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宦官相公 作者:静辞   文案:   莫名其妙成为有权有势太监总管的对食怎么办?   琯夷决定死乞白赖抱大腿,死缠烂打不放手,毕竟跟着太监总管有肉吃,何况他长得很是俊俏。   薄情阴沉如李成忱看着她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谨小慎微,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无法无天,此生竟颇觉圆满。   朝堂变幻,后宫沉浮,三任帝王,他与她在深宫内院相伴走过四十年的岁月,无子无女,他便把对妻子儿女一生的爱全部加注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岂谓茶苦,甘之如饴。   架空历史,误考究,真太监文,甜宠。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琯夷、李成忱 ===============   ☆、第一章   北风凛冽,细碎的雪粒打在疏窗上簌簌作响,室内烛光昏暗,琯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目靛青幔帐,素锦棉被,她拉了拉被角把自己裹了一个严严实实,舒服的蹭了蹭。   微眯着眼睛摸了摸素锦缎面,触肤柔软轻薄,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暖和的被窝,她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心下暗暗思忖,那个什么曹总管看中了江蓠的美貌,央茜容姑姑把她送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成忱做对食,宫里谁人不知道这位李总管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巴结上这位爷在宫中无异于如鱼得水。   内务府王总管经常召唤下等宫女去他的住处,据说那些宫女被折磨亵玩的奄奄一息,伤痕累累又无药医只能等死,琯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用手狠狠戳了一下自己打脑袋,真是笨死了,在青楼做杂役三年竟然还能着了别人的道,莫名其妙当了替罪羊。   她探头打量着室内陈设,屋子并不大,四方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素瓷茶具,长条几案上置着素淡的瓶瓶罐罐,里面插着类似于竹子的植物,靠窗处有一个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倒不太像太监住的地方。   待会他来了她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胸,似乎模样比江蓠差了那么一点,胸小了那么一点,而后很有自知之明意识到自己比起曹总管床榻上的宫女都似乎差了那么一点点,完了完了,把她送来不是送礼是结怨呀!   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琯夷闭上眼睛用被子蒙住头,不管了,在这么舒服的床上睡死过去她也是愿意的,支着耳朵听了听,只闻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响。   静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她昏昏沉沉又要睡着的时候淡淡的声音入耳吓了她一个激灵。   “出来!”   她咬了咬手指,慢慢把被子拉出一条缝,床榻前站着一个男子,身穿内侍最高品阶的紫色宫袍,皮肤细白,样貌清俊,眉目舒朗,就这么一眼,看得她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他就是李总管?怎么这么年轻这么好看?简直就是……就是她未来相公的模样!   对食不是应该日日同床共枕同塌而眠?琯夷眼睛弯成月牙形,耳根通红,心底窃笑,乱七八糟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一时之间有点忘乎所以。   李成忱皱眉瞥了她一眼,巴掌大的小脸面黄肌瘦,攥着被角的手满是冻疮:“你是何人?”   她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半新不旧的碧色夹袄套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宽大,月牙眼睛弯弯衬着有几分清秀:“公公,你回来了,我给你宽衣?”   琯夷说着便整个人殷勤的凑了过去,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他侧身躲过,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偷偷瞄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是浣衣坊的宫女琯夷,特来……”   “我知道了,你走吧!”   李成忱弹了弹衣袖,表情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琯夷扯了扯微皱的夹袄,利落的整理好床铺,眉心微皱,不能走,绝对不能走,眼下回浣衣坊茜容姑姑指不定怎么罚她,还有那个变态曹公公……   “怎么还不走?”   “公公,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你看你这地方也挺大,随便把我丢一个地方睡一晚就好。”琯夷小心翼翼的赔笑,反正这屋里比她睡得地方暖和多了,他总不至于把她丢到院子里去吧!   李成忱坐在一旁倒了一杯热茶,烛光之下映衬着他俊美的侧脸,修长如玉的手指:“院子里地方更大,姑娘请便。”   她低头绞着衣摆心下正在不好意思,这一晚上面对这么秀色可餐的模样会不会忍不住投怀送抱?那多不好意思,多难为情呀,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太矜持?   “姑娘?”   “啊?”琯夷回过神来正对上他冷淡疏离的目光,偏头用手指蘸了点唾沫往眼角抹了抹,直接从床榻旁扑到了李成忱面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公公,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宫中可怜之人太多。”   “我现在回去他们会拿鞭子打我,那鞭子是用牛筋编的,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倒刺,可疼了,还不许我们喊疼,不然会往身上浇盐水。”   他用力想甩开她的桎梏奈何被她抱得更紧了,语气微凛夹杂着几分不耐:“浣衣坊份属内务府,宫中严禁私设刑法,你可前去内务府呈报。”   我胆敢去告发岂不是嫌命太长自寻死路,像他这种陪侍在皇帝身边的人怎么能够体会她们这种小宫女的苦楚:“他们不给我饭吃,我会被活活饿死的,公公,你就忍心看我饥寒交迫死在宫中吗?”   她边哭边说,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李成忱把茶杯搁置在桌案上,用巧力一把把她甩开冷冷道:“与我无关,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冤魂厉鬼。”   琯夷匍匐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哭得正兴起不觉用手中衣角擦了擦眼泪接着哭,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抬头看着李成忱阴沉的目光,她意识到什么赶忙用袖口擦了擦手里的一角紫袍。   他厌恶的扯了扯衣服她拼命的往自己怀里拽,一来二去只听嘶啦一声布料破裂的声响,琯夷眼中含泪望着被她扯破的一道大口子在他未发怒之前哭得更凶了:“公公,你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帮你铺床叠被,缝补衣服,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成忱头疼的捏了捏额角,她再哭下去指不定明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别哭了,起来吧!”   “公公,你不赶我走了?”   “嗯。”   琯夷抹了一把眼泪,眉开眼笑站了起来,尖尖的下巴犹自有未干的泪珠顺着脖颈往下滑,没入领口,如此大的情绪改变一度让他以为刚刚的梨花带雨悲戚无望只是错觉:“不哭了?”   “公公你不是不让我哭了吗?我自然领命。”她小声嘟囔道,“再说我也哭累了。”   “巧舌如簧。”   “公公你在夸我会说话吗?”她欢喜雀跃歪头看着他,晶亮的眼睛荡着细碎的烛光,蓦然探到他身后便要脱他的外袍,“我来替公公宽衣。”   “不必。”   “公公不用客气的。”   李成忱一把拎着她的后颈领口把她拎到了一边:“你与我保持三尺之距。”   她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头,手上动作却未停,挣扎着去扒他的衣服:“公公,刚刚我把你的衣服撕破了,我针线女红还不错,只是想给你缝补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不用。”他阴冷的瞪了她一眼,琯夷乖乖收手,“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去睡。”   她直勾勾看着他身后的床榻,眼珠子一眨不眨,李成忱眸含警告之意,她殷勤的堆满笑容:“没有被褥,晚上我会冻死的。”   “自求多福。”   “哦。”她不情不愿答了一声搬了一个凳子往火炉旁走去。   “谁送你来的?”李成忱摘了发冠宽了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暗纹单衣,乌发散下,慵懒阴柔,她咽了一口唾沫闭上眼睛心里一直在默念阿弥陀佛,“说实话。”   “茜容姑姑称他曹总管。”   曹顺?皇上已有三个月未去庆华宫,倒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他没有说话,枕臂躺在床上,被子上淡淡的茶花馨香让他不适的皱了皱眉,然一日疲累,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琯夷睡梦之中只觉有人踢了她一脚,她伸手胡乱拍打了两下翻身继续睡,围着火炉四脚八叉睡成她这般模样委实也算得上人才:“醒醒。”   她嘤咛了一声,微眯着眼睛,眼前人身姿修长,面如冠玉,真真对了她的胃口,弯了弯嘴角嗔道:“相公,还早呢。”   他阴沉着脸用脚尖又踢了她一下:“起来!”   好疼!疼?不是在做梦?完了完了,她刚刚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不管了,装死。   “要让茜容把你带回去吗?”   “公公,早!”她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捋了捋腮边的发,伸手正了正已经不能看的发髻,“我这绢花可还好看?”   瘦瘦小小的身板,面黄肌瘦的形容,冻得像猪蹄一样的手抚弄着乱蓬蓬的头发,老实说不仅没什么美感简直有点恐怖,他斜睨了她一眼:“我去当值。”   “你贵人事多,不用管我。”琯夷瞥到火炉旁烧的还剩半朵的绢花欲哭无泪,那可是她仅有的两朵绢花。   “昨晚下了一夜大雪,浣衣坊怕是没那么闲。”   “下雪了?”   “还不走。”   “谢谢公公收留,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似乎不太妥当,“总之公公日后若有何吩咐,小女子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以后不会再见了。”   “怎么会,我会时常惦念公公的。”她说着便往他身旁凑去,李成忱阴冷的目光硬生生让她止了步子,“我知道,三尺之距。”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开文,小天使多多支持,架空历史,误考究,非正剧,“谋中局”上一辈的恩怨,欢迎小天使戳旧文哦!日更或隔日更,视情况而定。   ☆、第二章   门外传来细微的叩门声响,李成忱淡淡道:“进来!”   一个身穿墨蓝内侍宫袍的小太监用青铜盆端着温水走了进来,看到围着火炉取暖的琯夷讶异之色溢于言表,但很快收回了目光,俯身放下青铜盆,打开衣柜拿出一件鸦青色貂绒出锋的坎肩。   “皇上可起了?”   “昨晚子时灵徽宫的人来报二皇子一直高烧不退,皇上守了大半宿,眼下歇在了灵徽宫还未起。”   “太医怎么说?”   “风寒入体,并无大碍,发发汗就好了。”   琯夷托腮看着他洗漱完毕,戴上发冠,穿上紫色宫袍,鸦青坎肩,系了一件墨黑披风,凌厉的气势硬生生把骨子里的阴柔压下去不少,怎么看怎么俊,怎么看怎么舒服,世上男子长成这般实在是太没天理了。   他神色匆忙,从她身边走过时脚步微顿,睨了一眼,她乖乖起身,笑着用手顺了顺散落的头发:“我梳洗一下马上走,现在这幅样子出去怕是有损公公名节。”   “好自为之。”   眼见他离开,琯夷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角落里竖起铜镜,拿起檀木梳仔细瞧了瞧,眯着眼睛从上面扯出一根头发,心花怒放的又绕了回去,抬头瞪着铜镜中的自己以为大清早遇到了鬼,什么叫做云泥之别,这便是了。   她垂头丧气道:“小公公,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还好。”   “真的?”   “你本来就不好看。”小松子如实回答,“公公的喜好真奇怪,往日巴结公公的人送来的宫女不知比你漂亮多少,也没见留着过夜的。”   “公公就喜欢我这样的。”   小松子撇了撇嘴狐疑的看着她认真的往梳子上缠头发:“这是?”   “这叫结发,懂不懂?”   “……”   重新盘好发髻洗了把脸,勉强比刚才能看了些:“小公公,有针线吗?”   “姑娘要做什么?”   琯夷拿起搭在床榻旁的紫色宫袍讪讪道:“昨晚不小心把公公的衣服扯破了。”   “姑娘也太……”公公你也敢用强的,小松子嘴巴张的大大的足可塞进一个鸭蛋,“我这便去拿针线。”   “谢过小公公。”   沿着被雪覆盖的青石板路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浣衣坊行去,羊皮灯笼随风摇曳洒下淡淡的烛光,雪花下触肤微凉,她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手上冻疮痛痒难忍疼得她龇牙咧嘴。   浣衣坊都是下等宫女,如李成忱所言下这样大的雪自是不得闲的,零零落落穿着夹袄清理着宫里被积雪覆盖的甬道,远远瞧见几道熟悉的身影拿着笤帚窃窃谈论着什么,琯夷提着裙子猫着腰隐在暗处慢慢往前走去。   “也不知琯夷怎么样了?”   “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   “都是我不好。”   细听之下却是江蓠隐隐的哭泣,另一人忙安慰道:“这也怪不得你,只是曹公公既然看中了你,往后你可要小心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听说那位李总管形容俊美,在宫里又是这样大的权势,若是个疼惜人的,出宫之前依附着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妹妹太过天真,莫说李总管权势滔天,便是太监又有几个是能心疼人的?”   江蓠还在低低抽泣,琯夷蹙眉想了想,扯乱了梳好的发髻,伸手往自己手臂脖颈上掐了数下,仔细想想似乎还欠缺点火候,额头对着宫墙便撞了上去,她轻嘶一声,还真疼,公公,为了维护你的清白我便勉为其难的受点苦吧!   她一瘸一拐的贴着墙角一点点往前挪,众人被她唬了一跳,江蓠手忙脚乱的搀扶住她:“琯夷,你这是什么了?”   琯夷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便往下落,有气无力直勾勾盯着半空中的一片虚无道:“我不活了,他……他简直……”   江蓠低泣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替我受苦了。”   她抬手帮她擦拭腮边的泪珠,露出手臂上大片的淤青红肿,她本就瘦小孱弱,借着昏黄的烛光嘴唇青白,发髻凌乱,额头犹自往外渗着血,领口半敞露出肌肤上点点青紫斑痕,众人皆心下酸楚,讥讽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咽了回去。   “活都干完了?一个个都在这儿偷懒?”   “茜容姑姑。”   众人让出一条道,江蓠抱着琯夷哆哆嗦嗦跪在雪地里一言不发,茜容冷冷瞥了一眼琯夷:“别给我装死,快去干活!”   她抬了抬眼皮瞄了一眼,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她还就装死了,做戏要做全套,不然怎么让她们相信李总管是个惨无人道的大变态,她可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   “姑姑,琯夷都成这幅模样了,你让她休息一下吧!她的活我帮她做。”   琯夷隐约听到有个小宫女低声对茜容姑姑禀了句曹公公来了,她便被拖着进了浣衣坊的内室:“去端一盆冷水把她浇醒,真以为自己是主子,成什么样子。”   “姑姑,我……我……”她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支撑着起身,“我这就去干活。”   “什么时候回来的?”曹顺拨弄着粗瓷盘中的瓜子问道。   “回公公的话,刚回,李公公他……他……”   她脸颊微红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好说出口,从袖口掏出一枚弯月玉佩:“他给了我这个。”   不好意思啊,公公,借你的玉佩用一下,改日定当奉还,原以为在屋里找个凭证并不难,谁知找了半天才在枕下发现了这枚玉佩,曹顺接过瞧了半晌,笑起来满脸肥肉堆在一起尖细着嗓子道:“茜容,给姑娘把御药房配的消痕止痛膏拿来。”   茜容尖酸刻薄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没由来让琯夷心头发憷:“今儿就好生养着,不用干活了。”   她心下黯然,捧高踩低,欺软怕硬,稍稍沾了李成忱的一点点光便有如此待遇,若是攀附上他这根救命稻草是否能够安然熬到出宫?   “李总管他可说什么了?”   “让我今晚……过去……”   曹顺笑意更深,歪打正着这丫头竟然合了李成忱的口味?瞧上去无甚特别,难不成有什么过人之处?   “姑娘若能讨的李总管欢心,往后福气可多着呢。”   琯夷干笑着应和,试探着问道:“公公能不能再把我迷晕送过去?”   “什么?”   她做了一个手势,曹顺探过身去,她不好意思的轻声道:“公公喜欢。”   他瞬间了悟:“明白明白!姑娘一定记得告诉李总管,是我把你送过去的。”   待所有人离开,她躺在床上看着手中的玉佩在空中打着旋儿,走一步算一步吧,与其在浣衣坊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每晚睡在火炉旁边望着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秀色可餐。   再次醒来她望着分外熟悉的靛青幔帐,云里雾里恍惚了一阵才确定这不是在做梦,曹总管也忒实诚了,真的把她迷晕送过来了?而且还迷晕了一整天!   揉了揉扁扁的肚子,从怀里掏出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回枕下,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还好没有被发现,沓着鞋在屋内转了一圈,空空如也,不是掌印太监吗?半粒饼屑都没有看到,捞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   未过半刻钟,她的肚子又开始乱叫,睡着了就不饿了,睡着了就不饿了,琯夷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默念着同一句话,不知不觉又睡死了过去,难得有偷懒的机会,她不好好睡够本想想就很对不起自己。   软软暖暖的被窝让她这一觉睡得分外舒坦,好香啊!她闭着眼睛使劲努着鼻子,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的吧唧了一下嘴巴,无端感觉脊背一寒,打了一个寒颤猛地睁开了眼睛:“公公,好巧。”   李成忱解下披风搭在木架上冷哧道:“怎么又是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睁着迷惘的眼睛无辜的看着他,“我怎么会在这?”   他眼角上扬好整以暇道:“是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公公,你会收留我一晚的对吗?”   “不会!”   琯夷闭着眼睛嗅了嗅,一把扯住李成忱的袖口眼睛发亮道:“公公,你身上有什么好吃的?”   夹袄下滑露出半截藕臂,上面青紫斑斑,引人遐想,她怯怯瞄着他的袖口眸含泪光委屈道:“他们一天不给我饭吃,还掐我,说我没用。”   她可怜兮兮的用手中的袖口抹眼泪,泪眼婆娑中瞧着一角紫袍有几分眼熟,对视上李成忱阴沉的目光,心下一寒,边哭边把领口扯开:“公公你看,我满身都是伤痕。”   他抽出衣袖微微侧头:“穿好衣服,我不看。”   “那你相信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松子:公公的喜好真奇怪。 曹顺:李总管喜欢这种调调? 李成忱:谁说我喜欢她了? 琯夷(不关我的事,捂脸遁走)   ☆、第三章   李成忱负手转过身去:“因着我是太监,姑娘便如此肆无忌惮?”   琯夷微怔,气氛无端有些怪异,她拢了拢夹袄竟没由来感觉十分的阴冷:“平常难得有个人听我说话,我知道自己给公公添麻烦了,可我真的并非有意,我只是一个小宫女,所求所盼不过三餐温饱,安然活着出宫嫁人,晚年享享天伦之乐什么的。”   他手指微动未在说什么,拿了火折子点了书案旁的蜡烛,用镇石压好一张宣纸,她利落的穿好鞋跑至他跟前:“公公,我给你研墨吧?”   这话听上去是询问,未等他开口,她凭着记忆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环顾一周拿起那块看上去黑乎乎的石头放在砚台里磨了起来,抬头对着李成忱弯了弯眉眼,殷勤的赔笑。   他一手扯着宽大的袖口,一手执着狼毫笔不悦的看着她,琯夷低头看了看砚台,不对啊,怎么还是清水?她记得那些青楼的姑娘就是这样帮那些书生研墨的没有错啊,难不成她记错了?   “那是镇石。”   “啊?什么是镇石?”   李成忱从她手中抽出镇石,用一张干净的宣纸擦了擦上面的水渍压在书案平铺的宣纸上,她干笑:“用来压纸的石头,我知道。”   他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拿起墨锭研墨,烛光之下,他执笔蘸了一下墨,负手在宣纸上写着什么,离得这样近,她只觉好看。   “看什么呢?你认得字?”   “看你。”琯夷脱口而出,他笔间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模糊了其上字迹,“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李成忱从镇石下面扯出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了出去,她顺着纸团的方向跑到近前捡了起来,小心的展开放在膝上铺平:“怎么丢了?”   他没有回答又铺了一张宣纸写了起来,余光瞥见她低垂着头爱惜的抚弄着皱皱巴巴的宣纸:“送我可好?”   心头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上前扯过她手中的宣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舌一点一点吞噬殆尽,只余飘落的飞灰。   她还欲再说什么对上他阴冷的神情乖乖闭了嘴,笑着去拿墨锭:“我会研墨了。”   “不用。”   她扯着他的袖口不依不饶的执意研墨,淡淡的茶花清香入鼻他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不妨从袖口掉出个纸包,琯夷眸光大亮,从地上捡了起来拆开之后是一包碎成屑的的点心。   “我就说我的鼻子怎么可能出错,你身上果然藏着好吃的。”   “都碎了,不能吃了。”李成忱揉了揉额头方才想起这是二皇子塞给他的两块点心。   “我不嫌弃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三尺之距。”   她捧着纸包里的碎屑满足的往后退了几步,伸出舌头舔了舔:“公公,公公,这个好好吃。”   李成忱吹着未干的墨迹,冷哧一声,她坐在圆凳上围着火炉心满意足的吃着碎点心,连不甚掉在裙子上的碎渣都眼尖的捡了起来放入口中吮了吮手指:“这个叫什么名字?”   “玫瑰酥。”   她长长哦了一声伸手在火炉上烤火:“能够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还这么暖和,真像在做梦,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食物是十岁那年别人给狗狗的烧鸡,那只狗可凶了,还好我反应比较快……”   琯夷自顾自絮絮叨叨的说着,良久没有得到回应百无聊赖在屋里打转摆弄着梅瓶中的植物问道:“这是什么?”   “四季竹。”   “这个瓶子上的花纹好漂亮。”   “宣德年间冰裂竹纹梅瓶。”   她看着上面寥寥几片竹叶随口道:“挺好看的,等我出宫之后也买个摆在家里插上四季竹。”   “纹银三千两。”   “什……什么?”她颤颤巍巍的从上面收了手,手指隔着虚空细细描画,蹑手蹑脚退后几步唯恐它掉落下来摔碎,“一个瓶子而已……三……三千两……”   环顾四周为数不多的瓶瓶罐罐,顿感如芒在背,走路都小心了不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拎起桌上的茶壶倒茶,摇了几下空空如也,方才想起刚刚被她喝完了。   她垂头丧气坐回圆凳上打了一个哈欠,托腮望着执笔而书的他,嘴角含笑迷糊了起来,鸡腿!鱼!红烧肉!好香,好好吃,她咀嚼了几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努了努鼻子轻嗅,糊了?   “我的肉……”她手下一滑下巴往下磕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我的头发!”   琯夷慌忙扯过被火炉烧了一半的一缕头发,皱着小脸疼惜的来回抚弄,李成忱勾了勾唇角好笑的摇了摇头。   “公公,你怎么亲自铺床了,这样的粗活我做最合适。”她转身看到他正重新换了一床崭新的被褥,挪着小碎步在离他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刻意冲他眨眼睛,仿佛在义正言辞的向他确认,看我多听你的话,三尺之距!   “胭脂水粉哪里来得?”   