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荣宠》 作者:草莓酱w 第1章   深秋寒露,秋风刮得人透心凉,走在街上那凉气直往衣服里钻。   骤然转凉的天气却阻挡不了人们看热闹,都城那条主街上,两边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着一桩震惊朝野的婚事。   原来这一日是镇北侯周廷焱和顾太傅之女奉旨成婚的日子。   “花轿来了!”人群中传来孩童们兴奋的呼声。   一眼望去,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朝镇北侯府而来,充满喜气的红色让围观的人脸上都映上了红光。小孩们闹着让大人抱着,吵着要看新娘子。   花轿边上,一个矮胖的媒婆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走路一扭一扭的,笑起来嘴巴咧的老大,手里一块红色绣帕甩得飞起。   有淘气的幼童跑到她身边转圈笑闹,她就挥着帕子赶人。   “去去去,一边玩去,耽误了吉时,镇北侯饶不了你!”   镇北侯?那个专门半夜抓小孩的镇北侯吗?玩闹的孩童脸色煞白的跑回了人群,被一个妇人数落:“叫你不听话,镇北侯晚上把你抓走当下酒菜吃了。”   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毕竟大家平时都这么吓唬自家熊孩子。   迎亲队伍好不容易到了侯府门前,媒婆擦了擦汗,拨开前面的下人走到大门口,这一看便傻了眼。   只见侯府门前冷冷清清的,只象征性的挂了两条红绸,连鞭炮也未准备,两个门房守在大门口,压根就没见新郎官镇北侯的影子。   “我说,侯爷呢?”媒婆不甘心的往里张望,被那门房一扒拉。   “看什么?等着!”   门房一脸不耐的进去了,只是半天不见有人出来,媒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侯府门前来回的转,这镇北侯不去接亲也就算了,怎么连在门口迎一下都不肯,这新娘子进了门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怎么说也是当朝一品顾太傅的女儿,又听说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顾太傅竟然能忍下这口气?   媒婆心里也有气,镇北侯成个亲这么磨磨蹭蹭,一会误了吉时,万一再怪到她头上来,想当初全都城的媒婆可都羡慕她接了个美差呢,如今可倒好,唉。   今日这婚事出了什么岔子,以后她都城第一媒的名声可就毁了,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镇北侯果然如传言一般傲慢刻薄,怪不得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媒婆左等右等人就是不出来,她跺了跺脚,怕新娘子那边着急,便走到花轿旁边轻声安抚。   “新娘子不急,想必侯爷是叫什么事绊住了,咱们再等等,好饭不怕晚……”   媒婆越说声音越弱,这话傻子才能信呢,担心花轿里这位太傅千金闹起脾气,她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吉祥话。   “嗯,不急。”   一道轻柔动听的声音让媒婆忘了刚才临时编的说辞,她叹了口气,心想这姑娘脾气真好,可惜了。   正感慨着,侯府里终于出来人了,媒婆喜形于色,刚要招呼,抬头被那人冰冷的目光瞪了一下,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   侯府走出一前一后两个人,前面那人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五官深刻,英气逼人,穿着一身新郎服,可脸上不见分毫喜色,一双剑眉拧起,看起来脾气不佳,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媒婆被这一眼瞪得忘了嘴边的话,还是男子身后那随从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新娘子,侯爷出来了,咱们可以下花轿了。”   媒婆上前掀开轿帘把新娘子扶出来,其实本该还有别的步骤,但想起那令人胆寒的一眼,媒婆只想快些把新娘子送进去拜堂,拿了赏钱赶紧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总觉得这新娘子比曾在顾府见到的时候瘦了好多,那嫁衣穿着特别显大。   媒婆刚一接过新娘子的手,被冰的哆嗦一下,心想这新娘子手也太凉了。她还在犯嘀咕,下一瞬那手狠握了她一下,用力到指尖都泛着白。   媒婆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就笑问道:“新娘子紧张啊?”   盖头动了一下,像是新娘子轻轻点了头,媒婆拍拍她的手,扶着她走向侯府门前站着的男子。   上了台阶,媒婆想把新娘子交给镇北侯,岂料镇北侯冷哼一声,脸色黑沉的,转身就进去了,媒婆站在原地尴尬了片刻,只得扶着新娘子跟进去。   到了拜堂的正厅,终于有了点人气,喜堂布置得不算隆重,但也没有太失了规矩。   感觉到媒婆放开了她的手,盖头下,顾澜努力平缓着呼吸,周围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让她烦乱,索性便闭了眼睛,在心里默念佛经。   拜堂时,顾澜看不见便没有顾忌,十分听话,让跪就跪,让拜就拜,只是中间似乎有过一段嘈杂声,旁边镇北侯身上冷气嗖嗖的往外冒,她闭着眼,感受倒是没有满堂宾客深刻。   稀里糊涂的拜了堂,镇北侯甩袖便走了,媒婆尽职尽责的把她一路送进洞房,站在床边又一串串的说了许多吉利话。顾澜只听着,过耳不过心,等到媒婆说完了,顾澜朝旁边伸手,丫鬟腊月把一锭银子放进她手里。   顾澜缓慢的在手心里把那锭银子摸了一遍,转手塞到媒婆手里,“谢你吉言,有劳了。”   媒婆喜笑颜开准备接银子,谁道那银子就是迟迟没有从顾澜手里落下来,她寻思着是新娘子太紧张,便自顾自双手包住她的手,安慰道:“新娘子别紧张,您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一切都会好的。”   媒婆放下手,顺带把顾澜手里的银子拿走了,笑嘻嘻的走出了洞房。   顾澜手指动了动,复又无力垂下,那一个银锭子,似乎是十两吧,亏了亏了。   新房里静得不像话,顾澜晃晃头上沉重的凤冠,就听身边的人关切问道:“姑娘,可是脖子酸了,我给你揉揉。”   顾澜嗯了一声,道:“奶娘,我肩膀也疼。”   奶娘尤氏赶紧过来给顾澜揉脖子捏肩膀,只是她心不在焉的,一会儿重了,一会轻了,顾澜比先前还难受,于是叫她停下。   尤氏坐立难安的,小声问道:“等会儿侯爷来了,可怎么办。”   顾澜有些好笑,这都城里关于镇北侯周廷焱的传言一大堆,奶娘对那些扒皮抽筋之类的血腥故事一直深信不疑,昨天更是给她讲了一个晚上,没什么大用,除了助眠。   让顾澜一觉睡到大天亮,也让顾太傅和顾鸾差点以为她要反悔了,早上怒气冲冲杀到她的院子里。   “姑娘,要不你跑吧。”尤氏急的在房里乱转。   顾澜盯着她的脚发了一阵呆,幽幽道:“你歇会儿吧,咱们最后一锭银子刚给那媒婆了,就算能逃出侯府,出去也得饿死。”   尤氏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银子呢,房里也有值钱的东西,要不咱们拿两件。”   顾澜这一天都懒懒的,此时终于被逗笑了,“那更不能跑了,你瞧这一屋子值钱的摆件,镇北侯家大业大,腰缠万贯,做了他的夫人一定不缺银子花。”   尤氏急了,“哎呀,姑娘,可你是个冒牌的呀,他万一一刀把你给杀了,叫我怎么跟死去的夫人交代啊。”   顾澜又笑了,道:“你也说了万一,他也不一定杀我。”   尤氏问:“你这是想到法子蒙混过去了?”   顾澜偏头看着燃烧的红烛,微微出神,回答的声音很飘忽:“大概吧。”   尤氏放心了些,终于不转圈了,她不知道在顾澜嘴里,大概吧、不确定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她也不知道。   顾澜扯了扯嘴角,昨日刚被告知要替顾鸾出嫁时,她那位父亲大人就明言,要断了她的月钱,想来已经不能容她,不嫁迟早是个死,嫁了还可能有一条生路。   就是不知道周廷焱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澜盯着自己圆润莹白的指尖又发起了呆。   前院,周廷焱冷冷看着向他敬酒的户部侍郎,就是不去拿桌上的酒杯,谈侍郎硬着头皮站在他面前,端酒的手都酸了。   他多喝了几杯,就有些管不住嘴,谁不知道镇北侯周廷焱与顾太傅是死对头,如今新帝是周廷焱的亲外甥,他本该压顾太傅一头,谁知新帝听了宰辅杜怀先的话,竟下旨赐婚让周廷焱做了顾太傅的女婿,生生矮了一辈。   周廷焱本就厌恶这门亲事,谈侍郎刚才喝飘了还与同僚在酒桌上戏言,说下次再见,镇北侯就得管顾太傅叫爹了。坏就坏在周廷焱恰好路过,全听见了。   谈侍郎哆哆嗦嗦半天,胳膊抖得酒都洒出去了,就剩一个空酒杯,周廷焱像是才反应过来,懒懒的抬眸,举起酒杯,漫不经心道:“这杯该敬顾太傅。”   说着将那酒杯里的酒尽数倾倒在地上,满堂鸦雀无声,谈侍郎的鞋面被酒打湿了,一声也不敢吭,待周廷焱放下酒杯后,赶忙逃得远远的。   散席后,宾客从前门离开,谈侍郎走的极快,像是背后有鬼在追,第一个往大门口冲,走到门口刚呼出一口气,心想得救了。就在这时,头顶上一只红灯笼不知怎么竟直直砸下来,谈侍郎只觉背后一痛,紧接着就是火烧一样烫,他一回头,差点吓晕了,灯笼里的火星子把他身上的官服烧了。   谈侍郎反应还算快,就地一滚,摔下了台阶,众人走近就看他官服的背后烧出一个大洞,谈侍郎忍着疼连滚带爬的上了自家马车,又命令车夫赶紧走,飞速跑远的马车消失在一众宾客面前。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所有人齐齐回头,周顺向镇北侯道出来龙去脉,众人只听周廷焱凉凉说道:“没死啊,真是万幸。”   说着万幸,可那声音听不出一点庆幸,语气里透着一股失望,所有人集体一哆嗦,暗道这镇北侯府不可久留,于是纷纷告辞,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周廷焱轻嗤,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周顺回:“三更天了,侯爷。”   周廷焱笑了笑,“三更啊,该洞房了,去看看她睡没睡,睡了就……”   睡了就算了?周顺揣摩着主子的意思。   却不想周廷焱笑意狰狞道:“睡了就一脚把她踹出去。”   周顺莫名觉得身上的衣服好似不那么保暖了,凉飕飕的。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敢睡着不等爷,踹她出去,理由充分   见面即洞房,这节奏快不快?   修整俩月,状态恢复,拒婚那篇会继续日更,这篇预收挂了好久,再不开我怕就湮没在我层出不穷的脑洞里了,所以就先开了,放心看,就是一篇婚后日常小甜文。 第2章   婚床上,顾澜睡得东倒西歪的,奶娘尤氏不知道第几次去剪烛芯,路过时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让理智战胜了怜爱之心,上去一把拽起顾澜,晃了晃。   “姑娘,醒醒。”   顾澜小猫似的挥了两下爪子,没挥开,终于还是被奶娘摇醒了,“我晕呐。”她撒娇,奶声奶气的让尤氏又有点心软,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姑娘,又知她吃药伤了身,从小体弱,本就嗜睡。   尤氏使劲晃了晃脑袋,才狠下心把人拉起来。   “不能再睡了,侯爷真该过来了。”   顾澜半眯着眼睛,眸中还氤氲着水汽,她发出小奶猫一样的哼声,嘴里说:“我醒着呢,真的。”   奶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轻轻拍她的脸:“看你睡成这样,嫁衣都皱了,万一侯爷来了,见你这般该要发怒。”   顾澜毫不在意的笑笑,想去桌上倒杯茶喝,却在拿起杯子时,不经意抬头看到了房门上一块突兀的阴影,像是什么人躲在一边,露出了一片衣角。她神色微变,但转瞬就冷静下来,微微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尽,然后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转身又回到床边坐下。   尤氏再看,顾澜此刻脸上扬着甜蜜羞涩的笑,水嫩光滑的双颊透出一抹粉红,眼睛里像点亮了星星点点的光辉。   “姑娘……”尤氏刚要开口,顾澜已经面带娇羞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指,“奶娘,我方才睡着时做了个梦。”   尤氏一脸懵然,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梦啊?”   顾澜双手绞着嫁衣的下摆,语气带有几分惶恐,几分期待,声音压得很低,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我好像梦到侯爷了。”   尤氏震惊的张大嘴,许久忘了合上。   此时,门边的人听到这里挑了挑修长好看的眉毛,周顺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家侯爷是否要开门进去,周廷焱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对他微微一晃手指,周顺默默闭了嘴,陪他听起了新夫人的墙角。   房间里,尤氏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姑娘,可你也没见过侯爷啊。”   她不明所以,发自内心的疑惑了。   顾澜脸上又显出绯色,带着羞意道:“是没见过,我在梦里看见的就是一张朦胧的脸,但我觉的侯爷长得真是英武俊逸,站在那里让人一眼就被他的气势所摄,挪不动步子也睁不开眼睛。”   尤氏听了她的话脸上都是茫然,不过只片刻,她也察觉到顾澜的异样来,分明刚才还随意惫懒,怎么转瞬竟真的像一个新嫁娘了。这时,她看见顾澜朝她看了一眼,手指点了点门口,尤氏立刻明白了顾澜的意思,门外有人。   想到这里,尤氏决定配合自家姑娘,可想了半天搜肠刮肚,她脑子里竟然只有昨天打探到的关于镇北侯的那些凶恶传言。   幸好顾澜也没指望她,又换了个话题,“奶娘,我听说侯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那之后无往不胜,用了几年时间就把羯族赶回了西北大芒山外,从此我们大齐再不用受外族侵扰,百姓安居乐业,都感念侯爷的功德呢。”   这话说的很漂亮,更难得的是语气十分真诚,尤其是说话之人满脸崇敬,又有一丝紧张忐忑。   “奶娘,侯爷是不是快要过来了,你快帮我看看,方才我心里慌就想歇一歇,谁知怎地就睡着了,还梦见了……”   顾澜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唤来尤氏给她整理凤冠,两人悄悄对视一眼,一起松了口气。   门外,周廷焱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有那双幽深的眼里显出几分狐疑,他看了犹在偷听的周顺一眼,不满的哼了声,周顺顿时把贴在门边的耳朵收回来,不敢再听。   周廷焱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明暗交杂,良久问道:“这个顾鸾,今年多大?”   周顺想了想,“似乎是十七。”他也不敢确定,只不过听老夫人提过一句。   周廷焱听着屋里那甜腻幼稚的声音,总觉得不像,顾鸾他也在宫宴上见过两次,那张脸和声音跟顾遥之一样惹人厌恶,可里面这个,他竟然觉得声音很令人舒服。   周廷焱双手拢在身后,对周顺说:“在这等着。”   周顺应了一声,觉得主子是要像来时说的那样把夫人从雪园赶出去了,一时间还有点可怜这位新夫人。   周廷焱直接推门就进去了,也不管里面两人是如何的慌乱,他走到床边,只看见一个飘起一角的红盖头慌忙落下,和盖头下女子那一闪而过的微尖的下颚。   周廷焱就这样审视一样盯了她半天,看着面前的女子头越来越低,两只手无处安放的捏着袖摆。   他终于出声,冷的像刀子,“顾氏,从今以后你安分待着,我周廷焱不屑为难女子,但你也休想借侯夫人的身份与我耍花招。”   她方才说的话,周廷焱一个字也不信,怪只怪她是顾氏女,顾遥之的女儿。   面前的身影瑟缩了一阵,周廷焱也无意再吓唬她,上前一步,揭了那盖头,看也不看转身就往外走。   “夫,夫君。”一道发颤的声音让周廷焱身形微微一顿,他觉得有一股直通胸口的酥麻感萦绕不退,他眸子一眯,颇为愤怒。   “顾鸾,你,懂不懂何为矜持?”他回头就是一句责问,而这时女子已经靠近两步,正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头时,细腻白净的脖子露出来,纤细脆弱,像个天真的幼兽,丝毫不知危险将至。   周廷焱莫名觉得憋闷,明明已是深秋,怎么还热的恼人,他看了女子一眼,没说什么,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沉。   顾澜低着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嘴角,她突然觉得,这位镇北侯甚是有趣。   于是,顾澜又用她那一激动就朦胧含泪,天真怯懦的眸子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在明确看到周廷焱耳根后那一抹红色时,她福至心灵。   他该不会从未应对过如此场面吧,世人都传镇北侯不好女色,许是个断袖,看来是假的。   被那双水眸看得想逃,这对周廷焱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自从他十六岁上战场,用了六年彻底击退羯族,后来又一步一步在朝廷立足掌控权势,至今从未生过退意,一个小小女子,她有这般能耐?   周廷焱心里的波涛翻涌顾澜可猜不到,她又靠近男人一步,神情很是惶恐。   “夫君别生气了,妾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周廷焱心中的恼怒无处发泄,皱眉沉声道:“说。”   女子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妾名为顾澜。”   周廷焱这时才将方才胸中那阵异常压下,就听女子说了这么一句,他心中诧异她这突然报上名字的举动难道有什么深意。   他难道不知自己娶得是谁?   可周廷焱随后又有些怀疑,面前这女子抹上浓妆,好似与当年看见时有几分相像,可她的声音却完全不同。   他不着痕迹问道:“顾什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次。”   想起顾鸾,周廷焱脑中闪过一些令人厌恶的画面,声音本能的带上一丝嘲弄。   顾澜眸光明澈,假装自己听不出他的厌恶,细声细气重复道:“妾名顾澜,波澜的澜。”   她说完蹙了蹙眉,自己也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幸而这时周廷焱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脸上。   从小这名字是横在她心里的一个结,偏偏是她最爱的娘亲取的,顾鸾,有凤凰之意,可见顾太傅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和期许,两个名字念起来甚至容易混淆不清,可却天差地别。   顾澜小时候也曾追问过娘亲自己的名字有何寓意,可那时娘亲目光苍凉,只摸着她的脸,声音空洞又无力,悔恨的情绪强烈无比。   她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顾澜少有的情绪外漏只一瞬就收敛了,她一脸忐忑看向周廷焱,发现他眸色黑沉,眼里片刻间凝聚了狂风骤雨,她心中如明镜,脸上却十分惊恐。   果然,下一刻周廷焱目光阴森,发出一声冷笑,“顾遥之这个老东西,竟敢耍我,看来上次的教训不够痛。”   顾澜这次真心实意的打了个哆嗦,她记得在皇上赐婚前,顾太傅有一次神色狼狈的回到家中,那次连顾鸾都触了霉头,被他罚了,顾澜无辜遭殃,在祠堂里跪了一宿,她想起曾受过的苦,再次抖了抖。   周廷焱毕竟身在朝堂已久,怒气只在脸上显露了一瞬,便找不到痕迹了,他重新看向顾澜,忽然就觉得这张脸顺眼一些,虽说都姓顾,但周廷焱想着,念在她声音舒服眼神也干净又会说漂亮话的份上,明日就不给顾府送一具尸体过去了。   “说吧,你如何与本侯解释?”周廷焱一改之前被她撩拨的混乱,气定神闲的坐下,想看这女子准备如何脱身,全须全尾的回到顾府。   顾澜见此心念一动,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又像是不敢目光相对,便瞄着周廷焱的下巴,睫毛轻轻颤动,一张嘴声音弱的听不清。   “我,我想……”她咬唇一脸难为情。   周廷焱不耐:“快说。”他在这小院里已经耽误够久了,还是因为一个女女子,啧。   顾澜看他不耐烦了,便豁出去,抬起头一脸的视死如归:“我仰慕侯爷,我,我能不能留下?”   周廷焱只觉脑子里顿时一阵嗡嗡的响,好半天他摸到手边的一盏茶,心神恍惚的把茶杯朝门口摔去,守在门边听的周顺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老远。   周廷焱站起身,盯着顾澜许久,留下一句:“不知所谓。”而后就满脸怒容往外走,盛怒之下,他也无心研究这怒意里是不是参杂了别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系统升级了,看不到别人的评论,我很惆怅啊,你们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我说,真的只有我能看到哦~ 第3章   顾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响,退后一步坐在床上,心情颇佳的弯弯嘴角。   周廷焱怒气冲冲的从新房里出来,周顺跟在他身后,本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于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可谁知道前面的人走着走着竟会突然停下,神情阴郁道:“好你个顾氏,敢戏耍本侯。”   周顺刚才在门口也没听太清楚,但那句“仰慕侯爷”他可是听见了,便道:“侯爷息怒,属下这就让人把她送走。”周顺面色平静,毕竟从前碰到这种事都是如此处置的。   “送走?”周廷焱无甚情绪开口,眼神却极冷。   周顺只当他是有所吩咐,道:“遵命,属下……”   谁料下一刻,周廷焱回头便给了他一脚,看着比刚才更生气了。   “送去哪?顾府?”   周顺默默揉着小腿,不敢吭声,一抬头就看见周廷焱神色不明的盯着新房中跳动的烛光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微抿着唇,神情时而烦躁,时而气恼。   周顺愣了,他还从没在周廷焱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要知道当初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他们家侯爷也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可真是奇了,这侯夫人能有这么大能耐啊,把侯爷气成这样,周顺由衷感到佩服。   周廷焱回过神发现周顺一脸傻样的看着他,怒道:“还愣着,给爷照路。”   周顺提着灯,茫然问道:“那还送吗?”   周廷焱看也不看又踹了他一脚,口中说道:“送什么送?让她老实待着。”   周顺一瘸一拐的跟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周廷焱不满道:“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丢本侯的脸。”   周顺连忙应声:“属下明日就挑几个给夫人送过来。”   周廷焱冷哼一声,沉了半天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两人走远后,丫鬟彩珠飞快的跑进去报信,“姑娘,侯爷走了。”奶娘尤氏看她跑的满头是汗,就给了她一杯茶,彩珠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笑的眼睛眯起来:“谢谢娘。”   尤氏无奈,这丫头还笑得出来,不知道刚才多惊险呢。她回头看着靠在床头困得打盹的顾澜,走过去心疼道:“姑娘,咱们换了衣裳再睡。”   顾澜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觉得头上一轻,是尤氏在给她摘下凤冠,尤氏一边忙活一边说:“你刚才吓死我了,怎么能直接说你是顾澜呢,万一侯爷震怒之下拿你撒气怎么办?”   顾澜笑的有些虚弱,从周廷焱进来时说的那一句话,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表明身份还是有几分赌一把的意思,以周廷焱的势力,伪装顾鸾没两日就会被发现,那时死的才惨呢。   “奶娘,我这是在自救。”说到底那是周廷焱与父亲的恩怨,与她有什么相关,而且看周廷焱的神情,他似乎很讨厌顾鸾。   无论如何,她顾澜这个人与周廷焱毫无恩怨,更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威胁,他今日不处置她,就代表默许了她侯夫人的身份。   尤氏又问:“那姑娘怎么不跟侯爷解释你是被逼无奈才替大姑娘出嫁的?”   顾澜笑了笑:“我说一百句,都不如侯爷自己派人查出来的真相。”她想,明日一早,顾澜这个人短短十五年的生平必定会完整的出现在周廷焱面前。   腊月端着水盆进来,尤氏去拿帕子给顾澜擦脸,然后又给她脱下沉重繁琐的嫁衣,更衣时一摸顾澜后背,尤氏大惊:“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顾澜虚弱摆手,道:“吓的。”她本来就虚弱,要应对周廷焱不能有一丝放松,一个弄不好就是身首异处。   谁都不知道,刚才她看起来游刃有余,其实面对周廷焱时,心里是真的没底。   第二日,晨光熹微,书房里,周廷焱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汹涌。   如顾澜想的一样,周廷焱连夜派人查到了她的身份,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张纸,那张纸上完整的记下了顾太傅是用如何手段威逼顾澜替嫁的。   一旁的周顺站着回话:“侯爷,这顾澜也算是嫡女,只不过她是继室所出。”   周廷焱抬眸,示意他说下去,周顺接着说道:“顾遥之的原配妻子是洛王的嫡女云曦郡主,两人成婚不到两年,郡主生下一双儿女就去世了,半年后,顾澜的母亲宋氏就进了门,听说顾遥之对原配妻子情深,不喜这位继夫人,因此对她所出的二姑娘顾澜也多有苛待。”   周廷焱在他说完冷笑了一声,既然情深,何故在妻子尸骨未寒时续弦,姓顾的老狐狸还是那么虚伪。   周顺看着他的脸色,谨慎道:“这位宋氏在顾澜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顾澜从小体弱多病,曾被一位姓张的大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   书房里一片寂静,周顺提心吊胆的看着周廷焱,只见他的脸上由震惊到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双傲然凌厉的凤目里透着一股森寒。   快死了吗?所以趁着她死前再狠狠利用一次?还是怕她死得太慢,送过来让本侯替你做刀。   周顺不敢出声,憋了太久有些喘不上气,这时,周廷焱身上的气势终于收敛了些,说道:“你下去吧。”   周顺刚要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侯爷,老夫人那边……”   周廷焱不耐:“再说吧。”   周顺心想,他们家侯爷畏惧老夫人催婚,成日里躲着,他们这雪园与侯府就一墙之隔,可侯爷整日以公事繁忙推脱,已经很久没去请安了。   这趟苦差事难保不落在他头上,周顺叹气,可巧这时,有个下人进来禀报。   “侯爷,老夫人那边来请,夫人已经过去了,她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周廷焱皱了皱眉,顺手把桌案上的纸捏成了团。   嫁入侯府的第一日,顾澜依旧惯于赖床,清晨时被两个丫鬟从床上半拖半抱着送到浴房,沐浴过后,顾澜软软的靠在尤氏身上,任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彩珠从院子里进来,说侯府老夫人请她过去,顾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来的是什么人?”   “是一个老嬷嬷,好像是老夫人身边的。”   顾澜想了想,吩咐彩珠:“你快些跑,去书房告诉侯爷一声。”   彩珠听话的跑出去了。   顾澜梳洗打扮后,坐在罗汉床上等着,没过多久,腊月领着一个老嬷嬷进来给她行礼。   “见过夫人。”   “嬷嬷快请起,不知怎么称呼?”顾澜让腊月扶起她,客气的问。   “老奴姓葛,您叫我一声葛嬷嬷就是。”   顾澜面上带笑,不经意的打量着她,见她连说话的间隙都要偷偷看一眼床铺,便有些猜到了她的来意,“侯爷事忙,昨夜没歇在我这儿。”   她无意隐瞒,毕竟这些事葛嬷嬷出去一打听就知道了。   听她这样说,葛嬷嬷脸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勉强笑了笑,说道:“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您若是收拾好了,就与奴婢一同过去吧。”   顾澜当然答应,便带着腊月与葛嬷嬷一同到了隔壁侯府。   从中间相通的小道走过去时,顾澜心想,周廷焱这个镇北侯为何不住在侯府,而是单独建了一个园子住,虽然比起侯府,雪园确实很漂亮。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位镇北侯果然财大气粗。   她们随着葛嬷嬷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葛嬷嬷上前与一个丫鬟耳语两句,那丫鬟看了顾澜一眼,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秋容出来请她们进去。   顾澜进来时,朝厅里看了一眼,便微微低下头,走到老夫人面前行礼。侯府的老夫人贺氏端坐在上头,不太热络道:“起来吧。”   丫鬟秋容端来一个茶盘,顾澜接过,上前躬身请老夫人喝茶,老夫人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便放下,秋容手里捧着一个木匣交给腊月,顾澜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副昂贵的红宝石头面,她低头谢过老夫人,嘴角大幅度的弯了弯。   贺氏开口给她介绍,指着坐在厅里的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说:“这是你三位嫂嫂,你们互相见个礼吧。”   顾澜听老夫人的话一一见礼,大嫂对她笑了笑,也给了一副玉镯,二嫂给了一对碧玉簪子,只是一直盯着顾澜的脸看,好似十分惊讶。三嫂则给了一副金镶玉的耳环,神色漠然。   顾澜知道她们这般客气疏离,定然是因为两家的恩怨,任谁来看,这桩婚事也不能长久,她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东西若是卖了值不少银子吧。   老夫人让她坐,她应了,正好坐在那位二嫂对面,就看到对面的女子,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你不是顾鸾!”   一句话如同惊雷,把其他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澜索性大方承认:“对,不是,我是顾家的二姑娘,顾澜。”   老夫人震惊的站起身,指着她:“你,你……”   “侯爷知道吗?”她许久才找回些神智。   不等顾澜回答,周廷焱便步履匆匆走进来,一见几人的脸色,便知道是顾澜暴露了,他凝眉看着她,目光严厉。   “侯爷!”顾澜起身,对他眨眨眼,一张俏丽柔婉的脸上满是无辜,她水润晶莹的眸子望过来,周廷焱气息微滞,看什么?成何体统!   顾澜会意,转过头,却不时用余光瞄着他。   女子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有那么一瞬,周廷焱觉得自己被一只柔软的小爪子挠了一下。   他逃避一般去看一脸震怒的老夫人。   顾澜嘴边的笑意更加明显。 第4章   老夫人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这门糟心的亲事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廷焱进来时与顾澜的“眉来眼去”。她沉下脸色,手下一拍,震得桌上的茶盏都晃了晃。   “你早就知道了?”老夫人指着周廷焱问道。   周廷焱面对母亲的愤怒,皱了皱眉,点头道:“昨夜刚刚听闻。”   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昨夜就知道为何不派人来与我说,如今……”如今这位顾家二姑娘在侯府过了一夜,无论如何都是说不清楚的,老夫人再次狠瞪了一眼儿子。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顾家也是,既然接受了圣上赐婚怎么能当成儿戏。”   周廷焱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站在那接受老夫人的瞪视同时面不改色欣赏起厅中放置的花瓶摆件,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了一旁低着头听老夫人训斥,双手垂在身前,双肩微微抖动的女子。   周廷焱忽然就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他轻咳一声打断老夫人的话,说道:“同为顾氏女,娶谁都没有分别。”   顾澜正困得不行,听到这话也惊讶了,偷偷看着周廷焱。   周廷焱忽然发话,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才指出顾澜身份的二嫂倒是先开了口:“话不能这么说,母亲和小叔恐怕还不知道吧,顾家的大姑娘顾鸾那是真正的出身高贵,生母乃是洛王府的云曦郡主,至于这位二姑娘,听也没听说过,怕是顾府的庶女吧。”   被二夫人一指出来,所有人都看向顾澜,心想顾家若是拿一个庶女来糊弄,以两家的恩怨也是有可能的,因而看顾澜的眼神都有几分怀疑。   顾澜一直低头观察着周廷焱,此时被丫鬟腊月轻轻扯了一下衣袖,方才迷茫的抬起头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氤氲着雾气,看起来是被众人逼问的眼神吓的要哭了。   老夫人看她这可怜的样子竟罕见的心软了那么一瞬,大夫人便开口说和:“母亲,瞧这孩子年纪也不大,有什么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二夫人冷哼:“大嫂一向是个和善人,可顾家这次把庶女嫁过来摆明了欺负人,咱们小叔那是什么身份,别说配个世家贵女,就算配个皇亲国戚也不为过。”   她一时口快,当看见老夫人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时,才察觉自己失言了,周老夫人着急周廷焱的婚事,把京中年纪合适的姑娘相了个遍,最后对方不是被周廷焱杀人魔王的传言吓退,就是畏惧于他刻薄嘴毒,傲慢无常,因此,还真不一定有身份贵重的姑娘愿意嫁进来。   二夫人一席话让老夫人不太开心,她也知道若不是这次首辅杜怀先牵了这个头,皇帝又耳根子软,是不会为两家赐婚的,因为老侯爷在世时那点恩怨,她也不满意顾家的姑娘,可顾家也不能干出这种用庶女替嫁的缺德事啊!   大夫人被二夫人说的脸色也不好,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三夫人出言讽刺:“二嫂这张嘴可真了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侯府里做主的人呢。”   “你说什么?”   “你有小心思还不让人说,谁不知道你有个表妹……”   侯府的几位夫人先争吵了起来,老夫人被闹得越发脸色难看,顾澜睁着一双天真灵动的大眼,一眨眼眸中的晶莹水汽又溢出一些,汇成了一滴泪从脸庞落下。   周廷焱本就不耐烦,这下真的动了肝火,喝道:“闭嘴。”   吵闹声霎时一静,几个人都抖了抖,不敢看周廷焱黑沉的脸,他的视线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嘲弄道:“是本侯娶妻还是你们娶妻?”   没有人回答,只有老夫人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说这事如何解决?”   周廷焱看了安静落泪的女子一眼,面色不虞,“既然拜了堂,那她就是我周廷焱明媒正娶的镇北侯夫人,此事无需再议。”   听了这话几位夫人脸色各异,只有老夫人还算镇定,道:“也罢,你自己决定就是。”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周廷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发觉那小女子还没跟上来,暗骂一句,真是呆得很。   他不悦回头,示意顾澜:“你还不走?”   顾澜眨了眨困顿的眼,不受控制的眸中蓄泪,落在周廷焱眼里又成了一句,懦弱可欺。   “侯爷。”顾澜笑的眯起双眼,只换来周廷焱一个冷漠的轻哼。   男人大步流星,她只得歉意的回头看看老夫人几个,然后小步跟上。   周廷焱离开后不久,他几位嫂子各自回去,老夫人叫来去请顾澜的那位葛嬷嬷,问道:“依你看这位顾二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葛嬷嬷是宫中女官出身,曾在老夫人长女端静太后入宫时教导过礼仪规矩,后来又在长女身边伺候多年,因而老夫人很是信任她。   葛嬷嬷笑着回话:“依老奴看,这个小姑娘可是个伶俐又通透的人。”   “哦?”老夫人不解,葛嬷嬷便道:“您可曾看见咱们侯爷维护过别的女子?”   老夫人一听,本来乱糟糟的心绪为之一振。   秋容这时突然开口:“老夫人,方才二夫人说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她提起二夫人,老夫人的笑意收敛了些,道:“真假都不重要,若是焱哥儿喜欢,什么都不是问题。”   秋容讪讪闭了嘴,就听老夫人又说道:“往后她们再闹,就都撵出去分家,这侯府还轮不到她们说话,一个个小心思都快藏不住了,看焱哥儿迟迟不成婚没有子嗣,心都大了。”   老侯爷有四个儿子,前三个都不是老夫人生的,她年逾三十才得了周廷焱这个嫡子,容不得任何人把注意打到他身上。那年周廷焱上战场的时候她整日提心吊胆,后来他回来了,二十多岁却不愿娶亲,这一晃都快三十了,老夫人心急如焚,愁的饭都吃不下。   “希望这次能成啊……”   从侯府通往雪园的小路上,周廷焱大步走在前头,边走边听到身后那细微的脚步声好像渐渐没了,他眉心微拧,回头看去,顾澜正仰头盯着路边的一颗冬枣树。   周廷焱问:“在看什么?”   顾澜咽了咽口水,勉强把到了嘴边那句“想吃”收回去,“侯爷,咱们雪园里也有这种枣树吗?”   周廷焱不解其意,回答道:“没有,本侯不喜。”   真是可惜啊!   “你说什么?”   顾澜一抿嘴,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幸亏离得远周廷焱没听清,“那侯爷喜欢什么,能不能告诉妾?”   周廷焱看着她,心头有些疑惑,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真能活的这般天真幼稚吗?   至于喜欢什么?周廷焱细细回想,从小到大他从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除了特殊讨厌的,其余都是无可无不可,本就没什么执念。   “问这些做甚,快走。”他还有事要处理,且今日还要进宫去看一眼那顽皮的外甥。   顾澜默默跟上,只是前方那人走的太快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一点一点拉长,周廷焱似乎意识到什么,有意放慢了脚步,可这般走了许久,身后那个笨小孩还没跟上来,他烦躁的停下步子,索性不走了。   就在周廷焱耐心告罄时,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手心里还捧着几颗新鲜的冬枣,各个饱满里透着红,周廷焱侧过脸,看见一张带笑的脸。   “侯爷,这个最甜,给你。”   顾澜捻起手心里一颗最大的枣子,试探一般送到周廷焱嘴边。   周廷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的还真想去尝一尝女子手指间的那颗红枣,他目光微沉,抬手挥开了她的手,在触及她手上一道被树枝划出的红痕时,怔了怔。   “想吃让下人去摘,记住自己的身份。”   顾澜不知他为何变脸这么快,且这一次比先前走的还要快,从小路到了雪园时,周廷焱的影子都没了。   她只好回头问腊月:“你记得路吧?”   腊月满脸茫然,就在两人在原地愁眉不展的时候,周顺带着几个下人走过来,向顾澜问好。   “夫人,这几个是属下按照侯爷吩咐给您挑的下人,以后就在您院子里伺候了。”   顾澜点点头,表示很满意,有周顺带路,自然不怕找不回去。   周顺低声对其中一个下人嘱咐两句,下人便朝侯府那边跑过去,顾澜没有问原因,想是去那边传什么话。   她们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顾澜手里的枣子给奶娘和彩珠分了,自己坐在罗汉床上揉腿,边揉边道:“这里离侯府真远,以后我去请安要走这么远的路,唉。”   奶娘过来给她捏腿,说道:“姑娘,这一关总算是过了,方才听腊月说的,吓死我了。”   顾澜微微一笑:“奶娘你没看出来,这侯府里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鲜活气,你可知为什么?”   奶娘不解的摇摇头,顾澜想起今日几位夫人争吵的场面,叹道:“做他的家人好过做顾家人百倍。”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方才被周顺派去做事的那个下人回来了,用布装着一兜枣子,拿来给顾澜看。   “夫人,最大最红的都给您摘来了。”   “侯爷说,少吃,上火。”   作者有话要说:想吃冬枣,甜脆甜脆的,嘿嘿。 第5章   下人邀功一般将那兜红枣捧给顾澜看,奶娘在一旁惊讶的张大了嘴,顾澜好看的细眉微微一挑,她甚至能想象出周廷焱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这个镇北侯,未免也太别扭。   周廷焱让下人传完那句话就有些烦躁,他盯着桌案上被墨迹染坏了的纸,一双剑眉皱的老高,把纸张揉成团扔在一旁,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周顺在一旁安静磨墨,小心伺候着,就怕一不小心惹了浑身不对劲的主子,在收拾了一堆废纸之后,那人终于撂下了笔,脸色更加臭,乜了他一眼:“出去,在这站什么桩?”   忽然被迁怒的周顺茫然的看着手里,敢情在这磨了半天墨,还是被嫌弃了,他应了一声往书房门口走,主子又叫他站住,说:“可有人来过?”   “没有。”周顺回答的毫无迟疑,周廷焱的书房乃是重地,平常下人都不敢往这边靠,需要站的远远的等着传唤。周顺回完话心里就有那么点明白了,主子不高兴,那种期待落空的别扭感,他仔细回想,然后瞬间恍然大悟。   “主子,您让人送去那些冬枣,夫人很高兴,说晚上让厨下煲汤等您一块用。”   他说完就看见周廷焱淡淡瞟了他一眼,眉间稍微舒展,但矜持道:“再说吧。”   周顺还没研究完这是去还是不去,外头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从通州府来了一封密信,他立时出门从送信的人手里接过一封信和密匣,又让书房外伺候的陈福领着人去拿赏钱。   周顺回来将一个锁住的密匣放在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又把信拆封展开递给他,最后从信封中倒出一把钥匙,周廷焱看完那封信,这些天胸中积攒的郁气终于一扫而空,吩咐周顺打开密匣,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账本,从头翻到尾,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闻御史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家里欠的债都还上了,夫人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周廷焱微一挑眉,道:“把这账本给他,让他随意上奏,不必顾忌。”   他眼里闪烁的冷光让周顺打了个寒噤,把那账本收进密匣便找到书房附近隐藏起来的暗卫,耳语几句,让他把东西悄悄送到闻家。   午时,周廷焱让人在偏厅摆了饭,吃完就吩咐周顺备马车,看那神情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周顺让下人把马车赶到大门口,心里替宫里的小皇帝默哀了两声。   周廷焱出府是惯常的大场面,护卫齐齐出动,十几个人前面开路,后面跟随,帝都那条长安大街上,百姓们每次看见必定抻着脖子看,就想知道这传言中煞神一样的人物究竟长什么样。   在一路围观中,马车到了宫门口,周廷焱下车,一身藏黑色暗金云纹锦袍在阳光下尽显尊贵,气势慑人,再配上那张堪称完美的冷淡俊脸,宫门口的守卫连个样子都不做,躬身把人请了进去。谁都知道,周廷焱手里有一块先帝御赐金牌,宫门随便进,皇帝随便揍。   大齐的皇室姓楚,小皇帝楚钰登基三载,还没过十五岁生辰,正是最叛逆淘气的年纪,又因为三岁丧母从小被先帝放到外祖家养,周老夫人一心疼爱外孙,宠溺过了头,便给养的娇惯了,幼时逃学贪玩,长大了文不成武不就。   嫡子长到九岁时,先帝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正好周廷焱从北疆回来,因为战功卓著承袭了爵位,这位年纪能当他儿子的小舅子,先帝心里十分喜爱,不因别的,他爱才,周廷焱自小聪敏过人,读书习武,兵法谋略样样精通,年仅十六岁就敢带着几千骑兵偷袭羯族大营,最后还成功了,把不可一世的兵马大元帅胡勒斩于马下。   自从有了他,没几年大齐的边境就太平了。   先帝把不成器的儿子交给他来管着,驾崩前还给了一块金牌,说是楚钰敢不听话,那就揍的他屁。股开花。   小皇帝楚钰因此分成了两副面孔,见别人是张牙舞爪的老虎,见他舅舅就是一只瑟瑟发抖的乖猫。   景明宫里,楚钰闲得无聊,逼着内侍与他摇骰子,赌大小,输了拿钱,没一会儿,楚钰面前放了一大堆散碎银子,内侍们面如菜色,摸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哀求的看着他。   楚钰摆手:“无趣,朕不玩了。”   就等他说这句话呢,内侍们欢欢喜喜拿回自己的银子,被总管高福撵出去了,楚钰撑着下巴,三天没出宫鬼混,还不是怕那煞神心情不佳来找他的茬,早知道就不听姓杜的了,如今困在宫里真难受。   正想着,那边一个内侍连滚带爬跑进来,慌慌张张说:“皇上,镇北侯进宫了。”   楚钰手一抖,下巴差点磕在桌子上,往边上四处看看,最后身子一矮钻进了那张紫檀木桌案底下,对高福说:“就说朕不在。”   高福点点头,英勇就义一般到门口迎人去了。   “侯爷,皇上陪太妃娘娘说话去了。”他心想着,任镇北侯再霸道,总不至于闯进后宫吧。   周廷焱冷眼看着他,把他看的紧张冒汗,方才说:“那便算了。”不等高福松一口气,他冷冷一笑:“本侯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高福骑虎难下,这时被周顺拉了一下,劝说道:“高公公,你可想好,那位是亲外甥,顶多挨顿骂,你么……”   未尽之言就不用再说了,都是明白人,高福笑脸迎人:“侯爷请,皇上在里头呢。”   楚钰猫在桌案下,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高福回来了,屁。股先钻出来,叫道:“朕腿麻,快来扶一把。”   没等到高福来扶,四周静默,一片压抑的呼吸声,楚钰意识到不对之前,屁。股先挨了一脚。   “哎呀。”他惨叫,其实不免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叫痛比不吭声有用,果然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起来,坐好。”   楚钰爬出来,面对周廷焱那张冷酷的脸,心里忐忑。   “舅舅,有事啊?”   他觉着慌,还记得当朝赐婚时,周廷焱阴云密布的脸色,随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不理不睬,说来也奇怪,他舅舅不管他了,他反而觉得玩什么都没意思了,像被遗弃在皇宫里的小可怜。   周廷焱不悦:“你几天没上朝了?”   楚钰在心里数了数,支支吾吾:“三四天。”看对面的人脸色不对,他改口:“七八天。”   “半个月。”周廷焱开口,冷如冰雕的脸因为怒气有了一丝生动。   小皇帝把头低下,乖乖认错:“我再也不敢了。”然后偷偷抬眼看他:“舅舅,要不我把圣旨收回来,你说成吗?”   本以为会迎来周廷焱一顿冷言冷语的嘲讽,谁知道他竟然只是训斥一句:“不像话,君无戏言。”   