜了,时常还来府上照拂,如今那牡丹才像这般,不然待小姐回来不定成何模样了。”   罗敷只管支着耳朵听,也不搭话,听也听的没进脑子里去似的,手上摸摸这个弄弄那个,到底没有元和那好心眼,对崔家那两位少爷小姐热衷不起来。   元和见她不上心,也便住了嘴,小姐一向很有主见,她不理总有不搭理的缘由,自己不过也就是顺嘴一提,总觉得二人可惜罢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个高瘦的美人,不过几月不见,崔喻理好似更瘦了些,她人高挑,整个人却是扁的,那衣服穿在身上撑不起来似得。   罗敷看她,春绸衣服紧俏,比之冬装更薄了些,她身上这件裙摆比往常大了许多,看着不似寻常穿着,倒是过于隆重了些,好似又是京里正流行的款式,崔家家底殷实,崔喻理的穿着,自小便是她们几个年岁相当的女孩子里最好看的。   从前,连罗孱总爱说,她们家便是崔家那不入流的穷亲戚。   “罗敷妹妹回京,可带了什么好东西,也来给姐姐开开眼。都说凉阡城中三千女,两千皆是美人皮,你倒说说真是个个都比咱们建南美人出色不成?”   崔喻理容貌上比不得罗敷,连罗孱也高她一头,可她有把动听的好嗓子,人又圆滑是个会说的,什么事儿经她一说,总能叫人听出不同的味道来。   “喻理姐姐。”罗敷出声打了招呼,“姐姐消息倒是灵通,我这刚回来,你那边便有了消息,够及时了。”   “在家里憋的要生出病来了,罗孱不在,你若是还赶着我走,我可是要怨死了。”   “哪有平白赶上门客人的道理。”罗敷上前拉了她手进来,“喻理姐姐比之我才走那会儿可是又瘦了,捏着只一把骨头的样子,想我想的不成?”   那头崔喻理笑的极开心的模样,只这一笑,原本就瘦的没几两肉的小脸,越发的陷了下去,人不似从前精神不说,看着怪瘆人的模样。   “家里事儿多,许是操心操的,精神不济了身体也垮了似得。”她斟酌字句,将话题朝罗敷身上引,“听说要进宫做女官了,衔儿还不低,打头就是七品,咱们这几个人说来就数我没出息。罗孱嫁了那样身份的人家。你呢,不声不响的得了上头看重,就看我打小就围着一家子人转悠,转了这些年也没绕出去。”   “哪儿的话,咱们仨就数你本事大,心里主意最正,知道自己要些什么,我同罗孱还是孩子似的,你都能主持家中诸事了。”   听了这话,她倒是含蓄的笑了笑,“那算什么本事,不如你们,不如你们……”   罗敷正要再说什么,却叫她反手捏住了指头,她有些急迫,全不似从前的沉稳,“罗敷,我是想问问你,你小叔叔——”   她刚说了这么一句,说来也巧,田亚为正好打院里经过,高声叫了句“小鼎”。   “瞧瞧,可不是巧了,你要问些什么正主正好来了。有什么尽管问他本人好了。”   崔喻理这时候反倒怯懦,向后缩了缩。   元和出去迎了田亚为进来,同他随意说起,“小姐收拾东西,可巧是崔家小姐也到了,二人相谈正欢呢。”   田亚为明显停顿了下,倒也没说旁的。   崔喻理本是坐在椅上同罗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那田亚为一露头,罗敷像只花蝴蝶似的蹁跹着粘了过去。他对着面前的小姑娘宠溺的笑,全不顾旁边有人或是没人的样子。   那二人落落大方挨在一处,那样般配,皆是数得上的好相貌,自己同人家比,可不是落了一大截,事实果真如哥哥所言,他们叔侄琴瑟和鸣,俨然便成了一家。   “喻理也在,一年多未见,怎的瘦成这样子?”   田亚为好歹将目光自罗敷身上收回来,在崔喻理看来不过就是施舍性质的看了自己一眼。   “无事,天气渐热,吃不好睡不好的,人便瘦弱了些。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她挽了挽耳后的发,仍旧想让自己在他面前保持那一丝不苟的状态。   他曾夸过自己的,就是仔细大方,一丝不苟。年少的爱恋,叫自己一心朝他夸奖的方向上拔足狂奔。   “田大哥,哦,如今要叫一声大将军了。”崔喻理眼里含着脉脉温情,只是想念之人并不放在心上。从前他眼中谁都没有,天和地间不过他一人踽踽独行,不被重视不受待见,秦家看不起,她崔家又怎能瞧得上。   如今他衣锦还乡,他眼里却只她一个,不过就差一步,崔喻理仍旧幻想着,这一步若是自己主动迎上去,情况或许便大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了,明天补上大粗长,啊明天见啦 第六十一章   “今天见着喻理姐姐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罗敷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田亚为在外赶着车,听见这话含糊的“嗯”了一声。   “之前总说的上是个丰腴美人,如今瘦脱了相,问她她又不好好告诉我缘由,白白叫人担心。”罗敷见田亚为听这话兴致不高,向帘后凑了凑,“小叔叔今日怎的如此冷淡?”   “我若是表现的积极,你那醋劲儿还不翻了天去。”他专心看路,将话题支到了十万八千里远,心里却是暗暗计较一句,“瘦成那样,十有八九是做贼心虚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娘从前还打算撮合你二人呢,小叔叔怎么个看法?”   “怎么个看法?没看法。”他语气恶略,将马车停了下来,一甩帘子伸了只手进去,“到了,还不下车。”   “这样凶,要吃人似的。”罗敷搭着他手下来,露头出来先瞄了眼田亚为的表情,果然是板着脸不高兴的样子。   “值得你气得这样,我再不说了还不成?”罗敷小声的讨好,“我赔罪的。”   他乜她一眼,冷言冷语道,“你我都到了这一步,还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做什么。如今都要见长辈了……”   后面声音陡然软了下去,言语之间溢出些委屈意味,“我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你可倒好,将我往别人身上推。”   罗敷凑近看他红彤彤的眼,挤眉弄眼的戳戳他的腰,“就那么高兴啊?”   田亚为果真叫她逗弄的不好意思起来,甩甩袖子就要先进去,小姑娘如今真是胆肥了不少,竟然也敢调侃起自己了,想当初每每叫自己捉弄羞得不敢见人,那时候多可爱天真。   今天这老油条模样,当真是自己做下的孽。物极必反,撩多了都她都免疫了似的,反手还能将自己一军。   “我也高兴的。”罗敷不跟着他前进,反倒是背手站定,她那样笃定,歪着脑袋等他回头,等他回来携她的手,从这起点一直走到尽头。她心中尽是缠绵情谊,从眼前这一瞬似乎能看透日后几十年光阴,叫人不免期待万分。   田亚为越走越慢,一句话叫他身上似乎背负了千斤重量,再挪不动半步。心里渴望她再多说些,因那被人重视在乎的感觉实在是好,让他沉湎不可自拔。   “我是说,我同你一般,期待这一天,熬得整晚不得好眠……”罗敷拾阶追上,将他右手捧在两手之中,“如何,要一起么?”   他眼角眉梢皆是春意,“为什么不?”   “还要不要进来,躲在大门口卿卿我我,叫我老头子白看半天的戏。”二人正携手对视,猛不丁有人突然出声,叫人吓了一跳。   “外公。”罗敷娇娇唤他一句,立刻挨了过去,“起得这样早啊。”   “一早就听说你要来,人都到了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这不是出门亲自迎接来了。”罗敷外公日子过的孤单,膝下女儿尽数嫁了人,一辈子又没得个儿子。夫人早些年身体不好留下寡夫女儿,便撒手去了,他又不肯再娶,到一把年纪了还是随性的很。时不时上山隐居数日,在庙中吃斋念佛,过得倒是消遣。   外公早年征战沙场,也曾是一员虎将,罗敷幼时听说娘说过,好似从前外公同先,皇交情匪浅,只是如今这位皇帝临朝,外公便自发退下来,他那位置也很快就叫后来人取而代之。   外公瞧着田亚为良久,“你这小子不错,老头子我倒是没看走了眼,在临南也算展了一番拳脚,后生可畏啊。”   田亚为肩膀叫他狠狠怕打两下,外公当真是老当益壮,田亚为半拉身子都给他拍麻了。   “外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敷好似发现了什么她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小叔叔去临南,外公竟然知道?”   田亚为背手逆光站着,晨起的霞光倒不那么刺目,他今天这一身宝蓝衫子很是打眼,精神又利索,外公看他做配自己这外孙女,勉勉强强也算及格吧,“这小子是个一根筋,上年缠着外公请求指点,我那时候以为他急于求成,一看便不是个稳重的,一直没想搭理他,哪知我上山那次他在山外跪了一夜,第二日更是错过了武科大比武,才算表示些许诚意。”   “小叔叔错过了武科考试,原来后面还有这么一出。”罗敷鼓了股腮帮子,“小叔叔不觉得可惜么?”   田亚为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公语气颇不在乎,“不可惜,如今你再看他,该有的哪一样错过了,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老头子,身份地位虽是你自己挣的,老头不过就是给你指了条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外孙女居然也叫你给骗了去。”   “这么说,老爷子是认同我这外孙女婿了?”田亚为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老爷子从前位高权重,对田亚为从军路上多有帮助,在田亚为心中老爷子影响别人自当不能相比。且在罗敷爹娘心中老爷子地位非凡,若是真能得到他的认同,田亚为对二人日后要走的路也更有底气了些。   三人说着一同迈进了大堂,田亚为同罗敷心中正为外公认同欣喜不已,那边老爷子突然高喝一声,“跪下!”   罗敷一惊,身边田亚为却想也不想的撩了袍角,结结实实的双膝磕在地上,那声音“咚”的一声闷响,罗敷立刻心疼起来,便要随着跪下向外祖求求情。   老爷子冷着脸坐在椅上,手指在那茶杯托底边缘来回的滑。老人家眼力不如从前好了,眼神却依旧锐利。老了老了眼皮耷拉下来,眼珠蒙蒙有些浑浊,可那威仪似乎还在,那高喝之声底气犹胜从前。   田亚为一手扶住正要同跪的罗敷,“是晚辈觊觎罗敷,钦慕罗敷才貌,晚辈自知配她不上,如今这点成就在老爷子看来算不得什么……”   外公“哼”了一声,果真是瞧不上他这点子功绩,若同旧年老爷子的地位相比,他田亚为年纪太轻,在临南或还算说得上话,可举国十八府,临南所处又在最偏远的一府。如今调回了京城,背后又没有势力能支持他日后施展拳脚,若是这点子成就就沾沾自喜,以为了不起了,那也不过在少年当个青年才俊的名头,老来若想如自己这般自由进退,真真应了那句痴心妄想。   “外公——”罗敷本想使一出撒娇攻势,外公却将茶杯狠狠一趸,那气势吓得罗敷立刻不敢多言。外公年纪渐渐大了,好久不曾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田亚为将罗敷拉到自己身后,他虽跪着,直起身子依旧磊磊落落没有低微之态,“可,晚辈依旧请求老爷子能成全,准我同罗敷一起。”   “那你说说,凭些什么?我不求你位高权重,朝堂上呼风唤雨,那些经历老爷子我见识的比你想的多得多,我也不求你富可敌国,我知道你手上聚揽的钱财足可抵上一座城池,虽然不知你哪里那么大的本事。可老爷子不稀罕,我只再问你一句,除此之外你还凭些什么?”   他轻而易举否定了田亚为苦心经营的一切,抬手之间摧毁了那些风光无限的表面,他知道罗敷看重他的也并非是人前的这些美好。   罗敷好似突然明白外公的用心,她想自己爹娘,姨姨同姨夫,也定然都一一接受过这样的考验。   “亚为解决问题讲究一项方法,总结而言便是‘共性中寻求特性’。”   “哦?什么说法。”外公对他倒好奇起来,他这考验女婿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少有能立刻领悟的,往往是一直不得要领,被自己逼着打着起誓才算做罢。   他“嘶”的吸了口气,想起罗敷他爹被自己打的哭爹喊娘,那书呆子愣是来一次被打一次,就这么心甘情愿被打的将自己女儿娶了回去。   “老爷子一生珍爱发妻,守着几个女儿活了一辈子,也未动过续娶夫人得子继承家业的想法,二哥二嫂十多年恩爱如初,几个孩子皆是二嫂所出,房中只这一位正头太太,二人亦是邻里之中一直为人称颂的模范夫妻。”   糟糕,一下子就给识破了,老爷子咂咂嘴,觉得田亚为嘴太会说了,好似不是个靠谱的。不打不骂,不哭爹喊娘的起誓,他这么镇定,叫人更不放心。   “吭——”老爷子翻他一眼,“哦,你知道了又如何,做不做得到,可还不一定呢。”   “如今我二人历经事情不多,只是晚辈认准了她,罗敷不日便要进宫,成婚一事一时半刻也不会立刻作数,仍有时间叫老爷子继续考量。”   没说大话,老爷子悄悄给打了个分,勉强合格吧,“突然有些口渴了啊,啧——”   罗敷一听戳了戳田亚为后背,“快去,快去啊。”   这便是,认同了自己吧,田亚为矮身站了起来,疾走几步上前提了茶壶便要上茶,手一摸那茶壶却是冰凉。   罗敷看他神情便知道估计没了茶水,“我去提水来,一下下,一下下就回来。”   罗敷提壶一下子跑的没了影儿,田亚为陡觉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恐怕老爷子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果真看他自身后拿出个葫芦,拔了盖子,狠狠闷了一口酒,“小丫头连外公一向拿酒解渴的事儿都忘了,有了男人忘了爷。唉——” 第六十二章   罗敷取水回来,在回廊处看到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   小脑袋盘腿安安稳稳坐在石阶上,低头似乎是念念有词。罗敷觉得这小脑袋有些眼熟,将水壶搁在一旁,走过去在那滑溜溜鹅卵石似的脑袋上一敲,“容识坐在这里干什么啊,没听说姐姐今天要来接你回家么?”   秦容识情绪没有料想的那样高涨,低头拿脚戳戳地面,“外公说我以后不叫容识了。”   “哦?不叫容识叫什么?”   “从前有个僧人——”秦容识伸出一根手指,比着外公严肃的表情有样学样,“师傅要他断三荤五厌,于是给他起了个浑名叫八戒。”   “唔。”罗敷看他表情严肃,也不忍取笑,强忍了半天,嘴唇抖了抖要他继续说下去。   “我师父说我年龄小,受不受戒不能靠外公一人拍脑袋就决定。”   “没错,外公的确欠考虑,娘若是知道他叫你上山当了和尚定会找他拼命的。”罗敷严肃的同他这个五岁的小奶娃探讨这种高深问题。   “所以容识暂时连俗家弟子都说不上,而且识字不多,经书也听不懂,贪玩爱吃,外公说我缺点太多。”   “姐姐已经听糊涂了,所以这同八戒又有什么相干?”   “师傅还叫我俗名容识,但是外公不同意——”他点点自己的光脑袋,“说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十分能震慑人的法号给我。”   “是什么?”   “你不可以笑哦,这是很严肃的问题。”他一颗脑袋光溜溜的,可爱又滑稽,罗敷忍不住摸了好几把。   “你说,姐姐保证不笑。”   “外公叫我八十戒。”   罗敷虽然答应好了不笑话他,却还是没忍住“哧”的一声。外公在山上待了这么久,到底还是糊弄人的,这都哪里跟哪里啊。外公他一介武夫,果真不能跟小叔叔这种文武兼修的英才相提并论。   罗敷将“八十戒”抱在怀里往回走,狠狠在他脸上亲了几口,真是想死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了,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罗敷外公看着田亚为,同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样相似,对前途与能力自信无比,兴致勃勃的一路过关斩将,终于登上旁人只可仰望的高位。见得多了便知道了那位置上是多污浊不堪,圣人倚重更是叫自己时时立在刀尖一般。   待罗敷抱着容识回来,外公同田亚为二人谈话内容已经自二人男婚女嫁,发展到罗敷听也听不懂的朝廷局势上面。   “东西两卫禁军,表面看来是常年互相牵制,实际西卫逐渐没落,东卫暂时掌握在先皇后母家燕家手中,圣上继位十几年未能摆脱燕家掣肘,实在饱尝外戚干政苦处。如今调你至西卫,就是想要借你之力中和两卫势力,圣上既然给了你——”   “右将军。”田亚为赶忙补上一句。   “给了你右将军职位。左为尊,右次之。可西卫十二年未曾设立左将军一职了,如此西卫如今最高职位便是右将军。东卫最高乃是上将军,两卫在这上面便明显具有差距,圣上看中你的才华能力,却也给你设了莫大一道难题。”外公招招手将叫容识过来,将其抱在怀里,“你刚回京,京中势力薄弱,下一步如何走,走到何地步不单是被东卫人马盯着,恐怕圣上也在暗自期待。大败留族的军功毕竟已经过去,还需再下一剂猛药,叫圣上全然信任,也叫他放心依仗。况且你还只能是平衡,不强势不低头,难呐。”   这几句罗敷倒是听了个明白,这事应当颇为棘手,小叔叔一时也是眉头紧皱,手边的茶盏滴下几滴茶水,叫他用指头在小桌上来回的涂抹均匀。   “老爷子所说,亚为其实也想得到,东西两卫虽不至于交恶,但西卫长期被压制不得发展,在亚为之前似乎并非没有良将接手,大多心有余而力不足。主要问题,似乎就是纠结在西卫最高长官止步右将军,可圣上又为何西卫迟迟不设立西卫上将军一职?”   老爷子瞄他一眼,笑他还是太过年轻,“你不知道也算正常,那是陈年旧事了,圣上继位之前,西卫盛极一时,因那时西卫正是在沁阳王母妃家族治下。历史这玩意儿总是将人耍的团团转,从前怎么想着要去打压,如今就得怎么想着要他崛起……”   老爷子慨叹一句,“万事开头难,一步一个的脚印的干,西卫气数将尽未尽,今后成败端看你手段如何。”   罗敷同田亚为一道回了秦府,秦容识闹着要骑大马,田亚为爽快的给他驾到脖子上玩耍着。容识还从没有坐到如此高的位置上,高兴的手舞足蹈,一刻不停闲。   他虽然好脾气的同容识闹腾许久,罗敷还是担心容识这般闹腾叫他心烦,且他如今这身份,多少失了体面。伸手就要接容识下来,“容识,这么闹腾小叔叔,一点儿不像个大孩子,乖一些下来好不好?”   容识倔的很,扭头不要姐姐,小叔叔脾气好,人又威武高大,比姐姐好玩一万倍,他可不想下去。   “我喜欢小叔叔——”他低头亲他一口,吧唧一声巨响,口水糊了田亚为一脸,“小叔叔也喜欢我的。”   田亚为一向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哪怕邻里的孩子也疼爱有加。可从前一直不讨小孩子喜欢,许是长的英武高大,接近孩子都得惹得人家大哭。更别提抱抱亲亲,这样亲密的动作了。容识这样喜欢他,他不知道有多开心,这也算是托了罗敷的福,跟她待在一起总能享受到从前不敢想象的有趣滋味。   罗敷许就是自己的福星吧。   “容识很有意思,这么玩耍我也开心的。”   容识嘿嘿笑的志得意满,田亚为逗他逗得心里痒痒,现在这情景叫他不禁想去幻想,若是同罗敷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就这么在街上缓缓走过,该多幸福。   小叔叔很快便接手了京城西卫指挥权,一下子忙碌起来。罗敷留意听了些闲言碎语,小叔叔最近日子,过得应当很是辛苦。东卫不时找些无关大面上的茬,打压意味不言而喻。且因在他接手管辖临南之时,尚安公主传出那样颜面尽失的消息,最后竟然还发展到被退了婚回来,这简直成了他仕途之上一道醒目败笔,时不时便被揪出来一顿“鞭尸”。   “燕家人难不成不知那尚安公主所养娈童,就是他们燕家人么?”田亚为时常上秦府拜访,罗敷自他口中也听说了不少当下情形,“这事说来,他燕家人脸上便有光不成,竟然拿此事说事,活打了嘴。”   “小酒的事情,你知我知,我再没同别人说过,事关这孩子之后成长,哪能将事情就这么轻易传出去。”田亚为倒也不在意,叫人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也不少块肉,实在不值一提。   “那小酒现在何处?”   “应当被送回了燕家吧。说到底燕家是他的根,同我不过就是表亲,牵连不深。”   “这事传的我都知道了,难保小酒不会被刺激到,这尚安公主可是真厉害,人没了照样将人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罗敷一时也是感叹,小酒这孩子真是命苦。   “听说几日后留族二王部队率旧臣归附,小叔叔应当又有的忙了。”罗敷递了杯茶过去,很是心疼的道。   只见田亚为却是摇头,“这样的风头还轮不到西卫领受,一早便被东卫抢去了,东卫上将军亲自接受归附求和文书,西卫不过就是负责警戒。我们呐,叫看热闹的群众别生事端便好。”   罗敷以为他表情定是无奈,扭头看去却见他嘴角歪着挂着抹斜斜笑意,颇有运筹帷幄之感。   “那留族二王,从前可是小叔叔手下败将?”   “你倒是聪明。”他搁下茶盏,“且还是个不同一般的刺头。可巧,东卫上将军是个好大喜功之人,若是不在此时逞一逞我大国威风,不是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哦?那可真是有一出好戏可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识:小叔叔我要抱抱亲亲举高高~ 第六十三章   宫中四年一次采选,择优秀的良家女子入宫,或是为女官或是指给了诸位王臣,要么充入后宫,一辈子锁在漫漫深宫之中,一直耗到老死。   罗敷乃是入宫之前便御赐了品阶的女官,同旁人自然是不同,宫中专设的马车接送,也不必同别的女孩们一起挤在一间房子里验身,早就有教习的嬷嬷候着,一项一项带着她过了手续。   “女官只待通过了这最后一项验身检查,便可入宫了。”嬷嬷同罗敷边走边说,语气还算客气,将罗敷引到一座大殿之前便停了下来。   罗敷见嬷嬷没有进去的意思,疑惑的问了句,“此刻还入不得殿内么?”   “女官莫急,今时不但只秦女官一人需在此地验身入宫,还有一位稍后便到。”   宫里忌讳多嘴,罗敷不敢再问,安安分分垂头在一旁等着。   约莫过了半刻,方才听到嬷嬷说了句,“来了。”   嬷嬷老远便迎了过去,“县主路远,老身以为今日不定能见的着县主来呢。”   “嬷嬷哪里的话,怎么好叫嬷嬷一直等着,一路紧赶慢赶可不就是为着这天么。”   那女子声音有些熟悉,不是身边惯熟之人音调,应当也有过一面之缘。罗敷料定是个见过面的,稍稍抬头瞟了一眼,可不是个熟人么,只见那女子边走边斜眼冲着罗敷哂笑了下,“几月不见,罗敷妹妹不认人了?”   罗敷心里顿时别扭起来,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还摘不掉同寿山公府的联系了,“讼睐小姐。”   讼睐自诩身份地位高她一等,颇有些瞧她不上,“没想到啊,小门小户飞出个金凤凰,八成又是托你小叔叔的福气吧,这说来有个有能力的叔叔倒确实省了不少的力气。”   “罗敷小叔叔自当是人中龙凤,讼睐小姐的爹也不错,我看福气也没少荫庇子女。”罗敷往常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要犟起来,同人顶起牛来,好话也是一套一套等着她。况且实在对寿山公府上人等,没个好印象。都是入宫伺候人,谁瞧不上谁呢。   “是啊,这话也没错。”二人分明是语气间夹枪带棒,还都能摆出副和和乐乐的笑眯眯模样,嬷嬷只当二人小姐妹间问候几句。   两人自一间屋子里宽衣解带,罗敷还有些扭捏,讼睐偏要在这上头也得显出自己的大方来,利利索索脱了个精光。   罗敷动作一慢,再回头看一眼身边的讼睐时,已被那白花花的身体晃坏了眼。   讼睐抬臂叫嬷嬷验个真切,这位验身嬷嬷同方才的不是一位,拉着长脸不好说话的样子,讼睐也不敢造次。   罗敷脱光了故意侧了侧身,却见讼睐看着自己身体,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罗敷心中一凛,自然明白她表情中三分意味。   二人皆是详文阁女官,职位品阶却略有些不同。罗敷是七品典籍女官,讼睐屈居她下,乃是八品掌籍,因此才更要在她面前拿出些派头,好压她一压,叫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得。   宫外的消息宫里头传不进来,她们这些个宫女子,进了宫便与世隔绝,今日西卫东卫共迎留族二王,小叔叔那日料定今日必不平静,也不知外面是怎样的情形。   田亚为向来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他说要生事,十之八九不能风平浪静,罗敷心里头惦记了一天到了夜里休息也半分松懈不下来。   虽然在一处供职,职位又有高有低,却碍于讼睐县主身份,安排的处所同罗敷倒在一处。   讼睐睡得早,罗敷熬油点灯翻了几下书便被讼睐一顿冷嘲热讽。   “做了七品的女官便操心成这样,皇帝也不如您日理万机。瞧瞧您看的什么——”她伸长了脖子瞧,“明天要做的东西您都惦记着,真跟我们这低阶的小宫女不一样。”   她阴阳怪气的,反正谁看谁都不顺眼,两两相厌,罗敷懒得同她计较。两人还要在一个屋檐下共事几年,刚开了头就整天喊打喊杀,这几年都没好日子过了。   罗敷冷着脸推开她,想着倒不如自己上详文阁先看看去,反正也是睡不着。   天将将黑下来,她处所距离详文阁有些距离,白天走过一遍,从远处也能看到高耸的阁顶,顺着走,没费什么功夫,便到了地方。   详文阁中仍有低品级的宫女內侍们忙碌,罗敷不好惊扰他们,一路向上到了书阁二层,此处搁着不少还未来得及修缮的孤本,这些东西既脆弱又贵重,宫女內侍一般接触不到,继而晚间看不到有人上来。这里白天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在工作整理,书籍上若有字句缺失,还需几人共同商讨推断来补全,这工作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得。   二层的顶搭的出乎意料的高,罗敷只举着一盏红蜡,只能照亮脚下这一小片地方,其余各处黑压压的叫人生出一种压抑感觉。   屋子里极静,窗户一半开着一半闭着,想是怕穿堂风将刚做好的书又吹散了吧。罗敷将手上烛台搁在一边,腾出手来将臂上披帛拉起来,遮住宫装外露出的脖颈。春夜气温还是低的,书阁中又不能点起火盆取暖,颇有些阴沉的气息。   罗敷轻咳了声,受了凉嗓子有些痒意。正抱臂搓了搓双臂,突叫人自身后围进了怀抱。   虽吃了一惊,暗暗闻了那人味道却是轻笑,罗敷低语一句,“曾在书中见过这样一则片段,人对上了心的事物嗅觉比之视觉听觉灵敏些?”   他在她耳朵上轻咬一口,凑在她耳边问了句,“怎么说?”   “那些人因为对自己重要,气味同别个大不相同,仅凭嗅着一下也知是你。”罗敷抬起圈着自己的手臂,做了个轻嗅的动作,“真叫人意外,小叔叔这个点儿竟然还留在宫里。”   “详文阁不在内宫之列,旁的殿阁围墙内外分出不同的宫室,只详文阁围墙内外却是宫里宫外之别。”   罗敷被她扭转过了身子,听他这话甚是吃惊,“小叔叔难不成自宫外翻进来的不成?”   “宫墙高足有五六丈,你小叔叔肋下生了双翅差不离能越过宫墙。”田亚为拥着她,点了点她饱满的额头,“怎的这样傻,这也猜不透,今日我当值的。”   “那你躲在这里,岂不是擅离职守?”   “来了一刻了,幸好你我心有灵犀,还能见上一面,回去吃些苦头也值得了。”   罗敷一听立刻便心疼起来,“那你快些回去,不是叫东卫的人一直盯着么,叫人捉个正着可怎么好。”   田亚为不说话,小心翼翼揉她挺直的鼻子,面露不舍的缠绵样子,叫罗敷便怎么也不好再说出叫他快走的话来。   “小叔叔不怕受罚么?”   田亚为一听这话方才露出笑容来,“你也不舍得我的,是不是?”   罗敷钻进他怀里,一面点头一面“嗯”了声。   他抱着她好一通摇,“明天要生大事,我心里没底,总得见你一面,叫你给些鼓励才好。”   “怎么,今日迎留族二王进京果然出了事情?”罗敷攥着田亚为衣角,前些日子他还很有把握的样子,今日怎么突然没了底气,叫罗敷心里也跟着惊慌起来。   “你先别慌,我时间不多,给你说完你放心了我便得赶回去了。”莹莹烛火下美人的脸美妙的不可思议,有句话叫“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田亚为深有此感,“二王意在投诚,虽然手下兵马不多,但其实留族能打的部队三中有一都在他手下,且他又是个骄矜惯的主,此次来京便要主动投了咱们的留族三王规格比较,他的意思只能更多不可更少。可东卫上将军主理此事太过死板,以为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为战败投降,一为主动投诚。二王的规格只能低决不能越过三王去,并且擅自推翻礼部所定下的十里亲迎之策,今日只在城门口率众等着。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一天,二王在城外十里之处安营扎寨,上将军又不肯多前进一步……”   “这,这事未免太过荒唐,上将军如此作为,将国家法度至于何处,难道不怕圣上治他的罪么?”   田亚为摇了摇头,“哪里是表面这么简单,左相燕于桓最看重的一子在留族二王手下殒命,如今有人集了百名官员请命,明日要一同上午门跪着……”   “跪着做什么?请皇帝不要对留族人以礼相待?燕家人难不成是个傻的,当这天下姓燕不成?”罗敷听了也是气愤,左相分明是公私不分,不配如此高位。   “燕家人当然不可做这贸然出头的蠢事,他手底下多得是人手挑动人民情绪,这阵势越大,圣上越是不好抉择。民众对留人印象一向不好,偏偏二王又是个只懂打打杀杀,只认手上家伙的莽夫,明天再拖下去,难保二王不会以为自己被人耍着玩,气急返程或是被逼得攻进城来,那时候才遂了左相之意,给他按个假意投诚的罪名,可不就顺顺当当的解决了这眼中钉么。”   “听起来太不可思议,这么一来不就将圣上得罪了。”   “圣上有怨,却又不能贸然发火。”田亚为眼中似乎一簇火苗闪过,“所以这任务交给了我,怎么看小叔叔都是最合适安排此事的人选不是?”   田亚为冷静时面上全无表情,却叫罗敷更是心惊,“西卫能不能打个翻身仗,只此一役,便见分晓。” 第六十四章   罗敷不知田亚为到底有几分底气,显见他踌躇满志,应当也是想好了万全对策。   “那明日你可还会来寻我?”罗敷本是想说,明日不论成功与否,皆要给她留个信,别叫她苦苦守着担心。又想他那时不定忙的昏头转向,再想着自己可不是多添了份麻烦,只好硬生生转了话题。   田亚为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看烛光里她带着些许渴盼的目光,本来都到了嘴边的那句,“想是不成了”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定会来的,你等我,若是来了我寻不着你,便在这里留一枝树叶,成了就留一枝宫槐在这儿,不成就留万年松。”   “留什么万年松,这意头真不好。”罗敷皱眉拒绝,万古长青么,听着就瘆人,活人谁乐意沾这个意思。   “你先别恼,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千万记得。”   “若是没来怎么办?”   “不会。”田亚为捧着她的小脸左右捏了捏,“小鼎在我这里比什么都重要,办不办的成事都在其次。”   罗敷知他说的都是傻话,这任务对他有多重要,哪怕罗敷不清楚时事都听得出来,他既然那么重视,自己可不能给他拖了后腿。   思来想去,他再进来都太过冒险,“还是——”   她正要劝他小心行事,便听那木制的楼梯被人踩得咯吱作响,声音渐渐接近正是朝着他二人方向而来。罗敷一句话还没说完,田亚为已经迅速反应,在她侧脸轻吻一下,自她边上最近的那扇窗户跃了下去,待罗敷扭头看过去,田亚为在窗旁只余一片衣角,便立刻隐没在黑暗之中。   