一句话问得她颇为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我今天很好看?”   李成忱对于她神奇的脑回路也颇觉莫名其妙:“老实回答问题。”   “我的钱要攒着给弟弟买书,等他长大些要来京城考科举。”她的手绞弄着衣角小声道,“我没钱买胭脂水粉,江蓠送我的两朵绢花昨晚也烧没了。”   他阖目轻嗅,被子上的茶花清香若有似无,厌恶的一把拂到了地上,看着她的眼神隐有几分凌厉。   “公公,你怕我晚上冷吗?”琯夷毫不客气的捡起地上的被子抱到火炉旁,“公公太客气了。”   “公公,你歇了吗?”   “进来!”   小松子神色慌张推门走了进来走到李成忱旁边附耳道:“皇上在灵徽宫,二皇子又起烧了。”   闻言他穿好靴子便往外走,小松子拿上鸦青披风匆匆忙忙也跟了过去,她满脸疑惑呆立在原地:“我呢?”   躺在暖炉旁抖开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不管了,先睡觉。   ……   浣衣坊,琯夷轻嘶一声看着冻裂的手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抬手离木盆远了一点,往外挤了挤鲜血,舀了一瓢冷水浇了上去,白肉翻出甚是可怖。   待确定真的不再往外流血,才伸手继续搓洗着木盆中的衣服,井水冰冷刺骨,衣服厚重,洗起来颇费力气,江蓠从怀中掏出半个馒头偷偷递给她:“是不是饿了?”   她捧着馒头张口便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都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   “姑姑看在李总管的面子上也应对你好些才是。”   李成忱无甚表示,茜容姑姑摸不准他的态度顶多不会无缘无故的责罚她:“曹总管没有再找你的麻烦吧。”   江蓠摇了摇头指着脸上的红斑道:“我起了疹子。”   琯夷扑哧一声笑了:“一点也不像。”   “你还要去……那……”   江蓠斟酌着用词,她挑了挑眉悲戚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瞧你今日好很多。”   完了,装着装着给忘了,她还是个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病人呢,含糊其词了几句,心有余悸悄声道:“老天眷顾,昨晚他不在。”   江蓠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不在。”   “熹贵妃的披风怎么还没有送去?”茜容怒气冲冲指着她们的方向道,“别洗了,快把披风送去灵徽宫,误了时辰当心脑袋。”   “姑姑莫气,我这便去。”琯夷擦了擦手接过檀木雕花托盘,里面放置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白狐裘披风,天青色缎面上绣淡紫兰花,不知为何她竟然想到了李成忱,昨晚隐隐听到小松子提及灵徽宫三个字。   天刚刚放晴,屋脊上的雪还未化得干净,滴滴答答顺着琉璃瓦往下滴着水,青石板铺就的甬道湿漉漉的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紧紧捧着托盘谨小慎微的往灵徽宫的方向行去。   似她这等宫女是没有资格进殿奉衣的,恭敬的对门口的宫女说明缘由,那人打量了她几眼:“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现在才送来?”   “一早补了半朵兰花误了时辰,还望姐姐在贵妃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我看你们近来倦怠的很,浣衣坊的奴才都如此目无宫规了。”   “姐姐□□的是。”   碧衣宫女接过托盘鄙夷的瞥了她一眼扬着下巴对她摆了摆手:“别在这杵着了,这幅鬼样子莫冲撞了龙颜。”   “有劳姐姐了。”   她手心潮湿,汗津津一片,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身欲走,不期然看到一角紫袍,抬头眉开眼笑道:“公公,好巧。”   李成忱并未看她淡淡道:“浣书。”   侧旁立着一位身穿蓝袄的女子,梳着单髻,簪了三支素银竹叶钗,眉目清秀,落落大方:“浣书教管之过,公公恕罪。”      ☆、第四章   “什么事情,这样热闹?”   “参见丽妃娘娘。”   侍立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琯夷偷偷瞄了一眼,来人身穿着玫红百蝶芍药宫衣,腰间系着豆绿丝绦,下垂比目玫瑰玉佩,外罩银蓝披风,梳着飞鸾髻,簪了一对牡丹对蝶钗,柳眉樱唇,肤若凝脂,映着皑皑白雪明艳照人宛若从画中走来。   她低叹了一口气,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早就听闻当今圣上洁身自制,后宫妃嫔并不多,若都是这样的美人……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似乎这种想法已经超越了她的理解范畴。   “本宫听闻二皇子病了,特来瞧瞧。”   李成忱躬身一礼,淡笑道:“二皇子已无大碍,需静养几日。”   琯夷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他竟然笑了?他原来会笑啊!也是,对着这样的美人主子笑一笑也不过分,他……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如此本宫不便相扰。”   丽妃理了理披风浅浅一笑,转身之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众宫人大惊失色,李成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细碎的流苏扫过他的手背,淡淡的茶花清香丝丝入鼻。   李成忱微躬着身子,修长如玉的手恭敬有礼的微搀着她的手臂,明妍的杏仁眼上扬,纤细的指覆在他的手背上稳定身形:“谢过公公。”   “小心侍奉娘娘回庆华宫。”   曹顺赶忙上前搀扶,他适时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琯夷,你随我来。”   琯夷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怔愣片刻对着丽嫔施了一礼低垂着头倒退了几步尾随李成忱离开,他刚刚是在叫她的名字?   “公公,你记得我的名字?”   “你说过。”   她抿唇偷笑,李成忱皱眉:“笑什么?”   “你记得我的名字,我高兴。”   “在我面前你倒是伶牙俐齿。”   琯夷抬头对他笑,眉眼弯弯,冬日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无端让人很是舒服:“公公有何吩咐?”   “留在那等着受罚?”   她下意识的摇头小声嘟囔道:“我并未做错什么事情为何总要受罚?”   “对或错一念之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软弱无能就会受人欺辱,卑微懦弱就是会低人一等。”   “就像珍珠和尘土。”   她颠三倒四的话李成忱却是听懂了:“你何必妄自菲薄。”   “什么自菲什么?”他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径自往前走,“公公,你要去哪?”   “腾龙阁。”   “腾……腾龙阁?皇……皇上?”她结结巴巴道,“那个……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浣衣坊还有一大堆衣服等着我洗,洗不完午饭又没得吃了。”   未待李成忱答话她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喘着粗气抚了抚胸口,大有劫后余生之感,望着血肉模糊不成样子的手背,顿感那位碧衣宫女并未说错,她这幅鬼样子若冒犯龙颜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过午之后,她攥握了一下无甚知觉的手指,咬牙搓洗着手中衣物,这手再这样恶化下去该怎么洗衣服,茜容姑姑不会把她活活饿死吧?还是公公屋里舒服,被子软软的,火炉暖暖的,真是人间天堂,今晚估摸是去不了了,要不要让曹总管再把她迷晕……   “琯夷,想什么呢?”禄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小声问道,“我听说你被曹顺送到李总管院子里去了?”   “你消息可真灵通。”   “那是,我可是百事通。”禄海拍了拍胸脯,一把扯过她手中的衣服丢在木盆里语出惊人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什么?”   “往日送到李总管院子里的人可没有一个活过第二天,你还真是一奇葩。”   琯夷感觉头皮发麻,打了一个冷战狐疑道:“不……不会吧!”   “什么不会,千真万确!这两年可没有人敢不要命的往他院子里送女人。”禄海自感他的消息受到质疑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你不信自己可以去打听打听。”   “他似乎和一般的太监不太一样。”   “他怎么能和普通太监比?”禄海翻了一个白眼,往前拉了拉小板凳低声道,“他八岁就尾随当今圣上了,从皇子至太子再至如今的九五之尊整整十五年,皇上的衣食住行,护卫随侍,口谕传达无一不是他经手处理。   他心思深沉,权势滔天,在这宫中除了皇上还真没有一个人敢对他颐指气使。   据说皇上身边的暗卫都是他一手训练,可谓文武全才,可惜是个太监,不然前朝为官,官至宰相将军都不为过。”   那些事情离她太远琯夷一时无法消化这番话所蕴含的真正意义,呆呆摩挲着夹袄袖口缝补的花瓣,禄海成就感油然而生继续补充道:“你可不要得罪他,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宫中妃嫔尚且敬他三分礼遇有加何况咱们这些下等奴才了。”   琯夷蹙了蹙眉,她似乎对他说了很多话,死皮赖脸无理取闹,肯定有言语冒犯了他;她扯坏了他的衣服,用他的袖口擦眼泪;她还对江蓠说他是大变态损坏他的名节……越往下想心越凉,完了完了,她欲哭无泪,不用饿死了,她都不知道会怎么死,总之会死的很惨。   “琯夷,没事的,你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想静静。”   ……   室内昏黄,琯夷眨了眨眼睛,靛青幔帐,素锦棉被,没有做梦,她……她……她竟然又被送来了,侧头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干笑道:“公公,好巧,又见面了。”   李成忱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木架上,她眼中漾起一层水雾可怜巴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谁把我送来的?我一定在做梦!”   “你没有做梦。”   “打扰公公了,我马上走,马上走。”   “你对他们怎么说的?”   啊?露陷了!他知道她在外破坏他的名声了,一般这种情况怎么办来着?不管了,先认错,琯夷跪在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公公,我不是有意毁坏你的名誉的,我就是想帮你挡挡桃花,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是全心全意为公公谋算,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真的,公公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李成忱面色阴沉,不耐道:“把衣服脱了。”   琯夷立时止住了哭泣,眼睫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脱衣服?她攥着被角往上拉了拉:“你想做什么?”   他俯身撑着床沿往她身边凑了凑,她攥着被角的手心汗潮一片往后避了避,他又靠近一步,她又往后挪了挪抵在了墙壁上,二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数的清他眼皮上的长长睫毛,李成忱勾了勾唇角:“你说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琯夷痴痴盯着他看,浅淡的笑与她而言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颊不觉飞起一朵红晕。   他却慢慢冷了笑容,瞬间的阴冷凌厉让人脊背发寒:“我一个太监,能对你做什么,把衣服换下来。”   琯夷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李成忱扯下幔帐摘下发冠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热茶,少倾她用手指拨拉出一条缝,笑眯眯道:“换好了。”   “下来。”   她谨慎的把靛青幔帐挂好,手足无措的从床上爬了下来,粉紫色宫衣,上好的面料,她唯恐弄皱了乖乖在一旁站的笔直:“我还未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   他拿起她脱下来的夹袄放在鼻间嗅了嗅,茶花清香极轻极淡,眸光瞬间变得暗沉,嘴角隐有一丝嘲讽的笑容,看得琯夷心惊胆战,不会是她的衣服太旧发霉了吧?太尴尬了。   她偏头瞧着他拿着她的夹袄若有所思,额前一缕发丝掉落,不知是不是烛光太过温柔,那一瞬间心头被什么戳了一下柔软的一塌糊涂:“公公,是不是我衣服发霉了让你感觉不舒服啊?你告诉我一声就行了,哪能劳烦你送给我一件新衣服呢?”   “自己闻一下。”   她接过衣服嗅了嗅,没有发霉的味道,还十分好闻:“这衣服我明明是用皂角洗的,怎么会有茶香的香味?”   “你向曹顺说什么了?”   琯夷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就是说你很喜欢我,说你喜欢那种调调让他把我迷晕再送过来,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说什么啊,其实曹总管要送的人不是我,你看我这样的模样不及公公十分之一怎么能入得了你的法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明哲保身,聪明。”   “公公你在夸我吗?你是第一个夸我聪明的人呢。”   李成忱冷哧一声随手把手中的衣服丢在地上,她赶忙捡了起来:“公公也是第一个送我新衣服的人。”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穿二等宫女的宫衣。”   “看着我也高兴。”   “我有说过送给你了?”   “那你也没说不送给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我这是反被调戏了? 李成忱:你说呢?   ☆、第五章   李成忱手指轻叩着桌案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琯夷胆颤心惊的瑟缩了一下:“我不要衣服了,你也不能要我的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你不会杀我?”   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琯夷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角:“我还没有出宫嫁人呢,我还不想死,你知道我活得多么艰难吗?我吃不饱穿不暖还经常挨打,爹不疼娘不爱,长得还这么丑……”   她说着说着心下委屈酸楚,感觉自己着实可怜,抽泣道:“我好可怜啊,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对我好我还那么努力的活着。”   攥着他袍角的手太过用力,手背冻疮龟裂,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背缓缓蔓延至掌心,滴在紫袍上绽出朵朵红梅,李成忱冷然道:“脑子里整天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   “你不感觉我十分可怜吗?”   “不可怜。”他握着茶杯的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眼睛中隐匿着琯夷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她是在求他不要杀她的,不可怜?还是要她的命啊!   “公公,你留着我的小命吧,我伺候你一辈子,我很省心的,也很好养活……”   “一辈子?不出宫了?”   “我……”笨死了,说话不经大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她做梦都想离开皇宫,深宫寂寥岁月悠悠一辈子太过遥远,走一步算一步先应付眼前再说,脸颊犹带泪珠对他抛了一个自认为的媚眼,“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起来!”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琯夷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讨好道:“我给你捏捏肩膀,或者捶捶背?”   他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安然站在原地她方才看清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瞄了一眼他衣角的血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惊恐道:“我不是故意的。”   李成忱起身走到书架旁拿来一个雕花木盒,放在桌案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不同颜色的瓶瓶罐罐,侧旁的小格子里卷着洁净的棉布:“自己包一下。”   “给我的?我……我……”她受宠若惊的望向他我我我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用哪个。”   他伸手把一个长颈白瓷瓶放在她面前,漠然走到床榻旁脱下了外面的紫袍,余光瞥到她把白色粉末倒在伤患处,洁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额头上渗出细细的冷汗,并未嚷疼也并未流泪。   咬着棉布草草包了一下,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一个太过危险,还是不要实施的好,前两个是她的必胜法宝,蓦然看到不慎滴落在袖口的血迹琯夷心疼的直跺脚:“我的新衣服就这样被我糟蹋了。”   “一件衣服罢了。”   “我小时候一直想穿新衣服,可我家里很穷,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补丁摞补丁直到它实在小的不能再穿,八岁那年我被送到青楼做了五年杂役,自己偷偷攒了一吊钱,逃出来的那一天我就想着一定要给自己买件新衣服。”   她的两只手包的像两个粽子,吐了吐舌头傻笑道:“我在裁缝铺里看到一件顶漂亮的衣裙,上面绣着我最喜欢的红茶花。那年冬天特别冷,就像现在,但我看着自己的衣裳还能穿就没舍得买,给弟弟买了一顶虎头帽,一套棉衣,一双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小靴子,他可开心了呢。”   “没有哪家父母会愿意把女儿送去青楼那种地方的。”   “弟弟病了没钱看病,长大些又要送他上私塾,那里挣钱比较多。”   李成忱微微侧目,那双眼睛干净纯粹的让他心烦,他不知她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她是明白的吧,不然为何要逃:“你怎么进的宫?”   “地主家的女儿被选进宫当宫女,他们给了我家一笔钱让我代替她进宫。”   乡绅大户衣食无忧,疼惜女儿的自是没有必要把她送入宫中受苦,本也没人会去寻根问底,打点一下也便蒙混过去了,她托腮良久没有听到回音:“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依旧没有回话,她蹑手捏脚走到床榻旁发现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帮他掖了掖被角正欲离开时他翻了一个身淡淡道:“有些话到我这儿便止了吧!”   “哦。”   铺开褶裙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往火炉旁凑了凑,颠三倒四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概因为他长得好看,她特别愿意同他讲话,虽然大多时候他看起来懒得搭理她,是不是她以后就安然无恙了?还好还好,她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次日天还未亮,李成忱望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出神,门吱啦一声响了,琯夷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搓着手呵了一口气:“公公,你醒了。”   小松子照常端来热水伺候李成忱梳洗:“公公,外头起风了,你多添件衣裳。”   李成忱穿好衣服,束了腰带,用帕子擦着手问道:“怎么不回浣衣坊?”   “总要给你打声招呼。”   “琯夷姑娘一早起来就给公公洗衣服去了。”小松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并一叠包子摆在桌上道,“昨晚晚膳未用,公公吃点东西再去腾龙阁吧!”   他扫了一眼她冻成红萝卜一般的手指移开了目光坐在圆凳上慢条斯理喝着小米粥,琯夷眼睛死死盯着包子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公公,你还有什么活让我做吗?”   李成忱目光看向床榻,她会意利落的铺床叠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而后飞快的把卧室打扫了一遍还帮梅瓶里的四季竹换了水,捧着梅瓶时她心里一直在默念阿弥陀佛,转念一想,如果出宫时能把它抱走,纹银三千两,天哪,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由笑出了声。   “你对梅瓶很感兴趣?”   比起瓶子眼下她明明对盘子中的包子更感兴趣好吗?琯夷双手缓缓从梅瓶上移开,后退一步确认它真的不会掉下来方才抹了一把冷汗转头笑道:“我不是怕给你摔坏了,你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说的不错。”   人活到她这份上也是很悲哀的,十个她都抵不上一个破瓶子,不!是一百个!不对!应该是一千个,似乎多了,等等,她能卖多少钱来着?   “公公,你看我是不是干了很多活?”   他点了点头。   “是不是做得还可以?”   他又点了点头,琯夷开心挪过去盯着包子道:“是不是你可以奖励一下?”   他用竹筷夹起一个包子,然后在她期许的目光中他……他……他放入自己口中咬了一口,肉包子!竟然是肉包子!   “不好吃。”   不好吃?怎么可能不好吃?太挑了吧!肉包子都不吃,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肉包子,小松子实在看不下去轻咳一声道:“姑娘可是饿了?”   她眼睛直放光拼命点头,李成忱放下竹筷拭了拭手:“以后每晚过来。”   “真的?”   “如实对曹顺说便可。”   “是。”   她走到门口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笑语嫣然道:“恭送公公。”   转身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肉包子问道:“我可以吃一个吗?”   “姑娘请便,我再去给你盛一碗米粥。”   小松子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快步往小厨房行去,待他端着米粥回转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瞠目结舌道:“你饿了很久了?”   “好好吃,我好久没有吃饱饭了,还有没有了?”   “你都吃了五个了。”   貌似李成忱只喝了一碗米粥,咬了一口包子,他似乎比她更好养活,还真有点难为情,但嘴上并未闲着一口气喝了半碗米粥含糊不清道:“公公他不饿吗?”   “公公近日食欲不振。”   她撇撇嘴,这么好吃的肉包子还食欲不振:“谢谢小公公,我吃饱了。”   “你叫我小松子就好。”   “那你叫我琯夷便好。”说着翻出昨天未补完的紫袍穿针引线,“小松子,以前经常有人往院子里送宫女吗?”   “公公喜静,这两年没人敢往院子里送人。”   看来禄海说得是没错的,她缝了几针迟疑道:“那你知道送来的宫女后来如何了?”   “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难道……她冷汗涔涔,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适当的时候死乞白赖的哭着求他,似乎哭对他特别有效,是不是她哭起来显得她格外凄惨?   “小松子,你给我说说公公的喜好,我怕哪天不小心冒犯了公公惹他不高兴。”   “公公性情寡淡,无甚偏好,不喜聒噪,极讨厌女人哭。”   琯夷干笑两声:“是吗,我记得了。”      ☆、第六章   浣衣坊,琯夷搀着江蓠坐在板凳上,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舀了一勺清水倒在木盆中,浸了帕子覆在她的额上:“怎么起烧了?”   江蓠咳嗽了几声:“窗户坏了,内务府无人来修,昨晚起风了,冷的厉害。”   她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递给她小声道:“你好生歇着,这些衣服我来洗。”   包子犹带余温,江蓠望着她的目光隐有泪光,琯夷挽着袖子洗衣服的速度快了不少,手指通红,手背无一处好地方,溃烂化脓,笑着问她:“肉包子是不是很好吃?我告诉你,病三分你要装七分,疼三分你要装十分,她们罚你欺负你,就是想看你痛苦难受的模样,既然我们无力反抗,认怂便是。”   “琯夷,谢谢你。”   “没事,我皮糙肉厚,命硬。”她干活分外利落,边说边拧干衣服上的水放在另一个空置的木盆中,江蓠贬至浣衣坊没有多久,起先因为她出众的容貌茜容姑姑对她另眼相看,现在因着李代桃僵一事日子便没有那么好过了。   “你……你便一直跟着李公公?”   “我只是想活着出宫。”她倒是想一直跟着他,衣食无忧,在宫中做个横着走的小螃蟹,可他似乎挺厌烦她的,也不知如今留着她作何打算,总之被他弃了的那日自己肯定会很惨,不想了,她这人得过且过习惯了,留的小命在,什么都好说,“你呢?”   “我表哥说会等我。”看看,这世上果然只有她最可怜,人家还有一个表哥牵挂着,她呢?江蓠眼角挂着笑容含了一丝羞怯,“我一定要出宫找他。”   “你很喜欢他?”   “喜欢。”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日日思量全系他一人,为了他你什么事情都甘愿去做,哪怕舍了这条命。”   “有这么夸张?”琯夷搓洗衣服的手顿了顿,为了一个人可以放弃所有,不要性命,莫不是疯了吧?想想都十分令人匪夷所思。   “等你爱上一个人就明白了。”   “不不不,你说的那种爱太可怕了,我不要。”   江蓠掩口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哪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傍晚红霞胭脂打翻了一般红的耀眼刺目,江蓠烧的很严重,浑身滚烫,她把竟有的棉衣还有棉被全部盖在了她的身上,紧紧抱着她抵了抵额头。   冷风刺骨,窗户被吹得吱啦作响,琯夷搬了板凳拿了把锤头叮叮当当敲打着窗户,她个子娇小踮起脚尖勉强够到,拿着锤头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   “你在那做什么?”   她从凳子上蹦了下来讨好道:“姑姑,江蓠烧的厉害,能不能请个医女来瞧瞧?”   “行行行,我知道了。”茜容不耐的摆了摆手敷衍了过去。   “姑姑,这样烧下去会出人命的。”   “哟,可真娇贵,奴才就要有奴才的命,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茜容冷哼一声白了她一眼:“还让李总管等着你不成?别在这杵着了。”   自知多说无益,她赔笑着逢迎了几句,跑到屋里绞了冷帕子细细擦拭江蓠的额头、脖颈、手心、腋窝等处:“江蓠,没事的,我去帮你拿药,吃了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想想你的表哥,他还等着你出宫呢。”   江蓠疲惫的睁开眼睛,伸手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总是给你带来麻烦。”   “照顾长得好看的人不是麻烦而是福气。”琯夷掖了掖被角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推开房门,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时辰尚早,李成忱还在当值并未回转,小松子添了炭火扭头招呼道:“我给你留了宵夜。”   琯夷兴奋的凑过去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盘核桃酥,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公公不会责怪吧?”   “公公对这些闲事并不上心。”   核桃酥酥脆可口上面撒了一层芝麻,她两口吃掉一个小松子呆呆望着她补了一句:“不过你这吃相公公看到肯定会责怪。”   她咬第二个核桃酥的动作止住,舔了舔嘴唇上的碎屑讪讪道:“不至于吧,吃东西吃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可你这吃相也忒难看了。”   “我……我注意。”她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抬手又给小松子倒了一杯,“公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温雅娴静,馥郁诗书,聪颖有度肯定得公公另眼相看。”   琯夷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什么静?什么什么书?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就是老实识字的呗!”   小松子竟无言以对,夺过她手中的茶杯道:“这屋里的茶杯只有公公一个人可以用,我去重新洗一遍。”   “那个……我不知道,我去洗,我去洗。”   “你安生坐着吧!”小松子瞥了一眼她红肿化脓的手背实话实说道,“喝水时想到是你这样的手洗的茶杯我都不想喝水了。”   琯夷在心里腹诽,洗干净就可以了,你管我的手是什么样子的,默默走到书架旁拿出棉布上药包扎,在她的印象中书直接等于字,老实识字不对吗?   怎么才能帮江蓠拿到治伤寒的药呢?浣衣坊因着小小伤寒送命的人可不在少数,翻了翻书案上的宣纸偷偷扯出两张叠好放入怀中,明日用这个把破了的窗纸换下来。   “你去那做什么?”   琯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偏头对视上李成忱冷冷的目光举起两只粽子一样的手笑道:“我来上药。”   “你倒自觉。”   “喵。”轻轻软软的一声猫叫,从他的鸦青披风当中探出一只雪白的猫咪,两只眼睛碧蓝如湖水,李成忱轻抚了一下喵咪的头,它乖顺的眯了眯眼睛,“乖,雪儿。”   喵咪蹭蹭他的手,他勾唇一笑,满目温柔,看得琯夷心里直冒泡泡,笑起来真好看,真好看,转念一想,雪儿?一只猫用得着叫这么温柔?他才叫过她一次名字,对一只猫笑这么好看都从来没有对她笑过。   “一只猫哪里劳烦公公抱着,我来吧!”她上前接过他怀中的猫,李成忱解下披风,摘下发冠看到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核桃酥皱了皱眉,“我这便收拾。”   “不必了。”   喵咪似乎对她包的毛毛躁躁的棉带很感兴趣,伸着爪子拨弄着她草草打的结扣:“这猫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滁斯国进贡的御猫,熹贵妃甚喜,这两日二皇子需要静养,我便抱来照料几日,你好生照看着。”   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还是因为一只猫,琯夷把手从它爪子旁抽离了开去,喵咪抬头用一双碧蓝到一尘不染的眼睛看着她叫“喵。”   好了好了,怕你了,确实很可爱,她不情不愿的摸了摸雪白的皮毛由着它逗弄飘来飘去的棉带:“它的名字叫雪儿?”   “初雪。”   李成忱走到书案旁翻开一本书,琯夷乖巧的站在三尺之外笑着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挑了挑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凭着记忆一字一顿道:“温牙闲静,富裕事书,聪应有度是什么意思?”   “温雅娴静,馥郁诗书,聪颖有度?”   “对对对!我只听了一遍记得不太清楚。”   “与你无关。”他眼睛未从书卷上移开淡淡吐出四个字。   “老实识字不对吗?”   “那也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我明明挺老实的……自己十分心虚的抿了抿唇,似乎真的与她无关,手背一疼她轻嘶一声低头看到棉布被鲜血浸透,初雪抓开结扣碰触到了伤患处。   李成忱放下书卷把手边的一张宣纸团成团丢了出去:“雪儿,自己去玩。”   初雪飞身跳了下去,追着纸团来回拨弄,甚是有趣可人,她低头注视着初雪唯恐刚刚一个不甚让它沾染上血迹就惨了,那可是熹贵妃的爱宠。   “过来!”   琯夷不明所以迟疑的上前笑道:“公公,初雪身上没有染上血迹,我仔细看过了,不信我抱过来给你亲自查看一下,你不要生气,我会好好对它的。”   触肤温热,她愣愣看着他修长的大手牵过她的手,一层一层扯开棉布,手背比起昨晚愈发严重,鲜血浸透了白药看不到一处好地方:“公公,你不要打我手背,我明天还要洗衣服。”   他指节微动没有答话,把带血的棉布丢在铜盆中另取了干净的棉布把她手背上的鲜血擦拭干净,白肉翻出隐有血丝,看上去分外恶心可怖。   琯夷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他要做什么?听说太监都有些变态癖好,不会看她的手不顺眼让人给砍了吧?不过被他这么握着手她的小心肝委实有点受不了,虽然仅仅只碰了指尖,但便是离得这样近这样看着似乎比冷冷的责备还要让她手足无措。      ☆、第七章   “小松子,打盆温水。”   他声音清清淡淡如风穿竹叶分外好听,琯夷脸颊微微红了,感觉指尖的温热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晕乎乎的,小松子把温水放在铸花铜架上,一眼既知李成忱的用意:“公公,我来吧!”   “把针取来。”   他拿起铜盆边缘的白帕子放在温水里浸湿,轻柔的一点点把她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表情专注一丝不苟,往日清冷淡漠尽数融化成温柔的烛光,心头一软,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疼了?”李成忱把银针放在烛光上烤了烤,没有表情的刺破化脓的肌肤,“忍忍。”   疼吗?自然是疼得,比起白日浸在冷水中洗衣服似乎也不疼,那她为什么哭了?浓稠的黄色液体流出分外恶心,琯夷心里发虚,总感觉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屈尊做这些事情,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紧紧捏住了指尖淡淡道:“忍着。”   用温水清洗干净,上了白药,手背火辣辣的疼,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几下,李成忱抬眸看了她一眼,眼泪未干,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不疼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哪能劳烦公公做这等活。”   他用棉布把手背包扎好,干净利落,十根手指活动自如:“我也是奴才。”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小松子把带血的棉布都放在铜盆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初雪不知怎么把纸团扒拉到了火炉里,宣纸引燃,突如其来的火苗吓了它一跳,几个轻盈的跳跃钻进了李成忱怀中。   他温柔的抚摸着初雪的头,它惬意的抖了抖耳朵,明明是及其温柔的动作,明明是含笑的眉眼,她却感觉那双眼睛中隐匿着令人害怕的阴冷。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衬着洁白的皮毛白皙好看,琯夷赶忙把初雪抱了回来,唯恐他下一瞬亲手把它扼死在怀中。   “谢谢公公,你包的真好看。”   他没有说话用白帕子净了手,执书翻看了一会,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琯夷蹑手蹑脚抱着初雪走到火炉旁小声嘀咕:“雪雪,你怕他吗?”   “喵。”   “你也怕他?没事,以后我保护你。”   “喵。”   “雪雪真乖。”   琯夷絮絮叨叨和初雪嘟囔个不停,李成忱冷冷瞥了她一眼,她睁大眼睛乖乖闭了嘴,初雪从她怀中跳了下去好奇的抓扯幔帐上的穗头。   室内十分安静,她从袖口偷偷掏出一包胡椒粉放到鼻间嗅了嗅,控制不住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侧头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的李成忱,俯身嗅了嗅,又打了好几个喷嚏,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怎么办呢?江蓠的风寒再拖下去也不知是什么状况,她可不认为茜容姑姑会那么好心明日真的找医女过来,上次她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差点就把她丢到冷宫坟场里自生自灭了。   要不要直接求求他?他会不会感觉她太烦把她杀了?手背疼到麻木沁凉的感觉令她很是舒服,冻疮一向是冷了会疼,暖了痛痒难忍,头疼的要命。   怔怔然瞧着层层棉布,他给她上药是不是嫌弃她的手太难看了?可他刚刚真的好温柔,若是以后她的未来相公有公公的百分之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想的入神,离胡椒粉近了,接连又打了几个喷嚏,吧嗒一声她听到他把毛笔扔到了笔筒中,琯夷豁然站起:“公公,我错了,这个打喷嚏不受我控制。”   李成忱向来对气味分外敏感,空气中胡椒粉的味道不由让他蹙了蹙眉:“不受控制么?”   她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我晚上睡地板,回到浣衣坊还要洗一天的衣服,这几日太冷,着了风寒,我保证离公公远远的,不把病气过给你。”   “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能够遇到公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李成忱解下腰带,宽了衣袍,琯夷忙上前殷勤的把衣服折叠整齐:“公公,你有没有治风寒的药,能不能发发慈悲赏我一些?”   他乌发垂落,慵懒散漫,往前进了一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她也跟着傻傻的笑。   。“我向来不知慈悲为何意。”   “喵。”初雪扯着李成忱的衣角叫了一声,他扬了扬下巴,“把被子给初雪铺在火炉旁。”   琯夷如蒙大赦,抱着被子跪在地上铺的整整齐齐:“雪雪,沾了你的光今晚我有被子盖了,我晚上一直睡地板,可惨了。”   “喵。”   “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她话音未落初雪在她殷切的目光中爬上了李成忱的床榻,连只猫都欺负她,天理何在,拼命挤出几滴眼泪,不停的开始打喷嚏:“公公,怕是要扰到你歇息了,我都这样了你看我明天还要洗衣服干活。”   李成忱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讥诮道:“那是你应尽的本分。”   “我这不是怕起烧晕倒了不能干活吗?”   “宫里专设有为宫女看病的医女。”   “可……可我们没有资格去医署瞧病。”   “你以为你来我这儿又是做什么的?”   琯夷垂下眼眸迟疑道:“那公公为何留下我呢?”   “有些话不该问的不要问。”   察觉到他心情不悦,她识趣的没有继续吵闹,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心下黯然,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小松子说他最讨厌女人哭,简直是笨死了。   一整天超负荷的劳作让她筋疲力尽,躺下刚刚闭上眼睛便睡死了过去,良久李成忱起身看着初雪依偎在她怀中也睡着了,一人一猫睡觉姿势出奇的相像。   离得近了胡椒粉的味道愈发浓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如常,眸光一暗,阴沉的可怕。   次日听到开门声她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床榻收拾的整整齐齐,他不在了,初雪也不在了,小松子手中拿着用麻绳缠绕的纸包:“醒了?你睡得可真沉,公公离开都没有把你吵醒。”   “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呢?”   “我叫了,你没有反应。”   “公公可生气了?”琯夷理了理皱巴巴的袄裙,散乱的头发令人不忍直视。   “公公让我把药交给你。”   “真的是治风寒的药?”她抱着那几包药如获至宝,眼睛直放光,“公公真好。”   “瞧把你高兴的。”小松子笑着摇了摇头嘱咐道,“你的手再沾水估计就不能要了,回去可不能洗衣服了。”   “不行,江蓠起烧不能干活。”   “昨晚公公帮你包扎伤口,我以为他约莫今日会支会茜容姑姑一声让你暂时不要洗衣服了,最起码在这伺候的几日好好养养。”   “估计公公只是看着我的手心烦,这冬天不过去还是会生冻疮的,养上几日是一样的,没事,我都习惯了。”琯夷把地上的被子收了起来,看着盘子中的核桃酥询问道,“我能带走吗?”   “可以。”   回到浣衣坊天还未亮,风未停零零碎碎又飘起了雪花,她揣着煎好的汤药把江蓠扶了起来:“来,把药喝了。”   江蓠靠在她的肩头就势喝完汤药咳嗽了几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似乎没有那么烫了,欢喜的从怀中掏出核桃酥塞到她手中:“饿了吗?我给你带了点心,可好吃了。”   破旧的棉被并不能御寒,她用两床被子把她裹了起来,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放到木床旁:“你吃完多喝点水,暖和。”   “你怎么拿到得药?”   琯夷揭下窗户上破损的窗纸,冷风铺面而来,顺着衣袖钻入,冰冷刺骨,抹上调好的浆糊一点一点把带来的宣纸贴在上面:“我一早去医署抓的药,碍着李公公的面子他们总要给我一分薄面,再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琯夷,你求求李总管让他把你调离浣衣坊吧!”   她打了一个哆嗦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苦笑道:“我又能去哪里呢?”   “总比待在这儿好。”   “也许吧!”琯夷手掌虚握成拳看着缠绕在手心的棉布抬手放在腮边蹭了蹭,闭眼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又下雪了,你慢慢在屋里熨衣服,我去各宫送宫衣。”   “我感觉好多了,可以……”   “万一你晕倒在路上,可就真没人管你了。”   琯夷收拾着室内的东西,不时听到房门开合的吱啦声响,心中暗自祈祷这雪要下得小些才好,不然肯定又被茜容姑姑赶出去扫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那日你给了半个馒头。”   她歪头对着她笑笑,半开玩笑的话似真似假,江蓠拉过她的手从枕下摸出一双手套戴在她的手上:“旧是旧了一些。”   “很暖和。”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公公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初雪:喵   ☆、第八章   至酉时雪下得愈发大了,琯夷站在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推门便想拿桌上的茶杯倒杯热茶润润嗓子。   蓦然想到小松子的叮嘱,无奈之下只得举起茶壶直接往嘴里倒,喝得太急呛的她直咳嗽,攥握了一下冻僵的手指坐在火炉旁烤火,神色恹恹,头疼欲裂,手肘撑着大腿托腮看着火炉中跳动的火苗不知不觉迷糊了起来。   李成忱收了油纸伞,鸦青貂绒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俊美的侧脸隐在黑夜之中似青松傲雪般清冷,室内很安静,烛光昏黄,他停在原地看着坐在圆凳上小小的人儿,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睡觉不甚老实,下巴贴着手心缓缓下移眼见便要失去支撑整个身子往下磕去,他快走几步伸出手掌托住了她的脸颊,触肤微凉,睡梦之中她舒服的蹭了蹭,双手抓着他的手循着凉意不由往他身边凑了凑,灼热的温度让他的手心微感不适。   初雪从他的臂弯中跳至她的膝上,用爪子挠了挠她的衣摆“喵。”   琯夷皱了皱眉从睡梦中惊醒,乌靴紫袍入目她恍然意识到什么,月牙眼弯弯抬头对着他笑,双手小心翼翼的从他手心移开:“我……我冒犯公公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胆敢抓着他的手,真是色欲熏心,这个词是不是这样用的?三尺之距,三尺之距,三尺之距,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   “公公,我……我没做什么别的事情吧?”   “你说呢?”   琯夷呆呆望着他,眼睛很亮微有迷离之色,不合时宜的对着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李成忱微抬手用披风略挡了挡,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干笑着欲用袖口擦拭鸦青披风被他侧身躲过。   “公公,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儿就把披风给你洗了,你不要生气。”   “心思都用到认错上了。”   “我笨手笨脚,笨口拙舌,总惹公公生气,公公你大人有大量多多包容。”   他挑了挑眉,雪花融化浸湿了额前的乌发,阴柔的眉眼隐有几分清寒:“自私自利一向是我的原则。”   “喵,喵,喵。”她手下用力初雪连着叫了好几声挣扎着便要从她怀中爬出来,她胆战心惊的别开眼殷勤道:“公公,我去给你端洗脚水。”   豁然起身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她扶着圆凳揉了揉额头,身体发虚,脚步虚浮,不会自己也病了?完了,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老天爷我可是为救人才迫不得已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你不用如此言而有信吧!   “不必了。”   “公公,我好像风寒又严重了。”   他净了手冷哧一声,没有答话,走到书架旁翻找着一摞摞的线装书,琯夷把角落里的棉被抱了过来跪在地上仔仔细细的铺好,躺在上面整个人宛若铅块一般重,怎么起也起不来。   夜已深,灯花明灭,他放下狼毫笔,把书信叠好放在信封中,抬眸看她躺在地上蜷缩成一个虾米,搂着初雪睡着了,破旧的夹袄露出半截藕臂,缠绕的棉布隐隐渗出了血迹,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吓人。   迟疑了一下绞了冷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上,从木柜中拿出一床簇新的棉被把她裹了起来,揭开手背上层层棉布,血疤凝结与棉布粘连在了一块,稍稍用力她便轻嘶一声锁紧了眉头。   一点一点清理干净,肿胀消退了不少,重新上药包扎倒是罕见的乖觉:“不要打我,我马上去干活,马上去……”   “我好难受……一个人……”含糊不清的呓语,眼角流下两行清泪,紧紧扯着他的袖口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李成忱掰开她的手指把衣袖抽了出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茫茫大雪纷纷扬扬没有穷尽,小松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高公公差人过来,让公公去趟凤鸾殿。”   “知道了。”   阳光透过疏窗打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她伸手挡了挡,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对!阳光!她这是睡到什么时辰了?   “喵。”初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贴着她的手背蹭蹭,琯夷围着棉被揉了揉眼睛,打了两个喷嚏,小松子轻轻关上房门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公公刚睡下没多久,你别吵醒了。”   “公公昨晚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似乎睡着了?”   “子时当值,卯时方回,你起烧有点严重,我已经派人向茜容姑姑帮你告假了。”小松子摸了摸初雪的头轻声道,“你随我出去把药先喝了。”   “端进来吧!”清清淡淡的嗓子微带沙哑,琯夷回头不知何时李成忱已经披衣起床,白色单衣松松套在身上,乌发似流水般垂下,披着鸦青披风,少了几分阴冷疏离多了几分慵懒散漫,明明衣服整整齐齐不知为何她却心虚的不敢抬头去看,脸颊灼热,浑身不自在。   小松子端进来一碗浓稠的汤药,浓浓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咕嘟咕嘟几口喝下习惯性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谢谢公公,我生病捱几日便捱过去了。”   “我给你的衣服呢?”   衣服?她让江蓠晚上穿着比较暖和,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笑道:“公公不是说我没有资格穿么?”   “你可不像会遵守规矩的人。”   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公公你看我多听话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是严守宫规,不然我是怎么在浣衣坊活到今日的。”   “好好收拾收拾,成什么样子。”他拿着一把剪刀负手往院子里走去。   琯夷竖起铜镜,差点没被自己吓死,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眼圈青黑,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破皮,双手还包着层层棉布,整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鬼,公公如此淡定自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等等,棉布什么时候重新换了,手背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这么整洁利落的包扎与昨日相比并无二致,不会是公公吧?难不成她又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洗了一把脸,拿起檀木梳理顺头发,编了一个马尾盘在脑后,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真有些烫,小松子用托盘端来两碗小米粥,一碟蛋卷,一碟烙饼并一小碟黄瓜萝卜干。   李成忱额发上沾了几片飘落的雪花,手上拿着一束红梅,仅抽出一枝其他的都递到了小松子手中:“送去灵徽宫。”   “是。”   琯夷欢喜的上前:“公公,我帮你把花插起来。”   他净手束发不置可否,她眯着眼睛瞧了一眼插着四季竹的梅瓶刻意避了避,左右比划一下随手丢在了一个硕大的双耳青瓷瓶中。   “白瓷美人弧。”   琯夷把红梅花抽出来不知哪个是美人弧,看到一个白瓶子思量一番摆弄着插了进去:“公公,这花你剪的不好,都是花枝花骨朵,没有几朵盛开的梅花,不好看。”   “对牛弹琴。”   “为什么要对牛弹琴呢?牛也能听懂琴?”瓶口太小,她拨拉了几下仅有的几朵盛开的红梅花被她折腾下来两朵,“其实我感觉都是花骨朵也挺好看。”   他坐在圆凳上喝小米粥,琯夷试探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自觉的坐在了对面:“公公,那个瓶子多少钱?”   “三千五百两。”   “啊?”