楚钰心里越发愧疚,舅舅也老大不小的了,娶了不想娶的女人一定很痛苦,而且两家还有恩怨,长此以往说不定会抑郁成疾。   “那我再下一道圣旨,让你和顾鸾和离。”   若是昨日之前,周廷焱倒真会考虑这个提议,不过现在……他没告诉楚钰嫁过来的不是顾鸾,只是说道:“不必,留着吧,府里不缺这一口饭。”他想起顾澜那副孱弱的小身板,应当是吃不了多少的,便当做鸟雀之类的小宠养着,好过让她折在顾遥之手里。   想到此,他便问了一句:“赵太医何时归京?”   楚钰茫然不知,看向高福。   “赵太医回家丁忧,说是这几日就到帝都。”   “甚好,等他回来让他去趟镇北侯府。”   外面日头西落,映出一片红霞,周廷焱进宫多时,先被几位辅臣拉着告状,又来揪楚钰这烦人精,不想就耽误到了这么晚。想到那丫头说要等他用晚饭,心里又是有些隐秘高兴,又是嫌弃,督促了楚钰两句就要走。   “舅舅,你不留下吃饭?”楚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被抛弃一样不甘心问道。   周廷焱回过头,脸上虽然还是冷淡,但嘴角稍稍扬起那么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略显得意:“有人等着,算了。”   有人?谁啊?   楚钰心说:不对劲啊。 第6章   向来我行我素的镇北侯自然不会管楚钰的想法,他脚步飞快,很快就带着周顺离开了皇宫,侯府侍卫们在宫门口等着,一行浩浩荡荡的回到镇北侯府。   周廷焱下马车时天已经黑了,他神色略有不快,埋怨那群拉着他告状的老臣,又想着刚才给楚钰那脚似乎太轻了。   “这么晚了?”他状似不经意说道。   周顺连忙会意,道:“夫人想必还等着。”   周廷焱点了点头:“那就去看看吧。”说完一撩衣摆下了车,从侯府大门进去,绕着小道回到雪园,周顺在前头掌着灯,周廷焱走着路一抬头就看到了上午顾澜眼馋的那棵冬枣树,他顿了顿,对周顺吩咐:“回头你让人在雪园里也栽几棵果树。”   周顺惊得险些崴了脚,心说什么情况,雪园刚建好的时候,里头是有不少应季的果树的,但他们家侯爷嫌有虫子,命人全给砍了,如今怎么又要栽树了?他心里的疑惑只是一瞬,应声道:“属下记住了。”   “要这种冬枣树,其余的你去问夫人。”   “是,侯爷。”   周顺偷偷伸手合上自己因惊讶而无法合拢的嘴。   两人走到了小路尽头,从月亮门进入雪园,周顺眼尖的看见前面站着两个身量娇小的人,便停下脚步,周廷焱显然也看见了,他挑了挑冷峻的眉,顾澜带着丫环腊月朝他走过来,行了个福礼。   “侯爷回来啦,可是饿了?”   女子看起来很怕冷,披了一件披风,手里还抱着个暖炉,声音有些明显的发颤,但依然透着一股清新的甜。   周廷焱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这二十几年还从没有被一个女子等过,就连她娘也只是恪守规矩偶尔派嬷嬷来问一问,何曾有人在他深夜回府时,这般自然亲切的问他是否饿了。   “嗯。”在心里把这复杂难言的感觉压下去,周廷焱只能含糊的嗯一声,他靠近顾澜,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一张白瓷一样的小脸都冻出了几分红晕。   有这么冷?她等了很久。周廷焱脸色微沉,训道:“怕冷还敢出来。”他想到顾澜的体弱,更加不高兴,催促道:“快回去。”   若真是病了,晚间宫门下钥,可不好请太医,当然这些话他不会与顾澜说,顾澜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看他,那小模样看起来特别可怜,逼得周廷焱转过头,伸出一只手臂给她,那意思让她抱着取暖。   顾澜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幸而在夜色下那飞快闪过的情绪无法察觉,她还以为周廷焱这样的人,顶多把身上的外袍脱给她,谁知他叫她抱着他的手臂。顾澜心想,都说镇北侯不喜女子近身,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   这些念头只在她脑子里晃了晃,顾澜小心的伸手要抱住那条看起来修长强健的手臂,可没等她碰到男人的衣服,周廷焱便等得不耐烦,手臂向后一捞把还在茫然的顾澜捞进怀里,就这么揽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看你瘦的,不知道的以为我周廷焱苛待妻子。”   顾澜没说话,从肩膀和后背处传来的阵阵暖意,还有周廷焱说话时在她头顶耳畔呼出的热气,这一切都让她无法立刻做出反应,竟然糊里糊涂就与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进了院子,周廷焱很自然的放开她,手掌不经意碰到了顾澜的头发,柔滑的触感让他无意间搓了搓手指,心里更是对顾澜的乖巧有些满意。   她身上没有其他女子乱七八糟的熏香,也不像寻常世家贵女那样脾气娇纵,性格温柔和顺,除了有些软弱,容易受欺负,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如今嫁了他,谁敢让他周廷焱的女人受委屈。   周廷焱越想那张冷脸上越是缓和,等进了小厅,顾澜叫他净手,他便接过她递来的湿帕子,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顾澜心里诧异,周廷焱去了一趟皇宫,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奇怪。   没错,就是奇怪,他仿佛一只爱占地盘的猛兽,方才不知道哪里被触动到了,顾澜被他自顾自划归进了自己的领地,而周廷焱对待属于自己的人,向来与他人不是一个标准,就比如此刻在他面前安静等待的顾澜,她做什么都是顺眼的,合他心意的。   顾澜看他擦完手,问道:“侯爷,叫人摆饭吗?”   周廷焱神色放松:“嗯。”   不一会儿,厨房的下人鱼贯而入,一张圆桌上碗碟紧挨着摆的满满当当,顾澜吃了一惊,明明中午那顿只有四菜一汤来着,这厨房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周廷焱一说晚上要来吃饭,他们就使尽浑身解数收拾了这么一桌子席面来,她一琢磨,就决定以后想办法多让周廷焱过来。   两人坐下,顾澜看自己特意要求的那碗红枣人参鸡汤放在中间,她就站起身,盛了一碗给周廷焱。   “侯爷,是您早上让人送来的枣熬的汤,您尝尝?”   周廷焱端着那碗汤,见上面的油花都被顾澜细心的撇净了,满意的喝了一口,赞道:“不错。”   他不再说话,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顾澜留心观察他,才发现这位镇北侯虽然是个上过战场的武将,可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优雅和尊贵,心想世家贵胄果然不一般。   周廷焱端着一副沉稳的架势,其实心里却想了很多,他喝一口汤,再看一眼顾澜,见她小口小口的吃一个焦溜丸子,神色并不如今日在回雪园路上时活泼,于是他想起了周顺拿回来的调查结果,顾澜从小没念过什么书,勉强识字,自从生母故去,身边只有一个奶嬷嬷相互依靠,想必他们平时相处时是很轻松的,不那么重规矩的。   他放下汤匙,主动给她夹了一只丸子,顾澜钟爱那道菜,即便要顾着周廷焱在身边,她也伸了好几次筷子。   此时,顾澜盯着碗里的丸子,微微出神,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见美食晕了头,周廷焱这样骄傲的人竟然纡尊降贵的给她夹菜了?   “侯爷,您也吃。”顾澜投桃报李,给周廷焱也夹了个丸子。   周廷焱看着面前冒着油光的丸子不说话。   他身后的周顺欲言又止,众所周知,他们家侯爷洁癖十分严重,吃饭也挑剔的要命,别看他在军中待过,可回来这毛病一点也没改好,反而更严重了,油腻的不吃,味道重的不要,厨房拿出这么一桌菜,其实他肯动筷子的没几样。   而且,周顺刚才瞧见,顾澜给他夹菜时可没用公筷。   谁知下一刻,周顺就觉得自己脸上一疼,当然他也替周廷焱脸疼了一下,他们家侯爷看了一会儿那胖丸子,竟然真的夹起来吃下去了。   “好吃吗?”顾澜开心的问。   周廷焱蹙眉喝了口汤,把那股油腻劲顺下去,道:“甚好。”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嘴唇上冒着亮光,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被一道辣菜辣的双颊红润,额上也冒了汗,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这屋里太热了。   周廷焱耳朵尖上微微发烫,不敢再看对面的顾澜,起身说道:“我还有事,你慢吃。”   不等顾澜抬起头,他已经走出了小厅,周顺愣了愣,也快步追上去。   “侯爷,怎么了?”周顺不解的问。   周廷焱别扭说道:“屋里热,回头吃饭时叫人把炭火撤了。”   周顺一脸惊疑挠着脑袋:“侯爷,厅里没放炭火。”   可谁知听了这话,周廷焱更生气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下人怎么伺候的?这都快入冬了,怎么不放炭火。”   周顺还要跟着,被他支使去找雪园的管事要炭火,还说再偷懒怠慢夫人,就要打了板子撵出去。   看着周廷焱走远,周顺越发觉得他们雪园里的差事不好当了,毕竟连侯府那边老夫人的院子里也没用上炭火呢。   小院里,彩珠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高兴的往回跑。   “姑娘,侯爷走了。”   顾澜听了连忙招呼她们:“奶娘过来吃饭。”又给了彩珠和腊月几碗好菜,让她们在门口的小桌上坐着吃。   奶娘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忧心道:“我瞧着侯爷待你很好,你怎么不告诉他明日要回门呢?”   顾澜摇头:“那可不能说,他跟父亲那样的关系,难道真要他上门喊一声岳父。”   奶娘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没得让镇北侯受这种委屈,只是她还是担心:“那大姑娘为难你可怎么办?”   没想到顾澜一脸不在乎,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替顾鸾嫁给镇北侯,他也承认我了,我就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她敢为难我,就是跟侯府明面上过不去,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顾遥之无论如何在朝堂上与周廷焱针锋相对,但这位当今陛下的亲舅舅,他是不敢得罪狠了的,那道赐婚圣旨给他钻了空子,他要硬说当初想嫁的是顾澜这个女儿,连皇上也无话可说,毕竟圣旨上只写着顾太傅之女,又没提顾鸾的名字,但这事他已经理亏,断不会再敢惹镇北侯。   顾澜笃定道:“明日咱们回去,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第7章   回门这一日,顾澜难得没有赖床,一大早在奶娘尤氏的服侍下更衣梳妆,换了一身藕粉色衣裙,命人备了几样点心放在一个大食盒里,彩珠小跑着把食盒搬上车。   顾澜刚出院门就遇到了周顺来给她送东西,几个小厮搬着好几个箱子,周顺说:“侯爷公事繁忙,这些是给您备的回门礼。”   顾澜自是不会拒绝,让小厮把礼物搬到车上去,又对周顺说:“劳烦你过来一趟,替我谢谢侯爷。”   周顺连说不敢,一路送她们上马车,看着顾澜的马车走了,他才回去回禀周廷焱。   彼时周廷焱正在写一封回信,闻言便说:“顾家那边,你派人盯着点。”   周顺应了声是,下去安排了。   同住在帝都,两家相隔并不远,马车在长安大街上行了没多久就到了顾府门口,顾澜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顾府门前果然一片安静,连大门也不曾打开,更别提有人会在那等着了。   尤氏不大顺心,说道:“哪有姑娘回门这般冷待的道理,没得让别家笑话。”   一看这情形,顾澜便笑了,因为这番做派绝不可能是她父亲顾太傅吩咐的,必定是顾鸾自作主张,趁着顾太傅去上朝去了,想给顾澜没脸。   顾澜一点也不着急,吩咐侯府的车夫在顾府正门口停了车,安抚气哼哼的奶娘:“你急什么呀,等会儿顾太傅下朝回来,就得请我们进去了。”   她让腊月把早上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共四样点心,顾澜捻起一块芙蓉糕往嘴里塞,她不只不气恼,面上还有几分愉悦,把尤氏几个也感染了,几人坐在马车上分着糕点吃,车夫不知情形,帮忙上去叫门,可叫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回来便说:“夫人,若不然咱们先回去。”   顾澜拿帕子擦了擦手,跟他说再等等。   这边顾澜所受的刁难很快就被传回了镇北侯府,雪园的书房里,周廷焱撂下笔,震怒道:“谁给他顾家的胆子,替嫁的事本侯大度不计较,真以为我好性子了。”   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想登顾家的大门,但想起顾澜说不定就等在顾家门口,委屈的直落泪。   周廷焱改变了主意,冷笑着问:“快到下朝的时候了吧,本侯这就去看看那便宜岳父的脸色精不精彩。”   周顺心中腹诽,您想去给夫人出头,还非得寻个正经的理由来。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顾府门口那辆马车好奇不已,有人便算了算日子,当即猜到是顾家姑娘回门了,只是不知为何被拒之门外,不都说顾太傅爱女如命吗?   顾澜在马车上可不知道自己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她们把那盒子糕点分完了,腊月给她倒了杯茶,她喝了一口把嗓子眼里的甜腻顺下去,刚放下杯子,彩珠就呵斥带喘的跑回来。   “姑娘,大人回府了,还,还有……”   顾澜让腊月收起盒子,这工夫彩珠那后半句话也说出了口,“还有侯爷,他们一起来的。”   顾澜吃了一惊,连忙带着奶娘和腊月下了马车,不多时,就看见镇北侯府那架富贵大气的马车与顾太傅的车一起回来,张杨华丽,把顾太傅趁成了一个穷酸。   她努力憋住笑,上前几步等着两人下车。   “父亲,侯爷,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顾遥之神情有些阴郁,看见顾澜等在外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才说:“偶遇。”   周廷焱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谁与你偶遇,本侯想看你的笑话,特地赶在你必经之路堵你。   他一点也不给顾遥之留脸,觑着顾澜,问:“你一早就到了,何故还等在外头。”   顾澜低头,作委屈状,这时侯府的车夫很自然的来告状,道:“侯爷,小的敲了许久的门,就是没有人开。”   周廷焱闻言哼了声,挤兑道:“怎么?顾大人不待见本侯,便连亲闺女都不给进门了?”   这边的说话声,也有过路的或者好奇来看的人听见,便在街上轻声议论起来,顾遥之最是好面子,这次真是丢脸了,他让身边的随从去叫门,顾府大门这才开了,一溜奴才迎出来。   顾遥之忍着没有当场发作,几人进了门,仆人把大门关上,他才发声责问:“二姑娘回门,为何不开门,是不是偷懒耍滑睡觉去了,一会儿找管家领罚。”   听他这意思是把罪责都推到仆从身上,想必也知道是顾鸾做下的,替爱女兜着罢了。   周廷焱嗤笑一声:“你顾家的下人都是聋子瞎子,回头本侯送你几个伶俐的。”   顾太傅听了这话神色讪讪,顾澜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勾了勾,都说周廷焱毒舌,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顾太傅请他们到前厅坐,周廷焱毫不客气与他同坐上首,想也知道,要他矮顾遥之一头,何其难受,顾澜对父亲的尴尬无奈装作不知,似乎不经意提起:“怎么没见姐姐?”   顾遥之还当顾澜如今是冒充顾鸾的,难得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强扯了一抹笑出来:“你与侯爷……”   周廷焱见缝插针,“顾大人瞒天过海,佩服。”   让顾澜奇怪的是,顾遥之应该早已习惯了这人的讽刺言语,不至于失态才是,可他今日似乎格外的不淡定。   她哪里知道,顾遥之今日在朝上给人参了一本,说他举荐的门生于通州知府的位置上私收贿赂十几万两,这不是小数目,何况有一些还进了他的口袋里,顾遥之心急如焚要把这事压下去,如今再一联想,周廷焱已经知道他令次女替嫁,这事十有八九是他让人揭破的。   想到此,顾遥之脸上的笑就快维持不住了,他怨上了顾澜,这个女儿他一直觉得很好控制,又活不长久,是个趁手的工具,谁料她到了周廷焱手里,就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双眼眯了迷,竟然看走眼了。   顾澜脸上都是含蓄乖巧的微笑,温柔腼腆的问:“父亲不会怪我吧,我,我就见到侯爷,一时没想那么多。”   顾遥之只得假笑:“顾澜也是顾家嫡女,自幼温婉贤淑,不比她姐姐性子好动,与侯爷正是相配。”   不管真心不真心,顾澜要的不过是他这一句话,她作为顾家嫡女被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于顾府受尽冷眼,于外界更是无人得知,她不甘心,替母亲不甘,宋氏纵然出身不显也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汹涌而来,顾澜要低着头装作害羞才不至于被在场的人看到,周廷焱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顾遥之给的说法,竟然没有开口,一双深沉的黑眸凝向低头的女子,露出些许复杂。   他想,小丫头还真是单纯,被父亲夸了两句就害羞开心起来,她这般容易满足,是不是别人对她有一点好就能把她骗走了,他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悦,一种担心自己的所属物被人窥伺的不满。   顾遥之对顾澜的承认和夸奖还有一个人也是不高兴的,顾鸾一直在院子里等着,就想看看顾澜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灰头土脸的被父亲训斥一顿,可她想错了,顾澜竟然是带着镇北侯一起回来的。   她此刻站在前厅的门边上,听着里面的说话声脸上满是怒容,父亲明明说过,顾澜与她是不一样的,她是他最爱的女儿,顾澜只是个寄居托生之人,不过施舍的给一口饭罢了。   顾鸾不信,她捏紧了拳头,从门缝偷偷往里头看,待看到父亲身边坐着那男子的脸时,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眼里波光荡漾,脸上更是添了几分红晕。   “怎么是他?”   顾鸾震惊的无法呼吸,她想起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这人,那时他傲气凌人,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多少贵女含着春心接近他,都被他的气势逼得不敢上前,顾鸾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当然她也确实是特别的,因为她一靠近这男子,他便捂着脸,面色通红脚步凌乱的走了。   他应当是对她动过心的,顾鸾如是想。   她不甘心的又凑近门缝几分,周廷焱一向敏锐,一察觉到有人偷窥,他冷笑一声便将手边的热茶掷了出去,茶盏碰到门框上摔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热水都朝门缝那边泼过去,顾鸾就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已经尖叫出声。   “啊,我的脸。”   顾遥之急的立刻起身出去看女儿了,顾澜也想站起来,奈何被走过来的周廷焱一把按在肩膀上,男人十分霸道:“老实待着,人家顾太傅的家事,你一个侯夫人就别掺和了。”   顾澜忍笑,她哪里想管了,只是不知道顾鸾哪里惹到了周廷焱,每次提起她,周廷焱都是一脸鄙夷,厌恶至极。   等顾遥之拉着哭哭啼啼的女儿进来,就看见周廷焱正旁若无人的倚在顾澜边上,一手扯起她一缕头发,缠在手指尖逗趣的摆弄,这姿势无论如何看都有些亲密了,顾遥之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个女儿的价值。   而顾鸾早已经气红了脸,烫的微微发肿的脸上都是对顾澜掩饰不住的恨意。   这个贱妇生的,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姻缘!   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我不是,我没有,其实我是捂嘴要去吐的。 第8章   面对顾鸾的愤恨和顾遥之的惊讶审视,顾澜都可以淡然处之,可周廷焱流连于她长发的手指,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亲昵和暧昧,顾澜就有些难以接受了,她心中尴尬,面上浮现一抹红,状似无意,拢了拢头发,把那缕周廷焱爱不释手的长发从他手心里救出来。   顾澜前两日的讨好,本意是为了让这个镇北侯对她上心,能让她后半生得以在侯府安身立命,可周廷焱不是不好女色吗?他这个丈夫的角色也进入的忒快了点。   周廷焱不知道小妻子心里是这么想的,从始至终他嘴上不说,但信了洞房那一日,顾澜说仰慕他的话,于是他就对顾遥之和顾鸾更不满了。   尤其是顾鸾那明显的厌恶和恨意,倒像是面对仇人一般。   侯爷不乐意,讥嘲道:“顾大人真是好家教。”   顾鸾进来这么半天,不行礼问候便罢,哪有一直盯着妹妹和妹婿看的,都恨不得在人家脸上戳两个窟窿了。   顾鸾被他说得一脸羞愤,她先前不知道周廷焱就是曾经宫宴上遇见的人,亲手把心上人推给了顾澜,如今还被心上人嘲讽,脸上愤怒、羞恼。怨恨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被茶水烫到的微微红肿,显得面庞上一阵扭曲。   周廷焱厌恶的偏了偏头,最后盯着顾澜那张清丽秀雅的脸给自己洗眼睛。   顾遥之此刻终于看不下去了,训斥道:“你还杵着,给侯爷赔礼,然后回去闭门思过吧。”   顾鸾丢了这么大的脸,岂肯善罢甘休,她气哼哼的朝周廷焱福了一礼,临走之前恶狠狠的瞪了顾澜一眼,那意思迟早找她算账,顾澜眸中微动,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快的瞧不清。   中午,周廷焱勉强留下来用饭,他与顾遥之相看两厌,仅有的几句话还是为朝上那点事打机锋,若不是念在顾澜在他身边,还乖巧的给他夹菜添饭,周廷焱早就掀桌子离开了。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别别扭扭的回门饭,周廷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顾澜也看出来,便说:“侯爷,我去收拾些母亲的遗物,您稍微等等我。”   看她模样可怜,周廷焱皱了皱眉,道:“去吧。”   他原来没想跟顾澜一起去,带着周顺在前厅等着,可顾遥之每每伺机从他这里打探些通州知府贪墨的案子,周廷焱不耐烦,叫了个下人带路,往顾澜住的那院子里去了。   顾澜回到自己院里,让彩珠把门插上,她与奶娘到了宋氏那屋里,她娘生前住不进正院里去,一直是与她一起住的,奶娘尤氏进去从床底下摸出来一个小箱子,用帕子掸了掸灰,放到桌上,当着顾澜的面打开。   “姑娘,先前夫人吩咐,等你十六岁生辰才能打开,里面给你安排好了去处,可是现如今你已经有了归宿,我就打开给你看看。”   这些顾澜是知道的,因为她娘临死前与她说了,已经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是她的远房表哥,将来要她嫁个平凡的丈夫,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她原是想遵照母亲的话等表哥那边来人的,谁知道竟会嫁给了周廷焱。   尤氏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拿下来,咔哒一声打开了箱子上的锁,箱子里面的东西简简单单,就是一封信和一张纸,顾澜捡起那张纸看了,是一座宅院的地契,不在帝都,而是在宋氏的老家常州府。   她放下那张纸,打开了她娘留下的信,才看了两眼,眼圈就是一红,眼泪止不住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信纸。   信上说,她娘给她留个一所宅院,宋家如今落魄了,她手里也只有这些东西,剩下的就是当初嫁过来带的嫁妆,只是宋氏又说了,若是顾家不给,不必跟他们争,要顾澜远远的躲出去。   她娘还说,给顾澜定下与表哥的亲事不是为了强迫她,是为了给她留一条后路,如果她见了表哥不愿意,可以解除婚约,跟奶娘几个回常州府的宅子里过活。   顾澜脸上的泪越来越多,一双眼睛揉的通红,跟个兔子似的,奶娘不识的字,就劝她:“姑娘,别再哭了,你身子骨弱,再病一场,不是要我的命吗?夫人也不想看你这样。”   顾澜哭的身子打颤,双手抱着手臂,蜷缩在那张旧床上,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她不明白为什么顾太傅娶了她娘,要这么对待她们母女,若是不喜欢,那干脆就别娶,若是不想要她这个女儿,她娘还能一个人生出孩子来不成。   尤其是顾澜九岁那年,她本该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的,可宋氏却忽然小产了,那天她娘流了好多的血,疼的都流不出眼泪了。   后来没过多久,宋氏就去了,留下一个顾澜,若不是奶娘尤氏忠心妥帖,也活不到这么大。   尤氏给她擦眼泪,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哄,“姑娘,侯爷还等着呢,你听我的,擦把脸就回侯府吧,你如今呐,是个有家的人了,侯爷脾气是怪,可他待家人那是真心维护,你说是不是?”   顾澜慢慢的也不哭了,小声的抽噎,等终于平静下来,尤氏给她拿来湿帕子擦脸,把早上的妆都擦净了,如今一张小脸晶莹剔透,出水芙蓉一般,她随了宋氏,气质婉约,娇小玲珑,让人看着总能心疼几分。   两人收拾妥当,叫上外头的腊月和彩珠一起出了院门,不妨正撞上了带着丫鬟嬷嬷的来堵人的顾鸾。   她用帕子捂着半边还没消肿的脸,指使着丫鬟婆子拦住顾澜,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顾澜,你已经嫁人了,我顾家的东西你可不能拿。”   顾澜刚才哭了一阵,声音还哑哑的,带着点鼻音,“姐姐,我来拿我娘的遗物,那是天经地义的。”   她这样不卑不亢的的态度,让顾鸾有些意外,随即她又了然一笑,讽刺道:“当了侯夫人你就以为能在我面前耍威风了,可别忘了,这婚事是我顾鸾不要的,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什么?”顾澜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的问。她在厅里就看出来,顾鸾见到周廷焱时脸色不对,如今再看,顾鸾眼里那点嫉妒像烧着了的火,藏也藏不住。   “你后悔了?”顾澜眨眨眼,一脸可惜,叹道:“晚了呀。”   果然,她的语气把顾鸾气的倒仰,几乎是瞬间就抬手一个耳光招呼过来,顾澜感受到那掌风,就想偏头躲过去,可有人比她反应还快,一只手就这样钳住了顾鸾的手腕。   顾澜惊讶的抬起头,就看见周廷焱脸色阴沉的捏着顾鸾手腕,也不知用了几分力,顾鸾的手腕都发出了骨头的轻响。   周廷焱毕竟是个武将出身,他的手劲就是大男人也没几个人受得了,不过片刻,顾鸾就憋红了脸喊疼,可镇北侯天生不会怜香惜玉,随手一甩,顾鸾就跌出了好远,一屁。股坐在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上,顾澜看着都替她疼。   她还没欣赏够顾鸾的狼狈,周廷焱已经强势的一揽,把她像个小孩子一般牢牢掌控在怀里,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再顺着后颈拍她的背。   顾澜无端挣扎了一下,她觉得这姿势也太像抱孩子了,无奈侯爷正生气,对妻子的怜惜之意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将她箍在怀里不让她动弹。   “她打你了?”   顾澜点头,随后又摇头,那巴掌也没落到她脸上。   “骂你了?”   也不算骂吧,顾澜寻思着,又轻轻摇头。   镇北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着周围一圈顾鸾带来的丫鬟婆子,目光冰冷:“她们可有欺辱你?”   “没。”埋在他怀里那声音闷闷的,否定的话更像是掩饰,周廷焱伸手一指尤氏,“你来说。”   尤氏得着机会告状,遂委屈说道:“侯爷,姑娘想把夫人的遗物带走,大姑娘非是不让,带了这些人来拦着不让姑娘走。”   周廷焱冷冷一笑,吩咐:“周顺,把夫人的院子搬空,本侯给钱。”   他也懒得占顾家便宜,就要用钱来换,尤氏在一旁又提醒:“侯爷,还有嫁妆,夫人留下的嫁妆说好给姑娘添妆的。”   “一并搬了。”   有了周廷焱这句话,尤氏腰也挺直了,跟腊月彩珠几个就进院把顾澜留下不好带走的物件都收拾出来,等着周顺带人来搬。   周廷焱无意久留,把顾澜护在怀里就大步走出院子,朝顾府大门走,经过顾鸾身边时,他看都懒得看一眼,顾鸾心里更是恨了。后院动静这么大,顾遥之也不得不过来,看见神情狼狈的顾鸾,他沉了脸色让她滚回去。   顾鸾委屈的捂脸往回跑,长这么大,顾遥之从没对她说过滚,这一切都是顾澜造成的。   侯府的下人往外搬东西,顾遥之虽觉受到了羞辱,但他向来喜欢隐忍后发,竟然只是看着未发一言。   顾澜跟着周廷焱往门口走,男人的步子太大了她跟不上,他还维持着搂着她的姿势,察觉到她的吃力,周廷焱手臂下移,落在她的腰上轻轻一环,顾澜就觉得自己是被他拎着走出顾家的。   她一双小脚上的绣鞋险些都掉了,脸上红红的,比早上抹的胭脂还要红。   到了马车旁,那双在脚上挂了许久的绣鞋,终究是不堪重负掉在地上。   顾澜急了,“侯爷,我的鞋。”   周廷焱皱了皱眉,把她塞进马车里,伸手一捞那绣鞋,放在手心颠了颠,那鞋子还不如他手掌大。   他上车后,不理顾澜的羞涩推拒,径直捏着她的脚踝把鞋给她套上,顾澜心惊肉跳的,她想起顾鸾被捏出响的手腕,身上就是一抖。   “冷?”侯爷把车上的披风给她罩上。   他从这种关怀和照顾上得出一种隐秘的乐趣来,脸上透着一股愉悦。 第9章   镇北侯府那架宽敞的能装下好几个人的马车上,顾澜挨着角落坐下,一件披风把她从脖颈以下裹的严严实实,周廷焱略觉满意,只有一点,顾澜那双兔子眼睛真是让他火大。   “你哭了?”他脸色骤然转冷。   顾澜低头作羞愧状,这时才觉得眼睛酸涩的难受,周廷焱见此不满的哼了声,也不知是不是看顾澜的样子过于可怜,竟然没再多说什么。   他素来觉得哭哭啼啼的女子最是麻烦,如今身边就有一个,却拿她没办法了。   “以后不许哭了。”所有到了嘴边的训斥都变作这一句毫无力度可言的命令,顾澜好看的眉眼不由弯了弯,周廷焱一眼看到女子嘴角来不及掩藏的弧度,脸色僵了一瞬,转头看向窗外,对着周顺催促:“还不快走。”   镇北侯府的两架马车一前一后离开顾府,又有不少侯府的侍卫从顾府搬了几个箱子出来,路过的百姓好奇的围着观看,只因没见过回门时从娘家带走这么多东西的,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变了味。   都说镇北侯跋扈,这不连当朝一品的岳父都怕了他,还在他与顾家姑娘回门这日送了不少礼。   这些传言马车里的夫妻俩是一概不知的,顾澜从马车动起来就开始犯困,她强撑了许久,还是在越来越难缠的困意中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微张着嘴,呼吸声十分有节奏。   周廷焱正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一睁眼就看见那一头柔软顺滑的长发慢慢向自己靠拢,最终贴在他肩膀上,还像个猫儿似的蹭了蹭。   啧,他神情不自然的抬手,分明是想让她坐好,可手指触及女子额头时,却顿了顿,然后拐了个弯,抚着她的头小心侧了侧肩膀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真是个孩子,镇北侯如是想。   马车一停,顾澜悠悠转醒,察觉到自己枕着周廷焱的肩膀,她赶紧坐直身子,借着余光偷偷打量他。周廷焱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低笑了一声,动了动僵硬的手臂,率先下了车。   顾澜微红着脸跟着他下车,望着男人伸过来的手怔了怔,才把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放进他掌心里,被他一牵,再用臂膀的力量一带就下了车。   回到雪园,周廷焱先去了书房,顾澜则与尤氏几个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一回来,就自觉往榻上一倒,想把马车上没睡够的觉再补回来,尤氏过来拉她:“姑娘,可不能睡了,快洗把脸,我给你准备点姜茶你喝了。”   顾澜今日在顾家哭过一场,出门又吹了冷风,按照尤氏的经验,她肯定得病一回,是以先让人煮了姜茶预防。   待顾澜哼唧两声,撒娇一般来搂她的脖子时,尤氏就知道还是晚了,一摸她的额头,果然十分烫,她立时叫来彩珠把顾澜扶到床上躺着去。   尤氏一边给顾澜用湿帕子降温,一边吩咐彩珠:“快去禀报侯爷,给夫人请个大夫。”   彩珠急急忙忙就往书房去了,没走到地方她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周顺,于是赶忙都与他说了。   书房里,周廷焱刚处理完几封紧急公文,就听周顺来回禀,他皱了皱眉,一下午的好心情不复存在,出去一趟吹吹风就病了,她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他又想起查到的结果,捏着眉心问:“赵太医可回京了?”   周顺:“快了,最迟一两日。”   “属下已经先让人去宫里把陈太医请来了,这时候应该到了。”   周廷焱放下手头的事,与周顺先行去了顾澜的院子,一进来先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让他脚步都乱了几分。   “怎么回事?”   尤氏慌忙回答:“姑娘喝水呛着了。”   就这功夫,顾澜顺了气又扒着尤氏手里的水杯喝水,周廷焱看她烧的满面通红,额上冷汗阵阵,心里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情绪,竟然上前接过了尤氏的活计,给她喂水。   周廷焱那只大手很牢固,顾澜抢不过没有刚才喝的急,也就不再呛了,但她很不满意,可怜巴巴的拽着他衣袖。   “我还要喝。”   周廷焱只好又让尤氏去倒一杯,顾澜喝饱了水乖乖躺在床上迷糊着,片刻后,陈太医到了,周廷焱尚坐在床边,此时想起身,却发觉外袍的袖子被顾澜抱着,他微微一扯,见扯不动就放弃了。   陈太医一脸惊奇,他也算是常与镇北侯府打交道,可从没见过周廷焱对谁这么上心,病了还寸步不离的陪着,不过这些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并未表露出来。   等到陈太医给顾澜诊了脉,他才真是变了脸色,面对镇北侯的无声询问,犹疑不定,“这,夫人这脉象。”   “如何?”   陈太医不信邪的又细细诊过,难以置信说道:“恐怕寿命不长。”   他又是惊讶又是害怕,观顾澜的症状不过是染了风寒,怎么竟会伤及性命呢。   周廷焱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最初听周顺禀报时,他只当其中有夸大之言,如今听陈太医也这么说,他才真正意识到,顾澜或许真的命不久矣了。   陈太医斟酌着说道:“也许是老朽医术不精,不如等赵大人回来让他再诊治,我只能给夫人开些退热的药。”   他觑着周廷焱冰寒的脸色,看见他点头,才出去外间开方子,尤氏在一旁满腹心事,欲言又止,但想起顾澜的叮嘱,她还是没有多言。   周廷焱陪了顾澜一下午,她病中与平时不大相同,爱撒娇,粘人,甚至会流露出几分坏脾气来,他觉得新奇,愣是没挪动就着这样的姿势坐了两个时辰,直到顾澜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他,他那衣袖终于是被她放下了。   尤氏端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过来,周廷焱顺手接过,把顾澜扶起来靠在床头,极有耐心的吹凉了一勺药准备喂她。   奈何顾澜从小是个药罐子,感受不到侯爷的体贴之情,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迷迷糊糊的就从周廷焱手里抢走药碗,咕噜咕噜几下就把一碗药都喝完了,等周廷焱接过来一看,只剩个碗底。   他摇头失笑:“你倒是乖得很。”   尤氏把碗接过去,问他是否要摆饭,周廷焱便说:“备点清淡的粥和小菜,让她吃了再睡。”   他在这耽搁了许久,还留着很多事没处理,看顾澜安稳下来,他就决定先回去,明早再来瞧瞧她。   周廷焱前脚刚走,顾澜就被尤氏叫醒了,她睁着一双迷离的大眼,伸手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流出的泪,茫然问道:“奶娘,我又病了?”   尤氏心疼道:“你不听我的,在顾家哭了那半天,可不得病了。”   “侯爷刚走,太医也来过了。”   顾澜强打起精神,问:“你没说什么吧?”   尤氏摇头,顾澜这病有一半是常年装病服药所致,当年那大夫与宋家有些故交,教给顾澜这装病保命之法,每月要喝一剂他开的药,就能像久病之人一样身体虚弱,等停了药过了一年半载慢慢会好。   “不告诉侯爷能行吗?”尤氏还是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可顾澜似乎心里有顾虑,扶着床沿头重脚轻的起身,虚弱道:“再等等吧。”   顾澜这次的风寒虽然来势汹汹,但她吃了饭捂着厚被子睡一觉,第二日早上发了汗,也就好了许多,还有心情问起早上的饭食来。   她正与尤氏闲聊,腊月抱着个大食盒匆匆进来,急的放下食盒就过来跟她说:“姑娘,出事了,奴婢方才去厨房拿早饭,府里下人都在议论您替嫁之事,还说您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顾澜微微一怔,替嫁之事倒是好说,昨日回门那么惹人注目,别人知道了不稀奇,她的病只有顾家人和周廷焱知道,总不会是周廷焱亲自传的谣言吧。   正想着,彩珠跑进来,说:“姑娘,老夫人派葛嬷嬷来看您。”   顾澜心头微动,已是明白了大半。   十有八九是顾鸾怕她在侯府过得太好,给她找点事让她头疼,最好老夫人一怒之下赶走她这个病秧子,免得连累周廷焱沾上克妻的名声。   她淡淡道:“请进来吧。” 第10章   关于顾澜命不久矣的谣言,昨日先是在府里的采买和一些外门的下人中间传开,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整个侯府里就都知道了,周老夫人平日不怎么出门,一开始也没人敢到她跟前去说,不过二夫人听了信,一清早就去请安,顺便把这事都跟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心里的震撼不小,在二夫人离开后,急忙叫葛嬷嬷过来探病,就想看看顾澜是不是真如传的那般活不长了。葛嬷嬷这才从老夫人那拿了些人身补品来到顾澜的院子。   顾澜更衣后,就让彩珠请葛嬷嬷进来,葛嬷嬷脸上还是客气和善的微笑,见了她先行礼,把手里的两个盒子交给腊月。   “夫人可好些了,今早老夫人听闻夫人病了,特让老奴给您送些补养的人参虫草,她说了,您只管把身子养好,这些日子都不必去请安了。”   顾澜很是感动,让腊月收下,动容道:“老夫人待我真好,等我好了,必定天天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她这话说的太真诚了,一双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睛里聚起水雾,葛嬷嬷自认在宫里见过那会做样子的,竟也分辨不出来,她仔细瞧着顾澜的脸色,不带妆的脸上有些许苍白,倒是没有一般久病之人的肤色蜡黄,眼睛也有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快死了的。   她略略放心,便说:“既如此,老奴不多打扰了,夫人安心养病,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送走了葛嬷嬷,尤氏一脸的担忧,“姑娘,这葛嬷嬷看起来可太精明了,她回去不知道怎么跟老夫人说。”   顾澜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咳了两声,问:“侯爷去上朝了?”   尤氏:“这时应该快回来了。”   “那奶娘给我梳妆吧。”   尤氏一惊,下意识反对:“不成,你身子没好,怎么能出门。”   看顾澜一脸固执,她心知劝不了,只好叹了口气扶着她走到窗边的梳妆镜前坐下,一边温声劝着,一边给她梳起头来。   周廷焱一回府就给人堵在了侯府大门口,老夫人身边的秋容带着两个小丫鬟,笑盈盈的迎上来:“侯爷,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周廷焱微一挑眉,看向犹在发愣的周顺,周顺茫然的摇头,秋容这时又开口:“您就去一趟吧,有,有急事。”   什么急事?这婢女眼神闪躲,说话也吞吞吐吐,周廷焱脸色不好,没再说什么,径直朝老夫人的院子走,秋容领着两个小丫鬟连忙跟上。   正院里,周廷焱一进门,周老夫人当即哼了一声,冷着脸让人把门关上,只留葛嬷嬷秋容等心腹在厅里。   周廷焱没动声色,任老夫人发了一阵火,然后才漫不经心的问:“母亲,谁惹你生气了?”   周老夫人眼圈一红,委屈又心痛:“你还知道我生气了,我问你,顾澜重病缠身,你当日怎么不说?”   不等周廷焱回话,她又道:“你别与我说你不知道,依着你的性子,不把她查的明明白白,你能放心把顾氏女留在身边?”   周廷焱皱了皱眉:“母亲怎么知道的?”   周老夫人不言,葛嬷嬷留心着她的面色,代为回答:“是二夫人一早过来说的,说是府里下人都知道了,一个个传的欢呢。”   周廷焱也是葛嬷嬷带大的,还算给她一些情面,便道:“母亲没想透,你怎么不劝呢?”   顾澜生病的事,除了顾家人只有他和周顺知道,顾遥之不会在这个关头明面上与他作对,说嫁过来一个病秧子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能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怕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周老夫人怒道:“你是说我老糊涂了?你们一个个把我蒙在鼓里还有理了?”   葛嬷嬷生怕母子俩再起争执,劝说道:“老夫人,奴婢今早去瞧了,夫人看起来就是染了风寒虚弱些,哪像她们传的那样,小姑娘年纪小,过个两年养一养就好了。”   这话老夫人稍微听进去了,只是一时还下不来台,周廷焱便说:“昨日陈太医临走时对我说,顾澜脉象有些异常,他不好说,要等赵太医回来与他商量着再诊一次。”   周老夫人将信将疑:“是真的?”   周廷焱无奈:“我骗你作甚,二嫂那么闲,你不如把府中庶务分给她些,省的成日搬弄是非。”   周老夫人嗤笑:“我心里有数,她翻不起什么花样。”   这番老夫人脸上可算是阴云转晴了,笑着撵他:“你去吧,没事多陪陪你媳妇。”   周廷焱出了正院脸上面对老夫人那点温和耐心全没了,阴沉的吓人,周顺低眉顺眼的等着他吩咐,心里头忐忑,只能盯着地面默默求神佛保佑。   下一刻,裹挟着冰霜的声音响起。   “去查,外人我不管,敢背主的让他想好怎么死。”   周顺点头,刚要去办这事,又听周廷焱冷声开口:“你私下处置,别惊了夫人。”   “属下知道。”   周廷焱处理完这事本想直接去书房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顾澜,早上周老夫人派葛嬷嬷去探虚实,她听了谣言恐会不安。   走到半路,周廷焱一抬眼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隔了一段距离,看起来更加瘦小,弱不禁风,他心里无端觉得烦躁,脚步加快了些。   “谁准你出来……病还未好,回去歇着。”   本是质问的话在看到女子脸上扬起的灿烂笑意时,生生换了个语气。   顾澜敛了笑,懵然无措道:“侯爷,妾又惹你生气了?”   周廷焱沉冷的神色微微一缓,抬起手轻轻落在她头上,安抚般的揉了揉发顶,道:“并未。”   两人沿着小路往顾澜的院子走,周廷焱不经意侧过身给她挡着风,顾澜的头垂的越来越低,两只手紧张的无处安放。   “怎么了?”周廷焱脚步微顿。   顾澜的声音细若蚊蝇:“我以为侯爷不想理我了呢。”   “为何?”   顾澜叹息般说道:“因为他们都说我快死了,我怕侯爷嫌弃我。”   周廷焱面上难得露出些为难之色,他不会哄,从前也没哄过谁,她不开心,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只得实话实说。   “不见得,世上大夫那么多,总有人治得了你。”   顾澜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见他神色认真,并不是存了安慰,她便勾了勾嘴角。   “那多谢侯爷了。”   周廷焱挑眉问道:“谢什么?”   “侯爷费心请大夫为我医治,我无以为报……”一双小手拉起他的袖子,“只好……”   周廷焱不等她说完,耳根子便红了,轻轻拂袖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掩饰般的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本侯想起还有公务,你自去吧。”   他越想耳朵越是发烫,甚至想到若是方才慢了一步,顾澜会不会对他说那一句“以身相许”。   这还是在外头,青天白日的,不得体。   小路上,顾澜望着周廷焱的背影发笑,腊月追上来问她:“侯爷怎么突然走了?”   顾澜:“大概是知道我厨艺不精,不想吃我做的饭吧。”   腊月:“啊?”   顾澜笑道:“我说无以为报唯有给侯爷做一顿饭,谁知他听了一半就走了。” 第11章   镇北侯府靠近正院的青石路上,二夫人院里的丫鬟青梅鬼鬼祟祟的,一直往老夫人的正院里瞄,待看到周廷焱离开,她转身就往二夫人的院子跑。   二夫人正在院里喝茶,频频望向院门口,青梅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她立时放下茶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怎么样?吵起来了?”   青梅把气喘匀才回话,道:“奴婢瞧着侯爷走的时候不太高兴。”   二夫人不满意,又问:“你没听见什么?”   青梅摇头,惊恐说道:“二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哪敢靠近偷听啊,被抓到不说奴婢自己这条命,少不得连累您呐。”   二夫人一想是这个道理,也不再逼她,但她转头又想到了什么,眼里放光,青梅张了张嘴,想要劝阻,但二夫人已经兴奋的一拍手,道:“我这就写一封信,让舅母把婉莹送过来。”   青梅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劝道:“表姑娘今年也十六了,这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了?”   二夫人满脸的不在意,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青梅还是能猜到的,她为难道:“奴婢觉得侯爷对那一位还是在意的,他们才刚成亲,您这……”   二夫人摆了摆手打断她:“本来我是没想过,可如今谁不知道顾氏没几年好活了,婉莹过来,万一成了皆大欢喜,万一不成,留在京中也多条路。”   青梅虽然觉得不妥,但二夫人主意已定,她也就没再劝,只是她隐隐有种预感,二夫人这次还得碰钉子。   顾澜在院子里养了两日,真的听了周廷焱的话,哪也没去,周廷焱一发话,府里的一切供应都紧着她,吃得好睡得香,她比没生病之前脸色还红润些。   而这一日,回家丁忧的赵太医终于回京复职了,小皇帝为了讨好周廷焱,让高福一刻没耽误把赵太医送来了侯府,周廷焱恰好在处理一份宁州府的急报,便让周顺带着人先过去。   高福看人走了,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侯爷……”   周廷焱眼睛都不抬,轻嗤一声,问:“又怎么了?”   高福:“也没什么,就是皇上说他想外祖母了,想回来看看。”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镇北侯一口拒绝了,他回去不好交代,周廷焱难得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道:“最近的功课怎么样?”   高福脸上一喜,心说这次有门,连忙回话:“皇上最近十分勤奋,功课一天不落,杜大人前日还夸了。”   “嗯。”周廷焱将手里的册子翻了一页,也没说同不同意。   高福忐忑问道:“那您看……”   过了一会儿,镇北侯终于翻完了手中的册子,勉为其难抬起头瞥了高福一眼,“出宫来侯府可以,但记得千万别走错了路。”   高福不可避免的一哆嗦,心想宫里那祖宗有多大可能不出幺蛾子老老实实来侯府看老夫人,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十分坦然,道:“哎,奴才记住了。”   周廷焱冷哼一声不再看他,高福擦了擦额上的汗逃也似地离开了侯府回宫复命去了。   