来人是这详文阁的宫女,罗敷白天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倒也算是巧了,这宫女乃是今后要在自己手下做事的,名叫金珂。   “这样晚了,秦女官还不回去歇着?”金珂品阶不如她,却已经是详文阁的老资格,在宫里伺候了四五年,人看着稳重,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的就等着明年的这时候给放出去,再许个人家安稳过下辈子便成了。   这话是带罗敷来的老嬷嬷给她说的,宫里人嘴都紧的要命,不知为何那嬷嬷却同自己嘱咐良多,听她的意思,金珂在这详文阁里算是难得的清流了,她没想着刚见面便对人家熟识起来,好不好的人心隔肚皮,相处时日久了才能品出味儿来。   罗敷看她做事自有一份谨慎小心,不疾不徐的很有条理,她回她一句,“夜里安静,你不是也没休息么。”   “哪里是想歇着便能歇的,明日锐王爷要亲自来查验前期归好的书卷,咱们熬夜也得整理好不是。”金珂看桌上罗敷拿上来的烛台亮堂堂的,轻吐了口气将自己手里这支先吹熄了,然后便将烛台搁在一旁桌上,“二楼这窗户开些时候便好了,夜深了没人照看,须得一扇一扇关的仔细些。”   罗敷看金珂将半面开着的窗户一一关了,确认小叔叔没被发现,才同金珂一道下了楼去。方才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被金珂发现了小叔叔,还不知这后面要怎么收场。罗敷错身同金珂一道向处所走,偷偷看了她几眼,发现这女子果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低头只顾匆匆前进,罗敷不说话,她便好像叫人封住了嘴巴,半个字也不肯泄露。   一路无话,女官处所比之下等宫女要近一些,这头皆已经熄了灯,罗敷正一一仔细辨认地方,旁边的金珂依旧错着半个身子在前走着。罗敷开始还搞不清楚情况,待金珂替自己寻到了地方,接着慢慢沿着原路返了回去,罗敷才后知后觉,金珂原是默不作声替自己引路去了,她好似对自己身边诸事知道的不少。   罗敷这头还在赞叹宫里人考量周到,那边金珂远远瞧着她,直到确认她已经回了房方才默默离开。   详文阁那头的事儿罗敷刚刚上手,主要便是将书籍归类整理再就是记录存档的活,说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只是尤其繁琐。且详文阁内还未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归类项目,今天加一条明天加一条,来来去去反工不少。宫人们也是叫苦不迭,若是赶上急用要寻哪一类书籍,整个详文阁的宫人加起来都不够使唤。   “书阁如今恢复了从前三成的藏书量,不过因为断代年久,其间二十余年通史没能成书记载。”罗敷听着金珂叙述,手指点了点面前书架之上的一列通史,果真是缺了不少。   “书阁图书皆以年限为别分类么?”罗敷看这列书架之上排序,似乎都是由古至今一列成行。   “如今正改成了这样子,因是首次恢复了详文阁,各方面还不完备,锐王的意思是先试行如此。”   她同金珂正了解情况,那头讼睐也挤了过来,见那金珂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同自己手下宫人一比较,心里有些计较起来,“这位了解的真仔细。”   “成女官过奖。”金珂身份比她二位都低,时时不忘自谦,“详文阁宫人皆是这般了解。”   “这话说得不对,我瞧你了解的更仔细些,一问一答回答的很有条理似的。”   罗敷心里叹了口气,别人的总是好的,连个宫女儿都要看进眼里去。   讼睐身旁那伺候的宫人涨红了脸,一看也不是个爱多嘴的,叫讼睐当着面这样说,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此时进来个內侍,急匆匆叫详文阁门前台阶绊的哎呦一声,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尘土,不敢忘了自己手上的差事,“秦罗敷秦女官可在?”   罗敷一听是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也是奇怪的迎了上去,“小的正是秦罗敷,敢问大人何事。”   “你是秦罗敷,那便好了,同我上殿前去吧,圣上传呢。”   偌大的宫廷,说来不过就是为这天下一人服务,罗敷可从没想过进宫一日便能叫圣上上了心。   內侍也不透露些口风,许是年纪大了,弯着腰撅着屁股走的飞快,罗敷看他有些逗趣,将要见到圣人那紧张感觉都给冲淡不少。   详文阁处在宫廷边界,要到皇帝召见的含光殿走了好一程子。怨不得內侍着急,慢些走,圣人早该等急了。   今日阳光大好,罗敷想到小叔叔提过会有官员今日跪在午门外请愿,路过午门虽远远隔着,总觉得那门外似乎有人不断在喊着什么。   也许只是幻听。   內侍见罗敷脚步慢了下来,翘着兰花指催她快走,罗敷赶忙收了心思,眼神也不敢再乱瞟,急匆匆跟了上去。   含光殿乃是皇宫正中位置,详文阁外养着郁郁葱葱一片绿树,含光殿却不同,四周围汉白玉的石砖泛着密密实实的白光,一株植物也看不到,这广阔的地方叫人没有来心里便更没底些。   大殿门厚重,推开时吱吱呀呀的作响,罗敷在门外待了不一会儿就被引了进去。殿内气氛远不如罗敷担心的严肃,圣人不知听了什么有趣的话,正笑的开怀。   “这留族大王许也不曾想到,自己好容易逮个人回来做舌头,哪成想还策反了他全军,此人反应如此迅速,诡辩能力之强,叫人拍案叫绝。”   锐王同皇帝不知正在讲谁的事迹,罗敷听得云里雾里,小叔叔今日不是正同二王有些来往,听锐王的口气似乎又同大王有了些牵扯似得。   罗敷悄悄退在了一旁,圣上不点她的名头,她便只管垂头候着,如此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父皇,这便是儿臣同您提起的,秦文昌之女秦罗敷。”   “朕有些印象,还是朕亲封的七品典籍女官。”皇帝声音极满意的模样,“秦家是——人才辈出。”   罗敷还是一团糊涂,秦家还入了圣上的眼不成。   “上年淮南节度使刘承政推秦文昌之时,朕便注意上他,在惠通也算小有成就,不过才两月时间,竟然有给朕如此大的惊喜,朕也不敢小瞧了他去。”皇帝提笔在案上写写画画,着样子分明是满意非常,突然停了笔视线投至罗敷身上,“典籍女官,这职位封的好,虎父无犬女。”   锐王一听父皇对罗敷竟有这样高的评价,心里自然得意,自己挑的人眼光错不了,看着罗敷哪里都可人意,“可知你父立了大功,凭一己之力硬是劝降留族大王五万兵马,父皇都认定的奇才。”   罗敷此时方知皇帝方才夸赞之人竟然是自己爹爹,一头高兴一头惊诧,只想叫人详详细细给自己复述个来龙去脉才好。   自己这也算沾了爹爹的光,刚一入宫皇帝便亲自召见,这是多大的面子。   皇帝显然想的没这么简单,他这二儿子对秦家实在上心,而秦罗敷这七品的女官也是他向自己求来的,都是过来人,他二子心里头那点小九九哪里瞒得过皇帝去。   姑娘倒确实是个标致的,做配他这第二子倒也算合适。皇帝说媒的毛病犯了,心里还真对此上了心。   这事儿讲究个缘分,皇帝脑子里不过刚起了头,內侍自头顶高举了封书信来,“皇上,秦文昌秦大人书信到了。”   “呈上来朕瞧瞧。”皇帝身边內侍伸手接了过来,将东西收拾好了摆在皇帝面前。   罗敷虽然不敢多问,但听那是出自爹爹亲手所写书信,心里也是激动,突然听皇帝长长“嗯”了一声,心叫这一声吓得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怎的这功劳还同西卫右将田亚为有关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晚,来不及捉虫,我先放上来哈,后面再改。顶锅盖逃走~ 第六十五章   皇帝拿着那书信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叠指在那上面一弹,“到底朕是没看错过人。”   锐王方才听皇帝提起了田亚为的大名,一时也被勾起好奇之心。这小子近来实战拳脚频频受阻,东卫处处压他一头,他这没身份没背景的穷小子,妄想要同根基深厚的燕家打对抗,那不是嫩胳膊拧大腿,只有被别的份儿了么。   远的不说,自田亚为上任以来,有关于西卫整顿扩项的意见每每到上示天听前,便被东卫那伙土匪似的截下来,偶有他们看中的意见立刻便拿来用了,哪管你是苦心孤诣,熬油点灯才总出的结果。   父皇偏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东卫人更是猖狂,全不拿他这新官上任当一回事。   这田亚为的本事还能有多大,时时叫人压一头,迟早同前几任西卫将军一样的下场,不是引咎辞职便是告老还乡。   一是自己爹爹,一是小叔叔,两人都是罗敷最为看重的亲人,如今这二人皆入了皇帝的眼,罗敷晕晕乎乎的,一面也是替二位高兴。   “田亚为到底是在临南日久,那边局势了解的通透,秦文昌来信提到,对劝降留族大军一事不敢居功,全仰仗田亚为临走时替他分析清楚了当下情形,叫他在留族大军面前立场坚决,留族人早就没了后路,一口气吊着撑到了现在,或降或败二者选一,留族大王执意要带自己的队伍决一死战,可大王手下大将却叫秦文昌说动了心,这才一举反了大王,归顺我朝。”皇帝激动的连连叫了几句好。   不费一兵一卒,留族势力几乎已被消耗个干净,如此那留族二王之事便更好解决了,二王最后的退路也没了,除了低头臣服,哪里还有别个路好走。   留族骚扰边境已经是陈年旧事,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光景,便被收拾了个干净,田亚为这功立的不小。   “儿臣斗胆讨一赏赐。”   皇帝正高兴着,如今只要不是太出格,仿佛说什么他都能答应似的。   “儿臣替秦文昌秦大人讨赏,如此功勋不亚于两军交战打了个漂亮仗,请父皇准调秦文昌回京。”   调回京城,罗敷心里小鼓一样的敲起来,爹爹若是真能回来,那地位同在惠通和凉阡不能说天差地别,也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前进了好大一步。   “如此说来,上月户部似乎空了什么职位出来。”皇帝沉思了下,“这事便交由你去办吧。至于那田亚为,倒也不急着赏他什么,且再让朕好好想想。”   罗敷赶忙谢了皇帝。从前自传说中一向是认定皇帝威严,寡语,不怒自威。甚至天威凛凛,看上一眼便是亵渎侵犯。   可如今罗敷跪着,皇帝也未摆出那生人勿近的架势,好似还颇有些兴趣的同她交谈起来。   “入宫可见过了罗孱没有?”   “回陛下,还未来得及。”   “朕上月自皇后宫里见过了,宫里好些年没有这样的喜事,皇后跟着高兴,留她在宫里头生产。最近好似接连总有喜事似的,叫朕都神清气爽起来,别跪着了,你二人同朕一道上皇后宫中瞧瞧,朕如今也是要抱重孙子的人了。”   说着这话皇帝回头乜了文彦尧一眼,“小辈里孩子都要抱上了,你这做长辈的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这几日又做了什么好事儿,戏班可还照开不误?”   “父皇莫要拿这事儿噎人,儿臣也是刚自临南回京,路途迢迢,没有功劳总有些苦劳吧。唱戏,古玩也不过消遣而已。”   皇帝打鼻子里哼了声,三个儿子三种模样,各有各的爱好不耽误。说来从前就属老二最浑,自小就不同凡响么,七岁就敢在处所私藏小宫女了,还当迟早要将他养成色痞,哪知如今二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随他五叔的性子随的妥妥的。   皇帝想到这里,原本和乐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这天好似要变了似的。   罗孱生产应当就是这两天了,肚子上尖尖一个小角,罗敷听她娘说起,肚子尖尖应当是要生个男孩。罗孱肚子已经涨到如此大的地步,可那胳膊同小腿上依旧没几两肉的样子。她这样子自然免了礼,叫皇后安安分分安置在一旁靠着。   罗敷在皇帝身后不时瞥她一眼,两人长久不见,彼此都是一肚子的话要说,碍于屋子里尊贵的人太多,也由不得二人放肆,只好眉来眼去的交流几下。   到底是自家孩子,皇帝对罗孱的肚子也算上心,问了几句要紧的,交代罗孱安心生产,和颜悦色的长辈模样叫罗敷看了心里都觉得暖。   大人物们总算聚在了别处聊天,罗敷好歹能同罗孱说上几句话,罗敷捧了捧她不见长肉的小脸,“月份都这样大了,怎么还这么瘦,可是这孩子折腾你了。”   罗孱见四周人散了,一面摇头一面压抑着哭腔,“只是想孩子他爹想的紧,越是临近日子,心里越是害怕。”   妇人这时候心里都没底气,生孩子像是鬼门关里走一遭,能不能顺利生下来都是问题,罗敷也是听说过不少一尸两命的传闻的,“瞧你,害怕个什么,宫里头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产婆都得备着好几批的人,在这儿生产最安全不过了。”   罗敷见她情绪仍旧不好,在宫里耍不得小姐脾气,想必在皇后日日拘谨,吃住讲究起来了,心情却不比在外头敞亮开阔。   “娘娘的意思,这孩子生下来,她似乎是想要亲自教养。”   罗孱这话是咬着罗敷耳朵说的,声音又细又小。   “当真?”   罗孱点了点头,“娘娘同文彦舜商议过,他没答应,不过看娘娘态度,应当是打定了主意的。想到这孩子生下来便要同我分别,心里便刀割似得。”   罗敷纳罕,皇帝三子一女,三子皆为皇后所生,一女乃是已故贤妃所生,说来确实十多年没有新生的孩子降生了,罗孱这孩子同皇后隔着几代人,竟然还能叫皇后这么看重,要亲自养着。虽然不至于不合情理,罗敷却总觉得透着股古怪。   “他既然没同意,这事儿就总有转圜的余地,这孩子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你们俩个不准,娘娘应当也不是那狠心肠的人,总归都是做过娘的人不是,能感同身受的。”   罗敷说了这么句话,却见罗孱不自然顿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再说的样子,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罗敷手附在罗孱圆鼓鼓的肚皮上,这月份胎动的异常厉害,若是耐心等着,还能捉住孩子蹬在肚皮上的小脚丫。   “真好玩,他生下来我得好好抱抱她,长了辈分呢,我如今也是做姑姑的人了。”   罗孱看她爱的紧,揪了揪她袖子叫她坐下,“怀他我可是累坏了,可都值得的,若没有他想是这辈子同他爹无缘了。”   “文彦舜是个有成算的,如今有军功在身上,哪怕没这个小调皮也有能力同你一起的,男人总归比咱们女人有办法不是。”   罗孱拉着罗敷的手摇了摇,“你同小叔叔的事,从前怎么都没同我说起过,叫文彦舜说出来,真是吓了我一跳。不声不响的,可是要成了?”   “如今这样子,哪里说得上成不成的。”罗敷开始还颇有些无奈,“谁知道竟然就这么进了宫来了。”   罗孱伸手向外一指,用唇语说了句,“听说是锐王爷——”   见罗敷点头,这头罗孱噗嗤一乐,“去年没上临南前,便能瞧出来王爷对你情深义重,我同文彦舜不也是沾了你的光,那赐婚的圣旨据说也是锐王爷推波助澜。”   “什么沾光不沾光的。”罗敷噘嘴背对着她,“没那回事儿的。”   “话不是这么说啊,你若是真能同锐王成了一对儿,倒省的我同文彦舜还他这人情了。”罗孱倚着她肩膀鼓动道。   “不可能,你别瞎想了。我同小叔叔,我们——”   “你们怎么?说出个一二三来我瞧瞧看啊。”   “我们情比金坚。”   她说这话都觉得矫情,罗孱随她一起乐了起来,“真不知羞。”   “你可是最没立场说这话的人,瞧你罪证都这样大了。”罗敷指指她肚子,“到底谁不知羞。还有你这话可别跟别人乱说,叫小叔叔知道该伤心的。”罗敷生怕自己叫小叔叔受了气似的,急忙嘱咐她。   来的时间不算短了,罗敷不敢久待,同罗孱告了别,皇后特地派了个小宫女送她回去。皇宫那样大,弯弯绕绕这一通,确实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转着转着,饶是罗敷头一次进了皇后宫里,也知道这地方不是自己来时的路。假山怪石,游鱼流水,罗敷对这种地方有阴影,上一回在临南寿山公府上吓破了胆子。上前抓了那宫人的手死活不松开,狗皮膏药似得粘着。   “秦女官这像什么样子。”   罗敷见那来人,心里腹诽一句,“非得整的这样邪乎才能见面不成,大大方方的叫自己出来多好,躲躲藏藏心虚了似的。”   锐王挥手叫那宫人下去,背手上上下下将罗敷好一顿打量,“还是我建南风水养人些,看着到时更叫人爱不释手了。”   他捏着自己下巴,那语气神情同街上地痞没什么分别。笑也不老实,言语间带着股戏文里常见的,调戏人的拙略把戏。 第六十六章   锐王伸手摘了片路边刚刚才抽芽的嫩叶,“小爷最近总是大发善心,一次两次的,怎么就有人,心硬如磐石,分毫不记在心上呢?”   “罗敷不敢忘记。”   “你当我不知道?这宫里处处都有眼睛盯着,耳朵听着。你同田大将军的事,本王伸伸指头,想知道什么一准儿都能查出来。”   罗敷听他这话心里大大的不安起来,昨天夜里同小叔叔相见的事,难不成叫锐王撞见了。   “如今可知道紧张了?”锐王看她吓得咽了口口水,凑近了以威胁的口气道,“宫女子同外男有牵搭是个什么下场,秦女官或许比本王知道的多些。”   “罗敷念着王爷的好,桩桩件件不敢忘记,罗孱的事,我爹的事,哪一件都值得小的对王爷感恩戴德。说王爷乃是罗敷恩人,也不为过。”罗敷这话不是恭维,她真心实意是对锐王满怀感激。   “这话说得重了些。”锐王有些玩味的笑,说得不算顶顶顺耳吧,起码带着那么点亏欠自己的意思,这就叫锐王很是开心了,“不过是句实话,本王听着还算合心意。”   “可,可王爷明明知道早在宫外罗敷便同小叔叔有情……”   罗敷话刚说了一半,就叫锐王爷利索打断,“本王可不知道你们的牵扯。你入宫时验身清清白白,进了宫便是皇家的人,少拿从前宫外的事搪塞。”   “王爷怎会不知,小的同田将军早就情投意合,这乃实情,即便入了宫也分毫抹杀不得。”   “你可最好是不要试图激怒本王。”锐王爷咬牙切齿,她竟然轻轻松松就能脱口说出“情投意合”这样的字句,简直是向自己示威般的说法。   “罗敷不敢。”罗敷犹豫了下,“王爷若是不想听到这话……”   锐王后退一步,“你知道若是真要得到你,本王有千百种方法,但本王选择最笨的一种,要你心甘情愿,哪怕如今你心里想的是他田亚为也无所谓。”   锐王一字一顿的重复,“本王说,无所谓!”   罗敷叫他说的一震,却也尴尬万分,从前锐王对自己自然也是殷勤中带着点不严明的霸道,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坦白。   “你可听明白了?”   罗敷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听明白了。”   “最好是明白了,且再提醒你一句。”锐王爷似乎对田亚为偏见颇深,情敌之间或许都这样,恨不得叫佳人对别人都彻底失望才好,“他这个人从前做的营生不干净,你同他处在一处,今后不定要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说的云里雾里,又不坦白,罗敷听了心里便是不爽,“小叔叔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哪里做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交易,王爷莫要冤枉了好人。”   锐王心道,他是好人,他那“不离珠”的生意规规矩矩的便能做的这样大,真当他财神爷托生的不成。   “女孩家见识这样浅薄,见到模样好些会哄人的男人便芳心暗许,到底人家是个怎样的人物,自己还分毫不知。”锐王其实压根不愿同田亚为那泥腿子的出生相比较,“若是真喜欢你,大可以放弃了他这锦绣前程,带你远走高飞去了,何至于亲手送你进宫来,推你到本王身边。”   “王爷怎知他没有动过要带罗敷离开的想法,不过是罗敷不同意罢了。”   “哦?他这决断下的真是及时,恰恰合了本王的心思了不是。”锐王语气里说不上是真是假,似乎漫不经心给罗敷透露了消息,“他田亚为立了这样的功,为何父皇轻而易举可为你父加官进爵,对田亚为封赏却要斟酌考虑,你就没细想想么?”   “朝政之事,罗敷不懂那么许多,自然不敢妄议,也分不出圣上对小叔叔与爹爹对待有多大区别。自古圣心难测,圣上自有他的考量。”   罗敷不知道锐王找她来,进行今天这场谈话到底有何意图,只是隐约觉得不寻常了些,自入宫以来,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好的坏的全都攒在了一块儿似的。她突然不想叫锐王再说下去,比起同他在背后议论小叔叔,此刻罗敷无比渴望田亚为温暖的怀抱,哪怕两人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能在他身边便好,就算真的出事,心里也定是比自己现在安定一百倍。   “田亚为一定没同你说过——”锐王爷逼近罗敷,看着她渐渐僵直的身体,嘴角挂上斜斜的笑意,他一向不是什么君子,暗地里捅刀子的事儿,若是能更轻松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田亚为靠着尚安公主发了家,如今尚安死了,便以为无人知道这事儿了,给公主身边安排那么些个男宠,真当他此后能摘得干净么?”   “王爷可不要含血喷人,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安在谁的头上都是要人命的。”罗敷恨他口无遮拦,他这样着急给小叔叔头上安这种匪夷所思的罪责,只会叫自己更加远离他。   “怎么,不信?”锐王冲她挑了挑眉,“你一准没见到从前他落魄时,上燕家攀亲的那副样子……”   “王爷不需要以这样可悲的姿态怜悯他,他行的端坐得正,从不是无故攀附他人之人。”   “呵,这倒是笑话了,难不成你当燕家人为何如今这样瞧不起他,你问问他在燕家人面前可挺得起腰杆?”   “哪怕您是王爷……”罗敷叫他气得简直要落下泪来,“也没有理由嘲笑他,他靠着自己努力走到今天这一步,罗敷一辈子仰慕他。”   “简直是冥顽不灵,哪怕他与尚安公主合谋害你,纵容兆睐在寿山公府上侮辱你,而后又一次次假模假式扮演着拯救者,你也丝毫不悔改的依旧信他?”   “小叔叔是不是那样的人,罗敷同他相交十多年,比王爷清楚一万倍。王爷站在局外,自以为事事洞明,其实不过是只窥得事件一角,便敢说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你既然不信,大可亲自去问问他,同那尚安公主到底什么关系,值得她那样信任。临死之前最后都要见他一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公主生命最后一程田大将军可给了什么慰藉没有。”   一张嘴,由得他胡说,罗敷心里告诫自己,小叔叔过得不易,这帝国当权者一个个皆如锐王这般冤枉人,何时才能有他出头之日,自己万不能再为小叔叔多添烦恼。   “王爷若是再没有其他事情交代,罗敷这便告退了。”罗敷脚步后撤,再呆不下一刻,只想立刻扭头走人。   “怎么,本王说的太过露骨,你这便接受不了了?”锐王轻笑,“若真要同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交往,早便该做这样的准备才是。他身上背着多少污点,哪一件拎出来你能接受的了,做人太天真,迟早吃大亏。”   罗敷不知自己是为小叔叔做出那许多的功绩不值,一人平了留族这般大患还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还是真的怕小叔叔真的同尚安公主有牵扯,总之泪珠一连串的掉下来,砸在脚面上晕出一朵一朵的泪花来。   锐王却突然长出一口气,这戏演的应当还算成功,不枉自己的形象要在罗敷眼中一落千丈。至少先骗过了宫中诸多的眼线再说。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暗中却察觉已经有两暗卫悄悄退了出去。   分明是四个人对弈的局,自己却是唯一的输家,锐王揉了揉自己泛疼的额角。   看罗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自然也是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田亚为身边如今太过危险,只要跟他沾些边,莫不是危机重重。自己现在告诉罗敷这些,她只要同田亚为求证,田亚为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立刻承认,而后同罗敷离得远些,别叫人注意到她身上。   到时,也不管罗敷是不是会向自己这边靠近,她不愿意接近自己,那自己主动上前保护她,只当是前世欠下了债,一辈子逃脱不开了吧。   “上哪去?”锐王见罗敷小跑着,便要朝着方才两名暗卫离开的方向而去,赶忙伸手死死拽住她,宫中那么多不能看不能听得东西,叫她碰个正着哪里还能有命活。   罗敷倔强的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只管扭着身子挣脱。她生活的环境一向单纯,对外界无由来的恶意不加担心,哪里能发现自己早就被人盯梢。   “田亚为就这么好,值得你哭成这样?”锐王伸手楷她一直掉下来的泪珠,只轻轻擦拭,毫不留恋,不敢接触她柔嫩的面颊,生怕自己沉迷似得。   “天底下,最好。”   “那你哭什么,还不是不信他。”他语气一下子温柔,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罗敷没心思细想他前后这样大的差别。   “听到有人诋毁他,气愤不可以么?”   她哭的鼻子通红,像锐王小时候养得红鼻子小猫,他回想那时自己顺顺它的毛,它便钻进自己怀里不出来,想着便将罗敷同那猫儿重叠起来。   他伸手摸她发顶,他曾暗中注意过,田亚为似乎也是这么摸过她的脑袋,他也一早便想试试的。   他手刚伸出来,罗敷却再没耐心同他纠缠,无礼的迅速逃出他的控制,掉头跑的不见了踪影。   到底不是自己养过的那只猫儿,她同自己可从未亲密过。 第六十七章   比起锐王的空口无凭,罗敷更愿意相信自己数十年来对小叔叔的印象。田亚为睿智却不独断,也不是为了权势奴颜屈膝之人。他那样的性子,想叫他低头实在不易。更重要的是,锐王从前分明很是看好小叔叔,甚至还曾生出要招致麾下的心思,只不过被小叔叔拒绝。   如今这样诋毁小叔叔,难说不是由从前之事引而生恨,再加上自己同小叔叔互相爱慕叫他嫉妒,所以才编出那样拙略的谎话来。   从前爹爹口中颇负盛名,才情,又惜才爱才的锐王爷,原来也同粗鄙的妇人一般,在自己面前使这样的小把戏,当自己是小孩子一般好骗么。   罗敷同田亚为说好的,今夜仍旧会在详文阁碰面,她要好好同小叔叔讲一讲这锐王有多恶略,这样心思恶毒的人,须得叫小叔叔离他远些,别被这人平白污了他的好名声。   锐王在原地眼睁睁瞧着罗敷跑开,他自然不敢再追上前去,有些话说出去收不回来了,再去解释也是无用。此时,金珂突然自锐王身后悄悄露面。   “王爷。”   她低眉顺眼的靠过来,她效忠锐王,打小就陪在他身边。金珂低着头不露表情,他说的每句话金珂从来皆牢记在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只这几次,似乎任务同从前大不相同了些,他好似很是疲惫,金珂还未来得及关心一二,就见他闭着眼,两手揉着自己发痛的额角吩咐着,“去跟上她。”   “王爷身子似乎不适?”金珂头一次没有先执行他的命令,王爷每日忙碌,身边人伺候的这样粗心,竟然叫他难受的成这样子。   锐王皱着眉头瞧她,今天金珂给自己的感觉似乎奇怪了些,往常自己支她离开,她大多回一句“是”,立马便退下了。   “小毛病,无碍。”锐王简短的回她一句,“上次你寻的那些药材,直接送进你那里恐怕不妥,本王已经叫人送到了太医院,用时你上那里支些,还是寻那位刘太医。仔细些,别生什么乱子。”   锐王考虑严谨,宫中人人知道自己同他关系好,乃是自小的情分。可二人越是坦荡光明,他对自己的好越是要让众人挑拣不出错处,叫人欣喜也令人泄气。   “去跟上她,别叫她跑错了地方,再吃些不必要的苦头。”锐王催她,好似同金珂再没别的交代了。   金珂应了句是,不敢再耽搁,哪怕是自小的情分,她也知道锐王的时间向来不肯浪费在无用之事上,自己若是纠缠只会叫他厌烦而已。   罗敷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姑娘,在宫里行事时时刻刻留个心眼子,方才那路她记住了七八成,如今照着隐约记忆也能摸回去。   “秦典籍。”金珂走的不疾不徐,一会儿功夫便追上了走走停停的罗敷。   罗敷本不是性子十分软弱的女子,方才那不顾形象的大哭似乎也只是为小叔叔不值,她心疼他,付出太多却叫人歪曲成那样子。   如今看着金珂,神情却是冷漠,能在这儿遇上她,八成也不是什么巧合了。   “您来的巧,正愁绕不回去呢。”她淡漠的,全不似早先初入宫廷对金珂不自主的信赖。   金珂在宫中生活多年。看人眼色的本事一早便练得炉火纯青,秦典籍看着便不是深闺里娇养的小姐,她无害人心,对待身边危险自会树起一面屏障。   如今自己,恰好是被隔在了这屏障以外了。   金珂不再多言只管欠身在前面引路,罗敷反倒拿出女官的派头来,挺直了腰杆,“你是他的人。”   她觉得自己不需回她这话,罗敷心细,想必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金珂将身子压的越发的低,明明白白显示自己身份上低她一等。   “他叫你来监视我。”她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金珂心道,罗敷若是再聪明些,再洞察些王爷的路可能会更好走。   只是她身为女子的眼光依旧仅限她自己的小小四方天,金珂摇头,到底还是目光短浅了些。也罢,这女子已经拥有了高人一等的美貌,若是再生了颗七窍玲珑的心,倒是不公平了。   此后,一路无话。   夜晚的详文阁二层,黑暗中的静谧总是带着诡谲。罗敷点蜡在详文阁等待许久,久的她想起来活动身体时,半边胳膊都是僵硬的动弹不得。   田亚为一直没有出现。罗敷不断告诉自己再等等,小叔叔从未叫自己失望过,且今日圣上都说留族二王已经没了退路,只剩安静归顺这一条,以小叔叔的立场这场谈判应当进行的不算困难才是。   或许来不及回来了,自己可能太过强求,小叔叔身边的事儿桩桩件件皆是紧急,自己何必为他徒增烦恼。可一日不见,自己便万分思念他,无关锐王说的那些事,只是恋人之间没由来的痴缠。   田亚为一直没出现。   罗敷夜里睡得不踏实,半夜惊醒好多次,梦里总能看到小叔叔半只手臂都是鲜血,叫锁链锁在地底下暗房里虚弱的求救。   其实罗敷压根听不到他说什么,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求救。她费力的想要上前,也只能看到他嘴巴不断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她知道他疼,因她看到小叔叔胳膊上的锁链,钉在皮肉之中露出了森森白骨。   罗敷大喊了一声“小叔叔”,便立刻坐了起来。   她吓得浑身是汗,这梦太真实了,简直不像是个梦。罗敷听人说过,自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阴气重,往往是因阳间的亲人太过思念才留恋人间,还魂的人少数或还能预见些险事。   罗敷不知自己算不算是还魂,只是刚才的梦叫她觉得心理的不安已经扩增到极致,恨不能立马见到小叔叔才好。   讼睐昨天被罗敷呼叫的声音吵醒几次,心中本是有些不爽,只是听到她似乎提起了她小叔叔田亚为,忍不住便想关心几句。   “田将军可出了什么事,叫你晚上吼的那样凄厉,大半夜的还以为你要狼变。”   