她惊了一个哆嗦,就一白瓶子,一点花纹也没有,插朵花都嫌瓶口太小,还三千五百两,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这两天不要洗手了,她竟然前后摸了六千多两银子,“这些瓶子是不是都很贵?”   “还好。”   还好?几千两银子摆在那竟然说还好?用筷子夹了一个蛋卷一口吃完,又夹了一个烙饼卷了一下两口塞入口腹,边吃边胡思乱想眼睛一直未从瓶子上挪开,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转了转眼珠干笑:“公公,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吃,你吃……”   啥时候蛋卷已经被吃完了?呀,似乎是她吃的,一口一个太不经吃了,这也怪不得她啊!   李成忱面色不善,喝了两口小米粥便没有再吃,她夹了一块萝卜干文雅的细嚼慢咽,喝小米粥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公公,是不是我吃相太难看了?”   “还有自知之明。”   “我这不是烧糊涂了,平常我绝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起烧难受没什么胃口,我已经很克制了,那么斯斯文文的吃饭能吃得饱么?这得吃到啥时候?   “有所领教。”   “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公公,公公,我烧糊涂了,烧傻了,疯疯癫癫的总做出一些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的……”我到底做什么了?   “不可理喻。”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我到底做什么了? 初雪(你什么都没做!):喵   ☆、第九章   琯夷揣着核桃酥回到浣衣坊的时候,江蓠正在水井旁打水洗衣服,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反而让人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上前帮她把装满水的木桶提了出来:“你感觉怎么样了?”   江蓠低垂着头,纤细的指浸在冷水中微颤,眼泪打在水面上散开浅浅的涟漪。   “怎么哭了?”   “曹总管让姑姑把我今晚送到他房里。”   琯夷愕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江蓠姿容出众,弱质芊芊,又身处浣衣坊极易招来祸患,望着她消瘦苍白的脸颊,心下酸楚,那样的屈辱与虐待又岂是她可以承受的?   江蓠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袖子里掏出两朵铃兰绢花放在她的手心:“我又给你做了两朵,若是今日不给我怕以后便没有机会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你不是也每晚陪着李总管吗?”   “不一样的。”琯夷攥着她冰冷的双手一时也没有办法同她解释清楚,曹顺虽不至于玩弄死宫女但惯爱折磨人,江蓠若去了……她不敢深思,“你熬不住的。”   “琯夷,表哥还在宫外等着我,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出宫见他。”她黑眸之中蒙上了一层阴翳,嘴角挂着粲然的笑容,“即便是诀别我也要亲自告诉他。”   “我去求求公公,尽人事听天命。”琯夷把怀中的核桃酥放在她怀中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江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又为何会帮我们?”   “我人微言轻,尚不能自保,没什么办法帮你,但只要公公一句话你就没事了。”   “我不想再连累你。”   琯夷奄奄一息躺在她怀中的情形历历在目,她心口一滞,惹怒李成忱便不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了。   “总要试一试,万一他心情好肯帮忙呢?他……他其实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   日光西沉,烛光昏暗,李成忱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慢条斯理喝着茶:“熟不熟悉?”   曹顺跪在地上目光躲闪:“不知道李总管你在说什么?”   他眉梢微扬,冷笑,把一包香灰丢在碧色夹袄上:“好好闻闻,想好了再回答。”   摄人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他迟疑的捡起香灰闻了闻,隐有还未散去的茶花清香:“李总管何意?”   茶盖叮的一声脆响,他目光幽深,冷厉阴沉:“我平生最恨旁人当着我的面撒谎,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曹顺瘫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我只是奉命办事,总管饶命……”   未待他说完半截梅花枝正中眉心立时毙命而亡,枝头红梅初绽,艳丽夺目。   “谋害皇子,擅自使用巫蛊术法,有恃无恐,是我念及旧情太纵容她了。”   李成忱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讥讽一笑,门外传来叩门声:“公公,你在吗?”   “以儆效尤。”   “是!”   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把曹顺拖了出去,密道闭合,他才揉了揉额头淡淡道:“进来。”   琯夷把房门关好,踟蹰上前,气氛冷滞,抚了抚发间的铃兰绢花问道:“公公,你感觉好看吗?”   他淡瞥了她一眼默然不语,她提着茶壶往茶盏里添了一些茶水,雾气氤氲之中,看不分明他的神情,无端感觉气氛怪怪的,他似乎心情不好,怎么感觉他想杀人?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公公,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琯夷眼见天色渐晚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江蓠被曹总管看上了,你能不能帮帮她?我知道你我非亲非故,擅自来求你有些让你为难,可我真不知道谁能帮我们。”   李成忱喝茶的动作一顿,无动于衷,她抿了抿嘴唇,暗自叫苦,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帮还是不帮?应该是懒得搭理她,想想也是,他本来就看她不顺眼,自己为保小命尚且每日提心吊胆,自己竟然还厚着脸皮求他帮忙,要不还是哭哭试试?   立时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袍角眨着眼睛流了几滴眼泪:“公公,曹总管他变着法的折磨宫女,江蓠身体本来就弱,性情刚强,受不住的,我求求你帮帮她吧!”   “与我无关。”   琯夷细细的抽泣转瞬便泪流满面带着哭腔道:“明明你一句话就可以帮她的,明明你一句话就可以救她一命甚至于改变她一生,公公,对你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他眸光一凛,冷冷睨了她一眼,她欲用手中袍角擦眼泪的手一顿,极力隐忍着眼泪,无声啜泣却是不敢再哭了:“我自私自利,没有慈悲之心,亦没有渡人之意。你走吧!以后都不用过来了。”   “公公的事情都办完了?”听到他让她走得一瞬,琯夷心头狠狠抽搐了一下,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知为何心头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公公保重,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你不帮忙我自己想办法。”   “怎么?你还想代替她爬上曹顺的床?”   “你……”知他意有所指,知他所言非虚,她望着他俊美冷峻的侧脸硬生生把所有怒火压了下去,擦了擦眼泪,眼神倔强,“我孤零零一个人无牵无挂,出身卑贱,命硬,她熬不住的事情我可以。”   李成忱紧紧握着茶盏,指节泛白,哗啦一声,瓷片飞溅,温茶尽数浇在了手背上,琯夷几乎是下意识的走过去用帕子擦拭着他的手背欲哭无泪道:“公公饶命,我又惹你生气了?”   她又说错什么了?他都说让她走了,走就是了,为什么偏要同他顶撞?见好就收,拔腿就跑,多简单的事怎么一紧张就给忘了,笨死了。   “还不走?”   “公公,那我走了。”   琯夷垂下眼眸,委身一礼,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他淡淡道:“曹顺不会再找她了。”   “啊?”她讶异的回头眼睛亮亮的看向他,咧嘴一笑,“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松子收拾着屋里的瓷片,试探道:“曹顺死了,没有公公的庇护琯夷回去定然受人欺辱,今年冬天格外冷,她的手再洗衣服估计真要废了。”   李成忱走到铜盆旁用温水洗了洗手,小松子继续道:“她满身伤疤,一看在浣衣坊就经常挨打,那么瘦瘦小小的姑娘家,我看到心里还挺难受的。”   “你怎么知道她身上都是伤疤?”   “我看到了啊!”他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太对劲又补了一句,“她夹袄比较短,手腕往上都是疤。”   “把宫里主事太监的名册拿来。”   “是。”小松子不明所以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墙角一个大木柜上的铜锁,翻出两本册子呈到了书案上。   李成忱略略翻看了一遍,执笔研磨在宣纸上誊抄出一份名册用朱笔打了一个叉:“交给初一,择日整理好所有人的罪状交到我手中,不安守本分早便该死了。”   小松子冷汗涔涔,恭敬的把宣纸叠好放入怀中,瞧着他对着木盘中折叠整齐的紫袍出神禀道:“琯夷把衣服补好了,还给公公做了一双袜子,续了一层薄棉,说是天冷公公当值时间长,暖和些。”   对于袜子这种细枝末节他倒从未上过心,紫袍上破损的地方绣了一圈卷草纹,针脚细密,古朴雅致,与她活泛的性格极不相衬,心头不知为何像被针尖刺了一下,不疼,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江蓠最终没有被送到曹顺房里,因为他死了,茜容姑姑管束严苛她们的日子并不好过,接下来的几日因着二皇子萧珞久病不愈,皇上下令严查宫禁。   李成忱督查内侍,桩桩件件,肃整宫规,内侍总管彻底清换,禄海眉飞色舞的对着琯夷、江蓠比划:“你们是没有看到内务府总管王福屁滚尿流的样子,平时耀武扬威仗势欺人惯了,哪曾想被踩得这么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怎么说换就都换了?”江蓠缠着手中的丝线疑惑不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总管之位牵连各宫。”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一个也不得罪明哲保身,要不就全部得罪奉命行事,李总管想找一个人的错处那便有千万条罪状堵得你哑口无言。”禄海摇头啧啧称叹,“真是大快人心。”   “我们谨守本分就好了。”   琯夷理着丝线咳嗽了几声,江蓠忧心仲仲道:“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怎么办呢?”   “她惯爱逞强,若是哪日真病了情况一般比旁人更糟糕。”禄海抽出她手中的丝线递给她一杯热开水,“李公公念着旧情或许可以请医女过来瞧瞧,你要不去他院子里走走?”   她连忙摇头,咽了一口唾沫干笑道:“那个……其实吧,我就是过去端茶倒水了两天,晚上都睡在地上了,这算有旧情?”      ☆、第十章   江蓠、禄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琯夷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热水,不查烫到了舌头,疼得她不停的用手扇风,含糊不清道:“次日身上的淤青是我自己掐的,头发也是我故意弄乱的,那不是看起来比较惨吗?”   “李总管若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败坏他的名声,你估计会死的很惨。”   “他为何要这样做?”   江蓠心有余悸的望向她,分门别类把不同颜色的丝线码的整整齐齐,琯夷蹙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办什么事情,把我留在那肯定有什么作用。”   禄海往二人跟前凑了凑低声道:“不会和这次的清洗有关系吧?”   她踢了踢他的小板凳,捂着嘴咳嗽:“死性不改,和你有什么关系。”   “琯夷,你给我出来!”茜容在院内大嚷,琯夷给禄海打了一个手势,用口型道,“从偏门走。”   茜容对面站着三名宫女,为首的一位身穿蓝色宫衣,柳眉三角眼,双寰髻上簪了一对流苏发簪,后面站着两名粉衣宫女,木质托盘中盛放着折叠整齐的紫红色宽袖外裳。   “茜容姑姑,娘娘的外裳撕裂了一道口子,你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茜容惶恐无措的上前查看,紫红底子绣满了银绿色的缠枝通心草花纹,三寸余长的破缝入目可见:“这……送去之前我检查了一番并无纰漏。”   “这可是皇上御赐的越缎绣锦,无故损坏,你可但得了这个责任?”蓝衣宫女扬着下巴瞥了茜容一眼,“姑姑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琯夷,你送去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你怎么解释?”   琯夷垂首上前:“姑姑,破损之处断线齐整,明显是有人用利器划破所致,我怎会刻意损毁宫衣。”   “言之是我栽赃嫁祸与你不成?”   “姑娘息怒,琯夷并无此意,只是此事还需调查清楚再来兴师问罪。”江蓠施了一礼赔罪,蓝衣宫女反手便给了她一个巴掌,打的她一个趔趄扶着柱子才不至于摔倒,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   “贱婢,茜容姑姑你调'教出来的好奴才。”她揉了揉发痛的手腕淡淡道,“不用查了,如此不懂规矩的奴才才会做出如此以下犯上的事情。”   江蓠还欲说什么被琯夷扯了扯衣袖对着她摇了摇头,眼下情形明显是针对她而来,无论辩解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   最近真是倒霉,活干得比往年多,挨打也比往年多,惹出的莫名其妙的事情似乎也比往年多,她可是一直求神拜佛的,怎么就不能保佑她转一转霉运呢?难道是她没有放贡品的缘故?   鞭子落在身上她夸张的鬼哭狼嚎,如愿看到那名宫女得意洋洋的目光,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以旁人的痛苦作为自己的乐趣,每次她都会尽力把戏做足了好让她们如愿以偿,眼泪毫不吝啬的往下流,瑟缩着身子,痛苦的呜咽。   江蓠跪在地上祈求道:“姑姑,琯夷久病未愈,你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我替她受罚,你打我吧!”   能在深宫内院遇到一个真心对她的姐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都告诉她疼一分要装十分,她在做戏懂不懂?这个傻姑娘的眼泪是真的在为她心疼为她哭。   茜容踹了江蓠一脚,一鞭子甩了过去,琯夷侧身挡在她的身前还是被鞭子的尾风在脸颊上扫破了一道血痕:“姑姑打我一人就好,何必和她计较。”   她勉强维持着笑容,夹袄残破不堪,疼痛入骨,浑身无力,鲜血顺着手臂流至指尖滴在青石板上晕出朵朵血花:“二十鞭了,我替姑姑记着呢。”   “私设刑罚,谁给你们的旨令?”   琯夷抬眸去看,那人紫衣乌冠,鸦青披风,丰神俊朗,恍若梦中,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意识昏沉,瞥到掩在门口的禄海对着她龇牙咧嘴不知道在比划什么,院内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我奉命肃整宫级,你们知法犯法在此顶风作案,视圣旨如无物,该当何罪?”   “公公饶命,琯夷她故意损坏丽妃娘娘宫衣,以下犯上,奴婢只是以宫规论处。”   茜容身子抖如筛糠,磕头磕的啪啪作响,蓝衣宫女面如土色,附和道:“奴婢奉了丽妃娘娘之命特来寻根究底。”   “公公明察。”   他瞥了一眼托盘里的宽袖宫衣淡淡道:“搜。”   “是。”   少倾,内侍太监把屋内所能搜到的剪刀利刃全部倒在了地上,他俯身挑了一把最锋利的,阴冷的眸光好整以暇盯着锋刃上反射出的寒光挑了挑眉,反手去划托盘里的宫衣,众人大惊失色,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批卷草纹越缎绣锦掺了银丝纺织,普通利刃难以划破如此齐整的断口。”他随手把剪刀丢在地上用白帕子擦了擦手,“来人,带下去杖责一百。”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公公,我可是丽妃娘娘的掌使宫女,你不能随意发落。”   “识言不清,该死。”李成忱不耐的睨了一眼蓝衣宫女面色阴沉不定,“既然如此,免去杖责,直接扔去蛇窟。”   身后太监堵住两人的嘴利落的拖了下去,众宫女哪里见过如此轻描淡写的残酷手段,跪在原地瑟瑟发抖:“日后若无故遭罚可前去内务府呈报,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是。”   琯夷以手支撑着地面,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紫色袍角,艰难的抬起头来对着他笑:“公公……”   话音未落,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后倒去,李成忱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头,滚烫的热度几乎灼伤了他的手心,一朵被鲜血染红的铃兰绢花掉落在地面上,江蓠手指微微动了动目光犹疑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你做得?”   她楚楚可怜的剪水秋瞳盯着地上越来越多的鲜血点了点头,她害怕极了,一度想去试探琯夷的鼻息,那种眼睁睁看着她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她痛恨自己,怨恨欺辱她们的所有人,第一次面对那些人的惨死她竟然生出一种畅快淋漓的快感。   “调去司珍坊吧!”   “谢过公公。”   李成忱把琯夷从地上抱了起来,她轻的像一片羽毛,抱在怀里没有丝毫重量,点点血迹在紫袍上晕染开来,她迷迷糊糊抬了抬眼皮,阳光勾勒出他的下巴,他的薄唇,他的眼睛,那样好看,那样温暖,她想她是喜欢上他了。   小松子把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不由在心中腹诽,也不知道这丫头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么重的伤不哭也不闹,咬牙忍着,往日不是哭得挺欢快吗?   “崔医女,如何?”   “这位姑娘伤寒入体,若不再起烧便无甚大碍。”崔医女写了一张方子递给小松子,“身上的鞭伤并未伤及根本,卧床静养几日为好。”   “有劳崔医女了。”   小松子差人去御药房抓药,自己则打了一盆冷水绞了帕子覆在琯夷额头上:“小姑奶奶,可不能再起烧了。”   琯夷躺在床榻上,浑身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盖着厚厚的棉被,皱着眉似乎睡得很不踏实,喃喃道:“公公,别弄脏了你的衣服,我自己……能走……”   小松子哭笑不得,把残破的夹袄卷了卷打算丢入火里烧掉:“公公打算如何安置琯夷,不会还让她回浣衣坊吧?”   “你倒是很关心她。”   “毕竟相识一场。”小松子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皇宫里看到如此让人舒服的笑容了,傻是傻了一点,但她在的这几日公公似乎不那么难伺候了,“不若公公也把她调去司珍坊吧!”   “细致耐心欠佳。”   “司膳房也不错。”   “前去中饱私囊?”   “她手脚利落,去御药房分配药材也好。”   “毛毛躁躁。”   “太妃所居之所,清静无争,可安然度日。”   “伶牙俐齿,礼仪欠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松子:公公你想留在自己身边就直说。 李成忱:擅自揣摩。   ☆、第十一章   鸡腿、红烧肉、糖醋鲤鱼、酱香肘子、烤鸭、荷叶蛋炒饭……好香,好好吃啊!琯夷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咀嚼,怎么咬不动呢?额头上隐有冰冰凉凉的触感,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俊美无双的一张脸清冷无波的望着她。   察觉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她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嘴边的布料被她咬的皱皱巴巴,小心翼翼的松开手,拉着被角往上盖了盖,太丢人了,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素锦棉被,靛青幔帐,雕花木床,她偷偷打量着熟悉的布置,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鼻尖渗出淡淡的薄汗,双颊发烫:“公公,我……我……江蓠她……”   “调去司珍坊了。”   “谢谢公公,江蓠她手可巧了,做得东西精巧别致,模样长得也标致,我头上戴的铃兰绢花就是她做给我的,是不是很好看?”琯夷提起江蓠兴奋的手舞足蹈,牵动身上刚刚结疤的鞭痕轻嘶了一声皱了皱眉。   “烧退了,脸怎么还是红的?”   她目光躲闪,心虚的偏头不敢看他,她真是魔怔了,哪怕他稍稍靠近一点点她就紧张的要命,连听他说话都会胡思乱想:“热……热的……”   李成忱皱眉看着蒙着被子的她淡淡道:“起来。”   支撑着身子欲起身被他托着脊背扶了起来,在她身后放了两个半新不旧的软垫,长期在腾龙阁当值,他身上也沾染了腾龙阁经年累月焚烧的龙涎香,淡淡的很是好闻,她耳垂红若胭脂,大气也不敢出。   透过疏窗,暮色沉沉,窗前不知何时摆了一张软榻,枕头被褥一应俱全,迟疑道:“公公,你还让我回浣衣坊吗?”   “你想去哪?”   “我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也看不透宫里人的弯弯绕绕,若在主子面前当差这条小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浣衣坊虽苦,不过都是皮外伤,我能忍得住,或许可以熬到出宫……”   “出宫嫁人生子,儿孙满堂?”他一语打断她的话,眸光冷冽,语带讥讽,“既然如此,何必让我帮你?”   “公公你那天是特意来帮我的?那就说明你不讨厌我,我在你身边你也不烦,那你可不可以收留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好不好?”   “我不是主子,不需要专门侍奉的宫女。”他盯着被她咬的皱皱巴巴的外袍,厌弃的脱下来丢在一旁,“我奉命肃整宫规,竟然还有人顶风作案,公然与我作对,你说我该不该处罚?”   轻描淡写的心狠手辣,淡然无波的冷血无情,每每思及一阵阴寒刺骨。她自作多情想一想还不行吗?不过目前来看他似乎不会要她的小命,死皮赖脸抱他的大腿总没有错的,在宫中与他作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该罚,自然该罚,我怎么感觉这次是有人故意针对我,鞭子下手太狠,我装都没用。”   “把伤养好去灵徽宫当值。”   “什么?灵徽宫!”琯夷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不……不行……我怎么能去灵徽宫……”   自皇后病逝之后协理六宫之权便落在了熹贵妃手中,除却是三皇子萧玦的生母,皇后之子,太子萧璟、二皇子萧珞皆在其膝下抚育,加之皇上宠爱,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似她这般不通文墨,礼仪欠缺,笨手拙舌之人怎么能去灵徽宫当差,万一冲撞了皇上贵妃,或者太子皇子,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灵徽宫缺个外殿伺候的宫女,熹贵妃待人宽和,你在那里当值不会受什么委屈,掌使宫女浣书会教给你宫中礼仪,以后如何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李成忱从袖子里翻出一包点心丢给她,“玫瑰千层酥。”   琯夷迫不及待的去拆纸包,胳膊上的伤疤很疼,双手无力,她眉心微蹙,又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手:“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原来是袖口里藏了点心,怪不得自己会抓着他的袖口啃,真是好饿啊,怎么伤口这次那么疼?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眼巴巴看着枕边的纸包,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他起身走到桌案旁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琯夷使劲用鼻子嗅着味道,眸含期待的望向李成忱。   “小松子给你炖了鸡汤。”   “我能不能吃鸡?”比起鸡汤她更想吃肉,瞥到他冷冷的目光乖乖闭了嘴,“鸡汤也行,我不挑食。”   试图抬起胳膊端碗,抬了几次又重重的垂下,一勺鸡汤已喂到了她的唇边,琯夷表情木然,心如擂鼓,张口喝下。   李成忱又舀了一勺鸡汤放在唇边吹了吹,细致的送到她唇边喂她喝下,冷然看了她一眼道:“药中掺了少许软筋散,有助于伤疤修复。”   我天,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了?太过温柔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消受,怎么办?她似乎越来越喜欢他了,好紧张,好无措,她要说些什么才好?   “奴才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身为奴才要时时刻刻为主子思量谋算,你可记住了?”   “嗯,我知道了。”   他勾了勾眼角:“鸡汤好喝吗?”   “好喝,我都不知道鸡汤还能做得这么好喝。”琯夷对于他毫无章法的问话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鸡汤和她印象中的鸡汤很不一样,鲜美可口,唇齿留香,又不感油腻。   