小院里,一屋子的人屏息凝神看赵太医给顾澜把脉,尤氏紧张的手心冒汗,眼睛不时瞟着赵太医搭在顾澜手腕上的那只手,听说这位赵太医是宫里医术最高的太医,没什么疑难杂症是他诊不出来的。   赵太医皱了皱眉,收回诊脉的那只手仔细观察着顾澜的脸。   “夫人,你的脉象……”赵太医一停顿,尤氏心里咯噔一声,呼吸都跟着停了一瞬。   顾澜没动声色,看见赵太医了然的眼神,微不可见的朝他点头,先行问道:“太医,我还有救吗?”   赵太医见多识广,对这些内宅中的手段也算了解,他行医多年也不止一次碰上这种不好说出口的病因,沉思片刻,赵太医决定不揭破这件事,便说:“只要用心调养,一年半载就可痊愈,只是夫人切记再不可胡乱吃药。”   顾澜感激道:“您说的是,我一定遵医嘱。”   送走赵太医,尤氏仍心有余悸,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道:“这位赵太医是个好人,只是他会不会去跟侯爷说?”   顾澜微微一笑:“奶娘宽心吧,不会的。”   这事说了对赵太医不见得有什么好处,顾澜是因为什么体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病入膏肓”的顾澜给治好了,既扬了名,还能让顾澜念着他的好,欠他一个人情,一举两得。   周廷焱听闻顾澜的病能治,果然十分高兴,重金酬谢赵太医,连带着看小皇帝也顺眼了些,好几日没找他的麻烦,周老夫人也开心,成日吩咐葛嬷嬷往顾澜那里送补品,侯府的下人看明白风向,一心巴结起这位侯夫人来。   二夫人有些发愁,她表妹都快到帝都了,这时候又说顾澜的病能治好,她当然不乐意再让表妹回去,只想着有一丝机会都要试一试。   要说最不开心的当属顾鸾了,她使了那么大劲让人把消息传进侯府,不过为了把顾澜从侯夫人的位置上赶下去,谁知道她的病竟然是能好的,顾鸾一听闻,就把屋里能砸的全砸了,气得痛骂顾澜这人下贱。   顾遥之下朝回来听到下人禀报,过来找顾鸾时再看到一屋子乱糟糟的,当时就罚了她。   “去祠堂里跪着,晚饭也别吃了。”他的女儿可以任性骄傲,但不可以蠢,顾鸾节外生枝给他惹了多少麻烦,周廷焱命人查侯府下人的底细,一连毁了几个他埋下的暗线,这损失大了。   顾鸾被丫鬟婆子劝走还在嚷着他不疼她了,不光给顾澜那下贱胚子那么好的姻缘,还要罚她跪祠堂。   “我要回去见外祖父,告诉他你偏心,你口口声声只爱我母亲都是假的。”   顾遥之脸上罕见的带了几分阴寒,他冷冷道:“当初是你自己不愿嫁的。”   顾鸾被他的厉色吓到了,乖乖跟着嬷嬷去了祠堂。顾遥之收起外露的情绪,他最初没想让顾澜替嫁,因为这个女儿他从没有放在心上,又在顾府受尽冷眼,一个可能对他心怀恨意的女儿,嫁过去反而会成为一个负担,若不是洛王那边……   旁人心里如何想,都与顾澜无关,她如今发愁的是另一件紧要的事。   “真的没钱了?”顾澜一脸的难以置信。   尤氏叹息着摇头,给她掰着手指头算:“近日府中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还有上门探病的别家夫人,这些下人打赏之类的,就已经把手里的银子花光了。”   “我娘的嫁妆呢?”顾澜也知道自己的嫁妆看着好看可里面是没钱的,又不能把那些首饰家具当了换钱,堂堂镇北侯夫人未免太丢脸了。   尤氏:“我的傻姑娘,夫人嫁妆里那些值钱的早被他们拿走了,你真当给你留着呢。”   她心急火燎的,可顾澜却悠哉的给自己剥了个葡萄吃,吃完擦了擦蹭到手上的葡萄汁,道:“奶娘,给我煮碗甜汤来。”   尤氏虽然心里急,但还是心疼她,要吃甜汤哪有不答应的,立马就去了厨房,没多久就端了一碗甜汤来。   顾澜掀开盖子看看,却没吃,唤来彩珠,让她把甜汤端着,随她一道去周廷焱的书房。   “姑娘,您干嘛去?”尤氏惊讶的追在她身后。   顾澜笑道:“不是缺钱吗?我找侯爷要去。”   尤氏哎呦一声拦着她,“再忍几日就到月初了,府里会发月例银子的,你这巴巴的去了,侯爷不得笑话你。”   顾澜不让她跟,使唤腊月抱着她的胳膊,回头说道:“我怕他笑话?面子哪有银子重要。”   她这时一脸狡黠,到了书房门口却变脸似的换上了温婉娴静的笑,等着周顺进去通传。   周廷焱本来在看从宁州府送来的最新密报,看到周顺进来,还有些不耐的问:“何事?”   周顺谨慎说道:“夫人给您送宵夜来了。”   他一直留心观察着周廷焱,见他紧皱的眉微微舒展,心里松了口气。周廷焱一直不喜别人靠近他的书房,今日却开了先例。   “让她进来。”他想起她大病初愈,书房里没用炭盆,又吩咐:“搬个暖炉进来。”   周顺一一应下,出去把顾澜请进来,又让门口的下人去搬暖炉,顾澜在门口把彩珠手里的托盘接过来,亲自端着到周廷焱桌案前,男人没有抬头,但从顾澜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侯爷,吃碗甜汤歇歇吧。”女子声音极温柔,又带了一点期待。   周廷焱含糊的答应了一声,抬起头就看见了烛光下顾澜柔和美好的侧脸,他愣了一瞬,才缓慢的移开眼。   “你做的?”   “不是,奶娘做的。”   周廷焱暗道,她倒是实诚。顾澜已经盛了一碗递给他,他接过来看了眼,眸光微动,手不经意的往嘴边送,嘴里却说:“本侯不喜甜食。”   顾澜悄悄看他,脸上适时出现一丝黯然,周廷焱似乎看到了,嘴角略显得意的一勾,改口道:“虽然不喜,尝一尝亦无不可。”   于是顾澜随他心意的展颜一笑,周廷焱心里更加舒坦了。   顾澜在心里暗暗算计着一会儿等他喝完了怎么也得要个几百两银子傍身,不然她这么配合岂不是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澜:死傲娇,给钱! 第12章   镇北侯府所有人都知道周廷焱的书房是禁地,连老夫人都去不得,顾澜在书房外等着那一会儿,她这举动就已经入了几方的视线,等她被周顺请进去,暗中留意的人都震惊不已。   周老夫人让秋容赏了来传信的小丫鬟,笑着与葛嬷嬷说:“还是你看得准,焱哥儿待她确实不同。”   两人因着这事又夸了顾澜两句,正院里气氛其乐融融,唯独秋容神情有些暗淡,葛嬷嬷偶然看见了,便对她多留心了些。   书房里,周廷焱喝了一碗甜汤,顾澜殷勤的从他手里接过小碗,问:“侯爷还要吗?”   周廷焱伸手指了指桌案,说道:“放着吧。”   顾澜把碗放下,站在边上等着,周廷焱本想叫她回去,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你若无事,不妨看看书。”   他说完又觉不妥,顾澜自幼没读过什么书,书房里的书怕是不适合给她看。   “你……”周廷焱一抬头就看见女子绕过桌案朝自己走来,扑面而来的淡雅清香让他微微一怔,顾澜走到他身侧,抬手去够上层架子上的书,袖口的流苏划过周廷焱的耳朵,额头,他不自在的头往另一边偏了偏。   顾澜还在与那本书较劲,踮起脚,一手扒着架子,一手费力去够,周廷焱回头看见她这般,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顾澜倏然回头看他,憋红的一张俏脸上,那双委屈的杏眸里雾蒙蒙的,周廷焱的目光微微一沉,起身按着她的肩膀轻轻推开她,顺手把她看上的那本游记给她。   “去那坐着。”周廷焱指着书房里离他最远的一个矮榻。   顾澜很是听话,走过去坐在书房中的小榻上,翻几页书,偶尔再抬头看看周廷焱,渐渐的,她手里的书已经半天没有翻页,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半点不离开周廷焱的脸。   周廷焱自诩定力惊人,可今日,他面上稳如泰山,心里却乱了,顾澜低头看书还好,每次她抬头看过来,周廷焱都能察觉到那道视线,久而久之,他手里的公文看的慢了,有时候看过的又忘了,还要回过头再看一遍。   他烦躁的望过去,顾澜就朝他笑,笑的眉眼弯弯,煞是好看,把这冰冷严肃的书房衬得的温暖怡人。   周廷焱无奈,道:“时辰不早了,送你回去。”   顾澜依言把书放回去,跟着周廷焱往门口走,头一直低着,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周廷焱看出来了,在门口停下了,回头问她:“怎么了?”   未料到顾澜一直低着头,没看到他停下,直直撞入他怀里,周廷焱目光一怔,脸上有一瞬的茫然,回过神,顾澜已经不知所措的退后一步,慌张说:“对不起。”   周廷焱后知后觉,一阵热度爬上他的耳朵,他轻咳一声,道:“无妨,为何心不在焉?”   顾澜一脸的难为情,再三犹豫,才小声说:“侯爷,我,我能不能……”   周廷焱蹙起修长好看的眉,“嗯?”   “我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月钱。”   顾澜来时与尤氏说的那么容易,可此时脸上也不由真的显出几分尴尬来,长这么大,她还没试过与人张口要钱,顾遥之就算了,开了口他也不会给,府里的顾老夫人虽然偏心,但至少月钱不会短她的,所以她大概是顾澜唯一不那么厌恶的顾家人。   周廷焱自从听了那句话就满脸复杂,他不免联想起顾澜的身世,空有一个太傅之女的名头,其实可以算是凄惨了。   他又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女子,他母亲是侯府嫡女,不说嫁妆,就是这些年在周家的经营,也是数不清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他姐姐是皇后,虽说去得早,但因为先帝宠爱备至,生前有个私库,存的银子足够小皇帝楚钰挥霍几百年,再说没那么有钱的,他几个嫂子家世不显,但嫁妆也是丰厚的,从没有人会跟他说缺钱花。   周廷焱心中滋味难言,但他情绪收敛的快,愣是没叫顾澜看出来。   “回头让周顺给你送去。”   顾澜得了这句话,就没再说别的,默默跟在周廷焱身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周廷焱今日似乎格外沉默,把她送回来就又回了书房。   顾澜总疑心是被她刚才要钱吓的,她没说那话时他还是正常的。   顾澜面无表情的回来,看着情绪不高,尤氏只当她是没跟周廷焱说银子的事,乐呵呵的服侍她沐浴更衣。   顾澜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日晨起梳妆,就听腊月禀报,周顺来了。她在尤氏诧异的目光下微微一笑,道:“让他进来。”   周顺进来时带着一个方形的木匣,当着尤氏等人的面一打开,几人震惊的呼吸都停了。   周顺给顾澜看那一沓银票,说:“这是一万两,侯爷说,花完了再找他要。”   里面还有二十个银锭子,都是三十两的,码得整整齐齐,周顺交给看傻眼的尤氏,躬身告退了。   顾澜拿起银票数了数,千两一张,一共十张,镇北侯财大气粗,诚不欺我啊!   没等她感叹完,尤氏飘忽的声音传来:“姑娘,你还真去要钱了?”   顾澜笑盈盈看着她,尤氏看在面前这箱子巨款的份上,咽下了嘴里的数落。   二夫人一早叫来青梅,迫不及待问她:“昨日我睡得早,那顾氏真去侯爷书房了?”   丫鬟正在给她梳头,听到这里不小心扯了她的头发,被她狠狠掐了一下,青梅瑟缩了一下,回答:“是去了,侯爷还让进去了。”   二夫人按着被扯痛的头皮,脸上不无震惊,“真的?在里面待了多久?”   青梅谨慎说道:“挺久的,最后还是被侯爷送回去的。”   她看二夫人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很想劝可又不敢。二夫人招手让她上前来,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戴在她手上,笑着说:“青梅啊,你是个妥帖的人,今日婉莹就该到了,你就替我到她身边去照顾她,有什么她不懂的,你多提点着,尤其是关于侯爷那边的。”   青梅很想拒绝,她预感这绝对是一件苦差事,可二夫人那镯子已经带上了,真敢拒绝她转头就得被她卖了,于是只得道了声谢同意了。   顾澜病了多日,今早得了周廷焱的一万两,心情十分好的来给周老夫人请安,她褪去病容,眉眼含笑,白瓷一般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润,周老夫人看着她也开心,忙让她到身边来坐。   顾澜这些年哄着顾老夫人多少有些经验,何况周老夫人比她那位刻薄的祖母更多了宽容和善,因此她不觉得勉强,满嘴的漂亮话说的老夫人笑声不止。   “别光说话,早上用饭了不曾,在我这吃碗粥。”   周老夫人最近胃口不好,厨房时常备着熬好的粥,她什么时候饿了再送过来。   顾澜笑道:“哎,那我就在母亲这里蹭顿饭,正巧我早上吃得少。”   秋容把粥端上来,还有几样小菜,婆媳俩一起吃了一顿不早不午的饭,饭后,顾澜陪着周老夫人喝茶,正想再待一会儿就回去,就听丫鬟来传话。   “老夫人,二夫人带着表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周老夫人一愣,心说哪门子的表姑娘,还是葛嬷嬷提醒她才想起来。   “不就是二夫人舅家的表妹,早前说了要来府里住一段时日。”   周老夫人先是看了顾澜一眼,将二夫人打的算盘猜了个大概,她嘴边的笑敛了几分,道:“让她们进来吧。”   顾澜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看周老夫人和葛嬷嬷都不笑了,她也就收了笑脸,顺带对这位表姑娘好奇起来。   不久,二夫人挽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姑娘进来,顾澜打眼一瞧,还真是个美人,衣裙外罩着一件轻纱,衬得她纤腰楚楚,柳眉轻颦,美目盈盈望过来,无端让人生怜。   二夫人领着她给周老夫人请安,介绍道:“母亲,这是婉莹,今年十六,我近来想念的紧,就让舅舅把她送来陪我住几日。”   她这么说,周老夫人自然无法拒绝,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婉莹姑娘行事十分得体,给周老夫人送上自制的安神香包,道:“老夫人,这香包有助眠之效,我还从家里带了些熏香,里头有安神的,有驱蚊虫的,您若喜欢,挑着留下,也算婉莹的一番心意了。”   这姑娘说话温温柔柔的,周老夫人是个讲理的人,虽然知道二夫人心思不单纯,但也不好明说,是以对婉莹还算客气。   “甚好,让下人收拾一间客房,不得怠慢。”周老夫人对秋容吩咐,秋容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婉莹看了看一直没出声的顾澜,伸手一拉二夫人的袖子,二夫人反应过来给她介绍:“这位是侯夫人,姓顾。”   婉莹听了,向顾澜福了福身,道:“婉莹见过侯夫人。”   顾澜正拿着她给周老夫人那香包看,好似一时没回过神,半响才微笑道:“客气了,既然是二嫂的表妹,那都是亲戚,不必拘礼。”   二夫人心中不满,婉莹都拜了半天她这时候才说不拘礼,算怎么回事?   婉莹倒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笑盈盈的,说:“侯夫人若是喜欢,婉莹给您也做一个。”   顾澜笑道:“那敢情好。”   正说着话,小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说侯爷来了,周老夫人忙道:“快请。”   周廷焱一进来先看到了顾澜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他眉目尚未舒展,紧接着又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香味,登时往后退了一步。   顾澜上前迎他,周廷焱皱眉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臭死了。”   顾澜听了一脸不解,举着手里的香包给他看,“侯爷,这是婉莹姑娘亲手做的香包,怎么会臭?”   周廷焱忍无可忍的一捏她的手,那香包就落在了地上,等不及与老夫人请安,他一把拉走顾澜,余下几人只能听到他愤怒的说话声。   “回去洗干净,什么脏的臭的都敢碰。”   婉莹姑娘顿时脸色惨白。 第13章   正院里,顾澜被周廷焱拉着,他走的快,她只能小跑着跟上他,刚走出院子,顾澜已经气喘吁吁的了,小脸红扑扑的,水润的大眼睛眨呀眨,雾气氤氲,那样子别说多可怜了。   周廷焱听到身后她喘不上气的声音,只得停下了,没好气道:“平日不锻炼,走几步你就喘成这样。”   顾澜拍拍胸口,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她一脸难受的站不稳的样子,周廷焱说归说,还是不耐烦一般揽她的肩膀,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侯爷,还,还没给老夫人请安呢。”顾澜总算能正常说话了,揪着周廷焱的衣摆晃了晃,周廷焱不理她,她接着晃,还说:“婉莹姑娘是客人,侯爷不好这样的。”   周廷焱伸出手用食指戳她的额头,低声嗤道:“你傻不傻?”   “啊?你怎么骂我呀?”她抬头看他,一脸的天真娇憨。   周廷焱被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蛊惑了一瞬,而后又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骂你都是轻的,你不老实,爷还罚你呢。”   二夫人把表妹接过来,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惦记她侯夫人的位置,这小傻瓜倒像是挺喜欢人家的,回头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呢。   “你干嘛戳我,好疼。”顾澜捂着额头,委屈的眨眨眼,似乎要哭了。   周廷焱此刻盯上了顾澜那红红的苹果脸,就想掐一掐感受一下,然后他就真的掐了一下,手下的触感软嫩柔滑,顾澜惊呼一声,他的心也跟着无端颤了一下。   “疼。”她眼泪汪汪的,这下真被他惹哭了,周廷焱不太自然的咳嗽一声,用手背轻轻抹了一下被自己掐红的那一块。   “行了,回去洗手。”   他还惦记着顾澜手上沾了熏香味,哪怕是在外面,他也隐隐能闻见那股味道,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顾澜不高兴的嘟着嘴,被他一路从侯府牵到雪园,又回到她的小院子里,周廷焱一进来就吩咐腊月去打水。   腊月赶紧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还准备了洗手的皂荚,周廷焱黑眸紧紧盯着顾澜,示意她赶紧洗手。   顾澜把自己的袖子挽了挽,用手指试了试水温,然后才将两只手一起放进去,她看着周廷焱那盯人的架势,心中觉得好笑,两手故意在水中荡了荡就出来,伸过去给他看。   “侯爷,洗完了。”   周廷焱不悦的皱眉,捏住她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接着又是一个厌恶的表情,“再洗,用皂荚搓搓。”   顾澜委委屈屈又把手泡在水里,周廷焱嫌她磨蹭,把她的手按在水盆里仔细的揉搓,又用上皂荚,反复搓洗,最后连指缝都没放过。   腊月过来递上干净的白布帕,周廷焱亲手给她擦干手,又仔细闻闻,这才放过她。   顾澜憋不住笑了声,被他狠瞪了一眼,“笑什么?”   顾澜:“没。”她觉着自己要忍不住了,只得转移话题,问:“侯爷不喜欢熏香吗?”   周廷焱似乎被她戳中了心中不好的回忆,含糊回答:“不喜欢,以后别碰那些。”   顾澜心中更好奇了,不过周廷焱不说她也不打算问,毕竟她在周廷焱心里就是个小傻子嘛,问得多该露馅了。   “唉。”顾澜为难的叹了口气,“那我就不能跟婉莹姑娘探讨这门熏香的学问了,我还挺喜欢婉莹姑娘的,可她若是到了我这,就会把熏香的味道带来,那时候侯爷就不开心了。”   她在那愁眉苦脸想了半天,直到周廷焱不耐烦了,她终于低叹一声得出结论:“虽然我也喜欢婉莹姑娘,但我更想让侯爷开心。”   周廷焱心中熨帖,抚了抚她头顶,道:“乖。”   镇北侯毕竟是个大忙人,不可能在她院子里待太久,盯着她洗完手就走了,走之前还吩咐院子里的下人,不准让乱七八糟的人来找夫人。   于是顾澜也就顺理成章的在院子里躲了两日,怕遇见那位表姑娘连给老夫人请安都逃了,老夫人也不生气,还让葛嬷嬷来关心周廷焱那日有没有给她脸色看。   托周廷焱的福,这两日除了葛嬷嬷真的没有任何人来找过她,顾澜病好了,胃口跟着恢复,没少央求奶娘尤氏做好吃的,尤氏也惯着她,她说喜欢什么,必要亲自去厨下做给她吃。   这一日快到中午,顾澜突然说想吃烤羊肉串,这时候街上倒是有卖这道小吃的,但大户人家很少做,奶娘恰好会这么一手,便说中午给她烤几串。   她安心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偶尔还到门口晒晒太阳,别提多惬意了。   不多时,奶娘和腊月一人拿着一个大食盒回来,往桌上摆饭,顾澜隔着那个大食盒都闻到焦香的烤肉味了,凑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   奶娘端着整整一大盘的烤羊肉串放在桌上,腊月把一碟子凉拌脆藕,一碟子糖醋排骨,还有一碗鲜鱼汤放下,给她添了碗饭,尤氏怜爱说道:“快吃吧,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顾澜啊呜一口咬下一块肉,香的她眼睛都眯起来,边吃边夸赞奶娘手艺好。   小皇帝楚钰从侯府那边逛到了雪园,高福不住地劝他:“皇上,咱还是回老夫人那边吧。”   楚钰顺手从花园里摘了一朵花,没几下就把花瓣都揪光了扔在地上,满不在乎说:“怕什么?舅舅说不让朕乱走,又没说不让朕来雪园。”   正走着,他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楚钰捂住肚子,道:“朕饿了。”   高福:“那回侯府叫厨房送点吃的?”   楚钰摆手,“朕要在雪园吃,舅舅嘴那么挑,一定有好厨子。”   没走几步,风中隐约吹来一阵烤肉香,楚钰眼神一亮,拖着高福就往味道吹来的方向跑,最终看到了一个小院子。   他馋得慌,不顾高福阻拦就往院子里闯,在院门口被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拦住了,凶巴巴问:“站住,你谁啊?这是侯夫人的院子,容不得你乱闯。”   楚钰被凶的脸上一懵,随后脸上挂不住了,更凶恶的反击:“你敢拦着朕,朕是谁你知道吗?”   “什么真是谁,谁管你是谁,这雪园里除了侯爷我们夫人最大。”   楚钰气的跳脚,一把扯过犹在怔愣的高福,喝道:“给朕骂回去。”   外面的动静太大,顾澜不得不放下碗筷,带着奶娘几个走出来,尤氏一看到院门口的楚钰,惊了一下,问道:“这雪园里怎么能有外男进来?”   顾澜也震惊,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全天下能这么自由进出侯府和雪园的男子,除了周廷焱恐怕只有他那皇帝外甥了。   她让腊月把还在同高福争吵的彩珠拉到一边,笑盈盈的上前,楚钰本来气哼哼的,但今日第一次见这位小舅母,还是不能太失了规矩,可当他看清顾澜的模样时,瞬间就不想叫这声舅母了。   这也太年轻了,看着比他还小呢,有十五岁吗?楚钰眼神怀疑,就没打算表露身份。   “你这丫鬟也太凶了,把小爷当贼防呢,我可是你们侯爷的贵客,知道不?”   顾澜给了彩珠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笑着迎合:“知道,我回头教训她,不知道贵客怎么称呼?”   楚钰得意:“姓楚。”   “哦,楚小公子啊。”   楚钰气道:“把那小字去掉。”   气势十足,可他一开口肚子先叫了起来,顾澜忍笑说:“楚公子不嫌弃留下来吃顿饭吧。”   楚钰丝毫没有客气,坐下就风卷残云一般把尤氏烤的一盘子羊肉串吃光了,吃完还问:“就这么点?还有吗?”   顾澜忍了又忍,看着那盘就剩汤汁的糖醋排骨,给自己夹了一块凉拌脆藕啃了,小皇帝楚钰舀了一勺鱼汤,喝完咂咂嘴,品评道:“不错,厨子在哪,小爷要赏他。”   顾澜连忙叫来奶娘,这一顿饭她都亏了,再不捞点打赏对不起她空空如也的肚子。   小皇帝大方的给了一锭金子,尤氏收下了,他把视线转向顾澜,摇头叹道:“你吃的也太少了,怪不得这么瘦,你今年多大了?”   顾澜了然的报上生辰,果然见到楚钰的脸垮了下来,因为她生辰比他大了好几日呢。   正准备把一脸难以置信的小皇帝送走,彩珠就愤怒的跑进来,气呼呼的站在顾澜身边。   顾澜问:“怎么啦?不是让你去雪园门口盯着侯爷什么时候回来吗?”   彩珠看楚钰在,有些不敢说,顾澜便说:“这也没外人,说吧。”   彩珠本来也快憋不住了,连珠炮弹似的说道:“奴婢去那等侯爷,可今天那地方让人给占了,就是那个婉莹姑娘,好端端的她带着丫环在那散步,侯爷回府一定会经过的,她就是没安好心想单独跟侯爷说话。”   顾澜心说这婉莹姑娘上次被周廷焱那般打击还不死心,真是勇气可嘉,她没想别的,只觉得这热闹可看,但碍于楚钰还在这,她也不好表现出来。   哪知道小皇帝比她还爱看热闹,撺掇顾澜:“哪个表姑娘,挖你墙角来的,小爷去见识见识。”   顾澜装作懵懂:“什么啊?婉莹姑娘挺好的。”   楚钰摇摇头,那嫌弃的语气与他舅舅同出一辙:“你可真是傻,一点不像顾家的女儿。”   他已经从外祖母那知道了,舅舅娶得是顾遥之的小女儿顾澜,听说还挺天真纯良的,他本来不怎么信,可现在顾澜这样子容不得他不信。   “快走,不然你家侯爷要被抢走了。”楚钰扯着她的袖子就往外走,两人悄悄来到雪园和侯府那条必经之路,藏在月亮门边上,盯着不远处与丫环说笑的婉莹。   “就是她啊。”楚钰失望,这比起顾澜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舅舅得是眼睛瞎了才能看上这个什么表姑娘吧。   嘘,顾澜示意他别说话了,因为小路那边周廷焱与周顺已经朝这边走来了。   婉莹装作无意,等周廷焱走到近前,才一副刚刚发现的样子,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侯爷。”   周廷焱眉头一皱,也不往前走就那么直直打量她,婉莹娇羞的拢了拢鬓发,周廷焱这时突然开口。   “你谁啊?”   两道声音说着一模一样的话,顾澜惊讶的转过头,楚钰模仿周廷焱,眼里淡淡的冷讽,嘴边的嗤笑,甚至连眉峰皱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不是你想撩,想撩就能撩。 第14章   被周廷焱冷声讽刺迎面击中的婉莹姑娘,此时不大好,先是一阵恍惚,紧接着是难以置信,最后几乎是崩溃般倒退了两步。   但她最后还是稳住了,脸上带着淡淡的苍白,低眉垂目说:“侯爷,婉莹是来为那日的事道歉的,不知侯爷不喜熏香,惹了侯爷不快,婉莹自知有罪。”   她本以为这样说话,这样的态度,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也能让周廷焱怜惜几分,不再计较,万没想到,听她说完周廷焱还是那副冷漠不为所动的样子,甚至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婉莹努力忍耐才没有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只是眼睛微微泛红,委屈说道:“我叫婉莹,是二夫人的表妹。”   待要再说,周廷焱已经不耐烦的摆手,道:“你与本侯非亲非故,别挡路。”   非亲非故?婉莹觉得今日这天灰蒙蒙的,难道不是他的亲戚连在路上与他说句话都不行吗?   “侯爷,侯爷是生婉莹的气吗?不知者不罪,婉莹以后绝不再用熏香了。”   周廷焱微微皱眉,脸上写着很真实的疑问,“与本侯有何干系?”   “不知所谓。”   又是两道声音一起,顾澜眼神复杂的看着身边兴致勃勃模仿周廷焱的小皇帝,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楚钰得意一笑,小声道:“你没见过,这种阵仗我舅舅经历多次了,每次他的反应都差不多。”   另一边,婉莹姑娘心碎了,看周廷焱走过来,嫌恶的瞥她一眼,只得失魂落魄的让路,发现周廷焱一次都没有回头,连个正眼也不给她,婉莹姑娘终于用帕子捂着脸往回跑。   陪在她身边的丫鬟正是青梅,她摇摇头,脸上是早有预料的淡然,又怕这位表姑娘受了刺激,只好拔腿跟上。   楚钰将周廷焱过往的这种经历给顾澜回顾了一遍,正说到兴起,就觉背后寒风突至,一道声音让他凉到头皮发麻。   “听够了吗?”   楚钰下意识摇头,随后又赶紧点头,道:“够了够了。”   顾澜回头看,周廷焱冷漠的站在他们俩身后,婉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们是背靠着月亮门的,所以没发现他过来。   “侯爷回来啦。”顾澜老老实实的朝他甜甜一笑,顺便离楚钰远了些,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自愿过来偷听的。   楚钰倒没觉出什么,本也是他拉着顾澜来的,可是他不得不把这位小舅母拉下水了,还得靠着她救自己一命呢。   “舅舅,是小舅母的丫鬟说在这看见那人拦你的路了,我就陪她来看看。”   顾澜脸上一怔,看见楚钰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她想着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就背了这个锅。   “是,是我要来的。”小姑娘不知所措的偷偷扯周廷焱的衣角,周廷焱迫不得已脸色和缓几分。   “算了,下不为例。”   楚钰神情一松,刚想说话又被周廷焱瞪了一眼,“你自己滚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楚钰一句话噎在嗓子眼,委委屈屈的:“小舅母你看他。”   顾澜装作不懂:“你怎么叫我小舅母呀?”   周廷焱懒得介绍,还是周顺机灵说道:“这位是当今圣上,也是侯爷的亲外甥。”   顾澜恍若受了惊吓,看着楚钰说不出话来,楚钰善解人意的开导她:“你怕什么呢?你可是朕的长辈。”   周廷焱眉间愈加不耐,冷冷说道:“去跟老夫人说一声,然后回宫。”   楚钰在他这里装委屈是没用的,周廷焱烦死那群老臣来找他告状了,从不让楚钰在宫外多待,半日已经是破例了,这还是他躲到顾澜院子里,下人不敢进去找人,才耽搁了这么久。   楚钰不舍的看了顾澜一眼,看得顾澜一脸莫名,可惜就是没等到这位小舅母求情,于是只好霜打茄子一般带着高福走了。   楚钰离开后,顾澜乖巧的跟着周廷焱,毕竟刚才偷听了他跟婉莹说话,又听到楚钰讲起他的从前,顾澜还是有些心虚的。   周廷焱没有揭穿她那点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小心思,与她一同回到院子,顾澜给他端茶,他也照常喝了。   “侯爷用饭了吗?”   “尚未。”   周廷焱忙到这时才回来,厨下备着的饭菜已经凉了,即便是热着,他也觉得难以入口,顾澜便让尤氏再去做些烤肉来,正好她也没吃饱。   尤氏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又拿来一个大食盒,里面是刚出炉的烤羊肉,周廷焱尝了一口,也觉得不错。   两人分食了烤羊肉,喝着清茶解腻,顾澜怕他想起来又问刚才的事,变着法给他找事,一会儿让他看自己这两日练的字,一会儿又指着院里的花问他开的好不好。   周廷焱察觉几分她的忐忑,审视般看着她,问:“真是你想去看的?”   顾澜先前已经承认了,这时再反口岂不是在小皇帝那里也没了信义,索性就承认了。   “嗯,我觉得婉莹姑娘挺好的,上次也是不知情才用了那么浓的熏香,侯爷就别怪她了。”   她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捡着好听的说,“我也怕她今日又用熏香了,侯爷闻着难受。”   她心想,你看,我这是在关心你,也关心婉莹姑娘,这么说你总不会怪我去偷听吧。   谁知周廷焱听了她的话反而面色古怪,有一种期待落空的恼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怨怪。   “你不吃醋?”周廷焱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澜摇头:“不啊。”   周廷焱心里的火窜了上来,你身为侯夫人,有人来勾搭你的夫君,你竟然不吃醋,还帮她说好话!   你凭什么不吃醋!   周廷焱抓住她的手,迫使她靠近自己,寒着声音问:“你心里没有一点难受吗?”   顾澜懵懵懂懂,她只知道周廷焱生气了,至于为什么生气,她猜也猜不到。   “我……我不难受啊。”   她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而周廷焱终于放开她的手,眼神像结了冰。   “好,随你。”   周廷焱带着周顺走了,顾澜还维持着先前那姿势,手都没放下,声音打颤,问奶娘:“他,他怎么走了?”   尤氏叹了口气,还不是你气的吗?你一点吃醋的表现都没有,哪有男子不在意这个的,她不忍心数落顾澜,只得说:“侯爷觉得你不在乎他,你还是想个法子哄哄。”   顾澜心里回过味来,也有些不安,她刚一见面就对周廷焱说仰慕他,这时连醋都不吃,被他想起来岂不是有欺骗的嫌疑。   虽然确实是骗了,那也得找补回来。   顾澜想通了,先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下午,连晚饭都恹恹的不想吃,晚饭后,又走到院门口,神情落寞的看着远处,路过的下人都看见了,于是这事又在侯府里传开了。   周老夫人听闻之后想去劝劝,葛嬷嬷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最后将信将疑就没有去。   二夫人正在婉莹屋里劝她别哭了,丫鬟过来说这事时,她别提多开心了。   “你说侯爷对那位发脾气了?”   丫鬟:“发了,侯爷下午怒气匆匆离开的。”   “顾氏呢,什么反应?”   丫鬟:“侯夫人在屋里哭了一下午,连晚饭都没吃,后来还在院门口往书房痴痴地望呢。”   一连串的笑声,二夫人笑的前仰后合,拍着手道:“顾氏准是因为你跟侯爷闹了,女人嘛,不就争风吃醋这点事,婉莹,别哭了,她那边一闹起来,你就有机会了。”   婉莹哭红了双眼,抽噎着问:“真的能行吗?”   得到二夫人肯定的回答,她又恢复了斗志,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等侯爷多见她几次,或许不会那么排斥了,她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病弱的顾氏吗?   顾澜在院子里顾影自怜了一会儿,然后谁也没带,自己来到周廷焱的书房外,她也不使人通传,默默坐在了院里的石桌旁,书房外的下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周顺出来时瞧见了,过来问她:“夫人,侯爷那边……”   顾澜懂事道:“我知道,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着侯爷。”   周顺为难,侯爷一忙起来说不定得到后半夜,夫人身子弱,别再吹了夜风病倒了。   他也没告诉顾澜,自作主张进去禀报了,当然碰了一鼻子灰。   “让她走。”周廷焱还没消气,声音冷硬。   顾澜在外头听见了,委屈的红了眼睛,那小可怜的模样,下人们看了都不忍心。   周顺不知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周廷焱仍然火气不减。   “她不走你不会给送回去,蠢笨。”   眼看着是没辙了,周顺正打算出来送顾澜回去,就听外面忽然想起了一阵绵软清甜的歌声,仔细一听,是有人在唱小曲呢。   周廷焱耳朵动了动,随即不着痕迹的侧耳细听,这听着像顾澜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就见顾澜一手拄着石桌,怔怔地望着书房的门,一支小曲唱的凄凉哀婉,我见犹怜。   “盼君多垂怜,妾心尤惴惴。”   “西风断妄念,空夜冷烛光。”   ……   周廷焱莫名觉得心中空了一瞬,愣愣地看着那个伤心而不自知的女子落下泪来。   他就知道,她还是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词瞎编的,勿怪勿怪。 第15章   一支小曲道尽了落寞苦楚,顾澜声音本就偏软,又带了一丝清甜,听上去颇有一种缠绵之意,书房外的下人听得呆了,直愣愣的看着这位惹人怜惜的侯夫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忍心伤害这样的女子。   周廷焱察觉到周围下人的反应,心里生出了一种藏好的宝贝被人窥探的愤怒,他合上窗户,在周顺惊讶的目光中,打开了书房的门,冷眸盯着院子里仍在轻声哼唱的女子,恼怒道:“过来。”   顾澜鼻尖轻轻一抽,一声婉转的低泣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周廷焱身形一滞,从书房里跨出一步,脸上也不似刚才那样冷漠。   “还不进来?”他挑眉问她。   顾澜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秋水般的眸也亮起来,专注的看着周廷焱走向他,周廷焱偏过头,脸上有些不自然,但他的余光一直瞄着顾澜,看她什么都不顾,一脸欢喜的朝自己走过来,一晚上的郁气就这么烟消云散。   小丫头到了他面前,眼中还有一丝紧张和害怕,越是着急掩饰就越明显,她懊恼的低下头,声音乖的让人心疼:“侯爷,你别气了,好不好?”   周廷焱怔了怔,微微垂下目光看她,顾澜今年十五,从小不被亲生父亲喜爱,在顾家受尽了委屈。她嫁给他,小心翼翼,乖巧懂事,在镇北侯府,他成了她头顶的一片天,周廷焱从不怀疑初见时顾澜那一句仰慕他,但他细想,又觉得她多半是想得他庇护,少有几分少女心思。   想到此,周廷焱不得不承认他这气来的莫名其妙,她或许还不懂女子间为了男子争风吃醋,别人的龌龊心思,反倒不及自己生气不理她,来的让她惶恐难过。   他想明白了也不再冷着一张脸,伸手给她,说道:“进来说话。”   顾澜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周廷焱拧起眉峰,手这么凉,到底出来多久了,他不说话,脸色阴沉地皱眉,顾澜看见了不由瑟缩了一下,周廷焱轻轻揽住她,把她带进了书房。   周顺极有眼色的带上门出去了,他挡在门口隔绝了众人的好奇的目光,驱赶着挥手。   “看什么,出去不许胡说八道。”   书房的下人都是周廷焱的心腹,自然不会多说,但别人可就未必了。顾澜前脚刚进书房,后脚就有人把这事传到二夫人那边去了。   婉莹傍晚只顾着哭没有吃晚饭,二夫人过来劝着她吃了点清粥小菜,吃完正闲聊,那边一个丫鬟跑进来,对二夫人说:“夫人,侯夫人去书房了。”   二夫人冷嘲热讽:“侯爷生气了哪是那么容易挽回的,吃闭门羹了吧。”   小丫鬟点头,二夫人满脸写着得意,心说这顾氏不过如此嘛,没等她笑出来,小丫鬟又说:“一开始侯爷没叫她进去,后来她在外头唱了首小曲,侯爷就让进了。”   “什么?”二夫人一惊,差点失手打翻茶盏。“唱的什么,你细说来。”   小丫鬟便给她学了几句,二夫人听着那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赶紧让小丫鬟别唱了。   “这唱的什么,伤风败俗,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学这个。”她一脸鄙夷,却又暗自动了心思,目光灼灼的看着婉莹。   “表姐,怎么了?”   二夫人转身走到房里那把琴边上,指着琴问婉莹:“我记着你会弹琴。”   婉莹心里明白了她的打算,却还是问道:“会啊,表姐到底怎么了?”   二夫人笑了笑:“这要是管用当然不能便宜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只会唱点闺怨小曲算不上什么,她们婉莹可是会弹琴写词的才女呢,到时候一对比,还不高下立见。   顾澜一进书房就乖乖立在周廷焱身边,看他处理一些紧急的公事,周廷焱虽然觉得她在身边,让他偶尔分心,但也没有赶她走,方才顾澜可怜的样子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对着这样的她,他说不出一句重话。   放下一份急报,周廷焱抬眸看她,“还冷吗?”   顾澜摇摇头,小口小口喝着汤,厨房刚送来的什锦丸子,热乎乎的直冒气,她用勺舀了一个丸子,小心的咬一口,鲜甜的汤汁冒出来,吃的一脸满足。   周廷焱抬手指着书房另一边的矮桌,道:“去那边坐着吃。”   顾澜委屈的看着他,大眼睛眨呀眨,眼里水汽弥漫,周廷焱只得忍了:“吃吧,坐这里。”   他把看完的公文归置到一边,让出了自己的座椅,按着顾澜让她坐好,然后垂首站在旁边,看着她嘴里一鼓一鼓的咬丸子。   这种感觉荒谬又新奇,周廷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书房的桌案旁,看一个女子吃东西。   顾澜仰起脸,目若灿星,“侯爷,你吃吗?”   “不了。”周廷焱拾起一卷书,心不在焉的看起来,视线偶尔落在她红润的唇上,不过片刻就会躲避般移开。   顾澜吃饱了,把碗推到一旁,双手撑起头看他,看两眼就忍不住打哈欠了,周廷焱察觉,问道:“困了?”   小丫头掩饰的摇头,“不困。”可她眼里的困顿都要溢出来了,周廷焱用书卷轻轻敲她额头。   “回去睡吧。”他叫来周顺,吩咐他送顾澜回去,顾澜走到门口,周廷焱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曲子谁教你的?”   顾澜闻言情绪有些低落,“小时候我娘唱给我听的。”   周廷焱没再多说什么,摆手示意周顺送她回去,书房里还有独属于女子的甜香,他重新坐回去,浑身都被这种香甜软糯的气息包围了,那卷书很久没能翻动一页。   第二天,周廷焱忙到傍晚才回府,宁州府连日多雨,水涨起来把河堤淹了,送往赈灾的粮款又出了问题,刚报上来,死了一个五品同知,说是贪墨赈灾粮款畏罪自杀的,议政司一群老臣吵吵嚷嚷,迟迟拿不来一个章程,周廷焱听了半日,直到现在头还疼着。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又在书房里想对策,总不能一直没有决断,恰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琴音,还伴着女子柔婉的吟唱声。   周廷焱捏了捏眉心,头痛加剧,刚想了一半的对策就这么被打断了,他扔了桌上的镇纸,咣当一声砸在门上。   “周顺,滚进来。”   主子不耐烦,周顺缩着脖子不敢大声说话,“侯爷,有什么吩咐?”   周廷焱指着外头,脾气差的要冒火,“什么声音?”   周顺愣愣的回答:“像是琴声。”   “谁问你这个,把弹琴的人轰走,琴给爷毁了,办不好你有多远滚多远。”   “唉,属下这就去。”周顺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了,老虎正在气头上,惹不得。   与此同时,顾澜在小院里散步消食,也听到了琴音,彩珠愤怒的进来,说:“姑娘,奴婢刚才看见厨房的小桃,她说表姑娘在凉亭里弹琴呢,那亭子跟咱们雪园就一墙之隔,离侯爷的书房可近了,侯爷这时候一定听见了。”   顾澜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十分有闲情逸致的让腊月搬张椅子过来,嘴里夸道:“挺好听的。”   她来侯府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吃得好不说,吃完还有人弹琴唱曲,简直不要太开心。   尤氏看她这样子,叹息着摇摇头,进去给她铺床了。   凉亭里,婉莹一边弹一边问青梅,“有人过来吗?”   青梅知道她想的什么,装装样子看着那边,嘴里敷衍道:“没呢,您再弹一会儿吧,兴许已经过来了。”   婉莹定了定心,边弹边唱,她侧身坐在凉亭里,露出自己姣好的侧脸,姿态端庄,神情温柔,长发随着夜风轻轻飘起,旁边一盏夜灯发出暖融的光。   可惜这样的美好意境注定没人欣赏了,青梅打远瞧见周顺带了几个人过来,心里咯噔一声,提醒道:“表姑娘,周顺来了,咱们要不先回去。”   婉莹哪里肯听,还心想是周廷焱听了喜欢派周顺来寻人,便摇了摇头,不肯走。   青梅暗笑一声,也不再劝她,自己躲得远远的,周顺来者不善,动起手来更是六亲不认,别殃及了她这池鱼。   周顺心急火燎的带着人找过来,正好撞见婉莹在弹琴,这下子连赖也赖不掉了,他火大的吩咐下人:“来人,送表姑娘回去。”   婉莹震惊极了,怎么回事?周廷焱不喜欢听曲吗?她还弹琴了呀,词也写的雅致,比顾澜昨日唱的好上百倍,怎会如此?   不等她想明白,有两个下人对她道了声得罪,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走了,青梅要来收起琴,周顺把她挡开,客气笑道:“我帮你拿。”   她当即预感不妙,果然下一刻,周顺“哎呦”一声,装作不小心崴了脚把琴扔进凉亭边上的小池塘里了。   “对不住。”他敷衍说道。   青梅连连摆手,谁敢让这位道歉,嫌死的不够快吗?周顺向来圆滑,必定是侯爷下令了,他才这么不留情面的把琴扔了。   青梅心里有了计较,看来得想个法子离开这个婉莹姑娘,最好离二夫人也远远的,这俩人作死千万别拉上她。   小院里,顾澜听的正美,琴声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睛失望地问:“怎么不弹了呢?”   过了一会儿,彩珠回来了,她方才过去看热闹,如今满面笑容的来跟顾澜说:“姑娘,侯爷让周顺去把表姑娘赶走了,琴都给她扔了。”   顾澜听了直叹气:“可惜了。”多好的琴声啊,以后怕是没机会听了。   “可惜什么?”   周廷焱觉得自打那个婉莹来了,府里乌烟瘴气的,他在书房待了一会儿,头疼的心里烦躁,想了想还是决定到顾澜这里看看,寻个清净,结果进门就听她说了一句“可惜了”。   顾澜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不好,自己偏要多嘴说什么可惜了,这回给他听见不知又要折腾什么了,她反应极快,转身就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歪歪头显得很可爱。   “侯爷忙完啦,我刚才在想,这么美的夜色侯爷不能陪我一起看,真是可惜了。”   周廷焱其实没听清她跟彩珠的对话,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的烦躁稍稍压下几分,黑眸里浮现一点笑意。   “今日都做了什么?”   顾澜双手挽住他手臂,两人往屋里走,她把这一天的做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走到房门前才说完,周廷焱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虽然还是头疼疲惫,但心里的火气神奇的消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留言送红包呀。 第16章   婉莹被周顺带着人送回了二夫人的院子,二夫人本来欢欢喜喜的等着,没想到等回来一个哭哭啼啼狼狈不已的婉莹,周顺上前皮笑肉不笑的问了声好,同时表示:   “侯爷不喜府中吵闹,您劝劝这位表姑娘,安静些,否则……”   接下来的话自然不用说,二夫人没敢与周顺翻脸,强撑着笑让下人送他,而后还要安慰伤心不已的婉莹,自己也闹得心烦。   周廷焱与顾澜一起进屋,腊月连忙端了两杯茶上来,奶娘尤氏看他们在罗汉床上坐了,便带着腊月彩珠出去了。   周廷焱抿了一口茶,随后才发觉嘴里竟然不是茶叶的苦涩,而是带着一股清甜和沁凉,他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挑眉问道:“梨汁?”   顾澜双手捧着脑袋,乖乖的点头,邀功一般:“我出的主意,侯爷整日喝些苦茶,不如换个口味喝点甜的。”   周廷焱倒是没说什么,他又喝了一口,进来时萦绕周身的烦闷都没了,顾澜微微一笑,自从上次给周廷焱送甜汤,她就发现他爱吃甜的,只是碍于镇北侯的威严,平日压抑自己罢了,她有时实在不懂,他们这些人吃饭喝水都不得自由,仿佛不能有自己偏爱的东西。   在顾家,顾太傅也是这样,极少的几次一大家子一起吃饭的时候,顾太傅每个菜就碰那么一筷子,她那时还小,觉得连像她一般的孩子都吃不饱,顾太傅是不是整日饿肚子。   周廷焱今日情绪不太对,喝点甜的也许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顾澜回过神来,周廷焱那杯子里已经空了,她起身想叫腊月再续一杯,才走了两步就被周廷焱拉住,他捏了捏眉心,道:“够了,我回书房。”   离得近了,顾澜也看出来他不舒服,她凑近了,小手抚上他的额头,担忧问道:“怎么了?头疼吗?”   周廷焱几乎在她的手覆上自己额头时,便难以抑制的身上一震,顾澜的手滑腻柔软,凉丝丝的,一贴上来他就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退后。   顾澜也愣了愣,心里微微别扭,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她想把手收回来,可敌不过周廷焱的力气,索性放弃了。   “侯爷,我给你按按头吧。”   周廷焱闻言闭目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暗哑,莫名的好听,他问:“你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以前奶娘头疼时,顾澜也给她按过的,她没做声,把另一只手也贴上他额头,两只手找着穴位给他按,周廷焱看她那样子累得慌,稍微往边上让了让,拉着顾澜坐在他身边。   只是顾澜长得娇小,这一坐下更加够不着他,她手酸,指着罗汉床说:“侯爷躺下吧。”   周廷焱听话的挪动身子,但下一刻他没按照顾澜的话躺在靠枕上,而是将枕头塞进她怀里,在顾澜错愕的目光下,他躺了下去。   “开始吧。”他扬起修长的眉,好整以暇望着她,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她小巧的下巴,呼吸起伏,眼里有几分慌乱。   顾澜着实被惊到了,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她手在半空中,放在他额上也不是,收起来更显得奇怪。   周廷焱仍然看着她,眼底有些沉,出声催促:“嗯?”   顾澜定了定神,如先前那般给他按揉额头,周廷焱最初还黑眸灼灼凝视她,很快就舒服的闭上眼睛,顾澜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直到那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松了口气,放开手。   