罗敷听她少见的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自然也是好言好语的回了句,“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没出什么事。”   “做梦啊。”讼睐敲敲自己的下巴,“昨天刚进宫不是便面见圣上,如此福泽深厚,怎的晚上还做了噩梦,难不成秦典籍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三句话说不上,讼睐便现了原形,她可实在不是个会聊天的主。   罗敷拿梳子敝了敝梳的齐整的发顶,闭嘴不想理她这茬。   “才刚入宫,秦女官得了锐王爷青眼之事,似乎已经传遍了整个禁中。锐王不是颇得圣上重视,秦典籍在他面前为田将军多多美言,将军仕途之上有人帮携,不也能更顺利些?”   罗敷将那梳子朝桌面一摔,口气不虞的道,“小叔叔再是不成就,也绝不须同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子皇孙们委曲求全。”   讼睐长长的“哦”了声,似乎是不大相信。   罗敷索性又补了句,“尤其是那目中无人,将别人贬低到一文不值的人,更不值得小叔叔投靠。”   讼睐将她字句之间的意思斟酌了良久,落下罗敷好长时间方才慢慢悠悠的出了门。   详文阁外重新挂了匾额同楹联,就连入门处正对的那面墙上,都是当今圣上亲笔题了的“纳海”二字。   这些表面上的差别,罗敷不过昨天见了一面,印象也很是深刻。几位內侍小心翼翼捧着巨幅额皇帝墨宝,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将手上这件人世间独有的宝贝毁了。   讼睐进门再去寻那罗敷踪迹,见她同金珂话语之间那公事公办的语气,比之昨天刚刚结识之时还要冷上三分,她这局外之人都看得出罗敷对金珂没个好脸色了。   倒真像是同锐王闹生分了的样子,不怨早晨说起锐王之时,罗敷的戾气那样的重。   她观察琢磨却也不敢擅自下了定论。   金珂到的早,已经将今天任务安排妥当,罗敷来了省心不少,虽然依旧冷着脸,赞了她一句,“倒是个妥帖的人。”   楼上几位学士正为完善一缺页的古籍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好歹将罗吸引了上去。   自古文人相轻,几个人争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认同谁,这些人上了年纪,有事时候真同孩子似的吵闹惹人发笑。罗敷自知自己是没那个本事将几人劝的服服帖帖,其实上来不过便是无事时,凑些热闹罢了。   其中一人论点颇为新奇,实在争不过竟然要以“年长者为尊”这种话来强行叫大家认同自己。   罗敷正跟着大家轻笑,偶然一撇,窗台上挂着枝万年松,自风中摇晃起来,也实在不算惹眼。 第六十八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几个争执不休的大学士吸引了过去,罗敷不留痕迹的向窗台走了过去,那支松树枝子应当在此留了些时候,叫太阳晒得软塌塌,拿起来扑簌簌的向下落了些松针。   昨天自己回去的那么晚,都没能见上小叔叔一面,竟然这么巧,正好同他错过去了不成。   自那枝松树出现之后,又过了好些天,小叔叔那头丁点儿的消息都没有,“万年松”像是小叔叔为自己吃的一剂定心丸,药效过后,那症状复发起来比之从前更叫她日夜煎熬。   其间无事,罗敷唯有整日围在详文阁中来回的打转,书阁里为罗敷腾出一间小小的办公之所来,上面派下活来,罗敷便伏在这间屋子里一方几案上誊抄书卷。她小心克己,生怕弄错了字句,书页上的字句来来回回看上几遍便犯晕,且又拗口生涩,罗敷嘴里念叨还是串行多次。   到底心里有事不能完全投入进去,整个书阁里罗敷进度最慢,她都不大敢想象明日大学士看到自己今天的这点子成果又是什么表情。   罗敷停笔拧了拧腕子,推窗看屋外天色,竟又到了傍晚。她好似为自己找到个好理由无休止的在详文阁拖延下去,也许自己等的再久些,再一会儿便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了似的。   做什么都集中不了心思,白白进宫担了女官的名声,她慨叹一声。   刚叹了口气,身后有人由远及近的唤了句,“秦女官可在此处?”   罗敷起身自窗户里探出头来,见来人乃是金珂,似乎有什么着急事情的样子,她心中一紧。   “什么事?”   “罗孱生产有些凶险,皇后一时也是没了主意,听她口口声声喊着要见你,叫你快些去给帮帮忙。”   罗敷将抄了一半的东西丢在一边,那狼毫笔咕噜噜滚落,将抄好的书卷沾了大片的墨迹,似乎又看不成了。   二人走的飞快,进了皇后宫中跑掉了鞋子都没来得及拾起来。   罗敷就这么光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停在皇后面前。她没瞧见,后面有人跟了上来,悄悄把那鞋子拾起来,不露痕迹的揣进了怀中。   “娘娘万安。”   皇后着人搬了椅子在那门外等着,自己都紧张的捏了一把汗,顾不上揪罗敷殿前失仪的错处。她张望着屋内情况,身份贵重怕产房血污冲撞,不好亲自进去,在外面熬得心焦。陡然听得罗敷这一声问候,不是浅浅打发叫她免礼,反而端端正正扭过了身子看她。   “可是罗敷?”   “是,娘娘。”   皇后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并非是头一次见面,沁阳王府那一次“点牡丹”花会上,娘娘可没有这般仔细的瞧过自己。   皇后盯着她发了许久的呆,这么标致的小姑娘,生的眉眼那样像她,自己同她十来年的情分,日日朝夕相伴,那相貌应当刻进自己骨血里才对。真是分离的日子太久了,自己也老了,上一次见面竟然没能将二人联系起来。   又想着,若是那日自己“点牡丹”点了罗敷,应当能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了吧。不知从前容貌出色的那姑娘,嫁了家世平平的男子,如今是否后悔过太早离开宫廷,隐入俗世之中家长里短的过日子。   好一会儿皇后才回过了神来,她声音放的极轻,像是怕吓到了她一般,“罗孱一直喊着要见你。”   罗敷心里着急,罗孱这时候凶险,她不是盼着文彦舜,反而一直喊着自己的名字,叫自己更是心疼她。   “求娘娘准小的进产房看看,罗孱年纪小,听闻头胎会艰难些,生产很是辛苦。”   皇后听那“头胎”二字神情微微变了几变,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便示意一旁的宫女将罗敷带了进去。   罗孱含着块布子在嘴中,那喊出的声音模模糊糊,偶尔一声惊呼,之后便是一群人含着叫罗孱再忍一程子,再使把力。   罗敷刚冒了头,罗孱便松了嘴巴里的布子,嘴唇抖了抖委委屈屈的嘴角下撇,泪珠子便掉了下来。罗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旁人犹在鼓劲,小娃娃冒了头,叫她再加把力。   罗敷扑过去,“我知道你有话说,文彦舜外男进不的殿来,我老远瞧见了,他在皇后宫外等着你的好信儿呢,你努把力,二人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有人接着给罗孱嘴里塞回那布条,动作急促便有些粗鲁,罗孱嘴巴里塞的满满当当有些反胃。罗敷看她难受赶忙取了出来,重新叠好放在在她嘴边,等着她自己来叼着。   “疼……”   罗孱半天发出这么句声音。   罗敷突然不忍心看下去,扭头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如今这样虚弱,自己得给她些底气,同她一道哭算怎么回事,那不成帮倒忙了么。   罗孱眼睛都叫汗水迷着了,眼前明晃晃的烛光一霎雾蒙蒙的,罗敷将布子送到她嘴边她便含着,使起力气来拽断了梁上挂的那条绳,罗敷便伸手过去叫她抓着,她一掐她胳膊,罗敷便知道她要使力,赶忙使眼色给产婆协助着将小娃娃向外扽。这才是熬着油似的漫长,罗敷不断用自己空着的手给她擦拭着脸上成片的汗。   而自己给她抓着的那只肩膀,好似已经被掐的没了知觉,只剩机械的举着,方便罗敷发力。   原是发两次力一歇,到后头撑不住一次一歇,再后来好几次没撑到最后,中途便会嚎上两嗓子。就这么得遭罪,小娃娃的肩膀露出来好歹松快了一大截,后头哧溜溜叫拽了出来,产婆倒提着在屁股上拍了两把,小娃娃哭声震天响,屋内屋外都是一片欢腾。   罗敷抱了那叫她废了半个胳膊的小娃娃送到罗孱面前,“你瞧,是个男孩儿,哭的多带劲儿,气得直蹬腿呢。”   “罗敷,我累了,今后你得替我好好照顾他。”   罗孱一下睁眼一下闭眼,好一会儿没说话睡了过去。   皇后等着这头事情忙完了才进来看她的重孙子,她抱孩子的姿势奇怪,看也不像是个熟手,将小娃娃抱得不舒服了,刚刚哄好的小霸王又不干了,嘤嘤的甩脸哭鼻子去了。   皇后有心要同小娃娃亲近,罗敷看她却好似束手束脚的模样。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叫你进来,是本宫失了分寸。”皇后将孩子送还给几位嬷嬷,看样子倒是打算同罗敷好好聊聊似的。   “这是小的自愿请求,同娘娘无关,娘娘无需挂怀。”   罗敷从从容容的,皇后瞧着越发的顺眼。那时罗敷一支“旋舞”大出了风头,皇后看她那轻浮姿态很是不喜,想也未想过要将“绿牡丹”的名号给她。   可如今却将她放在了心上,处处皆是满意,长相百里挑一不说,大事儿上不显慌乱也是一条,瞧她半天不见抬起右臂,似乎有所察觉。   皇后手指上带着描金的护甲,细长条的伸出去老长,正要伸手去捏她看看,又恐怕自己护甲划伤了她,头一次自己上手将那东西取下来交给旁的宫女打理。   她捋起罗敷空荡荡的袖管,那细细白白的小胳膊上青紫一片,几个印子深的过了头,似乎已经冒出了些血珠子来。   皇后吩咐一旁随侍宫人,“去取些化瘀的药来,伤成这样子,可毁了这一身的细皮嫩肉。”   罗敷这下似乎也有所察觉,皇后对她,好似殷勤的过了头。自今日见面开始目光便在她身上左右逡巡似得。她进宫这些日子,好似每日都能遇见些颠覆她认知的事情。   “谢娘娘赏赐。”   “哪里是什么赏赐。”皇后抚她头顶密密实实的乌发,她头发生的柔顺浓密,皇后这动作同一个亲密长辈往常的爱抚如出一辙,甚至爱怜的摸了摸罗敷柔软的耳骨,“你同罗孱交好,在本宫眼中都是些可人疼的小辈,没什么分别。”   宫人取来了药,皇后好歹没细致到自己亲手为罗敷上药的地步。再说众人惦记着刚出生的小娃娃,皇帝喜气洋洋的带着在外面等的心焦的文彦舜进来。皇后也顾不得同罗敷再话什么家常,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围着小娃娃打转去了。   天色暗的很了,罗敷得了东西,想着自己这便算功成身退了吧。别人一家人欢欢喜喜,她越发的思念亲人,也更想念小叔叔了。   详文阁里的活虽然一大半还未完成,自己右手基本算是废了,想也不可能完成任务了。罗敷累很,心里却还在惦念着那人,一步一步挪回了详文阁里。身上的汗叫冷风一吹,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好不难受,头上也是汗湿,从没这般邋遢过。   她推开自己那小房间的房门,正要抬腿迈进,猛地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双暗沉沉的眼。   那人挺拔高大,一身黑衣劲装,十足的英气迫人,他垂眸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的看,像蓄势侵略的兽,进攻之前留给猎物些微的喘息之机。   果然待他迫近,罗敷便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拉进来,被挤在门板上肆虐。 第六十九章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啊。”   她使了力气将黏在她身上的脑袋推开,这地方光线这样暗,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是伸手接触到他下巴上扎手的胡茬,罗敷也感觉的到,这几日他过得一定也不好受。   没有预想中他亟不可待的解释,田亚为只是沉默的不断以指腹刮蹭她的脸颊。他力道很轻,几乎只是不断接触她脸上那层纤细的绒毛。   罗敷有点痒,刚从激情的缠吻中回过神来,叫他的沉默不语没由来的激起恐惧。   他动作越来越轻,几乎是在虚空中抚摸她的轮廓。   “出什么事了么?”罗敷声音不由的有些颤抖,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强烈无比。   田亚为重新将手掌盖到她柔软的两侧头发上,不是不想回答她,更不是有意回避,只是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哪怕一个眨眼她似乎都会飞跑了似的,他低沉的嗓音想起,“很想你。”   罗敷这晚上第二次红了眼眶,没有去忍耐,更不想在他面前强装坚强。   她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埋进头去呜咽,“你,你吓死我了。”   这么久时间没他的消息,女孩子总是爱胡思乱想,想他被外面的人迷了眼,怕他被权势熏了心。甚至也想过他是不是知道锐王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是他真的做过,所以再不敢出现。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停顿一会儿,在黑暗里伸出自己右胳膊举到他面前。她抚开袖管,细白的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一片,甚至有些牙印已经渗出斑斑血迹。   她小孩子似的在他面前撒娇讨安慰,“你瞧,可疼了。”   田亚为果然再顾不得心里头那一堆纠结成麻的破事,小心抬她胳膊凑到月光下看。一看之下立刻心疼的抓心挠肝,他手心里的宝贝,磕了碰了都掉他一块儿肉似的,搞成这样简直要他的命。   罗敷叫他拦腰抱在怀中,两人一同落座在案前那把椅子上。   “皇后娘娘有赏我药的,你瞧。”罗敷乖乖巧巧的倚在他胸膛上,一手戳他衣服,一手从另外的袖子里摸出药来,头也不抬的嘟囔。   他一阵手忙脚乱,大概急的一早便失了分寸,大将军见惯了沙场上的流血牺牲,却看不得自己女人受定点儿的伤害。   他给罗敷的伤口撒上那药粉,久病成良医,大将军对这药粉功效也算了解一二,再说皇后赏赐应当是最好不过的了。   只是原本洁白无瑕的小臂,此刻却到处是刺眼的颜色,哪怕罗敷再不当一回事儿,满足的在自己怀里哼哼起来,悠闲的晃着小脚,他仍旧无法像她一样释怀。   “怎么总是受伤呢?”田亚为轻轻点着她小臂上伤口的部分,他今天尤为寡语,从头至尾拧着眉毛,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事情叫他不顺心了。   自己似乎又给小叔叔心里添堵了,若是欢欢喜喜同他见面,没有想用伤口博他的同情,也不会叫他觉得自己总是受伤受委屈了。   “没有总是受伤的,我好好的啊,你瞧我一个人能当两个人使呢。”   田亚为伸手在她脊背顺了又顺,他并不希望他的小鼎做多么大的贡献,若是可以,将她安安稳稳护在身后,看着她一步步成长,出落的叫人移不开视线,最好一辈子能圈在自己身边才好,“哪里就需要你这么拼命了。”   罗敷撒娇没个够,总想着叫他再心疼自己一些,再关注自己一些。   因这些日子里他好久不出现,好久不曾有如今这样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她自说自话,带着一点点叫田亚为惊讶的不自信的味道,“我努力些,怕你将我落在后头了,配不上你了。”   “哪里是这样。”田亚为可从没想到,罗敷竟然还能生出这么不自信的想法,两人的恋情从一开始,便是自己强势的闯进她的生活,不容她质疑的霸占着她,保护着她,好似也将她生活搅动的再不平静。如今她以这样的方式示弱,他虽心疼着又惊讶着,更多却是满足安定。   “我的小鼎从前仙女似的,遥遥天上一片云,叫人捉不到摸不着,心里惦记着也像是亵渎……”   罗敷叫她说的羞窘,小心的抿了抿嘴,“仙女正坐在你怀里呢,哪里就捉不到了,叫你拿的死死的。”   “这日子——”田亚为搂着她慢慢摇着,“从前我做梦也不敢想,如今你在我怀中,是我的小姑娘,别人偷不走了,你的心搁在我这里了,是不是?”   他极爱亲吻她薄薄的耳朵,嫩嫩的一团软肉,姑娘耳朵软心也软,叫她亲的温温柔柔“嗯”了声。   “这截子受伤的手臂也是我的是不是?”   罗敷不知他又要说什么,原本眯着的眼睛睁开来疑惑的望着他。   “那这手臂不准再受那样叫人心惊得伤了,这胳膊连着经通着心,看一眼都叫人心疼的滴血。”   罗敷突然坐直了身子,摆着姿势像是要将什么严重的事情似的,“小叔叔——”   田亚为正偏头将她手心贴在自己脸颊上,她手心热热的,贴着脸暖意融融。   “我爹要调回京城了,你知道么?”   他犹沉浸在温柔乡中,罗敷看他脑袋似乎不再运转,不知能不能体察出她说这话有何深意。   “唔,听说了的。”他咬了咬牙,这事本是他费心费力的促成,不知那锐王爷打哪里冒出头来,向圣上提了调任回京的意见,这是传开少不得罗敷爹娘要对锐王感恩戴德,真是够可恨了。   “锐王爷他,似乎对小叔叔有些敌意,我爹爹夹在你二人中间以后难做,你可千万别记在心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田亚为抬头挑眉看他,“怎的对我这么没自信,小叔叔就一定会输给锐王那只公孔雀么,笑话了。”   他这正说这话,屋外一阵邪风吹得树叶子扑棱棱的掉,树枝嘎吱一声脆响,好似被什么力道掰折了一般。   罗敷没有田亚为那好耳力,自然什么也没发现。   田亚为却故意提高了音量,“你爹回来我就上门提亲,一家人了叫你爹好好选选,帮不帮我这女婿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的实在太晚了,就先发两千字尝尝鲜,三千码不到了~ 第七十章   两人因他这话一时再没了其他想法,仅剩缠绵对视。   “小叔叔说到做到么?”罗敷来回搓着他袖口,有些期待,有些兴奋,更多还是欣喜。   “你喜欢么,想要同小叔叔一起过下半辈子么?”他隐隐期待着,早已经猜测到她的选择,她的回答,但真的走到这一步,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时,整个人焦急的心都颤抖。   他反手捏过罗敷的小手,牢牢束在自己掌中,一呼一吸的间隙都怕错过了她的回答。   罗敷倾身靠向他耳朵,她呼吸之间凑近他便感觉的到他身体的紧绷。   那一句话大概是田亚为生命中难得的天籁之音,他期待已久,罗敷一字一顿的说,“我乐意的。”   田亚为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就这么掉下来。从前那样渴望有个家,也曾想过罗敷能成为这家的女主人,那样他出门就有条线牵着,会时时刻刻惦记着家中的小媳妇,二人再奶上个把孩子,整天围在身边爹长娘短的叫着,这辈子也足了。   这样的日子是他活着的希望,田亚为狠狠吸了口口气,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傻事。那时还是未去临南前,田亚为那时候处处碰壁,几乎是山穷水尽,他自知自己配不上罗敷,哪怕知道自己对她动了真情也从不敢生出能同她走到一起的想法,因为自恃低微,想她一想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直到这种压抑的情绪在睡梦之中得到了释放,一夜春/梦叫他醒来羞愧的不敢面对,可越是想要压制那感情便越发浓烈,想了千百种叫自己冷静的法子皆是失败。夜深人静时那些可耻的想法冒出头来,他便在自己身上留下刀割的罪证。如此反倒叫她刻进了自己的血肉之中,再离不开了。   罗敷小心靠近他,耳朵支在他胸口上,听他腔子里心跳擂鼓似的来来回回。这声音叫她心安,他胸膛厚实可靠,窝在其间,将自己全权交付与他,便知这里足可抵得上千军万马,是这世上最能给她安全的地方。   “如何又改了主意呢?”罗敷收敛方才天真活泼的语气,一瞬深沉叫田亚为有些反应不上来。   他正满足的在她发间来回抚摸,她发丝轻柔顺畅,乌发一泻千里,叫他爱不释手。   田亚为打嗓子里,模模糊糊的一声轻“嗯?”   十足是没明白罗敷话中含义。   “你方才见面之前准备要说的话。”罗敷有些小委屈,以他对小叔叔的认识,见到自己那样冷淡漠然,哪里有从前见面时的缠绵缱绻,那时可是恨不能粘在自己身上不下来才好。   他那表现分明是一副据自己千里之外的样子。   “小叔叔当我瞧不出来么?”罗敷轻皱了皱眉头,“罗敷长着颗七窍玲珑的心,也长了双淬过了火的眼……”   她说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哭的两眼通红,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瞧他,嘴巴撅起来足能挂起油瓶来,“你准备要说的话不是要同我一起,也不是要向我爹提亲,是要我同我一刀两断是不是?”   “我哪里舍得。”他这话说的没底气,心疼的什么似得,伸手想给她擦擦眼泪,却叫她一把推开。   “如何舍不得,我当小叔叔同旁人不同,是个知根知底会疼人的,哪知也是到了手便不知珍惜,罗敷外祖父同你说的那些你都忘记了,果真薄情寡义……”   “不是。”   “瞧你这些天也没个音信,是在外面遇上什么好颜色了吧,如今你有权有势,圣人依仗,多少佳人要向你身上靠!”   “没这样的说法。”田亚为急得要捂住他嘴唇解释才好,罗敷嘴巴利索,说起来一点儿空也不给旁的人留,三两下将事情歪曲成这样。   罗敷将他抬起的手一下便打落,“想了想我还青春年少,定死在你身上多吃亏。不成,不要同你结亲,还能叫宫里主子们给我指一门更好的亲事。”   罗敷推他就要站起来,坐在他身上说这些话,气势都少了一大截。   田亚为哪肯叫她就这么气呼呼的离开,一夜之中心情大起大落了几次,饶是田亚为一向自恃心硬如铁,也差一点就叫罗敷给掰折了。   他死死困住她,牙根都跟着紧咬起来,“罗敷——小鼎,你是要小叔叔疼死才好是不是。”   罗敷不动,将头偏向一旁,不拒绝不迎合,两个人既然共许未来,那便不能各自揣着秘密不叫对方知晓。小叔叔有事瞒她,没叫她察觉万事好说,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罗敷便不会再放过,哪怕是诈他也得将事情了解个清楚。   偏偏田亚为在他面前恨不能掏心掏肺,反抗之力近乎为零。   “哪里疼?”她冷言冷语,做戏做全套,半点方才的温情都没有。   田亚为一手依旧按住她脊背施力不叫她离开,一手缓缓解了上面袍子。   近初夏的夜里,北面昼夜温差依旧有些大,他衣服穿的少,几下就解得坦出胸膛来。罗敷不知他做些什么,见他这动作,她自开始便呆愣下来,眼见这人是个没皮没脸的,一点不知收敛,宫苑之中仗着详文阁不属内宫,往来几次已经冒着极大风险,这一番宽衣解带,袒胸露背的样子叫人看到了,那还能得了?   罗敷吓得背后激起层层汗意,她从未当小叔叔是个危险角色,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要生出些什么事情来,怎么看都是水到渠成。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田亚为毫无阻隔的将衣服都退到了腰间。待他过来拉她的手,罗敷方才如梦初醒。   罗敷小力挣扎几下,“这里到底是宫内,小叔叔这样子,叫人看到了可怎么得了。”   “你先别忙着挣。”田亚为依旧是强势揽着她的姿势,决计是不许她就此逃开,“你来看,看我多疼。”   她的手指叫他牵着渐渐腾挪到他身上,早在临南之时,罗敷便见过他身上伤口,密密麻麻的一片,那是他为了爬上今天这位置所受的苦楚,那时便叫罗敷心疼不已。   他身子是精瘦又结实的样子,常年在军营摸爬滚打,一身健壮的肌肉,窄窄的腰像是特地契合罗敷怀抱。她摸到他肋下,好似凭空多了好多道的疤痕,都是些没长好的新伤口,结好了的痂不如新生的粉肉嫩滑,棱棱的硌手。   “这又是哪里来的?”罗敷手指在那新伤上来来回回的抚摸着,“是同留族二王商谈时动了武不成?”   “不是。”见她还是从前那心疼自己的模样,田亚为好歹松了口气。只是拥着她的那手依旧不曾松开,“留族那边的事情进展的比想象中顺利,托你爹那边的光,留族二王那边的事情交给了西卫全权负责,东卫不必插手指示,也算松了一口气了。”   “不是那头的缘由?”罗敷撇撇嘴,“事情解决的顺利,怎的却这样久时间不见你送信进来,甚至我那日等你至半夜,第二日方才看到你留下的万年松枝。”   罗敷戳戳他肋下的新伤,“还有这伤口,都一一说来听听。”   “这里每一条伤口都是因为太想你,这一条是五日前的,这几条是前天的。喏,最深的这条是昨天实在想你想的控制不住,一个闪神划的太深了。”   罗敷大惊,“做什么这样虐待自己,这样子多可怕!”   他以为她已经恐惧自己的所作所为,生怕她就此逃走,哀求的拥着她,“你别想着离开我,我哪能没有你,可我现在这位置由不得万事由不得自己,我怕连累你,白天里想着放你离开,不能把你也带进我在的这万丈深渊。夜里却又后悔,舍不得你,想着哪怕是进炼狱也一定要拖着你一起。这太矛盾了,我这样自私,甚至可以说是辜负了你,必要给自己些惩罚叫自己长些记性。”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话,然后犹豫半晌,才捏了捏罗敷靠在自己身上的手,“这是惩罚,谁让我太贪心,万事都想顺心随意。”   罗敷半晌没有出声,月光下他的身体伤口多的可怖,只是那割伤似乎不止一处。   “从前也有这样矛盾的想法吗?”她手指贴着另一边已经长好了的伤口,皮肉透出粉红的颜色,“这样伤害自己不是第一次是不是。”   罗敷简直是在逼问,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不了解他,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孤单,更怕失去自己,甚至叫人看来已经有些卑微的疯魔。   他低头看着罗敷所指之处,那里果真排着一溜的伤口,那是从前自己做过的傻事。   “唔,当时在去临南投军还是留在建南参加武举,这二者之间举棋不定,我怕就此错过了你,所以……”   “怎么这样蠢。”罗敷使了浑身力气锤他,咚的一声一下子将他打的有些蒙了。   “罗敷——”   “你别叫我。”罗敷捂着耳朵低吼,任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成为所爱之人伤害自己的理由,她受的刺激比田亚为想象之中大得多,“只是离开我你便这样伤害自己,若是秦罗敷明日便死了呢。”   这次她出奇的冷静,一滴泪也没掉下来,只是眼睛血红的可怕。   “若是你死了。”田亚为死死的掰下她耳朵边上的手,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甚至像是要看穿了她一般,“我就再不伤害自己了,我好好的活,将二哥二嫂奉养到老,助容识容叹成家立业,为你外祖养老送终,叫罗孱嫁了人依旧还有我这小叔叔做靠山。你没了,你在乎的人还活着,我替你护着他们,替他们周全,你看如何?”   “你别说了!”她再忍不住,一边大哭着扑倒他怀中,使了浑身的力气捶打她,“再不准你这样,你不知道我多疼啊。” 第七十一章   她总以为小叔叔是极其坚强又英勇的,几乎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一向在罗敷心中犹如神祇。他那样崇拜他,自小看他便是样样强于别人,是个闷头做大事的人。比如他白手起家创建的“不离珠”,比如他在临南短短时间依然坐上了军中头把交椅。   他对自己从来深情,罗敷心中不能不说是骄傲的,这样优秀的人,目光时时在自己身上搁着,任是谁都难免得意。可能她接受颇多,付出却太少,叫田亚为孤寂已久的心迟迟得不到令他放心的回应,他才如此偏激的认为自己自私。   “小叔叔现在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你说你如今处境艰难,甚至可能连累我,非要同我分开才好?”罗敷不懂他的在朝中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怎么会被逼到了这地步。   “有一人,小叔叔想求得他信任。”他好似在躲闪着目光,不与罗敷视线有所接触,“故而做了些触犯了底线的事情。”   罗敷一下子呆坐可下来,“触犯底线”四个字像是为小叔叔贴上了洗不去的标签,也许今日人人称颂的大将军,明日便会千夫所指,声名狼藉。   “那人能信得过么?”   “我也不知。”   “这事,会伤害好多人的利益么?”罗敷声音抖啊抖的,拥着田亚为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松开搂着罗敷的那只手,好似是要让罗敷自己做出抉择一般,“是。”   “那为何还要同他做那样的事,小叔叔——从来都是正直的啊。”   田亚为咽了咽口水,“因为,要出人头地,要走一条别人不敢走的捷径。”   “是为了我吗?”她捏着他身上一道一道的伤痕,那些像是向她无声的指控,叫她喘不上气来。   他扭过头不想作答,留给罗敷无尽的遐想,“真的,是为了我!”   这句话一字一顿,她眼睛方才哭的模糊,此刻看不到他偏过了头的脸上挂着什么表情,纵使她使了力气想要他转过头来也是无用,那一瞬,罗敷不能不说是万分绝望。   “前几日,就在你我约好晚间相见的那日,锐王同我说过一事。”罗敷来不及去向锐王当时告诉她那些事情到底处于何种目的,也许今日将这话题摊开了说,二人结局正巧合了锐王心思也在所不惜。   “你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么?”   “锐王调查我的时日不算短了,他说些什么,可以预见。”田亚为要耗尽浑身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叫自己强迫罗敷留下来,他得叫罗敷自己做出选择,何去何从她从来是自由的,只是自己早就有了结局,没了她不过就是行尸走肉。   “他说早就认识尚安公主。”   “是,早在建南便认识。”   “你在建南无权无势,田家败落,甚至一直借居秦府不是么,你怎会同尚安公主有了交情。”   “正因为没了权势,所以才更要想法设法的向上爬,不惜一切代价。”他说的斩钉截铁,这想法一定盘桓在脑中已久,他到底还是被权势迷惑双眼,甚至可以说是利欲熏心。   “这代价是什么,你同尚安公主做了什么交易?”罗敷冷静的抽丝剥茧,这些事情一桩桩的同锐王所说的重合,叫她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   “公主沉湎男色,找些姿容尚好的小清倌送到燕家,不是什么难事。”   锐王所说,果真是不假。   “是她寻你做这差事,是她逼你?”罗敷似乎还抱有幻想,不愿相信小叔叔就此同这奸邪世道同流合污,甚至比这世道更为污浊。   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过是我偶然得知了公主喜好,遍寻合她口味的男孩子,求她收下的。公主出手阔绰。我便有了第一笔资金来运作‘不离珠’,公主长期同我合作,派了几个”   专供宫廷首饰的工匠给我,叫我大赚了一笔。”   “你说的这样轻巧,到底还是没说你同公主怎样认识的,难不成凭空公主就能接受,你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人不成?你说的那位想要求他信任的人,到底是谁。”   