他把瓷碗放在小几上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下了毒的鸡汤也好喝?”   “下……下毒?”   完了完了,要死了,她就说他怎么忽然这么温柔喂她喝鸡汤,原来是最后一餐啊,不过他为什么要给她下毒呢?果真感觉意识逐渐开始迷糊,她俯在床榻上哭道:“公公,公公,我还不想死啊,我知道我不该躺在你的床上,不该咬你的衣服,不该在外面胡乱说你不好的话,不该……不该哭惹你厌烦,你看我都半死不活的了,你就放过我吧!”   “巧言善辩。”   “你亲口说让我去灵徽宫当差,你说话不算话,你言而无信,你……你出什么反什么来着,你……”怎么想不起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禄海说得果然没错,人丑就要多读书,可她不丑吧?   “一言一行谨小慎微应是本能反应。”   后知后觉的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毒发身亡,这算是考验还是训戒?反正她似乎又做错了,在被子上蹭了蹭眼泪略带哭腔道:“我知道灵徽宫规矩多,我会好好学的,那不是因为是你喂给我的鸡汤我才喝得,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受控制了。”   “胡言。”   “我没有胡说,没有人告诉公公,你长得很好看吗?”   “喵。”初雪懒洋洋的在火炉旁睁开眼睛伸了伸懒腰,琯夷眸含泪光兴奋道:“雪雪也说是呢。”   李成忱阴冷的瞪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门吱啦一声被打开,冷风过门而入:“琯夷,你终于醒了。”   “谢谢你,小松子。”   “我一直在用冷帕子帮你退烧,你是应该好好谢谢我。”小松子把烧好的热水倒在茶壶中问道“,公公,琯夷是不是需要换药了?”   换药?难道要公公……帮她换?这个似乎不太好,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蓦然脸颊通红:“我自己可以换,不劳烦公公了。”   他抵唇干咳一声:“你去御药房请崔医女过来诊一下脉。”   “是。”小松子点头应允低声对着李成忱道,“公公,初一求见。”   “我知道了。”   待房门关闭,琯夷舒了一口气对着初雪道:“雪雪,你说公公他让我去灵徽宫是什么意思?”   “喵。”   “雪雪,无论他是无心还是有意,我还是很感动,你知道吗?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好过,从来没人这样照顾关心过我,从来没人让我像现在这般安心。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他唤你雪儿,好温柔好温柔的,他就只叫过一次我的名字,他还对你笑,他都从来没有对我那样笑过……”   琯夷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醋意满满,回头看到初雪一个轻盈的跳跃跳到了摆放花瓶的几案上,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溜瓶瓶罐罐:“雪雪,你快下来。”   初雪伸出爪子扒拉着探出梅瓶的四季竹叶子,她紧张兮兮的望着瓶子开始细微的动弹,三千两,三千两啊!掀开棉被,忍痛抓着床帏往几案旁挪去。   梅瓶不稳摇晃了几下,初雪吓得往地上蹦去,琯夷暗叫不好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把它护在怀中,梅瓶砸中了她的后脑勺,滚到地上哗啦一声摔的粉碎,她欲哭无泪不敢去看地上的碎瓷片,三千两就这样没了?完了完了,又闯祸了,还是装死吧!   李成忱听到瓷器破碎的声响豁然打开了门,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她俯身把她扶了起来:“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是瓶子它自己掉下来的,我没有碰它,你看看这些瓷片捡一捡还能卖钱不?”   他不发一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疼得她龇牙咧嘴:“公公,我怕雪雪受伤,你看在我护猫有功的份上,可不可以从轻发落?”   “猫重要还是命重要。”   废话,熹贵妃娘娘养的御猫能是普通的猫吗?毫不犹豫道:“猫重要。”   他淡瞥了她一眼,把她拦腰抱起,在这么清醒的状态下被他就这么抱着,瞬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以看到他好看的下巴,清瘦的锁骨,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头晕。”她攥着他的领口,双眼一闭倒在他怀里装死,隔着单裳触到他身上的体温,老天,就让她晕死在公公怀里吧!      ☆、第十二章   “公公,你把我放到那儿吧。”琯夷指了指窗前的软榻,“我个子小,睡那刚刚好。”   李成忱没有理会把她放在床榻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她不舍的松开他的衣服龇牙咧嘴道:“疼……疼……”   “原来你还知道疼?”指头上沾染了少许血迹,他用白帕子擦了擦受淡淡道,“低头。”   她乖乖双手抱膝低下头,袖口映着烛光撒在她身上一道淡淡的阴影,他把帕子覆在她的后脑勺上,轻柔的擦拭着血迹:“有何不适之状?”   琯夷望着幔帐上交叠的影子傻笑出神,闻言支支吾吾了几声,暗忖,要不要装得比较严重?三千两就这样没了,想想真是肉疼:“我……我怎么看不清东西了,蜡烛灭了吗?”   李成忱手间一顿,探究冰冷的目光不由让她打了一个冷颤,瞳孔无神,手指微动往前毫无章法的摩挲:“公公,你在哪里?公公,我的眼睛不会瞎了吧?”   他收回帕子,其上有一片殷红的鲜血,折叠了几下随手丢在了一旁的铜盆中,琯夷身子往前探了探,拼命眨了眨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公公,我……我眼睛看不见了,我是不是真的瞎了?我要是瞎了便不能干活了,他们肯定要把我赶出宫,我该怎么活呢?我好可怜……”   “不错,还知道避开点心。”   琯夷一怔,她不是饿怕了吗?怎么舍得把御用糕点压坏?咧嘴干笑:“公公,我现在看到了,刚刚真的看不到了,我以为我眼瞎了呢。”   “三千两我记着了。”   “公公,那真不是我打碎的,是雪雪自己跳上去的,我只是去救它,有功无过。”身上的伤疤火辣辣的疼,加之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她委屈的嘀咕道,“三千两,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琯夷尴尬的看向他:“只喝汤,我没吃饱。”   说完眼睛直勾勾盯着还未拆包的点心,咽了一口唾沫,伸出粉色的小舌舔了舔嘴唇,李成忱淡瞥了她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挑开了外面的纸包,两块用玫瑰酱勾花的玫瑰千层酥衬着两片青翠芦叶煞是让人食欲大动:“好好看,点心也能做得这么好看?我都不舍得吃了。”   “那就不要吃了。”   “那多不好意思,食物不吃便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它会伤心的。”   李成忱用芦叶包了一块递给她:“谬论。”   琯夷抬了抬手,疼痛难忍,遂作罢,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层层酥脆混着玫瑰酱入口即化:“好好吃,公公你快尝一尝,这个真的很好吃的。”   细碎的发扫过他的手背痒痒的,他心头一动,不适的往回收了手,偏头看到不知何时入内的小松子和崔医女,把点心放到她唇边冷冷道:“快点吃,吃完让崔医女帮你诊脉换药。”   她两口便吞了下去,蹭了他一手的口水碎屑,李成忱皱眉用帕子擦了擦,负手起身:“崔医女,请。”   崔医女坐在床榻旁的圆凳上,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把了把脉:“我换个方子,再服用三日汤药即可。”   “她头部刚刚遭受了重物撞击,劳烦崔医女查看一下。”   小松子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瞬间了然:“琯夷,那个瓶子……”   “我知道它很贵,可那不是……”她正欲辩解两句瞥到他冰冷的目光识趣的闭了嘴。   崔医女查看完她头部的伤口问道:“有无头晕恶心之状?”   对于问诊大夫她向来听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等等,头晕?她刚刚还在他怀中说头晕,现在岂不是亲口承认自己一直在说谎?好尴尬……   “无甚大碍。”   “公公,戌时一刻了。”小松子把碎瓷片清理干净上前低声回禀。   他淡淡应了一声,另取了一件紫袍穿戴整齐,披上鸦青羽缎披风,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出了房门。   崔医女褪下她的亵衣,她打了一个寒颤赔笑道:“崔医女,能不能换个药?”   “怎么了?”   “公公说这个药里掺了少许软筋散,我才浑身无力的,我不喜欢这种不能动的感觉。”   崔医女拆下层层纱布,细细检查了一遍伤痕:“软筋散是公公特意让我加的,他说你不太老实。”   不太老实?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抹在身上,崔医女笑道:“能得李总管如此青睐,姑娘很是厉害。”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舒服的在被窝里蹭了蹭,不知这算不算是修来的福分,有朝一日竟然可以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动了动胳膊活动自如似乎不那么疼了。   “琯夷?”   拥被起身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讶异道:“江蓠,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特来看看你。”   “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江蓠望着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更不必说,怎么看怎么不好,眼圈一红:“琯夷,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怎么又哭了?”琯夷手忙脚乱帮她擦了擦眼泪,“你在司珍坊怎么样?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因是李总管调去的,青碧姑姑待我很好。”   “公公他让我去灵徽宫当值。”如愿看到江蓠不可置信的目光,她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也感觉我十分不靠谱?”   江蓠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琯夷,你实话告诉我,你和李总管有没有……有没有结成对食?”   琯夷脸颊蓦然红了,她倒是想,她现在可喜欢他了,若是就这样陪在他身边似乎一辈子待在深宫内苑也没有那么长:“没有。”   “他待你似有不同。”   “我是傻了点,笨了些,但有些事情我还是隐隐约约知道的,大概我对他而言还有一些用处,他便顺手帮了我一把。”琯夷难得认真的看着江蓠郑重其事道,“但我似乎喜欢上他了。”   江蓠瞳孔微微收缩,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可以和他结成对食,以求护佑,但你绝不能喜欢上他。”   “为什么?”   “他可是太监,他能给你什么?老死宫中,更无子嗣延续,晚年你又当如何?”   “我喜欢他,无关他是谁,太监又如何?在我心里他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他老了我可以照顾他,为他送终,然后陪他一块死。”   心中无端的悸动,话便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江蓠曾告诉她,喜欢一个人便是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日日思量全系他一人,为了他你什么事情都甘愿去做,哪怕舍了这条命。   短短几日她似乎明白了,似乎又不太明白,若现下为了李成忱要舍了这条命,她愿意吗?她那样拼命的活着应当还是不愿意的。   “此话当真?”   “因为他长得好看我才喜欢他啊,公公他也看不上我的,对食什么的更是无中生有。”琯夷牵着江蓠的手弯眼而笑,“无中生有我是不是用对了?我会说成语了,我简直太有才了,我……”   话音未落,瞥到屏风后的一角紫袍不知为何心下一沉,敛了笑容:“公公,你回来了?”   李成忱从屏风后转出来,江蓠慌忙起身,低垂着头对着他深深一礼:“江蓠谢过李总管。”   他面色阴沉,眉宇间有些倦怠,扬了扬下巴以示应答,空气瞬间凝滞,压得江蓠喘不过气来:“不便扰了公公歇息,先行告辞。”   阳光透过疏窗打在他的身上,俊朗阴柔的眉眼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冷厉,琯夷掀被下床,沓着绣花鞋走到他身后帮他宽下披风,总这么白吃白喝白住享清福,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踏实。   “公公,你饿了吗?还是想先睡一觉?”   “你饿了?”   “没有没有。”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悄悄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她真的好饿,昨晚她喝了两碗鸡汤,吃了两块玫瑰千层酥,一盘花卷,两个鸡腿,一碟花生米,怎么今早醒来感觉那好像是在梦里吃得,完了完了,床上还有被她撒的点心碎屑,花生米皮,“我去帮公公收拾床榻。”   “不必了,满屋药味熏得头疼,我略躺躺,一个时辰后叫我。”   李成忱径自走到软榻旁和衣枕臂而眠,许是太过劳累,阖目便睡着了,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迟疑的伸手过去又收了回来。   他睫毛很长,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稍稍离得近了些,小心翼翼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睫毛,嘴角盈满笑容,认真的隔空慢慢描画他脸部轮廓,心中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努了努鼻子仔细嗅了嗅,扯着衣服低头闻了闻,挺好闻的,怎么就熏得头疼了?打开所有窗户通风,阳光撒入室内,分外刺眼。   李成忱不适的伸手遮住了眼睛,她拿起一本书挡在他眼前,踮起脚尖把临榻的窗户关好,牵动伤口,只能垂下手臂盯着案几上的瓶瓶罐罐缓了好大一会,三千两啊!不知碎裂的瓷片还能不能卖钱?   瞥到长颈白瓷瓶中零零落落有些残败的红梅花,眸光一亮,翻出一把剪刀便跑了出去,院子里种了那么多红梅花可见公公极喜欢梅香的,多剪一些熏熏屋子。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琯夷再未见过他,小松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从未过过如此舒坦的日子,渐渐的有点乐不思蜀。   李成忱拎着一个包袱入内,琯夷穿着碧色夹袄,满头乌发结成一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正靠在软榻上哼着小调绣花:“公公,你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欢喜雀跃的迎了上去,清亮的眼睛满是笑意,几日不见,气色好了不少,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宛若阳春三月的灼灼桃花。   “公公是不是我在这里扰了你休息了,你都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我还挺想你的……”声若蚊蝇后面的话低不可闻,食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一起,“你就当我是空气,我很听话的,绝不会扰了你休息。”   “把衣服换上。我带你去灵徽宫。”   未待她回话,他已经负手转至屏风外间,倒了一杯热茶,看着长颈白瓷瓶中插的乱七八糟的红梅花皱了皱眉。   “我换好了。”簇新的粉色宫衣,袖口领口用葱绿色丝线绣了简单的花纹,挽了单髻上簪一朵铃兰绢花,柳眉杏目,清秀可人,“我现在可以穿二等宫女的宫衣吗?这件衣服真好看,比上次那件还好看。”   “走吧。”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琯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安静的有些过分,一路行来不少宫女太监对着李成忱行礼,她低眉顺目罕见的乖觉。   “怎么了?”   “我……我怕自己不懂礼数冲撞了贵妃娘娘。”   他从怀里掏出一双兔绒手套戴在她的手上,冻疮恢复的比较慢,伤疤脱落露出粉色的新皮,常年劳作的手结了厚厚的茧粗糙难看,琯夷意识到什么,微微蜷缩了手指,贵妃娘娘看了心烦会不会把她的手给剁了?还是公公思虑周全。   手套上依稀残余着他身上的体温,白色的绒毛包裹住她的手掌,分外暖和,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没事。”   这算不算安慰,姑且当做在哄她好了,公公好温柔,其实只要待在他身边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无措,反正有他在。   灵徽宫曲桥玉栏,白梅怒放,兰桂花草,错落有致,暗香浮动,内殿铺了厚厚一层地毯,摆设典雅精巧,笼了地龙,暖意融融,琯夷从未见过这般之于她近乎可以称得上仙境的地方,谨小慎微低垂着头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侍立在侧的只有两名蓝衣宫女,软榻上卧着一名美人,膝上盖着白虎皮毯子,月白色宽袖外袍上绣着素净的玉兰,梳着流云髻,簪了三支通透如水的白玉梅花钗,眉如远黛,眼若秋波,唇似丹砂,芊芊玉手晃着摇篮满目温柔。   旁边男子锦衣玉带,眉若刀裁,眸似寒星,气宇轩昂,雍容清贵,骨节分明的手提着一枚玉佩逗弄着襁褓中的孩子,书案旁坐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眉清目秀,手执书卷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讨喜,侧旁之人,金冠蟒袍,面容俊美,七八岁的样子,正在研墨。   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是神仙下凡,那个美人就是宠冠后宫的熹贵妃娘娘吧,丽妃娘娘与之相比确实还是差那么一些气质的,旁边的男子不会是皇上吧?爹娘,女儿有朝一日竟然可以见到皇上,没人告诉她皇上是个美男子啊!   萧赭收了玉佩侧目看了一眼笑着问道:“成忱,这就是你选的宫女?”   “奴婢琯夷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琯夷?”熹贵妃抬眸打量了她几眼淡淡道,“起来吧!”   “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萧璟放下手中的墨琔,小小年纪黑眸中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熹贵妃颔首笑了:“璟儿说得不错,这名字倒也雅致。”   琯夷蹙眉,装作听懂的样子其实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这还是她的名字吗?文绉绉的听起来确实挺好听的。   萧璟摊开一张宣纸,提笔把诗写了下来,吹了吹其上墨迹,双手呈给萧赭:“父皇看看儿臣近来可长进了?”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有卫蜀风骨,然劲道不足,火候欠缺。”   “不及李总管一分。”   萧赭温言笑道:“成忱书法世人难望其项背,朕尚且不及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萧珞闻言从书案旁走了过来摇了摇萧赭的袖口:“父皇,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熹贵妃把萧珞揽入怀中:“是哥哥教给你的?”   他点了点头,萧赭起身摸了摸萧璟的脑袋:“成忱之才堪为太子师。”   “奴才不敢。”李成忱忙下跪行礼,琯夷看到他跪自己忍不住也要下跪,硬生生忍住,绞尽脑汁思考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迷迷糊糊。   萧赭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身,柔声对熹贵妃道:“朕晚上再过来用膳。”   “臣妾恭送皇上。”   萧璟、萧珞亦端端正正行了礼:“儿臣恭送父皇。”   待二人走后萧璟把宣纸卷好放在琯夷手中道:“既是写你的名字,本王便把它送给你了。”   她受宠若惊委身一礼:“奴婢谢过太子殿下。”   “不过本王要换一张一模一样的李总管的墨宝。”他狡黠一笑,“你可要记住了。”   “奴……奴婢记下了。”   “哥哥教写字。”   “好,哥哥教你写字。”萧璟挑了挑眉毛,挑了一支狼毫笔在指间转了一圈,蘸了一下墨,把毛笔递到萧珞手里,手把手耐心的教他写字。   “浣棋,你带琯夷先行熟悉一下宫里规矩。”   “是。”   “奴婢告退。”   琯夷尾随浣棋退下,步入偏殿,浣棋笑盈盈的说道:“娘娘喜静,并无太多宫人侍奉,咱们灵徽宫因着娘娘宽和也无太大规矩,只有一样,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之事切不可粗心大意。”   她带着琯夷把灵徽宫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一条一条仔细交代:“娘娘不喜奢华,平常宫衣捡着素雅的式样就好,外殿梅瓶里每日需供奉新鲜的花朵,茶房里有一排粉瓷盅是各类花茶,按着节气轮换冲泡。   午时三刻娘娘小憩半刻,香炉里燃上安神香,净手时用的是泡了半宿的玫瑰花汁,之后娘娘习惯在西暖阁临书习字,我瞧着你是个机灵的丫头,这些可能记得?”   “是,谢过姐姐教导。”   “你也不必忧心,日子久了娘娘的脾气你也就清楚了。其实娘娘不曾苛责过下人,你熟悉一下,我先去内殿伺候着。”   琯夷在茶房中看着摆放整齐的茶盅,掀开几个盖子瞧了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细细梳理浣棋所嘱咐的话,苍天啊!大地啊!是她太笨了么?这叫无太大规矩?真该拿张纸好好记下来翻来覆去的看,奈何自己既不会写字也看不懂字,不过皇上、贵妃娘娘包括太子、皇子似乎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从袖口掏出宣纸展开,认了好大一会只认得一个“玉”一个“飞”字,让公公写一张一模一样的?太子殿下直接让他写不就得了,她去找公公讨,简直是自讨苦吃,哭是行不通了,加倍献殷勤试试?装巧卖乖总是没有错的。   腾龙阁,萧赭把几本奏折递给李成忱,他翻开略扫了一遍,都是请立皇后的折子:“皇上有何打算?”   “文嵩无声无息便压下岁贡一案,可见其在朝中的势力,魏成慎才能俱佳然其魏府平平无奇已经不足以牵制文齐势力,魏家出一个皇后已经足够了,泠徽意不在此,不宜为后,母仪天下。”   萧赭敲了敲桌子上的密信,司马旌所呈,晋州三次告捷,边角注有小小的三个字“吾妹,安。”   “建业晋州接连告捷,朕心甚慰。”   “司徒、司马一门皆满门忠烈,入朝者为民立命,入军者为国尽忠,留守京都,可堪重用。”   “可惜两府皆没有未出阁的长房嫡女。”萧赭手指敲打着几案,“此事暂缓,你去查一查柳府与文府有无过密往来。”   李成忱一怔点头应允,他似洞悉他所思所想收了密信道:“你自感对柳府有所愧疚,朕知道彻查柳府难为你了,丽妃若安分守己,朕答应你,允她一世荣华,柳府若恪守本分,朕也答应你,绝不杀一人。”   “奴才不敢。”   “朕说过多次,无需在朕面前自称奴才。”   李成忱义正言辞道:“皇上,法度不可废,特例不可取。轻则有损皇上圣明,重则动摇国之根本。”   萧赭无可奈何的轻笑:“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傲气全在骨子里了,朕视你为臣,为友,为知己,可从未把你当做奴才,你事事为朕谋划周全,吾心甚慰。”   “皇上言重了。”   “功归于上,过归于己,若臣子都似你这般,天下大治。”萧赭话锋一转笑言,“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亲自挑选宫女了?”   “碰巧。”   “那你可知世上碰巧之事大多是其中一人有意为之?往后琯夷还是宿在你院子里侍奉你的衣食起居吧!”   “皇上误会了。”   萧赭摆了摆手:“君无戏言,李成忱接旨。”   他只好跪下行礼谢恩:“奴才领旨。”   戌时三刻李成忱回到院子里,刚刚踏进门琯夷便热情的替他宽衣,脱下披风,刚刚触到腰带便被他一把按住了手:“不用。”   她讪讪收回了手,连拉带拽把他按到了床上,端来一盆热水:“公公累了一天了,我替你洗脚。”   “不用。”   “很舒服的,你不要一直说不用,试一试好不好?就一下下。”琯夷边说边把他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帮他褪下黑靴,瞥到里面的袜子竟然是自己做得那双,咧嘴一笑,用手试了试水温,“公公,你试一下烫不烫?”   “你怎么又回来了?”   “贵妃娘娘让我每晚回来侍奉你的衣食起居。”她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帮他洗脚,脚背旧伤斑斑,脚趾变型,触手冷的像一块冰块,“你不会赶我走吧?”   “你说呢?”   “贵妃娘娘懿旨,不得违抗。”她手指有意无意摩挲着他脚上的疤痕,“贵妃娘娘真是个美人,皇上长得也好看。”   “你除了说好看还会说什么”   “公公姿容俊美。”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反正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第十四章   李成忱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琯夷托着他的脚放在膝上用帕子擦净水滴,不知是不是烛光太过温柔,心头一阵柔软任由她忙前忙后却未出声制止。   “这是什么?”她盯着桌案上一盘圆圆的物什打量了好大一会。   “桂圆,补气血。”   “可以吃吗?”   李成忱剥了壳递给一颗,琯夷咬了一口眼睛亮亮的:“好甜。”   “把核吐出来。”   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张口吐出一颗咬碎的核干笑道:“那个……我不知道这个不能吃。”   他未理会她走到书案旁执笔写字,写字!现在让他多写一句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眼珠转了转,抱着一盘桂圆爬到了软榻上:“公公,你能把今天太子殿下念得诗写给我看看吗?”   狼毫笔飞快的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行她看不懂的字,执笔蘸墨时琯夷讨好的凑过去笑道:“贵妃娘娘不是说是我的名字吗?我想看看。”   “你看得懂?”   “我可以学啊!下次我就看得明白了。”琯夷起身拍着胸脯做保证,白瓷盘倾斜几颗桂圆顺着裙裾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她用手不好意思的挡了挡脸颊,俯身去捡掉落的桂圆。   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剥开塞在口中咀嚼了几下吐出一个核,枣生桂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桂圆,公公也需要补气血吗?   她小心翼翼挪了过去笨拙的研了几下墨:“公公,你就写给我看一下好不好?你看我以后要在灵徽宫当值,伺候笔墨怎么能一个字都不认识呢?”   李成忱侧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琯夷被他看的心里发虚,询问的与他四目相对,目光定在自己的手上讪讪道:“我知道很难看,公公不用特意提醒我。”   “伺候笔墨?”   他反问了一句挑了挑眉毛,她握着墨琔的手紧了紧:“不对吗?还是我研墨有问题?”   李成忱用笔杆敲了敲她的手背,抬了抬她的手腕,至持墨垂直平正方道:“姿势端庄,力度轻重快慢适中,用力过轻过重,太急太缓,墨汁皆必粗而不匀。用力过轻,速度太缓,浪费时间且墨浮;用力过重,速度过急,则墨粗而生沬,色亦无光。”   她扯着衣袖,认认真真琢磨着他的话,微翘着兰花指别扭的磨了一会:“公公,你看这样对吗?”   “不错。”   公公在夸她吗?小松子说得不错,公公果然喜欢老实识字的女子,似乎沾染了墨水话真的少了呢,以后总不能老是叽叽喳喳缠着他说些有的没的吧,他肯定会厌烦的,每次说些文绉绉的话自己听不懂,每晚写那么多字自己也看不明白。   她要学习识字,学习书画,她那样喜欢他,总要离他近些才好,等等,她不是要让他写诗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磨墨?   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正欲说什么,低头垂眸,李成忱披着大氅,乌发用发带松松打了一个结,慵懒清俊,修长的指执着一支紫竹狼毫笔而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她又忘了,她果然是只会说好看的。   蹑手蹑脚走到床榻旁用一根线绳量了量靴子的大小,这靴子看着好看确实是不够暖和的,明日剪个纸样做一双舒服厚实的。   心下窃喜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书桌旁:“公公,喝茶。”   “嗯。”   他头也未抬,伸手去摸杯子,琯夷悄悄往前送了送,瞧着他喝完半杯复又放下,目光顺着他的薄唇往下至脖颈再往下单衣半敞露出清瘦的锁骨,完了完了,她怎么感觉他做什么都好看,真是无药可医了。   脸颊不期染上一层胭脂色,抱着一盘桂圆坐在软榻上剥皮,吃的兴起,不知不觉大半盘便没有了。   “不能吃太多,上火,会适得其反。”   “是吗?”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上的果壳,不情不愿的把盘子放到了桌案上,“公公,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你就帮我写一写好不好?”   他放下笔起身随后把披风丢在了雕花木架上,竟然……竟然睡了!   因心头郁结,她醒的比往常早,室内一灯如豆,透过疏窗隐隐可见东方泛起浅淡的鱼肚白,揉了揉眼睛披衣起身,床榻收拾的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就着青铜盆中的温水洗了一把脸,简单盘了一个发髻,不经意瞥到书案上有一张用镇石压着的宣纸,上书“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   她虽看不懂所谓书法,也知这字写的分外好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好吧,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好看。   推门而出,外面下了薄薄一层白霜,李成忱身穿一件宽衣窄袖的蓝色单袍,缎带束发,手持一把长剑,身形奇快,剑招无形,衬着胭脂红梅,潇洒利落的身影不由让她看得痴了。   他察觉到动静反手执剑负在身后,额上淡淡一层薄汗濡湿了额间的几缕碎发,琯夷眨了眨眼睛,咽了一口口水,朱唇微启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冰凉的触感传来,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微微俯身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大气也不敢喘,不会是要亲她吧?她该怎么办?是不是要闭上眼睛?   脑袋里迷迷糊糊混沌一片,兜头一个白帕子覆在了她的鼻子上,她惊愕的对视着他的眼睛:“别动,桂圆吃多了,流鼻血。”   “啊?”琯夷扬着头用白帕子捂着鼻子,手足无措道,“我下次记住了。”   李成忱未再说什么,留她一个人呆愣愣在原地站了好久,回神时他已经换了紫袍,戴上了发冠,显然要去腾龙阁当值:“公公,书桌上的字能不能送我?”   “晚上我检查。”   “什么?”   “识字。”   灵徽阁,琯夷端了兑了玫瑰花汁的温水放到内室,倒退着步子退了出去,正欲拿了剪刀去院外剪白梅花,萧璟玉冠束发,身穿白衣箭袖锦袍,手持一把精美的短剑迈步走了进来。   侍立的宫女忙递上帕子,他拭了拭额上的薄汗,接过她递过来的温茶喝了几口道:“可办妥了?”   琯夷忙从袖口掏出折叠整齐的宣纸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太子殿下请过目。”   “差事办得不错。”萧璟捧着墨宝眉开眼笑,“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不敢。”   “李总管一字百金,父王收藏了一卷他写得《五湖志》,宝贝的和什么似的。”   一字百金?她是不是应该平常多扒拉扒拉他作废的纸稿?发财了,发财了,出宫之前多捡一些,出宫之后她怎么着也是富甲一方的土财主。   “可想好了?”   “太子殿下能不能教奴婢认认这几个字?”   萧璟从荷包中掏出一颗金瓜子丢给她:“本王有要事在身,改日吧!”   “奴婢谢太子殿下赏。”琯夷乐滋滋的拈着金瓜子放到荷包中,左右思量不放心的把原本系在腰间的荷包谨慎的放入怀中,她最喜欢钱了,还是钱比较实在,不过她找谁帮她识字呢?   门外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的声音传来:“哥哥今日约了司徒舒文比骑射,你若不懂可来问我。”   “奴婢参见二皇子。”   “免礼。”萧珞眉清目秀,笑起来分外俊秀可人。   从袖口掏出萧璟题字的宣纸展开隔了一段距离问道:“二皇子可否慢点帮奴婢读一遍?”   萧珞手指划过宣纸上一个一个的字读的极慢:“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   琯夷在心里跟着默念虚心的点了点头,屈膝一礼道:“奴婢谢过二皇子,先行告退。”   院外白梅似雪,暗香浮动,她口中不停重复着那句诗“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挑拣了几枝花朵繁盛的枝丫剪了放在木盘中嗅了嗅:“好香。”   “都剪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错落白梅之中她惊喜交加的抬头:“公公,你怎么来了?”   “接二皇子去腾龙阁。”李成忱拿起一枝白梅花皱了皱眉,随手丢了出去,“梅,在意在魂在骨。”   “魂?骨?”她听得渗人打了一个哆嗦嘟囔道,“那不是成精了么?”   李成忱扬了扬下巴,琯夷仰头看去,上方抽出的一根老枝仅有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了许久蓦然惊喜道,“这么看起来倒有些像公公写得字。”   话刚刚出口,她若有所思的看向他,李成忱挑眉一笑,她亦弯了弯眉眼,“我似乎懂那么一点点了。”   踮起脚尖想去剪,尝试了几次堪堪够到就是剪不下来,他伸手扯下花枝,琯夷欣喜的把剪刀放到梅枝上询问的望向他,在得到他的眼神应允后方咔嚓一声剪断。   朵朵白梅簌簌而落,其中一朵恰好落在了她的鬓角,李成忱手指动了动又收了回来,垂在身侧虚握成拳迈步往正殿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我是不是被公公绕进去了? 李成忱(挑眉)   ☆、第十五章   琯夷用雕花木盘呈着白梅花入殿时,李成忱尾随在萧珞身后正欲离开,她委身对着萧珞一礼,抬眸对着他笑了笑,他看了看白梅花余光瞥了她一眼走出了大殿。   “禀娘娘,文贵妃、丽妃、贤妃、姚嫔、李贵人求见。”   卓安打了个千低声回禀,熹贵妃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挑拣着木盘中的白梅花闻言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少倾,衣鬟鬓影,袅娜生香,文贵妃玫红宽袖宫衣上绣几朵繁杂雍容的青蓝牡丹,飞鸾髻上一支如意云头鸾凤点翠钗熠熠生辉,比起熹贵妃的一清如水,似乎文贵妃更符合琯夷印象中贵妃的高贵华丽。   “妾身参见熹贵妃娘娘。”众妃嫔款款行礼,文贵妃只略略低了一下头。   “不必多礼,坐吧。”   熹贵妃用剪刀修剪着梅枝,琯夷走到茶房中泡茶,文贵妃喜欢闵舟清茶,丽妃只用花茶,贤妃均可,姚嫔偏爱奶茶,李贵人喜红茶,刚刚找到对应的茶叶浣棋提着滚烫的热水走了进来。   “浣棋姐姐,我泡一次你看看可还对?”   浣棋分配着不同的茶具,颔首点头看着她略显笨拙的手法间或提点一二:“李总管送来的丫头定然聪慧伶俐,我不过教了一次现下也有模有样的了。”   “那是姐姐教的好。”琯夷把茶杯一一放在托盘中问道,“贤妃娘娘有孕在身,不若把清茶换成奶茶吧?”   “也好,贤妃娘娘身子重了,娘娘已免了晨昏定省,不知今日为何而来?”说着便招呼着小宫女把几份精致的点心率先端了出去,“去吧,别弄错位置了。”   “是。”   殿内静悄悄的气氛凝滞,熹贵妃慢条斯理修剪着花枝,小几上落了一层断枝残花,琯夷一一奉了茶,至丽妃处她狭长的丹凤眼上扬讥诮的瞥了她一眼,用帕子漫不经心擦拭着削葱般的芊芊玉手:“茶盏上都是水没有看到吗?贵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宫女越来越不知礼数了。”   粉瓷茶盏上隐有一滴水渍,她忙下跪用帕子擦拭却被她厌弃的摆了摆手:“真是没有规矩。”   剪刀放在小几上不轻不重的声音清晰可闻,熹贵妃用茶盖拨弄着一片浮叶饮了一口茶:“琯夷,起来吧!”   她冷汗涔涔侧立在熹贵妃身后,所谓别有深意,所谓意有所指,依照她现在的脑袋怎么可能听得出背后的那层意思,又怎么能如公公所言那般为主子谋划呢?   “姐姐如此偏袒奴才?”文贵妃似笑非笑趾高气扬,那笑容在琯夷看来假的厉害隐隐透着几分阴寒。   “古有瓷壁沁露之源,皇上与本宫素喜一个雅字,琯夷何罪之有?”室内暖热,热气氤氲之中果见细细的水珠似露水一般凝结在瓷壁上,“妹妹不知其典?”   丽妃讪讪笑了笑,不情不愿的喝了一口茶,文贵妃冷睨了一眼:“方才臣妾所述之事,姐姐意下如何?”   “皇上雨露均沾,很是公允,本宫无甚劝诫之处。”熹贵妃含笑看着贤妃,“本宫瞧着脸色不太好,宣太医诊诊脉,浣书,把乌蒙进贡的血燕送去芙云宫给贤妃补补气血。”   “妾身谢过娘娘。”   “本宫乏了,无事便退下吧!”   众人稀稀落落告退,琯夷清理着小几上的花枝:“请娘娘责罚。”   “无妨,此事与你无关。”   小宫女把早膳摆在桌案上,浣书搀扶着熹贵妃坐下,在她膝上盖了一条毯子置了手炉道:“娘娘也太过好脾气了些。”   “风平浪静已是难得。”她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羹道,“去司珍坊把那套翡翠牡丹紫金钗取来,让高巍送去庆华宫,便说是皇上赏的。”   “娘娘,我去吧!”琯夷听到司珍坊三个字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好。”   沿着九曲回廊去往司珍坊的路上,她不由在想,熹贵妃娘娘果然待人宽和,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身处后宫内院却总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似乎什么事情都牵动不了她太大的情绪起伏,丽妃的美灼烧的人眼睛疼,莫论文贵妃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气势,这样想来,公公安排她在灵徽宫当值,如此思量待她是极好的。   江蓠对于琯夷的到来很是意外,把她悄悄拉到自己房间从枕下摸出一包话梅:“我偷偷给你藏得。”   她拈起一颗放入口中酸的她龇牙咧嘴,江蓠掩唇笑个不停:“可还好吃?”   “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还戏弄我。”   “你身体如何了?”   琯夷展展胳膊伸伸腿歪头笑道:“你没有发现本姑娘现在貌美如花吗?”   江蓠笑着点头:“嗯。”   “好啊,你还笑我?”她上前去抓她的痒,笑得江蓠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轻飘飘一张纸因为两人的嬉闹从袖口飘了出来,江蓠展开念道:“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   “你快考考我,看我能否认全了?”   “你要学字?”   “对啊,贵妃娘娘是个有才学的人,我在旁伺候总不能大字不识一个,哪天收拾书案不小心丢错了,轻则板子伺候,重则可能我这小脑袋就搬家了。”   琯夷边说边在心里不停的默念纸上的诗:“公公他那么厉害,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好,离他更近一点,也不至于他说话我会听不明白,平白惹出不少笑话,虽然我挺喜欢看他笑得。江蓠,江蓠,你知道吗?他对我笑了呢,可好看了,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江蓠迟疑片刻道,“李总管仪表才学俱佳,可你也要知道能安稳做到他这个位置,此人心思城府不是你能看透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对我这般好。”   她很笨,不怎么聪明,爹不疼娘不爱,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她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有一天死了也不会有一个人记得她,江蓠入浣衣坊是第一个对她以心相交的人,会偷偷留给她半个馒头,会悄悄给她做绢花做手套,会在她冷时紧紧抱着她给她温暖。   她像一株杂草怎么样容易活下来她便怎么样活,她可以死皮赖脸油嘴滑舌,可以谨小慎微懦弱无能,她贪财冷漠、自私自利,她并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施以援手,哪怕江蓠如此待她,那日若非阴差阳错她也是不愿代她受苦的,所以次日她骗了她。   可那个傻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后来她想最起码有个人是记得她的,足够了。   她在自己尚且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多管闲事去帮她,若可牺牲自己换她一生合乐,很划算,可她心里清楚,李成忱为何又要帮她呢?可他真的帮了她。   江蓠给了她牵系,他却给了她温暖,直达心底的希望与安心。   “琯夷,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陪着你。”   “你还是教我把这一行字认全吧!”琯夷一字一字念给她听,江蓠纠正了她的发音,耐心给她讲解了每个字的意思。   “这字是李总管写得?”   “太子殿下的墨宝,你说值不值钱?”   “好生收着,以后可是无价之宝。”   “时辰不早了,改日再来看你,我还要去腾龙阁办差事。”   琯夷把话梅揣在怀里向青碧姑姑出示了灵徽宫的令牌取了装着翡翠牡丹紫金钗的匣子。   腾龙阁可是皇上住的地方,想想都觉得腿软,踏着汉白玉镂祥云的台阶走上长廊一眼瞅到了小松子。   “公公在内殿整理公文。”小松子也看到了她,跑过来低声道。   “我找高巍高公公。”   小松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对着一位刚刚出来的紫袍公公道:“高公公,灵徽宫的琯夷姑娘找你。”   那人五官端正,看上去比李成忱略长些年纪,皮肤细白:“琯夷姑娘何事?”   “贵妃娘娘劳烦高公公把这套金钗送去庆华宫,说是皇上赏的。”   “我知道了。”耳听灵徽宫三个字高巍面上一副了然的神色,接过匣子未做耽搁嘱咐了小太监几句便匆匆离去。   琯夷回身之时看到朱漆雕花木门旁的熟悉身影笑道:“公公,好巧。”   “你怎么来了?”   “我帮贵妃娘娘办差事。”   她上前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往角落里拉了拉:“我今日似乎做错事了。”   李成忱低头看了她一眼,她便如实对他复述了一遍所有的细枝末节,若果真是她做错了事情她也好知道错在了什么地方及时改正,不要给熹贵妃娘娘添了麻烦才好。   “与你无关。”   他淡淡吐出四个字,琯夷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从纸包中拿了一颗话梅趁他不妨踮起脚尖送到了他的唇边。   李成忱未作他想张口也便吃了,她盯着他冷冷的面容感觉口中发酸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公公,你没有味觉吗?”   他瞪了她一眼,琯夷赶忙赔笑:“不酸吗?”   “甜的。”   不会吧!甜的!她骤然睁大了眼睛怀疑的拈了一颗丢入口中,酸的她皱着一张脸闭着眼睛,明明就是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难道公公吃的是甜的我吃就变成酸的了?天理何在! 李成忱:……   ☆、第十六章   睁开眼睛时萧珞歪头盯着她看,好奇的捏了一颗话梅塞入口中,咀嚼了两口皱了皱眉:“酸。”   琯夷收了纸包胆战心惊的半跪在地上掏出帕子给他擦口水,若被有心人瞧见二皇子吃了她的东西出了什么状况,谋害皇子的罪名她可担当不起,抬眸询问的望向李成忱,他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萧珞把话梅核吐了出来,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道:“你喜欢吃?”   她飞快的摇了摇头意识到什么又笑着点了点头,敢怒不敢言的小声嘟囔:“骗人,明明就是酸的。”   回灵徽宫的路上,萧珞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跑,她与李成忱尾随在身后,他身材修长,自己勉强和他的肩膀一般高,二人并行没由来紧张的手心出汗,是不是应该找点话说?   做了几个深呼吸,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公公,小松子叫什么名字?”   “松风。”   “中风?”她咬着嘴唇竭力忍住不笑,杏仁桃花眼荡着细碎的阳光溢满了笑意。   他挑了挑眉,扬着下巴示意她望向不远处的一片松林,细风拂过,松针簌簌作响,琯夷干笑:“松……松风……,松树、大风我知道的。”   萧珞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李成忱问道:“可是出自王摩诘的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琯夷目瞪口呆,啥?松树?大风?大山?月亮?琴?不过三四岁的小娃娃话都说不太利索,这些文绉绉的诗词是怎么背下来的?她不就是找个话聊一聊而已,眼下真有点自讨苦吃。   李成忱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问她:“可记住了?”   “啊?记……记住?记住了。松风吹什么什么带,山月什么什么琴?”谁记得住啊?你又没说让我记住,还考我,暗暗在心里腹诽了几句面上堆满笑容,抿唇看着他笑。   萧珞拉了拉李成忱的衣袖,软软糯糯道:“抱。”   李成忱俯身把他抱了起来,动作娴熟,萧珞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茶花丛笑道:“给母妃。”   他抱着萧珞走向白茶花丛,萧珞一本正经的挑选着茶花,笨拙的扯着花枝折了下来,琯夷在旁小心伺候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手指,唯恐被花枝不小心刺破。   萧珞扯了扯李成忱的衣襟扭头看向一丛红茶,他笑着抱着他缓步往前行去,她也想让他抱,让他对她笑,让他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咦?不考她了?二皇子,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多么善解人意的孩子。   “琯夷姑姑。”萧珞拿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红山茶对着她摆了摆手,背光而立,阳光打在二人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她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个字“家”,快步走了过去,“二皇子有何吩咐?”   他身子前倾把手中的红茶花别在了她的鬓角回头对着李成忱问道:“好看吗?”   “嗯。”   琯夷心花怒放,猛然抬头,动作太大鬓间本就没有簪稳的红茶花掉在了地上,她不好意思的去捡红茶花,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几片花瓣翩然飘落,一朵好好的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萧珞怔了怔抵唇而笑,不知为何她竟然瞧出几分爱莫能助的味道。   李成忱抱着萧珞回到灵徽宫时,萧璟正眉飞色舞坐在圆凳上给熹贵妃讲述骑射比赛的结果,熹贵妃轻摇着手边的摇篮满目慈爱的微笑聆听:“母妃,我是不是很厉害?”   “璟儿百步穿杨,真是长进不少。”   纵然再如何天纵奇才老成持重不过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得到熹贵妃的赞赏他兴致勃勃拍着胸脯道:“母妃,春日围猎,儿臣亲自射杀白虎给你做条毯子可好?”   “好,不过你莫要忘了母妃的话。”   “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萧璟双手一揖狡黠的勾了勾眼角,“母妃可放心了?”   熹贵妃笑而不语,萧珞跑过去把白茶花递到她手中侧目疑惑的看着萧璟道:“哥哥?”   他捏了捏他粉白的脸颊:“弟弟,哥哥今日射了三只大雁呢。”   “哥哥好厉害。”   他把萧珞抱到软榻上坐下,不经意瞥到琯夷起身走了过去低声道:“本王答应教你认那句诗的,决不会食言。”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奴才晚上回去教她便好。”李成忱颔首一礼淡淡开口,冷冷瞥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了,怎么总是做错事?她也很无奈啊!   “得李总管为师,三生有幸,琯夷,你可要好好学。”   “奴婢遵命。”   萧赭处理完公文在灵徽宫用得晚膳,琯夷温了一壶桂花酒放在小几上,浣书、浣棋又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熹贵妃摘了一朵白梅花漫不经心的摆在翡翠荷叶盘的边沿:“软玉温香你就莫要孤灯冷月玉枕生寒了。”   “又来扰你了?”   熹贵妃自斟了一杯酒淡淡嗯了一声:“我可没有姐姐的本事帮你把后宫的美人管理的服服帖帖。”   “立后的折子可是堆满御案了。”   “你有何打算?”   萧赭歪在软榻上神色疲倦:“暂无合适人选。”   “你魂牵梦萦的美人还未寻到?”熹贵妃饮了一杯酒好奇的问道,“若是她想必你就没有意见了。”   “也许。”萧赭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缜密狠厉决绝,譬如后宫妃嫔不过是他用来权衡朝堂的棋子,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冷静自持是以宫中美人皆在他需要时才会偶有临幸,魏泠徽还是第一次看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看来这还真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即可立后牵制住文沁,你也可得偿所愿。”   “我甚至不知她姓氏名谁,天下之大何处去寻?何况我怎么忍心把她囚禁在这步步为营的后宫之中?”萧赭眼底划过一丝落寞,饮尽杯中酒揉了揉额心道,“司马旌接连告捷,择日班师回朝。”   熹贵妃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如此,恭喜皇上。”   琯夷与李成忱一道回院子时繁星满天,宫女提着灯笼点着甬道旁一盏又一盏的宫灯,她盯着地上的影子重叠分开又重叠,脚步刻意循着他影子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影子与之重叠一体。   心下窃喜,一个不查步子不知为何他停下脚步琯夷直直便撞在了他的身上,用手指揉了揉发疼的鼻子轻嘶一声。   “好好走路。”   “哦。”她乖乖应了一声从袖口掏出白日里那朵红茶花,花瓣稀落已然残败,“公公,公公,你感觉我配红茶好看对吗?”   “你把红茶衬的妍丽脱俗。”   琯夷并未听得太清楚自觉的把这句话理解为夸赞,欢呼雀跃道:“我最喜欢红茶花了。”   李成忱淡淡道:“它该好好谢谢你。”   “哎呀,不用那么客气的……”笑容凝结在嘴角,理智瞬间回笼,她有那么丑吗?说话不经大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一路无话,回到房间她挽起袖口殷勤的帮他打了洗脚水:“公公,我帮你洗脚。”   