只是她又犯了难,他这么枕着她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夜深了,她不时地打哈欠,困极了揉着眼睛。   顾澜委屈地伸手推他肩膀,可刚碰上,看他睡着时仍蹙起的眉,又暗恼着放下了,她今日就不该生出好心非要给他揉头,这下子害她没法睡觉,指不定要在这罗汉床上熬一宿了。   奶娘和腊月进来两次,看见这情形也不敢打扰只能避出去,到了后半夜,顾澜实在熬不住了,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天不亮周廷焱就醒了,他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还有些怔忡,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直到侧目看见一旁熟睡的女子,他记忆开始回笼。   顾澜一开始是趴在桌上睡的,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就挤在一起了,她身上盖着他的外袍,周廷焱小心的把自己的胳膊从女子脖子下挪出来,动了动僵硬的肩膀,起身站在床边看她。   顾澜睡相不错,只是踢掉了鞋子,一双小脚露在外头,白的晃眼,周廷焱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看到里间床上的锦被,他走过去拿起锦被,再回来给她盖上,从头罩到脚,眼前终于不用再受那双小脚的折磨。   周廷焱离开时没惊动下人,独自回了书房,周顺看他没穿外袍震惊不已,只是面对着镇北侯那张冷漠如斯的脸,他也不敢问什么。   周廷焱回到书房才松了口气,天色尚黑,这一路没人瞧见他,不然准要暗地里嘴碎了。   他看了眼天色,放弃了再眯一会儿的打算,思量起昨日想了一半的对策来,或许是睡得好,他比前一日精神百倍,头不疼,脑子里也清楚,很快就想好了关于宁州府的解决之策。   天亮时,顾澜裹在棉被里睡得正香甜,尤氏进来喊她,她才醒过来。   尤氏问:“侯爷呢?”   顾澜用手背揉着眼睛,一脸茫然:“什么?不知道。”   她这才想起周廷焱昨夜是歇在这里的,她扯了扯身上缠紧了的外袍,皱皱鼻子不愿意道:“哎呀,可累死我了,他可别再来了。”   尤氏惊在原地,暗自打量着顾澜,累?是她想的那回事吗?   “姑娘,你,可有哪里疼?”尤氏问的小心翼翼。   顾澜抬起手腕给她看,“疼。”转而又晃了晃脖子,苦着脸道:“哎呀,疼。”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腿,哭唧唧:“腿麻了。”   尤氏最后只得直接问道:“昨晚你们都做什么了?”   顾澜睁着湿润迷茫的大眼,控诉道:“给他揉头啊,还当了他的枕头,我都没睡好,准是落枕了。”   尤氏听了心里不知是悲是喜,脸上复杂的很,她们家姑娘是真的还没长大呢,镇北侯也真是让人惊讶,竟然真的什么都没做,单纯的搂着媳妇睡了一宿。   她不免又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心说这侯爷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正院里,老夫人刚刚听说周廷焱昨夜没回书房,此时笑的牙不见眼,拉着葛嬷嬷说话。   “我原还想着要把那婉莹撵走,谁想到她折腾这一出还真有用,焱哥儿不就歇在澜丫头院子里了吗?”   她感叹道:“这倒真是不能赶她走了,闹吧闹吧,闹得我抱孙子了才好呢。”   周廷焱自打那天宿在顾澜那里,已经好几日没见她了,不知为何,他一想起顾澜,那天那双嫩白的小脚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从而让他像烧着了一把火,浑身难受,见她觉得煎熬,不见又暗自恼怒。   久而久之,周老夫人也发现了他的刻意躲避,他下朝回府就让秋容带人堵着他,前两回周廷焱躲过了,这一次却没能躲过。   他冷着脸去了正院,周老夫人一直瞪他,怕他不耐烦再走了,一脸痛心的问他:“你到底怎么回事?”   周廷焱皱眉问:“什么?”   周老夫人捂着心口:“今天澜丫头来请安,说你都好几日不着面了,你想什么呢?媳妇娶进门来你就看着不成。”她说着又抱怨道:“对了,如今你看都不看了。”   周廷焱忍下心头火,“母亲,你问她了?”   他这样在意,倒让老夫人疑惑了,瞧着也不像是不喜欢,这不在他亲娘面前还维护着吗?她哼了一声:“没问,我犯得着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   周廷焱面色稍缓,道:“顾澜年纪小,不急。”   他不想与老夫人谈论这个,借口有事离开了,老夫人气的不行,说的是什么话,就知道顾念人家年纪小,也不想想你都多大了。   周廷焱出来时沉着脸,显然不像面对老夫人那般着意忍耐了,他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不止如此,从那晚开始,小丫头每夜入他的梦,他都恨不得将人箍在怀里肆意妄为,可放到现实,她确实还小,且体弱多病。   那么瘦,还是养养吧,侯爷无奈的想。 第17章   长安街上,镇北侯府的马车缓缓走过,跟随的护卫一声不发默默骑马,周顺打马走在马车边上,时不时往马车里看看,总觉得一股化不开的阴冷要从车里冒出来。   他叹了口气,心说主子的脾气越发难以捉摸了,他能看出来这两日周廷焱心里烦,想去看顾澜又不知为何总是临时打消念头,更火上浇油的是,今日对通州知府的判决下来了。   那个账本呈上去,丝毫没有咬到顾遥之,或者说那点影响可以忽略不计,顾遥之太精明了,提前安排了人认下全部罪责,他倒是假模假样的说自己的门生做下这等事,他要闭门思过一段时日,他言辞恳切,皇上只好答应了。   马车停在镇北侯府大门口,周廷焱阴沉着脸下了车,他走得很快,全身散发着一种谁靠近就杀了谁的气场,门房惯会讨好,今日愣是缩着没敢上前。   周顺不远不近的跟着,确定自己在一个能听到吩咐,又不会被迁怒的距离,周廷焱迈过门槛,踹翻了前院路旁的一个石墩子,对老夫人安排来拦路的秋容视而不见,拐了个弯直接回了雪园。   周顺见他在一条岔路上顿了顿脚步,然后负气一般走向书房,他刚想跟着,就看到周廷焱停下脚步,把拳头攥的青筋暴起,黑着脸选了岔路的另一边。   这是去找侯夫人了?周顺心里替顾澜捏了把汗,毕竟是顾太傅惹得周廷焱大怒,难保侯爷会不会把这股气撒在顾澜身上。   他默默跟着,到了顾澜那小院门口,未见人先闻一阵笑声,周顺纳闷,这是在干嘛?   周廷焱冷锐的眉峰微微挑起,进了小院直接朝笑声来源处寻去,时值深秋,院子里的绿叶染上一层秋红,因为这笑声,少了些凄凉多了点热闹,周廷焱的心莫名静下来。   他随意的朝声音来处望了一眼,随即就再也移不开眼,小院的两棵树中间,被人绑了个秋千,小姑娘双手抓着绳索,一身湖蓝色宽摆千褶百迭裙,腰带上的玉环随着秋千晃来晃去,笑意娇俏,一双小脚轻轻翘起,像遗落凡俗的精灵。   周廷焱这时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缓缓靠近侧身坐在秋千上的女子,在她一声惊呼声中伸手把秋千送的更高。   奶娘尤氏看见这情形带着腊月彩珠退到一边,顾澜没看到人什么也不知道,还当是彩珠与她嬉闹,板着脸凶她:“彩珠,晚饭扣你一盘肉。”   自以为自己捏住了彩珠的弱点,顾澜微微放心,但她显然放心的太早了,周廷焱岂会在乎那一盘肉的威胁,在秋千落下时,着力一推,顾澜发现这下比刚才更高,冷汗都下来了,她回头看见是周廷焱,不得不软下声音求他:“侯爷,放我下来吧,我怕。”   她一脸委屈双眸含泪的样子对付他极其有用,周廷焱没再推了,等秋千晃到手边时顺手一抓绳索,顾澜稳稳的靠在他怀里。   “侯爷,吃饭了吗?”顾澜从秋千上跳下来,一边双腿哆嗦着一边问他。   周廷焱没回答,嗤笑道:“怕高还敢玩秋千。”   顾澜心里小小的怨愤了一下,没敢回怼,她玩的好好地,谁知道这位爷今日气不顺又折腾什么?   周廷焱顺着心意戳了戳她额头,顾澜揉着被戳红的额头委屈的直躲,男人见她如此笑了一声,低哑的不像话,顾澜弱弱的用手拦着,听着他的笑声心里不自在。   “侯爷,你饶过妾吧。”她把额头露给他看,细嫩白皙的皮肤确实红了,周廷焱轻咳一声收回了手,他转身进了小厅,顾澜在后头咬牙切齿,瞪了他一眼。   小厅里四下窗户开着,很是亮堂,周廷焱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被风吹得飞起一角的宣纸,走近一看,那上面是一段佛经,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头疼,只因这字写得太差了。   “你写的?”侯爷满脸复杂,心里对顾澜的遭遇又心疼了一分,顾遥之当年是状元之才,女儿竟然连字都写不好,可见在家里有多不受待见。   顾澜羞愧的低头,“母亲寿辰要到了,我想着……”她抬起一双雾气蒙蒙的水眸,难为情地问:“我这礼物是不是拿不出手?”   周廷焱被问的一愣,原以为她是为了打发时间随便抄的,谁想到是给周老夫人的寿礼,他沉默了半天,含糊回答:“还算不错。”捏着一张虫子爬一样的字,侯爷眉头皱得老高,但他转而又神情舒缓。   他那几个嫂子每年送些高价买来的玉佛如意、宝石珍玩、刺绣织锦,讨好的心思藏都藏不住,顾澜虽然字丑,但肯静下心来抄佛经,也算一片真心,何况她年纪那么小,整日对着佛经这种枯燥乏味的东西,更显难得。   不过叫老夫人看见这字还是不太好,周廷焱招手让顾澜过来,小姑娘乖巧腼腆的走到他身边,周廷焱写了个字给她看,顾澜静静瞧着,眼神茫然。   “学不会?”侯爷这辈子也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他自小禀赋绝伦,学什么不过是一瞬的功夫。   顾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笨的不像样,继续摇头,周廷焱叹了声气,似无奈又心疼。   “你过来。”   他抓着顾澜的手,从教她握笔开始,一笔一笔教她写,这种小楷要比顾澜平时练的大字难,周廷焱只当她掌握不好力度,一遍遍重复着。   “侯爷,这样行吗?”顾澜极力控制,就比先前写的好了一点,周廷焱看了一眼,昧着良心夸道:“嗯,有进步。”   顾澜侧脸有些痒,用手背抹了一下,没想到手上沾了墨,顿时脸上黑了一块,侯爷见此,十分不厚道的笑了,顺手一揩,把那块墨迹抹的大了些。   顾澜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才恢复自然,她只作不知,让他笑个够。   周廷焱一上午因为顾太傅积聚的怒火,不到半个时辰就毫无踪迹,他离开后,顾澜盯着纸面上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字迹发愣。   她把周廷焱写的那张小字翻出来,忽然不屑的笑了声,抬手在他的字旁边落笔,写下同样的一个字,两个字难以辨认分毫不差,后者足以以假乱真。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顾澜头脑清醒了些,把那张纸撕碎了团成一团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出去跟朋友吃饭,更的晚了。 第18章   二夫人院子里,婉莹蹙眉坐在屋外的回廊上,自从她上一次被周顺强行送回来,从小珍爱的琴也给扔了后,婉莹意志消沉了好几日,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今日是二夫人拉着她,她才在这回廊上略坐一坐。   二夫人喋喋不休的跟她说着雪园那边的事,婉莹听着,看到回廊下的池塘,心情又抑郁了几分。   “听说侯爷冷了她好几天,昨日又巴巴的去了,我让下人去打听了一嘴,说是还教她写字,笑话,堂堂太傅之女,大家闺秀连个字都写不好。”   婉莹没接话,她表姐整日嘲讽那位顾氏,可是人家就是有办法,让冷漠无常的镇北侯屡屡对她破例,怎么就不是本事了?   不过教她写字……婉莹想到了什么,连二夫人叫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婉莹,婉莹,你发什么愣?”   婉莹终于回神,借口自己不太舒服,告别了二夫人回屋去了,二夫人不满,背后骂她烂泥扶不上墙,无能还自诩清高。   别人的纷争影响不了顾澜,她这方小院子布置的极舒适,眼看就要入冬了,不知不觉她嫁来镇北侯府都一个月了,顾澜怕冷,让人在窗户上又糊了一层,终于不觉得四下漏风了。   此时她正在小厅里练字,周廷焱要她一天写满几张,晚上给他送到书房去,他要检查,并说佛经不要她抄了,给老夫人的寿礼他来准备,顾澜自然乐得省心。   书桌边上放着一个炭盆,怕崩出火星子外头用一个罩子盖上了,里面的炭烧的红彤彤的,暖意一阵阵飘来,顾澜有些犯困,不知不觉就打了个哈欠。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午睡时,彩珠神情别扭的走进来,口气不怎么好说道:“表姑娘过来了,要见你。”   顾澜微微一愣,她一时差点忘了这位表姑娘。   “那请人家进来吧。”   彩珠噘嘴,老大的不愿意,她平时与顾澜随意惯了,又是同样喝尤氏的奶长大的,自然多了亲近,于是杵在那里不肯动。   顾澜哄她:“去吧去吧,晚上给你吃炖肉。”   彩珠哼了一声,负气出去请人了,她走到院门口,对婉莹也没什么好脸色,她比顾澜小两个月,但从小到大,她力气大一直护着顾澜,有时候也替她挨打挨罚,她看这个婉莹就不顺眼,怕她耍小心思欺负顾澜。   “表姑娘当心着点,地上不平,仔细别摔了。”彩珠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   婉莹装作听不懂,还朝她笑了笑,于是彩珠更生气了。   几人进了小厅,顾澜放下笔迎出来,客气道:“婉莹姑娘来啦,快进来。”她笑的天真又真诚,拉着婉莹的手把她往屋里请。   两人坐下后,彩珠也不去倒茶,就站在顾澜边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婉莹,腊月拉拉她的袖子,今日尤氏出去了,没人管着彩珠,她不肯听她的,腊月只好先去端茶了。   婉莹面对彩珠不善的眼神依然面不改色,与顾澜闲聊起来。   “我到侯府这么久,还未来拜见过侯夫人,真是太失礼了,那日夫人说喜欢我做的香包,我特地带了几个过来,夫人瞧瞧?”   顾澜脸上的笑恰到好处,亲切道:“真的呀,那多谢了,婉莹姑娘太客气了,你是二嫂的表妹,大家都是亲戚,你也别一口一个侯夫人了,我听着别扭。”   彩珠偷偷在她旁边用手指戳她的手臂,顾澜躲开继续与婉莹话家常。   她接过婉莹带来的香包,夸奖道:“呀,真好看,婉莹姑娘手真巧。”   婉莹害羞的低头,其实是在掩饰眼里的轻视嘲讽,她来之前还真当这个顾氏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如今一看,她是真的蠢,连她的丫鬟都不如呢。   “夫人喜欢就好,你也别叫我婉莹姑娘了,咱们一见如故,正该亲近些,不如我叫你一声顾姐姐,你叫我婉莹吧。”   这句姐姐自然是有私心的,彩珠听的膈应,就差上手掐顾澜的肩膀了。   顾澜眨眨眼,面上的疑惑很真实,“那怎么行呢,我听说你十六了,比我大一岁的,叫我姐姐你就亏了,不好这样的,你也别把我当侯夫人敬着,咱们按着年纪来,我该叫你一声婉莹姐姐呢。”   婉莹姐姐?婉莹脸上僵了一瞬,这声姐姐她可不敢应,别说顾澜身为太傅之女本就出身名门世家,她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如何敢这么脸大,更别提她是侯夫人,她这一声姐姐叫出来,镇北侯的脸面可就完了,到时候周廷焱会找天真懵懂的顾澜算账吗?   不会,婉莹心里知道,他肯定会找自己算,把她赶出府算轻的,甚至可能牵累到她父亲。   婉莹心惊胆战的扯开话题,绝口不提刚才那声顾姐姐,而是说道:“夫人满意这些香包的颜色吗?若您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和花样,尽管跟我说,我回头做好给夫人送来。”   顾澜自然是顺着她的话就被那些香包吸引了,忘了先前的话题,开始挑选起来,彩珠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把手里揪皱的衣服给顾澜抚平了。   婉莹一进来就看到顾澜桌上铺满的宣纸了,这时候才抬头,假装好奇问道:“夫人这是在练字呢?”   顾澜捏着香包笑得一脸纯良,起身走到桌旁,一边整理写好的字,一边说道:“侯爷教我写的小楷,他每天要检查的。”   婉莹不经意凑近看了一眼,顿时心中鄙夷,这顾氏的爹是当朝太傅,才高八斗,写的字还不如小孩子,也不知侯爷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对她那般特殊。   顾澜整理好,把一叠宣纸给了彩珠,让她送去周廷焱书房。   婉莹在一边看着,心里飞快的计较着,她想她从前的举动是不是太含蓄了,让镇北侯看不出来自己对他的心意,今日对这顾氏了解的深了,她更不信那般矜贵傲气的男子竟会独独对她特别,是不是这顾氏没有一般女儿家的害羞,或许他就喜欢这般大胆的。   婉莹心思活络,着急回去想办法,于是连忙说下午二夫人有事找她,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婉莹时常过来看她,与她说话,也带些她家乡的新鲜物和小吃过来,顾澜每次都很高兴,对她带来的东西更是来者不拒,婉莹还经常翻看她的字,夸奖她进步的快。   这一日,顾澜又要彩珠把练好的字送去书房,她懒洋洋的不爱动,婉莹便说帮她整理,顾澜谢过她,就没有盯着在榻上吃起水果。   婉莹看彩珠在那给顾澜剥桔子,没注意到她这边,便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卷好的纸,飞快的展开塞进顾澜那叠宣纸中。   “夫人,好了,可以送过去了。”   顾澜心情挺好,请她过来一起吃水果,婉莹看彩珠看都不看就把那叠纸拿走了,心里忐忑又期待,神思不属的与顾澜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回到二夫人院子里,紧张不已的等着天黑。   书房里,周顺拿着一摞纸推门进来,“侯爷,夫人叫人送来的。”   周廷焱在繁忙中抬起头,顺手接过来,翻了几张,舒展的眉目忽然紧皱,脸色毫无征兆的沉下去。   他捏起那张纸看了眼,上面写着一首小诗,字迹娟秀,一看就不是顾澜写的。   最重要的,这还是一首藏头诗,意在约他天黑后在侯府花园的假山前见面。   “这几日有谁去找夫人了?”   周顺想了想,回答:“方才彩珠说,表姑娘最近常常去陪夫人说话。”   周廷焱笑意森冷,勾勾手指让周顺近前来,在他耳边悄声吩咐,周顺听了,犹豫开口:“属下……”   侯爷冷厉的一眼瞟过来,他连忙改口:“属下一定按您的吩咐办好。”   周廷焱手指在那叠宣纸上敲了敲,神情不悦,小丫头太过呆笨,一点心机也没有,该教育教育了。 第19章   顾澜吃完了一盘水果,让腊月倒了一杯葡萄汁,小口小口喝着,姿态悠闲,这时候彩珠也回来了,她急着往回跑,额上都冒汗了。   顾澜招手让她过来,拿了两个蜜桔给她,随口问道:“送去啦?”   彩珠边剥桔子边点头,“送过去啦,我看着周顺拿进去的。”   顾澜又问:“你都跟周顺说什么啦?”   彩珠歪着脑袋想了想,往嘴里塞了一瓣桔子,腮帮一鼓一鼓说道:“嗯,我说表姑娘最近总来陪您,还说她看你练字,帮你收拾桌案。”   顾澜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彩珠吃的高兴,又给她塞了两个蜜桔。   临近冬日,天黑得早,晚饭后没多久,天色就彻底暗下去。婉莹心怀忐忑,她瞒着自己的丫鬟和二夫人派来的青梅,在天黑后就去了侯府花园里的假山,距离那首藏头诗上约好的时辰还有一会儿,婉莹把自己隐藏在假山后,紧张地等着。   没多久,前方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婉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从假山后探头往那人来的方向张望,天太黑了,她只能隐约从轮廓和脚步判断那是一个男子。   是镇北侯!一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往假山这来,婉莹心中窃喜,他一定是看懂了她的诗,明了她的心意特地来见她的。   婉莹拢了拢头发,整理了自己的裙角,争取让自己看上去温婉动人,娴静淑雅,以最好的面目迎接镇北侯。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婉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嘴角上翘的弧度,等那人来到假山前,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时,婉莹终于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出去,她提起裙角迈出一步,让自己的身形出现在那人眼前,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终于让自己彻底出现在那人面前,同时也看清了面前的人。   “表姐夫!”婉莹看着面前眯眼打量她的男人,脱口就是一声惊叫。   二爷周廷瑁今晚故意喝了点酒,此刻兴奋不已,道:“表妹,你小声些,回头让人发现了,我是无所谓,你可怎么好?”   婉莹恐惧的退后一步,脸上血色褪尽,颤声道:“表姐夫你怎会来这里?”   周廷瑁笑了一声,“不是你让我来的吗?爷都来了,你还装什么呢?”他不怀好意看着她:“爷早看出来了,你一个大姑娘平白往侯府里跑,定是早就有这层意思。”   婉莹摇头:“你别再过来了,我,我告诉我表姐。”   周廷瑁不屑的笑了:“你表姐知道你写诗引我来,你猜她会不会赶你回去。”   “诗,怎么会?”婉莹苍白着脸,本就害怕,此时更是又惊愕又惶恐,脚下挪不动一步。   周廷瑁急切的向她扑过来,婉莹尖叫着往旁边跑,一边求救一边解释:“表姐夫,这其中有误会,那诗,那诗不是……”   那诗不是给你的,婉莹突然住了口,难道要她说那诗是给周廷焱的,她后悔不已,怎么一时头脑发热就做了这种事,“表姐夫,你喝醉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会说出去的。”   周廷瑁醉醺醺的哪里还管这些,直接就要伸手抓她,婉莹只顾躲避,一时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块圆滑的石头,顿时整个人跌进了假山旁的莲池里,池里水很浅,但这个时节,池水冰凉,泡在里头被水一冰,婉莹几乎要晕过去了。   周廷瑁也没想到会如此,他脚往那池子里伸了伸,颇为犹豫,正在这时,小路那边走来一个打着灯笼的下人,一看见这情形就嚷嚷起来。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人啊。”   周廷瑁没来得及拦,那下人已经大叫着跑远了,他嗓门大,把整个侯府的人都惊动了,老夫人刚要睡下,一听说赶紧带着葛嬷嬷等人往这边赶,大夫人和三夫人也去叫了二夫人一起过来,还有大爷和三爷,整个侯府的主子都来齐了。   雪园这边,顾澜听着外头的动静也带着彩珠过去了,侯府花园离她这里近,是以虽然她去的晚,却是与周老夫人他们前后脚赶到的。   “呀,这不是婉莹姑娘吗?”   三夫人头一个认出来,她们几个妯娌到的早,都看到二爷把婉莹从池子里抱出来了,三夫人幸灾乐祸,再看二夫人的脸色果然很精彩。   这时候周老夫人也到了,看她们都围着,咳嗽一声板着脸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   婉莹冷的牙齿打颤,从池子里上来她就抱着臂缩在角落里,二爷还算有良心,跳下去把她救了,又把外袍给她披上了,此刻自己冷的在一旁跺脚,二夫人看着更不是滋味。   三夫人唯恐天下不乱,开口道:“问你们呢,究竟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两人这么巧就遇上了?还落水了,啧啧。”   顾澜来时正巧听到这一句,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过来跟老夫人请安,婉莹本来一声不吭,谁知一看见顾澜来了,她就激动起来,伸手指着她恨得咬牙切齿。   “是你害我,一定是你。”   顾澜被吓得倒退一步,脸上懵然无措,问:“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周老夫人见此怜爱的环住她肩膀,怒道:“澜丫头刚来,你就往她身上泼脏水,岂有此理。”   顾澜适时低下头,委屈的往老夫人怀里缩了缩,婉莹依旧用怀疑的眼神审视她,她现在觉得顾澜就是故意的,就是在这么多天里放松防范,引她上钩,她如今的无辜都是装出来的。   周廷瑁此时也慌了,他觉得婉莹这个女子都能把这事推给顾澜,何况自己呢,老夫人本就看自己不顺眼了,可别真因为此事绝情的要分家,到时候他可就没有这么舒坦的日子过了。   于是为了防止婉莹胡乱攀咬,二爷决定先发制人。   “母亲,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这个婉莹给我写了一首诗,约我在这里见面,孩儿一时糊涂又喝多了酒就来了。”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秋容过去接了拿回来给老夫人看,二夫人几个也围过来,老夫人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锐利的眼神将婉莹从头看到脚。   “这是你写的?”   她把那张纸扔了,恰好飘到婉莹面前,婉莹顿时白了脸,她不小心看到二夫人眼里的恨意,更是连连往后退。   “不,不,是,是误会,我没有。”   二夫人忍了许久,她性子本就泼辣,这下子更是直接扑过去,想要挠花婉莹的脸。   “好啊,我对你那么好,原来是引狼入室,你原来一早就看上我家二爷了。”   周廷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还要点面子,不想让二夫人当着全家的面闹下去,劈手拦住她,喝道:“好了,成什么样子,让人看笑话。”   二夫人急了,一爪子挠过来,吼道:“笑话,我看你才是笑话,你是不是早就对她有意思,怎么人家给你写个诗你就赴约了呢。”   婉莹此时发髻乱了,脸上也被二夫人挠出了红印子,她恨自己不够谨慎,却更恨顾澜,都是她骗了自己,没准那首诗就是被顾澜的丫鬟交给了二爷。   “侯夫人,你好狠的心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毁我名节。”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也是约镇北侯过来,将一切怨愤发泄到顾澜身上。   顾澜小小的身影一抖,忍不住挨着老夫人近了些,就在此时,有个更加宽厚的臂膀把她捞过去揽在怀里,那人身上的热气包裹住她,顾澜抬头一看,周廷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老夫人身边。   “闹什么?”   镇北侯神情冷漠,随意的一眼扫过去,冰冷威严的气势让在场的人噤若寒蝉,谁都没敢再说话,二夫人也讪讪收了手,二爷更是捂着脸畏惧的抖了抖。 第20章   周廷焱年少时一战成名,是实打实依靠战功封侯的,老侯爷去得早,先帝甚是看重他,何况现如今即位的又是他的亲外甥,是以镇北侯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无人敢触怒的存在。   老夫人冷眼瞧着几个庶子畏缩害怕的样子,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二爷周廷瑁频频求救一般看过来,老夫人权当看不见,对周廷焱说道:“这事你看着处理,我乏了,懒得管。”   不管是二夫人娘家表妹蓄意勾搭二爷,还是二爷对那位表姑娘有什么不轨之心,都是他们二房自己的事,老夫人不爱掺和,若不是念着老侯爷的情分,她早就把这几房庶子分出去了。   奈何老夫人还没走,先前指名道姓说顾澜害她的表姑娘嘤嘤哭出声来,“侯爷,您要为婉莹做主啊,婉莹真的没有故意引表姐夫来这里,是,是……”   她支支吾吾看着周廷焱,始终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周廷焱淡淡抬眸,眼中七分冷意三分讽刺,“二哥,你惹出来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二爷捂着被二夫人挠破的脸,茫然极了,听他们这意思,是谁都不准备管他了,那家里这泼妇还不要上天了。   他知道周廷焱说出来的话轻易改变不了,老夫人又不爱理他们,一副马上要回去歇息的样子,二爷眼睛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后看见被周廷焱护在身旁的顾澜时,眼睛亮了。   “廷焱说的也有道理,这毕竟也算后宅之事,母亲若是疲累了,理当由四弟妹来做主。”他顶着周廷焱那活阎王一样的气势,又添了一句:“四弟妹可是侯夫人,是府里正经的女主人。”   顾澜微微一愣,她一直躲在周廷焱的身侧,听到这话有些呆的从男人肩膀处探头看向二爷周廷瑁,她内心狐疑,这个二爷神情还挺诚恳的,只是……   这顶高帽子砸过来,她到底要不要接啊?   周廷焱本来脸色冷凝,但看到身侧女子傻乎乎的偷瞄他时,脸上倏尔露出一丝笑意,他原先只想着借此事把婉莹赶出府,再让二房自食恶果闹的一身腥,倒没想到他这无能的二哥为了逃避二夫人,直接把顾澜搬出来了。   这提议不错,老夫人乐见其成,她早就觉得自己老了,府中的事应该交给顾澜打理,就是看她年纪小,且在顾家也没学过,不好直接放权,正好今日借这事给顾澜立个威,以后谁再放肆,也得掂量掂量。   周廷焱揽着女子的手轻轻往前一推,让身姿娇小的顾澜一下子站到前面,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二夫人瞪了一眼二爷,心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她本就得罪过顾澜,说不定今日要被她如何报复呢。   顾澜眨眨眼,看看二爷,又看看双眼通红恨极了她的婉莹姑娘,最后对上二夫人防备的眼神,她怔然地转头看向周廷焱。   侯爷心里满意极了,知道遇见难事要找他就好,他招招手让顾澜过来,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把头凑过来,可爱小巧的耳朵就在他低首可以触及的地方,周廷焱目光渐沉,低声在顾澜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顾澜摸摸自己被热气呼到的耳垂,用软软的声调说着周廷焱教她那句话:“二嫂行为有失体面,罚禁足半个月。”   二夫人愤愤的咬牙,强忍着没说话,这处罚是顾澜嘴里说出来的,可背后却是周廷焱的意思,她还真不敢反驳。   “二哥,二哥往后要注意言行。”顾澜话出口临时换了一句较为温和的说法,实在是周廷焱那句话太狠了,她说不出口呀。   二爷向来脸皮厚,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还笑着应了一声。   最后,顾澜看向婉莹,她目光中有几分怜惜,柔声安慰道:“婉莹姑娘受惊了吧,这事是我们侯府做的不对,怠慢了客人,这样吧……”   周廷焱冷声打断她,道:“二哥,明日让人送她回去。”   他目光鄙夷,就差明着说要把人赶出侯府了,二夫人丢尽了颜面,偷偷掐了一下二爷的胳膊,可二爷是个惯会讨好周廷焱的,闻言竟然很是赞同。   “都听四弟的。”   顾澜呼出一口气,似乎终于不用开口做这个恶人让她很是轻松,老夫人听到最后认为处置的合理,带着葛嬷嬷等人回去了,大夫人和三夫人也拉着自家夫君走了。   二爷这时候觉得脚都冻麻了,也不管二夫人那张气的变色的脸,直接抄近道回自己院子了,二夫人狠狠啐了婉莹一口,却没法不管她,吩咐两个丫鬟扶她回去。   婉莹神情凄楚的被两个丫鬟搀起来,欲言又止的看着镇北侯,心里的委屈一阵阵涌上来,她那首诗分明是给他写的,若是他看到了一定不会再这般冷漠无情的对她,这一切都怪那顾氏。   周廷焱察觉到那道痴痴的目光,心里生出一种荒谬又恶心的感觉,他懒得再看那些人一眼,拉着顾澜往回走。   顾澜没有防备忽然被他拉走,脚下不稳就往他身上摔,周廷焱抬起手臂半抱着她,低声训斥:“你怎么那么笨?”   他这句斥责里也藏着小丫头对别人的恶意无知无觉的恼怒,但看见她大眼睛里映着懵懂和茫然,用软糯的声音认错,他的怒气又都化作了无奈。   “顾澜,你傻不傻?”   顾澜微微低头,边走边顺着他的话说道:“嗯,侯爷说得对。”   周廷焱拧起眉头,脸色不怎么好看,顾澜连忙说道:“都怪侯爷太聪明了,咱们得互补,所以我就得看起来傻一点,幸好侯爷不嫌弃我。”   周廷焱冷冷挑眉,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嫌弃你?”   顾澜面上装的局促害羞,其实心里应道:我还知道你挺喜欢我的,至少是喜欢我这张脸的。   她随了母亲,长了一张独属于江南女子婉约柔美的脸,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怜惜,毕竟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男子都像顾遥之那样心有所爱的。   周廷焱近日时常盯着她,有时候眸色幽深,有时候脸上陷入沉思,他脾气也怪,每次一说点什么,不知哪句就惹了他不高兴,甩了袖子就走。   顾澜觉得他脾气这么差,之所以对自己还不错,大抵是因为很满意她这张脸。在她见过的人里,自己的母亲宋氏是最好看的,奶娘尤氏说她有七分像她娘,她应当也是好看的,就算另外那三分随了顾太傅,应该也是不差的,好歹顾太傅年轻时也是面若冠玉的美男子。   周廷焱一看她说着话就走神了,顿时不满的掐她的脸,触手滑腻温软,让他不由顿了顿,才嗤道:“你又发什么呆?”   顾澜捂着被掐疼的脸,茫然不解,他怎么下的去手,难道没几日就对她这张脸腻味了?   周廷焱掐她脸的力气越来越轻,到最后用拇指温柔蹭着她的脸颊,指尖也越来越烫,他低眸看见她眼里的雾气,倏然退后一步。   侯爷捏着指尖轻咳一声,最后攥起了拳头,他走了几步发觉她还在原地,一转身看见她呆愣的样子,他又恼了。   “磨蹭什么呢?还不跟上来。”   顾澜心里气闷,嘴上只能软软的答应:“来啦,侯爷等等我。” 第21章   顾澜和周廷焱一起回到小院,奶娘尤氏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糯米圆子过来,顾澜刚要拿勺子舀起一个尝尝,哪知道她那小手伸出来就被对面的男子拍了一下,力气不轻不重的,但顾澜还是觉得委屈,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侯爷,再不吃就凉了。”   周廷焱冷哼,揪着她的袖子让她站到自己面前,不笑的脸上显出几分严肃阴沉。   “站这,说你错哪了?说完再吃。”   其实侯爷也不想这么操心,他是娶了个媳妇又不是养了个女儿,奈何顾澜年纪小,他总是觉得她太过单纯,会被别人算计了去。   顾澜抬起头,杏眸里水汽氤氲,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没能换来周廷焱的怜爱,依旧不依不饶等她开口。   错哪了?顾澜心思转了一圈,眼睛瞄着那碗糯米圆子,抿了抿唇,然后开口:“妾不应该与婉莹姑娘走得太近,这下让她误会我……”   周廷焱怒不可遏的敲了下桌子,顾澜识趣的闭嘴,同时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你知道那首诗是写给谁的吗?”   顾澜乖巧摇头,她就算知道也不能对他说啊。   “你知道她表面与你亲厚,暗地里想做什么吗?”   顾澜咬了咬唇,继续摇头。   周廷焱捏了捏眉心,觉得这傻丫头笨的无可救药了,勾了勾手指让她过来,顾澜谨慎地凑近,还是被他轻轻拍了一下脑门。   “疼。”她水眸里流露委屈。   周廷焱磨牙冷笑:“你就蠢吧,爷告诉你,那首诗是夹在你那摞练字的宣纸里送来给爷的,她想约的是你的夫君,你如今知道了该当如何?”   顾澜低垂着眸子,掩饰眼里的狡黠笑意,应声道:“我知道,侯爷是我一个人的,决不能叫别人抢了去。”   周廷焱被她婉转低柔的声音震的发蒙,尤其是那句“侯爷是我一个人的”,原来不知不觉顾澜已经对他萌生了独占的心思,他心头微热,连带着耳根子都开始烫。   “嗯,还有呢?”周廷焱含糊的应了一句,看上去听的仔细,其实顾澜之后说的话他都听不进耳朵里去,只是反复品味那句话,不易察觉的翘了翘嘴角。   顾澜暗暗抬眸,恰巧看见了,心里有些无语,继续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与她来往了,还有别的人也是,我一定……我一定先问过侯爷。”   周廷焱终于满意了,指了指旁边准许她坐下,顾澜连忙舀了一个圆子放到嘴里,两腮一鼓一鼓嚼着,分外可爱。   周廷焱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把自己那一碗也推过去了,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弯成月牙朝他笑了笑,侯爷心里像被戳了一下,平静的湖水荡起微波。   这一边和乐融融,温馨美好,二夫人院子里可炸开了锅,二爷回来就钻进卧房,从里头把门插上了,二夫人在外面敲了半天,骂他也不开,于是二夫人只好放弃,但是又觉得不甘心,把表姑娘的丫鬟和青梅一起揪过来骂。   “贱蹄子,让你看着人,这一点事都做不好,如今我丢了大脸,你也别想好过,白眼狼,良心让狗吃了,这么多年我可待你不薄。”   这一句句表面上是骂两个丫鬟,其实正是指桑骂槐说表姑娘呢,二夫人嗓门本就大,何况又是在表姑娘房门口骂的,里面的人怎会听不见。   青梅不敢躲避二夫人骂人时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当初说什么也得拒了二夫人,这个表姑娘是个不省心的,得罪二夫人也罢了,还敢招惹侯府真正的主子,真是拎不清。   屋里,表姑娘披着被单,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让门外的二夫人听见,她回来都来不及叫丫鬟烧点热水来沐浴驱寒,就让二夫人堵在屋里骂。   她恨顾澜、恨老夫人、恨侯府这一家子,还有她的表姐二夫人,他们都欺负她,看不起她。   还有镇北侯,诗没送给他,他会不会误会自己真对二爷有心,那她还有什么脸见他。   婉莹绝望的捂着脸,从那日第一眼在老夫人那里见到镇北侯,她就喜欢他了,他长得那般英俊,又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不仅封了侯,还权高位重,最重要的是他对顾氏那么温和耐心,这样的男子谁不动心呢?   她是没有想过能做他的正妻的,毕竟以她的身份能做妾也是高攀了,所以她更加恨顾澜,凭什么她什么都不会,却偏偏出身高贵能嫁给镇北侯做正妻呢!   二夫人还在外头骂着,婉莹心灰意冷,冷透的身子也开始发烫,她难过的想,若是病了是不是能在侯府里多留几日呢。   清晨,太阳初升,二爷被二夫人的骂声折磨了一晚上,主动要过来把表姑娘送回二夫人娘家,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招手叫表姑娘身边的丫鬟,问:“叫你们姑娘出来吧,爷什么都没捞着还被骂了一顿,都是她闹得,让她干脆些,别拖着了。”   丫鬟十分为难:“姑娘不知怎的还没醒,会不会是昨日冻病了。”   二爷甩手十分不耐:“你问谁呢?爷忙着呢,去去去,叫她出来。”   二夫人才刚睡着一会儿,又不放心的出来看,此时看见二爷在门口等着,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   刚才进去的丫鬟冒冒失失地出来了,一下子撞在门框上,哭着说:“不好了,表姑娘烧起来了,浑身滚烫。”   二夫人到底没狠心到真不管她,毕竟还要冲着舅舅、舅母的情分,她跟着丫鬟进去,看见婉莹烧的脸蛋红彤彤的,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呓语,脸上都是冷汗。   “这,这怎的成这样了?”青梅在一边默然低头,心里却想,还不是你昨日骂的欢,都没让人家换个衣服,不病才怪。   婉莹病的这么重,倒是不好再送走,二夫人一大早去请示了老夫人,老夫人也觉得这病的不是时候,但也不能因此让侯府落下一个欺负病弱表姑娘的恶名,于是便准了她养好病再走。   事情传到周廷焱那里,侯爷冷漠得很,勒令表姑娘只准在二夫人院子里养病,侯府里别的地方都不准去,至此,镇北侯府可算消停了几日。   转眼就快到周老夫人寿辰了,镇北侯府广发请柬,满朝文武够资格的都收到了请柬,周老夫人犹豫着,最后让人给顾府也送了,来不来也不指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顾太傅从管家手里接过请柬,带着进了书房,搁在一边,这寿宴他是无论如何都得去的,两家既然结了姻亲,别管他对顾澜这个女儿态度如何,总得给皇上和杜首辅看见他与周廷焱和好的决心。   顾鸾闹过一阵,被顾太傅罚过一次终于老实了,她敲了敲书房的门,推开半掩的门进来,把一盏茶放到顾太傅手边,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请柬,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侯府老夫人过寿,她心思一动,央求顾太傅。   “父亲,女儿也想和你一起去。”   顾太傅抬头看她,审视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你去了想做什么?”   顾鸾低眉顺眼地答:“女儿不做什么,就是看看妹妹过得怎么样,咱们与侯府也算亲戚了,总要走动的。”   顾太傅没有拒绝,只是想起了什么,说道:“顾澜始终是你妹妹,你也别太针对她。”   这句话没什么分量,这么多年选择性的忽视,顾鸾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毕竟从小到大,父亲没有一次维护过宋氏和顾澜,她们早就习惯了。   顾鸾从书房里出来,穿过回廊往后院走,正好遇上前门看门的小厮,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低头给她请安。   小厮走了没几步,顾鸾忽然叫住他,指着信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信,给谁的?”   她一伸手,小厮只好把信奉上,顾鸾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顾澜亲启。   她想也不想就把信封撕开了一个口子,小厮慌忙要拦她:“姑娘,这……”   顾鸾哼了一声,“怎么,我不能看?”   顾府里,没人敢管这位大姑娘的事,指不定一状告到洛王府,连顾太傅最后也得妥协。   顾鸾抖开信看了起来,没一会儿,她眼里就浮现一抹恶意的笑,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这封信是顾澜的表哥宋怀璋写给她的,除了一些问候,最重要的事信上提了他们的婚约。   顾鸾笑的得意,这下子,顾澜最大的把柄就被她抓在手里了,若是这信被镇北侯看到了……   她止不住笑出声,小厮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突然变脸,吓的后退一步撞上栏杆。   顾鸾收了笑,威胁道:“你没看见过这封信,也不许去对老爷说,记住了吗?”   小厮哆嗦着直点头,“晓得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顾鸾满意的回去挑选出席寿宴的衣服了,周老夫人过寿那一日,她一定要让在场的人都看到,她顾鸾绝不是顾澜那等卑贱出身的女子能比得上的。   最重要的,她要让周廷焱看见,只有她顾鸾才配得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又名《腹黑小娇妻和她的万人迷侯爷》(不是!) 第22章   周老夫人寿宴这日,顾澜起了个大早,简单梳洗了一番,然后就带着奶娘尤氏和腊月彩珠直奔厨房去了。   雪园这边的厨房与侯府是分开的,平日只准备周廷焱和顾澜以及雪园一众下人的饭食。由于今日侯府那边办寿宴,人手不够,雪园的厨子下人过去了大半,她进来时,厨房里只剩两个婆子在照应着。   李婆子一见是她带着人来,连忙上去迎,“夫人,可是有什么想吃的,您着人吩咐一声,奴婢亲自给您送去。”   这天寒地冻的,顾澜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往厨房跑,身上虽然穿着厚绒的斗篷,可露出的两颊还是冻红了。   “哪是我要吃呀,我琢磨着给老夫人做一碗寿面。”顾澜态度亲和,说话温柔和气,雪园的下人都很喜欢她,她平时总吃李婆子做的点心,常常叫她过去领赏,因而李婆子对她更是尽心。   灶台上的锅里热着一盅鸡汤,顾澜闻着香味觉得肚子都有些饿了,可今日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周老夫人待她挺好,怎么也得投桃报李,让她今日开心些。   李婆子看她那意思真要亲自动手擀面条,本想提醒一句侯府那边宴席上应该备了寿面,可转念一想,侯夫人亲手做的跟厨子做的能一样吗?兴许老夫人看见儿媳妇想着给自己做寿面更加开怀呢。   “夫人,奴婢先给您和好面,您再动手。”   顾澜闻言没有拒绝,和面挺讲究的,要想做出劲道的面条,需要多年的功夫了,她是想给老夫人尽孝的,总不能做出一碗难以下咽的寿面。   她坐在远离灶台的椅子上等着,另一个婆子过来给她端了一碗虫草鸡汤,顾澜慢慢喝着,不一会儿身子暖起来,额上和鼻尖上都沁了汗珠。   李婆子手脚麻利,没多久就把面和好了,然后细心的陪在顾澜身边教她怎么擀面,顾澜力气小,她难免帮了把手,最后案板上是一根粗细均匀的长面条。   她又按照李婆子教的,把冬菇、青菜、虾仁等佐料下在鸡汤里,最后把面条放进去煮,面条煮好后,顾澜让腊月仔细装好在食盒里,赶在老夫人起床前,到了正院。   其余几位夫人比她来得早,因着今日寿宴,大都盛装打扮,尤其是二夫人脸上的粉擦得极厚,顾澜离远看见了,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她这身跟人家几个一比,就显得很寒酸,方才在厨房做面条又出了些汗,鬓发甚至有些湿,冻成一缕贴在耳畔。   二夫人轻蔑的笑了声,讥讽的话就在嘴边,不过想起周廷焱她始终没敢说出口。   里边老夫人醒了,叫葛嬷嬷出来领着几人进去,顾澜亲自提了食盒,跟在几位嫂子之后进去。   周老夫人早起有些不舒服,入冬了,她胃口越来越差,今日寿宴又得按着时辰,等客人都来了一起入席,秋容早上给她做了碗鱼粥,她嫌腥气,闻着就不想吃,让撤了。   瞧见迎面而来各个穿的五颜六色,艳丽富贵的儿媳妇,她更是心烦,只不过在这种日子她不会表现出来。   老夫人垂眸掩饰眼底的冷意,就在此时,她突然闻见了一股清香扑鼻的味道,顺着那味道望过去,老夫人一眼就看见了顾澜手里拿的食盒。   周老夫人面上有了点笑容,招手让顾澜过来:“澜丫头这么早就来了,也不多睡会儿。”   其余几位脸色都不好看,谁不是早早地就来了,就她顾澜金贵,在婆婆寿宴这一日起个早还能换来婆婆心疼,这可真是亲疏有别啊,她们来的可比顾澜早多了。   二夫人最先沉不住气,开口说道:“母亲说的是,四弟妹想必没起过这么早,瞧那脸上的黑眼圈,我们在院里等着,见她来时这模样也心疼的很。”   她这一番话就是要告诉周老夫人,你的亲儿媳妇是个懒的,我们早就到了,她才姗姗来迟,且脸上的黑眼圈也不遮一遮,分明就是没把你这个婆婆放在心上。   顾澜方才被周老夫人拉着手过来她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打开食盒,二夫人这一通表面心疼暗里指责的话就说出来,她没着急解释,而是面向二夫人朝她笑了笑。   “谢谢二嫂关心。”   二夫人觉得自己这一拳打在棉花上了,憋气的要命,顾澜谢完她把食盒放在炕桌上,掀开盖子,里面闷着的香味都散出来,老夫人本来就没吃什么,看见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胃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二夫人几个离得远没听见,顾澜却是听得清楚,婆媳俩颇为默契的笑起来,周老夫人十分高兴,拿起银勺喝了口面汤,不住称赞:“香,你亲手做的?”   顾澜含笑低头,不怎么好意思承认:“我跟厨房的李婆子刚学的,怕是没做好……”   老夫人喜爱地捏捏她的脸,“我闻着就有食欲。”   二夫人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这顾氏一大早的跑去厨房做寿面了,那不是更衬得她们不如她,真心实意的关心婆婆吗?   她看着那碗面越来越怀疑,真是她做的吗?别是让厨房婆子做的,故意拿来讨好吧。   “哎呦,真是香,我从前还以为四弟妹不会下厨呢,算我眼拙了。”   她话里话外这碗面不是顾澜亲手做的,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正要发作,外边忽然传来说话声。   “奴婢是来给老夫人送醋的,夫人做完寿面走得急,忘加了,怕老夫人吃着没滋味,奴婢特地给送来。”   李婆子嗓门大,厅里的人都听见了,葛嬷嬷见老夫人朝她点头,连忙去唤李婆子进来。   李婆子进来,往桌上搁了一小碗醋并两样爽口小菜,她本是侯府厨房里给老夫人做菜的,后来周廷焱建了雪园,又吃惯了她的手艺,老夫人就把她派去了,因此她在老夫人这里也是极有脸面的。   “奴婢祝老夫人福寿康宁,日月长明。”   老夫人笑着应了声,让葛嬷嬷给她赏钱,李婆子这一来,可把顾澜如何学做寿面说了个仔细,又真心夸奖,老夫人心里听着舒坦,把一碗寿面全吃了,汤也就剩了个底。   顾澜见天色大亮了,与老夫人说要回去更衣,二夫人承受着老夫人的眼刀子,自觉没脸也找了个借口溜回去了。   顾澜刚出正院,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过来请安的周廷焱,男人身形如劲松,挺拔傲岸,墨色外袍袖口和领口绣着金线,衣襟处是一只威严勇猛的麒麟瑞兽,乍然看去,威势慑人,顾澜愣在原地没有挪动步子。   周廷焱看她在那发呆,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脸,心里觉得十分受用,走过来时,用手指点她的额头,问:“看什么?”   “看你……”长得真好看!顾澜险些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小心地看周廷焱的脸色,男人微一挑眉,似乎心情不错。   “听说你给母亲做寿面了?”   顾澜点头,她不知道这一会儿侯府里已经传遍了,下人对主子的心思都敏感,知道周老夫人喜欢这个儿媳妇,恨不得跟着把她夸到天上。   “没有我的份?嗯?”周廷焱俯首靠近她的耳朵,热气一熏,小姑娘耳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侧脸微红。   她羞涩低头不敢看他,轻柔的声音越发压低:“等侯爷生辰,妾做给你吃。”   周廷焱目光一沉,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女子俏丽的脸上移开,他轻咳一声,另一只隐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拎着一个方形的三层食盒。   “拿着,爷还有事,你先回去。”   他把食盒给了顾澜就往正院里走,脚步透着一股急迫感。   顾澜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顿时甜香袭人,食盒里装着食鼎斋的六福点心,每层两个碟子,每日限量,要买还得排队,顾澜以前看见顾鸾叫下人买过,她闻过那味道,就记住了,可惜一直没机会买来尝尝。   他到底什么时候去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不小心发错了,今天是正常的更新呀。 第23章   顾澜回去吃完点心,让尤氏给她重新梳妆,换上了一身喜庆的石榴红衣裳,带着腊月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这时候应该有客人上门了。   果不其然,顾澜走到正院门口,就听到了一阵笑声,葛嬷嬷见到她,上前小声提醒:“夫人,忠勇侯夫人来了。”   顾澜轻声道谢,心里有了底,听说这位忠勇侯夫人年轻时与周老夫人是手帕交,关系好得很,嫁人后也一直来往着,没有生疏。   她走进正厅里,就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坐在周老夫人旁边,两人正说笑,周老夫人见顾澜来了,一拍自己老姐妹的手,说:“这是焱哥儿的媳妇,才过门没多久。”   忠勇侯夫人闻言看向顾澜,这桩婚事当时可算轰动帝都,且后来又闹出来顾府让二姑娘替嫁的事,人们茶余饭后谈起来,都觉得这次镇北侯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就忍下了,也没把顾家二姑娘休回家去,真是奇的不得了。   顾澜上前给两位老夫人见礼,忠勇侯夫人笑着让她离得近些,等顾澜走近了,她又拉着她的手夸奖:“这孩子长得真是好,咱们京都可少见这样柔的似水的姑娘了。”   周老夫人应和:“可不嘛,澜丫头又孝顺又贴心,今早还特地起个大早给我做寿面,我得了这个儿媳妇可是高兴极了。”   她们二位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忠勇侯夫人看出来自己这位老姐妹是真的喜欢顾澜,顿时对顾澜的态度又亲切几分。   “是吗,那你可有福气了。”忠勇侯夫人表示了羡慕,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戴在顾澜手腕上,“今日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这个就给你了。”   长者赐不可辞,顾澜乖乖收下,默默站一旁听着两位老夫人轮番的夸奖。   前来参加寿宴的各家女眷们陆续到了,顾澜跟几个嫂子一起陪同说话,都是已经嫁人的妇人坐在一起,说话未免顾忌的多,顾澜嫁给周廷焱,比许多同龄的夫人要高一辈,同辈的又大多比她年纪大,因此气氛不太热络。   人家说话,她只管听一听,时不时笑笑,再附和几声,悠闲地在那坐着喝茶,她身份高,不少人想过来攀谈交好,顾澜装作懵懂无知,让那些人无从下手。   正热闹着,老夫人跟前的秋容进来了,没去老夫人那伺候反倒走到顾澜面前,顾澜心中纳闷,听她说道:“夫人,顾大姑娘来了,您看……”   秋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周围的人听见了,不少人抱着看笑话的想法,眼神一直瞄着顾澜。   “我姐姐来啦,那我可得去接一下。”顾澜态度自然,微笑着要起身,老夫人注意到了,训斥秋容:“快请进来,别让亲家笑话我们不知礼。”   周老夫人冷冷看了秋容一眼,这丫鬟脸色发白,急忙告了罪往外走。顾澜方才作势要起来,其实身子压根就没动,还稳稳地坐着呢,老夫人开口维护她,她低头喝茶时就朝她眨了眨眼睛,换来老夫人一个和蔼的笑容。   厅里的人观老夫人的态度,也知道她不待见顾家大姑娘,于是对顾澜说话时更加小心讨好。   顾澜知道顾鸾就是故意的,别人都直接在下人的引路下进来了,偏她要拿乔,想让自己伏低做小出去接她,到时候再在众人面前装一装姊妹情深,顺便不经意贬低她几句,谁想到她这次碰了钉子。   这般想着,秋容已经把顾鸾请进来了,她今日穿的格外隆重,一袭绛红色百褶裙,袖口坠着宝石流苏,明艳动人的脸上,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傲气来。   既是亲姐妹,哪有不被人比较的道理,顾鸾也知道这一点,傲然的眼神一进来就锁定了顾澜,她想的是,今日定要让这从小病歪歪性子畏缩的贱种知道,什么才是天生高贵,就她那张寡淡无味的脸,也配做镇北侯的夫人!   一眼看过去,她险些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顾鸾捏紧了袖口的流苏,被那坚硬的宝石硌得生疼。   顾澜,她怎么突然就变好看了。   浅淡柔和的眉眼,亮如星辰的眸子,气色红润,皮肤白的晶莹剔透,全然不见半点病弱之相,她嫁来侯府不过两个月,怎会变化如此大!   顾鸾站在那里不动,旁人都看出了这位顾家大姑娘的失态,不免有人想起,若当初没有替嫁这回事,坐在这里的可是顾家大姑娘,于是她们看顾鸾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感受到四周的异样目光,顾鸾终于找回了理智,艰难地扯起一抹笑向周老夫人请安。   “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日月同辉,松鹤长春……”   周老夫人仅维持表面的客气,听她说完祝寿词,淡淡地笑了声,生疏与冷淡就差写在脸上了。   顾鸾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看见顾澜朝自己走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可面上,她还得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妹妹。   “妹妹今日气色不错,身子可是好些了,前些天听闻你病了,我可着急呢,毕竟你从小体弱……”   老夫人不高兴的发出哼声,道:“咱们也坐了这些时候,秋容,你去看看前院开席了没有。”   顾鸾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她本想暗暗提醒周老夫人顾澜身体不好,寿命难长,可谁知这周老夫人竟然岔开了话题。   秋容刚出去就遇见了前来接老夫人的周廷焱,于是回来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侯爷来请您了。”   老夫人顿时眉目舒缓,露出笑容,招呼着众位女眷和她一起去前院,顾鸾心里十分着恼,可这毕竟不是顾府,周老夫人又老糊涂了,百般向着顾澜,她不得不暂时忍下,只等寻到机会,把那封信给镇北侯看了,就不信顾澜还能得意。   顾澜低眉垂目跟在老夫人身后走出正厅,见顾鸾还在原地,眼神阴冷地看她,她便装作不解,问她:“姐姐,你怎么不走啊?父亲可来了吗?我该去见见他。”   顾鸾笑意讽刺,抬高了下巴,轻蔑地看她,走到顾澜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得意,今日之后,从我这里偷走的你都要还给我。”   顾澜轻轻皱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正要问她什么,周廷焱已经大步流星的进来了,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剑眉微拧看向她们。   老夫人与一众女眷先走了,周廷焱却还站着,男人身形修长挺拔,气势凛冽,眸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顾鸾忍不住心中狂跳。   他看见她了,他的眼里终于有她了!   “过来。”侯爷沉声说道,他怕小妻子傻乎乎地被人欺负,抬起手示意要牵着她。   顾澜果真懵然地看他,最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周廷焱腰带上系着的一块玉佩上,那玉佩红的炫目,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就是这一怔愣的功夫,顾鸾挤开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向镇北侯。   顾鸾浑然不觉自己误会了,镇北侯在叫她过去,他也许后悔选了顾澜,顾鸾兴奋地手指都在轻颤。   周廷焱抬起冷然的眸,脸色瞬间黑沉,他嫌恶地瞥了顾鸾一眼,抬脚绕过她朝顾澜走来。   顾鸾只觉面前拂过一阵冷风,一直站在那里等她的男子不见了,她难以置信地回头,发现周廷焱正对着顾澜温柔呵斥,眼中柔情深邃,手臂揽在顾澜肩上,目不斜视从她身旁走过去。   顾鸾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恨不得抓住顾澜狠狠打她骂她,然而周廷焱冷沉的余光撇过来,她觉得浑身都要冻僵了。   这时候,顾澜软糯轻柔的声音响起,“侯爷,这玉佩真好看呀。”   这声音听在周廷焱耳朵里有多舒服,听在顾鸾耳朵里就有多刺耳。   那玉佩绝非凡品,是去年属国进贡的贡品,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皇上特地让人刻了字送给镇北侯做为生辰贺礼。   周廷焱今日想起这块蒙了尘的玉佩,让周顺找出来带上,却没想到顾澜喜欢。   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随手摘下来放在她手里。   “喜欢吗?给你了。”   顾澜甜甜地笑了,就那么接受了,还把玉佩挂在腰带上,亮晶晶地眸子看着镇北侯。   “侯爷,我戴上好看吗?”   男人低沉地嗯了一声,面上依旧冷冷的,眸中却有藏得极深的宠溺。   顾鸾嫉妒的目光如有实质,就要化作一支利箭好刺穿顾澜那个低贱女子的心。   为什么?她哪里不如顾澜,侯爷他一定是被蒙蔽了,她要想个办法把信给他看,让他知道顾澜早有婚约,根本就不是真心对他。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今天电脑出了点问题,更新晚了一会儿。 第24章   宴席一开始,前厅里热闹非凡,男客和女眷分坐在两边,前厅中间用一排屏风挡住,主桌在中间最里头的位置,正当间的座位是周老夫人的,周廷焱坐在她身边,顾澜则紧挨着自家夫君。   周廷焱的三个庶兄在他们对面入座,至于他几个嫂子都给安排到年长女客那桌坐着,并没资格与老夫人同坐一桌。   主桌上,周廷焱与几个庶兄举杯敬老夫人,顾澜在旁边看了,也学着拿起了水晶杯,杯口刚凑近嘴边,她纤细的手腕就被周廷焱捏住了,男人薄唇微抿,开口道:“只准你尝一点。”   他说话时呼吸不经意喷在女子小巧精致的耳垂上,顾澜进退两难,不能放下酒杯,只能由着周廷焱把杯口贴在她唇边。   “张嘴。”他兴味盎然转动着杯子,顾澜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们,只得张嘴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   周廷焱神色一暗,他想起新婚夜,他们还未曾喝过交杯酒,侯爷盯着手里的酒杯,转动杯沿找到女子刚才喝过的地方,缓缓把剩下的酒喝下去,末了还轻轻吮了一下杯口。   顾澜迅速低头,掩饰自己面上烧起的两朵红晕,她此时有种错觉,仿佛四面八方的异样视线都在朝她看过来,其实他们刚才的动作并没引起太多人注意,一些人只瞧见了周廷焱不让她喝酒,老夫人就在边上看的真切,会心的一笑。   宴席上看的最清楚的恐怕就是顾鸾了,她坐在未婚女子的那一桌,眼睛透过屏风的空隙,此刻眼里闪动的怒意足以像火一样,把面前的屏风烧出两个大洞。   她看到了,周廷焱温柔的抢顾澜的酒杯,喂她喝酒,然后自己又把杯里剩下的酒喝了。   他们竟然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顾鸾到底没有勇气再看下去,眼睛转向了一边,这一转,她就看到了同样红着双眼看向主桌的表姑娘婉莹,她病好了,本是要被送走的,但二夫人好面子,要让她在周老夫人寿宴后再走,于是她就来参加寿宴了。   顾澜坐在那尊贵的位置,百般受人宠爱,她没资格,只能远远地看镇北侯一眼,没想到就看到那样的画面,原来是她想错了,侯爷是真的很喜爱顾氏,这里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表姑娘抹了抹眼泪,与身边的婆子说了一声,失落地离开前厅。   顾鸾见她走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主桌,而后与身边相熟的贵女说几句话,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要去园子里走走,往表姑娘刚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个人的离开并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青梅上次被表姑娘坑惨了,这次留了个心眼,一见她出去就留神跟上,生怕她再闹什么幺蛾子连累自己。   顾鸾追到侯府的小花园里,看见婉莹正在跟一个嬷嬷说话,两人似乎就她离开寿宴这件事起了争执。   “表姑娘,二夫人交代了,让老奴看着您,您还是先回去吧。”   婉莹委屈的双眼泛泪:“嬷嬷,我真的不舒服,你就回禀了表姐,让我在这园子里待一会儿吧。”   老嬷嬷是二夫人的心腹,闻言并不信她,毕竟万一二爷喝醉了,可能也要往这边来,他们撞上了再出什么事,二夫人肯定饶不了自己。   顾鸾向两人靠近,轻轻咳了一声,婉莹不认识她,脸上惊讶,二夫人的嬷嬷以前见过她,遂行礼道:“见过顾大姑娘。”   顾大姑娘,难道跟顾澜有什么关系,婉莹好奇地打量她。   顾鸾亲和地一笑,道:“妹妹叫什么名字?我叫顾鸾,是镇北侯夫人的……亲姐姐。”   她硬着头皮把这话说出来,观察婉莹的反应。   婉莹果然慌了神,结结巴巴说:“我,我叫婉莹,是,二夫人的表妹。”   她怕顾鸾看出来自己对镇北侯的心思,来找她的麻烦,然而并没有,顾鸾一点架子都没有,亲切地拉起她的手喊她妹妹。   有顾鸾在,嬷嬷不敢再像刚才那般与婉莹说话,顾鸾随便寻个借口,打发了她。   两人坐在花园里的藤椅上,顾鸾柔声问婉莹是不是受了下人的冷待,并且温柔地宽慰她。   婉莹受宠若惊说道:“顾姐姐,你对我真好。”   顾鸾挑了挑嘴角,道:“咱们也算是亲戚,说两句体己话是应该的。”   “我妹妹平日里心思重,我也是这么开解她的。”她说完,面带愁容,颇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婉莹忙问:“顾姐姐怎么了?”   顾鸾叹了声气,道:“想你也知道,顾家最开始要嫁过来的是我,我妹妹她……其实,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婉莹震惊的靠在椅背上,顾鸾拉她的手,恳求道:“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我也是愁的没办法了,前几日我收到了顾澜表哥的信,想着今日来偷偷给她,全了她的念想,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她犹豫着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为难道:“早知道就不带来了,我见侯爷还是挺喜欢她的,说不定时日长了,她也就把那段过去忘了。”   过去!顾澜和那个表哥还有过去!婉莹心中气愤不已,她怎么可以这样,侯爷待她那么好,她心里竟还想着别的男子。   她没法收敛自己脸上愤怒的表情,顾鸾看了心里冷笑,面上却表现的十分羞愧,“婉莹妹妹,让你见笑了,但这也不能全怪我妹妹,我继母本就出身商贾,她在世时给妹妹定了这门亲事,妹妹年纪小难免就与她表哥走得近了点。”   “唉,我也不知她会替我嫁来侯府,这下真是耽误她了,也对不起镇北侯。”   婉莹心里燃起了愤怒的火光,她本以为顾澜出身高贵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她母亲不过是个商户女,这出身甚至比她还不如,她怎么配得上镇北侯,更何况她还与表哥有婚约,两人不清不楚。   顾鸾在旁看她的脸色,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暗暗窃喜。   这时候她的婢女蓝玉来寻她,顾鸾装作慌乱匆忙的样子,故意把那封信给落下了。   她怕周廷焱如今被顾澜那贱人迷惑了,不肯信她,这种事既然有人可以利用,她何必亲自去做呢,反而惹了他的怀疑。   顾鸾离开后,青梅躲在花园的假山后暗自着急,她们说的话她听见了,想不到顾家大姑娘这就要给自己的妹妹扣一顶不守妇道的帽子,她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奈何婉莹偷偷把信收起来坐在那发呆。   青梅站的腿麻,愣是看着婉莹在那坐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宾客散了,她才起身,青梅捶捶腿,暗中跟上,谁料这表姑娘竟然往侯府与雪园的必经之路去了。   她想着事情不妙,连忙飞速跑回前厅,里面只剩收拾碗碟桌椅的下人,她随便问了一个:“侯夫人呢?”   下人答:“侯夫人陪着老夫人一早就走了。”   青梅又问:“那侯爷呢?”   “哦,侯爷刚走,怎么了青梅姐姐,你有事啊?”   青梅心中绝望,立时往雪园跑,谁知跑到那条小路时还是晚了,她藏在树后,看见婉莹从路旁冲出来拦住了周廷焱。   周廷焱正走着,没防备面前窜出一个人影来,那人身上的香味异常刺鼻,他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待看清那张脸,他顿时黑了脸,冷声质问周顺:“怎么她还在?”   周顺这几日忙,没能顾得上,此刻心惊胆战地等着侯爷处置自己,尤其恨这表姑娘不长记性,还敢出现在主子面前。   婉莹一看他这么厌恶自己,便止不住眼泪,她低头拭泪,而后把信拿出来。   “侯爷,婉莹不是故意要拦您,实在是今日听闻了一件关于夫人的事,为了您不受蒙蔽,必须告知您真相。”   周廷焱嘴角冷漠的勾起,眼中浮现嘲讽,薄唇淡淡吐出一句:“滚。”   婉莹的心碎了,但她坚持没有被面前男子的凛冽气势吓退,固执说道:“侯爷知道吗?其实夫人早有婚约,她心里爱的人是她表哥,这是她表哥给她的信。”   周廷焱第一反应便是信是伪造的,这心机深沉的女子说的都不是真的,可听到那句顾澜爱的是别人,他几乎是抑制不住怒火,瞬间沉了脸色。   侯爷黑眸里凝聚起几分难以消散的戾气,他伸手捏着信的一角,用力到手背青筋绷起,状似无意垂眸看了一眼。   顾澜亲启。   字迹苍劲有力,潇洒自如。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这几个字,面对婉莹时,神色冷凝,冰冷说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婉莹惊愕地退后一步,难以置信道:“侯夫人与她表哥藕断丝连,她,她骗了您!”   骗?   周廷焱眼底沉郁,嘴里说出的话却傲气凌人:“你当本侯是什么人?”   顾澜真敢骗她,不过是收拾一顿,可面前这人藏得什么居心,以为他是那些被后宅女子蒙骗左右的愚蠢之人吗?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有勇气抢本侯的女人。”   他看上的女子,已经入了周家的门,谁敢觊觎,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他轻嗤一声,当着婉莹的面把信撕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明天最少三更,感谢宝贝们的支持,记得留言给你们发红包呀。   接档文《暴君的笼中雀》喜欢的宝贝点个收藏,这篇完结后开。   乖巧怂萌小美人vs病态偏执暴君   文案:   叶蓁蓁六岁那年不慎落水,一场大病之后,她脑子里多了一段记忆。   她知道大伯收养的那个阴鸷少年叶凌渊会在三年后被皇帝认回皇子身份。   她还知道叶凌渊登基后,因为对大伯一家曾经的虐待怀恨在心,狠狠报复叶家,她和爹娘也没能幸免。   她还知道他会成为一个暴君,手段残忍,暴戾嗜杀。   片段一:   碎石小路上,蓁蓁小心翼翼接近被堂兄欺负,摔破了腿的少年。   少年抬头看她,眼里都是戒备和凶狠,蓁蓁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颤着声音委屈的说:“哥哥,我疼,你别吓我好不好?”   叶凌渊永远忘不了那一声甜甜的哥哥,以致后来独宿寝宫时,每每午夜梦回,想念得痛入骨髓。   片段二:   蓁蓁九岁时,叶凌渊被皇帝接回宫那一天,她跑去送他,十五岁的他眸色晦暗幽深,捏着她的脸直到她痛呼掉泪。   “哥哥,疼。”蓁蓁如往常般撒娇。   叶凌渊声音暗哑:“蓁蓁,不准你忘记我。”   片段三:   蓁蓁十六岁时,年轻的帝王将妄图娶她的人流放抄家,随后一道圣旨召她入宫侍君。   世人都言,叶氏蓁蓁,名动京城,容貌清媚绝俗,可偏偏陷于暴君之手,成了一只笼中雀,不得自由。   叶蓁蓁笑的妩媚:“哥哥,他们说我是笼中雀。”   帝王将她搂进怀里,以不容窥伺的强势姿态,宠溺轻哄:“蓁蓁是我的心头血。”   势在必得,失之殒命。   完结文   《穿成黑化男主的白月光(穿书)》《重生之宁为宦妻》   连载古言   《悔不该拒这门婚》请戳作者专栏。 第25章   侯府通往雪园的小路上,婉莹惊讶的捂住嘴,那封信被镇北侯整个撕成两半捏在手里。   周廷焱沉声道:“周顺。”   不用他说,周顺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敛去脸上多余的情绪,正色道:“是,属下立刻处理。”   他上前半步,伸出手臂挡住表姑娘,冷漠开口:“表姑娘请吧。”   周廷焱不再给婉莹一个眼神,绕过两人往前走,婉莹回过神,还要再说,不妨看见周顺残酷的神色,吓的一个机灵。   她这才意识到,她刚才拦下的是大齐的半壁江山,是屹立于朝堂多年权倾朝野的镇北侯,惹出他的怒火,她连平安回到家都是一种奢侈,她是怎么走到如今这地步的。   “不,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是……”   是什么?今天下午顾大姑娘与她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恍然发觉,她竟然愚蠢的做了人家的刀,这把刀没伤到顾澜分毫,反倒能捅进自己的心脏。   周顺没时间与她废话,索性一个手刀劈晕了她,他吹了几声声调诡异的口哨,雪园的暗卫很快赶到。   周顺对赶来的暗卫吩咐:“随便找个马车送她走,侯爷不想再看到她。”   躲在树后的青梅脸色惨白,小腿一直抖,等人走远了,才敢从树后出来,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去了雪园。   暗卫悄无声息地把婉莹带走,先放到都城中一处客栈安置了,周顺随口对二夫人解释了一句,她也不敢纠缠,默认了周顺的做法。   不过二夫人显然十分好奇下午发生了什么,找来她派去看住婉莹的嬷嬷询问,嬷嬷一开始怕惹祸上身,吞吞吐吐的,后来被二夫人吓唬两句,才和盘托出。   “下午奴婢本来是看着表姑娘的,可后来遇见顾家大姑娘,她找了个理由把奴婢支走了,是以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何事。”   二夫人垂眸思索,婉莹突然被送走,一定与顾大姑娘有关,看来这顾家姐妹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有些头疼,挥挥手让嬷嬷出去,这次婉莹的事她也看出来了,再亲的表妹也未必与你一条心,还是想个办法把贺哥儿过继给周廷焱,亲儿子将来若能袭爵,才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也不怪二夫人这么想,周廷焱这些年一直不肯成亲,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他自小在军营长大,二夫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秘嗜好,就算如今娶了顾澜,可顾澜身子弱,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   镇北侯府的几房夫人,多少都有这个想法,大夫人只有一个儿子,未必舍得,三夫人年轻,前年只生了一个姑娘,唯独二夫人生了两个儿子,所以她心思最活络,早早把主意打到周廷焱身上。   *   周廷焱回到书房,把碎成两半的信搁在桌上,面目阴沉地用食指敲击着桌面,周顺大气也不敢出,那一声声的如同敲在他命门上,跟阎王索命似的。   他暗自煎熬了一会儿,见周廷焱终于把信拿出来,嫌弃地用手指挪动信纸拼凑成一张。   匆匆扫了一遍那封信的内容,周廷焱的脸色更难看了,周顺正好奇地抬头,成了碎片的信纸飘飘洒洒的朝他脸上飞过来。   “去查。”周廷焱声音冰寒。   周顺恰好接住了写着落款的一块,看见了写信之人的名字,宋怀璋。   好嘛,这姓氏就让信中的内容真了一半,夫人的母亲不正是常州府宋家的吗。   他没敢耽搁,直接把纸捡起来捧走,拿给书房外守着的暗卫去查。   “一定要把这个宋怀璋的底细查清楚,连祖宗十八代都得给我查仔细了,明白吗?”   暗卫一脸疑惑,但还是听令离开了。   旁人的心思计划,顾澜一概不知,她今日得了周老夫人一个大红包,又从周廷焱那里得了一块贵重的玉佩,正跟奶娘尤氏在屋里数银子呢。   “奶娘,你说这玉佩若是当了能值多少银子?”   尤氏楞了一下,然后戳她的额头,“怎么能当了呢,侯爷送你的,自该好好收着,而且……”   顾澜问:“而且什么呀?”   尤氏想了想,说道:“今日我听下人议论,这块玉佩是御赐的呢,大齐只有这一块,在咱们侯爷手上,如今又送给了你。”   顾澜稀罕地捧着那玉佩仔细看,先前她只觉得漂亮,现在她知道这块玉的价值,自然宝贝起来,小心地放在她的钱匣里,跟之前那一万两银票和老夫人给的红包放在一起。   两人正说话,外面彩珠和人争吵的声音响起,尤氏放好钱匣出去看,不一会儿回来跟顾澜说:“姑娘,二夫人身边的青梅说有事跟你禀报,彩珠拦着不让,两人在院门口吵起来了。”   顾澜觉得奇怪,让尤氏带人进来。   她到罗汉床上坐下的功夫,尤氏撩开堂屋的门帘进来了,青梅在她身后,低着头小碎步走到顾澜面前,行了个礼。   “夫人,奴婢有要紧事禀报。”   堂屋里也没别的人,顾澜点头,示意她就在这说吧,于是青梅一五一十把下午所见的都告诉顾澜。   “奴婢想着能拦一拦表姑娘,但没来得及,让她到了侯爷面前,把信交给侯爷了。”   她表情真诚,顾澜沉思片刻,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纵然青梅说的都是真的,可那封信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是顾鸾为了陷害她伪造的,她始终记得今日顾鸾说要让她等着,早晚叫她把偷走的还回来。   什么意思呢?她以为这样做,周廷焱会一怒之下休了她,别说他未必会休妻,就算真的休了她,他会娶顾鸾?   以他们这么多天的相处,顾澜当然知道他不会。   她没动声色,让奶娘给青梅一锭赏银,说:“你先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青梅看不透这位侯夫人的想法,还心想她遇着事能这般沉着冷静,自己果然押对宝了,夫人一定是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青梅得了赏银高兴地离开了,她并不知道,自她走后,顾澜就陷入了纠结,她实在太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又不可能跑到书房去找周廷焱,说自己知道有这回事。   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解决,就算周廷焱来质问她,与那位远房表哥婚约的事,她也不甚清楚,就那么一点儿内情还是母亲信上告诉她的。   她正心烦,所以没听到门帘的响动,等面前一个高大的黑影罩下来,顾澜震惊,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沉幽暗的眼睛。   “侯爷?”她惊得面上有一瞬的空洞,周廷焱顺势一只手臂撑在矮桌上,俯首靠近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睛半响,问道:“想什么呢?”   顾澜连忙摇头,“没想什么,妾就是累了。”   两人靠的太近了,她一说话,身上的甜香一阵阵的钻进他的鼻子里,周廷焱淡笑一声,了然地问:“又偷吃什么了?”   “没。”顾澜下意识摇头,双唇微微抿在一起,她刚刚想事情不知不觉就把早上他给的点心吃了,此刻经他提起,不小心就打了个带着甜腻气息的饱嗝。   小姑娘心虚低头,发簪上的玉坠跟着她的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周廷焱捏起她的下巴,她眼里透着无辜,水汪汪地望着他,从那双眼睛里,映出了周廷焱清晰的身影。   他心思一动,就这样气势充满压迫地问她:“你有事情瞒着我?”   顾澜心里咯噔一声,青梅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是她觉得以周廷焱的智慧与心机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可他从未这样深沉审视地看过她,她于是又没那么笃定了。   顾澜眸光轻颤,小指无意识蹭了蹭罗汉床软垫上的花纹,水光氤氲的眸子里带有一丝躲闪,心虚地看了一眼六角形的点心盒子。   “我,我……”   她总不能说自己隐瞒了婚约的事,只得辛苦那盒无辜的点心背黑锅了。   “嗯?什么?”那声音就在她耳旁响起,低沉得要命。   周廷焱又靠近一寸,看她一脸紧张地样子,肆意地用目光威慑她,顾澜心尖颤了颤,差点就想承认了,谁知下一刻,男人倏然直起身,笼罩她的压力骤然撤退。   周廷焱挑了挑眉,轻笑道:“不就是吃了点心,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顾澜的肩膀瞬间放松的塌了下来,有那么一瞬,她紧张的背上都在冒汗。   侯爷见女子似乎松了口气,眸中不由一暗,他撩起衣摆坐在她对面,随口问道:“点心喜欢吗?”   顾澜自觉逃过一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那乖巧的模样让周廷焱面色一缓。   早上雪园的厨子都被派到侯府去了,他怕她没早饭吃,特地带着周顺骑马上街去买的,她这么喜欢,倒不枉他顶着食鼎斋老板和客人异样的目光进去买。   顾澜一提起点心,眉眼都在笑,嘴角弯弯,似乎在回味那甜甜的味道,她双手搁在桌上,小巧的下巴枕着手背,仰起小脸看他:“侯爷对我真好,以前这种点心,我只闻过味道。”   她曾经过的日子,周廷焱这种天之骄子未必能懂,因为侯爷从小到大从没有缺过什么,一旦他表示对某样东西的一丁半点儿喜欢,周老夫人和他贵为皇后的姐姐都会不遗余力的满足他。   是以他十分不解,开口问道:“喜欢为何不吃?”   顾澜甜软的脸上时常带笑,如今却有一抹不属于她的怅然,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声音显出失落:“我想啊,顾鸾曾经用一块点心骗我替她挨了一顿罚,从此我再也不敢要了。”   她这话其实半真半假,从小她为了让顾太傅放心,不得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给口吃的就能驱使的傻子,那一次宋氏搂着她哭了半宿,她连吃了半个月亲娘做的糕点,比这世间任何东西都要好吃。   周廷焱不知她是想到了母亲,所以神色悲伤,她眼睫颤动,无声落泪,让他心里最后那点疑问跑了个干净,此时只想将她揽在怀里怜惜,再把全天下香甜可口的点心都拿来给她,只要她能重新露出笑容。   他甚少做这样安慰人的举动,看到顾澜眸中的泪意往外涌,微微皱眉,伸手在那滴泪落了一半的时候,将它从女子脸上抹去了。   “小哭包,明日还吃吗?”周廷焱认真地凝视她,目光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顾澜顿时破涕为笑,脆生生地应道:“吃。”   周廷焱手指轻捻,那滴泪在他指间化开,微凉,却让他多年冷寂的心无端烫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贝们订阅支持正版,留言掉落红包哦~ 第26章   夜色渐深,顾澜趴在矮桌上昏昏欲睡,只是周廷焱还在,她也不好意思叫丫鬟端水进来洗漱,于是她睁着迷蒙的大眼,期待着侯爷什么时候走。   周廷焱翻看着顾澜这几日练的字,不经意抬头,看见女子捂着嘴哈欠连连,他好整以暇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她脸颊边的碎发。   “困了?”   顾澜忙不迭点头,就等着周廷焱说他要走了,然后她殷勤地送他走,回来就可以睡在软软的床榻上,一梦到天亮。   周廷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今日看到那封信,最深的感触只有一个,面前这个娇憨天真的小丫头还不是他的,他不怕等她开窍,但至少她心里不能住了别的人。   侯爷微微一哂,想不到他有一日也会沦落到,为了一个人步步为营,百般筹谋。   “爷今日不走了。”   一句话把顾澜的瞌睡都吓跑了,她失态地张大嘴,眼睛瞪的石榴圆,他说他不走了!   顾澜不安地撑着桌子坐起身,眼里有少许慌乱,更多的是茫然,不走的意思是他要留在这里吗?这房里只有一张床,难道他想打地铺?   片刻,她自己就否定了,别说这小院,雪园乃至镇北侯府都是周廷焱的,她哪敢让他打地铺呢,那他要睡床吗?   顾澜心里瑟缩了一下,虽然他们确实拜堂成亲了,可她一直也没想过,有一天周廷焱要睡在她身边,先不提会不会发生什么,光是这么个气场骇人的男人,就让她压力颇大。   周廷焱看她愁眉不展,委屈瘪嘴的样子分外好笑,他不过说一句不走了,她就想了这么多。   “顾澜。”他沉声开口,顾澜微微一愣,周廷焱很少这样直呼她的名字。   “你希望我走吗?”   她当然希望!   顾澜不敢说,面对那双黑沉不见底的眸子,她很快认怂,道:“侯爷留下来我当然高兴……”   “当真?”   顾澜的另外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她心慌意乱地说:“我怕我睡相不好,扰了侯爷休息。”   周廷焱想起上次留在小院里,顾澜窝在他怀里乖顺睡着的样子,脸上浮现一抹带有深意的笑:“无妨。”   她睡相好得很,小丫头这么怕他留宿吗?   既然周廷焱决定了,顾澜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她面上淡定地叫腊月送水进来,其实紧张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幸而周廷焱先行去浴房沐浴了,她才寻了个机会出来找尤氏。   “奶娘,他不走了,我怎么办呀?”   顾澜从小沉稳,这还是第一次像个孩子似的抓着人求解救,奶娘爱莫能助,再说他们是夫妻,早晚要有这一日。   尤氏宽慰她:“姑娘长大了,如今做了侯夫人,侯爷又疼爱你,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咱们做女子的求什么,不就是一个合心意又体贴的好夫君吗?”   “你乖乖进去吧,一会儿侯爷出来不见你,该生气了。”   顾澜被赶鸭子上架,又送回了房里,尤氏把门带上出去了,她方才卸了妆,如今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添了几分妩媚,周廷焱出来,女子温柔姣好的侧脸一下撞进他眸子里,让他许久移不开目光。   顾澜深吸一口气,不敢与他对视,低首从他身旁走过去,径自进了浴房,在里面磨蹭了半天,直到水凉了,才哆嗦着换好中衣走出来。   她拢着微湿的长发,很想临阵脱逃去外间的罗汉床上凑合一晚,紫檀木床上传来周廷焱均匀的呼吸声,顾澜忽然打起精神来,想着他是不是已经睡了?自己能不能偷偷溜走。   女子踮起脚尖,提着裤脚,做贼一般放轻了呼吸靠近床榻,周廷焱面对床里睡着,她看不清,只好跪在床边,扒着床头的柱子往里看。   周廷焱只是在闭目养神,其实顾澜出来他就知道了,她发出细微的动静朝他靠近,侯爷紧闭双目,依靠耳力辨别她的动作,察觉到她的呼吸,周廷焱依旧不动声色。   只等着顾澜离近了,半个身子都倾斜过来,他才翻了个身,睁开眼,目光紧紧锁住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顾澜被他突如其来的清醒吓的身子往后躲,可她忘了她此刻双腿无法掌控平衡,接着她眼前天旋地转,扑腾着跌在他身尚,又顺势滚进床里蚕蛹一样用被子把自己裹上了。   顾澜安心了些,被子裹得这么紧,量他也解不开。   周廷焱发出沉闷的笑声,起身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房里顿时暗下来,顾澜起先还觉得裹起棉被特别有安全感,但周围一片漆黑,她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心里不由慌乱。   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看他,周廷焱感受到她的视线,侧身面对她,黑眸里是她读不懂的深沉。   顾澜心里一惊,抬手把眼睛捂上了。   她不知所措的样子逗笑了他,周廷焱抬手敲了敲把脸埋起来的小姑娘,她惊吓的缩成小小一团儿。   侯爷无奈,命令道:“睡。”   这一声之后,顾澜终于不乱动了,从指缝里看周廷焱,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她也把手放下了。   顾澜强撑着等了许久,觉得周廷焱肯定已经睡了,就她一个人苦哈哈地不睡觉在这里盯着他,实在是有点傻,于是顾澜缩在被子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睡了,侯爷再次睁开眼,黑眸中一片清明,他侧身看着她,目光幽深,缓缓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眼睑。   她有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他记得这双眼睛望着他时纯净的仿佛能被一眼看透,它应当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   若是以往,侯爷自信没人可以骗过他,但他终于遇见了一个意外,因为当这双眼睛因为悲伤蒙上雾气的时候,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也随之看不清了。   “顾澜,你有没有骗过我?”   他无声开口,睡着的小姑娘自然无法回答他,她连沉睡时偶尔响起的轻鼾都透着一股可爱。   周廷焱的手来到她鼻尖,状似凶恶地捏了一下,其实并没使什么力。   “敢骗我的话……”他表情恶狠狠地,眼神却怜惜宠爱,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一切顾澜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一晚她做了一个噩梦,筋疲力尽地怎么跑也跑不赢身后追逐的猛兽,落入虎口的前一瞬她醒了,揉着僵硬的脖子埋怨周廷焱,希望他再也别心血来潮留宿了。   婉莹在一家破旧的小客栈里晕了一宿,第二天刚清醒就被送上马车,她的丫鬟哭哭啼啼地在车里等她,主仆俩抱头痛哭,互相安慰,马车快要出城才闹明白,镇北侯并不是想杀了她们。   婉莹心有余悸,这才有心思打开车窗往外看,谁知这一看,就看到了从珍宝阁里走出来的顾鸾。   她目眦欲裂,扒着车窗,眼神里充满恨意。   这样强烈的情绪顾鸾自然感觉到了,她看见车里的婉莹心里十分惊讶,再看那赶马车的人,惊讶就变成了恐惧。   这人她昨天见过,她告别婉莹出来后,在侯府里四处转,曾与这人打过照面,他绝对是侯府的下人,那他带着婉莹想去哪?   顾鸾心里一阵后怕,莫非周廷焱发现她的手段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婉莹不会说出来。   他们的马车是往城外去的,顾鸾叫自己家的护院偷偷跟上,回来告诉自己他们去了哪。   当得知婉莹被送回去后,顾鸾暗自松了口气,那封信应该是被送到周廷焱手里了,不然他不会愤怒到把婉莹这个知情者送走,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不会容许别人知道自己的难堪。   顾鸾心里得意,想不到她一出手就收拾了两个人,她相信要不了几日顾澜就该被休回家了,到时她就落在自己手里,还不是随意拿捏。   暗卫的行动力惊人,下午关于宋怀璋的一切就完整地出现在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   周顺捡着重要的回报:“宋怀璋是宋氏堂兄的儿子,宋家当年没落了,就剩宋怀璋他父亲这一支还在从商,且这些年生意有所好转,在常州府是数得上的富户。”   周廷焱问道:“婚约呢?”   周顺斟酌着回答:“婚约是真的。”他眼看着侯爷的脸倏然变色,急忙说:“但跟昨日那女子说的不一样,夫人从没见过这位表哥。”   周廷焱敛了怒意,问:“还有呢?”   周顺挑好听的说,什么娃娃亲做不得数,见都没见过算哪门子正经婚约,说不上连亲戚都不是,一定是宋氏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自以为给夫人谋了条后路。   他嘴皮子都磨破了,周廷焱的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周顺松了口气,想起暗卫的回报,说道:“侯爷,送表姑娘走的暗卫说,今早他们被人跟踪了。”   “谁?”   “似乎是顾家大姑娘。”   周廷焱冷笑,他就知道这封忽然冒出来的信来的蹊跷,又是顾鸾,她三番五次来招惹他,是该给个教训了。   隔天,一个不太文雅的谣言最先从顾府里传出来,最后帝都大街小巷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原来镇北侯与顾家女儿的婚事,一开始定下的就是顾澜,根本没有什么替嫁,而且侯爷曾经言明绝对不会娶顾鸾。   只因为这位表面上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有个不为人知的缺陷,听说她身带恶臭,一近身就让人闻之欲呕,故而身上总带熏香,就是为了遮掩这股臭气。   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一些人当做笑话听听就罢,可也难免有信了的,至此帝都的世家贵胄们大部分歇了上门求娶的心思。   顾鸾没等来顾澜倒霉,却先等到了自己的谣言。她发现时,谣言已经难以遏制,她躲在家里哭闹了几日,又恨上了顾澜,一定是她在外面乱说,毁她的名声。   她分明只有轻微的狐臭而已,用了药已经多年不再犯了,平日又注重保养,善用香粉,府里除了贴身伺候的下人没几个知道的。   顾澜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事情不会这么算了的,她发誓一定不让她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红包随机掉落哦。 第27章   周老夫人寿宴过去后不久,已是腊月,天越来越冷,顾澜本就畏寒,是以甚少出门,除了偶尔去给老夫人请安,整日都待在屋里,每日让彩珠把炭盆烧的暖暖的,懒散地靠在罗汉床上看话本、吃零嘴。   这一日早上起来,天色就灰蒙蒙的,顾澜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不一会儿天上就开始飘雪花,她伸手接了两片雪,兴奋地喊来尤氏:“奶娘,下雪了,咱们吃涮锅子吧。”   尤氏看着雪有些感慨,笑着应了。   本来这两样是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的,但顾澜母亲在时,母女二人常常在下雪的时候,躲在小院里吃涮锅,那是顾澜在顾家最珍惜怀念的记忆。   尤氏带着腊月和彩珠去了厨房,不多时便带了涮锅的工具来,腊月提着两个大食盒,里头都是用来涮锅的菜和肉。   锅里的汤是昨日厨房熬了一晚上的大骨汤,放了好些佐料,咸鲜可口,腊月把一碟一碟的肉片、丸子和菜蔬摆在桌上,顾澜坐好,在边上拿起筷子端起小碗等着。   尤氏给她调了蘸料,放在她手边,往锅里下了一盘羊肉,还有顾澜最喜欢的青虾、丸子。   铜锅里滋滋冒着热气,很快就烧开了,肉和菜在沸腾的汤里翻转,香味扑鼻,诱人流口水。   顾澜正要夹起一片烫熟的薄厚均匀的羊肉,门口突然传来了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那一串脚步听着怪欢快的,并不像是周廷焱。   她正想着,堂屋的厚门帘就被掀开了,门帘后一张美玉般俊俏的脸露出来,楚钰一手扒着门框,笑嘻嘻说:“小舅母,朕来看你啦。”   顾澜的筷子掉了,跟羊肉一起落回汤里。   怎么又是他,自从嫁来镇北侯府,她一共在小院里吃过两次独食,结果都被楚钰给撞上了。   尤氏帮她捡起筷子,屋里的人恭敬地给这位祖宗行礼,楚钰心情十分好,他摆摆手让下人都退下,高福伺候他净手,他全然不客气地坐下,让尤氏给他换了个大勺子捞肉。   煮熟的一盘肉尽数进了楚钰的肚子,顾澜在一边咬着筷子尖,默默心疼。   楚钰吃的高兴了,吩咐高福:“去把朕带来的葡萄酒拿来,给小舅母尝尝。”   高福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拿了一个用水晶制成的酒壶,小心地放在桌上,尤氏取来水晶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顾澜看着杯中红色的酒液,好奇地转动杯口,一股清甜的香味飘来,她小口抿了一点儿,杏眸满足地眯起。   “好喝。”   楚钰自己动手又下了一碟子肉,看她喜欢,就让高福把给周廷焱留的那壶也拿过来。   “这酒是前些日子按照高价买来的酿酒方子酿的,宫里一共就酿出三壶,朕送给你两壶,够意思吧。”   顾澜脸上扬起笑意,夸他:“皇上真孝顺。”   楚钰傻呵呵乐了两声,随即才觉得不对,顾澜没比他大多少,怎么就一副长辈的样子呢,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将愤怒化为食欲,继续吃肉。   顾澜一向爱吃甜食,小皇帝楚钰拿来的那两壶酒,甘醇清甜,不像她以前尝过的酒都是辛辣呛人的,这酒跟果汁一样,不知不觉她就多喝了几杯。   楚钰吃了个半饱端起酒壶时,发现里面居然空了,他心头觉得不妙,再看顾澜,果然她正趴在桌上,两腮酡红,还在仰着脖子往嘴里倒酒。   尤氏方才去厨房拿菜了,没人看着她,她就把一壶酒都给喝了。   楚钰自觉惹祸了,连忙唤道:“高福。”   高福从外间走进来,一看这情形也慌了,皇上把镇北侯夫人灌得酩酊大醉,等周廷焱回来,估计得扒他的皮。   “哎呦,皇上,你这……”   楚钰过来捂他的嘴,拽着他边往外走边说:“咱回宫躲躲。”   “宫里也不安全。”   “不行,得去外祖母那里才不会挨揍。”   他想得好,谁料刚走到院门口就遇上了他最不想见的人,看见迎面走来的周廷焱,楚钰两眼发黑,哆嗦着喊了声:“舅舅。”   他腿肚子发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周廷焱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   “你抖什么?”   楚钰在雪地上跺跺脚,把那块雪踩实了,搓搓手臂:“我,冻得。”   他给高福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哎呀一声,“朕想起来杜大人送来的奏折还没批,朕回宫了。”   高福给他打掩护,说道:“皇上,老夫人刚才让你去一趟。”   ……   一阵尴尬的静默。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楚钰埋怨地看了高福一眼,关键的时候怎么一点默契没有!   周廷焱皱眉看着二人,冷冷问:“你又闯了什么祸?”   他没往顾澜身上想,只以为楚钰又捉弄了哪个老臣或是溜去街上玩了。   小皇帝见糊弄不过,只得心一横,说道:“你媳妇喝了我拿来的葡萄酒。”   侯爷有些意外,问:“喝了多少?”   “一壶。”   周廷焱顿时沉了脸色,揪着他的前襟把他拎进去,门帘一揭开,两人就闻到了浓郁的酒香,顾澜把两个酒壶划拉到面前抱着,下巴搭在手背上,望着门口吃吃地笑。   “侯爷。”   这一声甜的腻人,尾音像个钩子,惹的人心里痒,周廷焱无可避免地被她喊出火气来,刚要斥责小姑娘,下一瞬,他却不得不压抑自己愈渐沉重的呼吸。   “顾澜。”他震怒地叫她的名字。   女子咕哝了几句,当着他的面,难受地扯开衣襟上的盘扣,小皇帝楚钰还没挤进来就被周廷焱直接推出去了。   “舅舅,怎么了?”楚钰撞在高福身上满脸懵。   里面传来周廷焱的怒吼:“滚。”   