田亚为在罗敷急言之下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所有的人,我想要抓住的能给我机会的所有的人。”   “分明是胡说,到这地步还想瞒我不成。”罗敷这话说的其实没什么威慑力,没由来觉得心累,“若是所有机会你都想抓住,为何当时锐王想要你入他门下,你想也不想的拒绝?”   田亚为没想到这样久远的事罗敷依旧还记得,不知该怎样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一时也是呆愣了下。   “没办法自圆其说?”罗敷心里一直有种怪异感觉,小叔叔所说的事好似一个特意设好的连环套,层层叠叠的将二人套在其中,谁也别妄图挣脱,只能在其间困到窒息。   “因那人比之锐王,权势更胜,能叫我一步登天。”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叫我保护公主,我便竭尽所能的讨好逢迎,为今后仕途坦荡早早铺好道路,他叫我放弃武举考试,上临南许我早早登顶大将军之位,我便抛下建南一切,一年时间却又荣归故里。他不信任何人,在他眼中我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断送了他亲妹妹的大好姻缘。所以我的命捏在他手中,所以叫我生我便生,叫我死我便活不长久。” 第七十二章   “罗敷——”田亚为拉长了调子唤她,“我是这样的人,钻营取巧,靠许许多多不光明的手段走到今天,不是什么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大将军,朝中有些人脉的人都不会乐意同我这样的人交往。这样,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罗敷气他骗她,也怨他做了那么多违心之事,可他是真正的难,她即使怨恨仿佛也夹带着私心怜惜他。她从未动摇过要同他在一起的心,哪怕他今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也是自己的选择,不与别的相干。   “若是想我跟着你,大可不必将自己说的这样不堪,外间事我一概不知,你瞒着我永远在我眼中做英勇的大将军多好,做什么一定要将揭穿自己,叫彼此皆要受这难言的伤害。”   “那不相同,对你小叔叔哪里敢使那些下流手段。”   罗敷哭也哭的累了,这时候听他这话突的有兴趣调侃他起来。   “哦?”她指尖顶着他光裸的皮肤,“这副耍流氓的样子,居然也好意思说自己不敢对我下流么。”   意外见她没什么过激的表现,田亚为神经也不敢松懈一下,他谨慎的伸手捏住她调皮的指尖,另一只手快速的掀衣服向自己身上套。   “小叔叔将自己说的那么不堪,真不怕我抛弃了你就这么离开?”   “你反悔了?”他眼睛瞪的提溜圆,衣服一半耷拉在肩膀还来不及提上去,自己那些做过的事情没几日就会被抖出来,做戏要做全套,既然舍不得叫她远离自己,那么在戏中的形象就必须叫她全盘接受。   罗敷翘着小下巴有些高傲的姿态,“小叔叔可知道锐王爷还同我说了什么?”   “还有的说?”田亚为大为吃惊,方才维持的高冷又无所谓的形象不到半刻,装模作样的不在乎果真撑不了多久,他将自己设计好的形象似乎都说全乎了,没有哪里还有遗漏啊,“他又编了什么瞎话,在你面前败坏我名声。”   “嗯——他说寿山公府上那次我遇险还有尚安公主设计我吃了药这两次,你都是故意营造出自己的高大形象,同时救我于水火,其实是你一早便同他们设计好的。”   “这样的瞎话他也真敢说!锐王爷整日唱什么大戏,我瞧他去说书应当是正正好。”田亚为气呼呼的心理恨不能手撕锐王这冤家,“小叔叔在别的事情上全没有底线,也不惜的要自己这脸面,那人常说我是像狗一般的活着,别人说我活的没骨气小叔叔不会在乎,可对罗敷你哪怕是一丁点的手段,小叔叔也绝对不会使出来。锐王挑拨离间,司马昭之心,他瞧上你了。”   罗敷正奇怪小叔叔怎知锐王爷有唱戏这爱好,那头田亚为就这么裸着身子,衣衫不整的抱胸呸锐王一口,他愤愤的表情像被觊觎了玩具的孩子,幼稚非常,“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小鼎你不准理他,咱们可得好好的。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叫他看得到吃不着,在这事儿上一辈子被我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   “你又活过来啦?”罗敷翻着白眼瞧他,这人一天想法也多,说法也多,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叫人想生气都没个空闲,跟着他的思路走一会儿准被带跑偏。   “那你若是不嫌弃我——”他撇嘴抱着她,光裸的身子紧挨着她不叫她动弹,“小叔叔对你再好一些,更好些,我有信心的,叫你再不离开我。”   “旁的我都不介意的。”罗敷在他怀里蹭了蹭,“再不许你伤害自己,更不许以想我的名义行伤害你的事情,我会难过,怕自己成为你的负担。”   “怎么会,你才不会是负担,你别放手叫我自己过,不然我活不下去,刀子一时割的偏了,伤了身你可就再见不到我了。”   “你还说,你这身子从此是我的了,你伤他一分便是犹如在伤害我,我若知道了定不饶你,你可记得了?”她左右拉他的耳朵,叫他认真听自己说法。   “唔。”田亚为叫罗敷凶狠的模样吓得只管点头,心里却甜蜜的要命。   田亚为今日轮值瞧着便有些风骚,走路都带着股邪风,衣服领子乱塞了一气,他这心里总算解决了大患,再不必担心事情暴露之后罗敷对自己的看法,他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能干一架。   “田将军这半天是上哪边去方便了,咱们几个在附近兜圈子兜了半晌也没瞧见将军人影,撒泡尿将军还能上天上撒去了不成。”几个人不咸不淡的开着玩笑。   “爷上天上去方便,你们几个就得承爷雨露恩泽,那这可就值钱了,得是千金圣水的级别。”田亚为平常可不是如此油滑之人,突然接了几人的腔,倒更叫大家新奇,平白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不成,瞧着便同寻常大不一样。   “田将军,有古怪啊,怎的不过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回来变了个人似的,嘴皮子耍的都比平日里溜。”   田亚为“嘁”的一声,你们这下光棍汉哪里懂得美人怀中坐的滋味,一个个粗糙的一身肉能扒下来两层皮,哪里像自己似的,为了今天同罗敷的一番内心剖白,昨天娘们儿唧唧在给身上熏了好一阵的香,生怕自己叫这群汉子同化,叫罗敷见面觉得自己邋遢。   田亚为一向少用熏香,出门见人会客方才换件往日不穿的衣裳出来,且他不谙此道,香料来来回回就挑那一种,几年来都未曾换过。   他左右抬起袖子问了好一会儿,这香真不错,迷得他飘飘欲仙,就快飘荡起来了一般。   罗敷回处所来,少见的一回来那讼睐还未休息,正靠在枕上望那窗外月色望的出神。二人没什么交情,一个屋檐下对话仍旧屈指可数,罗敷进去也不看她,寻到自己榻上换了衣服睡下。   小叔叔方才临走之前,在自己脖颈上狠吸了口,如今不疼不痒,却有种怪异感觉,叫罗敷忍不住伸手够那地方,来来回回的搓弄。   黑暗里兆睐听到罗敷方向细微的响动,看向她那边时不觉皱了皱鼻子。 第七十三章   罗孱生下孩子一月之后便被送出了宫,文彦舜这边,其父请封了他世子之位,罗孱过府原本是世子侧妃,圣上出人意料的特旨赐了她嫡妻的位置,想是感念孩子刚出世便被皇后抱去,方才做些微薄的补偿。   罗敷那日送她出宫,文彦舜见过了孩子便去备了车马,罗敷罗孱如此才得以说上几句私话。   “我这心里不安的很,孩子那么小,总觉得会对他有什么不利。”   罗孱紧了紧衣服,指尖捏着都泛了白。   “宫里头咱们这些人说话做不得数,难为你十月怀胎生下他,那么难……不过宫里的规矩都是约束咱们这些个伺候人的,你如今是世子妃,孩子是王爷府上嫡亲的长孙,地位不同一般,谁会对他不利?”   “宫里的事儿说不清,若我是个瞎的聋的也便罢了,如今有些事叫我看出些端倪,孩子再放在这里才是极危险的事情。”   罗敷看她神色,想是罗孱知道事情应当有些隐秘,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打听询问。   假借着替罗孱整理衣物的空,凑到了罗孱耳朵边上,“那些个不干自己的事情,便装作没瞧见是了。”   罗孱当然也不敢把自己猜想的都告诉他,这些事儿莫说没被她印证,哪怕是真事,都是谁知道谁便要掉脑袋的。   可别说,这事儿还真同他们几个有关系。   “详文阁那头圣上娘娘不怎么插手,又是外宫所在,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松散,不似别处严谨,实际是外松内紧,且有人在盯着……”罗孱狠狠捏了捏她的手指,“有些话,别人说了,你得听!”   罗孱从前可不会这么些个弯弯绕,她直来直去的,傻大姐似的人物,能平安走到今天全凭命好,如今好似也是个局中人了,竟然也同罗敷打起了哑谜。   罗敷正要笑她一句,却见罗孱眼神扫过不知何时同文彦舜在马车边上相谈甚欢的锐王。   这人买通了罗孱替他做说客,到底成了一家人,罗孱这胳膊肘不知不觉拐到他姓文彦的地方去了。   “又是他同你说的?”罗敷不以为意,这锐王如此见缝插针,上次给自己一顿糊弄,好歹小叔叔解释个清楚,这回又要耍什么花招,若是动动嘴皮子就叫她同小叔叔离了心,他二人感情未免也太过单薄。   且锐王究竟是不是个傻得,就真的认定自己会被他几句话带跑偏,那自己这心思不要太孩子气才好。   罗孱见她不以为意,无奈笑了笑,“你那么聪明,比我强得多,这些事儿日久见人心,你自己斟酌,我不过提个醒,你记在心上没坏处。”   “看你是不同了,成了婚果真想的多了,瞧着稳重许多,都会嘱咐我了。”罗敷突然想起,今日好似是小叔叔当值,想着也许他们夫妇会同小叔叔遇上,不知道小叔叔心里会有如何感想,文彦舜那可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人,向他隐瞒身份这么久,随意打了句岔问道,“世子回京后可同小叔叔见过面了?”   “这事儿我还真是不知。”罗孱夫妇也有些日子不见了,相见时也是抓紧时间谈谈儿子,哪里有空分给旁的人,占用宝贵的夫妻见面时间。   “想必小叔叔应当仍是不知文彦舜真实身份了。”想起自己也将这事儿给瞒的死死的,心里不自觉有点儿对不住小叔叔的感觉。   “老早便知道了啊。”罗孱有些意外,“小叔叔还给孩子捎了些东西进来,夹着的书信中分明提起他很是看好舜的为人,知他前途无限,恭喜我两人终成眷属,怎么可能不知道舜真实身份?”   罗敷轻“啊”了声,一想倒也还算合理,小叔叔在建南应当也暗中有些人脉,知道这事儿不算奇怪。   夫妇二人走出去好远,罗敷还在原地远远望着,罗孱这一走,好似才真的有了一种她成了别家人的感觉,两人再不可能在自己屋子里窝上一个下午,谈谈天说说地。或是晚上偷偷挤在一起,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你追我赶。   又一次长大成人,便成了现在这样子,难以避免的各奔东西。   锐王也不动,瞧罗敷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他虽为详文阁如今主事,特许给罗敷多些时间躲躲闲,偷偷懒也使得,可他天生不喜欢自己一筹莫展之际,别人过得比自己舒坦。   锐王走路不出声,待罗敷有所反应,回头正撞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锐王。   “你瞧这宫门建的妙不妙?”   他语气轻快,仿佛已经将前几日两人不愉快的谈话都抛到了脑后。   罗敷也装作若无其事,随他视线看去,宫外似乎是车水马龙之姿,宫内这样大的一片广场,连棵看的过去的小树苗都没有。虽然身后是巍峨宫殿,庄严肃穆,到底主子就那么几位,伺候人的却是成片,实际无趣的很。   宫门啊,就这么无情的将这里分成里外两重天,罗敷心里道了句,“倒是没看出来哪里妙了。”   罗敷见了礼却不多言,乖乖巧巧立在一旁。   锐王听不到她回答,倒也不气馁,扭过头凑近她,近的好似能数的清罗敷眼睛上一排睫毛。   “你不理本王,那本王也得告诉你,这宫门妙就妙在——”   罗敷觉得二人大庭广众靠的太近,正欲退后一步离他远些,却先一步叫他伸了胳膊给拦下来,“你瞧,宫门同本王这胳膊一般。喜欢的都拦在里头,那这个不得人意的就得留在外头干看着。”   锐王爷自说自话的本事,好似又有了些长进,“你急着走什么,好戏才刚刚要鸣锣开场呢。”   果然见罗孱马车早就走的没了影儿,宫门外有一人似乎正等待召见。圣上身前的几位内侍在道上跑的飞快,急急迎上去将人领了进来。   空旷地带那人袍脚翻飞,下蓄起的胡须长过了下巴,似乎也有了几分老成持重的外在观感。   “他——他怎么来了。”罗敷同这人接触不多,可在他那里的记忆无一不是难堪回忆。   “你竟然不知?”他笑的好似知道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小叔叔同你不是亲厚的紧么,怎么没同你说说,他从这位手里筹了多少粮饷,可叫人家立了大功。要知道,上年朝廷里为临南打仗之事,税银翻番都支应不上,人家轻轻松松将手上两座山头捐了,结果挖出矿藏来,一下子便补了这缺。”   小叔叔同他交易?罗敷深吸两口气平静了下,那时在临南,小叔叔不是对他的示好颇不在意么,更何况自己在他府上发生那么大的事儿。   “那寿山公此次进京……”罗敷正要问他来干什么,锐王“嗤”的笑出声。   “你果真什么都不知?人家这功一出,一早便被提了爵位,哪里还能委屈当临南那一区区公侯。”锐王挑事儿不怕事儿大,“如今是一字王爷寿王了,你叔叔做了好事,他倒是同我这正经皇亲分不出个高下了。”   罗敷早就没在听他后面的絮叨了,从他提起那人封号,罗敷便冷汗连连,此前自己不是没有寻找过,只是上一世自己对朝臣知之甚少,从没有见过这位寿王不说,这一世更是连寿王的名都没见过。罗敷自己都怀疑两世里是不是对于这人多少会发生些改变,这人却终于是出现了。   寿王——上一世的秦家,不正是被寿王所害,闹得家破人亡,自己也郁郁而终么。 第七十四章   罗敷并不是个容易被人拿捏情绪的人,比起别人的嘴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自己同如今这位寿王过去的纠葛,作天作地的为难小叔叔不同他有任何牵扯,她做的出来,且也有七八分把握叫小叔叔心向她这边,可那做法看起来不仅掉了身份,更是蠢笨了些。   锐王似乎低估了自己。   “王爷对这位寿王,似乎偏见不少。”   锐王不语,反倒是遥遥冲寿王点头之意。   那寿王行色匆匆,同锐王互相打了招呼,看锐王身后女子模样身形有些眼熟,不经意多瞧了几眼。   宫女子在深宫中不受瞩目。人数众多,且穿着打扮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寿王自己开始也不敢确定,直到走的越发的近了,那女子低垂眼睑,俯身行礼姿态婀娜,寿王见过的美人中能有这般出色的,十个指头数的过来。   “原来是她啊……”寿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一撮小胡子,喃喃说道,“宫里也算是一牢靠所在,他这叔叔有些本事,默不作声就给她送进来了。”   寿王同身边内侍交代一声,“小女入宫一月有余,公公行个方便代为转交句话可好?”   内侍连连应是,如今这位寿王在圣上心里颇有些分量,一气给封了王,圣上断不会将谁的名字常挂在嘴边,这种说法同宫里进食一般,一道菜肴不下三筷子,就是不能叫人猜到帝王喜好。圣上瞧人也是这样,若是常提起一人,这人不是要倒大霉,那便是得了圣人的心。显而易见,这寿王应当属于后者。   寿王眼珠子朝罗敷那边一转,心里计较上来,“就问问一个屋子里住着别的姐妹,可还适应,断不能耍在府中的小姐脾气,宫里头人不会紧着她的需要。”   内侍哎哎两声,“女官是个妥当人,听闻在详文阁上手快,很得器重。”   锐王看到寿王眼中神色,又回身看了看罗敷。他二人之间恩怨不浅,原本不该叫他们遇上,说来说去他就是个利重于情的人,整日在朝堂算计人心,真真算是利用起一切可用之资源,哪怕是心爱之人的,果真不配得到佳人青睐。   罗敷分明见到寿王向自己抛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便错身继续向前去了。那笑容持续时间不长,罗敷没能从中读出什么,只是浑身一阵恶寒。   寿王入宫的事儿,老早讼睐便得了消息,如今正在详文阁内坐卧不安。   早先她进宫,爹爹便嘱咐过要多多注意这边情况,凉阡山高路远,宫里头动向了解不及时,原本她是被爹爹培养入宫为妃的,可圣上十年间未曾大选,自己又抵死不肯以那方式进宫,最后退而求其次,便被爹爹以女官身份塞进了这详文阁。   自己入宫一月有余,如今爹爹如愿封王,趁此机会,估计也不会再叫自己过这安稳日子了吧。   锐王其实少有像今日这样的时间,自一早进了详文阁便耗在这里一整天的时间。   夜里成年皇子不得留宿宫中,可锐王好似混不在意。详文阁内几位学士平日里互相横挑鼻子竖挑眼,可却奇怪的对锐王毕恭毕敬,但凡再遇上补缺填漏的事儿,莫不是叫他来拿主意。   罗敷原本当众人看他位高权重。故而才对其尊敬有加,可侧身随意翻看他补好的那残本,无一不是语句精妙,立意鲜明,偶有几句更是叫人拍案叫绝。   锐王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他手指修长,在残破的书本上快速的修来补去,比起他无缘无故生出挑拨自己同小叔叔关系的幼稚心理,顺眼太多了。   锐王当然余光里能瞧的到罗敷歪头好奇打量他时,炯炯有神的眸子,好奇的小模样他从前可没见过。   二更十分才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宫门早便下了钥,锐王不慌不忙的叫内侍将详文阁顶楼的房间收拾收拾,今夜便歇在了此处。罗敷这些个宫女自然没权利质疑这么做不合时宜,只管将收拾好的书分门别类。   一更后的详文阁便只留下几人随侍,罗敷讼睐也在其中。   讼睐研墨,罗敷无所事事的站干岸。讼睐同锐王离得近,她生来叫人伺候惯了,猛不丁来个身份地位压她一头的,叫她小心陪着,讼睐整个人绷着,脊背整个都麻了的,越是敛神小心,好似就越要出些差错似的。   锐王提笔歪了歪嘴角。几滴墨迹在案上慢慢晕了开来,讼睐手忙脚乱的抽了自己袖中帕子仔细将两滴擦去,便听一旁锐王沉下嗓音问了句,“可见着寿王了?”   “回王爷,入了宫哪里能那般随意,爹爹入宫是为正事,讼睐不敢打扰。”   “哦。”锐王赞了句,“大情上拎的清,入宫有这自觉,讼睐做的不错。”   讼睐原本频频出错,正焦躁又羞愧,听锐王并无责备之意,稍稍卸下防备。   罗敷仿若是个局外人,只眼睛还盯着这处,其余感官仿佛放大了数倍注意详文阁其他各处的动静。   详文阁一直亮着灯,小叔叔应当不会就这么闯进来吧。   锐王对罗敷一点点动静都敏感万分,注意力飘忽了几次,想了又想。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引起了二人注意。   “寿王同本王倒是提起过几句。”他手下笔也未停,最后一字收笔拖的长,一撇撇出了天际去,自己正可惜的啧啧两声,不顾讼睐正竖起耳朵听的认真神情,半晌才又补了一句方才的话题。   “似乎对本王手下的秦女官很感兴趣。”   锐王说的轻轻巧巧,罗敷却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寿王果真是甩不掉了不成。   “家父只是叫讼睐同秦女官好好相处,不要像在家中一般使小性子……”   “哦。”锐王又是一个单字的反应,罗敷却立刻有所反应,好端端的寿王同讼睐提起自己做什么,且看讼睐反应,似乎没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弦外之音。这摆明了寿王是授意讼睐,叫她盯着自己,可自己是个三不沾,无权无势还没人,能有什么事儿好发掘。   她正笑着回了句,“自然同成女官会好好相处的。”   那头窗外突然树上簌簌几声响声,外头没风,罗敷知道这应当是有人来了。 第七十五章   罗敷心中一惊,详文阁内亮着灯,小叔叔应当不会贸然闯进来。   她未动,讼睐心思不在外头,丝毫没有察觉自然不动。罗敷扫了眼锐王,王爷心思似乎也全在眼前,运笔未曾停顿,依旧成竹在胸的姿态。   只是罗敷没注意到王爷有只灵活的耳朵,他左耳不着痕迹的动了下,幅度小的忽略不计,旁的人谁也无所察觉。   罗敷踌躇下,这么等着也不知要待几时。想必今日应当没机会见面了。   “似乎起风了……”锐王提了一句,“有些冷,讼睐将身后这几扇窗户关上好了。”   锐王既然点了讼睐名字,罗敷只好收回自己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依旧在原地立着。   讼睐探头在窗户外张望几下,伸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有风袭来,奇怪了下还是将窗户管得严严实实。   罗敷暗道一句,“这样也好,小叔叔应当瞧见详文阁内还留着外人了,今夜应是见不上面了。”   “罗敷来。”锐王好歹停笔搁在一旁,终于有了不再动笔的意思。   罗敷应了句是,便赶忙垂首靠近。锐王挑眼看她如今这恭敬模样,她低着头,乌发工工整整分了两分,分明同讼睐是同一款的样式,那讼睐又有个头上的优势,偏生就是没有罗敷这份娇美的气质,就是能叫人好看的分毫移不走眼。她肩背窄窄的,瘦条的个子,锐王喜爱她的同时又有些许心怜之意。   “本王瞧你在一楼的小房子里挤了好些日子。”   一楼那里罗敷办公之处确实不大,且还是个背阴之处,这几日在里头待得时间久了,罗敷夜间回去关节处便隐隐作痛。   “详文阁内事情繁杂,能辟出一处来已是不易,算不得挤,罗敷一人实在也用不着太多地方。”   罗敷说这话的档口,锐王已起身在几个低阶宫女捧来的铜盆里净手了手。   他攥着帕子粗糙揩了揩手上的水份,“倒是个知足的。”   擦完了手,锐王将桌上自己写好的字捏起来捧给罗敷瞧,“瞧瞧本王这二字如何?”   罗敷凑上来,伸手打算将那字画接过,锐王却是一闪,“嗳”了声,“小心散了墨,沾在手上洗也洗不去。”   锐王背对着讼睐,没瞧见她圆瞪了的眼,王爷自己个儿还不是刚净了手,怎的不知会将自己手也沾上污渍。这秦罗敷可真有本事,一个两个的身边人哪个也不放过,也不知到底同旁人有何不同,总叫别人眼睛围着她转。   “近——香——”罗敷逐字念道,“王爷书画乃是一绝,天下谁人不知王爷博闻强识,这二字写的自然是好的。”   她这恭维说的很是肤浅,实在也是自身功力不足,说多了怕露怯,索性简单的夸他一夸,总是没错的。   “小的常听人说,锐王殿下拿来打草稿的废纸都叫底下人争相收集出售,有市也有价,文人们莫不已拥有锐王一份手稿为喜,更是不乏个别人甚至拿来做摹本,练习王爷运笔手法,王爷您这算是头一人了。”   讼睐这话接的正好,马屁正拍对了地方,从罗敷那头没讨到的赞赏在她这里可是没少被吹捧。讼睐擅自插嘴,锐王反倒是也不计较。   “若是如此,王爷这字怕是万中无一,小的眼拙,您叫小的瞧是看得上罗敷,罗敷更不敢品评了。”罗敷身子低了又低,姿态谦恭,她到底对外人知之甚少,不如讼睐在这方面了解的多。   “本王也没说你什么。瞧你慌的这样,未见得人人都喜欢本王这样的风格,大体是随性了些,不受拘束,瞧着比书本上条条框框束缚的更洒脱,如此受众反倒是广了些,哪敢说自己是什么第一人。”   讼睐面上一紧,不敢再多说一句。   “明儿送去给裱上——”锐王大大方方将东西卷起来,示意叫罗敷接过。   罗敷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双手将其捧在胸前。   “本王看你那屋子单调,就将这字挂在入门见的的那墙上是正正好的。”锐王说完,点了那带路的小厮,“天儿晚了,都安置吧。”   罗敷不声不响,叫锐王立成个靶子似的,叫讼睐平白瞅了好几眼,她挺了挺脊背,自己行的端坐得正,得主子一件赏怎么了,还真能叫她个局外人瞅的抬不起头来?   这一夜倒算安静,罗敷没敢真把锐王那字裱了真挂在那显眼位置,小叔叔时不时就逛到自己这里来,若是叫他看见那落款处人姓名,醋起来还不反了天,一晚上都哄不好了。再说若是锐王提起,罗敷自己也想好了说辞,一楼背阴潮湿,这样的好东西放在这里都糟蹋了。   锐王留宿详文阁一事,自然是瞒不过圣上的耳目,详文阁位置特殊,圣上从前一向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书法方面修习浅薄,一向不是拿得出手的,故而看中锐王,也希望依靠他重振“详文阁”从前的“藏书第一楼”的名声。   他这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个闲散王爷,不入朝不为官,耳目许还不如他这半拉老头子清明。三儿子自小养成个孤僻性子,终日不同旁人有多余交流,看似呆呆傻傻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残暴乖戾,连皇帝自己都差一些被他所伤。   故而这皇城才留他不住,早早便被打发到边塞守卫疆土,再不敢将他支回来。   再就是这老二,皇帝瞧他的眼神晦明难测,总想依仗,却又总怕些什么似的,不敢全然放心与他。   锐王到时,正堂已聚集了不少熟人,锐王随意数了几个。正巧看到离他最远,站在边角上的田亚为,他故意兜个大圈子,迂回到田亚为身边,就为了没头没脑的夸他一句,“田将军,数日不见,越发的英明神武了。”   田亚为见驾配不得武器,一身戎装手便没了放的地方似的,众人讨论之时他也是双手抱胸,不言不语的存在感极低。猛然间见着锐王特特前来同自己说这么一句,眉头不自觉皱的老高,这锐王一大早又是抽的什么风,不咸不淡的上自己这里凑什么热闹。   “昨夜风高,详文阁外那棵百年老树,吱吱呀呀响了一晚上,本王一夜歇的不好,也不知田将军昨晚当值有没有被这股子邪风,吹蒙了眼,放了什么东西进来。”   田亚为眼皮跳了跳,再便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淡淡说了句,“没有。”   锐王笑笑没再多言,有些事儿,说多了反倒没趣,不如自己掌握在手心里,将其他人团团把玩,那才是极有趣儿的。他这表现早就叫上首的皇帝瞧在眼里,年轻人之间最容易生出惺惺相惜的情谊,他儿女不多,算来算去似乎就老二这么一个适合做继承人的。可当权者心中有杆称,不敢叫你太优秀,老年皇帝壮年太子最容易生出事端。他做了十来年的皇帝了,若说他这位置坐的稳当,他第一个就得表示反对,所以当知道锐王曾有意招揽田亚为到他手底下做事之时,皇帝是带着严肃而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个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的。   他能力出众不必赘述,年纪轻轻爬到这位置上足以证明,可他在自己面前实在寡言,少说多做。皇帝不大能看透他,即使他家世干干净净,甚至找不出个亲近的人来,同燕家倒是有些牵扯,因为种种不可言说之事为燕家不齿,算来算去唯有同锐王熟识的那一段,这一点叫皇帝下不了决心真正启用他。到如今这份儿上,皇帝第一个要防之人,竟然也是一直被他所看重的他的二儿子,并且绝对不能叫他知道后面的任何情况。   因而田亚为的位置一直被压在西卫,区区一个右将军,虽说是屈才了些,实际却是皇帝自己在考量,他还在等,等一个时机能叫田亚为表示对自己的忠诚。   皇帝将这几人留下,实际也是想要商讨那留族人归附之后的封赏事宜,眼下站着的几位皆是其中功臣,几人来回探讨,田亚为好似只是走了个过场,既不同意谁也不反驳谁,好似全与他无关似的。 第七十六章   圣上不是不知道锐王同详文阁那位秦女官暗暗有些纠缠,早在锐王向他这里求恩典,将人召进宫来圣上便上了心。   年轻人嘛,热血之事可在朝堂,建功立业,可在女人,醉倒温柔乡,这事算不得出格,况且锐王手里没个合适的持家人,皇帝也不喜欢他娶一位背景过于强大的妻子做助力,这位秦家小姐算来算去,倒哪里都算是合适的。   皇帝将心思敛在心头,这事儿倒急不得。   几人拉拉杂杂一顿说,留族人那些事儿几下里给敲定了。   锐王上秉,“上年秋雨泛滥,比之前几年都迅疾许多,详文阁后从前一偏殿坍塌严重,如今阁中各项修缮完全,藏书数量也逐渐上升,地方便有些不大够用,女官内侍们日常理事之所实在狭窄了些,肯请父皇准许重修偏殿。也好腾些地方,叫人伸开了手脚。”   这事儿说大不算什么大事,宫里最是不缺屋子,东一殿西一阁,日常要修缮的屋子也不少,重修屋舍好似也算不得什么。   圣上“哦?”了一声,“那偏殿从前作何用处,自来便是同详文阁一处么?”   田亚为知道皇帝对锐王感情一直算不得和悦,且接触日深便觉这二人中间似乎总隔着一层,许是天家没有外头的骨肉情深,圣上对谁都防备着,不肯轻易相信。   “偏殿距离详文阁近些,若是能重新启用,便可分担这边压力。至于说这偏殿从前何用,左不过是东宫不起眼的一间屋子,倒不知是做什么的了。”   皇帝上了年纪,面上已能看出日渐衰老的痕迹,黄褐色的斑点不知不觉爬满了半张脸,他眼珠再不是从前干净澄澈的颜色,用那污浊的眼珠子轻瞥了眼他的第二子。   “东宫主殿还未完整,急着修偏殿做什么。”   锐王眼角一跳,便知又叫父皇上了心,又质疑自己修缮偏殿的动机去了。东宫无主,故而无所谓要不要翻修一遍主殿,如今自己提出修葺,倒叫父皇疑心,旁敲侧击要将立储一事提上日程。   底下人听皇帝这口气情知不好,皆闭嘴噤声,一时场面颇为冷清。   田亚为自然也想得到这一层,他心里计划着,要他说锐王被皇帝派了详文阁的事儿,实际不是个讨巧的差事,原本东宫就是个极暧昧的场所,正头太子住的地方,锐王如今以王爷身份前去,实在有些尴尬,说或做都容易叫皇帝生疑。   锐王也不为自己辩解,依旧端端正正立着,实在是莫可奈何,此事到底是他计划不周了。   “详文阁之事全权交于了你负责——”皇帝思考半晌犹觉不妥,贸然否定锐王若是激出他的反心……   “不必着急趁此翻修东宫,临南局势稍缓,此时大兴土木不是良机,就近择两处宫室修正,缓解详文阁压力即可。”   锐王对此早已习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乃是父皇惯用手法。   “就命西卫右将军田亚为,全权负责此处警戒,你二人互为督导,尽早将此事处理完全。”   二人皆应一句是。   皇帝暗道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田亚为当不当的起自己今后信任,感觉是最靠不住的,适时推他一把且瞧他如何去做。   众人散去,皇后身边內侍进来递了话,皇帝近身伺候的大公公陈万不敢耽搁,亲自回了圣上。   “娘娘说今日小殿下身子不爽,自晨起便吐的厉害,娘娘没了主见,请皇上过去瞧瞧小殿下。”   皇帝叫朝堂上的事儿折腾的头痛,算计来算计去,如今歇下还得管起后宫这一大家子的事,殿中无人,皇帝一时松懈对着陈万抱怨了句,“旁人的孩子她倒是顾的紧……”   陈万可不当这是什么圣上的贴心恩赐,一句话听出一声的冷汗,急急打断了下句,“皇——皇上。”   “朕知道了。”皇帝看他那吓破了胆的样子也知自己失言,正要起身时顿了一顿,“那药吃了这么久,似乎总没有起色,你再去催催,朕可等不了太久了。”   陈万应了声“是”,赶忙倒退着出了殿去。   皇帝方才顿下却不是一时想起吃药的事要嘱咐陈万,只是突然起身眼前一黑,差一点跌过身去。案上搁着一盏黄铜底打的灯盏,那托底打磨的溜圆,似乎光可鉴人,皇帝侧身看那上面映出自己已然老态的面容,他伸手抚了抚,左半边脸上的斑似乎又多了些。这药吃了,身体不见好不说,怎的好似催逼着自己老了许多,叫人心焦不已。   田亚为同锐王这么兜兜转转的又凑到了一起,早晨锐王还有那心情暗暗讽刺田亚为一把,下午便不得不坐在一处商讨着事情,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   锐王特意嘱咐了罗敷跟在自己身边,没旁的事,就是叫她在田亚为眼前戳着,锐王却又硬生生隔断二人交流,叫他只能看却摸不着,硬生生得叫他憋得内伤。   这么一来,罗敷倒是无事可做,随着两位进进出出将详文阁视察了个遍。   在众人面前自然是不敢同小叔叔有所交流的,且说这锐王好似脑后生了眼睛一般,每每罗敷错身离他远些,便被督促着跟上。罗敷一身紫衣宫装,说来惭愧,田亚为白天里还从没见她穿过,二人夜里来去,连灯也不敢掌,大体形容都不真切,如今切切实实看在眼里,她正经的模样,众人眼中端端正正的秦女官,这样子不知为何却叫田亚为觉得更加勾人。   索性想着她还得在宫中待好些时候,不好叫她被宫中诸人指点,如此才按下心神,想着若是有了闲时,定要将她捉来好生揉捏一顿,如今见她一面都要浑身不爽,真是自己前世的冤孽。   罗敷不知道田亚为心里这一顿翻江倒海,她安安分分的,知道两人不需急于一时,嘴角噙着笑,低眉顺眼的温婉样子,这笑只为一人,那人正激动的恨不能昭告天下。   不准大大方方叫两人说话对视,田亚为也有别的法子逗罗敷开心。此时屋外日头不强,将三人影子斜斜照在地上,二人原是两丈的距离在地上影子看似不过几寸,他不声不响的将手向罗敷的方向伸了伸,虚空捏了个飞鹰的造型。   罗敷还在认真听锐王絮叨,“详文阁百年历史,年代久了,传承还得在,旧时当朝太子未登基之时一手打造此处,他后来所娶的一国皇后,当时还是他手下一掌籍女官,两人也是在这详文阁内定了情,山高水长的一辈子互相认准一人,就这么一路相伴走到了头……”   这话说得多有影射意味,锐王就是说给罗敷听得,他大喇喇的还得叫田亚为也听到,就是要压他一头,也不知争个什么,就觉得这么着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说着说着竟然觉得详文阁还真是个极适合孕育感情的所在。   他哪里知道,罗敷早被田亚为那头吸引了视线,她不敢将身子扭过去直直面对着田亚为,只是用眼的余光不断的朝他的方向瞟,他可真是幼稚,手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动作,那影子上便是千奇百怪的东西,一下是飞鹰,一下是蜘蛛,一下是土狗,一下又是家猪,形形色色应接不暇。   最后浑身都是戏的学了锐王走路的姿势,学的不算传神,不过有三分相像,但胜在逗趣,罗敷忍不住噗嗤一乐。   这一乐可好,锐王知道他独自玩耍了半天,感情人家半分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这里,心里有些搓火,瞪了一眼摆着无辜表情的田亚为,叫他识相还是再离得远些最好。罗敷同田亚为离得八丈远锐王都不放心,他自己又特意放慢了脚步,硬生生安在二人中间,只管将田亚为守个严实,连个眼神都不准他传递过来,叫二人着实是郁闷万分。   “田将军既然要负责详文阁警戒,那这详文阁一处的地图必然不能漏下了。”锐王生怕二人又凑得太近,仗着身高比罗敷高了一头,将她堵在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田亚为左右连罗敷一片衣角都摸不着,只得皱着眉头同锐王二人对视,看他那张脸越发的不讨喜起来。   “王爷考虑周全。”他脸色不大好看,来来去去一直挡着罗敷,只能看他这张叫人生气的大脸,田亚为实在绷不住给他脸色瞧,“那便有劳王爷。”   他伸手向锐王讨要,却见王爷一动不动。   “本王记性不大好,忘了放在何处了。”锐王做沉思状,抱胸思考良久,一手敲着脑袋瓜,似乎是突然开窍,“有了,上次本王似乎叫秦女官同成女官一道收拾了些图纸。”   罗敷被点了名,恍惚了下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第七十七章   “小的有些印象,如今可要为田将军取来?”罗敷思来想去,地图之类,归置地方不过就是那么几处,若要有心去找,倒也不是难事。   “哎,不必。”锐王赶忙制止,他挥手叫了讼睐过来,“成女官无事,本王看还是成女官带着田将军亲高自去瞧瞧,哪些东西是必须要的,叫他带了走便是。”   锐王摆明了不想同田亚为待在一处,莫要说是叫罗敷同田亚为独处了。   讼睐适时出现,应了锐王一句,回身又给田亚为福了福身,“田将军,便随小的来吧。”   讼睐对田亚为一向有些别的心思,这一点罗敷早在临南之时便知道,他这样年纪的高位,身后又没有娶过亲,多的是小姑娘倾心与他,只罗敷知道的也不止她成讼睐一个。   罗敷自然也不是那大方之人,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心里不是不介意的。   “怎的,介意了?”锐王瞥她一眼,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儿,平日里再是沉稳也不行,心里想什么全显在面上,噘嘴皱眉,哪哪儿都显示着自心里的抗拒。   罗敷偏了偏头,也不好在锐王面前说起自己同小叔叔的事儿,折中说了句,“王爷看是什么,便是什么。”   锐王“嗤”了一声,“怨本王平日里纵着你,他是大将军本王暂时动他不得,你这个小宫女本王还不是手到擒来。”   罗敷留神后退半步,锐王说这话时语气骄傲走狂放,比不得从前的假模假式纸老虎的样子,眼看便能想到分明会使些什么淫邪手段。   “怕了?明里暗里同你提了多少次,当本王是一时兴起胡言乱语不成,明白了说,既然都进了宫,安分养着你这幅皮囊,本王爱重,必要亲手一寸一寸夺过来。”   锐王长了张薄削的口,能将人心神搅成一团乱麻,罗敷果真是天真了些,因他悄声低语,“哦,本王忘了,宫女子夜会外男,也不知双方得受个什么刑罚。”   自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小叔叔夜里来去,同自己在详文阁相会不止一次两次。锐王对自己上了心,竟然连这些事都收集起来。   锐王一拍扶手站起身来,“你们在这里做了什么好事?”   他恶狠狠捏罗敷的下巴,她面上柔嫩立刻便是一枚指印,他说的这样可恶,仿佛自己同小叔叔真的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丑事,“不过那也是不怕的,本王不好同人分享,总归是没有下次的,若是叫本王再捉住一次,本王请旨封妃的折子一递上去,看你还能不能再折腾出这一堆事。”   他揉着眉角,里外一摊事折腾的他头痛,父皇又开始无止境的猜疑打压自己,他极累,累的甚至没空想她,见着她却又是同别人恩爱的样子,叫人压不下火气去。   “你来,傻了不成。”锐王好歹腾出空瞧了瞧一脸挣扎表情的罗敷,“本王头疼,你来替本王揉揉。”   小叔叔还在楼上没下来,锐王这话他指定是听不到的。   王爷放了话出来叫自己离开小叔叔,从前锐王不过说些小叔叔见不得光的私事,以为自己容不下他不干净的过去会主动离开。如今,见二人好的如胶似漆,便又生了别样心思,威逼自己回避他,他果真惯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这次蛇打七寸,罗敷一时还真给他吓住了。   罗敷手指修长,又白又软,按在额角刚刚好的力度,叫锐王一时放松下来,“别想着同田亚为通风报信,互诉衷肠,当我瞎了不成。不怕同你说,父皇对本王都难说放心,田亚为那头只要稍表现的同旁人交好,父皇便容不得他。他须只得尊父皇一人,今日本王同他你把酒言欢,明日就叫他脱下这身戎装,你信不信?”   罗敷手指抖了抖,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小叔叔是皇上的人,皇上如何罗敷不知,可小叔叔仕途自然是要紧的。   这边话音刚落,那头讼睐引着田亚为便下了楼。她欢欢喜喜的模样,此前同田亚为莫说是面对面交谈,想他因着哥哥那事恐怕对自己不喜,今次田亚为客客气气的,礼貌却不推拒,讼睐美在心里。   罗敷见他二人前来,便立马缩回了手,锐王正得意,猛然额上少了力道,脑袋便又钝钝的痛起来,他抬眼看一脸局促的罗敷,就是喜欢她不同平常的小表情,哪怕这表情同他没有半分关系。   田亚为早将罗敷动作看在眼里,他这人小心眼爱吃醋,肚子里闹腾的翻江倒海,忍着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还得同他周旋。   田亚为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右手小指规律的在身上敲打,就说明想要锤人的心思绷不住,此时手里只缺一把锃亮的大刀。   “这图纸卑职便先拿回仔细研究了,锐王看起来也是神思疲倦,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他将图纸捏的嘎吱响,讼睐虽然亲手将图纸交到他手里,知道自己绝不能是拿错了,听这一声响,却止不住犯起嘀咕,心里头很不安稳   “还是田将军会体贴人些。”锐王笑呵呵的附和,总之好歹站起身来,“罢了,今日阁中事毕,各位便早些回去休息,罗敷亦不可熬夜,田将军说得好,神思疲倦早点休息。”   锐王竟然特地指明,罗敷吃惊之余,一时也没了别的心思。   田亚为临走回身看她,她乖巧站在原地,两手捏在一起颇有些愁苦的样子,他又心疼,也不知锐王这狗嘴里到底吐了什么东西,叫她露出这幅为难样子来。   交夏的日子里少不了下了几场及时的雨,罗敷今日回去的早,捧着脸看窗外迅疾的雨点。   讼睐回来迟了些淋在了雨地里,浑身悉湿,进了门还嘀咕着什么鬼天气,她归拢了两侧贴着面的湿发。抬头瞧了眼窗边的罗敷,少见她回来的这样早。   没有主动攀谈的意思,讼睐斜着眼不动声色的瞥向她的方向,她同田亚为关系很不寻常,他们成家同田亚为的账还没算完,爹爹握着一些他的罪证,若是自己再能印证那东西,田亚为这辈子可都翻不了身。爹爹一早便同她说过,不然也不会巴巴送她跟她同住。   讼睐一头迷茫一头嫉妒,嫉妒悠闲的在窗边赏雨的那人,若是可以自己取代她多好,她便仅自己所能保护田亚为,管他什么家仇国恨。   雨势大的收不住,罗敷开着窗叫雨滴打进来,满满淌了一窗台。   今夜小叔叔轮值,前些日子没见着面,罗敷猜测,小叔叔那样重诺的人。天一黑准得出现在详文阁,这样大的雨也不知他有没有被淋到。   她关窗坐会榻上,掰着指头数,到底要不要见他。锐王下午说的清清楚楚,她也早知道小叔叔表面风光,里头多难多辛苦,她自然舍不得断送他的苦心经营。   心里头越想越是心凉,手脚都是麻木的,一时坐起身一时又躺下,来来回回多次,克制不住的想他好看的眉眼,倔强的讨好自己的或是耍小脾气像个孩子,想的她心都疼了。只好面朝着墙壁独自吞声饮泣,哭的声音大了便将手指含在嘴里死死咬着,她舍不得他,便更恨上锐王三分,此刻才知他心肠狠毒,活生生拆散两人感情,像是心上被剜了块肉。   谁稀罕他锐王的习惯,叫他一辈子讨不到老婆才好!   哭的累了,期间睡睡醒醒,半夜里罗敷揪着被子盖好,外头雨小了许多,她再睡不着,靠着枕头坐起来发了好一阵呆。   哭的她头疼,眼睛也花了,眼皮肿起来涨涨的不舒服。她抹黑下床,擦了把脸还是没忍住,再半个时辰天要亮了,罗敷悄悄打了伞出门。   路上积水不深,罗敷踩过的地方溅起的水珠挂在她鞋上,一会儿也沾了她一鞋湿。   远远瞧着那详文阁一派静谧,晨起缥缈的水雾将它笼的朦朦胧胧,罗敷无心欣赏这处美景,收伞立到门外,她听不到自己那小屋之中有何动静,想必小叔叔不会傻傻在此等候,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不知不觉露出个苦笑的表情来。   罗敷推门而入,却见一人浑身湿淋淋,正蜷缩在自己往常坐着的长案上,不知正写着什么写的入神。   这下子才刚刚收敛的泪水一下子又砸落下来,她扑上去将田亚为自身后围住。   田亚为机敏,早就发现是她,也不挣脱,反手轻摸她嫩滑的小脸。   “我当你不来了,昨夜来来去去好几次没见到你,本想再来看看若是还见不到,就留给你一张字条,见字如见人。”   他发自内心的笑,一点儿没有埋怨的意味,衣服又湿成这样,更叫罗敷心疼的不知怎么好。   “我对不住你。”罗敷蹭在他脖子上,“你淋成这样子,都怨我不该胡思乱想,以后不会了,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索性不要了这性命,绝不丢下你了。”   田亚为笑她,“这是傻话,你我活的长长久久,我来护着你,叫你受伤我多失职,哪里要你牺牲那样多。”   “嗯嗯嗯……”她只管点头,不想从他身上分开一会儿。 第七十八章   “我衣服湿着,你别靠我那么近,当心都沾在你身上。”田亚为好脾气的推了推她,罗敷黏在了他身上似的,这会儿不仅不觉得冷,从心底到身体都觉得暖意融融。   “再一会儿。”罗敷抱着他蹭了蹭,“再抱一小会儿。”   田亚为嘴唇泛白,冷的直打摆子,罗敷抱着他实际他也觉得暖和了些,他头重脚轻,恍恍惚惚嗯了声。   罗敷开始低头埋在他怀里,天色又暗,没能早一些发现,田亚为此时面色已是相当不好看,更别提他渐渐青紫的唇色。   田亚为似乎连自己的身子都支持不住,低头下巴便一下一下磕在罗敷的头顶,他仍旧尽量控制着力道,不叫自己将她脑袋戳的太疼。   他动作实在太轻,叫罗敷以为落在自己头顶的是小叔叔的轻吻,她再不羞怯,抬头欲正回应他。此时,天色终于朦朦胧胧带出亮色,罗敷这才瞧见小叔叔已经虚弱不堪的面容。   “难受的很么?”罗敷伸手抚他额头,果然如预想之中那样滚烫,“烧成这样,这怎么得了。”   罗敷大惊,小叔叔现在还是当值的时间,不过以他在西卫的地位,失踪个把时辰还好说,若是下值还见不到人影准是要出事的。   如今顾不了那么许多了,罗敷心里飞快的计算起来,他这样子再出去折腾一个早晨,半条命都得丢了。做好了决定赶忙伸手扶他,她这地方小,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占了一半的地方,其次潦草搭了个容自己小憩片刻的台子,只铺一层棉褥子,躺在上面自然算不得多舒适了。   田亚为身高腿长,躺上去腿脚便伸了出来,虚空耷拉着,恐怕比他坐着还难受。罗敷将椅子拖过来给他垫在脚底下。   “别忙着回去了,我同他们说说,说你下值直接上详文阁来跟锐王谈事情。”罗敷不知道这说辞能瞒得过几时,在心里打了草稿,“我这里正巧搁着一床被子,我给你取来,你先把湿衣服脱下来。”   田亚为脑袋里已经顾不得思考罗敷说的这法子可行不可行了,孩子似的她说什么他便跟着照做。   罗敷背过身去取了被子,等他那头收拾停当,好好料理了他,详文阁外墙角拐弯处搁着铁炉子跟铜茶壶,那时特地为夜里上值的宫人准备的御寒之物,春尽之时还未来得及收回。罗敷使这些东西算不上麻溜,耽搁好久才烧出一壶热水来。她端了盆热水进去,现在条件简陋,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退烧手段,热水能顶半个大夫,先上热敷那一套,看看能不能见些效果。   田亚为睡得沉沉,在罗敷这里这样子就睡着,实际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女官同侍卫纠缠,若是传出去那必是宫廷第一大丑闻。   要说不怕,那一定是假话,可她见着小叔叔孤孤单单的背影,一想到他回了家中仍旧无人照顾,可能要一个人就这么在房间里躺上一整天都没人担心,她便舍不得。   罗敷咬牙想好说辞,将铜盆里的水草草泼在外头尤在滴雨的路上,紧张的整个人都颤抖,上下牙打在一起,这一关若是能闯过去,便算是共过生死患难,二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相互能剥离的开了。   他的湿衣服,罗敷也不可能就这么展示人前,她将几件湿的厉害的外衣提起来,好歹给拧的不再滴水,正要凑合给他挂在平整地方晾晾干,却不知自哪里掉出一包东西来。   那东西小叔叔给裹得严实,半点没守外头大雨的侵袭。倒也不算是故意,她从地上拾起那东西,正巧瞅到个边角,罗敷对这个有些印象,应当是昨天讼睐取来的那张图纸。   罗敷对这些一窍不通,见那图纸上沾了些水渍,拿了干净帕子想要给小叔叔整理干净。只是些图纸很是奇怪,罗敷捏在手中有些重量,湿了晕开的一处似乎能透出其他的文字来。   罗敷对光看去,果然见图纸中好似藏了其他东西,字体太小她实在看不出个名堂,未有三个略微大些的字体依稀能够辨认。   “泰顺门。”罗敷咬唇轻语,那不是同详文阁两个方向的一道宫门么,小叔叔费半天力气,在图纸之中搞这些新花样,这是什么意思?   罗敷看着远处泰顺门的方位,泰顺门出来后是斗正门,这两门平日里不作为进出之口,从前这里有皇子起兵造了当时他皇帝老子的反,成功之后将老皇帝囚禁在斗正门内一处宫室。此处与皇帝视朝大殿——元殿,距离算是所有宫门最近一处。   现如今圣上认为此处不吉利,继位之后再没有打开过这处宫门。   小叔叔弄这些东西,是要做些什么?   罗敷呆愣许久,直到田亚为翻身整出不小的动静,她转身赶忙将这图纸收好。   地方窄,她怕小叔叔翻身就这么掉下来。赶忙过去扶他一把。他睡得香甜,嘴里不知在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他这时候尤其脆弱,罗敷瞧他这样子便生出一股子强大的保护情绪出来,激出她潜在的那份母性关怀。   田亚为烧没退下去,罗敷手贴过来便觉得冰冰凉凉的舒服,脸蛋红彤彤像个孩子,一点儿没了大将军的威严气势,只管往罗敷身上凑。   罗敷正轻拍着他叫他入睡,外头天还没大亮,走动的人不多,猛然有人敲起这边屋子的门来,还真是将罗敷吓了一跳。   田亚为费力睁了睁眼,却叫罗敷哄着,“你别管,再睡下,我去去就来。”   本想是宫人或是內侍寻自己有事,罗敷想好了打发的说辞,镇定自己将门开个小缝,快速挤出门去。   迎面正对上锐王阴沉的那张长脸。   罗敷一上来气势就被压制了三分。   “本王看你是一点儿没把昨天的话放在心上啊。”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最让人心惊,伞也不打,额发叫雨水洗的乱作一团,想必是宫门一开,便急急忙忙奔来捉奸了。   “罗敷有愧,对不住王爷的青睐。”罗敷堵在门口正中,拦着锐王不叫他前进半步。   “你也知道本王高看你一眼——”锐王叫她一句话激得绷不住,“你便是仗着这份爱重,在本王眼皮底下一次次做出这等出格之事。以为本王奈何不得你,是不是?”   “罗敷不敢,也从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你是直接做了这样的行动!”锐王斩钉截铁给罗敷定了罪名,说着轻而易举将罗敷向一旁推了一把,门前再没了阻隔,锐王迈步进了房门,他怒气冲冲大有要同田亚为决一死战的架势。   好似自己虚空劈砍了一剑,锐王进门连个人影子都没瞧倒,除了热乎乎的被窝预示方才躺在这里的人应当还未走远,其余倒真像从未有第二人存在过。   罗敷追进来同样吃了一惊,小叔叔发着高热,再穿回湿淋淋的那身衣服,不知还要作下多少病。   再看那长案之上原本搁着的图纸,也早已被他主人收拾走,当真是心细如发。   “本王看你,这详文阁女官也当不得几日了,这宫里容不下你。”锐王捏着扳指来回的转,他声音凉薄,像是给罗敷定下了什么刑罚,“宫里的规矩约束不得你,就叫本王王府里的规矩管上一管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就这么多,明天白天前面几章会捉虫,看过的不用再看了哦,还是晚上更新~ 第七十九章   罗敷一向觉得锐王对于自己的感情来的有些奇怪,二人接触算不上多,到临南前也不过认识几月,自认为话都没说过几句,再说临南之后立刻一竿子将自己支到了宫里。宫中日子乏味,不过就是围着详文阁里千百部的书打转。再说同他交集,虽是同在一处共事,其实二人相处还不如同小叔叔这“偷渡”进详文阁的外人来的时间长些。   没头没脑的,怎么就值得叫她要将自己调进了王府去。   早上锐王气冲冲甩袖子走人,他没看到,身后罗敷并没有露出多忧心的神色,聪明人遇上聪明人,有些事儿,倒还真是瞒不住。   罗敷爹秦文昌刚一回京便调任户部,此间同罗敷书信传递不便,待罗敷知晓,已是过了一月之久。   那日先皇生祭,皇帝携皇后出宫拜祭,宫中无主,唯剩贤妃一人独挑大梁。近些日子,皇帝频频流连后宫,从前撒手了十来年不同他们这些妃子亲近,如今老了老了,反倒是对新来的几个丫头颇为上心。   贤妃不是爱拈酸的人,自己人老珠黄,拦不住年轻人雀跃的心。   这宫中的女人十个指头数的出来,皇帝对皇后的诸般维护疼爱,自己从前也很是嫉妒,可是人家肚皮里一连生出三个男孩来,自己不说没有个一儿半女,连侍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就这么渐渐也淡了,撒开了手。她倒是极有兴趣看看,年华老去的皇后还能不能留住男人喜爱新鲜颜色的凉薄眼睛。   说来奇怪,皇后对于罗敷尤为喜爱,自罗孱生产那日后仍然时有召见,故而皇后宫中诸人对罗敷不算陌生,且受罗孱嘱托要常来看看她的孩子,罗敷一月里总记得到这里看望几次。罗敷来的不巧,皇后不在宫中,大宫女将她迎了进去,她俩还算熟稔,那宫女一路同她念叨,“秦女官不知道,娘娘这几日一直同咱们提起你,一天总要念个十几遍,见你总也不来,这回总算来了吧,娘娘却又出了宫去。这么不凑巧,当真是无缘么?”   罗敷笑着回应,“娘娘是个善性人,叫她这样惦记,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哪儿的话。”那宫女见她腼腆的模样也是极美,心里叨念一句,不怪娘娘挂记,想着给自己二儿子许段好姻缘呢,这秦女官是个好命的,“小殿下今天睡得饱,精气神儿足着呢,方才乳母出来还同我讲,殿下如今力气大了,咕噜一下子翻身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罗敷视罗孱的孩子如同自己亲生,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的,两人正要进了门去,却听里头似乎有个女子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那宫女脸色一变,霎时便上了颜色。猛的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去,罗敷走的慢,还蒙着,便听里头宫女有些气急的声音响起。   “美人当咱们宫里的规矩是摆设不成,说了此地禁止嫔妃擅入,您头回来便明明白白告诉您了,如今娘娘不在宫中,美人就要造娘娘的反了不成?”   这话说得有些重,罗敷进门看去,那位宫女口中的美人正委委屈屈的落泪,“小姐姐行行好,咱们也是听说小娃娃灵性,多接触能让妇人更易孕,这方子很灵的,不定真能见些效果。”   “一派胡言!美人入宫才几月,就能将这种话宣之于口,看来是教习的宫人太不上心,竟然将这种无凭无据的鬼话传进了宫。”那宫女高喝了一声,“将美人带到后院看管起来,待娘娘回来再做打算。”   刚进宫,东南西北都没搞清就敢上皇后宫中挑事儿,这姑娘美则美矣,却长了副猪脑子。   罗敷摇头,靠近小摇床正要看看孩子,突见小殿下紧闭双眼,嘴唇也渐渐泛起了青白的颜色。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唇色变成这模样?”罗敷趴在摇床上细看了看,小殿下已然是没了呼吸。   那宫人上前看了看,到底是皇后手底下得力的宫女,一点儿不见慌乱的着手安排,一会儿便将太医传了来。自然也没忘记将后院的美人看的更牢些,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美人可就得第一个陪葬了。   皇后未来得及归宫,宫中主事自然还有贤妃娘娘,这位娘娘惯于站干岸,看着别人掐来掐去,只这回不能缩回壳里头去,好歹拿出了四妃之首的威严。   她坐着,下面跪着的佘美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这位美人是新进宫几位妃子里最为受宠的。贤妃一直闹不懂皇帝的喜好,这位脸蛋确实是几人中拔尖儿的,却又是几人中最为蠢笨的一位。仗着年纪小敢在皇帝面前讨要封赏,什么贵就将什么往自己屋里头搬,怪就怪在皇帝纵着她,叫人没了脾气。   佘美人失魂落魄,听说小殿下叫发现之时已经没了呼吸,那她这回当真是脱不去干系了。且看皇帝会不会还护着她,想到了皇上,心里便又有了三分底气,她又没真的下手害人,用不着这样害怕。皇上回来了,还要向他告这群人的状,做什么将她关在那黑乎乎的屋子里,没病都吓出病来了。   “佘美人才入宫,许是不懂宫中规矩,皇后寝殿岂是咱们能闯的,且不说今天小殿下出事,就算是没这事儿,美人日后要受的处罚……”贤妃顿了顿,食指点了点自己下唇,这话还是不说的好,说了吓着她,再真有什么翻转波及到自己头上就亏了。   罗敷在一旁捏着殿下的小手,看太医给瞧了好一阵子,竖着抱起来拍了拍他后背,一会儿一个奶嗝拍出来,吐出的奶顺着太医肩膀直流到了后背中央,好歹给顺过了气。   “殿下呛了奶,如今顺上气来……”   “还要紧么?”罗敷见殿下恹恹的,一点儿没有平时的活泼劲儿,捏着他的小手逗他也没什么反应。   “回女官,下官也说不好,还需后续继续观察,只因方才殿下呛奶时间有些长。”太医不愿多说,绕开了罗敷便退下一旁候着了,“一切还当圣上,娘娘回宫后再做决断。”   这事罗敷同那大宫女都是见证人,自然要留下将事情都说个清楚。几人皆被带到正殿,佘美人抱着肚子直喊疼,一边还要继续嫌弃对她不够礼遇,说她恃宠而骄都不足表达,罗敷想她大概是脑子进水。   就这么撑到了圣上回銮,一回宫先遇上这些糟心事儿,显见圣上也极不高兴。   再听太医同罗敷几人复述,几下定了结果,小殿下呛奶属奶娘照顾不周,这事儿罚了奶娘便好。至于佘美人,皇帝这时候倒还是留着几分面子给她,不过禁她几天的足,连封号都不做改动。只要佘美人不出幺蛾子,禁足一过十有八九还是得继续在宫中活蹦乱跳一阵子。   这时,场面却突然翻转,美人抱着肚子直喊疼,圣上不是个心狠的人,一码归一码,正巧现成的太医,便上来替佘美人号脉瞧了瞧。   这一瞧可瞧出好事儿来了,美人有孕,近三月的好消息,皇帝听了动静搞得颇大,差一点就摔倒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这佘美人棋高一着,叫皇帝亲自抱回了寝宫。   贤妃暗道自己果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宫里头反转的事儿太多了,她这老人看的都累了。   罗敷在那长长的宫道上慢慢的走,后宫果然是复杂,她看不透,只是突然害怕,哪一天自己也被这样算计进去。可怜小殿下,几个月大的孩子,没有半点招架之力,谁能护他平安呢,叫人心疼不已。   远处城墙之上来来回回的有侍卫不间断巡视,罗敷眯眼逆光看去,小叔叔或许就隐在这群人中吧,也不知他的高烧可好些了没有。   罗敷正这么瞧着,城墙底下一溜人脚步匆匆一下子引起她注意。一群人中位于中间那妇人,分明就是自家娘啊。   自己娘总不会认错,哪怕那人打扮的同普通宫人没什么分别,罗敷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那群人不曾停留,就那么溜着墙根快速的自罗敷眼前走过,一会儿便走的没了影儿。罗敷瞧那方向,他们似乎就是要去自己刚刚出来的皇后寝殿。   “娘同宫里真有联系?”罗敷惊讶一句,本想前去了解清楚,却又中途停下步子。   宫里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娘被扮作宫女进宫,自然就是不想引起大家注意,自己真的寻了去恐怕要害了母亲。   罗敷当是没看到一般,接着按自己原来的方向回了详文阁。   罗敷娘只管低着头同宫人往里走,皆是捡平常不走的小路过去,嫁人之前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哪怕多年未曾回来过,依旧是极熟悉这里的殿阁排列,一路被送到了目的地,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身边的那些个宫人便散了个干净。   罗敷娘站在门外不动,半晌里头人音调颤动,开门唤了自己一句,“可是小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过半,罗敷娘终于有名字啦,就叫施孝芙,怎么样? 第八十章   这场景多熟悉,那日分别,她也是双目含泪,心中诸般苦楚,不得同旁人分享,唯有她一人知根知底,却又不得不叫她远离深宫,带着二人的秘密平静的嫁人生子。   “你我,有二十年多年不见了。”   罗敷娘双手搭上伸来搀扶她的,那双细腻如从前的手。她生来高贵,一路成长顺风顺水,哪怕嫁了这天下第一人依旧备受宠爱,用那句常被人挂在嘴边的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再适合不过。   皇后同罗敷娘情分非比寻常,年少时皆是建南数得上的美人,罗敷娘在宫中做到一等宫女的位置时,那时候皇帝还是恒王,皇后是先皇为他选妃的一众贵女中最拔尖的一位。想当年罗敷娘未入宫时,全建南谁人不知施家闺女施孝芙的闺名。皇后因小她两岁,即使美貌被拿来同她比较之时,左不过得个“颇有当年施孝芙倾世之姿”的名号,她一直戴着“小施孝芙”的帽子一路入选进宫,就是想要见一见这难得的美人到底有何不同之处,压制自己这样久的时间,哪怕她入宫多年依旧为人们津津乐道。   施孝芙亦记得当日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如今的皇后娘娘当日中选进宫谢恩,她模样小小眼睛却又大又漂亮,就站在自己面前,同旁边低眉顺眼的尚仪局女官脆生生的说,“这位小姐姐当真好看,叫她做我入王府的教习姑姑可好?”   自然是好的,燕皇后的外甥女,林国公府嫡出的小姐,皇后特地交代要好生照顾的恒王妃,如愿将施孝芙讨到了身边。   “二十多年前,磕磕绊绊的到了皇帝身边,若没有你从旁协助,以本宫当时的莽撞性子,恐怕早就生出祸事,哪里走得到今天。”   “哪里是这样。”多年不见,两人开头说的话总要重拾下从前岁月,如此才不会因生疏儿尴尬,“娘娘天性率真活泼,心中自有计较,并非莽撞之人,圣上当年不也是看重娘娘的随性肆意。”   “你说话还是这么动听,一字一句都叫人舒服熨帖,在王府那一段,我没少折腾你,可你照旧还是对我严加管教,一点儿没让我松懈。”皇后想起那段笑的有些惭愧,又止不住要掉下泪来,“本宫都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施孝芙捏出一条丝帕来,说来这动作是僭越,她却熟练为娘娘轻轻掖了掖泪痕,“不必谢的,小的还要感念娘娘礼遇,叫我不知躲过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险事,如今日子过得美满和乐。”   皇后听她说过得好,一时又想起罗敷来,“本宫见过了你那小女儿,果真灵动非常,实在有五分你当时的风采。”   “只五分么?”   皇后抚了抚她落在桌上的手背,“你当时才貌,再无人能及得上了。本宫时常后悔,这么些年压抑着不敢寻你,不敢打听一丝丝你的消息,白白在‘牡丹花会’上错过了罗敷,也怪本宫越来越势力了,被蒙蔽了双眼,这花会的初衷其实是,本宫一直想给自己的儿孙们寻个如你一般的姑娘。你的小名不就叫‘牡丹’么。”   罗敷娘不想再继续这话题,想了想又起了别的话题,“娘娘如今,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皇后听她这话,正捧起茶盏的手一顿,“当年,本宫接连诞下两位皇子的事情,你在建南城中听说后有没有吃惊过。”   罗敷娘并没有直视皇后的眼睛,她慌忙多开看向地面,眉头皱了几皱,“你也是无法。”   “不是无法。”皇后原本离她有些距离,碍于尊卑不好是平起平坐,如今却紧紧挨着她坐下,“本宫原是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   罗敷娘吃了一惊,分明自她眼中看到了狂热的颜色,“娘娘!”   “是皇帝身有隐疾,可与女子同房,却难叫女子有孕,他瞒了本宫十几年,本宫为了他的皇位,背负着不能生育的名头过了这么多年,皇帝扮演着痴情人也有十几年了。为什么明知本宫的三位皇子都非他亲生,依旧宠爱本宫这么多年。本宫月事一向不准,十来年的老毛病了,你应当最是清楚,那日若不是在宫中将自己日日所饮补品,赐了一碗给已孕的弟媳,害她回府后差一些小产,本宫会被皇帝钝刀子拉肉一般,慢慢折磨致死的。”   娘娘面目狰狞,这些事她在心中藏了数年,不敢将其中分毫吐露给旁人听,如今她来了,终于能轻松了些,不必一个人苦苦支撑。   罗敷娘急喘几口气,此刻皇后哪里还是从前那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后宫倾轧叫她失了本心,丈夫的背叛大概是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如今后宫有位美人有孕。他一直没放弃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叫我背了一切罪责之后,害得我真真再不能怀孕之后,如今终于心想事成了。”   “娘娘准备如何?”   “你说本宫还能活么?本宫现在真真是那坊间所说,是下不了蛋的母鸡了。”   “这是什么话,您还有三位皇子呢!”罗敷娘打断她,她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知道为人母之后孩子对一个母亲有多重要。   “本宫偷偷查过,皇帝这些日子来所吃的那些药,还有刚入宫的这些个新鲜颜色,都是新封的寿王送进来的。此前几十年治不好的病症,寿王刚进了京,不但药到病除,甚至连孩子都怀上了,此时若非是有诈,那才是老天蒙眼,活该我一辈子活的窝囊。”   佘美人有孕的消息传的飞快,锐王人在府中坐,消息一样漏不过他这边。   锐王正在王府小池塘遍上同师父练习吐纳,一呼一吸正心静十分,一旁的年轻男子笑着凑近,他同锐王十来年的交情了,一个王爷,一个侯府世子,皆是出身良好的贵子,谈天说地最是能说到一处去。   他笑嘻嘻的凑近,“还未给王爷道喜,如今又要有个亲兄弟,做王爷今后臂膀了。”   锐王听他声音便知是谁,也不怪他打断自己,闭着眼睛悠悠回了句,“崔少凡你可真是说话不怕闪了舌头,你看老三如今还锁在边关很是舒服不成?”   “冤枉啊,同三王有何干系,是宫里佘娘娘,要为王爷添个弟弟了。”   锐王睁眼直起身子,“当真?”   “皇上龙精虎壮,风采犹胜当年啊。”   “放你娘的屁!”锐王剜了一眼崔少凡,“狗嘴。”   崔少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王爷给起的爱称一向不同凡响,少凡收下了。”   锐王再不理他,心事重重的叫管家送客。这崔少凡来了还不到一刻,话也没说几句悻悻就被赶出了门去,他摸摸鼻子觉得多少失了他侯府世子的面子,锐王这家伙翻起脸来真够不留情面。   不过也不怪锐王要急眼,原本是顺顺当当的皇位继承人,怎么看都是一手在握,玉玺一半都收入囊中的,如今凭空来了个弟弟,不上不下把人急死。   “来了个孩子?”锐王一手击在窗框上,将窗子打的扑啦啦一声巨响,“他哪来的能力,又生出个孩子来。”   锐王手收回来,高声叫了管家进来,“送信出去,暂时不动寿王,原定计划推迟,本王还得陪他将这戏演完了呢。”   管家应了句“是”,悄悄退了出去。   再看锐王擦了擦沾了灰尘的手,将脏了的帕子甩在自己脚下,“佘美人,还真是个有趣的美人呢。”   罗敷自那日无意中发现自己娘进了宫,到底也没同她见上一面,日子久了便有些不大确认当时自己的眼神,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毕竟宫中女子不少,说不准真有一两个宫女同娘长得相像。   傍晚时分,正午这两天热起来能烤死人,罗敷将同几个小宫女在外晾晒一批泛潮的旧书,热的冒出一头的汗。   讼睐躲闲,不肯出来一起,时时跟在锐王身边做些杂活,罗敷自然是不敢向他身边凑的。况且锐王那日说要将她接进王府之中亦不是假话,皇后托人有意无意向自己这边打探口风,自己只推说年纪还小,一时皇后也是无法。若是自己稍微露出个赞成的意思,想那赐婚的旨意,指不定明日就能送进这详文阁中。   未免太过吓人。   罗敷想到这一出便犯头疼,连忙打断自己想些别的事情。想起那日,自己在详文阁的自己那件屋子里翻出前些日子锐王给自己写的字,当时只有“近香”二字,再有便是锐王私印,左起盖了“三石”二字。   三石,磊也;磊,心地光明坦荡。   小叔叔不知何时又翻去自己哪里,还将这字找了出来,又在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自己感想——“狗屁近香”!   罗敷噗嗤一乐,对小叔叔这样孩子气的行径很是无语,不过就是幅字,自己都没挂出来,值得他这样吃醋。且说那字画落款都没写着锐王大名,也不知小叔叔是将这字脑补到了谁的头上。   罗敷正乐着,一小宫女凑过来,“小的方才见右将军来过,送了好些时令水果来呢。”   “他人在何处?”罗敷也算心想事成,正想他,他便到了。   “放下东西便走了,小的没瞧见去哪。” 第八十一章   小叔叔送了水果来?罗敷将手里的书推给金珂,“我先去瞧瞧去。”   门上果然早就没了小叔叔的踪迹,地上阴凉处摆着小小一筐果子。皆是已经涮洗过的样子,几串葡萄上还挂着晶莹的小水珠,看着就十分诱人。   罗敷拾起那水果的小筐,没什么分量,她拎着也不觉多沉。只是刚抬起便看到筐下压着的一张字条,罗敷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赶忙拿来偷偷扫了一眼。   “老时间老地点见。”   罗敷轻笑了句,还至于给自己写字条说这些,哪次他当值不会来,多此一举。   罗敷没当一回事,将纸条团成个小团塞在自己袖子里。接着回屋抄写还未来得及抄录完成的的几章内容,她得全身心放到这上面去,若是稍稍走神写错一个字便要返工,整整一张纸的字都白写了,实在是个既枯燥又无趣的工作。   下午暑气渐退,罗敷抄的鼻尖都冒出汗意来,索性停笔,捏了一颗葡萄来吃。滋味爽口甘甜,同京城里种的品种可不相同,个头更大一些,颜色也是紫的能滴下来似的。罗敷没吃过这种口味的,不代表她没见过,若她猜得不错这应当是西域进贡的索索葡萄,既然是贡品价值自不用说。   罗敷将整筐的葡萄拿来细细瞧了瞧,小叔叔何德何能,得圣上如此赏赐,之前立了那样大的功勋不也依旧压着不让他升上来么。若是真有心提拔栽培,给些实际的好处,比这几口吃的不是更得人心?   果真是圣心难测?   罗敷觉得这事儿好似不大对劲儿,开门叫了金珂进来。   “今日中午同我说话的那位宫人,你可认得她是哪宫的,为何在东宫并未见过的模样。”   金珂摇了摇头,“小的以为她同女官是认得的,也没细想,那人确实没在东宫出现过。”   “宫女子在宫中闲晃是大忌,逮到了要受仗刑的,她一个小宫人,既然不是咱们详文阁的宫女,还能在这头随意行走,显然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而且直冲着我来的,还知道我与一位将军交好……”   罗敷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恐慌,她在宫里没什么出头出彩的事儿,本以为就要这么风平浪静的一直挨到离宫,哪知才进宫几个月就叫人给盯上了。   那一摞好不容易成稿的手抄本终于完成,罗敷小心翼翼捧着送进了详文阁,锐王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颇有些生疏的道,“秦女官得了好东西,也不给咱们这几个没口福又没眼福的,开开眼?”   罗敷将东西放下,慢吞吞转身面对着他,锐王这人心眼儿够小的,这么点儿东西他也惦记,他见过的山珍海味还能少,那不成天下第一大笑话了。   “也没什么,不过得了几串葡萄罢了?”   “葡萄?这时节不结葡萄吧,这东西够珍贵。女官好大面子,本王今年可都还没吃过一串葡萄呢。”   不说这锐王说话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总之少不了这葡萄是来路不正了,那字条也应当不是小叔叔给自己的了。   讼睐正在一旁帮着给书翻页,端茶递水,忙的不亦乐乎。   “秦女官不舍得同咱们分享,本王也有准备。成女官别忙了,殿后放着今年新进的脆梨,给大家都分分。连轴转这几天,本王瞧着不少人嘴角都生了口疮,女孩子家注重容貌,吃些梨子去去火。”   这边锐王一说完,那头成讼睐欢快的“哎”了声,领着身边几个常跟着她的姑娘便去了后头。   殿里一时倒是清净下来,罗敷身边离得近的就剩锐王同金珂两人,她垂头不说话,锐王那边手上不停笔,嘴上却说了句,“索索葡萄如今只皇后宫佘美人那里得了些,连贤妃那边都没有,小心人家设了全套,叫你往进钻。”   罗敷呆了一下,才知道锐王这话是说来给自己解惑的。   且说,那皇后娘娘是锐王生母,若是她有意陷害自己,锐王不会这么坦坦荡荡的告诉自己,那么这位佘美人同自己不过一面之缘,难不成是之前小殿下的事情,叫美人心里不痛快,记到自己头上了?   可这又同小叔叔有什么关系,她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究竟是不是要对自己不利?   锐王不抬头都知道此刻的罗敷一定正陷入纠结之中,她那颗小脑袋估计认了死理,不把事情搞清楚整个脸都能皱成包子样。   锐王想了想罗敷若是长成包子的样子,似乎也还是蛮可爱的,不禁嘴角挂上一丝笑意,“若是那么好奇,就照那人说的试试,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呢。”   “那人说的?”罗敷捂紧自己袖口,“王爷还知道什么?”   “没了,本王瞎猜而已,至于如何猜的,同你分析的思路应当是一模一样。”   这人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竟然说他能看透自己的心思,她摇头表示不相信。正巧讼睐已经将脆梨洗好装了盘,黄澄澄的梨子,一个一个分发下去,大家凑在一起吃倒真是比一人独享更甜蜜些。   那夜突起了些雾气,朦朦胧胧遮着详文阁外的几棵树都看不真切,罗敷开窗坐着,湿气便直逼进来,冷意袭来只好披件外衣在身上。看着面前的书,眼睛却恍恍惚惚的花成一片,罗敷差一些支持不住睡过去。   打更的內侍叮叮咣咣的路过,二更天了,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想必今夜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她打着哈欠正要关窗离开,却听见窗外树丛沙沙作响。无风,便是人为。   罗敷立刻警醒,有人就要进来了。她讲身上披着的外衣褪下,随手摆在椅后,支着耳朵细心听窗外的动静。   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反应,小叔叔进来向来不走正门,翻窗是他的捷径,他身手好,还从没有在翻进来的时候叫人逮到过。罗敷听那窗外树响起的声音,便知她与小叔叔二人相会之事被人发现了。先是锐王后又有了什么佘美人,到底在宫中不能做什么亏心事,真是叫人一抓一个准。   就这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罗敷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窗外,一边看一边也在思考,这人若是翻进来便是同自己迎面撞个正着,他真有这么蠢叫自己抓他不成?   果然,罗敷这想法还没理出头绪,外头敲门声已经响起。罗敷这才灵机一动,莫不是调虎离山,趁自己开门的空档从窗户进来,那么门外的人可不是正正将两个人逮到一堆儿去了么。   自那宫女用小叔叔做饵,罗敷就知道今夜的阴谋十有八九是要用自己的清白做文章。   罗敷一面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一面假意拖动椅子发出声响,好似自己已经忙赶着去开门,嘴里还自然的问了句,“谁呀?”   外头没人回答。   罗敷便又加了一句,“来了。”   于是将椅子拉到一旁,罗敷却依旧保持着直视窗外的动作,果然数到第三下窗外便钻上来个人。   圆脸三角眼,罗敷看了个真真切切。她冲那人冷笑一下,显然把那人吓傻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要捂着脸逃了开来。   外头的敲门声激烈了好一阵子,一会儿声音消失,哐哐几下砸了门进来。   外头为首的是东卫一小郎官,专管东宫附近巡查的,见到此人毫不奇怪。那人满脸横肉,进来便恶声恶气的训斥,“叫你开门,为何不开!”   “郎官好没道理,平白无故就这么闯进来了,可有什么正经差事要同小的交代,若是无事便也收敛下口气,这么恶气冲冲的要吓得小的夜里做噩梦了。”   “管你什么噩梦不噩梦,二更天里还在此处待着,本就不合规矩,拿你个违反宫规不成问题。且看你妖妖娆娆,哪有半分良家之相,细细搜查这里,不准给本官错过分毫。”那人说着便要强行进来搜查。   罗敷“哎哎”两声,展了手臂将众人拦下,“郎官这话说得可美道理,宫女子进了宫皆是清清白白,且小的受圣上特旨入宫,乃是天之隆恩,郎官一句妖妖娆娆可是在质疑圣上不成!”   罗敷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将那郎官堵得一时说不出囫囵话来。   “巧舌如簧,若是真的坦坦荡荡,怎的不敢叫本官搜查一二。”   “小的就是要争这一口气,郎官深夜带人伏在门外,一再敲门却不搭话,小女子夜半自然惶恐,且又是一人在此当值,推脱不开有情可原是也不是?其二,郎官撞门而入,上来便要治罪小的,全不听小的诉说下为何此时还在此地未归。其三,一句‘妖妖娆娆’便将小的钉上那耻辱柱,郎官可知这一句严重时,足以要了一女子的性命!”   郎官见说不过他,索性也不再啰嗦,用刀顶了罗敷肩膀便要进去。   “慢着——”   突然身后一人声音沉沉入耳,罗敷侧身看过一下心安下来。 第八十二章   “田将军深夜至此,是否不大合规矩呢?”那郎官本是同田亚为有一番客套在,当下却话锋一转,质问起他到此处的用意来,“若是没记错,田将军今日应当并不当值。”   田亚为轻笑一声,“想必郎官今夜都耗在这里,不知这宫中早就风云变色,东卫当值如何,西卫又如何。到此一时,便没那么多计较了。”   “田将军这是何意?”   “东卫上将军,左将军,被戏称燕家军的东卫,连同那位贤妃燕氏,勾勾结结惹祸后宫,将主意打到了皇后娘娘头上——”田亚为冲天抱拳一揖,“今夜自食了恶果,堪称大快人心。此后,我田亚为并兼东西两卫右将军一职,郎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郎官身份低微,莫说是贤妃皇后,这两位通天的人物她够不着,就是东卫将军近在眼前,他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今夜确实是受左将军指派,要自己务必寻由头将人带出详文阁,然后将秦罗敷带到将军面前便好,后面的事他不用参与,也不必知道。   “田将军这话可有凭证?”   “凭证?”田亚为冷笑一下,右手举起,轻轻冲身后动了几下手指,“拿——下——”   再不必多说,呼啦啦的一群侍卫将众人团团围住。   田亚为眼疾手快,上前将罗敷先揽至身后护起来,低声冲手下人命令道,“我们的人不要过多插手,外头有人等着收押,速速交接便好。”   罗敷只是听田亚为同那郎官短短几句话,便知这宫里早晚是要变天了。   她自然是害怕的,黑暗中伸出去寻他的手,摸索半天方才牢牢捏住,田亚为拉她到暗处,趁身边都是自己人,抓紧时间交代几句。   “外头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小叔叔为什么带着这么多的侍卫在宫里,你有没有受什么伤啊?”罗敷想要查看他身上有无伤痕,越着急越是不得法。   “我没事。”田亚为扶直了罗敷的身子,“你别忙,听我慢慢说,燕家倒台了,这事说来同你娘有些牵扯,你知不知道皇后从前身边最为得力的侍女便是你娘。”   “不知,娘从未说过她从前是宫女子。”   “不仅如此,燕氏人跋扈,在朝堂之中拉帮结伙,皇上收拾他们一家已是早晚的事。而那贤妃燕氏,又被查出多年之前曾谋害皇后娘娘。一朝事情爆发,皇上雷霆震怒,今夜已经解决了好几个燕氏子弟了。”   “那是因为我娘,所以燕家人才要对我不利?”   “没错。”   罗敷猛然想到前几日,自己认出的那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家娘了。   “我娘在其中角色这样重要?不惜要将我也拉下水,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么?”   田亚为摇了摇头,有些事是不知道,有些事是知道了不能说,事关皇帝皇后,再多透露不得。   “宫里现在乱做一团,小叔叔这几日可能会顾不上你这一边,如此你更要谨言慎行,最好今日之事也别向任何人吐露分毫。别信别人的,只信你自己,明白么?”   他说完便要离开,罗敷并不能立刻理解他话中深意,只能将几句话默默记下。眼看他抽手离去,想要抓住他,可他走的那样快,无端叫罗敷握了一把空气在手中。   她赶忙叫了声“小叔叔”,田亚为听到后笑着回头看她,接着便毫不留恋的扭头离去。   详文阁重归寂静,夜凉如水,罗敷抚了抚刚才小叔叔捏过的那条手臂,接触的感觉似乎还在。一切好似全都没有发生,罗敷没由来的突然感到,好像同小叔叔就要从此分别了一般。   她踉踉跄跄的想回到房间小坐一阵。   白天拒绝了锐王提出的,夜间留下帮忙的好意,她一直觉得自己能行,弱女子又怎样,遇事冷静分析就事论事便好,可今夜人家是个不讲理的,偏偏主意就打在要捏个罪名将自己带走,怪自己想法太天真,若是小叔叔今夜没能赶到,羊入虎口自己还能有命活么。   罗敷扶着门框正细想着,感叹今日运气不错,突然叫人自背后一个手刀劈来,立刻软软倒在了门口。   罗敷晕了不久便醒了过来,她被绑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嘴里塞着东西,应当是在马车之上,隐约可透过缝隙看到前面跃起的马蹄。   到明亮之处,似乎能认出来还在皇宫之中,今夜城门居然大开,罗敷扭扭身子发现自己哪里也动不了,只能巴望着出城门时叫人盘查出来。   待听到守卫高声喝了一句,“皇后宫中令牌,放行!”   心头一震,她似乎能猜出来这是谁的手笔了。   马车就这么笃笃向前走了一阵,直到身后整座皇宫都隐在了夜色里,这才堪堪拉马停下。罗敷气定神闲,果然一会儿就被人从马车夹层中拉了起来。   几个陌生面孔,皆是女子,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   罗敷也不同他们搭话,锐王到底是猖狂,在皇宫里公然将人掳走,前日讽刺自己不守宫规,他这看起来倒像是守王法的样子了?   马车进了十王府街,直到锐王府门口都没有停下来,侧门拆了门槛,马车直直便驶了进去。   她不吵不闹,还有一通账要跟锐王好生算上一算。罗敷气呼呼的下了马车,左右看去却没见到锐王人影。   主事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嬷嬷,嬷嬷和善的样子,上来轻声细语的叫罗敷同她先回房收拾一番。   “王爷今夜有事,应当是被留在宫中了。小姐若是有事寻他,明日待王爷回来,小姐不愁见不到人。”   想着小叔叔所说今夜之事牵扯皇后,锐王进宫应当不算奇怪,罗敷又不好同旁的人生气,将自己一肚子糟心话暂且憋着,等正主回来再好生跟他争论一二。   那夜元殿灯火彻夜亮着,皇帝也是彻夜无眠。他要为佘美人肚子里,自己真正的孩子铺平道路,贤妃,东卫将军皆是燕家人,燕家人就是自己执政路上的绊脚石,这下全部除去,大快人心。   皇后能生无子,皇帝不敢叫她知道自己病症,一直偷偷给她喂药,叫她以为自己不孕。从前不知该怎样搪塞过去,如今施孝芙不过才刚一露面,贤妃便急于要打压她,想出拿捏罗敷逼施孝芙投靠这种烂招数,正巧将皇后喝药之事向她身上一推,几把火烧的燕家真是什么都不剩了。   此刻,再没什么能压制他了,简直叫人想高歌一曲。皇帝正开心的要伸手掐那窜的老高的烛焰,突然眼前一黑,直接倒在了高台边上。   正要来向皇上奉上汤药的佘美人,目睹这一切亦是一声惊呼,将汤碗打碎在地,脚下一滑扑在了皇帝边上。   登时,血流如注。   佘美人小产,皇帝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么个宝贝孩子悄默声的便没了。   “小施,你说这佘美人就这么容易的,便掉了孩子,本宫怎么总觉得事情有异。”   “佘美人发现怀孕,还是咱们宫里为小殿下准备的太医看的诊,咱们这边的人,娘娘有几分把握是向咱们这边的?”   皇后嘴角牵了牵,心里便有了主意。   再说皇帝那头,圣上龙体有恙,竟然当场昏厥,这可是大事一桩,寿王老早便被传召进宫,他那药皇帝吃了半副便有了龙子,虽然最后没能保下,可好歹有了起色,如今原本康健的身体如今却有了昏厥之症,皇帝难免心疑,是他方子对人不好。   “圣上晕厥,乃是平日补的太过,火气旺一时无处发泄,这才冲上了脑。皇上若是疑心,这方子分量可减半,只是效果不如从前,圣上此时若想再得一子,恐怕是不行。”   “此时不行,何时可行?”   “许要再调理个三五年。”   “再三五年,再三五年朕的儿子们个个做大,如何还能掌控的住!不成,按着原来的剂量来,朕少吃些别的补品便好,最好是尽快再能得个儿子。”   寿王顿时喜笑颜开,“圣上信我,佘美人既然能怀,别人自然也能,圣上体质对比从前已是大有改观,如今臣再奉上几位美人,不愁过些日子见不到喜信儿。”   皇上重重“嗯”了一声,寿王至此退下。   寿王府里,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早已排坐一排,寿王一个一个抚过两人脸颊,这伸手触感这样好,叫人不舍得就这么送进宫里叫那无能男人享用。今夜药量还会加倍,这可是催命的方子,今夜足能叫他神志不清。   “佘美人那假肚子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就是叫皇帝信赖本王而已。好好捧着你们两个的肚子,真能将里头本王的种按在皇帝头上,下辈子——就等着享清福吧。”   外头田亚为亲自安排了马车前来接送,皇帝身体不爽朗之后,心里也越发的脆弱,对田亚为突然倚重起来,事事须他亲力亲为,连同接美人入宫这种小事都得亲自过来。   他指甲边缘剪的齐整,涩涩之感叫他觉得舒心。冷眼看那两位姑娘羞涩的欢喜,他连个带些温度的表情都不屑送予她们,他的小姑娘不在这里,便懒得去理旁的人是悲是喜。 第八十三章   有了田亚为保驾护航,加上圣上亲口密令,这二位美人入宫之路尚算平坦。   阳光大好,晃得人眼有些晕,田亚为眯眼看着台阶之上,好似已经翻身做主的两位美人。老嬷嬷引着二人袅袅婷婷而去,料想这寿王打点估计不少,开头当真是顺风顺水。这生意做的绝妙,美人计么,还不就等于在皇上枕头边上安插了两个亲信。   “将军,皇上召见。”田亚为迎光刺到了眼睛,眼眶一会儿便有些湿润,他眨了眨掉头看向别处,卢伯友悄悄上前,给他传了话来。   “这就走。”他冲卢伯友点了下头,捏了捏腰间佩剑。从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走到今天,实在不算容易。自燕家被抄家那日起,圣上没有许他多高的官职,但准他佩剑见驾,已经算是格外的恩赐了。   圣上脸色是意外的苍白,在御案后头坐着,却也还算有了些精神。一边是堆山积海一般的奏折,他不算是个顶顶勤勉的好皇帝,可也担不起那沉湎酒色的昏庸头衔,皇帝是天底下最不好当的职业。   燕家的案子,田亚为算是拿了首功,时间短任务重,皇帝只有全然相信他,靠他将东卫牵制住,未免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燕家两位将军皆是在燕府一并缉拿归案的。燕家当真算是权势滔天,若是被其翻了案,“首罪”自然也是他。因而他当日表现堪称神勇,直接将燕家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   “朕,听说你有一十六项绝技,件件是军中万里挑一。”皇帝放下手中批朱之笔,他虽年老,眼珠也有些浑浊,可是今天却犀利万分,好似情急逼迫着田亚为尽快出手一般,“朕想见识见识,如今你手中执剑,可为朕摆开架势,操练一次。朕——恕你无罪。”   田亚为立刻双腿跪倒在地,这是全然卑劣的姿势,表明他此刻心中有多震惊。   “圣上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御前舞剑断没有用侍卫佩剑的说法,哪怕臣手中这把剑并未开刃亦是不敬之举。臣万万不敢如此,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朕以恕你无罪,且信得过你的为人,你也说手中之剑未开刃,并非致命利器。既然朕都不怕你包藏祸心,你心中坦坦荡荡,何苦计较这样多呢?”   皇帝说着更是要走下来,好似是在表现自己对田亚为的全然信任。   他一步一步,走的万分沉稳。   田亚为不确定心中那个想法,皇帝这绝非是临时起意,叫自己舞剑给他瞧。说来,帝王最为拿手的不还是攻心为上么。   “臣请圣上收回臣佩剑觐见之权!”   田亚为将头埋下,双手捧起自己佩剑高举过头顶。他看不到皇帝此刻动静,听大殿之中传来声响,皇帝分明是停住了脚步。   他哈哈大笑一句,“田将军怎的如此胆小,好似叫朕吓破了胆子一般。”   田亚为什么话都没再说,他知道这一波危险自己算是平安度过了。   “既然田将军大方缴了兵器,这东西便是朕的了。”皇帝挥手叫两旁人手现了身,铠甲之声在大殿镗啷啷响个不停,来人不与他客气,上前便缴了他械。   他额角生出两地汗来,到底还是押对了宝,原来这殿中所藏人手这样多,自己若是稍稍露出冒犯之意,恐怕就要在此长眠了。   但也并非全是坏事,以他所见,好歹皇帝认同了,过了眼下这一关便好。   田亚为二十来岁的年纪,路还长,至少比起皇帝渐渐衰减的身体强得多。扶一个他这样有野心有能力的年轻人,只要等到等到收服他桀骜的性子,便是一大利器。哪怕自己百年之后,子孙基业若由这样一人守着,多少也能放下心来。   皇帝亲手将田亚为扶了起来,竟然认认真真为田亚为整理起衣冠来,他比田亚为矮上些许,整理的那样仔细,叫人汗毛倒竖,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御前佩剑算得了什么,朕许你大将军之位,总领东西两卫,戊卫京畿重地,禁宫高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当不当得?”   田亚为两手握拳在身侧,这一刻到底还是给他挣到了,那答案圣上自然早已心中有数,且听他铿锵有力,一字一字好似投掷在人心上,“臣,自然当得。”   建南守卫就这么悄然换走一批人,好似一切尘埃落定,三五日前方还是京中熏灼鼎盛的百年大族,抄家过后只一月,慢慢便被众人湮灭于茶余饭后谈资之中。   燕家没了,罗敷早在进锐王府之前便猜想的到,顶梁的两位将军都被擒,其余人等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再见到锐王,罗敷好似已经快要习惯在王府之中的闲散日子了。每日赏赏花,看看鱼,连书本都懒得动他分毫。一日一日的,就这么挨了大概一个月,其间不论罗敷何时同嬷嬷问询,得到的都是一句,“王爷今日有事,想必不会回府。”   一国王爷真是忙啊,忙的脚不沾地,只怕罗敷再待些日子,锐王为了躲她许连王府大门朝哪里开都得忘记。   罗敷作息极有规律,无事一更天便歇下,卯时三刻起来洗漱收拾。身边三四个小丫鬟侍候着,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打扰,哪怕是上天入地这些个丫鬟一句重话不敢同你说,若不是被人强行关在这里,今后就这么闲散的过下去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也就是罗敷每日过得这么规律,才恰好叫锐王算准了错过与她见面的时间。她入睡,他还未归。等罗敷睡醒起床,锐王早已急匆匆出了门,就用这拙略的方法回避着,不知他要避到几时。   罗敷能撑得住,到底是锐王没她那么气定神闲。谁先爱上,便已经失了应有的底气,他日夜渴盼拥她入怀,却也知道她心有所属,此时碰面唯有叫她逼问埋怨的份儿,如此还不如不见。   那日,锐王到底没能忍住,罗敷歇下之后,他也不敢进门瞧她,在她偏厅之中坐着,瞧她卧房门外自己亲手为她布置的纱帘。   侧面开着的半扇窗子,外间几棵绿树沙沙的响,于是正好送来夏日里难得的几丝清凉。纱帘渐渐被吹起,又飘飘摇摇的落下,同他起伏的心情如出一辙。大概太过珍视,面对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卑贱,时常用皇子身份压她,或是上级身份命令她,其实不过是强撑的阵势,若是她待自己如田亚为一般,自己早便是溃不成军了吧。   他在外间椅上坐着,悄悄的叹气,声音故意压低,撑着脑袋告诉自己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就起身离开。   可一会儿又一会儿的时间过去,外头管家自门外露了好几次头,都被锐王伸手打发。   月上当空,脚步却半分挪动不了,坐着坐着便支愣着脑袋就这么睡了过去。   罗敷今日起的早,坐起身来收拾利索。往日丫鬟们大都要比自己早起半个时辰,在外间等候着,只要稍稍听到里头有声响,便会先问候自己一声。   今日却有些奇怪,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前来。罗敷静坐下来又等了一会儿,外头有专门守夜的丫鬟,按说不应该这时候还没动静。   她脚步放轻,悄悄走了出去,打了帘子探出身子来,正好看到墙角里窝成了一团的锐王。   他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支了一夜的脑袋,此刻胳膊发麻,脑袋落了空一点一点的,想必是累极了。   罗敷就在他脑袋前面站定看了他许久,分明不该心软,看他这样子又不由自己的可怜他。   “唉——”的长出一口气,罗敷在他旁边坐下,桌上茶杯里的茶水早已经凉透了,她之间在那茶壶上点了点,突然好想念小叔叔。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叔叔应当发现自己早就不在宫中了吧。   锐王府当真围的铜墙铁壁一般么,小叔叔一点儿消息都没透露进来,自己到底还要被锐王关在此地多长的时间。   锐王脑袋晃来晃去,总算是一下子没刹住车,猛扑了下将自己惊醒过来。   罗敷依旧保持方才手指围着茶杯打转的姿势,云淡风轻半点不像是被他拘禁的模样。   “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是本王吵到你了?”   罗敷不出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锐王睡歪了外衫,那领扣扣子也是一只系着,一只松着。他突然想起昨晚觉得脖子收的太紧,解了一颗盘扣,在罗敷面前实在有些唐突,赶忙背了身过去,将自己收拾好定了定心神才扭过身来。   “是本王行为欠妥,不过在锐王府中之事,外人断断是打听不到的。你且放心,与你闺名无损。”   “若是闺名有损,难道王爷要罗敷自尽以示清白么?”说着她便将手中茶盏向地上重重一击,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就在罗敷触手可及之地,锋利的看起来有些瘆人。   