楚钰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活阎王竟然就这么轻易让他走了,他在心里总结,每次来小舅母这里,犯错了也不会被罚,真好。   周廷焱已经没有心思再管楚钰心里那点小九九了,顾澜把盘扣扯开了,露出一截细腻莹白的脖子,她还要再往下扯,被周廷焱捏住了作乱的手腕。   “谁让你喝酒的?”   侯爷的训斥完全不起作用,顾澜伸手去够酒壶,双手捧起空酒壶往嘴里倒,姿态潇洒狂放,发现周廷焱怒容满面地看她,她眼尾轻轻一勾,胆大地叫了声:“周廷焱。”   侯爷怒极反笑,一手控着她的肩不让她乱动,听她又重复一句:“周廷焱,我的葡萄汁呢?”   她拿酒当果汁喝,醉了还惦记着,“皇宫里还有一壶,你给我拿来。”   顾澜长这么大没喝醉过,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会撒酒疯,侯爷忍无可忍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脸,小姑娘揉脸眼里冒着泪花。   “你欺负我!”   “我找我娘,周廷焱,我娘呢?”   侯爷心里无端痛了一下,他收起冷脸,大手捧着小姑娘的后脑,让她舒服地靠在他手臂上。   “还要葡萄汁吗?”周廷焱耐着性子哄她。   喝醉的顾澜很容易被带跑了思绪,她小手挠他的手心,软乎乎要求:“要,多多的。”   周廷焱收起掌心攥住她的小手,视线落在她一开一合说话的小嘴上,眸色暗了暗,不合时宜地想,葡萄酒和她究竟哪一个更甜。   侯爷自诩君子,从不趁人之危,但他今日被勾起了几分旖思,惩戒一般在那软嘟嘟葡萄味浓郁的嘴上,尝了一口甘甜的酒香。   顾澜轻声嘟囔,抓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侯爷,还我的酒。”   周廷焱声音暗哑,哄骗道:“你自己来拿。”   ……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留言随机掉落红包。 第28章   顾澜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天都快黑了,她脑子昏沉沉的,若不是尤氏叫她,恐怕就直接睡到明日了。   “奶娘,我头好疼啊。”顾澜双手捂住额头,在那撒娇。   尤氏生气道:“还不是你趁我不注意,喝了那么多酒,好让侯爷知道了,在这照顾你一下午,方才走呢。”   顾澜的手僵了一下,“侯爷来了?”   她对喝醉后发生的事全无印象,听到尤氏提起,脑海里才模模糊糊地有了那么点影子。   尤氏发现顾澜不说话了,身子转过去,重新躺回床上,把自己用棉被给罩上了,连一丝缝隙都没露。   “姑娘,你干嘛呢,起来吃晚饭吧。”   尤氏无奈地拍了拍微微起伏的被子,顾澜在里头脸上又红又烫。   她想起来了,她今日做了很出格的事,不止喝醉了酒,还跟侯爷撒酒疯了,那画面一股脑的往她脑子里钻,顾澜想逃避都不行。   “周廷焱,你还我的酒。”   她记得自己无理取闹,非要侯爷还从她唇上沾的酒味。   然后他说什么来着,“想要就自己来拿。”   这也太不怀好意了,可顾澜是个醉鬼,她真的去拿了,往男人嘴上、下巴上贴了不止一次,最终好像还啃了他一口,仿佛是在脖子上。   顾澜羞的要死,这下子真的无脸见人了,往后一见到周廷焱,她就会想起自己喝醉时的狂放之举。   过后的事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了,顾澜猜测是自己睡着了,更恼的是,奶娘说侯爷照顾了自己一下午,她扯了扯身上新换的中衣,愤怒的咬被子。   她身上的衣服谁换的,不会也是周廷焱,顾澜嗷呜一声,就想这么在被子里闷死算了。   尤氏急了,使劲拽起被子的一角,奶娘到底是干过粗活的,手上力气大,这一下就把顾澜从被子里抖落出来,看她脸红还冒汗,尤氏关心地上前。   “姑娘,难道又病了不成?”奶娘把手贴在顾澜额头上,倒没觉得烫,她把手挪到顾澜脸上,这次缩了一下手,问:“怎么这么烫,我去叫人请大夫。”   顾澜连忙拦她,“不要不要,我好着呢,这是闷得,咱们吃饭吧。”   奶娘:“不行,万一真是发烧,回头晚上侯爷来了,让他知道了,还不训你。”   顾澜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情急之下,她直呼姓名:“周廷焱晚上还来?”   奶娘肯定道:“来啊,下午周顺把侯爷的东西都搬过来了,还说要扩一下咱们这院子,给你弄个小花园。”   听她说完,顾澜仿佛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床上,发出一声叹息。   她决定今晚不睡了!   周廷焱那厮趁她醉后那么放肆,万一她睡着了指不定连皮带骨给他吞了。   顾澜其实想多了,下午侯爷在她这小院里可谓是受尽折磨,因为她醉了实在粘人,别的女子都老老实实睡觉了,偏她爱折腾,又屡屡不长记性往他身上倚,周廷焱火大烧身,不得不用被子把她卷起来,这才作罢。   侯爷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牙印,心里又是窝火又是好笑,还有一种隐秘的甜意。   小姑娘还挺乖的,他说要她来讨,她就真的靠在他怀里连着讨了十多次债,最后一次尤不满足,给他留了一个印章,他照镜子,那牙印圆圆的怪可爱的。   周顺偷眼瞄着他的脸色,小心禀报:“侯爷,宁州府的案子转到刑部了,主审是杜首辅的门生。”   周廷焱眸中的笑意尽数敛去,“这案子背后有内情,杜怀先这是预备要保他了。”   周顺不敢说,侯爷失去了好心情,把周顺撵出去,独自在书房里,他有时也在想,顾遥之毕竟是顾澜的亲生父亲,万一做绝了,小姑娘会不会怪他。   老侯爷在世时那点仇恨矛盾放到今日其实也就是他肯不肯放下的事,可顾遥之这两年行事越发没有底线了,连赈灾的粮款他也敢算计,不知道背后还藏着什么谋划。   楚钰刚刚登基,帝位还没坐稳,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侯爷头疼起来,摸到脖子上的牙印才微微好转。   没几日就到了腊月初八,小皇帝自觉上次闯了大祸不敢出宫,让高福亲自送了宫里御厨做的腊八粥来,周老夫人很高兴,让秋容把各个院子的大人孩子都请来,大家一起过节,喝腊八粥。   顾澜这还是第一次见周廷焱庶兄的几个孩子,大夫人有一儿一女,脾气秉性都像她,敦厚老实,极为懂事,也不爱争抢,就是看起来有些老好人,喜欢和稀泥,尤其是对着老夫人的时候。   环哥儿今年九岁,他妹妹如姐儿七岁了,对着二房和三房的堂弟妹们很是谦让。   二夫人两个儿子,岩哥儿六岁,贺儿哥才四岁,透着一股精明,甚至敢去周廷焱身边转悠,然而侯爷素来是个严肃的,板起脸没一会儿就把人吓跑了。   三夫人就一个女儿,婉儿姐今年五岁,性子随她娘,跋扈惯了的,老夫人叫葛嬷嬷拿来的糖块,她得的最多,还想抢如姐儿的。   顾澜看着几个孩子在厅里跑跑跳跳的,不由发呆,镇北侯府家风正,周老夫人虽然不待见几个庶子,但也没有刻薄过,甚至对不是亲生的孙子孙女也有几分发自真心的疼爱。   见她发呆,周廷焱以为她是想吃糖,把她的手拉过来,在掌心里捏了捏,哄她似的:“你想要糖,爷带你去食鼎斋买。”   那意思这些糖都不好,粗鄙之物,配不上你,顾澜听明白了,她笑起来,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我等着。”   周廷焱眸色深了深,捏她的手越发用力,一家人喝了腊八粥,孩子们也回去午睡了,顾澜正要走,周廷焱拉着她的手不放。   侯爷说一不二,带她出门了。   “既然想去,就今天吧。”   再过不久就过年了,周廷焱还真未必再能抽出时间来。   两人出了侯府,坐上周顺让人备好的马车,直接去了都城东街的食鼎斋。这里是帝都最有名的点心铺子,糖水、各种新奇的糖、还有各式糕点这里都卖,但是因为名声太响,生意火爆,总要排半天的队。   侯爷当然是不用排队的,他一下马车,食鼎斋老板接到信儿就下楼来接他们了,把客人请到二楼,老板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问顾澜想吃什么。   顾澜听他报上那么多种点心糖果的名字,有些选不出来,侯爷大手一挥,说:“都拿过来。”   老板擦了擦汗吩咐伙计去准备了。   顾澜颇为不好意思,轻轻一拽男人袖子,低声说:“太多了,我吃不完。”   吃不完自然带走,回去让你吃个够,吃的满屋子甜味才好。   侯爷心里的想法自然不能明说,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一句:“随意尝尝就是。”   他说得轻巧,须知这食鼎斋的果脯点心可是颇受妇人和孩子喜爱的,寻常百姓就算排了队也不一定能买上,就算是世家,身份不够贵重的人家老板也不会散了二楼的客人亲自接待。   顾澜无奈,只得看着伙计一样一样把东西拿来,一个个小碟子没一会儿就摆满了一张方桌。   窗户开着,能听到街上的热闹,这时候,就听对面的茶楼伙计讨好地叫了一声,“杜大人,许久没来了,今日还要上等的铁观音吗?”   一个儒雅的老头摆了摆手,道:“不用,来一壶茉莉花,清热败火。”   周廷焱脸色变了,大手揉一揉顾澜的发顶,起身说道:“爷出去一趟,你在这里乖乖等着。”   侯爷那神色像是去找人算账的,顾澜捏了一个梅子吃,酸酸甜甜的,口齿生津。   她从窗户看到,周廷焱从食鼎斋出去后,径直去了对面的茶楼,嗯,然后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对面的一扇窗户打开了,儒雅老头一开窗就看见她,和蔼地朝她一笑。   顾澜心说,这么巧啊,也回以一笑,她看见对面的老头突然转身背对着窗户,想必是周廷焱到了。   “杜首辅,巧啊。”   杜怀先没想到躲了好几日的瘟神,出门喝个茶还能碰见他,他心虚地笑了一声,请周廷焱坐下。   “侯爷出来喝茶啊?”   周廷焱入座,就看到对面频频看过来的顾澜,皱眉对她一摆手,让她把窗户关了。   杜怀先在一旁瞧着,心里感叹,哟,护的这么紧,当初不是老大的不愿意吗?   他笑了笑,问道:“是顾家的吧,这闺女长得好,脾性好,正配你。”   侯爷冷冷看他,薄唇张开:“她是本侯的人,姓周。”   杜怀先一愣,倒不曾想他这么在意,还刻意纠正,他一直拿周廷焱当子侄看的,因此也不生气,笑着应和道:“对,你周家的。”   周廷焱冷着脸不说话,他也猜到了他的来意,叹了声气:“你们现在有这层关系了,为着你夫人,你就轻轻揭过,放他一次,免得伤了你们的夫妻情分。”   他当初极力促成这门婚事,就是考虑到周廷焱行事狠绝,从不留余地,一个顾遥之不要紧,但他代表了寒门士子的利益,动了他朝堂上就要生乱子,他身为首辅,首先想的是帮帝王平衡各方,于是只得委屈了这个侄儿。   周廷焱这次没有反驳,他侧目,见女子听话的把窗户关上,最后还跟他挥了挥手,可爱极了。   侯爷不知怎么竟有些认同杜怀先的话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女,他时常觉得顾澜是不是给自己下了降头,怎么到了她这里,一切原则都失去作用了。   对面二楼,顾澜刚把窗户关上,又拣了一块糖果吃,听着楼下的伙计闲聊。   “听说了吗,咱们食鼎斋给大老板卖了,年后新老板就来了。”   “真的呀,我还以为老钱开玩笑呢。”   “骗你干嘛,听说新老板是常州府的大商人,可有钱了,咱们帝都半数的铺面他都买下了。”   那人好奇:“常州府,姓什么啊?”   伙计琢磨半天,模棱两可道:“姓,是姓孙还是姓宋来着,瞧我这脑子,给忘了。”   顾澜咽下甜的腻人的糖,一个名字出现在她脑中。   会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10个红包,先到先得。 第29章   那一日周廷焱与杜首辅达成了妥协,双方各退一步,宁州府的案子周廷焱不再过问,但关于那两笔消失的赈灾款,去向他要暗中查清楚,再决定是否放过顾遥之,杜首辅同意了。   腊月初八之后,新年的脚步就近了,过了小年,帝都的年味越发重了,大街小巷都是卖年货的,顾澜出来过一次,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零嘴回家,晚上就被侯爷训斥了,周廷焱嫌弃那些不干净,一点情面不留,都给她扔了。   年关将至,侯府各房的人再多心眼,这时候也都歇了,到了除夕这一日,众人聚集到老夫人院子里,吃了年夜饭后,一起守岁。   周廷焱与几个庶兄在厅里喝酒,各房的夫人们陪着老夫人在屋里守岁,镇北侯府孩子多,热闹的跑出院子去玩。   除夕夜下了场大雪,眼下还没停,环哥儿几个在花园里,使唤下人帮着堆雪人,又让人拿来许多烟花炮竹,准备一会儿放着玩。   顾澜看周廷焱还在前面厅里喝酒,老夫人她们说的关于妇人生养的话题她也听不下去,与老夫人说了一声,她索性跟着几个孩子出去玩。   尤氏拿着披风在后面追她:“姑娘,你穿上吧,下着雪呢。”   顾澜听着烟花的热闹声响,就没听见奶娘的话,跟环哥儿要了一支烟花,拿在手里呲呲作响,亮极了。   眼看着自家姑娘要玩疯了,尤氏着急地要上前,就看到周廷焱过来了,朝她一伸手,侯爷神色有些不同于往常,尤氏也没多想就把披风给他,自己沿着小路回去了。   顾澜手里握着那支烟花棒,开心地学着环哥儿他们晃了晃,耀眼的光把她的脸都照的暖暖的,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她躲避着,不自觉就往后退,谁料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周廷焱顺势把披风搭在她肩上,双手把她箍在怀里,触到她冻得冰凉的小手,侯爷不高兴地哼了声。   顾澜回过头一见是他,连忙要往旁边躲,奈何侯爷那一连串的动作太过迅速,她想躲都躲不了。   她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没防备地心乱了一瞬。   “侯爷,你松开些,我勒得慌。”   周廷焱没松手,大手绕到她身前,握住她拿烟花的手,呵斥道:“手这么凉,穿这点就敢出来,爷回去要狠狠地罚你。”   寻常时候,顾澜都是不怕他的,但他今天喝酒了,顾澜怕他不清醒,且两人如今还夜夜同宿一屋,实在危险。   她柔声撒娇:“我给忘了,我再也不敢了,爷饶我这一次吧。”   周廷焱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心里颇为吃她这一套,将小姑娘搂紧了些,热气在她耳旁喷洒。   “没了?说点好听的。”   周廷焱平日是多么正经的人,走在路上遇到人家姑娘明示暗示都好,定然是目不斜视,端正严肃的,顾澜没想到他喝了酒,就变得这么……   她僵着脸,几个孩子都开始朝他们这边看了,婉姐儿清脆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抱抱,他们抱抱。”   几个孩子都跟着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顾澜没法,看着要烧到手的烟花,急声说道:“侯爷最好了,快把我放了吧,烟花都要烧到我的手了。”   周廷焱只是有几分醉意,并没完全醉,他抽出顾澜手里的烟花棒扔了,另一只手攥着她却没放开。   他目光朝那几个孩子一瞥,就把他们吓跑了,到了另一边去放烟花,侯爷今天放肆的情绪收不住,贴在她耳边说:“这有什么好玩的,咱们回雪园去放,爷抱着你一起。”   顾澜吓的脸都白了,脚步挪不动,一时竟怕了跟他回去。   烟花照亮天际,同时也让侯爷看见她煞白的脸,他蹙起眉峰,不悦地看她。   “怎么不走?”   顾澜觉得自己真要哭出来了,周廷焱他这酒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她低下头快速思考,然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太远了,侯爷,咱们先回老夫人那吧,说好了要一起守岁的。”   周廷焱像是听不懂她话里说什么,只听到一个回字,拉着她就想走。   顾澜没有准备,一脚就陷进雪里,裙角都湿了,侯爷似乎清醒了些,沉默地蹲下来给她整理裙角,一模她鞋子也湿透了,于是转过身,后背朝着她。   “上来。”   顾澜微微一愣,是她想的那意思吗?周廷焱要背她,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侯爷等的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又想生病了不成?”   顾澜给他催的更慌了,只好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又不敢往他背上靠,侯爷一手伸到后头,托着她站起身,不高兴说道:“你怕什么?”   他们是夫妻,他背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顾澜没回答,他暗自生气,故意装作走不稳,把她颠起来,于是身后那人受了惊吓,一双小手环紧了他的脖子。   顾澜看不见的地方,侯爷得逞地笑了笑,背着她往周老夫人院里走。   顾澜先时给他吓到,以为他真要背着自己回雪园,这会儿回过味来,原来周廷焱早就酒醒了,一直是逗着她玩的。   她气恼道:“侯爷没醉啊?”   周廷焱其实一出门吹了会儿风,酒气就散了大半,只是看见她在烟花下俏皮可爱的样子,有些心痒,于是借着酒意捉弄她。   他做了这事,不太占理,索性就不说话,顾澜的下巴靠在他耳边,听着男人的呼吸声,双臂下是他宽阔的肩膀,她突然就想到,长到这么大,顾太傅从来没有背过她,小时候她每次看见他背起顾鸾,都会暗暗在心里羡慕。   可此时此刻,顾澜心里头是满足的,顾太傅是个读书人,不似周廷焱这般沉稳有力,顾鸾一定没有她这样舒服,年幼时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的遗憾,就这么消散了。   两人回到老夫人院里,顾澜刚被放下,二夫人几个就出来了,像是要去把几个孩子叫回来。   他们进去,老夫人开心地叫顾澜到身边,趁着大年初一来临之前,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她怀里。   顾澜嘴甜地给老夫人说吉祥话,然后回头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廷焱,侯爷正好也看着她,黑眸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顾澜心慌意乱,第一次躲避他的视线别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30章晚上23点更新,本章继续10个红包。 第30章   元月初一开始来镇北侯府拜年的人陆续多起来,周廷焱这些日子忙碌,时常睡在书房,顾澜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总算为之一松。   上元节那日,顾澜随着周廷焱进宫,宫宴上各家女眷都来了,她唯独没看见顾鸾,正纳闷,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贵女,把事情当笑话一样讲给她听。   “前不久,有人传顾大姑娘有……身上味道有异。”她没敢明言那个“臭”字,隐晦地说:“听着跟真的一样,不过我们平日里也见过面,一起吃过茶,可没闻见什么。”   顾澜用帕子压了压自己的嘴角,抑制住那阵快意的笑,脸上震惊:“是吗?我也不知。”然后忐忑地双手交叠在一起,生怕别人发现什么似的。   她这样的反应,别人倒是信了几分,琢磨着回去要叮嘱自家的兄弟别再去顾家提亲了,万一顾鸾她真的有体臭,岂不是连累了一家人,谁知她将来生出的孩子会不会也臭。   上元节后,周廷焱又陷入了繁忙的公务里,顾澜则清闲了,平日陪陪老夫人,跟侯府的几个孩子逗着玩,甚至有空了,还带上尤氏去逛街。   转眼就出了正月,这几日顾澜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因为她母亲宋氏的忌辰就快到了,尤氏精心准备了香烛纸钱,两人决定去扫墓祭奠。   二月初四,顾澜提前跟周廷焱说了这事,一大早,周顺派府中的护卫护送顾澜去城郊,她没带腊月和彩珠,身边只跟着一个尤氏。   她们下车时,顾澜特意跟护卫们嘱咐,不让他们靠近,免得惊扰了母亲,尤氏拿着一筐香烛纸钱,扶着顾澜,走在不太平坦的小路上。   宋氏没葬进顾家的祖坟,就在城郊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葬了,顾澜依稀记得,当初这块地方是宋氏的堂兄给找的,宋氏给她定的亲事,就是这位堂舅的儿子。   宋氏的墓前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杂草,尤氏让自己的丈夫时常来这里扫扫墓,除除草,清晨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墓碑上,顾澜来到墓前,屈膝跪下,尤氏跪在她旁边,把香烛点好放在两边,中间摆上一个果盘,又从筐里拿出一个火盆,把纸钱放进去烧。   顾澜摸着母亲墓碑上的刻字,压低声音说道:“娘,你的遗愿我只能违背了,我已经嫁人了,镇北侯是个好人,他对我也很好,等他得空了,我带他来看你。”   她心里有些恍惚,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怪她,从前母亲总说嫁人还是要嫁个平凡老实的,周廷焱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与这四个字搭不上边。   他权高位重,甚至比她的父亲顾太傅还要有权势,他骨子里透着强势,母亲曾言这样的男子最不好相处,掌控权势的人多疑善操控人心,你除非软一辈子,否则稍有争执,他就会扼住你的命脉,主导你的一切,让你这辈子都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顾澜觉得周廷焱并非完全是母亲说的那一类人,至少上一次婉莹拿出那封信,他看了并没有来质问她,而是选择了相信,也没有因此限制她的自由,她与母亲是不一样的,哪怕有一天周廷焱又娶了别人,或是不再纵容宠溺她,顾澜也能好好活下去,因为她永远记得母亲那句,要她好好活着。   这时节还有些冷,顾澜跪了一会儿就被尤氏拉起来,看着纸钱在火盆里慢慢燃烧,等那些纸钱都烧成灰,尤氏说道:“姑娘,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天冷,你身子又弱,咱们先回去吧。”   顾澜点了点头,两人才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们。   “澜姑娘,留步。”   这人直接从宋氏的墓碑后走出来,尤氏吓了一跳,张嘴就要喊人。   “别,小的是宋家的家仆,来替我家主人送信的。”   顾澜拦住了尤氏不让她喊,接过那下人递过来的信,下人怕她不信自己,从怀里摸出一块玉,顾澜看了不由震惊,那玉和母亲临死前留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她信了下人的身份,一边打开信一边问道:“我堂舅还好吗?”   下人顿了顿,答道:“老爷前年去了,如今当家的是大少爷。”   顾澜看完信,有些许怔忡,信是宋怀璋写的,上面说他已于前日到了京城,也知道她嫁人的事,婚约自然作废,不过他有一件关于母亲生前发现的的要紧事要告知她。   会是她心里一直想的那件事吗?   顾澜回过神,问那下人:“你家主人可曾往顾府送过信?”   下人说:“年前送过,没有回信,结果来了一打听才知道……”   他隐下了剩下的话没说,顾澜心知肚明,必是宋怀璋到了京城才知道她嫁进镇北侯府的事,遂写了这封信,在她来给母亲扫墓时,让下人给她看,确保不会落进别人手中。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心里有些乱,没有立即答应,下人也没有说别的,从另一边离开了。   顾澜回到侯府,午饭都没吃,把自己关在卧房里,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心里才平静些,她害怕去触碰真相,揭开了不是鲜血淋漓就是肮脏龌龊,她不敢,虽然那个人从没对她好过,可他也做了她十六年的父亲。   她的心事重重没有体现在脸上,但她做什么都是恹恹的,不吃饭也不觉得饿,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周廷焱回来,一眼就看出了她今日的异样。   “侯爷回来啦。”顾澜还觉得自己藏的好,如往常一般迎上来。   周廷焱知道她今日去祭奠亡母,想必是想起些旧事心里难过,他语气软了几分:“听说你中午饭都没用,小笨蛋,不知道饿吗?”   顾澜讶异,是谁告诉他的?   侯爷不满地哼了一声,屈起手指敲她的额头:“你以为还能瞒过爷。”   尤氏端了一碗虾粥进来,侯爷接过放在她面前,道:“吃吧,什么事都不不值当你祸害自己身体,天塌下来也有我替你挡着。”   这一句本是周廷焱顺口说的,但顾澜就是从中汲取了一点勇气,她想她明日可以去面对表哥带来的真相了。   顾澜默默吃完了那碗粥,起身时却遭遇了尴尬的局面,她捂住肚腹,想忽视那股感觉,但那逐渐传来的疼痛在告诉她,她延迟了几个月的葵水竟然这时候来了。   她站在那半天不动,周廷焱察觉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顾澜本能地摇头,两个小爪子一起朝侯爷摆呀摆。   “没,我……吃多了。”   就那么一小碗,吃多了?周廷焱走近一步,他久居沙场练就的眼神,自然一眼就看到顾澜裙子上那块暗红。   侯爷脚步一顿,耳朵后悄悄泛起了红。   “你……”他就算没有过亲近的女子,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顾澜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不好了,她分出一只手去挡裙子,窘迫道:“侯爷出去吧。”   周廷焱犯了难,想听她的话先出去,又不放心,最终侯爷走到门口又回转,大步走到顾澜身边像抱孩子一样,一只手托起她把她放在床上。   “等着,给你叫人去。”   顾澜心里羞愤,但她想着周廷焱能去把奶娘叫来也好,她这葵水有日子不来,异常凶猛,恐怕裤子裙子都脏了,得让奶娘给她拿来新的。   万不曾想,周廷焱不只叫来了奶娘,还让周顺去太医院把赵太医给请来了。   侯爷本来不想大惊小怪,但他觉得怎么也是件流血的大事,请个太医也没什么。   顾澜可就不这么认为了,这不是丢人吗?她郁闷的想撞墙,被周廷焱看见也就算了,他怎么还请太医,然后太医也知道了。   小姑娘躲在床里,只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手僵硬的搭在床沿,赵太医诊过脉,开了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腊月和彩珠一起去抓药了。   周廷焱与赵太医说了几句话,就让周顺送他出府,自己则又回来床边看她。   “还难受吗?”   侯爷难得温柔,可里头的小姑娘不太配合,大力翻了个身,把自己整个用被子罩上了,一个缝隙都不留。   周廷焱怕她憋坏了,去扯那被子,“顾澜,听话。”   小姑娘闻言更往床里躲,侯爷忍了忍,告诫自己今日顾澜情绪波动太大,又病了,理当让着她些,于是耐心劝哄。   “肚子疼不疼,给你揉揉?”   他大手一伸过去,遭受了顾澜冷漠地一拍。   “不让你看,快出去。”   那声音闷闷的,显出了主人的不高兴,顾澜想让奶娘进来,让她用暖暖的手给自己揉。   周廷焱心里被她激起几分火气,侯爷认真了,那被子转瞬就被他扯开,小姑娘缩成一团儿,惊讶又羞愤的看着他。   他皱了皱眉,对着那张苍白的病容说不出什么重话,不自在地偏过头,只用手找到她肚脐下的位置,手法不那么娴熟的按了按。   顾澜疼的厉害,额上的冷汗顺着脸庞滑下来,往日小心隐藏的小脾气这下都冒出来了。   “不对,你手劲太大,我要奶娘。”   侯爷依言松了些力。   顾澜缓解了几分,又磨人:“手凉,你搓一搓。”   周廷焱已经没脾气了,双手搓热了,继续给她揉。   最后顾澜终于舒服的睡着了,侯爷累出一头汗,给她盖被时,还险些被她踢了一脚。   周廷焱磨牙,捏她的鼻尖:“小东西,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严重,就写出这么多,先发上来了,晚上如果状态好的话再给大家补一章 第31章   侯爷温热的手似有奇效, 第二日早上,顾澜肚子就不疼了,懒洋洋地在床上赖着,过了一会儿,尤氏面露犹豫的过来,轻声询问:“姑娘,宋公子那里你还去不去见?”   尤氏十分忐忑,本来她不该问的,毕竟顾澜已经嫁人了,与曾有婚约的表哥见面极为不妥,可那信上说的事又很重要,她陷入了纠结,愁眉不展的,这时,床上的女子声音淡淡的开口:“见。”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顾澜还是决定去见这位表哥,信上说他会在食鼎斋等自己,正好合了顾澜的心思,她前去不会引人注意。   一切收拾妥当后,顾澜带着尤氏出门,赶车的是周廷焱给她安排的车夫李贵,到了食鼎斋,顾澜让他在外头等着,与奶娘一同进去。   顾澜看着店内焕然一新的摆设,心想不愧是东家换人了,布置的比从前更精致,那几个伙计还是熟悉的,只是掌柜的换了个胖胖的中年妇人。   “贵客这边请。”   掌柜的一早被宋怀璋提点过,这时候正是在楼下等顾澜的,一见镇北侯府的马车到了,连忙招呼着她们去搂上。   顾澜跟在胖掌柜的身后上楼,她身材臃肿,把楼梯踩的咯吱响,到了搂上左侧第一个雅间门口,掌柜把门打开,顾澜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到背对她坐着的男子。   她谨慎地问了一声:“是表哥吗?”   宋怀璋本来在雅间里煮茶,闻言放下茶具,起身走向门口,狭长的狐狸眼见一到顾澜的脸,顿时微微睁大。   “你……”他不由顿足,仔细打量顾澜一眼,说道:“你与姑母长得真像。”   顾澜微微一怔,而后态度急切的问:“你见过我娘?”   宋怀璋摇摇头,遗憾说道:“只见过画像。”   顾澜自知失态,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宋氏去世这么多年,除了奶娘,她还未从旁人嘴里听过她的事。   宋怀璋侧身一让,请她进来,“表妹进来说吧,尝尝我煮的茶。”   他对顾澜的态度太自然了,仿佛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过那桩婚约,倒显得顾澜太过在意。   “坐吧,你喝什么茶?”   顾澜在他对面坐下,“你这雨前龙井就很好。”   宋怀璋朝她笑了笑,把一小杯茶汤放在她面前,“尝尝,这是常州府的茶,我父亲生前说,姑母很是喜欢。”   喜欢?顾澜掩去眼底一抹苦涩,她娘活着的时候,从没对她说过,自己喜欢什么,或许因为顾家并不是她的家吧。   顾澜饮了一杯茶,胃里生出暖意,宋怀璋这才开口:“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难受,但你必须听我说完。”   顾澜虽然早有准备,但一颗心还是免不了提起,手也不自觉放在桌边。   “你说吧,我听着。”   宋怀璋给她讲起了一件陈年往事,是关于她母亲如何嫁到帝都顾家的。   “那年顾遥之发妻新丧,他说一双儿女还小,以此为由要续弦,洛王府那边本来不满,后来不知怎么就同意了,顾太傅的眼睛没有放在帝都家世相当的人家,而是通过朋友,找到了咱们宋家。”   他看顾澜紧张,给她又斟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宋家在我父亲那一代,只有姑母一个女孩,其余一些旁支的,身份根本不够,当时你外公还在奇怪,顾太傅位高权重,就算娶继室,也并非要挑咱们这样的商贾之家,两家门第悬殊,你外公本来想拒绝的。”   “那后来……为什么又答应了呢?”顾澜声音有些颤。   “因为顾太傅亲自来了一趟常州府,更巧的是,他还遇见了去庙里烧香的姑母,后来又亲自来宋家提亲,你外公见他有诚意,姑母又愿意,就把女儿嫁过去了。”   顾澜心里隐隐有几分怀疑,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宋怀璋看了看在门口不时望过来的尤氏,客气道:“事关重大,劳烦你在门口盯着些过往的客人,别让他们凑到门口听见了。”   尤氏见顾澜默许了,便把门关上,自己守在门口。   雅间里只剩下他们,宋怀璋拿起了一个四方形的匣子,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厚厚的账本。   “这应该是本形同虚设的烂账了,十六年前,姑母刚刚有孕,忽然连续两次问家里要银子周转,且数目巨大,就算宋家家底丰厚,也被掏空了大半。”   顾澜接过账本翻看起来,上面是宋家为了筹集银两在一两个月内变卖的商铺田宅。   “我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姑母说,帝都花销大,顾家周转不开,算是她借的。”   这理由别说宋家人不会信,哪怕是顾澜涉世未深也不会相信。   “恐怕借银子的另有其人吧。”   能让她娘哀求家里要银子的怕是只有顾太傅了。   宋怀璋叹了声气:“叔爷也这么以为,当即就进京来,想问问姑母究竟发生何事,他一辈子只得了姑母一个女儿,倒不是怕她要钱,怕的是她在顾家受气,可惜……”   顾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宋怀璋下一句便说:“可惜叔爷路遇盗匪,还没走出常州府就被盗匪杀了。”   顾澜搁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世上怎么偏偏就有这种巧合,太过巧合就该是刻意为之了。   “接下来的事你想必能猜到,叔爷死了,他这一支分崩离析,宋家很快败落,我父亲靠着变卖祖产才保留了我们这一支,本是一家人,他放心不下,把生意安排好,又上京去看姑母,那时候你已经平安降世了。”   他看顾澜脸色太过凝重,还凑趣道:“也就是那一次,定下了你我的娃娃亲。”   顾澜这时候哪有心思说笑,用眼神催促着宋怀璋快些讲。   “我父亲没去计较那些银子,怕姑母身子不好准备先瞒住叔爷的死,只问姑母在顾家过得好不好,是姑母先察觉了他神色有异,追问之下才知道叔爷竟然是为了来看她在路上出了意外,她痛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我父亲。”   “原来顾太傅娶她全是为了宋家的钱,那两笔钱是她为了保护你,与顾太傅交换的条件。”   顾澜震惊抬眸,但她心里已然信了。   “姑母交代我父亲守住这个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要说,更不要去找顾太傅,因为民不与官斗,从一开始咱们就落进圈套了。”   顾澜很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几次努力都没能发出声音,她仰头喝下杯里的茶,明明茶已经凉了,她却觉得那温度要烫穿她的喉咙。   “那年姑母去世前,我父亲最后一次来帝都,他处理好姑母的后事,回去就生了一场重病,死前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包括这个账本,他要我来选择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不过他应当想不到,咱们没这个缘分做夫妻。”   “表妹……”宋怀璋不忍再看那张痛苦到极致的脸,难过的别开眼。   顾澜觉得胸腔里有一簇滚烫的火焰,叫嚣着要从她的肺腑开始灼烧,毁灭,她建立起来的坚硬壁垒如摧枯拉朽,毁的一点都不剩了。   一滴滴晶莹的泪从她脸上滑落,那双眼睛里哪还有半分面对镇北侯时的天真柔情,除了恨,只有茫茫无际的空洞。   *   周廷焱下朝回府,走在路上时,突然骑马拐到了这条街上,看见食鼎斋的招牌,他想到了家里的小妻子,准备买两盒点心回去哄哄她。   周顺眼尖认出了自家的马车,道:“侯爷,那不是李贵吗?难道夫人也在这?”   周廷焱挑眉笑了笑,那正好了,可以接上她一块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食鼎斋,恰好胖掌柜没在,是楼下的伙计招待的。   “侯爷,来接夫人吗?”   伙计认识他们,但他不知道顾澜是来见新老板的,直接就领着两人上楼。   “夫人应该是在楼上雅间,哦,在那间。”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廷焱一眼就看见了左侧第一个雅间门口,望着他一脸惊恐的尤氏。   “侯,侯爷……”尤氏心虚地错了错脚尖。   侯爷双眸微微一眯,看向雅间的门。   *   宋怀璋看见顾澜在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最终还是没忍心不管,走过来把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表妹,擦擦眼泪吧,你,你还是……”宋怀璋本来想劝她别哭了,他怕回头解释不清,听说镇北侯这人是很小心眼的,何况顾太傅他都得罪不起,更别说镇北侯了。   没曾想还没来得及说完,雅间的门就被一股巨力踹开了,宋怀璋吓了一跳,但还是本能地把顾澜护在身后。   这下意识的举动他自己都没察觉,但门口的周廷焱一丝不漏全看到了,这一瞬侯爷耳边响起婉莹那句扎穿他肺管子的话。   “她骗了你,她心中早有所爱。”   周廷焱的目光凌迟一般掠过宋怀璋的脸,宋怀璋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脚下最先反应,离开顾澜身前。   然而,他这一让开,侯爷只能更加清楚的瞧见顾澜那双哭的通红的眼睛,她犹在抽泣,手里愣愣地拿着一个帕子,帕子角上绣着一个“璋”字。   周廷焱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已经气疯了,侯爷天生贵胄,绝不会容许自己为了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下,露出丑陋的嫉妒之心,他勾了勾嘴角,充分展示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眼刀子齐飞。   “顾澜,你很好。”   他头一次连发怒都不自由,那声音甚至比平日里还温柔几分。   侯爷尽力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哪怕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仍旧面不改色的转身就走。   顾澜反应慢了点,等他衣摆带起一阵风,才匆忙站起来,茫然看向门口瑟瑟发抖的尤氏。   “奶娘,我……”她这次真的慌了,六神无主的寻求别人帮助,尤氏比她还乱呢,她想的是,侯爷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这要解释不清,她的姑娘怎么办。   宋怀璋心里一个激灵,想把顾澜往外推,又不敢碰到她,催促她道:“快追啊,傻丫头,别让他觉得你不想跟他走了。”   顾澜慌忙追下楼去,在门边上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角,她心里一松,却见那衣角的主人晃了进来,是周顺。   她连忙问:“侯爷呢?”   “刚走了。”周顺硬着头皮说道:“夫人,咱们该回去了。”   他眼睛时不时盯着楼梯,想着侯爷临走时怒意滔天的嘱咐他。   “若有人敢拦着夫人,直接杀了。”   周顺当时傻兮兮地问:“若是夫人自己不愿意走呢?”   他不敢回想周廷焱那一瞬间脸上的神色,因为太过骇人,吓得他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幸而顾澜没说要留下,甚至比他还急着走。   按理说,侯爷应该早就回到侯府了,可他们的马车赶回来,周廷焱似乎刚下马走进大门。   顾澜提起裙角一双小脚走的飞快,可就是怎么也追不上那人,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急了,瞥见路上一块翘起一角的石头,心一横就绊了上去。   周廷焱怒意未消,故意不等她,却又让她能看见自己,从而能一直追在他身后,他要叫顾澜知道,他是她的夫,也是她的天,胆敢背着他跟别的男子见面,决不能轻饶了她。   身后传来又闷又重的坠地声,他本来没多在意,又走了几步,一直没听见顾澜零碎的脚步他才倏然停下,回头看见她坐在小路中间,吃痛地揉着膝盖脚踝。   周廷焱朝她走过来,走了一半发觉自己走的太快了,于是冷眼看着顾澜柔弱可怜向他求救,恶意的放慢脚步。   侯爷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具有欺骗性的眼睛,脸上挂着冷讽:“摔哪了?”   顾澜眼里凝聚水雾,湿润的大眼望着他,抬起了纤细的手腕,白的晃眼,红的刺眼。   侯爷的目光在触及那道伤口时微微一缩,悔意缠绕过来,把他心里的怒火灭了一大半,他敛去眸中的心疼,面无表情的把手伸过去。   “自己起来,还要我抱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是婚后日常小甜饼,篇幅不长,应该会在月底完结啦,把这篇和拒婚填完,我就休息几天准备下一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32章   周廷焱感觉到顾澜滑腻冰凉的手放进他掌心里,情不自禁捏了捏,触感甚好,他微一使力,把女子拉起来,顾澜站的勉强,大半个身子往他怀里靠。   “还能走吗?”   顾澜摇头,抿了抿唇,模样十分可怜。   侯爷转身示意她趴到自己背上,一回生二回熟,顾澜为了追上他,本就没打算扭捏,何况她的脚也真是疼。   顾澜乖乖地趴好,双手搂着周廷焱的脖子,侧脸紧贴着他的耳朵,侯爷走起路来,耳朵渐渐发烫。   “你的脸,离我远些。”他掩饰般咳嗽一声,头往一旁偏了偏。   “哦,好。”顾澜乖巧应声,在侯爷肩上侧过脸瞧着他,说话的时候微热的呼吸拂过他耳旁。   “这样行吗?”   周廷焱脚下一顿,心里生出了一丝把她扔下去的恼怒,他记起自己还在生气,语气生硬:“随你。”   “我这样不舒服。”   女子在他肩头找自己舒适的姿势,下巴一次次蹭过他的侧颈,周廷焱忍无可忍,大手拍了她一下。   “顾澜,你给我老实点。”   顾澜这回终于不再动了,维持着最开始那样子,耳朵贴着周廷焱的脸,许是他发了一通脾气,顾澜怕他突然松手,一双胳膊勒的特别紧,侯爷背她回到院子里,放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顾澜见他脖子上被勒出了一个红印子,愧疚地垂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周廷焱没说话,目光审视着她,小姑娘一双手放在膝上,紧张地捏着手指,裙子上沾了灰十分狼狈,脸上的妆花了一半,是先前在食鼎斋哭花的,侯爷想起这个,心里就怄着。   周廷焱冷冰冰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顾澜在心里飞快的思量应该怎么把今日的事圆过去,她娘和顾太傅之间的恩怨情仇不好直接对周廷焱讲,何况未经查证只是听宋怀璋的一面之词,她心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期许,她不希望自己的父亲真是一个无耻骗子。   她这么一犹豫,侯爷好容易生出的那点怜惜又没了。   “没有?那我来问,你来回答我。”   顾澜没想那么多,她觉得这样也可以,注意随机应变就是了,于是默不吭声就答应了。   “你喜欢他?”   上来就是这种问题,顾澜当真是懵了,茫然地摇头:“不喜欢。”   她回答的慢了,侯爷不满,冷哼一声,又问:“那你今日哭什么?”   “我……他跟我说起了一些我母亲生前的事,我想念母亲,所以才哭的。”   周廷焱勉为其难信了她的说辞,他最后问了一句:“你今日为什么突然去了食鼎斋?”   顾澜昨日来了月事,腹痛难忍,实在犯不着一大早的就出门,除非她早就与人约好了。   “我,我就是想吃甜的,谁知到了那里,正好遇上了,才知道他是食鼎斋的新老板。”   也算合情合理,但周廷焱就是觉得她有事隐瞒,侯爷耐心一向不怎么好,“我只问你,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澜犹豫不决,该说吗?告诉他他会帮她吗?他们突然就做了夫妻,她谨小慎微,有了母亲的例子,并不敢托付全然的信任。   她昨日在母亲坟前想的好,周廷焱不会是那样的人,但万一她也错了呢,嫁过来这几个月,顾澜察觉到自己对周廷焱的依赖越来越深,他待她越好,顾澜陷得越深,越害怕沦落母亲那样的下场,到时她怎么办呢?能像自己说的那般洒脱,及时抽身吗?   她的犹豫和不信任深深刺痛了男人的心,周廷焱从来骄傲,她不愿意给,他也不屑要。   侯爷冷笑一声:“不必说了,以后都不必。”   他一甩袖摆,怒容满面的离开,周顺等在院里,见他家侯爷比之前更生气了,心里一凉。   “去,把爷的东西收拾出来,搬回书房。”   “搬……真要搬啊?”周顺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对着空气问道,可惜没人能回答他,他都想进去求求侯夫人好好哄着点侯爷,否则整个侯府都不安生啊。   *   一连好几日,周廷焱没再踏进过顾澜的院子,雪园这边因为侯爷的怒气变得阴云密布,顾澜在屋里养伤,时常独自发呆,尤氏看了着急,不由劝道:“姑娘,不然你去跟侯爷认个错。”   顾澜苦笑,认错倒是行,可依着周廷焱的性子,不把隐瞒的所有事都告诉他,他是不会轻易原谅她的,若是真说了,顾澜其实从一开始就骗了他,所谓的仰慕倾心不过是为了活命,那种种讨好的手段,都带着目的呢。   “奶娘,等我弄清楚一件事,我会去找侯爷的。”   顾澜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但她只能先去查清楚,再跟周廷焱把一切摊开了说,到时候,他要和离或是休妻,便都随他,毕竟是自己对不起他。   夫妻俩冷战怎么能瞒过周老夫人,她这几日上火,饭用的都少了,整日拉着葛嬷嬷一起想法子,可惜周廷焱故意躲着她,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顾澜那里她又不好去问,真是急死了。   顾澜养好伤,决定回一趟顾府,宋怀璋拿出了她外公留下的账本,证实那两笔总计三十万两白银,当年的确分批送到了顾家,那么她就要回去看看,顾家究竟把银子用在哪了?   她带着奶娘和腊月一起回到顾府,借口去看顾老夫人,在她那坐了一上午,顾老夫人乏了,她便说要回自己院子整理些旧物,顾老夫人自然允准。   顾澜绕过回廊,离得很远就看见顾鸾盛气凌人的朝自己走来,那架势像是要打架似的。   “顾澜,你还有脸回来?”   她一脸怨毒,想看顾澜如从前那般对她低头赔小心,但是没有,面前的女子笑意灿烂,眼尾的弧度都透着嘲讽和蔑视,她变了,不止那张越来越清丽妩媚的脸,还有她身上骤然变强的气势。   顾澜笑的漫不经心,“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   她正愁不能接近账房,想不到顾鸾就出现了,打个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能不高兴吗?   “你家?你是个贱种,如今又嫁了人,这早就不是你家了?”   顾鸾的声音尖利又刻薄,顾澜抬头抚了抚耳鬓的碎发,冷冷一笑。   “是吗?这话是你说的,还是父亲说的?”   顾鸾:“你别拿父亲来压我,今日他不在,我想撵你出去,谁也阻拦不了。”   好极了,顾遥之果然不在,顾澜的试探有了结果,心里微微放松,顾府最难缠的人不在,顾老夫人又年老糊涂,大哥顾正远游学去了,至今未归,只剩一个顾鸾,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机。   顾澜话风一变,眼神透着凌厉:“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须知你如今吃的用的,都是我娘的嫁妆银子,你看不起宋家,却还花着人家的钱,真是不害臊,脸皮厚。”   她知道顾鸾这个人自私又自傲,这句话一定能刺激到她。   果不出所料,顾鸾完全懵了,她怒声叫道:“不可能,我娘贵为郡主,我需要花宋氏的银子。”她拽住顾澜的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顾澜勾了勾嘴角,故意说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咱们去查查账不就知道了,看看你这些年究竟花用了你瞧不起的人多少钱。”   顾鸾给她激的慌了神,可她死活都不信,自己怎么会花宋氏的钱,于是说道:“好,等查完账你就给我滚出去,顾家不欢迎你。”   她说走就走,拉着顾澜来到账房,管家正在对账,看见她们过来十分惊讶。   “大姑娘,二姑娘,您二位怎么到这来了?”   管家觑着两人的神色,生怕她们在账房里闹起来,出了纰漏回头不好跟顾太傅交代。说来也怪,他在顾府做管家二十余年了,可算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平时二姑娘总是温吞的性子,怎么今日竟像是与大姑娘对上了。   更令他吃惊的是,先开口的竟然是顾澜,她对管家客气道:“姐姐方才说要看看往年的账,不知可方便?”   “这怎么行?”   管家第一反应就是摇头,顾太傅吩咐过,账房之地,不让人随意进来,更别说看账本。   顾鸾对顾澜抢在自己前面说话表示不满,当着她的面,今日若是查不成这账本,她在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想到此,顾鸾不得不把对顾太傅的畏惧丢在一边,朝管家命令。   “拿来给我看,有什么事我担着。”   管家为难不已,顾澜见此违心劝道:“还是算了吧,人人心里有一本账,姐姐心里总是清楚的。”   她这么说,顾鸾更觉怒火中烧,把怒气都朝管家发:“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一个奴才罢了,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管家神色一僵,决定不再掺和她们的事,索性他年纪也大了,在顾家待不了几年,何苦得罪人。   “那二位姑娘等着,我叫他们拿过来。”   管家想着只是看一眼,姑娘家能不能看明白还不一定呢,于是就让下人把账本按年份拿过来,顾澜按照标识好的年份,找到了她出生的那一年。   翻到十六年前的六月,上面有一条记录被墨水给涂黑了,什么也看不出来,顾澜只在底部边缘找到了一个缺字的名字。   