罗敷本只是心中郁结之气难解,要借此出这一口气而已,哪知锐王以为她真要做什么傻事,手忙脚乱扑上去将碎片踢在一边,尽是远离罗敷的方向。   偶尔碰上几片锋利的大块碎片,将他脚上靴子划破,直直割到了脚心里去,这点痛他也忍得住,“是本王的错,哪怕你拿刀割我都好,别害了你自己。” 第八十四章   “王爷这么圈着我,能得到什么好处?”罗敷忍者不去看他移动脚步之时,地面上模模糊糊擦出的一条血迹,“看您的意思,并非要逼迫罗敷做什么,难道是想就这么一直躲着罗敷过下去,回府像是做贼一般,早出晚归的您不累么?”   管家上来要给锐王查看伤情,低腰垂头靠近,手刚碰上锐王鞋面便被他轻推开来,“无事,你先下去。”   “罗敷有爹有娘,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也得顾念罗敷失联,家人该如何心焦上火,平白遭受多少罪责。再说宫里头丢了宫女,宫外的家人可是要连坐的!”   锐王冷静的听罗敷一点一点向他摆道理,讲情由。他一项一项都听进了心里去,他不是个做事不顾前后的莽夫,且这些事情其实早就被他归在计划之内了。   “接你到这里,你娘是知道的。”   罗敷大惊,“你这意思,我娘默许你这么做?”   “不是默许,而是同本王商量好的。”   “同你商量,怎么个商量法?”罗敷觉得身边的事情越来越难以理解,似乎同自己有关的所有人都背负着各种各样的秘密,或者将自己也裹进了一个秘密之中,可悲的事自己全无察觉。   “多说无益,你知道宫里头要出大乱子就行了,只是在宫中不好告诉你这些,母后多番打探你的意思,你也不肯屈就到我锐王府上。可日日同你住在一处的那位成女官,主意早就打到了你头上,你也尤不自知,如此只好强行把你绑来。至于,你的身份,母后那里已有安排,到我府上做一阵掌事,待万事妥帖,是走是留都由你。”   “若是罗敷不信呢?”   “这几日便可以安排你娘进府,到时候自然真想大白。”   “既然宫里凶险,那为何不能放罗敷出宫回家,非要躲藏在你府上才行。”   “你当寿王府里的成家人这么轻易就放手?你娘同母后颇有些渊源,且寿王有儿子兆睐不是因你受了重伤么?”   罗敷立刻回头紧张的看他,兆睐的事情锐王也知道了,自己当真是被他看的透彻,半分隐私没有。   “别这么看我。”锐王方才激动的情绪慢慢松懈下来,似乎还是那个方寸间便掌控着一切的王爷,“寿王替儿子请旨赐婚的折子现在还压在御案上呢,若不是父皇惦念本王……”   圣上有意撮合他二人,锐王早就看出来了,也许真的是巧合,成兆睐此刻插上一脚,父皇如今信寿王像吃了迷魂汤一般,到底是左右摇摆难以抉择,将此事耽搁下来。   同她,怎么看都是有缘无分,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怎么就越不过去呢。   “王爷说的,怎样都是有理。”罗敷不想再同他争辩什么,向一旁王府管家说了句,“王爷脚上有伤,快去瞧瞧吧。”   王爷没说话,众人仍旧不敢擅自做主行动。   锐王此刻只管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罗敷好似累的直不起腰,一手扶着椅背撑着身子,一手轻抚眉眼,遮住了满脸的表情,让锐王看不真切他心中所想。   “你不信我?”   “我娘来了,再说其他,我累了,再歇一下去。”   罗敷丢下一屋子的人,将帘子狠狠向空中一抛,扑进屋子里的榻上。   罗敷现在方寸大乱,到底该信谁信什么,全无想法。突然想起同小叔叔分别那日,小叔叔告诉自己的不要轻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那么,锐王若是真的将娘带来了呢。   好想念他,算一算足有一个月没能见到他了。   罗敷的生活接着归于平静,锐王也没有再次像那日一般冲动,留在她那边过夜,留人口舌。大多时候不过远远看着她。也不再避开不见她,只是仍然心虚,害怕她突然问起田亚为的近况,叫他不知道该怎么粉饰太平。   罗敷的话也越来越少,人人多说是在为自己着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无趣,没什么盼头。那日锐王自己的“知不足斋”里进了一批好货,皆是上好的瓷器,不是旧物,也不是官窑里头货色,据说是间民窑里烧出来的上品。   他兴冲冲出府查看,罗敷屋子里摔了套茶具,若是这次真能寻到好的,正巧给她再添上。   他这边刚一出府,那头崔少凡闻讯赶来,管家给他留了门,“崔少爷这鼻子真够灵的,也是得着信儿了,咱们王爷店里来了好东西。”   “知道知道,这不是正要同你们王爷一道走呢么。”   “您来晚一步,我们王爷先您一头,已经上店里挑好的去了。”   “嘿,这人怎么这样。”崔少凡听这话就要扭头上街去,没走几步又返了回来,“王爷自己要留东西啊?”   “留啊,怎么不留,不留他上店里干嘛,直接摆在货架上卖不就好了嘛。”   崔少凡一听这话乐的眼睛都眯缝起来,“成。那小爷就不急着找他了,进府上喝杯茶水,解解渴。”   说着就推门走了进来,管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正也不能赶他走,将人领着上后面待着去了。   王府里水池多,蚊虫也多,罗敷不敢靠近池塘,在假山石上头的凉亭里躲闲。这地方高,能将整个王府望个彻底,整日待在这里等着她娘来,未免太过蠢笨。若这是锐王同她耍的把戏,难不成自己还真的一辈子就这么耗着等不成?   她默默将王府几条线路都记个真切,时常也会四处转转,只是会受限制,若是离开屋子太远,每隔一刻便会有丫鬟过来确认自己的位置。   她瞧着瞧着,远远看着便觉得好似遇上了个熟人。   只是她在内院,同崔少凡隔着几重院子,想必他是不会被注意到自己的。不过好歹给罗敷留了个希望,哪怕他能将自己的消息传出去给小叔叔也好。   罗敷伸手招来个小丫鬟,她心中已有计策,“你去把管家给我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小丫鬟都知道这位姑娘是王爷座上宾,王爷处处珍惜呵护,谁敢给她说个不字,立刻跑去前院传话。   崔少凡身份不低,在王府也是不能慢待的贵客,王爷不在,管家自然得小心陪着,断没有将客人一个人丢在屋子里吃冷茶的道理,那是给人脸色看,暗示要赶客的意思。   此时罗敷寻他,倒真是会挑时机,“崔少爷稍坐一会儿,府上最近事儿比较多,手下又尽是些不省心的,还是得小人亲自照看。”   “你忙你的,小爷又不是第一次上你们锐王府来,都是知根知底的客套个什么。”   管家“哎哎”两声,倒退出去。   罗敷这头倒也没什么事儿,将管家叫来鸡零狗碎的闲扯了一通,最后问了问锐王脚上的伤势如何,这两天可好全乎了。   “秦小姐这话倒是跟我们王爷当面说啊,指不定王爷乐成什么样呢。”管家瞅准时机给自家主子说好话,“脚上伤的不重,王爷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王侯,也耐些摔打,如今长得差不多了。刚开始下地还嘶嘶的抽气,现在没事儿人一样了。”   罗敷念了句“好,没您什么事儿了,您忙就不打扰你了。”   管家美滋滋的接着回去招待崔少凡了,心想着等王爷回来将这事儿同他一说,王爷这几天估计都得乐的合不拢嘴。   按他说,王爷真是上了心的,近在嘴边的美人,自己又日思夜想,怎的行动如此婆妈,人家在府上住了一个多月也没见王爷主动找去说几句话。   这怎么能行,人家长了腿,说话就能给你跑了行不行?   他摇着头进了门,感叹自己还是不懂主子的心。   这头管家还没同崔少凡说上几句话,那头罗敷又派了丫鬟来催,还是头一次来的那小姑娘,管家抬头看她一眼都叫她激灵灵一抖。   管家皱着眉头,背过了崔少凡问她,“秦小姐还有吩咐,怎的方才不一次性嘱咐完,而且好似刚刚也没说什么重要话题,不过就问了几句王爷。秦小姐淡淡的,我说什么她好似也没上心呐。”   丫鬟抖了又抖,说话都吓得不利索了,“小的猜不出秦小姐的意思,您问了我,我也什么都不晓得。”   管家看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认命的再跑一趟。   崔少凡一杯茶尽,这管家少说跑了四五趟。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来来回回的在院子里跑进跑出。   “这王府里供了一尊活菩萨,这么的折腾人?”   管家一边擦着额头不断往下掉的汗珠子,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不,不是,是府上有事,下属办事不力,需要小的——亲力亲为而已。”   “哦?‘这事儿’看起来架子不小啊,你说是不是?” 第八十六章   锐王府里构造,崔少凡说不上是门儿清,大概门路也还是心中有数的。他与内院倒是接触不多,不过锐王府上没有女主人,他的亲戚们又皆是皇亲国戚,京中皆有府邸,不至于流连在他府上,那这管家一趟一趟的被叫走,其中便有些古怪了,   崔少凡心中一直有一猜想,他将茶盏放下,拾起一边折扇,翻开来笃定的扇了几扇。起身决定告辞,也不等锐王回来,惦记着他那几套好东西了。   这些日子里,皇帝的身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比之一日更虚弱了。大半张脸叫褐色的斑点遮的严严实实,与身体状况正好成反比的却是,寿王推选入宫的两位美人却接连有孕。   早朝时间更是一日短过一日,皇帝几次撑不到散朝便昏死了过去,以圣上如今的体质,设立太子已经是先下最为要紧之事。放眼朝中,两位美人腹中胎儿能不能平安降生,都是大问题,因而已经成年,并且还是皇后所出的锐王爷,自然是其中最为合适的议储对象。   皇帝一直强撑,将众人提议皆按下不许再议。他自己也是有所感觉的,他这身子不如从前了,可还是要硬撑着。立锐王为太子,那势必是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态势,一切再无转圜之境地。可如今,他有了两个亲生的孩子,无论哪一个先出生,只要是男孩,皇帝一定竭尽全力保他坐上那高位。   一时之间,朝中锐王党,同保皇党派之间争的头破血流。锐王党更是一气儿揭发了,如今风头正劲的保皇党田亚为从前斑斑劣迹。   田亚为明明是依靠着燕家发家,为尚安公主推荐男宠而上位,更是在尚安公主引荐之下才得以为圣上效力。说他一头同皇家公主不清不楚,一头又算计公主,败露公主嗜好,逼她在临南自尽。   总之嘴唇不过上下两瓣肉,一开一合之间死的也给说成了活的。尚安公主又是个皇室中谁也不敢沾的毒瘤,田亚为硬送上去倒贴最后还抄了燕府的家。众人都道他心思深沉更胜毒蛇,怨不得年纪轻轻便坐上如此高位,民间喊打喊杀者不少,想必同燕家有些关联的人都在暗中推波助澜,田亚为在建南名声转眼臭不可闻。   他倒是全不在乎,这些话他早就同罗敷说过,他自己从前是不干净,从没想着万古长青,青史留名。遭天下人唾骂又怎样,燕家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朝中蹦跶的正欢又怎样,从前百年燕府的雕梁画栋圣上还不是转手便赐予他,做了他的将军府。   田亚为又想到那手黑的锐王,在外败坏起自己的名声来,从不手软。这场好戏刚刚才鸣锣开打,自己若是现在便置之不理,放水嫌疑可就大了。   罗敷啊罗敷,小叔叔如今只是顾忌着你,若能保你平安,后续诸事进程便不是这般缓慢推进了。   好月色总是叫人心不定,想念的人不在身边,望着圆月便尤其难过了。   “大将军。”卢伯友上前通禀,“寿王来了。”   寿王同田亚为如今皆是保皇党一派,哪怕寿王恨他恨出个窟窿来,面上照样还得是一派祥和。不过朝中虽然天天都要打照面,上门来找上自己可是第一次。   “大将军今夜好兴致,院中赏月,缺了美酒可行?”说着打发下人端上自己备好的上门礼,“家中存了十来年的东西,特地送来请将军一品。”   田亚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为寿王比个“请坐”的姿势,寿王也不客气,“今日早朝之上,田将军当真是气定神闲,锐王一派咄咄逼人之势,简直逼得人想要同他们立刻打上一架,将军却不动如山。本王自认在将军这般年纪,可没有这份容人雅量。”   “哪里是什么容人不容人的,不过各为其主,也说不上他们就是欺负人了,若是咱们这边寻到了锐王短处,不也照样得逮住一通咬才好?”   “将军看的开便好。”寿王见他说话四两拨千斤,几下将话题重新抛回给他。“本王近些时日听说了些事情,同田将军有些牵扯。”   “哦?近些天主流的那些事情,或捧或杀哪个不同本将有关呢?”田亚为吃一口寿王特意带来的美酒,颇有些无奈说道。   “将军误会,本王所提事情,同外头的风言风语没什么关系,将军那位小侄女突然自宫中消失,讼睐同她住在一起,很是关心她动向呢。”   田亚为侧脸面对着寿王,不自主脸色一僵,“寿王还在打罗敷的主意?圣上将您那封请旨赐婚的折子都给本将看过了,溢美之词多的本将眼睛都花了,寿王当这是填词游戏不成?”   田亚为讽他一句,明显半点不把他放在心上。   寿王亦是吃惊,圣上果真是万分看重他了,奏折不避重臣,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将军乃是圣上面前第一得意人,本王看的出来。还是那句话,将军难道就没查证质疑过,那位秦女官名字都还在宫中挂着,人却不声不响的不见了踪影,这事委实是有古怪。”   “本将已经着手去查了。”田亚为冷言道,话题到此田亚为分明是不想继续下去,“寿王,便不需要操心本将的家务事了。”   “将军就不想听听本王手里消息?或还能有大用处,若是将军仍无头绪,还可解将军当下困境。”   “王爷可有消息?”他专注一件事时,眼睛便会盯着一处不松懈,寿王此刻便被他这样瞧着。哪怕夜色朦胧,寿王照样平白身后生出寒意。   “本王得可靠消息,是锐王出的手。”寿王含笑看他,他所有神情动作一个不落,皆收入眼底,“看来大将军,果真是不知有此一事。”   “本将手里资源,哪里比得上寿王多年经营,还要多谢寿王爷提供消息。”田亚为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抖了两抖,显然已经动了怒,“还望王爷为保我这侄女名声,不要将此事泄露太多。”   寿王开始是没说话,两指捏着酒杯来回搓弄,半晌才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将军总要舍写东西与我,才不枉本王如此利落的透露消息与将军吧。”   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相关比情意牵扯的关系更牢固些。   “王爷若是方才先提是等价交换消息,本将还真是未必要听王爷这一句,如今不是正好上了王爷设下的全套,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本王直来直去的,断没有为将军设圈套一说。”寿王摆摆手,“便是知道秦女官对将军重要程度,方才敢抖这么个机灵。”   寿王笑的眼睛眯缝起来,“将军知道,本王送进宫里的美人不少,新孕二位之中还有一位是本王侄女,与将军怜惜自家人一般,我这侄女生母也就是本王嫂嫂挂念女儿,向本王哭诉多次,若是将军应允,能安排上一次母女相见,再好不过了。”   侄女?田亚为虽然惊讶,倒也没有表现出来。   “这事儿,本将代为传话不算难事,至于成不成的,还需看圣意如何。”   二人愉快的再碰一杯,看似倒是谁也不吃亏。   “王爷,田亚为同府上有旧恨,王爷信得过他?”半夜里寿王府上倒是热闹,那崔家少爷崔少凡在府上等他许久,一旁手下又递来今夜新到情报送予王爷过目,王爷也不避忌崔少凡,就这么在他面前看起消息来,显然是极信任崔少凡的。   “信得过?本王想他最好立刻死了,交易都懒得同他做,可是圣上不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这头一气儿有两位主子有孕,日后这腹中的孩子铁定是要继承皇位的,这么着难免咱们一家做大,所以又将田亚为提拔起来一直盯着咱们,本王总得顺着他心意走,维持着表面平衡吧。况且本王送进宫的两位美人,除了有孕消息之外竟然什么都打探不出来,若不是皇帝一如既往信任本王,本王都要疑心事情是不是已经败露,此时求一求他若是有用,倒也不算丢人。”   “这么说,田亚为当真是皇上这头的?”崔少凡又搞不清如今是何种状况了,“我妹妹自秦府偷出来的那封信,就是田亚为在临南之时写给罗敷的那些,王爷当日见到,不也说那信能寄回来本就不大可能么,时局动乱临南甚至一度同建南失去联系,如何田将军能将家书寄回来。”   “这事儿本王心里头已经有数,他不是深受皇上信赖么,不是还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么,不是查证到本王头上了,若是真能叫他揪着了小辫子,送人进宫这等事儿,寿王我有那么大的胆子做?”   再说田亚为自寿王走后,一时也在斟酌方才同锐王的谈话,“那美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寿王侄女,以为说他二人有血缘关系,本将便不能随意乱扣他秽乱后宫的帽子了?”   田亚为丢了手上杯子,“身份如何,哪怕如今的皇帝不成事了,他便以为能将皇帝玩弄股掌之中?可皇上偏偏就不在乎孩子父亲是谁,眼前这路啊——早就已经铺就好了……”   那夜皇帝昏睡三日后,方才悠悠转醒,殿阁之外跪着的一众嫔妃皆被遣回,就是皇后至尊亦没能幸免。   就在皇后携众位退下只是,內侍却悄悄传旨,圣上授意要施孝芙留下觐见。   罗敷娘抬头望向皇后,皇后拍拍她手,“本宫下去准备着。”   随即迤逦而去。   仍旧是多年之前自己熟悉的景致,那时皇后常伴圣上在此,他们少年相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俪人。皇帝尤其疼宠皇后,那时鹣鲽情深是王朝第一等的佳话。   “你来,来的近些。”   施孝芙进殿,并没有走到皇帝榻前,她远远跪着,对皇帝始终是敬畏且不敢亲近的姿态。   “朕,再好好看看你,许就再没有机会了。”皇帝侧了侧脑袋,他如今身体僵硬到无法自由转动,若没有內侍帮忙,连翻身都是困难。   施孝芙依眼向前再走几步,总算叫皇帝看个真切。   “孝芙,施孝芙,施大将军的女儿,从前建南城中一等一的美人。朕少年同你相遇,那时你当真美的叫人心惊,谁也比你不上。可你又那么骄傲,全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浑身皆是棱角,刺的所有人心痛。你拒绝朕,甚至后来入宫数年都好似从不认识朕一般。叫朕由心生出无力之感。”   皇帝看着她,两人岁数都不小了,自己老态龙钟,几日里病痛折磨的腰便完成一只虾子的模样。可她依旧魅力非常,哪怕同样脸上不再光鲜,可那气质没丢,终究是跪着也比别人高贵的模样。   “你这一拒绝,朕便带着遗憾过了一辈子。当时皇后发现朕对你有情,惊慌之下问你想法,你断然拒绝,皇后立刻便安排你出了宫,如今她要用你便还要利用朕对你的这份情,是不是?”   “不是,若是真要如此,小人也不会答应。”施孝芙冷静从容,从不认为自己在皇帝这里有何特权。她极有自知之明,若是真的仗着皇帝用情,早在二十年前她便已经是这后宫里的一员了,又何必等到他老态龙钟的今时今日。   “对,你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绝不会给追求者半分念想。”他停了半晌,”是施老将军叫你回来的吧。”   “是。”   皇帝一下笑了,笑的很是无奈,“朕到底不如他得民心,不论过去还是将来。你爹帮助的从来不是我,是我的弟弟沁阳王啊,自开始到最后。到头来朕是竹篮打水,谁都没留下。”皇帝此刻心满意足,施孝芙能如此坦诚,他心里头最后的一点儿念想也就没了。   “想必你知道了,锐王不是朕亲生的孩子,他是沁阳王之子,是朕向他求来的。他大概是没想到,朕当年毫无争储之心,且朕长子脸上带有缺陷,朕便骗他说王妃母族带此隐疾,后续再有孩子也难逃大小眼的厄运,朕爱王妃胜过一切,断不会再娶他人,求他过继一子给朕继承朕当时王位。沁阳王当真是至情至性,朕便凭着疼宠妻子的好丈夫形象,换来了锐王这孩子。”   这故事有些震撼,施孝芙没想到他们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朕如愿得来的这个孩子,最后竟然成为夺嫡一大利器,朕再没有什么比不过众兄弟,就这么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置。从此,朕便疏远甚至排挤沁阳王,他不得志转而沉湎美色,孩子越生越多,好似再同朕打擂台一般。朕不与他计较,他输了便永远是输了。哪怕施将军再看重他也没办法。”   施孝芙低垂着脑袋,静静听着这些皇室的秘辛,不知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或许再走不出这殿阁了吧。   “若是锐王安分,安心做他高枕无忧的锐王爷,朕哪里需要再这么折腾。”皇帝慨叹一声,“就是有这么多的人,非要追根究底,非要做个明白人。叫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好,就连皇后朕都瞒着的事情,他却自己查了出来,你说朕还能将这位置传给他么?”   施孝芙陡然抬头,眼神之中多有不可思议,皇帝就这么好似唠家常一般将这话告诉了她,叫她心惊肉跳。   “施将军当年不正是因为,负气朕孤立沁阳王,一气之下辞官归隐了么。沁阳王是好,助朕登上高位,想必此前也去替锐王求了施将军,叫他助自己儿子锐王一臂之力吧,你瞧皇后这不就成功又把你接回来了么。你来说说进宫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皇帝身体不行了,脑子照样转的飞快,他心里有把算盘,永远拨的当啷啷响,也永远拨的比任何人都快。   先皇说他太过聪明,世事洞明,叫人无端心惊。   “皇上,总是万般事情皆在掌握,小人倒不敢说有新发现了。”   罗敷娘原本跪着,此刻已经是拜服的姿态,原来圣上哪怕是在龙榻上躺着,也早就将底下人手摸的清清楚楚,那些在肚子里来来回回打好了草稿的话,此刻却不大敢说了。   “你不说,朕便来说。朕来想想,宫中最近发生了几件事儿呢。佘美人怀孕却又小产,寿王送来的两位美人同时有孕。”皇帝笑的心满意足,“朕半生无子,将死之人却无端多出这么多孩儿,朕也不傻,怎会由得一个刚封了王位的异姓人,在宫中指手画脚横行霸道。两位美人自入宫之时起,朕连面都不曾见到过,便被金屋藏娇似的关到了这宫中最华丽的屋子里,朕何来子嗣之说?可是朕偏偏还需要这两个孩子,外人永远不会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朕的孩子,只当是朕老来得子。”   皇帝早就将所有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此刻他极自信,所有人在他手心都翻不出浪花来,“寿王会以为这两个孩子皆是他的子嗣细心教辅,待朕死后同锐王继续缠斗,此后再把远在边关的三王调回,分一分锐王的心神,必要时依靠田亚为保驾护航,朕钦定的继承人之路早就已经为这孩子铺好了。”   “皇上说,寿王以为这两个孩子皆是他子嗣?”   “既然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未来继承皇位的人便不能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须一辈子认定自己是朕的儿子,永无被戳破了身世的后顾之忧,朕会细心挑选这个幸运的男孩子,那是上天替朕选中的继承人。”   “人人都算计朕,朕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这世上只有朕算计别人,断没有朕被算计的份儿!”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朕连性别都替他们算好了。”   皇帝大概已经疯魔,施孝芙整个身体抖作一团,跪都跪不住的姿态。   他今日定是来要她的命的。   “沁阳王、锐王还有施大将军,他们皆翻不出浪花来了,朕身死之后,你瞧你案上摆着的锦匣,里头摆着朕亲笔手书,红泥固封,除朕之外谁也不曾打开过。今夜便会藏于元大殿内,龙椅座下,待一年之后,若朕已崩逝,那书中会这样写道:两儿中择一子为帝,两子立长,无子则扶二皇子文彦佐临朝。可你知道,不会有其他选择,朕早就安排好了。”   皇帝突然大笑出声,笑的简直要喘不上起来,他这辈子大多时间都顺心遂意,看似过得再没什么诉求,好似只剩下她一个。   皇帝喘不上气,慢慢调息好歹匀上起来,咳嗽了两下重新安分的躺了回去。   一时二人都不再说话。   施孝芙心中只剩“在劫难逃”四字。   皇帝此刻是再没了说话的力气,他伸手举了几次。施孝芙看着他一次次抬起手,不知他要干些什么。最后好歹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顶上垂下的一缕金丝坠着的铃铛击的叮铃铃作响。   这是暗语,意味着下面跪着的妇人,会依安排被送到他百年之后沉睡的陵寝,此后常伴他的身边。   只是寝殿依旧静悄悄一片,除他二人之外,好似再没有一个活人在。   皇帝接着费力的伸手,又击了三下铃铛。   殿门被猛的推开,却不是皇帝安排的身边近侍,而是他名义上的第二子——锐王文彦佐!   “父皇当真算计的妙啊,将身边所有人一个不落,全部收进了您这张大网之中。”锐王哐哐鼓起掌来,语气却是嘲讽,“若不是今日由您亲口说出来,儿子我大概今生再听不到这么精妙绝伦的计谋了。”   皇帝嘴角抖了又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激动的想要再击那铃铛,浑身肌肉僵直一下子直挺挺又躺了回去。   “田——田亚为呢,田亚为,田亚为来。由不得,由不得你在此胡来。”皇帝一面激动,一面费力的吼,“朕,朕还有——还有大将军,还有,还有寿王。”   “皇上唤卑职来,卑职一直就在此处,未曾离开。”   那田亚为果真堂堂正正站了出来,却不是向前。而是停在锐王身侧,两人皆长身玉立,夜风灌进殿里将二人袍角吹得胀了起来。田亚为再次佩剑而来,远看依旧英武非常,锐王侧首向他低了低头,这是这个国家如今权势最盛的两人。一文一武,双剑合璧。   “你——你们——”皇帝终于倒下来,再起不了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码了一天一夜,你们可信? 第八十七章   皇帝还想要说什么,本想接着伸手去拽头顶上的那颗铃铛,可又想到这铃铛是为谁所设时,软软垂下了手。   果真是要变天了。   锐王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昔日父慈子孝皆成了过眼云烟。如今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哪怕是他赢了,要伸手接管你身后的这一切了,看他在病床上挣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陡然也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皇帝仍然醒着,只是头歪向了一边,到底是没能想到,千般算计最后信赖的田亚为,竟然是锐王的人。不过,事情还没完全走到僵局那一步,他手上可是还有寿王这张王牌在的。   田亚为给手下使了眼色,将罗敷娘扶了出去,归根究底,皇帝再不可能如愿。   “王爷——”田亚为向锐王拱手问道,“这一步,走还是不走?”   他没有明指,锐王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瑞王看着榻上背对着自己的父皇,他其实想看他转过头来。想看看他此刻神采,也想问问他,在他眼中自己到底合不合适,接替他坐上这把龙椅。   “换了去吧。”锐王闭着眼睛道。   大殿之内只剩这三人,锐王谨慎,绝不会留人口实。   而田亚为的命,早就同锐王绑在了一起,从配合他造反的那天起。他亲手捧来了那匣子,按照事先安排,将已经写好的遗诏搁了进去。   “父皇心中可还盼着,寿王前来搭救您?莫要等了,儿子不会留这个机会给你。”   锐王摩挲那匣子上,红的仿若要滴下来的漆。   “您要是孤单了,儿子便放他进来陪您。”   寿王在府中,被田亚为的人带了个正着,他手底下的人围追堵截,很有一套。当日,燕府的人,不也正是这样尽数被捉个干净么。   寿王匆匆忙忙抱着自己的宝贝,躲进了院中一处假山的石缝中,前夜大雨过后假山中多有积水,叫寿王被捉之时狼狈之极。   锐王好似将一切都算计了进去,却偏偏忘记了崔家少爷崔少凡。   寿王被擒,崔家是少数几个知晓内情的,崔少凡几乎立刻便直奔了瑞王府。他知道,下一个也许便是拿他崔家开刀了。若想保命,还需一剂护身符。   今夜不平静,锐王府上有层层守卫把守,围得铁桶似的,若要强闯只能得个碾成肉泥的下场。   崔少凡知道会有此一拼,带足了人手,就是要在他府外,将动静搞得愈发大起来,最好将府中人引得自己出来。   罗敷今天被管家看了一天,几乎寸步不离,她心中有数,外头十有八九是要生变故了。   结果,当晚府外打斗声音,便没有停过。   罗敷房里,昼夜燃着烛火,所有人都神情紧张,突听那打斗声音渐渐近了。不出半刻,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便破窗而入。   罗敷吃了一惊,管家将她拉起,两人都贴墙站立着。   “倒真是个人物,王府重地千般把手,竟也能突围进来。”管家亮了亮他的武器,已经拉开架势准备同这个血人一场恶战。   男子抬起头露出半张脸来,罗敷一见,叫他一声,“崔大哥?”   “锐王反了。”他边说边吐出一口血水来,咳嗽了一下,“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他用你来要挟田大将军吗?”   崔少凡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真实情况自然是不能告诉罗敷的,若是罗敷能站在自己这边,逼得锐王和田大将军暂时收敛,不急着将所有人赶尽杀绝,也不是不可能。   “反了?”管家伸手已然揪不住罗敷衣袖,她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那我娘呢?”   这一句倒让崔少凡没有料到,他呆愣了下,“或,或还在宫内。”   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其实他也不能完全肯定,听罗敷的意思,他娘应当是锐王那边的人了。   “锐王的人已经同大将军人手打起来了,这府中诸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速速同我与田将军汇合,莫要让大将军担心。”   崔少凡语气急促,指尖伸出,作势要够到罗敷裙角。   “你同小叔叔是一起的?”罗敷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伸手推开了,一直要护着自己的管家。   “那是自然,不但有我,还有寿王。”   崔少凡、寿王、小叔叔再加上锐王,前世里的旧人一个一个凑了个齐整。   罗敷突然低头笑了起来,就是今天么,今天就要见分晓了么。   她不断的退后再退后,“这一次,我不再相信你了。来人,拿下!”   建南百姓不会知道,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大事。   罗敷化好了细致的妆,本就有倾国倾城之色,如今愈发的耀眼,又换回了打宫中出来时穿的那身宫装。今夜之后,他若生,罗敷便是他的新嫁娘。他若死,他若是死了……   罗敷含着眼泪,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哪里敢想今生没有他的生活。   天亮之后,府里的守卫潮水一样退了出去,罗敷一直呆坐在镜子前面。她看着自己,渐渐便好像不认识了自己一般,看透了日后几十年的光阴。   “小鼎——”那声音轻轻的,伴着匆匆而来的脚步。   她一分一分转过头来,生怕是活在梦中。   直到完全回过身子,直到眼里布满了他的身影,一出声便已是哽咽,“小叔叔——”   她像颗炮弹一样,冲进田亚为的怀抱。   “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担心。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们中间有那么多的事情,就瞒着我一个。”   田亚为抱着她,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才归了位,他低头吻她的发,吻得极其动,情,“我也担心,我也害怕,怕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不敢将你也卷进去。”   “那如今,都结束了么?”   “结束了,咱们能回家了。”   锐王始终没有出现,用忙碌来伪装自己,逼迫自己不去送她。至此一别,今后山高水长再没了见她的理由。   她是别人的了。   一场镇压和大清洗,进行得悄无声息,不过一阵烟尘过后,神鬼各归其位。   缠绵病榻长达半年之久的皇帝,终于在见到两位美人先后诞下公主之后,撒手西去。   同年,皇二子锐王文彦佐登基,改元成和,称勤帝。   成和二年,勤帝赐婚两卫大将军田亚为,迎娶户部侍郎秦文昌之女秦罗敷为妻。   将军府上欢腾一片,田亚为自接到了圣旨,嘴巴就没合拢上过。   二十多年的老光棍,一朝要娶媳妇了,恨不能一天往秦府跑他个一百遍。今天送些个山珍海味,明天补一些绫罗绸缎,大俗即是大雅,好东西像搬山一样的往秦府堆。   田亚为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府的人示好,越到婚期临近,越是连罗敷的面都见不到了。   人人都告诉他婚前忌讳见面,甚至叮嘱了罗敷,叫他悠着点儿,一两天里有一次见上就不错了。   小叔叔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又恢复到临南时翻墙入室,同罗敷见面的日子。   他在窗外有耐心又有节奏,一下一下笃定地敲着窗户,罗敷哭笑不得。每次硬着心肠,下定决心再见到他时,绝不能再纵着他胡来。结果次次失败,婚前就连一点威严都立不起来。   她走到窗前,哗啦啦将窗户打了开来,窗外的人长手长脚,窝在窄窄的窗沿上,看起来又委屈又好笑。   他可怜巴巴的,抱膝坐在窗台上,堂堂大将军,竟然会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罗敷这边刚一打开窗户,他脑袋就要往里头罗敷身上靠。   “昨天梦到你了,你穿着大红的嫁衣,上了别人的花轿,怎么叫你都不应,真是狠心。”   “胡说么,看你这份缠人的劲儿,我能上错得了么?”   “你先别打岔。”田大将军将手脚放下来,义正言辞的架势,背着手,像在宫里巡察似的,在房间里来回兜了几下圈子,“差点成了别人的媳妇,好在我后来把你又追回来了。气得我醒来还直发抖。”   “哦。”罗敷躲开他伸开的手,他要装正经,自己就陪他正经,罗敷睨他一眼,“别人的媳妇儿,你也敢动手动脚!”   大将军嘿嘿一乐,“就是别人的媳妇,抱起来才舒服呢。”   “你们男人家,没一个是正经,还敢惦记别人家的媳妇,都看上了些谁呀?”   “就看上了你们秦家的小娘子了。”大将军扑上来,照着罗敷脸上猛地亲了两口,“你昨天在梦里是怎么跟我说的啊,叫两声相公听听。”   “我不叫,我可没跟你在梦里说话,许是别家的小娘子吧。”   “胡说,柳叶眉小细口,小鼻子挺挺翘翘,还敢说不是你,别人能长这么标致吗?”   罗敷叫他逗得笑起来止不住,肩膀一耸一耸,总算叫他纳进怀里头去了。 第八十八章   “其实我方才是骗你的。”田亚为将她箍在自己的怀里,心里头的宝贝到了手上,这下心才算安定下来。   “嗯?”罗敷问他,“骗我什么啊?”   他捧她滑溜溜的小脸,那是全然认真的神情,“昨晚醒来不是气的发抖,而是感觉好生委屈。”   “一个梦而已,也值得你这样?”   “才不是一个梦,真真儿的,急得我醒来,发现被子都湿了。可见,我使了多大的力气去追你。”   罗敷低眉笑着,被他在乎的感觉这样好,甜得要淌出蜜来似的。   “就这么在乎我啊。”   “肯定的啊,聘礼都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我将军府都搬空了,要是没娶着,我多吃亏呀。”   罗敷一听,不开心了,伸手就要拧他的耳朵。   “说两句好的,你就要扯别的,存心气我是不是。”   “哎哟哟,小姑娘劲儿还挺大。你瞧瞧,还没娶你过门儿,家法都先立起来了。疼啊,你轻点,是真疼。”   他叫唤的声音大,罗敷怕把自己家人有着了,松手推他一把,“我还不乐意了呢,你嬉皮笑脸的,我还不稀得碰你呢。”   “别别别,给碰的,给碰的。”他低下头,只把自己往她手上送,整个人弯成一条大虾米,滑稽的要命。   罗敷想起娘说的那句话,“男人都跟孩子似的,你别让着他,你上赶着凑上去他嫌弃你。你撂挑子了,叫他自己玩儿,他就记起你的好来了。”   这话说的,有七八分对吧。   罗敷照自己娘说的,偏不理他,将手背在身后,连个衣袖都不叫他沾上。   大将军独自玩耍了半晌,佳人却一动也不动,“生我气了?”   人家“哼”了一声。   眼神像是施舍,轻瞥了他一眼,扭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来了。   大将军凑了过去,见罗敷不理他,也不着急,背光站在桌子前面,嘬着嘴想了半天对策。   好一会儿,开始闷不吭声的,从自己怀里向外掏东西。   什么女子用的木梳子,一块颇为眼熟的帕子,还有几封已经被翻得折了角的书信。   拉拉杂杂一大堆,罗敷眼跟前的这一小片地方,都被他这一堆东西给占了。   罗敷垂着眼睑,看看这堆东西,再看看眼前,是在等着自己夸赞的小叔叔。   “这,这是什么?”罗敷将他那几件东西拨弄几下,假模假式这么半天,这些东西哪个够看,收破烂似的。   “我的宝贝。”小叔叔一只胳膊倚在桌面上,矮着身子,脑袋凑近罗敷,另一只手随意拾起其中一个来,“都是同你有关的,这梳子是我从你房里偷偷拿的。别这么看我啊,我正大光明的进你房里去的,恰巧你不在而已。”   大将军一点儿不觉得脸红,“那是上临南之前的事儿了,刚走那几天,想你想的紧。正巧这梳子贴身带着,刚开始梳子上还留着你发间的香味,我都贴在胸口,夜夜伴着入睡的。后来味道淡了,我以为对你的感情也能淡了的。毕竟山高水长,再见,也许你都嫁人了。”   他又伸手摸了那几封信,“后来又有了这封信,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快活。有底气多了,当时就认定非你不娶了。”   “脸皮可真厚。你说要娶便能娶得了么。”罗敷笑骂他一句,“不过我后来听说了,就是咱俩传的这几封信,叫崔喻理偷了去,交给了她哥哥崔少凡,崔少凡又同寿王勾结,差点儿叫他们瞧出来,你是锐王的人。”   “临南当时那么乱,我同圣上之间通信,皆是由圣上安排的一路人马传送,当时我向圣上提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断了跟你的联系。他别无选择,这条通信之路,便只能既公用又私用了。”   “现在想起来,有那么多的地方,暗示着你是他那边的。就连每次你我宫中相会,想必当时圣上每每突然出现,也都是在提醒你,叫你离开的吧。”   “唔,不然你当在宫中见面,有那般容易?费了我好大的神呢。作秀做了那么久,又当了好些年的死对头,如今身份突然转换,一时还真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大将军立马露出一副快夸夸我,我好厉害的样子。   罗敷凑近他,同他肩并着肩,“从前我还质问过皇上,看你当时在建南那样艰难,几乎被人逼上了绝路,为何他就不能出手相助。也说过,小叔叔向来是不会站队的。”   “我并非是个讲原则的人,也算不上正直,同当时的锐王,如今的圣上联手,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仰慕他的才情,知道他的为人,更欣赏他的能力。只是当时他不被倚重,我也几乎是个无名氏,大概是惺惺相惜吧,经你外祖引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他的贼船。”   小叔叔回过头来冲她笑,笑得那样无害。其实他说的容易,中间经过了那么多的坎坷,他们两个不知背负了多少,才有今天功成的一刻。   “若有机会,替我谢谢他,你最艰难的时候,是他替我陪着你的。”   大将军听她这话便是一愣,先是瞧了她一眼,接着慢吞吞扭过头去,又开始挑拣自己那一堆宝贝,随之岔开了话题,“这些比金银财宝还重要,连同你,过些日子,我得一并打包揣在怀里,谁也不叫他们瞧见。”   桌上搁着罗敷白生生的小手,小叔叔将她的指头一根一根的掰开,将自己的手指契合进去,挽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你想逃也逃不掉了,瞧我把你都锁紧了。”   “没想要逃的。”   她说完,小叔叔将她的手拉起,在唇边轻轻一吻。   “那颗不离珠,你还在身上带着吗?”   罗敷打开自己的荷包,将那颗硕大的圆润的珠子掏了出来,“如今真成了不离珠了,是你在这珠子上,施了法不成?我还真叫你给拐走了。”   “是你一早拐走了我,我这心思早就拴在你身上,再没动弹过。”他接了这珠子过去,“凤冠别忙着做,我寻几位能工巧匠,将这珠子给你镶到凤冠上头去,这也算是咱们感情的见证。”   罗敷叫他说了一愣,没想到秦容识那个小鬼,一语成谶。没想到,今后真的就要同小叔叔过一辈子了。   大将军回府,已近二更了。   他心情好的很。这话说的不算准确,照实来说自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他就没有一天心情是不好的。   此刻嘴巴都要咧到耳后跟去了,同罗敷临告别时,生了个小小插曲。叫罗敷他娘听见了动静,阴沉着脸,差一点他就被赶了出去。   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自己吊儿郎当的听,就是在给罗敷的房里的门窗加高三尺,这个躁动的心照样还是按捺不注。一天不见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站也站不住,睡也睡不好。梦里也尽是她,没揣到自己身上,总之是不放心的。   小没良心的,送自己出来的时候还在笑话自己,大将军灰溜溜的被未来丈母娘赶出了门去,说出去多掉面子的事儿,他倒是混不在意。   大将军自认自己脸皮厚,想一出是一出,同未来丈母娘是这么说的,“二嫂若是计较,实在不行小弟入赘到秦府,也使得。”   这凌乱的辈分,叫罗敷的娘兜天送给他一个大白眼。 第八十九章   田亚为这日回府未进大门便觉得有异。   他从军多年,警觉这一项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如今只用鼻子嗅上一嗅也能闻出来府中气息有异。   深更半夜,他这两卫大将军府也不是好闯的,略微琢磨下就想的明白,这时候若不是皇帝也不须做第二人想了。   “贵人来了?”   “是,在院子里等着,说不必伺候,叫小的都退了出去。”   “知道了。备好水,本将清洗下就去见驾。”田亚为解了腕带,吩咐了句,今日挤窗台上衣物裹得都是灰,这幅尊荣自然是不敢叫圣上看到的。   今日月圆之夜,文彦佐一人月下独酌,背影看起来自然萧条万分。二人从前这样共饮的时间不少,不过先皇在时,为求皇帝信任两人整日避忌都嫌不及,新皇登基时诸事繁杂更是没有了这样的闲散时间。   如今终于闲下来了,人闲下来,心也难免随着闲下来。   “圣上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老街里头‘四娘窖’那家的‘四娘醉’?”   “好灵的鼻子。”文彦佐听到是他声音,转了身子过来邀他入座,“今日不论君臣,若你还能叫的出口,唤朕一句磊兄吧。”   磊这个字,是他最为喜欢的,那时二人传递书信,皇帝皆以磊字为名,化身建南富商林都磊,本是要掩盖本来身份,没想到福王掌握二人书信之后犹不敢确定,却在当时的锐王为罗敷做了“近香”那幅字后,叫讼睐瞧出了端倪。那书画上所盖私印便是一个“磊”字。   一切尽在二人掌握。   讼睐对田亚为旧情未了,进而一直或是针对或是监视着罗敷。文彦佐当日当着讼睐的面写下这幅字,可那时讼睐并无察觉,而当自己着罗敷将字画挂起来之时,罗敷又没能听从自己意见,只是将那字画收了起来。   这才逼得田亚为自己将那东西收拾了出来,在旁边写了“狗屁近香”两字之后随意向桌上一摆。讼睐在罗敷发现之前悄悄潜入,发现了字画,这下总算上了心。为何田亚为对一副字画发这样大的脾气,“近香”二字既不露骨也不抒情,表面意思不过赞美而已,会画花了字画的原因只能是因为知道写这字画的是个男人,且还是个想要接近罗敷的男人。   那么,很简单的,田亚为一定知道书画背后“磊”字的主人一定就是锐王。   大抵一切都在二人算计之中,寿王果真害怕两人联手灭了自己,将计划提前,急急叫佘美人的“胎”落了,又送了两位女子进宫。   愚蠢至极。   文彦佐看田亚为半天没什么动静,替他斟满一杯酒,“怎么,朕叫你为难了?”   “没有的事,磊兄。”   “转眼好些年过去了,好多人也都不在了。”文彦佐抿了口杯中佳酿,“可还记得当日,朕上门请教,被你冷脸拒绝,当时朕好没面子。   “卑职那时确实做了不少得罪磊兄之事。”   “多亏了,多亏罗敷外祖引荐。”文彦佐说到那个名字,舌尖一僵,差一点说不完全。   这是自他继位以来,两人第一次提起罗敷,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说起,也足以叫田亚为警铃大作。   “是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的。”田亚为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但并不代表文彦佐自己不想提起。   “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小伙子的打扮,只是身材瘦削,衣服营养不良的样子,同舜到有些话题。也许是年龄相仿,舜与罗敷罗孱姐妹关系一向不错,当时还当舜是放了心思在罗敷身上,暗地里还偷偷打听他想法。”文彦佐低头轻笑了下,“点牡丹那几日方才知道,这小子偷偷给罗孱送了不少好东西,满心满眼希望母后能点罗孱的绿牡丹。”   现在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田亚为毫无不耐烦的意思,慢慢听文彦佐絮絮叨叨。   赢家向来是最宽宏大量了。   “后来,后来朕的身世被勘破,几乎是最艰难的时期,你我也算惺惺相惜,你没有父母家人,朕不知父母家人。朕万分想从谁那里得到珍视,罗敷轻易的走了进来。”   文彦佐眼神已经迷蒙起来,好似能看透池塘上笼着的一团白雾,而罗敷在其上翩翩起舞。   “圣上醉了。”   田亚为抿紧了自己的双唇,眉头渐有紧锁的趋势。再怎么宽宏,其实还是在意文彦佐对罗敷多次示爱的。哪怕如今他再不可能构成自己情感上的威胁。   “朕是醉了,你就当朕是醉了,再容朕多说几句。”   文彦舜继位之后,恐怕也是第一次向谁提出请求,他并不掩盖自己语气之中的伤心失望。   “大抵是点牡丹那日她惊艳的舞姿,或者第一次见面将文彦舜鉴赏能力比了下去,再不然许是她从男装变回女装太过惊艳了。”   “罗敷的确有很多的优点。”   “你不在时朕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为罗孱的事将自己赐婚诏书捐了出去,不知该不该,后来朕无数次的回想,也许再早一点朕能用那诏书将罗敷硬抢回来就好了,也许拒绝你在临南还同罗敷通信的要求就好了,也许在你回来之前早一点把她接近王府就好了。那样的话,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大变样。”   “卑职倒要多谢圣上的无私了,这才得以将罗敷娶了回来,不必如圣上一般自责了。”   “不不不,朕再自私一点,你也能想得到,罗敷不爱朕,哪怕将她禁锢深宫也没用。你同她在宫中见得次数还少么?”   距离与时间皆不是问题,罗敷从来只是执拗的认定田亚为才是唯一。   “朕为你感情路上添了这么多阻碍,现在回想起来,你一定很埋怨朕吧。”   “圣上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分寸,后面不也都多亏您的帮忙,我同罗敷才能次次躲过宫中眼线不是?”   他无奈的笑,“朕,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卑职同圣上不敢谈合作二字,卑职只是誓死效忠圣上!”   到底是不同了,从前一个是不被倚重的皇子,一个是不入流的算学生,即使身份千差万别,但境遇大抵相同,可谈天说地畅想未来,在锐王府的房顶上畅谈古今,醉倚看月活泼自在。   如今一为君,一为臣,生不出同闯天下的豪情了。   一坛酒尽,田亚为没喝多少,大部分都叫文彦佐喝进了肚。此刻应该是真的醉了,满面潮红,伸手挑了几筷桌上下酒的小食,竟然一点儿没能夹起来。   “眼花了啊。”   “卑职吩咐人来伺候吧。”   田亚为直起了身,将酒坛向里推了推,省的圣上酒醉不小心将坛子推下。   “——妥。”   田亚为听命立刻伸手招上一旁的內侍近前。   “贵人醉了,小心伺候,回程稳当些。”   几个內侍利索的将圣上抬了起来,文彦佐自己倒还有些力气,将将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朕,好似忘了什么事情。”   “圣上要说何事?”   “说了那么多,其实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他抬头看了看远处黑烟一般遮住圆月的云,凭着醉意将这话说出来,便不怕他急他恼,“真的,不能将人让给朕么?”   他一丝错愕的表情也无,好似料到他会这样一般,斩钉截铁的回应,“旁的都可以,只这一项——不能。”   罗孱又怀了孩子,已经四个月的身子,因为养得好,瞧着珠圆玉润的。罗敷婚期日近,特地腾出时间去瞧她。   “老大在宫中过的也不知好是不好,现在有了小的,更加顾不上大的了。”罗孱谈起老大依旧满面愁容,手里收拾着孩子出生后要穿的衣服,老大没能享上的福气,老二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罗孱事事亲力亲为。只是日夜思念着宫里头的那个,得了爱胡思乱想的毛病。   有时候甚至整夜整夜不得安眠,尤其最近些日子,“小鼎,连着几日我都睡不好觉,只要闭眼总能听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医来了好些次都只是说叫我不要太有负担。大家许是想我生老大时太艰难,心生恐惧所以忧思。只我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罗敷接手罗孱正在做的活,“舜王爷知道你这般么?”   “自然是知道的,为了不影响我休息,如今还另支了张床在外间歇着。我知道他同房不同床也是怕我胡想,劝他到偏房去他也不听,唉……”   “罗孱,如今你这样幸福,可得好好把握。”   “我晓得的,只是脑袋里的想法由不得我,折磨了我好一阵子了。”   罗孱上一世最后落了个疯癫的下场,那场景罗敷到今日仍旧记忆犹新。她听说过产妇因忧思过甚,产后便疯了的奇闻,心里惴惴总觉得若是不做点什么,也许罗孱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那日田亚为还没换好行头溜去找罗敷,反倒是罗敷先他一步找上了门来。   他乐的见牙不见眼,要拉着她看自己整理好迎她过门的将军府。   “小叔叔,你先别忙,罗敷有事要说的。”罗敷牵他坐下,“成婚之前,我想进一趟宫。”   田亚为压根不想听罗敷的理由,一听进宫两个字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第九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直接放到了这掌后面,不单独放一章了,买过的同学直接看最后一千字就好。   田亚为终是没能拗过罗敷,第二日亲自将罗敷母女送入宫门。   罗敷本意是想看看罗孱的孩子,罗孱孕后一直没能再见上孩子的面,实在也是想的紧。   孩子打小离了娘身,哪怕是尊贵的太后娘娘一手养起来的,到底还是缺着什么。孩子四五岁的年纪,乳母们虽个个宠着捧着,可到底是下人不敢太过亲近。他已经能认人了,知道每个月进宫看她的漂亮女人是他亲娘,宫里不准无故痛哭,罗孱每每红着眼来红着眼走,他便趴在罗孱怀里给她揉眼睛,乖巧的叫人心疼。   罗孱提起的这些叫罗敷心疼不已,如今她又怀了孕,连着两个月没去看孩子了。   罗敷上次见到孩子,让他叫自己姑姑,孩子已经知道姑姑跟母亲是姐妹关系,欢欢喜喜跑过来趴在自己耳朵边上偷偷告诉自己,他很想念罗孱,还学了样本事想做给娘看。   其实就是在太阳底下做手影,这个田亚为也曾给罗敷做过。   可惜罗孱到现在都没能见到过,也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等的失望了。   罗敷娘先去太后那边请了安,罗敷被打发去将孩子抱来,孩子跟她亲,太后的原话,“若是我们康庆知道姑姑又来看他了,不知道该多开心。”   康庆是罗孱给孩子起的字。   康庆人小腿短,坐在特地给他打的小杌子,背对着门,罗敷进门时,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康庆?”罗敷悄声唤他。   果然见他惊喜的转过头来,小手抱着个小盒子哒哒向自己跑过来,“姑姑。”   罗敷一把抱起他,“有没有想念姑姑啊?好像又沉了些,抱着都坠手了呢。”   “有,还攒了一盒子的糖要给姑姑跟母妃。”   这孩子孝顺,什么东西都不会忘了给自己母亲留一份。   “母妃好些日子没来了。”他撅了噘嘴,“是不想念康庆么?”   “怎么会,母妃要给康庆生个弟弟妹妹,下次再来看康庆就会带着来。康庆觉得孤单,到时候可以带着他们一起玩啊,攒的这些糖也能分给他们吃。”   “这样好?”他想了想,“那得快些生出来,康庆的糖多的快盛不下了,还很想念母妃。”   太后年龄大了,偌大的宫中其实无趣非常,小小孩童对外界事物与人抱有极大的兴趣,一半是思念母亲一半更渴望了解同刻板的宫廷不同的外边世界,罗孱进宫时讲给他听的街头的繁华。   罗敷抱着康庆慢慢走,想起小叔叔被自己说服时气恼的脸,想着他说的,“总是心疼别人家的孩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想听孩子喊我一声‘爹’。”   会有的,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一定要将他养在身边,谁也不能夺了去,不能像康庆这样整日活在对母亲的思念之中。   走到半路,罗敷还在失神,身边已经跪下大片的宫人。   罗敷后知后觉,这是遇上了圣驾。   下等宫人们见了圣颜甚至没有出声说一句“皇上万安”的资格,以罗敷如今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   皇上在她身前几步停下,“朕听闻你进了宫,是跟母亲一起?”   “是,母亲挂念太后身体,听说前些日子见了风,太后近来嗓子不大好,又得了腿疼的毛病。”   “人老了,太后常说她如今的身子像是辆转了多年的车,零件生了锈,怕是已经坏在了身子里头。”年轻的皇帝走在前,罗敷便缓缓在后跟着。   如今,这意气风发的帝王,他执掌的天下是自己的丈夫同他一同打下的,罗敷不惧他分毫,哪怕从前曾被他痴缠。   “太后这样的比喻叫人心酸,娘曾说娘娘少女时期的惊艳样貌,实在是世间少有,且心地善良,合该享尽天底下第一等的福气。”   罗敷不明就里,太后这些年吃得苦哪里是罗敷能明白的,皇帝轻笑一声。   “婚期近了,朕还时常听说田亚为不肯避忌,仍旧使性子去找你。”   罗敷吃惊,“这些小事竟也传到了宫中?皇上日理万机,这些事儿叫您知道了笑话。”   “朕没想要笑话。”朕只是羡慕非常,不曾活的如田亚为肆意,也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好姻缘。   “你们大婚,朕还未曾表示,进来洋人进贡了一座西洋钟,有趣非常,每日上上弦就能走一整天,整点儿还会报时,滴滴答答的,看上一天也不觉得枯燥,朕把它赐给你。”   罗敷不曾注意,只管再三谢恩,他说的是“赐给你”。   太后身子果真是不大好了,说了小半天的话便咳了起来,身子不好便越发的挂念皇帝子嗣一事,“皇帝怎的不把珍嫔一道带来,母后好些日子不见她了,她有了身子本宫盼着她,叫她好生养着。”   罗敷后来才知道,皇帝继位之后,从前他派在自己身边帮忙的宫人金珂,被收入后宫,还给了不低的位分。   金珂是一直仰慕他的,罗敷早就看得出来。她能得尝所愿,罗敷自然十分替她高兴。   回程之时,康庆一直将罗敷母女送到了寿康宫外,仍旧拉着罗敷的小指不肯松开,最后被乳母抱走了还爬在乳母的肩头看他,眼睛红红的,硬是没掉一滴泪下来。   “多好的孩子啊。”罗敷心疼道。   “知道你心疼罗孱母子。”罗敷娘揉揉她的头发,“娘娘身子不好了,其实已经计划着要将孩子送回罗孱身边的。”   “这样好?”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朕把最后一丝见你的机会都掐断了,你进不得宫来,朕出不得宫去,真真一别两宽了。   田亚为对御赐的西洋钟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嫌弃它滴滴答答吵闹,一会儿又嫌弃上漆不是正红不喜庆。   “也就你敢这么挑拣,这话传出去咱们还有命活么?”罗敷推推他,叫他坐的离自己远些,婚礼上要用的东西不必她操心,“不离珠”又送了好些首饰叫她挑选,自然都是选些贵重时兴的给她挑,小叔叔现在来非但不是帮忙,反而说个不停吵得她头痛。   “只说给你听得,旁人想听都没这福气。”田亚为被推开又黏上来,“挑首饰低着头累不累?”   “不累,你别捣乱。”他手搭上来要替她捏肩膀,罗敷嫌他腻乎,“堂堂大将军,怎的日日这样清闲。”   罗敷扭过身子点他鼻子,“小心治你个消极怠工之罪。”   他握住她细白的手指,“你哪里舍得治我的罪?”   “处处舍得。”   “就是这张小嘴不懂得饶人。”   罗敷哼哼。   接着靠近他怀里,“上次见到康庆,那么乖巧的孩子,离了母亲可怜的紧,罗孱想他想的夜里睡不着。咱们以后的孩子,定要好好的养,你也好好地我也好好地,你答不答应?”   “自然答应,生孩子的罪你都乐意承受。”他亲亲她的鼻尖,“我什么都乐意的。”   “怎么还不到日子,我一个人夜夜独自熬油,床榻边上挂着的红穗子都被我揪秃了。屋外有守夜的小厮,我睡不着就问他,‘将军夫人什么时候来啊?’,他也睡得迷糊了,一时答‘今夜来’,一时答‘明日来’,叫人啼笑非常。”   “然后呢,你又说什么?”罗敷抬头吻吻他的下巴。   “我就说,你当娶妻是掷骰子,扔到哪天算哪天?”   罗敷“嗤”一笑,捏捏他脸腮旁精瘦的肉,“将军夫人何时来啊?”   “夫人何时来本将不知,将军今日就来!”田亚为一下推她仰倒在榻上,顺着便压了上去。   “你胡闹,小心我娘进来说你。”罗敷立刻便红了脸,被他闷着话说的含含糊糊,语气中带着三分威胁。   “不闹的不闹的,你小声些。”田亚为小声的劝。   罗敷羞的要命,左右躲着不叫他亲,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亮闪闪的,“什么小声些,你好没羞。”   “咦?我说什么了,你害什么羞。”他啄啄罗敷的嘴角,“你一定是在想什么淫,邪的事情。”   “讨厌。”罗敷使劲推他一把,没想到竟轻易便掀翻了他坐起来,“你自律些,今日后便不能见了,直到大婚那日,你记着了?”   “就是这样才不乐意自律。”田亚为嘀嘀咕咕,“你没瞧倒外头丫头都撤了,就是留空间给我们说悄悄话的。”   罗敷才不信他,“厚脸皮,元和在窗户底下站着呢,还想诓我?”   元和适时出声提醒,“小姐,奴婢在呢。”   里头两人果然同时一僵,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丝丝索索的任是谁也听不真切了。   大婚那日得了皇帝赏赐,满城的牡丹紧着往一家送。   大将军卯着劲儿的铺排场,罗敷坐在轿里往外瞧,队伍都直排着向了城外去。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溜小孩子跟在花轿后面讨赏钱,马上就有人过去分赏。   罗敷在轿中坐着看不到,隔着帘子也能听到一群孩子欢天喜地的说着吉祥话。   队伍里吹吹打打的,元和看完了后面的热闹,跟着花轿走,还一边给罗敷解闷儿呢。   “小姐,现在还能喝叫您一声小姐呢,我得多叫叫。后面小孩子太有意思了,大将军手底下的人跟他们说若是能不重样的说十句吉祥话,就能每人到“不离珠”领一颗珠子。”   元和笑着说着,“结果这群孩子嘴里像结葫芦似的,吉祥话一串一串的,好听极了。”   罗敷只是笑,又伸手扶了扶自己脑袋上的凤冠。这东西沉的厉害,路上有一半的时间,她都倚着轿子直不起脖子来。   “元和,我脖子酸的厉害。”   “小姐,再忍忍,我瞧着前面转过头去得到了吧,过了这一阵,小的好好给您揉揉。”   元和探出身子瞧了瞧前面,田亚为武将出身,坐卧立自有一套准则。今日当了新郎官,马背上更是器宇轩昂。后面轿子上坐着个宝贝,宝贝手里还揪着个“纤绳”呢,绳子另一头拴着自己,他恨不得一路回头八百遍看这“绳子”拴的牢不牢靠。   “大将军可真是威武,小姐您的福气都在后面呢。”   队伍速度渐渐慢下来,花轿拐了方向之后不再前进,罗敷这才坐好,这是要下轿了。   轿帘掀起来,田亚为低头凑过去看她。   她一身的红,又遮着盖头,浑身上下只露出细皮嫩肉的一双小手。   田亚为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这就是我媳妇吗?”   手里被硬塞了一段红绸,一群人催他带头走。   田亚为却停下歪着脑袋看面前的红衣小人儿,然后突然将新娘子一把抱了起来,边还大吼了一句,“娶媳妇喽。”   他抱着她跨火盆,过马鞍,地上铺的毡子成了摆设,罗敷连脚尖都没碰到半分。   罗敷心道,“他做事这么不讲道理随心所欲,可我多喜欢他呀。”   房里一群人在闹,新郎官被推来推去,走一步要一步的红包,谁也不让他接近罗敷半分。   “我瞧她一眼就上前面敬酒去……”   “就一眼。”   田亚为求了半天,罗敷给人挡着看不到脸,好说歹说几乎要给人跪下,总算放他过来瞧瞧。   罗敷的盖头让他揭走了,此刻白生生一张小脸,说来其实没什么美感。妆浓,脸像裹了白粉,一点朱唇是唯一的艳色。   可田亚为毫不在意,就觉得她这身仙女儿似的,最好看。   如此,费了半天功夫挪过来半跪在她面前。   她看着他出洋相,笑得好不开心。   他也笑,猛地将罗敷脸牢牢捧着,嘴巴贴上去硬是亲了一口,这下更是得意,“媳妇儿——”   她红着脸应他,“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