好像是轩……   从那半个字里顾澜艰难地推测出这个字。   这是谁的名字?顾澜几乎可以确定这条记录就是那三十万两白银,这么大一笔钱只在顾家的账本上留下一条记录,然后就被转移出去了,不仅如此,记录还被毁了,那么这笔钱究竟去了哪里?   不等她想明白这其中关节,顾鸾已经嘲讽出声:“怎么样?账本上记得清楚,我从没动用过你娘一分钱,怪不得是商户女,张口闭口都是钱,俗气不堪……”   可顾澜这么俗气,钻到钱眼里,镇北侯还是那么宠爱她,甚至不惜命人在帝都到处传她的谣言,顾鸾忽然住了口,再也没有心思说下去。   她想明白了,上次那件事怎么可能是顾澜做的,她若有那么大的本事,在顾家时怎么会轻易被自己欺负呢,她暗暗盯着顾澜,发现她今日确实不对劲,竟然跑来顾家找她的茬,还平白无故说自己花了宋家的钱,甚至要来看这劳什子账本。   “你今日怎么如此奇怪?”   随着她问出这句话,顾澜的脸色沉郁的吓人,“那还不是你逼的。”   顾太傅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顾澜在心里飞快地思考,她不能再等了,她要把这一切告诉周廷焱,那个轩字,她依稀记得,当今洛王的名字里就有一个轩字。   顾澜转身就走,对身后顾鸾的怒骂声毫不在意,把那一连串的“滚”“贱种”之类的肮脏字眼统统甩在脑后,顾澜见到在前院焦急等着的奶娘和腊月,带着她们一起离开顾府。   马车拐到靠近食鼎斋的那条街上,她忽然叫了停:“等等,李贵,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买两盒点心。”   顾澜是去拿宋怀璋手中的账本的,她总不能没有丝毫证据就把周廷焱牵扯进来,那一位毕竟是先帝的亲兄弟,轻易撼动不得。   本是谨慎的一个举动,但她不知周廷焱从那一日开始就一直让暗卫盯着她,此刻跟随的暗卫看见了,立刻回去侯府传信。   周廷焱听闻消息时,并没想到顾澜敢背着他去见宋怀璋第二次,他已经管不了这其中是否有苦衷,因为她这个举动是在挑衅他的尊严。   侯爷先前只想冷着她,等她受不了,将所有事情向他坦诚,可他失去耐心了,顾澜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若是不逼她,她只会一次次缩回壳子里,继续跟他耗着。   周廷焱闭目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写下了一封和离书,然后命人送到顾澜那里,侯爷在赌,赌她回来看见这封和离书,会不会过来挽回他。   不,不必挽回,只要她说一句她错了,以后都会相信他,对他坦诚相待,周廷焱就愿意原谅,并且不留一丝芥蒂。   他其实还留了一手,那封和离书他尚未盖上印信,哪怕顾澜因此真的想和离,她也办不到。   *   顾澜回来时,看见桌上那封和离书,一瞬间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的双手紧紧握着一个方形匣子,掌心被边角硌得生疼。   他不打算要她了?   顾澜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恐慌,曾经她以为,周廷焱是她的夫君,却更像是她需要卖力讨好的上位者,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侯府活下去,并且活的有尊严。   可如今,为什么看见这封和离书她的心会痛?她不敢承认,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让她对这个男人生出了依赖和独占的心思,这种感觉在她心里藏着,默默的生根发芽,直到这一刻,她意识到,她也许真会失去那双宽广安稳的肩膀。   顾澜渐渐红了眼眶,指尖轻颤着始终不敢拆开信封。   良久,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拿起和离书,把它和装着账本的方形匣子一起抱在怀里,去往周廷焱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放心。 第33章   顾澜来到书房门口,早春的风吹的她身上发寒,她这才发觉自己因为走得急,背上都出了汗,现下被凉风一吹,更是冷透心扉。   她来时那点勇气顷刻间就不见了,终究是她对不起周廷焱,他既然已经给了和离书,自己何必再去为难他,不如好聚好散罢,这几个月她在侯府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再去抱怨什么了。   顾澜想好之后,把和离书藏进怀里,她想着两人谁也不提,这和离的事就当默认了,过两日她再悄悄离开侯府,也不会让周廷焱失了颜面。   至于以后的路,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周廷焱全然不知隔着一个门,顾澜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听见门口的脚步声,给周顺使了个眼色,叫他去开门,再遣开门口的下人。   顾澜正在出神,看着面前突然打开的门一脸讶然,下人没进去通传,周廷焱怎么知道她来了?   本来以顾澜的心智不至于想不通这一点,但当局者迷,她此时此刻心里都是对侯爷的愧疚和不舍,自然就没想到别的。   周廷焱早已做好准备顾澜会来与自己摊牌,他背对着门口,装作欣赏书房墙壁上的一副风景挂画,书房里很安静,顾澜放轻脚步,裙摆的摩擦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周廷焱一直没有转身,顾澜站在桌案前先是低头,后又偷偷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侯爷,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周廷焱浅浅勾起嘴角,心道,等了半天,你终于要说了。   侯爷正等着顾澜拿出和离书来质问他,然后向他保证,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再瞒着他,谁料他回过头,却看见顾澜拿出了一个账本。   周廷焱暗暗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顾澜平复呼吸,尽量不带情绪的说道:“我想给侯爷讲一个故事。”   侯爷没等到他想听的,但是难得顾澜表情这么严肃,他也准备先听听她说什么。   顾澜压抑着心里的难过,将母亲宋氏嫁入顾家的始末都讲给周廷焱听,她说到伤心处,声音颤抖,显得格外脆弱,周廷焱偏开头,他怕自己再看小姑娘一眼,就会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拍哄。   “我今日在顾家看见了十六年前的账本,那笔银子被转送给一个名字里带轩字的人,侯爷,我猜那人极有可能是洛王。”   这件事背后所图甚大,周廷焱压下心疼,思索片刻,道:“洛王楚文轩。”   以他和顾太傅的关系,确实有极大可能。   见周廷焱相信了,顾澜心中松了口气,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男人英挺俊逸的脸,心里生出一丝不舍,周廷焱这么好,将来自然有世间最好的女子来配,至少不会像她一样心存欺骗。   周廷焱听完了正事,等着她的下文,谁知顾澜却像是疲惫至极,向他微一福身,就要回去了。   “侯爷,那我先走了。”   走,走去哪?话还没说清楚,周廷焱不由皱眉,冷声道:“你就没别的要与本侯说了?”   顾澜想起怀中的和离书,心中就是一疼,可她了解周廷焱这个人,上次他问自己,自己存心隐瞒,就该想到有这一日。   她沉默片刻,说道:“没了,侯爷保重吧。”   她什么意思!周廷焱的怒气一瞬间窜上来,他冷笑:“保重?这么说你今日只想跟我说顾太傅的阴谋,那别的呢?”   他一步步靠近顾澜,气势凛冽骇人,“你骗我说你仰慕我。”   “你处处讨好,并非真心,你只想从我这里得到庇护,你从头至尾都在利用我。”   顾澜不敢面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周廷焱已经到了她面前,伸出双臂控制住她的双肩。   “我说的对不对?”   顾澜痛苦的摇头:“对不起,我骗了侯爷。”   她无助的流泪,周廷焱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那之后呢,你想怎么做?”   明明是他逼迫着顾澜,明明是他在掌控一切,可周廷焱却觉得自己身在云层之中,只要顾澜一句话,就可以判他的死刑让他跌得粉身碎骨。   侯爷自诩骄傲,这半生不曾尝过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的滋味,他恼恨,但若是顾澜真想离开,他会想尽办法把这个女人囚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一日她能爱上自己。   顾澜一时没有明白他的问话,只想着他也许再不想看见自己这个骗子了,她悲哀,脸上情绪却不露分毫。   “我会离开侯府的,不再出现在侯爷面前。”   周廷焱掐着她肩膀的力气倏然变大,他咬牙切齿问道:“你说什么?”   顾澜弱弱地重复:“我会离开侯府,离开侯爷……”   下一刻,男人冰凉的唇已经堵上她的嘴,两人鼻尖相抵,周廷焱大掌箍住她的后颈,发狠地说:“谁准你动这样的念头,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宋的,才想离开我。”   太近了,顾澜呼吸急促,两颊上泛起绯红,“不,不是。”   “那是什么?”男人凌厉的双眸逼近,顾澜从那双眸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她愈发慌乱,根本没法好好回答。   “嗯?告诉我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顾澜心跳剧烈,她此时竟然还能分心去想,周廷焱所谓的对女子不假辞色是不是装出来的,他明明……明明一举一动都撩的人心慌不已。   “我,我……”她就这样支支吾吾了许久,直到男人不耐烦了捏起她的下巴,沉沉的视线锁住她。   顾澜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或许是她心内想逃跑的想法太过浓烈了,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周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侯爷,暗卫急报。”   周廷焱气息骤然一寒,目光冷冷瞥向门口,“什么事?”   周顺顿觉脖子一凉,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回报:“是关于宁州府那件案子的后续。”   男人的手掌离开她的后颈,顾澜终于又能呼吸了,退后一步离开他灼人的呼吸,缓缓松了口气。   周廷焱不自觉笑了一声,鼻子里发出轻哼:“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我。”   顾澜与他对视,几乎要被那双幽深的眸子吞没,她不敢再看周廷焱,打开门落荒而逃。   周顺差点被她撞了一下,不明所以地进来,迎上周廷焱的眼神时背后一凉。   “拿来。”   周顺连忙将手中的信交给他,周廷焱拿过来大致看了看,便丢还给他。   周顺捡着重要的说:“宁州府同知苏墨的女儿有消息了,听说她办好父亲的后事,来了帝都。暗卫找了几日没有线索,可能是被顾太傅的人带走了。”   周廷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人果真在帝都,那么他的人若是找不到,十有八九便是落到顾遥之手里了,顾遥之想干什么,周廷焱猜也猜到了,无非是不遗余力的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罢了。   “你派人盯着顾府的动静,还有,加派人手保护好夫人。”   顾澜今日的举动必然会让顾遥之产生怀疑,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周廷焱今日听了顾澜讲的故事,倒觉得这话放在顾遥之身上不一定对。   他相信顾澜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洛王府就不得不仔细查查了,这些年洛王算是安分守己,不怎么参与朝堂之事,也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他。   “周顺,让你的人混进洛王府,本侯要查楚文轩的底。”   周顺虽然诧异,但他向来不问缘由的听周廷焱的命令,立时应道:“是,属下马上安排。”   *   顾遥之回府之后,从前门门房那里知道顾澜今日回来了,他不由心生警惕。   进门后,他把管家叫到书房仔细询问。   “二姑娘今日回来都做了什么?”   管家如实回答:“回禀老爷,二姑娘先去老夫人那请安,在那陪老夫人说话,午后不久,二姑娘和大姑娘起了争执,两人在账房门口吵起来了。”   顾遥之很快觉察不对,问:“她们去账房做什么?”   管家捏了把汗:“老奴只听见两人争执,二姑娘似乎觉得大姑娘私吞了夫人的嫁妆,大姑娘要自证清白,就带着二姑娘到账房查账。”   “胡闹。”顾遥之厉声问道:“你把账本给她们看了?”   管家低头,委屈道:“老奴百般劝阻,可是大姑娘那边,老奴实在不敢拦啊。”   “然后呢?她们看了哪一年的?”   管家一向细心,把顾澜和顾鸾着重看的那一本记下了,揣在怀里带过来,就怕顾太傅询问的时候答不出来。   “就是这一本,十六年前的记录。”管家把账本放在桌案上,在一边忐忑的等着。   顾遥之脸色一变,翻开账本看到当初自己刻意涂黑那一条,心中疑问重重。   顾澜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宋家人竟然跟她还有联络,他疑心顾澜猜出了上面洛王的名字,又觉得是不是周廷焱查到了什么,故意让顾澜回来试探他的反应。   他不知具体情形便无从应对,顾太傅正暗自着恼,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顾鸾若无其事的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参汤。   “父亲,你回来啦。”   顾鸾走到桌前,刚把参汤放在桌上,下一刻,顾太傅起身一巴掌扇过来,她躲避不及,脸上挨了一巴掌,参汤也紧跟着洒了她一身。   顾鸾难以置信地捂住脸,瞪大眼睛质问:“父亲,你竟然打我?”   从小到大,顾遥之从未打过她,这还是第一次,他什么都不说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顾遥之见她还不服气,冷声道:“做错什么?你坏了我的大计,蠢东西,滚去祠堂跪着,谁也不许给她送饭。”   顾鸾哭哭啼啼的被下人带走了,管家还想劝劝,便道:“老爷,洛王那边……”   顾遥之冷笑不止:“洛王,若是知道她破坏了计划,洛王岂会饶了她,我顾遥之一世英明,竟然会生出这种蠢物,倒是顾澜,真让我刮目相看,可惜啊……”   可惜她知道的太多,又一心向着周廷焱,这个女儿注定是不能留了。   顾遥之让管家退下,提笔写了一封信,使人送出去,他写完信就坐在书房里等着,直到深夜,下人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进来。   “见过顾太傅。”   那人行礼过后把头上的兜帽摘下来,露出一张英气秀丽的脸,顾太傅朝她和蔼地笑了笑:“念薇初来帝都,可还习惯吗?”   “习惯,谢谢顾叔叔,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为我爹洗雪沉冤?”   顾太傅叹了口气:“今日找你正是要说这件事,周廷焱在朝中势力庞大,我们不能明着对付他,必须摸清他的底细,必要的时候也要采取些手段,只要扳倒周廷焱,皇上没有了依仗,那么届时我再上奏重审你父亲的案子,就不会受到阻碍了。”   “顾叔叔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只要能报仇。”   念薇眼里寒光闪烁,脸上浮现恨意,顾太傅知道这步棋走对了,苏念薇是宁州府同知苏墨的女儿,她头脑简单,性情冲动,极易被蛊惑,但此女一身武功,若是安排她潜进镇北侯府,或将大有可为。   “此事不难,只要你进入侯府,替我盯着周廷焱,必要时听我的命令刺杀他和顾澜。”   念薇惊讶看向他:“可是顾澜不是您的女儿吗?”   顾太傅摇头叹息:“我也不想,但顾澜已经被周廷焱所惑,处处帮着他,是非不分,所以为了朝廷,为了你父亲沉冤昭雪,也为了除掉周廷焱这个大奸臣,我不得不大义灭亲。”   念薇听了十分感动,朝顾太傅一拜,道:“顾叔叔放心,念薇一定谨慎行事,带周廷焱的人头回来给您,至于顾二姑娘,我也尽力劝劝她,不要再为虎作伥,若她实在不听,我也只能对她出手了。”   顾太傅满意地把苏念薇送走,他想了想绕到祠堂,在外面偷偷看一眼,见顾鸾老老实实跪着,总算消了气,出来后吩咐管家送些热汤热饭,明早再把她放出来。   *   第二日,周廷焱忙完手边的事,直接去了顾澜的院子,侯爷在心里给自己找了理由,他昨日的问话顾澜还没回答,他此番前来就是想找她要一个答案。   未料刚走到门口,就院子里的下人在忙活着收拾东西,周廷焱拦下一个下人,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下人知道的不多,就是听彩珠吩咐了一句,她把那句话原样学给周廷焱:“夫人说,要收拾东西,装到箱子里,回头好带走。”   听见一个“走”字,周廷焱血液直冲脑门,他昨日让顾澜回来好好想想,谁知她想来想去就想出这么一个结果。   侯爷火气直冒,冲到小厅里,看见顾澜正在指使着丫鬟叠衣服,脸色难看极了。   “顾澜,”   顾澜吃惊地望向门口,那一声喊得她一哆嗦,心口都发凉。   “侯爷……”她还没来得及挤出一个笑脸,周廷焱已经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你想去哪?”   顾澜惊讶的答不出话,她没想去哪啊,就是前些日子帝都里办了一家善堂,顾澜准备把不穿的旧衣服捐出去,做点好事,周廷焱为什么突然发怒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她想到昨晚,脸不禁微微一红,顾澜昨晚羞涩不已跑回来,把那封和离书打开一看,才知道周廷焱根本没有与她和离的意思,因为那和离书的落款处连个私印都没盖,他原是吓唬她的,怪不得态度那么奇怪。   不容顾澜多想,周廷焱已经双目赤红逼问她:“我已经让步至此,你还想离开我,顾澜,你究竟有没有心?”   “你骗我也就罢了,我可以不在意,我周廷焱这辈子的骄傲和自尊被你踩在脚下,你却还不知足。”   他痛苦地用额头抵着她的:“我最恨的是,你既骗了我,为何不愿意骗我一辈子,难道我这般不值得你信任吗?”   顾澜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周廷焱到底怎么了?她面露茫然,但看他痛苦的样子,她只能用手拍拍他的背。   “告诉我你不会离开。”男人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顾澜,除了我身边,你哪都别想去。”   顾澜懵然地任他抱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彩珠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姑娘,衣服都装箱了,什么时候给清波堂送去啊?”   周廷焱从顾澜肩上抬起头,问道:“什么清波堂?”   彩珠连忙回答:“回侯爷的话,是城里新开的收留妇孺的善堂,夫人要奴婢把旧衣服归置起来,装箱后送过去,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穿。”   周廷焱恍然,原来她不是想走,侯爷面色僵硬地嗯了一声,几乎不敢看顾澜的眼睛,转身的同时,扔下一句话:“刚才听见的,全忘了,懂吗?”   顾澜在男人走后,憋了半响才笑出声来,彩珠愣愣地看她笑。   “姑娘,你怎么了,你和侯爷怎么都怪怪的?”   顾澜强忍着笑摆手,让她出去再把两套冬天穿的棉袄收拾出来,送到清波堂。 第34章   周廷焱回去后,自觉在顾澜面前丢了面子,好几日不曾来见她,周顺曾经暗暗提过,问他要不要搬回去,侯爷拉不下脸,一直没点头,于是两人在外人看来关系还是僵着的。   周老夫人忧愁不已,本来觉得这俩人如胶似漆的,不久等顾澜身体好了,她就能抱上孙子,这下因为两人冷战她的希望全都落了空,她派人去堵周廷焱,下人被侯爷一句话打发回来。   “没什么事?”   周老夫人怒容满面道:“这叫没什么事,人都搬回书房了,焱哥儿到底怎么想的,我瞧着澜丫头多好的姑娘啊,他不是挺满意的吗,怎么忽然就别扭上了呢?”   她年岁大了,葛嬷嬷怕她激动,连忙劝道:“老夫人,侯爷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事的,您瞧瞧夫人那边与从前有什么分别,下人照样伺候的仔细小心,侯爷得来的好东西隔三差五的往那头送,指不定就是夫妻拌了几句嘴,不是什么大事,您掺和进去,万一他们再不好了呢。”   周老夫人总算还听得进去葛嬷嬷的话,于是歇了把两人叫到跟前调和的心思。   二夫人从上一次婉莹那事上学乖了,这次虽然也跟丫鬟碎嘴两句,但始终没敢到顾澜面前去奚落她,也再不敢把堂妹表妹的接过来,二爷最近不老实,她得看着自己的夫君,万不能再做那引狼入室的傻事了。   周廷焱这几日颇有些心绪不定,他因为觉得丢脸不去见顾澜,但每日听着暗卫禀报,那丫头过的好着呢,吃得好睡得香,反倒是他已经好几日不得安眠。   “顾澜,你这没心肝的。”侯爷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   周顺进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没忍住笑了,被周廷焱看到了,一个镇纸飞过来。   周顺慌忙接住,说起正事来。   “侯爷,侯府厨房里新来了一个小丫鬟,属下派暗卫去查,发现她正是宁州府同知苏墨的女儿,名叫苏念薇,在府里化名小薇。”   周廷焱冷哼:“顾遥之那老狐狸到底把人送来了,先盯着,看她想做什么。”   他想起顾澜,眉峰皱了皱,道:“不能让她接近夫人,一旦发现,立刻抓人。”   “是。”   周顺道:“侯爷,洛王府里属下也安排了暗线,据暗线回报,洛王府近日无异常,但洛王似乎身体不适,经常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属下已经命他继续详查。”   周廷焱思索片刻,吩咐道:“洛王经常去的是哪一处庄子,派人查查那庄子的底细。”   夏日的夜晚,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周廷焱迟迟没有让周顺出去,面色沉郁的想着心事,周顺不敢出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今日可有来过?”   她?周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侯爷想见夫人,又放不下面子,他谨慎开口:“夫人没来过。”   眼看周廷焱的脸色变得难看,周顺话音一转,道:“但是她身边的丫鬟彩珠来找过属下,言语中都在打探您的心思,那丫鬟看起来挺笨的,定然想不到这些,属下觉得是夫人在向您示好呢,您大人有大量,给她个台阶下,夫人看着不在意,指不定暗地里在哭呢。”   想起顾澜从前爱哭鼻子的样子,周廷焱不自觉翘了翘嘴角,他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周顺这时候当然不遗余力的劝和:“真的,若不然您去看看?”   *   周廷焱满心期待的出去,想着顾澜见到自己会如何柔软乖顺的诉说委屈,然而没过多久他就黑着脸回到书房,顺带着把半路上遇到,私自偷跑出宫的楚钰揪回来。   楚钰趁着夜色出宫,自以为是的穿了一身黑想蒙混过去,结果刚到街上就被周廷焱安排的暗卫带回侯府,并且好巧不巧的正遇上要去找媳妇的周廷焱。   “说说,你准备去哪厮混?”   周廷焱憋了一肚子的郁气无从发泄,眼神里的冰刀子直往楚钰身上戳,楚钰垂头丧气地,“舅舅,我错了。”   “我就是太闷了,出来溜达溜达,真的,我没想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他越是解释,周廷焱越觉得可疑,但时辰已经很晚了,他也不准备这时候跟他算账。   “你今晚暂且住下,明日让周顺送你回去,敢耍花招你以后就别想出宫。”   楚钰恹恹的跟着周顺去客房了,半路上,他虚心求教,问周顺:“周廷焱干嘛这么生气,朕偷偷出宫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今日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周顺见四下无人,悄悄告诉他:“皇上,您来的不巧,侯爷正要去见夫人呢,两人前些日子闹了些不快,今日侯爷是去给台阶的,这不让您给破坏了。”   楚钰一拍脑门,他就说嘛,从见到周廷焱开始,他眼神就冷森森的,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害,这有什么难的,朕有办法,一定让他们和好。”   “明日朕还来,给舅舅出出主意。”   周顺默默拒绝,可别!您出的主意指不定能让夫人个把月不理侯爷,到时候又是他们这些下人跟着遭罪。   *   苏念薇来到侯府,在厨房里当了三天的丫鬟,顾太傅让她探听的消息她一点也没打探到,除了知道侯府厨子厨艺精湛,别的一无所知,更别提接近周廷焱和顾澜了,她连雪园都进不来。   等了三天,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趁着黑夜,偷偷潜进雪园,雪园的守卫要比侯府更严密,她惊险地躲过几波护院巡查,来到一处很繁华的院落,苏念薇看着院中的布置,觉得自己这次定然找对了,周廷焱那个大奸臣一定住在这里。   这院子里外两层守卫,看来奸臣确实怕死,苏念薇身形灵巧的潜入院中,贴着墙根走,不时回头留意身后。   楚钰眯了一觉出来方便,他刚要解裤子,身侧就撞上来一个人,吓的他立刻憋回去了。   “你你你……你谁啊?”   楚钰大惊失色看着面前穿着夜行衣的女子,惊愕地咽了口唾沫,苏念薇没想到会被人发现,她反应很快拿出匕首抵在楚钰脖子上,锋锐的刀尖闪着寒光。   “闭嘴,否则杀了你。”苏念薇怀疑地打量着他,开口威胁道。   楚钰先是摇摇头,反应过来又连连点头,示意他不会开口喊人。   苏念薇看了看他身上的衣着,这一身黑肯定是秘密行动,联系到他深夜鬼鬼祟祟的行径,她得出一个结论。   “你也是来刺杀周廷焱那个大奸臣的?”   啥?楚钰震惊而茫然地看着她?他这是遇见刺客了?活的刺客!   楚钰这些年被周廷焱保护的太好了,从不知世道艰险,人心难测,头一回遇见女刺客,还是来刺杀他舅舅的,这让楚钰觉得有点兴奋。   他二话不说就承认了:“对,周廷焱这个活阎王,朕……真恨死他了。”   苏念薇一听他是同道中人,顿时收起匕首,赞同道:“可惜为了大局,我暂时还不能手刃奸臣,对了,你对这里熟不熟的,我要去周廷焱的书房搜寻他犯罪的铁证。”   楚钰眼神一亮,觉得自己这次要立下大功了,他可以骗这个看起来脑子不灵光的女刺客,从她嘴里套出幕后主使,以后周廷焱就会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定再也不会管着他了。   楚钰幻想着未来的美好,脸上露出笑容,苏念薇等的着急,拍他一下,问道:“你傻笑什么?你对这里熟不熟呀?”   楚钰拍胸脯保证:“熟,你先告诉我周廷焱都做了什么坏事,还有你的计划,咱们得考虑周全了再动手。”   苏念薇一想也是,她觉得这人还挺热心的,而且也有正义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就敢来这里刺杀,于是就把计划跟他说了。   楚钰再次震惊了,在苏念薇嘴里,周廷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贪官,贪墨赈灾银,必死忠臣,结党营私,罪名多的数不清。   “还有那个昏君,昏聩无知,偏听偏信,纵容周廷焱鱼肉百姓,也该杀。”   楚钰脖子一凉,才知道自己的名声竟然这么一言难尽。   面对苏念薇的愤怒指控,他只能应和:“对,该杀。”   其实他心里颇不是滋味,想来自己就是爱玩一些,不太花心思在政务上,难道这就是昏君了?   *   楚钰听了苏念薇的话,反思了一晚上,第二天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找周廷焱。   侯爷早起发现他还在,沉着脸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楚钰一大早就被嫌弃,本来很委屈,但他想着自己身负使命,顿时精神百倍,说道:“我昨夜遇上了一个女刺客。”   等了半天,周廷焱仍旧目光冷淡,不接他的话。   “舅舅,那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周廷焱轻敛双眸,他当然知道,昨夜楚钰和苏念薇的对话,早就被暗卫写在纸上送到他桌案上。   “此事无需你操心,回宫去吧。”   楚钰惊讶极了,怎么周廷焱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不解地问:“你知道顾太傅要害你,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朕要不要派人把他抓进天牢?”   周廷焱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傻子似的,“闭嘴,趁我还不想追究你昨夜私自出宫的事,现在回去。“   楚钰立刻蔫了,负气走到门口,想起了周顺的话,他再次燃起希望,回头说道:“舅舅,我有办法让你跟小舅母和好。”   周廷焱面露不屑:“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就是觉得小舅母不在意你吗?我给你想个办法,你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想让一个女子在意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产生危机感,让她吃醋。”   周廷焱有点心动,犹豫片刻,问道:“你从哪学来的?”   楚钰不敢说实话,帝都新出的风月话本他都看过,每个故事都差不多,先是女子对男子动心,男子不屑一顾心有所属,后来女子死心离开,男子又看清内心对女子穷追不舍,这期间历经一些列吃醋与被吃醋,两人终于圆满在一起。   他给周廷焱讲故事讲得一套一套的,名字都是信手拈来,然而侯爷是从不看这种东西的,楚钰讲得真情流露,他就以为这些都是真的。   “这……能行?”   周廷焱还是觉得这些放在自己和顾澜身上不太适用,况且他也不知道上哪找一个女子来让顾澜吃醋。   “怎么不行,这事就交给我,舅舅只管配合就好。”   楚钰的计划比话本里写的更复杂,因为他还得兼顾抓刺客,在周廷焱的默许下,周顺和暗卫都听楚钰的调遣。   他先是扮成一个不显眼的下人去找苏念薇,撺掇她用美人计对付周廷焱,然后趁他不备偷取证据。   “谁不知道周廷焱好色,喜欢美人,侯夫人长得算是天仙了吧,他还整日去烟花之地,啧啧。”   仗着苏念薇什么也不知道,楚钰尽力瞎编,“你长得这么好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我带你去周廷焱的书房,然后你就进去……”   苏念薇果然被他说动了,决定按照楚钰的计划,去使美人计。   楚钰一天内辗转于皇宫和侯府之间,晚上他又来了,与苏念薇约好的时辰快到了,楚钰嘱咐暗卫们要时刻警醒,然后他写了一张字条,要顾澜务必在亥时赶到书房。   他信心满满,再不济自己也是皇帝,顾澜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亥时到了,顾澜也确实来了,书房外一片寂静,顾澜带着彩珠刚走进院子就觉得不对,这时,楚钰从角落里跑出来拽着她躲好。   顾澜不解其意:“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楚钰小声说:“小舅母,咱们是好朋友,朕是在帮你,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个美貌婢女进了周廷焱的书房。”   顾澜愣了一下,楚钰的话里漏洞重重,别说周廷焱的书房闲杂人等压根就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他何以一早就知道,给自己送信还让她务必亥时过来,这两人或许有什么计划?   她倒是没想到有刺客这回事,只觉得楚钰是帮着周廷焱在捉弄她,上次周廷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他可能是觉得丢面子了,想要找补回来。   她按下心思,遂决定配合,紧张无助地问道:“你是说侯爷变心了?那我该怎么办?”   楚钰总不可能真让两人误会彼此,解释道:“或许是你不理舅舅,他心灰意冷时这婢女又凑巧赶上了,这样吧,咱们偷偷盯着,万一舅舅真变心了,朕一定站在你这边,给你做主。”   楚钰得意的觉得自己的计策□□无缝,顾澜暗暗弯了弯唇,跟着他走到书房门口。   她又不是傻子,平日这里铁桶一般,今天连个守卫都没有,但面前这位是大齐的皇帝,还得哄着,因此顾澜表现的对他极为信任。   两人侧耳贴着书房的门听里面的声音。   书房里,周廷焱眉峰紧皱,默然忍受着一个陌生女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苏念薇眼神时不时瞄向四周,寻找所谓的证据。   侯爷看到门边的阴影,知道是楚钰带着人过来了,他总算找回了点耐心,开口道:“过来磨墨。”   苏念薇心头一跳,心道,机会来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来到周廷焱身侧开始磨墨,同时想起了楚钰的话。   怎么引诱来着?哦对,第一步装作不小心把墨汁溅到镇北侯身上,然后自己就要去给他擦,过程中脸上一定要三分畏惧七分害羞,这时候镇北侯会被她的美貌所惑,放松警惕,她就可以伺机打晕他,翻找证据。   苏念薇心一横,手里的墨条使劲一戳,一滴墨汁正好溅到周廷焱下巴上。   侯爷气息一变,忍了又忍才没把面前的女子一脚踹开。   “奴婢不是故意的,侯爷恕罪。”苏念薇伸手过来,在用帕子和手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大义凛然的用手往周廷焱下巴上抹。   侯爷在心里把楚钰毒打了一遍,苏念薇的手越来越近,门口的人却全无动静。   顾澜看戏看得正起劲,不妨被楚钰一把推进书房。   门吱啦一声从外面打开,顾澜一脸茫然地站在书房中央,趁苏念薇吃惊回头的时候,周廷焱顺势起身与她隔开距离。   进都进来了,顾澜只得收起脸上的茫然,配合演戏。   “侯爷,你……”她双眸泛红,痛心地侧过身子。   周廷焱虽然觉得这计策愚蠢至极,但看到顾澜吃醋委屈的样子,他仍然忍不住高兴。   “别哭了,爷不过是抓个刺客,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楚钰在门外不淡定了,他折腾这一出容易吗?怎么直接就揭了底呢?   “真的吗?”顾澜激动回头,什么都不问就信了,她眸中带泪扑到周廷焱怀里。   “侯爷,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周廷焱紧紧抱住她:“不会,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   门口的楚钰风中凌乱,他可算是明白了,两人这是都想给对方找台阶下,顾澜一定早就看穿了,周廷焱也知道她能看出来,他们不过借着这件事把心里的疙瘩解开,表一表衷肠。   原来自己才是最笨的,楚钰觉得这气氛甜的让人牙疼,不过他总不算白忙活一场。   有人比楚钰更加气愤,苏念薇知道自己被骗了,愤怒地看着门外的楚钰。   “你竟然背叛我,骗子!”   楚钰:“……”   世上总还是有人比他更笨的。 第35章   苏念薇的质问打断了两人之间温馨暧昧的气氛,望着女子一张因为愤怒憋红的俏脸,楚钰低下头, 第一次对于撒谎欺骗这种事产生了浓重的愧疚感。   “朕……”   “真什么,全部都是假的。”苏念薇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直朝着周廷焱刺去。   楚钰惊得大叫:“舅舅小心!”   周廷焱一直暗暗戒备,此时抱着顾澜旋身躲过苏念薇的匕首,劈手一掌打在她手腕上,匕首瞬间就脱了手。   这时周顺带着暗卫赶来,制住了还要出手的苏念薇。   “你,刚才叫他什么?”   苏念薇双手被暗卫捆上了,此刻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楚钰。   “你叫他舅舅,你不就是那个昏君吗?”   楚钰听了,猛地扬起头,反驳道:“朕哪里像个昏君啦?”   苏念薇还在恨他的欺骗,又想到自己父亲含冤而死都是这两个人做的孽,于是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们一个奸臣一个昏君,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敢做倒不敢承认了?”   周廷焱脸色如常,带着顾澜坐到一边,两人倒像是把这边的剑拔弩张直接给忽视了,让下人端了茶过来,闲适地看戏。   楚钰气得跳脚,几步走上前指着苏念薇不服气说道:“朕做什么了,就要承认,你把话说清楚。”他不就是玩心重了点,偶尔偷偷出宫吗?怎么在这女刺客心里就十恶不赦了呢?   “做了什么?你和这奸臣的罪行罄竹难书,我爹一生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谁知到头来却被你们扣上贪官的帽子,周廷焱这个大奸臣丧尽天良,吞没赈灾款还陷害我爹顶罪,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非不分,枉为人君。”   楚钰被这一连串的指控说的懵了,他嘴巴开合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你,你……”   他气急了,憋了半天愤然说道:“你才是非不分,我舅舅是大齐的功臣,你又知道什么,他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几年的时间,呕心沥血不畏生死将羯族驱离边境,才使大齐国泰民安,你来刺杀他,你还这样诋毁他,你,你简直恶毒至极。”   楚钰从小虽然调皮捣蛋不爱读书,但总归说不出什么粗鄙恶言来,但这话在苏念薇听来已是刺耳至极。   她讽刺说道:“你现在说的好听,昨夜你还说周廷焱好色风流,经常流连烟花之地,还说他这个人……呜……呜呜。”   楚钰一边冒冷汗一边捂住苏念薇的嘴,他怎么给忘了,昨天为了取得苏念薇的信任,他给周廷焱编排了一通,什么恶心说什么。   楚钰嘴里发出一阵干笑,回头看着周廷焱咽了咽口水。   “舅舅,我这是刺探敌情,迫不得已。”他一脸忐忑,下一秒,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楚钰嗷一嗓子叫出来。   “你竟敢咬朕?”   苏念薇朝他啐了一口:“呸,你个昏君,咬的就是你。”不仅如此,她还用脚踹,暗卫反应不及,楚钰挨了两下才把她拉住。   “舅舅,你看她。”   周廷焱此刻侧身坐着,烛光投射在他侧脸上,下颚的阴影显出几分冷漠,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顾澜的手,漫不经心似有似无地捏一下,仿佛找到了某种乐趣,听见楚钰叫他,他也只是冷淡地用余光瞟他一眼。   “我看见了,怎么着,把她杀了?”   周廷焱说出这句话,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楚钰心里一慌,道:“也,也不必非得杀了吧。”   苏念薇不领他的情:“要杀就杀,我是不会对昏君和奸佞屈服的,你们早晚遭报应。”   顾澜在一旁听了这么久也算明白了,她瞧着这姑娘有点傻,就凭她三言两语便给楚钰糊弄的来周廷焱书房偷东西,足见没什么心机。   她暗暗给周廷焱使了个眼色,小手轻轻挠一下他的手心,男人目光登时暗了暗,回握的力气加重。   侯爷意味不明的看了她半响,直到女子眼神躲闪,脸蛋酡红,他才得意地收敛目光,对周顺吩咐道:“暂且押下去,明日再审。”   楚钰便知道这是不会杀人的意思了,于是偷偷向顾澜竖起大拇指。   顾澜浅浅一笑,还未说什么,周廷焱已经起身,并向她伸出手臂。   “回去,爷困了。”   顾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侯爷不是睡在书房吗?”   当着众人的面,侯爷的气势摆的很足,“前几日事务繁忙,怕扰到你。”   意思是现在不忙了?顾澜当然不会戳穿他,微笑道:“我知道侯爷关心我。”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着,楚钰觉得脸热,开口道:“朕先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强调:“那个刺客,一定不能杀!”   苏念薇被暗卫带下去,周顺离开去处理杂事,下人也走了个空,诺大的书房顿时显得空旷,顾澜想说点什么,但身侧那人的存在感太强了,低头肆意看她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压迫。   她憋了半天,干巴巴问道:“侯爷,看什么?”   周廷焱嘴角微勾,“你紧张什么?”   顾澜更加无措,稍稍离他远一点,才不至于头脑发昏,不等她逃避,侯爷靠近一步,低头凑近她耳侧:“你跑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那声音由耳入心,带起了一阵难言的感觉,顾澜避无可避,不知何时,周廷焱看上了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嘴唇贴在那不肯离开,反复轻抿。   “侯爷!”顾澜回过神立刻推开他。   她的手被周廷焱抓住,男人忽然笑起来,掌心包裹住她的小手,哄孩子一样晃了晃。   “生气了?给你欺负回来?”   顾澜跟煮熟了的青虾似的,脸上又烫又红,声音嗡嗡的说:“我,我回去了。”   “哦,也好,夜已深,该回去歇息了。”   明明是句很正常的话,到了他嘴里就充满了暗示意味,顾澜以为自己很懂周廷焱了,却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   最后两人回到小院,顾澜背上都起了一层汗,是路上给这男人吓的,他今日明明没喝酒,可比除夕那一日还要放肆,许是确定了她的心意,让周廷焱终于能够放开手脚了。   虽然这一晚,周廷焱仍旧谨守原则睡在她旁边,可顾澜总觉得身侧像据守了个猛兽似的,一整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让她片刻不得安稳。   第二日,侯爷精神百倍地去上朝了,顾澜则是一双黑眼圈,毫无精神,等侯爷离开后,她又补了一觉,这才气色恢复。   上午她去给周老夫人请安,到了正院,老夫人笑呵呵地拉着她嘘寒问暖,昨晚的动静瞒不过她老人家,这会儿把顾澜上下看了好几遍。   “好丫头,他脾气拗得很,你也不能总惯着他,这次都是他不对,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的,别再为着一点小事争执,就算有什么别扭的,也尽量说清楚,不要横在心里,这是夫妻之道。”   顾澜默默听着,心底对老夫人更加感激,无论她知不知道真相,就冲她对待自己这份爱心、耐心,她也觉得甚是温暖。   “母亲,你放心吧,这次是我想岔了,往后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侯爷说的。”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十分满意,她想起昨夜的事,跟顾澜打听:“昨儿个你们雪园那边热闹的紧,发生什么事了,听说皇上也在?”   怕老夫人担心,顾澜不好直说雪园出现刺客,便随意含混过去。   “是皇上出于好意想让我和侯爷和好,没什么大事。”   她这么一说,老夫人也就放心了。   下午周廷焱回来,顺便把无所事事的楚钰也带回来了,他们去审苏念薇,审了一半楚钰就被气出来了。   “这丫头脑袋怎么长得,一根筋呢,都说了宁州府的事不是舅舅做的,是顾遥之那个老狐狸在诓骗她,她就是不信,气死朕了!”   顾澜正好来给周廷焱送厨房新做的点心,一道到门口就看见楚钰蹲在台阶上抱怨。   楚钰听见脚步声,抬头有些尴尬,毕竟当着顾澜的面说人家亲爹的坏话确实不太厚道。   “小舅母,你都听见什么了?”   顾澜:“什么都听见了。”   楚钰欲哭无泪,心想惹了顾澜不高兴,周廷焱那个活阎王不会出来找他算账吧,谁料顾澜并未生气,反而附和道:“皇上说的对,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苏姑娘单纯耿直,怕是被骗了。“   以顾遥之那套洗脑的功力,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尤其是苏念薇这种性格冲动追求正义的人,更容易陷进他的言语圈套里。   楚钰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微微一愣,问道:“他不是你爹吗?你怎么……”   顾澜大义凛然道:“对皇上尽忠和对父亲尽孝,我只能选一样,我当然是选择忠于皇上。”   楚钰被她这番话感动了,夸赞道:“小舅母,舅舅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顾澜欣然接受了,审完人出来的周廷焱恰好听到这一句,眼刀子冷刷刷地飞过来,小皇帝后颈一凉,回头发现是他,抱着脑袋就想跑。   “回来。”   楚钰眼泪汪汪:“舅舅,我错了。”   周廷焱凝眉:“她饿了,你送吃的进去。”   楚钰怕极了那个凶巴巴的姑娘,磨蹭着不想去,小声嘟囔:“那么多人,干嘛非叫朕去……”   周廷焱一个凉冰冰的眼神望过来,他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不情不愿从下人手里接过食盒走进去。   顾澜把点心一盘一盘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柔声问道:“侯爷审的不顺利吗?”   周廷焱冷哼:“她倒是很维护顾遥之,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背后的指使之人。”   顾澜想了想,提议道:“其实我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第36章   楚钰拿着食盒进屋,在门口驻足,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女子被绑的严实才慢慢靠近。   苏念薇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向一旁。   楚钰心里发毛,道:“吃点东西?”   “不要你假好心,我不吃昏君拿来的饭。”   楚钰也生气了,他从小金尊玉贵,可以说是被宠着长大的,谁敢说他一句,可今日平白无故的被骂了这么多次昏君,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放肆,你知道朕是皇帝,你若是再敢骂朕一句,朕就抄你的家,灭你的九族!”   其实楚钰本意只是为了吓唬她,却没有想到苏念薇听了竟然低下头,身子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说:“我哪里还有九族给你灭?我家也没了,我娘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与爹相依为命,谁知他也……”   楚钰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娘也去得早,但他要比苏念薇幸运得多,外祖母心疼他,他父皇也怕他在宫里受委屈,把他送到镇北侯府,周廷焱早早去挣军功,也是怕他长大了没有强势的外戚依靠。   “那……那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了,都没了,你满意了吗?我倒要看看你去哪里灭我的九族,至于我,你想杀就杀好了。”   楚钰头疼不已,这女子简直讲不通道理,又不能真的给她用刑,毕竟也是忠良之后,还是要善待的。   “你看朕像那种胡乱杀人的皇帝吗?这两日你也看到了,你意图不轨,镇北侯没有打你骂你,没有私设刑堂,只是关着你,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觉得他还像你听说的那种人吗?”   苏念薇静下心来想,周廷焱确实只是询问她一些问题,从始至终没有让人动刑,但她分不清谁说的才是对的,单就一条,楚钰那天可是骗了她的!   “他,他也许都是装的,你个骗子,你们一家也肯定都是骗子。”   楚钰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没让自己对一个女子动粗,他把食盒扔到她面前,恰是绑着她的绳子能够到的距离。   “那你饿着吧,你不说实话,我舅舅可不会放你出去!”   就在两人互相瞪视,剑拔弩张之时,屋门从外面推开,顾澜拿着一碟点心走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小舅母。”楚钰看到了亲人,瞬间就不生气了,开心地朝她走来。“别给她送吃的了,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家伙。”   顾澜笑道:“知道啦,皇上先出去吧,你舅舅找你呢。”   楚钰离开后,顾澜挪了一张椅子坐在苏念薇对面,对面的女子警惕问道:“你也是来劝我的?别白费心思了,我不相信你们的话。”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瞧,顾澜心下了然,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苏念薇倒没说谎:“知道啊,你是顾太傅的女儿。”   顾澜微微一笑,看了她许久,直到苏念薇受不了地转过头,“你总看我干嘛?我可不会受你的哄骗哦。”   顾澜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苏姑娘误会了,其实,我哪里骗过人呢,我只是这半生十几年都活在骗局里的苦命人。”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苏念薇一下子愣住,无措道:“怎……你怎么哭了?我可没骂你呀。”   顾澜牵了牵嘴角,笑的无奈,再衬着一脸的泪痕,分外凄楚。   “苏姑娘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苏念薇看着她伤心的样子,莫名点了点头。   顾澜这个故事讲得半真半假,但却彻底扭转了苏念薇对于顾遥之的印象,她脸上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瞪大眼睛看着顾澜。   “顾太傅他真的要扣你的月钱,你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顾澜叹了声气:“不瞒苏姑娘,刚才我在门外听见你和皇上说话,其实我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也不比你好多少,至少你爹是真心疼爱你,可我……”   苏念薇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可她觉得顾澜是真的很可怜,同时她又很迷茫,难道待她亲厚和蔼的顾太傅真是顾澜口中这种自私自利,刻薄寡恩之人吗?   顾澜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被眼泪冲刷的眼睛更显澄澈,“难道苏姑娘觉得我在说谎骗你吗?”   苏念薇不确定了,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是,可顾太傅……”   她想说自己这一路上京多赖顾太傅照顾,她爹的后事也是顾太傅帮忙操办的,可面对顾澜她却开不了口,顾澜看起来那么纯澈干净,实在不像是会骗她的人啊。   顾澜看出她的茫然,贴心道:“苏姑娘自己想想吧,我家侯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姑娘的父亲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不会伤害忠良之后的。”   苏念薇怔怔地看着门开了又关上,屋里没有暗无天日,反而从窗外透出几许微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顾澜临走前把她的绳子解了,又打开了她面前的食盒,里面发出那种带着烟火气的香味。   苏念薇抽了抽鼻子,眼眸渐渐湿润。   门外,顾澜刚一出门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闻着周廷焱身上清冽的气息,她嘴角弯了弯。   “侯爷,你怎么了?”   周廷焱的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该是我问你,为什么这些委屈不曾说与我听。”   旁人会以为顾澜为了欺骗苏念薇故意这么说,但周廷焱却认为,这就是顾澜这么多年藏在心底无从诉说的委屈和悲哀。   “以后不会了。”侯爷的大手温柔拍哄她的后背,“永远不再让你受委屈。”   顾澜心里暖暖的,轻声道:“嗯,我相信侯爷。”   两人离开门边到石桌旁坐下,楚钰在院外溜达一圈,这时候进来凑上前问:“怎么样,她相信你吗?”   顾澜眼睛还红着,抿了一口茶润喉,回答道:“自然不是全信。”   不过也不可能能再相信顾遥之了。   楚钰追问:“接下来呢?就这么关着她?”   周廷焱沉吟片刻,道:“放了她。”   “放了?她刺杀你呀舅舅!”   楚钰惊得差点跳起来,周廷焱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周顺,进来。”   他话音方落,周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密报,放在周廷焱面前。   “侯爷,查到了,洛王经常去休养的城外庄子里,豢养了一批死士,足有数百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道:“还有这个,是昨夜属下带人从苏念薇的房中搜出来的,看样式是幻音楼的贵客专属。”   楚钰不明就里,傻傻问道:“幻音楼,窑子吗?”   在他心里这种什么楼什么阁名字又好听的,可不就是话本里写的那些烟花之地嘛。   周廷焱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来,楚钰吓的立刻闭嘴,周顺好心解释道:“皇上,幻音楼是风雅之地,专供达官贵人听曲的。”   楚钰尴尬的摸摸鼻子,开始给自己找补:“那朕不是不知道嘛,小舅母你知道吗?”   本以为顾澜是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应该也不知道,但楚钰显然错了。   “知道呀,幻音楼在帝都可有名了,我兄长顾正远未去游学时,是那里的常客。”   顾澜还真知道,想当初顾正远每次去,顾鸾都闹着要跟他去,然后回来就到自己面前炫耀,详细地把里面每一处布置的细节都描绘出来,为的是让她嫉妒。   她一提起顾家人脸上就像套了一层伪装的壳子,周廷焱在桌子底下牵过她的手,安抚一样捏了捏。   “继续说。”   周顺的话被楚钰打断,这才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没报。   “侯爷,暗卫还查到苏念薇来京城的这些日子就住在幻音楼,且幻音楼背后的主人正是洛王。”   顾澜听了十分惊讶,幻音楼是洛王的产业,那为什么顾正远和顾鸾都不知道,顾鸾每次还要央求兄长才能去,据她所知,洛王可是十分宠爱长女留下的这对龙凤胎的。   “我明白侯爷的意思了,把苏念薇放了,她就会回幻音楼,咱们就以抓刺客的理由进去搜查,匆忙之下,幻音楼藏着的秘密必定来不及隐藏,正可以借机抓住洛王的狐狸尾巴。”   顾澜说话时,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双杏眸越发清澈透亮,让人移不开眼睛。   周廷焱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夸奖道:“聪明。”   这么多人看着,顾澜不好意思,微微垂下头,楚钰左右看看,遂意识到这院子里大概只有屋里关着那个丫头与他同病相怜的笨。   到了傍晚,院子里的护卫渐渐松懈,陆续出去吃饭,轮班的护卫减少了一批,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开始打起了瞌睡。   苏念薇犹豫了一下午,最终还是决定先逃出这里,她走到门边,悄悄把门打开一个缝往外看,这才发觉门边的护卫已经鼾声阵阵睡熟了。   她没想那么多,趁着这个机会从屋里溜出去,仗着身形灵巧,翻过院墙,从侯府的各个房顶上窜来跳去,最后离开了侯府,丝毫不知身后跟了几个暗卫。   顾澜正与周廷焱对坐着下一局棋,这时周顺进来禀报。   “侯爷,她逃了,暗卫已经暗中跟上,我们的人重点在幻音楼盯梢,也在顾府和洛王府外安排了眼线。”   周廷焱望着对面女子认真思索时微微蹙起的秀眉,心不在焉的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第37章   苏念薇自然没去顾府,她对顾澜的话有些阴影,此刻不知如何面对顾太傅,在帝都又无处可去,思来想去还是回到幻音楼。   深夜的幻音楼十分寂静,她怕惊扰了楼里的姐妹,故意没走正门,而是从后巷的窄门进去,幻音楼的后院不如前院那般华丽,但也算清新干净,借着不太亮的灯笼微光,苏念薇轻手轻脚上楼,想回到自己住的小屋。   然而这时她却听到了从一间客室里传来的说话声,那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分外熟悉,苏念薇捂住嘴,本要继续往前走的脚步退了回来,顺着声音来到客室外。   离得越近,苏念薇越觉得那声音耳熟,直到她来到客室门前,顺着敞开一半的门看见了那人的背影。   顾太傅!   苏念薇震惊地往后退一步,怕发出声音立刻屏住呼吸,贴在门边往里看。   顾太傅似乎在与一个人争执,那人隐在阴影里,苏念薇看不清他的长相。   周围一片静寂,只听顾太傅声音含怒道:“王爷,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周廷焱那么精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他,何其困难。”   阴影中的人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在辉儿喜宴后,本王安排了死士,半途截杀,周廷焱毫无准备之下,一定会中招,到时他不管是重伤还是死了,都是我们的机会。”   顾遥之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固执,劝说道:“何不再等等,我已经把苏念薇偷偷送进侯府,只要她听我的话,接近顾澜,再借顾澜的手给周廷焱下毒,必定事半功倍,何须王爷出手,须知稍有差池,您的大计就完了。”   门外的苏念薇听到这里心中发寒,原来顾太傅从始至终都在利用她,她还傻傻地信了,真以为他人品高洁,看不惯官场沉疴才会屡次帮她。   洛王的声音略显焦躁,“本王不能再等了,二十年前皇兄即位,我还年轻可以等,他也算是个英明的君主,但如今即位的是楚钰那个黄口小儿,他不过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本王凭什么继续屈居这样的人之下。”   “王爷……”顾太傅还要劝,但洛王心意已决,道:“你不必管这件事,只需在本王杀了周廷焱举事后,稳住朝臣便可。”   “这些年的经营不会白费,如今朝中各个位置都已经安插了我们的人,他们从地方升迁上来,平时又低调,谨慎做事,就算周廷焱再敏锐,也察觉不到我们已经暗中控制了半个朝堂。”   ……   两人再说什么苏念薇已经无力细听,只这一件惊天秘密,就够她吃惊的了,她没露声息,悄悄原路返回,幸而此刻是深夜,没人瞧见她回来,她心里慌乱,只想马上把这件事告诉顾澜。   苏念薇一从幻音楼后门出来就被突然出现的暗卫抓住了。   “不许出声。”   她十分配合,没有喊叫,只是冷静的声音带着震惊过后的颤抖,“带我去见你们侯爷,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暗卫原本接到的命令是带人冲进去抓刺客,本来苏念薇忽然出来他们还以为自己跟踪失败,露了行迹,现如今听她如此说,暗卫不能决断,于是派一人回去禀报,剩下的则带着苏念薇暗暗守在幻音楼附近。   不一会儿,前去禀报的暗卫便回来了,“侯爷有命,带她回去。”   周廷焱的命令一到,暗卫便带着苏念薇从幻音楼撤走,附近负责盯梢的人依旧留下,这一些列行动悄无声息,无人发现。   苏念薇被带回来时,周廷焱与顾澜那局棋已经分出胜负,周廷焱与人对弈未尝一败,今日却输了,虽然开局前他让了顾澜三子。   侯爷没什么不高兴的,靠在罗汉床上喝顾澜让人新制的西瓜汁。   暗卫把苏念薇带进来便出去了,苏念薇看见周廷焱,本能地紧张,但她抬头时看到顾澜朝她眨了眨眼,温和一笑,于是心下稍安。   “你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本侯?”   苏念薇拘谨地点点头,而后努力镇定说道:“我回幻音楼的时候,正巧听见顾太傅和一个人密谈,顾太傅称呼那人王爷。”   “是洛王?”顾澜看向周廷焱,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洛王。   “你继续说。”周廷焱皱了皱眉,抬眸看了女子一眼。   苏念薇接着说道:“我听见他们谈论侯爷,那个王爷说要在辉儿喜宴之后派死士截杀侯爷,顾太傅劝阻,但是那个王爷不想听他的。”   她按照实际,把他们的对话给周廷焱和顾澜学了一遍,这其中最令人心惊的不是刺杀,而是洛王十分笃定的那句,朝堂半数的大臣都是他们的人。   “这几年地方确实陆续有政绩好的官员升迁,想要查清楚他们的背景恐怕要耗费一些时日。”周顺在旁补充道。   周廷焱挑了挑眉:“眼下没有精力细查,不过倒是可以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顾澜听了抓住他的手臂,担忧问道:“侯爷要亲身犯险吗?”   周廷焱回握住她的手,“无需担忧,我会周全好一切。”   有了决断,周廷焱决定以自己作饵给洛王和顾太傅演一场戏,从而彻底揪出隐藏在朝堂中的洛王党羽,还朝堂一片清净。   苏念薇的去处成了问题,她待在侯府必然要时时去与顾太傅汇报,可她的性子实在不适合伪装,就在顾澜微此事发愁时,楚钰过来,主动说要带苏念薇进宫,让她做一个小宫女。   “至于借口嘛,就说朕看上她了!”   苏念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楚钰不甘示弱瞪回去:“怎么,你不乐意朕还觉得委屈呢,凶巴巴的一点不像一个女子,哪个男子看得上你,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你……”苏念薇抬起手,想起他的身份又忍下了,“哼,我懒得搭理你。”   两人相看两厌,离开的时候相隔甚远,楚钰那句玩笑话任谁也没法往歪处想。   苏念薇走之前,顾澜让她写了一封密信,信上说苏念薇机缘巧合之下成功接近皇上,并被他带进宫里,以后会积极帮助顾太傅刺探有关皇上的事。   信被送往顾府,顾遥之看了信,并未怀疑苏念薇,因为他认为这个女子蠢笨至极,绝不会发现他的筹谋,此刻是在真心为他做事,苏念薇去了楚钰身边,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比她留在侯府要有用的多。   于是顾太傅回信:暗中盯紧皇上,伺机挑拨他与镇北侯的关系。   信最终落到了周廷焱手上,他看着那行字露出了笑容。   “想必这还是一个连环计。”   顾澜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洛王刺杀你,你若当场身死固然全了他们的算计,但万一你侥幸不死,受伤远离朝堂,正好给了他挑拨的机会,让皇上与你产生隔阂,不再放权给你。”   她心中还有一份隐忧,“他为何那么自信,你一定会受伤呢?”   顾澜觉得这次周廷焱配合他们的算计或许有危险,但看着男人沉稳笃定的样子,她又认为自己想多了。   “侯爷答应我,千万不能受伤。”   小妻子的关心让周廷焱心中十分熨帖,侯爷微微靠近,在顾澜耳旁呵出一口热气,“放心,爷还没与你圆房,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顾澜轻笑着用拳头捶了他一下,小拳头一下就被周廷焱捏在手里,肆意把玩。   “我的小丫头着急了,是不是?”   “不是!”顾澜双颊泛起红云,侧身从他密不透风的怀抱里逃脱,装凶道:“侯爷再如此,我就不理你了。“   顾澜在周廷焱面前甚少这样活泼,他能感觉到自从那次两人真正坦诚相待,小姑娘就变得越来越放松,那点谨小慎微和小心翼翼慢慢的从她身上消失了。   “顾澜,你以后要一直这样。”   周廷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顾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动容地朝他一笑。   世上只有她知道,镇北侯周廷焱坚冰包裹的外壳下也有这样柔软温暖的一面,且唯独给了她。   顾澜觉得周廷焱的出现填补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不幸,他就是她抛弃黑暗过往,迎接幸福的最大依仗。   那个缩在破旧小院里,整日违心过活,挣扎讨好,仰人鼻息的顾澜,以后就只是一个记忆的缩影。   往后余生,她在周廷焱的身边,会一直这样轻松,这样毫无负担的笑闹。 第38章   洛王世子成亲这一日,侯府女眷按理是该去参加喜宴的,但周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爱凑这热闹,便让几个媳妇代替自己去,顾澜身为侯夫人本来必须去,但周廷焱怕刺杀一不小心波及到她,就让她借口称病,于是到了最后,只得由三个嫂子去。   二夫人路上难免说了几句风凉话,多是顾澜矫情不通人情之类,大夫人和三夫人也不接话,她说几句觉得没意思就闭了嘴。   周廷焱为了给洛王的死士刺杀机会,在喜宴上故意多喝了几杯,离席时走路脚步微晃,看似醉了。   他一坐上马车,周顺便禀报:“侯爷,都准备妥当了。”   周廷焱淡淡地应了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看起来神色十分悠闲放松,但实际上他背部紧绷,时刻警惕,等待刺客出现。   此时此刻,洛王府里,新娘已经在洞房等候多时,洛王世子楚映辉却一直没有出现,他穿着一身喜服走过长廊来到洛王的书房,敲了敲门。   “进来。”   洛王早知道是他,并不惊讶,等楚映辉关上门,他问道:“如何?“   楚映辉道:“镇北侯已经坐上马车了,等他们走到怀远大街的时候,我们的人会趁机刺杀,死士撤离的路线也安排好了,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洛王稍微放心,道:“不能掉以轻心,你先去吧。”   楚映辉道了声是便离开了书房。   镇北侯府的马车行到岔路口,快要拐上怀远大街的时候,周顺开口提醒:“侯爷,要小心,属下查到他们善用暗器。”   周廷焱睁开一双锐利凛冽的眸,比周顺更快注意到马车周围的动静。   当那阵杀气越来越近时,周廷焱勾起嘴角,道:“来了。”   周顺在马车里吹了声口哨,跟随的暗卫即刻调动精神,与围上来的刺客打斗起来。   他们按照周廷焱预先吩咐的,只拿出一半的实力迎敌,甚至故意放了几个漏网之鱼接近马车。   刺客的刀从马车侧边刺进来,周顺一边架住刀,一边惊慌大喊道:“保护侯爷。”   周廷焱伸手捏住袭来的刀尖,抽空瞥了他一眼,似乎极为不满。   周顺不敢再耽搁,拿出了早先准备好的猪血,低声道了声得罪,然后拍到周廷焱胸口和肩膀上。   “侯爷受伤了,快来人。”周顺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周廷焱皱了皱眉,厌恶地看了眼自己身上,而后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往车壁上一靠。   最先赶来的暗卫将那几个刺客隔开,刺客发觉自己无法再接近马车,又亲眼看见从马车上流出的血,认为周廷焱已经重伤,任务也算完成了,于是便开始有意的撤退。   “侯爷,您再忍忍,他们撤了。”   就在周顺说完这句话后,一个刺客害怕失手,照准马车扔了一串花瓣形的飞镖,周顺来不及震惊被周廷焱一脚踹翻贴在车座底下躲过了这一击。   “侯爷!”周顺抬头看过来,发现周廷焱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   围攻马车的刺客被暗卫解决了大半,仅放了几个回去跟洛王回话。   怀远大街恢复平静后,周廷焱皱了皱鼻子,嫌弃地用帕子捂住嘴,吩咐道:“回府。”   *   镇北侯遇刺了。   消息一传回来,惊动了整个侯府的人,周老夫人强自镇定在正院等着,顾澜虽然一早就知道周廷焱的安排,但府里人多眼杂,她也不敢贸然告诉老夫人真相。   因为喜宴上男女宾客是分开的,侯府的几位夫人都还没回来,顾澜陪老夫人等了一会儿,就听秋容慌张失措的跑进来。   “老夫人,侯爷回来了,血,马车上都是血。”她脸色煞白,说话的时候眼泪不停往下掉,周老夫人惊得立刻起身,好不容易维持住冷静,抓着顾澜的手往外走。   婆媳俩来到前院,一看到马车,周老夫人身子向后仰倒,若不是顾澜和葛嬷嬷扶着她,她便要失态地跌坐在地。   “焱哥儿。”老夫人颤声叫道。   周顺沉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在侯府这一大家子面前装的像一点,   “老夫人,侯爷回来路上遇刺,刺客数量太多,是属下等无能,没能保护好侯爷,让侯爷受了重伤。”   身上带血的暗卫小心地把周廷焱从马车上办搬下来,从周老夫人和顾澜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一大片的鲜血。   顾澜不适地皱了皱眉,有些心慌,周廷焱一定是有把握才亲自做饵的,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可她看见那人身上的血却又不确定了,他会不会真的受伤了。   顾澜的脚不受控制的往前挪动,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暗卫边上,手轻柔地落在男人的侧脸。   “侯爷。”顾澜轻声喊他,男人没有反应,呼吸轻到听不清晰。   顾澜心里一慌,又叫了一声:“侯爷,你别吓我。”   老夫人此时倒是镇定了,看顾澜这样也觉得十分心酸,转而问周顺:“太医何时能到?”   周顺擦了把汗,回答道:“属下早在路上就派人去请,想必快了。”   “快把侯爷送回去,一切等太医来了再说。”   老夫人踉跄走了几步,跟着顾澜一起喊周廷焱,她早年有过经验,这样的重伤,人若是没了意识便更难治。   “焱哥儿,你醒醒,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两人跟着暗卫把周廷焱抬回顾澜的院子休养,奶娘尤氏一早在院门口看见了,连忙让丫鬟收拾床铺,暗卫把周廷焱放在床上,腊月和彩珠打来两盆清水。   顾澜接过湿帕子开始给周廷焱擦脸、擦手,不一会儿帕子就被血污染脏了。   她没敢去碰周廷焱胸前的衣服,一来不确定他是否伪装好了,二来那伤口处的血迹看得她眼晕,实在没有勇气亲手揭开。   太医没过多久就到了,来的还是老熟人赵太医,这位当初也帮顾澜隐瞒过病情,顾澜起身让出床边的空地。   “太医,你快来给我的焱哥儿看看,怎么伤得这么重。”   周老夫人边抹眼泪边说,她这辈子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但长女去得早,这小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哪怕只伤了一层皮,她都钻心的疼。   赵太医已经与周廷焱暗中通过气,他诊完脉,按照周廷焱吩咐那样说道:“侯爷的伤势的确严重,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才能下床,烦请老夫人先出去,我要给侯爷止血治伤。”   周老夫人虽然担心儿子,但也生怕耽误了诊治,带着屋里多余的下人出去,只留下一个顾澜给赵太医帮把手。   人都走了,顾澜不再顾及那么多,直接问道:“侯爷没事吧?”   惊慌了一路,她冷静下来,还是觉得周廷焱不会轻易以身犯险,想必这伤另有隐情。   赵太医刚要开口,床上那人已经睁开眼睛,一把拉住床边的女子。   “我口渴。”   顾澜先是惊喜,然后意识到什么,终于鼓起勇气掀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那里干干净净一个伤口都没有。   “侯爷既然没事,刚才也不应一声,吓死我了。”   周廷焱不满:“什么死不死的,不准胡说。”   赵太医笑了笑,拱手朝周廷焱说道:“侯爷无事,老朽也该回去复命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呢。”   周廷焱想了想,道:“不忙,戏要做全套,你在这留到明早再回宫,就说本侯重伤难治,轻易好不了。”   赵太医只得答应了,又赞了一句侯爷思虑周祥,这才离开。   顾澜找出干净的衣服拿给周廷焱,背过身子等他换衣服,听着身后淅淅索索的响声,顾澜有些不自在,开口问道:“侯爷,这事要瞒着老夫人吗?她刚才都急哭了,可别再病了。”   周廷焱穿上衣服,好整以暇道:“你不也哭了。”   “我何曾哭了?”顾澜回头问道,恰好看见周廷焱来不及扣好的衣裳,她忍不住羞红了脸,丢过去一件外袍挡住。   “穿上呀。”   绵软的声音里带上几分羞怯,尾音撒娇一般抻长,周廷焱享受一般盯着女子的侧脸,慢条斯理的整理衣服,直到扣子都扣好了,顾澜的脸色还没恢复正常。   “如此便受不了,你今后该怎么办?”   侯爷尽情逗着自家的媳妇,说起话来不羞不臊,脸色如常,“难道你今后不打算再看了。”   顾澜气得跺脚,“我才不想看,你无赖。”   “好好,不看。”   周廷焱轻笑一声,总算放过她。   周顺处理完事情,便过来向周廷焱禀报,只是一进门就觉得屋里气氛不对劲,让他总有一种想逃的感觉。   周顺轻咳一声,说道:“侯爷,属下已经派人盯紧洛王府和顾府,死士绕路返回洛王府,想必如今已经去跟洛王回报了。”   “朝中大臣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吗?”   周顺点头,接着又摇头,“暗卫送来了一份详细的名单,这二十年从各地升迁上来的官员都有记录,可是数目太多了,甚至有的已经告老还乡,查也查不出太具体的,恐怕只能等到洛王举事,抓个现行了。”   周廷焱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状况,道:“加派人手保护好皇上,免得洛王狗急跳墙。”   *   洛王府今夜格外热闹,世子楚映辉新婚夜不在洞房待着,反倒在王府前院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到死士三三两两的回来,楚映辉兴奋地问:“怎么样,得手了吗?”   死士答:“得手了,镇北侯受了重伤,路上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楚映辉叫那死士跟自己前去书房回禀,剩余的人则被王府管家藏起来。   “父王,成了。”   楚映辉还未进门就大声开口,洛王从桌案后走出来,问那死士:“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马车里流了好多血,镇北侯的心腹周顺亲口喊他受了伤,太医也已经去了,王爷派人去侯府一探便知。”   正当此时,洛王派往侯府的暗线也回来禀报,“王爷,镇北侯确实受了重伤,赵太医今夜被留在侯府,说是镇北侯重伤难治要他留下保命。”   洛王这下彻底放心了,喜道:“马上将这个消息告知顾太傅,他留在宫里的那颗棋子该有所动作了。”   顾遥之得到消息时已是深夜,他仔细问了刺杀的过程,确定没有纰漏,连夜写就一封信在,着人送进皇宫。   信辗转送到了御前太监王恒手里,他已经在御前侍奉多年,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他与高福不对付,最后新帝即位,高福一跃成为御前总管,生生压了他一头,他心有不服,于是仗着常常出宫办差,巴结上了朝中新贵顾太傅。   看到这封信,王恒知道自己出头的机会来了,他先是仔细看了看信,信上是顾太傅的吩咐,让他想办法撺掇皇上出宫,最好去一些烟花之地,造成皇上昏庸无道的假象,信上还说他在皇上身边会有一个帮手,是一个叫苏念薇的小宫女。   王恒将信收起来,在第二日晨起按照信上说的先去找小宫女苏念薇,不用多打听,他便知道近日这个姓苏的宫女颇得皇上喜欢,不止不让她干伺候人的活,还特准她住在寝宫的偏殿。   王恒暗中托人把消息传给苏念薇,就等着苏念薇来见他,两人好商量一番如何把皇上哄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苏念薇得到消息,自然是先问过楚钰。   寝宫里,小皇帝悠哉地坐着,双脚搭在矮桌上,身后靠着松软的垫子,不停往嘴里扔葡萄,然后连籽带皮的吃进肚子。   “他谁啊?”楚钰的记忆十分有限,压根不记得王恒这号人,还是高福在他身边提醒:“皇上,他以前与奴才同级,后来奴才升做总管,他就不在您跟前伺候了。”   楚钰懒得理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对苏念薇说道:“那你去看看,他想干什么,回来告诉朕。”   苏念薇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冷漠地走了。   她来到与王恒约定的地方,听他说完来意,心口怒气蒸腾,不过她总算还记得进宫前顾澜教给她的,无论如何要沉住气,有时害怕说错话,那就尽量不要说,装得高深莫测也能唬人。   于是苏念薇全程冷脸到底,王恒心里突突的,甚至有些怕她。   “姑娘,我知道你在皇上面前有脸面,还请你为我说两句话,好让我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咱们都是太傅手下的人,自该齐心为他办事。”   王恒怕她拿乔,还特地把顾太傅拿出来说事,希望可以压一压她的气焰,谁料苏念薇牢记顾澜的话,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等着吧。”   不等王恒反应过来,她便走了。王恒望着她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心道,这或许是一个高人。   苏念薇快步离开,走到王恒看不见的地方,一腔火气无从发泄,逮到路边的一棵树,难以忍受的上前狠狠踹了一脚,这才回去见楚钰。   楚钰见她气冲冲回来,吓的连忙收回腿,不小心磕在桌角,痛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   苏念薇原话说出来,楚钰便是一愣,脱口而出问道:“帝都有什么名声响亮的花楼吗?”   高福还未回答,苏念薇怒道:“皇上这时候还想着花楼,太过分了。”   楚钰一合掌,“是啊,舅舅要在府里装病养伤,真的顾不上朕了,朕可以出去玩了。”   “哎,你去告诉那个叫王什么的太监,让他快点来勾朕出去玩呀!”   苏念薇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扭脸就走。   无论愿与不愿,第二日苏念薇还是依照计划让王恒在楚钰面前露了脸,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相谈甚欢,王恒成功挤掉了高福,站在楚钰身边跟他讲帝都的各处游玩之地,自然也包括几处有名的花楼。   楚钰玩心起了,当即就要带着王恒出宫去,苏念薇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等这件事情一了,她就解脱了,从此离开这个无德无能的“狗皇帝”。   楚钰连着好几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很快就被朝臣发觉,老臣们开始上表上奏,规劝皇帝,忙的不亦乐乎。   也有人来镇北侯府告状,但周廷焱都以伤势严重的理由,拒绝见客。   在老臣们眼里,皇上没有镇北侯管着,那是能翻天的主,众人推出杜首辅劝说皇上,可怜杜首辅一把年纪被楚钰言语刺激一回,捂着心脏回家生闷气去了。   这下子满朝文武炸开了锅,身为一国之君不思进取也就算了,整日出宫厮混成什么样子,一摞一摞的表奏往楚钰面前堆,可惜楚钰视而不见,依旧行事放肆。   与此同时,周廷焱终于受不了一日日上门的朝臣们,把楚钰叫到侯府教训一顿,可是小皇帝这么些日子以来不受管束,心思和胆子都变大了,当场就把镇北侯气到伤势复发吐血,侯府乱成一锅粥,小皇帝被周老夫人骂了一顿后,怒容满面冲出侯府。   “这破地方朕以后都不来了,周廷焱不是喜欢管着朕吗?朕偏偏不听他的,他算老几,朕是皇帝,谁也不能做朕的主。”   在镇北侯府大放厥词一番后,楚钰回到宫里就下旨。免去镇北侯周廷焱的一切官职,勒令他不许再进宫。   一道圣旨,足以让朝野震动,有些人恶意的想着,皇上长大了终于开始清算外戚干政了,镇北侯恐怕从出生那日起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事情发展仿佛在如这些人的愿,周廷焱那日被皇上气的吐血后,身体每况愈下,听每日去诊治的赵太医说,他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洛王十分高兴,周廷焱不能再插手朝局,意味着他把小皇帝楚钰赶下皇位的时机到了,不枉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大齐江山最后还是落到了他手上。   洛王计划好一切,提前告知顾太傅做好准备,就在小皇帝楚钰又一次出宫厮混的第二日早朝,洛王带领五百名死士悄然进宫包围了勤政殿。   楚钰正坐在龙椅上打哈欠,殿内的大臣有一半都没反应过来,洛王便带着世子和五百名死士控制了局势。   楚钰假装惊讶:“皇叔怎么进来的?”   洛王身后走出一个人,正是皇城军的副指挥使刑浩,杜首辅称病不上朝已有好几日,今日刚来就赶上这么一出,他愤怒的指着刑浩:“你,你们这是蓄意谋反!”   洛王冷笑,振振有词道:“皇上昏庸无道,不配为一国之君,本王身为皇室血脉,有责任肃清朝堂,讨伐昏君,楚钰,你今日便退位吧,念在你叫本王一句皇叔,本王姑且愿意善待你,让你做个潇洒闲王。”   杜首辅受先帝随托,作为辅政大臣,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洛王谋反,对皇上不利,他站出来号召:“诸位,皇上年纪尚轻,他自幼聪慧,只要好好规劝,他能悔改,假以时日定然会是一位英明君主,似洛王这种犯上作乱之辈,一旦登上皇位,我等便是愧对先帝的信任,死后如何面对先帝啊。”   这一番话可谓是发自肺腑,句句真诚,可杜首辅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身旁沉默的顾太傅开了口。   “臣倒是觉得洛王的话有道理,杜大人说皇上会改,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上耽于享乐,毫无进取之心,实难成为一个好皇帝。”   杜首辅震惊不已:“顾大人你这是何意?”   杜首辅是三朝元老,顾遥之曾经也算是他的门生,这些年虽然他屡屡有过,但杜首辅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都会轻轻放下,他实在想不到,昔日的学生竟然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顾遥之不再伪装,态度狂傲:“我的意思是他不配为帝王。”   他伸出手指向楚钰,楚钰眨巴着眼睛,又打了一个哈欠,昨夜在花楼外头猫了一宿,他困着呢,周廷焱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他要睡着了。   随着顾太傅的一席话落,殿内的人逐渐分成两派,半数的人认同顾太傅站在了洛王一边。杜首辅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些人,气得面色赤红。   楚钰刚想到周廷焱,就听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赶来的皇城军强势地控制了勤政殿内外的所有死士,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于强光处走进来,众人瞪大眼睛,终于在这人走近时看清了他的脸。   “他配不配为帝王,岂由你说了算?”   那声音冷冽、字字清晰,如同钉在洛王和顾太傅心口上,也令殿内所有人呼吸一滞。   它独属于镇北侯周廷焱。 第39章   殿内静了一瞬,洛王的眼睛恐惧的睁大,不自觉脚步向前挪动一步,惊愕问道:“你,怎么会是你?”   周廷焱垂眸,施舍一般看向他,说出的话十分讽刺,“你养的狗太不中用,本侯站在这里给你杀,你也奈何不了我。”   洛王又惊又气,年迈的身体经不住打击,虚弱地退后两步,“不可能的,本王的计划怎么会失败。”   他不想承认自己败了,但如今周廷焱带着皇城军出现,他的人已经完全被控制起来了。   眼看翻身无望,洛王情急之下看向顾太傅,心中升起了一丝侥幸,顾遥之可是周廷焱的岳父,难道他真的能不顾自己的妻子大义灭亲?   “本王今日所为皆是依照敬安的计划,是他认为皇上资质愚钝,不堪为帝王,这才让本王出面请皇上退位让贤,镇北侯,你可要仔细查清楚啊。”   敬安是顾太傅的表字,洛王话里话外将这一切的主谋归于顾太傅,甚至还以此威胁周廷焱,此事牵连太广,深究起来,顾太傅的罪责要严重的多,毕竟洛王是皇亲国戚,罪不当诛。   周廷焱忽然笑了,目光越过洛王看向离他不远脸色铁青的顾太傅。   “顾大人后悔吗?你一心为岳父谋划,可惜他并不在乎你的死活。”   顾遥之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末了疲惫说道:“罢了,是我棋差一招。”   此时站在洛王那一边的人心惊胆战,有人甚至想趁机偷偷挪回去,可周廷焱绕了这么一大圈,装病演戏,为的就是把这些人揪出来,彻底肃清朝堂,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周顺从殿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册,请示周廷焱后,开始照着名册念起来。   “丁有为,通州府人士,进士出身,外放瀛洲府,二十八年治理河道有功,升入帝都,任正五品工部郎中。”   “任景忠,徐州府人士……”   一本名册将倒向洛王的官员生平说的清清楚楚,那些人不由打起了寒颤,他们中有的深受洛王恩惠,一步步打点提携才成了京官,因此对洛王十分忠心。   但也有一部分只是贪图利益,从洛王那里得了银钱,便给予一些便宜,因而此时当起了墙头草,纷纷与洛王撇清关系。   “侯爷,下官冤枉,洛王谋反之事,下官根本不知情,何来参与一说。”   “下官都是被逼的,洛王以身家性命相威胁,下官实在不敢有违其意。”   周廷焱淡淡扫过这些人的脸,眼神中透着轻蔑。   “是吗?你的意思是本侯冤枉你们了?”   镇北侯的语气太过冰冷,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回答,畏缩地站在原地,小皇帝这时来了精神,坐在龙椅上,手指着这群人,向周廷焱告状。   “方才说自己冤枉那个,你是第一个站到洛王身后的,朕记得清清楚楚,你休想糊弄过去。”   “还有你,你前日写了一篇文章骂朕,朕还让高福当着朕的面大声读出来,你的名字特地读了三遍!”   被楚钰指着鼻子揪出来的两个人神色萎靡,颓然地瘫在地上,一失足成千古恨,谁知镇北侯竟然没有受伤,也没有性命垂危,他还活得好好的,连皇上与他的争吵决裂也是假的。   事到如今,洛王已经放弃了,他实在难以与周廷焱抗衡,所能做的不过是保住自己和世子的性命。   “镇北侯,你赢了,本王错就错在没有在你初入朝堂时解决了你,任你成就今日的势力。”   他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卷圣旨,“这是先帝留给本王的,无论本王犯了什么错,都可以从轻发落,更不能伤本王性命。”   洛王最后的底气来源于先帝留下的圣旨,他知道周廷焱可以抓他,但却杀不了他,只要留得一条性命,不愁他日不能东山再起。   周廷焱望着洛王拿过来的圣旨,双眸微微眯起,眼中划过一抹冷讽。   他嘲弄地笑了声,从腰间拿下一块御赐令牌。   “世人皆知本侯这块令牌可随意出入皇宫,但你可知它背后还刻着一行字。”   洛王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颤抖的手接过令牌,翻到背面看到那行字当即面色大变。   犯上作乱者、惑乱君心者、作奸犯科者,罪无可恕,皆可杀。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皇兄,你竟然从一开始就防着我。”   “天家无父子,更无骨肉兄弟,果真如此。”   周廷焱没耐心再听他的感叹,对皇城军命令道:“拿下。”   皇城军指挥使听到命令带人进来把殿内半数的大臣和洛王父子一起绑了,用绳子串成一串押下去,顾太傅走到周廷焱身边时,脚步顿住,道:“我想见顾澜一面。”   周廷焱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审视,顾遥之迎上这目光,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与那些人一起被皇城军押出大殿。   尘埃落定,小皇帝楚钰好不容易赶跑的困意又回来了,他揉揉眼睛,慢腾腾起身,对殿内的人摆摆手。   “唉,散了散了,回家用早饭去吧。”楚钰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摇摇晃晃带着高福一起走了。   杜首辅脸上有些挂不住,等群臣走了,才缓缓挪动脚步走到周廷焱面前。   “是老夫看走眼了,廷焱,你做得对。”他拍拍周廷焱的肩膀,一脸欣慰,道:“不过顾遥之始终是你岳父,如何定罪,你可要思量一番。”   他想到一些事,担忧道:“洛王,你准备如何处置?”   周廷焱道:“他伪装了几十年,一心图谋皇位,留他性命只会后患无穷。”   他这么说,杜首辅也就明白了,叹了声气说道:“也罢,经此一事也算磨砺了皇上的性情,前些日子你们这反目成仇的戏演的真好,老夫愣是没看出来。”   老头摇摇头笑着离开,周廷焱解决完这件大事,浑身一轻,但想起顾遥之临走前的要求,他舒展的眉又重新凝起。   该不该告诉她?   回到侯府的路上,侯爷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虽然他们是夫妻,但去不去见顾遥之只有顾澜自己能决定,他不会干涉她的想法。   “他说想见我?”   顾澜听闻这件事,自己也十分惊讶,她以为到了这个时候,顾遥之哪怕见一见顾府的管家都比自己要合适。   她本想一口回绝,但心中一直盘旋的不甘心又让她犹豫了,打不定主意的顾澜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廷焱。   “我,我该去吗?”   那可怜的神情让周廷焱心里一疼,他伸手抱住她,下巴在她额上蹭了蹭,轻轻拍着她的背。   “想去便去,我陪你。”   顾澜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顾遥之早已不是年幼时那个能决定她生死的人,他不是父亲,他是一个欠了债的陌路人。   *   顾府被判抄家的这一日,顾澜也去了,宋氏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她是回来收拾的,周廷焱特地送她过来,却没跟着进小院,而是留在前院与前来办事的刑部官员说话。   顾澜带着丫鬟收拾到一半,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看了来人半响,生疏地叫了声:“大哥。”   顾正远是昨日才回来的,他听说顾家和洛王府出事了,一路上急赶,回来才知道他们竟然犯了滔天大罪。   “顾澜,你还好吗?”   顾正远始终是这样淡淡的,从小每次顾澜被欺负,他路过多说问一句“你还好吗?”   这样的关心从前顾澜或许还能感受到一点点暖意,但如今她早已不在意,因为身边有了周廷焱那样炽热的温度,她无需再从任何人身上汲取温暖。   “我挺好的,大哥何时回来的?”   这语气像极了闲话家常,顾澜的反应仿佛被抄家的是个陌生人,顾正远微微皱眉,但随即想到,这怪不了顾澜,谁让顾家上下如此对她。   “顾澜,我替父亲和顾鸾,替顾家所有人与你说句对不起,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去打扰你,你就安心地过好这一生。”   “我要走了,顾鸾我也会一起带走。”   顾正远说完,不等顾澜回答,转身离开了小院。   顾澜静默许久,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顾家的男人或许都是如此,顾正远以为他能甩脱父亲的影响,其实他才真是像极了顾遥之。   周廷焱在前院等了一会儿,见顾澜还没出来便让下人去寻人,话未说完,就被披散着头发跑出来的顾鸾打断了。   “侯爷,你是来救我的吗?他们要抄我的家,你把他们赶走吧。”   她身后跟出两个刑部的差役,见此连忙跟那位官员说:“大人,她阻挠我们清点财物。”   差役把自己被顾鸾抓出一条血痕的胳膊露出来,官员有些为难地看向周廷焱,心道,他不会想管这事吧?   他正愁着,镇北侯在顾鸾的手拉住他衣袖之前后退了一步,声音冷漠道:“放肆,顾家的事与本侯何干?”   顾鸾以为自己听错了,抽泣问道:“侯爷,难道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周廷焱一脸莫名,目光往旁边一撇,看见顾澜走过来,立刻抬脚就走,甩脱顾鸾,牵起顾澜的手便要走。   顾鸾不顾一切的追上来,不甘心地问道:“侯爷,难道曾经在宫宴上那次初见,你都忘了吗?”   周廷焱厌恶地皱眉,他倒真想忘了呢。   他回过头,冷冷看着顾鸾那张满是期待的脸,薄唇开合。   “没忘。”   顾鸾神情转悲为喜,谁料周廷焱下一句冷透人心的话就让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那日你身上应该涂了不少香粉,本侯觉得味道甚是恶心,因而失态,去吐了。”   顾鸾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看着镇北侯走远,她还要追上去问,顾正远听到声音出来拦住她。   “顾鸾,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回去。”   “大哥。”   清脆的一声巴掌,将顾鸾彻底打醒了,原来只是她以为,周廷焱从头到尾都对她不屑一顾,不,是厌恶。   顾鸾跌坐在地上,茫然地双手捂住耳朵呜呜哭了起来。   *   顾府被抄家的第二日,顾澜与周廷焱一起来到刑部衙门,由一个主簿带到大牢门口,周廷焱在外等着,顾澜一个人跟着狱卒进去。   一路上穿过潮湿阴暗的走道,到了一间牢门前,顾澜看里面比起其他地方要干净不少,随即想到,顾遥之毕竟是当朝太傅,想必还有些面子情,狱卒还算照顾他。   望着里面站着那个穿着囚衣,背对着她的瘦削男子,顾澜心中颇为复杂,按下多余的心思,她开口叫道:“父亲。”   声音说不上冷漠,但也并不亲近,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熟识的人。   顾遥之回过头,“你来了,我等你好几日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顾澜蹙眉:“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顾遥之叹了声气:“我知道你恨我,但念在我是你亲生父亲的份上,希望你以后多多照顾你的兄长和姐姐。”   顾澜目光如针一般盯着他半响,嘴里溢出一声冷笑,“那我也问父亲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你和你的儿女刻薄待我,我却要以德报怨去照顾他们?”   “顾澜,你不该这么狭隘,你独自在镇北侯府,有家人多少会有个照应。”   顾澜讽刺一笑:“狭隘?”   “他们是逆臣的儿女,能给我什么照应?”   顾遥之冷了语气:“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是我的女儿?”   顾澜笑意灿烂:“是啊,可那又怎么样,我除了是你女儿还是镇北侯明媒正娶的侯夫人啊,出嫁从夫,父亲的罪行与我有什么关系,但顾正远和顾鸾与我不一样。”   “其实父亲本来就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你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们延续了您的血脉,受尽了您的宠爱,如今这些恶果也该一同受了才对。”   顾遥之张了张嘴,竟然觉得无言以对,他再次叹息:“顾澜,你不懂,他们出生起就没有母亲,我只能多疼惜一些,何况我与云曦郡主是真心相爱……”   “住口。”   顾澜受不了他临死前还要恶心自己,顺带着也恶心了自己早已过世的母亲。   “你想说你对他们的母亲是真爱,对我娘便是勉强,是凑合。”   “你好厚的脸皮,不喜欢你娶我娘做什么,瞧不起她商户女的身份,你还要诓骗威胁她的银子来给你筹谋大计,顾遥之,别再说什么爱,你只是自私而已。”   顾遥之问道:“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了?”   顾澜:“我当然知道,你人面兽心,哄骗我娘嫁给你,一心只是为了替洛王谋划,从一开始,你想要的就是顾家的钱,为了那笔银子,你不惜用我的性命威胁我娘,怕我外祖父发现端倪,竟让人在他上京的路上,扮作盗匪将他杀了。”   “顾遥之,你坏事做尽,有今日是你活该,至于顾正远和顾鸾,我不迁怒他们已经是对你最后的仁慈。”   顾澜留下这句话,不再理顾遥之如何神色大变,脚步如风般离开牢房,当看到门口亮光处站着的男人时,她攥紧手心,觉得那阵冷意随着他传头看向自己悄然消失。   “侯爷。”   周廷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在她跑过来时,伸出双手一把接住她,像抱孩子一样朝上举了举。   “慢点,当心摔了。”   顾澜朝他甜甜地一笑:“不会,有你接着我呢。”   周廷焱笑了笑,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问道:“累吗?背你好不好?”   “好。”顾澜没有犹豫,在他转身时就攀上他的背。   周廷焱的背很安稳,很宽广,填补了顾澜心中所有缺失的爱,让她逐渐变得平和。   两人朝衙门口走着,这条路不长不短,却足够顾澜抛弃那一丝不甘。   *   一年后,镇北侯府里传来响亮的婴儿哭声,镇北侯周廷焱于三十岁这一年终于喜得一位千金。   妻子和女儿太过粘人成了侯爷最为甜蜜的负担。   一生一世,执手白头,   无论等待多久,也无论过程有多少辛酸,你总会寻到那个与你唯一契合的灵魂。   往后余生,他会治愈你人如悬空彷徨不安时所有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番外抽空写,感谢宝贝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