他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由着她跑来跑去瞎忙活,待他坐在书案前写字时琯夷剥着昨晚剩余的小半盘桂圆偷偷观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一会忘得更多,早死早托生,不对,是主动承认错误,态度决定结果,不对不对,什么和什么嘛,她又没做错事情。   “不要吃了,过来。”   她正胡思乱想着,闻言含在口中的桂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联想清晨对着他流鼻血的丢人事迹快速咀嚼了几下悄悄把核吐了出来,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公公?”   书案上摊开着一张写着诗的宣纸,字距极大,她眨了眨眼睛洋洋自得指着上面的字道:“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   “剪开。”   “啊?”   “把字剪开。”   拿来剪刀把宣纸上的字一个一个的剪了下来,边剪边数,一百两金子,一百两金子,一百两金子,发财了,我要不要偷偷把这些字藏起来?   李成忱伸手把字打乱,琯夷瞬间呆若木鸡混乱了,她……她……她竟然不认识了!   手指敲了敲其中一个字,她傻傻的笑,这应该是第几个字来着,完了,又给忘了:“这个略有点难,换一个?”   他指了指旁边的字,琯夷以手遮脸,这么多笔画,她都不知道写了啥,不停的在心里默念这句诗硬是没给她数出来:“不……不太认识……”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笑靥如花的望着他,李成忱皱了皱眉修长的指敲打着另一个字。   完了,又不认识!等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念什么来着,思忖良久讨好笑道:“不……不认识……请公公赐教。”   “琯。”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我的名字!我竟然不认识我的名字!公公你绝对故意的! 李成忱:那又如何? 琯夷: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文化我的错,自我检讨中……   ☆、第十七章   “公公,这是我的名字对么?以前从未有人教过我识字,我也看不知道哪两个字才是我的名字。”   琯夷低垂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一只怯生生的小鹿,李成忱另铺了一张宣纸,负手执笔写了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琯……琯……”   “琯夷。”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的抬头,不过简简单单两个字由他口中说出不知为何竟多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感觉。   他对着她淡淡一笑,挑了挑眉,琯夷试探的指了指宣纸上面的字迟疑道:“我的名字?”   “嗯。”   她歪头瞧了好久,眼睛中隐有晶莹的泪花一闪而过,把一叠散落的纸片整理好:“公公,你明日考我可好?”   “我可以教你。”   “我自己可以的。”琯夷盘腿坐在软榻上,掏出萧璟写给她的那句诗,对照着字体模样按照顺序一一摆放,乌发顺着肩头滑落铺了满榻,乌黑的眼睛中是他从未看到过的坚韧与认真。   已过子时,李成忱枕臂而眠侧头瞧着小几上一灯如豆,她拿着针线还在做针线活,长长的棉线穿过鞋底发出窸窣的声音,琯夷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朝着床榻上的方向瞄了几眼。   轻手轻脚的沓着绣花鞋帮他掖了掖被角把靛青幔帐放了下来,走到书案旁看着宣纸上的两个大字弯了弯嘴角。   连着几日琯夷晚上当值便宿在了灵徽宫,一早去内务府领了织锦绣缎,禄海匆匆追了出来:“没良心的,来内务府也不知来瞧瞧我。”   琯夷停下脚步把手中的木盘放在美人靠上:“我找了你好久,万总管说你去庆华宫办差了。”   “庆华宫那位……”禄海苦笑着的摇了摇头识趣的没有说下去,“你在灵徽宫怎么样?”   “熹贵妃娘娘性情温和,待下人也好。”   “那就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在这宫中还没有人如此不识相的去责难她身边的贴身宫女。”   琯夷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放在他的手心:“这是我攒的几两银子,你拿去给大娘抓药吧!”   “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没什么大事的。”   “江蓠都告诉我了,你不用骗我了。”她的手包着他的手背把荷包推拒了过去,“再说我留着银子也没用,你以后再还给我就好了。”   惯常嬉皮笑脸的禄海笑容凝结在嘴角,攥着荷包的手骨节泛白:“琯夷,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孝子,母亲生病无法在旁侍奉汤药,甚至……甚至……也许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我真不孝……”   他语带哽咽,扬着头眼睛里含着泪花:“大姐说娘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告假出宫的条子不知道能不能批示下来。”   “我听说万总管秉公执法,没事的。”   “你快回去吧!外面冷,别误了差事。”禄海低头对着她的手呵了几口气,“你去年帮我做的棉鞋挺暖和结实的,现在还没有穿坏。”   “你偷偷捡些碎棉花,我再帮你做一双,过了年还有倒春寒呢。”琯夷端着托盘笑着同禄海往前走,“得空我给江蓠绣双绣花鞋,她现在可忙了,没时间做这些活计。”   “李总管。”禄海扯了扯她的衣袖弯腰对着李成忱行礼,她讶异的抬头,“公公,好巧。”   他面色阴沉的望着她,攥握成拳的手指微微舒展,一言不发径直沿着九曲长廊往腾龙阁的方向而行,小松子给了琯夷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会吧,又做错事情了?不可能啊?   服侍熹贵妃用完晚膳,抱着昏昏欲睡的萧珞回到寝殿时,贴身宫女并两个嬷嬷赶忙迎了出来,他乖乖的趴在她的肩头,身子软软的,浅淡的奶香气令人心头一软。   刚刚把他放在床榻上他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软软糯糯道:“琯夷姑姑,你没有学会吗?”   “什么?”   “字。”   琯夷尴尬笑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咧嘴一笑:“哥哥说李总管治学严谨,今日不高兴,你回去乖一点。”   “奴婢谢过二皇子。”   真是没天理,被一个孩子安慰说要乖一点,怎么想怎么奇怪,她昨日可把那句诗背得滚瓜烂熟,这次揉碎了捏扁了化成灰也是认识的,公公今日不高兴?他明明每晚都不开心!   披着夹袄坐在榻上用剪刀剪断棉线,满意的看着做好的靴子,公公穿着体面,她向浣棋讨了一块黑缎做鞋面,绣了浅浅的银灰卷草纹,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会不会嫌弃她做得太丑?   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琯夷快速把鞋藏在了棉被里面讨巧的迎了上去:“公公,你回来了?”   “藏什么呢?”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公公你肯定看错了。”她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大氅被他侧身避开,手指僵在半空中讪讪收回,尾随他走到书案旁,“公公,你要不要考考我?我全部记住了。”   他翻着一沓公文没有理会,琯夷拿着那叠微微卷皱的宣纸一张一张念给他听:“这是朱字,这个是筵字,这个是我的名字琯……”   修长的指翻阅着手中的公文不时提笔标注几笔,她眼珠转了转:“你那日让我记得诗我也记住了,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意思就是松林里的风吹开了衣带,月光之下有个人在弹琴,对不对?”   “别人教你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这几日连着在灵徽宫晚间当值她遇到不太懂的得空便请教浣书、浣棋,他不是告诉她要……要什么来着,对!不耻下问:“我这不是太笨了吗,总是记不住,这几日我学了好多字呢。”   “是吗?”   李成忱合上手中的公文,凉凉的反问,琯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似乎确实心情不太好,她这几日不在他面前瞎晃悠应该没有得罪他啊,那就是公事不太顺利,自己还是不要絮絮叨叨自讨苦吃了,孰不知多说多错,乖一点,乖一点。   她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公公,喝茶。”   “宫中人严禁私相授受。”   她瞳孔微微张大,连忙摆手:“我没有!”   他扬了扬下巴淡淡道:“那是什么?”   琯夷瞧着棉被中露出的一角黑靴,抿了抿嘴唇,在他阴冷的目光注视下乖巧的扒拉了出来,不好意思道:“公公每日当值时间长,冬冷地寒,每晚回来脚都是冰的,我给你做了一双棉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是做工可能不太精致,丑了点。”   “做给我的?”   她褪下他脚上的靴子,把新的乌靴穿在了他的脚上抬头笑着问他:“合适吗?”   李成忱走了几步,靴子大小正合适,舒服暖和,琯夷又从软榻上翻出两双棉袜:“我还做了两双棉袜,新的比较暖和。”   “谢谢。”   什么?她没有听错吧!公公竟然对她说谢谢?像他这种衣食无忧只手遮天的人竟没有嫌弃她做得靴子?无措的挠了挠头:“没……没事……公公若喜欢以后我给你做一辈子……”   脱口而出的话让她红了脸颊,张口欲解释却发现不知如何解释,她喜欢他,愿意陪他一辈子,曾经心心念念的出宫嫁人不知何时竟不知不觉淡了。   李成忱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熬夜做针线活了,眼睛疼。”   “哦。”她心中窃喜,眉梢眼底皆是清浅的笑容,奴才不就是做粗活的吗?眼睛疼?姑且当做公公在关心她吧!   蓦然脑中灵光一现,不怎么聪明的脑袋总算聪明了一回,私相授受宫中最忌讳的是荷包,莫非公公指的不是鞋子是荷包?   “公公,禄海母亲生了重病,无银钱抓药问诊,他这两年在宫中对我颇为照顾,我给了他一点私房钱让他给母亲治病,荷包里装得是碎银子。   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你眼皮底下顶风作案。”   “你能有几两银子?”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摘下发冠,把大氅丢在木架上,“父母大疾者,太监可呈报内务府总管出宫探亲。”   “批示还未下来。”李成忱宽下外袍,琯夷连忙倒了一盆温水,待他洗脸净手之后方试探的问道,“可能快点批示?大娘病的挺严重的,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   “内务府依照宫规办事,若徇私舞弊,随时呈报。”   这是……公公即如此说了明日让禄海去瞧瞧,不行就死皮赖脸蹭蹭公公的光呗!   “公公你真好。”   他把一琔二十两的银子放在几案上:“你在此的月例赏钱。”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星星眼):这么多!第一笔巨款该怎么花呢?抱公公大腿准没错。   ☆、第十八章   “雪雪,总算抓住你了。”琯夷抱着初雪从低矮的梅枝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轻抚摸着它雪白的皮毛,初雪惬意的眯了眯眼睛“喵。”   “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鱼干,你要乖乖听话,不能到处乱跑了。”   “喵。”   初雪在她身上蹭了蹭乖巧的趴在了她的臂弯中,琯夷笑着拂落身上的落花:“真乖。”   未走几步,它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她怀中飞窜了出去,只听一声吃痛的声音,初雪哀嚎着落在地上,丽妃白皙的手背上出现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琯夷大惊失色,小心翼翼抱起初雪护在怀中跪在地上道:“丽妃娘娘恕罪。”   初雪窝在她怀中发出细小的呜咽声挣扎了几下还欲往丽妃的方向扑去,浅淡的茶花清香丝丝入鼻,琯夷神思恍惚,一种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觉一闪而逝。   “贱婢!”   丽妃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躲闪不及身子侧倾被一个柔弱的肩膀安安稳稳的支撑住,左颊瞬间红肿,一缕鲜血从嘴唇中溢出可见下手力道之重。   江蓠半跪在地上稳了稳手中的雕花托盘,眉心微蹙忧心忡忡瞄了琯夷一眼,低垂着头道:“奴婢参见丽妃娘娘。”   丽妃水润风清的丹凤眼上扬,俯下身子掀开托盘上的红色锦缎,侍立在侧的蕊心忙打开里面的匣子,芊芊玉指拿起里面的金钗,江蓠错愕的看着钗头起画龙点睛之用的玛瑙玉石被她掰落了下来:“忤逆犯上!”   “丽妃娘娘恕罪,金钗并非琯夷之过。”   宫女恭谨的低垂着头帮她包扎伤口,她眉眼含笑勾了勾唇角:“哦?不是她就是你,你说是她还是你呢?”   “初雪并非有意冲撞丽妃娘娘,金钗之事亦有待查证。”琯夷微微上前一步挡在江蓠身前,“奴婢更不敢忤逆犯上。”   “贱婢,狡辩!”丽妃望向她的目光阴厉的吓人,“掌嘴。”   “放肆!本宫身边的宫女自有本宫管教,何时需你越俎代庖了?”熹贵妃神色冷淡却又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仪,萧珞从琯夷怀中抱起初雪,心疼的低头拍了拍。   “妾身不敢。”丽妃委身一礼,“贵妃娘娘此举未免太过偏袒奴婢,妾身可是被这贱婢怀中的猫抓伤了手。”   “朕也曾被初雪抓伤过手,包扎一下便可,你太过小题大做了。”萧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琯夷、江蓠淡淡道,“起来吧!”   丽妃眸中盈满泪水娇媚道:“皇上,她还刻意弄坏了贵妃娘娘送给太后娘娘的金钗,分明是……有恃无恐……皇上……”   江蓠低垂着眉眼上前一步:“禀皇上,贵妃娘娘,此金钗金松玉梅为主体嵌以珍珠翡翠点缀,喻松柏长青,钗头一枚圆月玛瑙隐于松枝之中画龙点睛,喻福寿绵延,二者各自独立,互为整体,谓之阴晴圆缺。金钗并未损坏一分一毫。”   “司珍坊此次独具匠心。”熹贵妃仔细看了看金钗淡笑道,“浣书,送去凤栖宫吧!”   “是。”   “皇上……”丽妃挽着萧赭的手臂摇了摇泪光点点楚楚可人,“妾身委屈……”   “你先回庆华宫歇着,宣太医瞧一瞧,朕晚点过去看你。”   萧赭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未至庆华宫,此番应允前去探看她自然喜不自胜:“妾身告退。”   李成忱掏出白帕子轻柔的帮琯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她轻嘶一声骤然回神:“公公?”   “用冷帕子敷一下。”   “嗯。”   萧赭脚步在江蓠身侧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江蓠。”   “成忱,赏。”   “是。”   入殿之后萧赭对熹贵妃道:“她们又来扰你了?”   熹贵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恃无恐?近来丽妃脾气可大的很,若有下次我可不会放任不理了。”   萧赭低笑:“悉听尊便,你莫忘了自己有协理六宫之权。”   午膳之后,琯夷脸颊上的红肿消退不少在书案旁研墨看着萧璟教萧珞习字:“这个字是不是之?”   萧璟抽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宣纸:“认识几个?”   “人、子、山、月、间、之……不太认识了。”她努力辨认了一遍勉强认识几个,“太子殿下,奴婢说得可对?”   “你可知写得是什么?”   “奴婢愚钝。”   萧璟又抽出一张未满的宣纸一并放在了书案上敲了敲,萧珞抬起头认真对她道:“长林赋,李总管三岁就会背了。”   背?三岁?他看得懂那么多字吗?萧璟不置可否:“李总管七岁写得苏奚集序足媲长林赋。”   七岁?她七岁正在干什么来着?似乎是在地里挽着竹篮割猪草,还是在田埂上玩泥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很难吧?”   萧珞眨了眨眼睛笑着看了她一眼埋头继续写字,萧璟睨了她一眼转着手中的狼毫笔道:“你让李总管写给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太子殿下不会是……”   “届时本王亲手给你誊抄一份,你把李总管写得给我如何?”他煽风点火道,“本王有赏。”   不……不会吧?还让她去骗?长林赋那么那么长,看得她头皮发麻,那个什么什么苏奚集序得多长,公公怎么可能写给她?   “喵。”初雪围在琯夷脚边蹭了蹭,她蓦然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墨锭俯身把它抱起:“太子殿下,雪雪应是饿了,奴婢带它去外殿。”   “去吧。”   琯夷抱着初雪行至外殿,依次走过案几上摆放的瓶瓶罐罐:“雪雪,你闻闻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起先它不过在她怀中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待停在几个常用供奉鲜花的瓷瓶旁边时,初雪开始不安分的往前凑,胡乱挣扎个不停“喵喵喵!”   ……   暴室石阶由细细打磨齐整的水磨砖砌成,原石墙壁反而做工粗糙,隔上几步便可见头顶上方挑起的羊角灯,昏黄暗沉,明灭不定,长长的甬道曲折幽深不见尽头,一股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恶臭的气味铺面而来。   越往下走空气愈发稀薄,转过一个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无数手腕粗的蜡烛映照的整个暗室恍若白昼。   李成忱斜靠在一张鸡翅木扶手椅上,冷冷瞧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女:“说还是不说?”   她凌乱的头发沾染着肮脏的泥渍,鲜血混合着污渍顺着发梢缓缓低落,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宫衣皱皱巴巴撕裂了几道口子血迹斑斑,整个人宛若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干尸,恐怖幽怨,毫无生气。   “我该说得都说了,公公饶命。”她满目泪痕,往前爬了爬堪堪够到他的衣角,“我只是个奴婢,不过奉命行事,我也没有办法,公公可怜可怜奴婢吧!”   “不知悔改!”他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厌恶的盯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两个黑衣人适时端来一盘扎满银针的小软枕,她惊惧的摇头,“不……不……”   “花……花瓶……连心蛊毒……”她哆哆嗦嗦蜷缩在地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脏污的泪珠滴在青石砖上晕开淡淡的血痕,手指形同摆饰一般垂在身侧,指甲缝中满是泥污,借着烛光方可看清每根手指指甲缝中都插着发丝一般几不可查的银针。   “公公?”   “剁下手指连同眼珠子一并送去庆华宫,至于她……”   顺着他阴厉的目光看去她赫然发现暗室西北角是一方丈余深的深坑,边缘浇筑了一圈青铜纹符,撒了一圈雄黄,底部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蛇,缠绕不清,吐着信子,鳞片泛着诡异的寒光,还未靠近只觉寒毛战栗,蛇窟!   “马上着人把灵徽阁的瓷瓶全部调换。”   夕阳西下李成忱回到院子里时,恰好瞧见琯夷蹲在红梅树下,半搂着初雪,对着一堆碎瓷片发呆,偶尔伸手扒拉几下,初雪亦伸出爪子扒拉几下,一人一猫出奇的相像。   “做什么呢?”   “公公,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琯夷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在她讶异的目光中李成忱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颊:“药箱里有消肿雪肤膏。”   “没事,不疼。”她不好意思的抿唇低头脸颊反而比刚刚还要红,“公公,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嗯。”   “进屋说吧!”   她扯着他的衣袖拉他入房,谨小慎微的左右看了看关上了房门,坐在他对面难得的郑重其事,李成忱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公公,我被送到你院子里来时,夹袄上隐有不知名的茶花清香,应于公公所查的事情有关。   白日雪雪无端抓伤了丽妃娘娘的手背,我在丽妃娘娘身上也闻到了茶花清香,雪雪似乎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所以它那日无故撞坏梅瓶应该也不是偶然,梅瓶上味道比较浅淡,它离得近了才会对此作出反应。   我抱着它挨个闻过灵徽宫的瓶瓶罐罐,惯常用来供奉鲜花的瓷瓶雪雪反应十分强烈,公公是否应该着人把那些瓶子换一下?   我不知道究竟这种味道是什么东西,是否与公公调查的事情有关,但仔细想想总归是不太好的,万一对贵妃娘娘、太子、二皇子有所不利就不好了,调换一下稳妥些。”   李成忱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琯夷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捧起茶盏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我说的不对?还是调换那些瓶子很麻烦?我绝对没有针对丽妃娘娘的意思,我……”   他展颜一笑,若春雪初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粗中有细,是我错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是我的错觉吗?公公他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初雪:喵!(好好把握。)   ☆、第十九章   琯夷身子一僵,大脑一片空白,他不仅没有避开她的碰触还主动摸她的头发?他笑起来好温柔自己毫无抵抗能力,她从未见他如此笑过,真真切切的舒服畅快而不是平常的雾里看花似真似假。   若她猜的是正确的,那么有人不仅想对贵妃娘娘、太子、二皇子不利,还要对公公下手!她心有余悸的抓住了他的手:“公公,你有没有事?”   温热的体温透过手心传遍四肢百骸,对视上她忧心忡忡隐有泪花的双眸略微怔愣了一下:“没事。”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几滴泪珠滑落,不放心的反问:“真的?”   “嗯。”   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他的手指讪讪松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公公,你还未吃饭吧?我去煮面。”   琯夷脸颊通红步伐急促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走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扶着门框回头对他尴尬的笑了笑,丢死人了,不过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笑了笑,她至于如此心神不定吗?   寒风凛冽吹着窗户咯吱作响,待她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回转时,他换了常服歪在软榻上看书,初雪乖顺的趴在暖炉旁的棉被上睡得正酣。   “公公,这是我自己擀的面条,粗茶淡饭,你不要嫌弃。”   素瓷碗中面条粗细均匀,青翠的葱花点缀其中,简简单单却令人食欲大动,他吃了一口,隔着热气氤氲的朦胧雾气对视上她殷切的目光,心头一暖:“很好吃。”   她眼睛亮亮的,似乎特别开心:“这面条是太素了,公公也许吃不习惯,我会做的东西可多了,以后我一一做给公公吃。”   “好。”   “贵妃娘娘说要用芦苇插瓶,芦苇在我家到处都是在宫中委实稀罕,我怎么就看不出美在什么地方呢?”   用过晚膳,李成忱摊开一张宣纸让她坐在书案旁,她迟疑的坐下:“公公要教我写字?”   他拿起一支狼毫笔:“这样拿笔。”   琯夷直勾勾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白皙修长,略带薄茧,不像她的粗糙不堪,很是难看,人长得好就算了,手还好看,字写得更好看,似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入宫当了太监呢?   “听明白了吗?”   “啊?”她骤然回神,李成忱皱了皱眉用毛笔敲了敲她的额头,“专心点。”   “公公,我一直认真在听,不过你平常难得给我说这么多话,我有点恍神。”琯夷无辜的望着他特认真道,“你平常也难得对我笑一次。”   他蘸了蘸墨写了简单的几个字“人”“大”“天”,简单给她讲解了字体结构顺序既而把笔递给了她“试试。”   她执着狼毫手里的笔却不听使唤,字迹写得歪歪扭扭,连她自己看了都感觉像虫子在爬,看他写字挺轻松的,怎么自己写会如此不忍直视:“那个……这个纸贵不贵?”   “好好写。”   李成忱大手包住了她的手,琯夷心头一颤,公公的手好暖和,这是什么情况?微微侧目他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浅淡的龙涎香气息丝丝可闻,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体温,他是不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呢?   “你又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没……没有……”   他执着她的手把字重新写了一遍,低声告诉她如何控制力道,如何起势收尾,烛光摇曳之间烛花爆灭,从未有过的安心与温暖,她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致志的写字,公公如此用心她不能辜负啊!   次日清晨她揣了一把小剪刀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浣棋所说的漏月台,宫殿荒废许久,石桥上爬满了藤蔓,浅洼处确实有一丛枯黄的芦苇。   琯夷攀附着古藤踩着乱石慢慢往下爬,贵妃娘娘牡丹芍药不爱偏偏喜欢这些枯枝野草,起先她真是看不出所谓的美感,如今却也瞧出那么一丝味道。   掏出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两把芦苇,洁白的芦圩落了她一头,伸手扇了两下,影影绰绰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往前挪了挪,剥开一丛蒿草恰好透过残破的月洞疏窗看清里面的两人,女子身披绯红白狐毛披风,男子鸦青羽缎披风长身玉立,女子笑得妩媚动人伸出芊芊玉手去握他的手,他对她说了什么转身欲走,却被她从身后环住了腰身僵立在原地。   琯夷瞪着眼睛看着再熟悉不过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喘,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冰到了心底,自她被送到李成忱的院子里,丽妃娘娘明里暗里的找她麻烦,她以为是她哪里冲撞了她,不想会是因为他……   早就听闻深宫寂寥,不得宠的妃子会找眉目俊秀的公公纾解寂寞,她不敢想下去,心里很难受,很疼,公公那样的人不会的,她甚至不能想象他对着娘娘主子低眉顺眼百般顺从,对着她们柔情蜜意深情款款,明明如他所言只是奴才为何她会想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木木想了好久,是了,纡尊降贵。   手间脱力,剪刀顺着乱石滚下去发出细碎的声响,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对视上他阴厉的目光,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意。   望着波光粼粼的寒潭她想也不想的便没了进去,湖水冰冷刺骨,完了完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不被杀死也要被冻死了。   湖面零落飘着折断的芦苇,李成忱眸光一暗,手中的竹叶镖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丽妃尾随其后:“怎么了?”   “是只猫。”   “承忱,我……”   “娘娘好自为之。”   他一语打断了她的话,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平静的湖面手指慢慢虚握成拳,丽妃丹凤眼上扬,语带讥讽:“连你也要如此待我?”   “与人无尤。”   她款步往前行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相信你当真对我如此绝情。”   明丽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李成忱转到湖边道:“出来吧!”   琯夷艰难的拽着她的脚,这是什么鬼地方,湖底也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刚刚一个不慎卡住了脚,稍作挣扎脚便疼得要命,不行,她快要憋不住气了,若是淹死在这里可就太冤了,还不如让公公把她杀了呢,转念心下酸楚,他真的会杀了她吗?   求生的本能致使气力大了不少,脚硬生生从石缝中扯了出来,撕心裂肺的疼。   未见湖面有任何反应,李成忱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害怕,丝丝鲜血自湖底晕染出朵朵血花,他眸光暗沉唤道:“琯夷?”   正欲跳下去查看,水花溅起,一个湿漉漉的人儿冒了出来,一眼看到他目露惊恐之色,李成忱施展轻功把她拎了出来半搂在怀中,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公公……公公……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把她包的严严实实打横抱起,琯夷惊魂未定的看着他,排斥的与他隔出一段距离胡乱的挣扎:“我只是来剪……剪芦苇……失足落水……你不要杀我……”   李成忱停下脚步,箍在她身上的力道加重,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她身子一僵乖乖闭了嘴也不敢再动:“你为何总感觉我要杀你?”   “我……我……”她目光躲闪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一句完整的话,前者是道听途说,后者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意,那样冷厉无情的目光她又能怎么想?   她意识昏沉只是感觉到冷,攥着披风一角,咬着嘴唇不住的颤抖,小松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公公,这是?”   “去请崔医女。”   “是。”   鸦青披风完全浸湿,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他把她放到暖炉旁的软垫上,初雪喵了一声跳着跑开了,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伸手欲解她的衣带,手指勾了一半收回了手。   “公公,你……你当心……此事非同小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咳嗽了几声,话隐晦不清李成忱一点既明,眸光幽深的望着她,琯夷肩膀颤抖的更厉害了,往常笑语盈盈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先把衣服换了,你自己可以吗?”   “嗯。”   他不放心的走了出去,有朝一日他也会心思不定,忧心忡忡,慌乱无措,这就是所谓的在乎吗?   里间传来沉重的闷响,他疾步走了进去,湿重的袄裙置放在一旁,琯夷换了干净的单裳躺在地上昏迷了过去,衣带并未完全系好,隐隐露出葱绿色的肚兜。   李成忱微微侧头灵活的打了个结,用帕子包住她湿漉漉的头发,把她抱到了床榻上:“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的……我以为……”   琯夷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似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攥着被角又开始颤抖喃喃道:“你不相信我……”      ☆、第二十章   李成忱把她的脚置放在膝上用帕子清理干净上面的血污,三寸余长的划痕并不深,手掌托着她的脚腕碰触了几处地方好在并未扭伤。   另取了干净的帕子轻柔的帮她擦拭头发,琯夷浑身冰冷止不住的颤抖,他伸臂把她揽入怀中,意识迷糊遁着温暖的触感她往他怀中蹭了蹭,冰凉的手攥着他的衣角被他用大手包住,若有所思的抚弄着她额前的发轻叹了一口气。   琯夷睡了整整一日晚上开始起烧,李成忱守在床榻旁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可当她清醒之时对视上他疲倦的眸子目光中赫然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与无助:“公公,我……”   他取下掉落在枕畔的冷帕子静静看了她一眼:“好生休养两日,我帮你告假了。”   “是。”   李成忱伸手欲去摸她的额头被她偏头躲开:“我没事了,谢谢公公。”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的帮她掖了掖被角,琯夷脑中一片昏沉,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你说呢?”冰凉的指尖好整以暇的触碰着她的脸颊,眼角上扬噙着一丝笑意,眼底冰冷如霜阴沉的吓人。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含泪望着他道:“公公,你要相信我,丽妃娘娘与你……我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你如果看我不顺眼我可以离你远远的,绝不惹你厌烦,好不好?”   他的手指攥握成拳,骨节泛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下一刻便会掐断她的脖子,琯夷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害怕的闭上了眼睛,良久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   “眼见未必为实。”   她呆呆望着靛青幔帐,无端感觉心里好疼好委屈,可仔细想想竟颇感可笑,她看不透他,更不想知道隐匿在黑暗中不见天日的谋算心机,忍受不了他那样冷傲孤清的一个人卑躬屈膝去讨好去谄媚,她会心疼,会难过。   她喜欢他,隐隐也感觉到了他对她的些许不同,一点点的温柔,一个微笑,她便想贪恋的更多,为了这份喜欢她发现自己可以放弃出宫陪他白头,可她如此卑微到不值一提若是与他的利益冲撞他会杀了她吗?   接连两日她未见李成忱,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脚腕已然无事,简单梳洗了一下打算去灵徽宫当值,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江蓠、禄海拎着两包点心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和江蓠来瞧瞧,顺道谢谢李总管的恩情。”禄海把点心放在桌案上,一眼瞅到瓷盘中盛着几个玫瑰千层酥撇了撇嘴道,“御用糕点,怕是瞧不上市井小吃喽。”   “说什么呢!”琯夷打开纸包,里面放着几块碎裂的核桃酥,“大娘的病怎么样了?”   “请了百草坊的郎中,现下气色好多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这事我还真得好好谢谢李总管。”禄海不客气的拿了一块玫瑰千层酥,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口。   琯夷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江蓠笑着问道 :“腊月二十二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恰好贵妃娘娘腊月二十二派人出宫去魏府送些东西,我自请与浣书同行,余下半日可在京城中逛逛。”提及出宫她兴奋异常,递给江蓠一块玫瑰千层酥比划道,“我想要买一支发簪,长这么大还未戴过那种漂亮发钗呢。”   禄海嗤笑道:“我还以为你就知道吃呢。”   “姑娘家谁不爱胭脂水粉,环钗翠裳呢。”   江蓠柔声在旁帮衬,一眼看到屏风后的身影赶忙起身:“参见李总管。”   禄海一口点心还未吃完,闻言噎在了嗓子眼呛的他直咳嗽,琯夷乖顺的低垂着头笑笑:“公公,你回来了。”   “嗯。”   一时气氛凝滞,李成忱冷冷望着琯夷,她倒了一杯水递给禄海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眼见禄海喝了一口水还未咽下她一拍脑门想到什么就势把茶盏又夺了回来:“禄海,内务府不是还有事情吗?时辰不早了,别误了差事。”   公公不喜旁人用屋里的茶具,她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怎么最近霉运连连,是不是应该求神拜佛祈祈福?   “琯夷,我还没亲自向李总管道谢呢。”   “公公,你好生歇息,我去灵徽宫当值了。”   江蓠顺从的任由她拉着她往外走,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悄声道:“吵架了?”   “快走啦。”   待出了院子江蓠眨了眨眼睛戏谑道:“说说闹什么别扭了?”   “如果表哥喜欢别的女子你会怎么办?”   “找他问清楚,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了,我也能趁早死了这份心。”江蓠轻笑着摇了摇头,“表哥那个书呆子,脑子里只有看书和查案,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委实为难他了。”   “哦。”公公似乎眼里也只有书,连个笑容都吝啬,不过她可没有胆子去问他和丽妃娘娘到底什么关系,她现在心里很乱,等缓两日再说吧!   萧赭公务繁忙这段日子大多宿在腾龙阁,她接连几日在灵徽阁当值再未见过李成忱的身影,神色恹恹,忙里偷闲托腮坐在石阶上看着日暮西沉,似乎想了好多事情似乎又不太记得想了些什么。   “地上凉。”萧璟蓝衣玉冠,丰神俊朗,丢给她一个软垫,眼角上扬道,“苏奚集序本王可等着呢。”   苏奚集序?她怎么给忘了?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都给忘了,可她现在怎么还敢找他要文章?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所谓的苏奚集序长什么模样。   萧璟俯下身子瞧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宽慰道:“一年半载本王也是等得起的。”   什么!一年半载?这……这得是一个多么艰难的任务啊!她侧头对着他笑了笑:“太子殿下莫要为难奴婢了。”   “本王知道有些为难,毕竟李总管也只写过那么一次,被父王收在腾龙阁了,不过你不同,你不是与李总管结成对食了吗?夫妻之情,共枕之意,还是有希望的。”   “谁……谁说得?”   “宫里的人都知道啊!”萧璟讶异的望着她震惊的模样理所当然道,“你不要不好意思,这在宫中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太子殿下你误会了,奴婢与公公……”   萧璟负在身后的手蓦然伸到她眼前递给她一包用荷叶包着的物什:“琯夷姑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是答应本王了,不许反悔。本王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包樱桃。”   君子?马?什么意思?她望着手中的青翠荷叶,大冬天吃樱桃,也太……太奢侈了,还是给公公留着吧!太子殿下交待的事情她也不敢不去办呀。   “太子殿下,奴婢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你说。”   “文雅娴静,馥郁诗书,聪颖有度是什么意思?”   萧璟挑眉看了她一眼:“本王给你解释的太多你或许听不明白,就是如母妃一般的女子。”   啊?这要求也太高了吧!不过这样想来丽妃娘娘似乎和这十二个字也没有关系,心情舒畅了不少。   “奴婢谢过太子殿下。”   几日不见,她还真有些想他了,她要和他说什么呢?现在想起他那日的眼神心里还忍不住一个哆嗦,死也要死得明白,他敢杀她,她就敢问他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胡思乱想着不觉竟然走错了路,看着佩剑巡逻的侍卫,左右瞧瞧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去,不经意瞥到古槐树下一瘸一拐的小麻雀,她放下手中的荷叶,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你是不是从树上掉下来了?我送你上去。”   她掖了掖裙角攀着古槐树就往上爬,树梢有个用草根棉絮编成的鸟窝,里面叽叽喳喳有好几只小麻雀,她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羽毛:“以后乖乖的,不要调皮。”   “姑娘,你在做什么?”   她探头往下看去,树下站着一个佩剑而立的青袍男子,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双手环胸戒备的望着她,不会把她当刺客了吧?   琯夷赶忙手脚利落的从树上爬了下来:“大人,我就是把掉下来的麻雀送上去而已。”   “我看你一个姑娘家爬那么高担心你摔下来。”   “没事,我小时候经常爬。”   “你叫什么名字?”他笑起来眉目舒朗就像穿过古槐树的细碎阳光。   “小麻雀。”   她指了指树上的麻雀脸不红心不跳的扯了个谎,小心为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不要引火烧身才好,偷偷瞄了一眼他青袍之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纹饰,应该不是什么大官,大抵是个小侍卫。   “小麻雀?雀儿。在下江起云,不是什么大人,你唤我起云便好。”他捡起地上的荷叶打开看了看,“樱桃?”   “嗯,主子赏的。”不会怀疑里面有毒吧?琯夷捻起一颗塞入口中,眸光一亮,酸酸甜甜真的很好吃,“大……你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问题,临近年关,工作比较忙,基本更新时间在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白日都在捉虫,如果没有更新大家也不用刷啦!评论留言多多益善,棠棠每条都会认真看的。   ☆、第二十一章   江起云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模样笑着吃了一颗点了点头,琯夷笑容凝固在嘴角对自己颇为无语,虽然樱桃是很好吃,但现在不是讨论樱桃好不好吃的时候好吗!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漫不经心的伸出手一滴鲜血恰好落在了他的指尖,目光转到她手心处往下蔓延的血痕时勾了勾眼角:“小麻雀受伤了?”   “啊?”琯夷抬起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太粗心了。”   话音刚落,江起云一个飞身跃起,她仰头看着他青衣翩飞,潇洒俊逸,羡慕的直冒泡,刚刚她爬树可是爬了好久,待他安稳落地,手心里托着那只受伤的小麻雀:“翅膀断了。”   “帮它上点药稳妥些,可我……”她现在都不太敢和公公说话,还带只麻雀回去,万一落在初雪眼中成为它的腹中餐就惨了。   “我帮它处理一下,明日把它送过来。”   “你?”琯夷怀疑的望着他,这么一个舞刀弄剑的男子救治一只小麻雀怎么看怎么违和,“你不会把它随手丢了吧?”   江起云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有可能。”   “你……”   他展颜一笑捏了两颗樱桃丢入口中:“我明天在此等你。”   “好。”琯夷收好樱桃小心的用荷叶包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真得走了。”   “小麻雀,你一定要来!”   回到院子李成忱并未回转,她选了一个素白枫叶碟把红艳艳的樱桃摆了进去,走到桌案旁掏出萧珞送给她的三字经温习已经学会的字,研墨执笔一笔一画写的十分认真。   也不知道写了多久,满满几大张宣纸被她写得一片狼藉,眼皮开始不听使唤直打架,自己努力挣扎了好久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昏昏沉沉的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李成忱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伏案睡觉的她怔愣了一下,抽出被她压在胳膊下的宣纸,横平竖直虽不太好看可见下个功夫,她雪白的脸颊上沾染了些许未干的墨迹,口中呓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他用指腹擦了擦她腮边的墨汁,把她手中的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她吧唧了一下嘴巴嘟囔道:“公公,吃樱桃……好吃……”   侧目望去桌案上果然放着一盘鲜艳欲滴的红樱桃,眸中不觉染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琯夷睡觉不甚老实,三字经啪啦一声从书案上掉落了下去,她瞬间弹跳了起来睡意全无,后知后觉的看到立于旁侧的李成忱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公公,你回来了?我去给你打热水泡泡脚。”   “不用了。”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宽了外袍淡淡回了一句。   她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哈欠,手忙脚乱收拾着书桌:“那我去把毛笔、砚台、笔洗清理干净。”   “早点歇息吧。”   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似乎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又似乎仅仅见他一面便安心了心满意足了,连日困乏终于在此刻彻底崩塌,摸索到软榻上扯了扯被角胡乱盖了盖:“公公,我给你带了樱桃,可好吃了,你吃……”   李成忱吃了几颗樱桃,从袖口掏出两块藕粉桂花糕放在盘子里,看着软榻上酣睡的她无奈的笑了笑,俯身帮她脱下绣花鞋,盖好被子。   一连几日琯夷每日回来都会兴高采烈的拿回一些小物什,草藤编的蛐蛐,彩塑娃娃,糖人,风车……非宫中之物,同他说话客气疏离规规矩矩,按时读书练字十分乖巧。   “起云,小麻雀好了吧?”   江起云从身后变出一根糖葫芦笑道:“小麻雀可否告知芳名?”   琯夷眼睛亮亮的看着糖葫芦,挠了挠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以为那天你把我当成刺客了。”   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从未见过如此楚楚动人的刺客。”   “我叫琯夷,就是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弦舞少年的琯。”终于有机会卖弄一下这句折磨的让她发疯的诗词,颇有成就感,转念感觉这样文绉绉的说话显得自己十分的有才学。   “琯夷?琯琯?好听,你读过书?”   “勉强认得几个字。”她赶忙摇了摇头,“正在学,正在学。”   “读书习字,由易入难,改日我从家里帮你带几本书。”   “你不是个小侍卫吗?还读书呢?”   江起云扬了扬下巴:“我可是文武全才。”   琯夷咬了一颗糖葫芦,被山楂胡硌到了牙,痛的她苦兮兮的皱着一张小脸:“起云,谢谢你的糖葫芦,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推开房门李成忱正在处理公文,背着手把糖葫芦藏在身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见他没有反应,安静的坐在软榻上啃着未吃完的糖葫芦,再次被山楂胡硌到牙时她郁闷的捂着脸颊欲哭无泪,从小到大每次吃糖葫芦都会硌到牙,这得是有多笨。   “哪里来的糖葫芦?”   “起……禄海从宫外给我带来的。”   “你喜欢?”   “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公公,你知道吗?糖葫芦是全天下最最好吃的食物……”她嘴角犹自沾了一点糖屑,眉眼弯弯,手舞足蹈,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垂着头乖乖闭了嘴,“我去打热水。”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没……没有……”   “去吧。”   腊月二十二是她的生辰,一早随浣书去魏府送贵妃娘娘的赏赐,至午,她终于可以一个人在繁华的京城四处逛逛。   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十二教坊歌舞升平,她看哪里都新鲜,不愧是京城,所谓温柔富贵乡,反正哪哪都是极好的。   “老板,这个多少钱?”琯夷爱不释手拿着一支珠花问道。   “姑娘真有眼光,这支珠花二两银子。”   “二两!太贵了吧!”   “贵?这可是仿内庭宫制的珠花……”   摊贩老板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她皱了皱眉,内庭宫制的珠花?她怎么没有见过,宫里的珠花可比这个好看多了,二两!简直是在抢钱!京城的物价这么高吗?   “琯琯?真的是你?”   琯夷回头正对上江起云舒朗的眉眼,他穿了一件湛蓝外袍,边缘滚了一圈浅淡的花边,宽衣窄袖,利落潇洒,侍卫俸禄很高吗?他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像大家公子:“起云,你怎么……”   “今日休沐。”他看了一眼摊铺上的珠花,“老板,这支珠花我们要了。”   “不要了!我们不要!”她赶忙摇头制止,拉着江起云便走,小声道,“太贵了,一点也不值。”   “姑娘,你别走啊,一两五钱可好?一两银子也行。”   老板在身后高声吆喝,琯夷抿唇撇了撇嘴:“还是太贵。”   “我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好啊,我还真有点饿了。”   马车缓缓驶过西市,李成忱止住车夫在一家古董首饰店停了下来,小松子疑惑的尾随其后,公公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店铺不大,摆饰雅致古朴,钗环珠翠皆是洗尽铅华的内敛素雅,掌柜一看来人衣着举止不俗赶忙殷勤的迎了上来:“客官有没有上眼的?”   他在一个紫檀雕花匣子面前停了下来,里面放着一对素银对钗,精巧雅致的卷草蝴蝶纹饰中间嵌了一粒红豆,耳坠亦是异曲同工之妙,虽别具匠心一眼看过去无甚起眼。   掌柜精明的眼珠转了转:“公子好眼力,这是宣宝年间的比翼相思对钗,瞧上去普通不值钱,实则做工复杂,中间嵌的可是麓海开采的石榴玛瑙,可惜太过以假乱真,像极了红豆,反而让珍珠蒙尘。   这几百年过去了,若真是红豆哪还能完好无损的嵌在里面,老朽收这对钗环不过是瞧着寓意好,寻个有缘人。”   小松子左看右看愣是没有看出半点珍贵之处,明明就是一颗红豆簪比金钗翡翠都贵这掌柜该不会信口胡扯的吧?   “这是送给琯夷的生辰礼物?”   李成忱并未否认,吩咐掌柜换了一个普通的木盒包装,掌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比翼双飞,红豆相思,公子眼光不俗,夫人肯定喜欢。”   他微微一愣,结账之后收了盒子手指摩挲了几下,小松子讪讪道:“大人,琯夷她还不如我呢,不识货,你花那么多钱得买好几支金钗玉簪了。”   “怎么戴得出去。”   小松子恍然大悟,他还真是糊涂了,琯夷在内庭侍奉主子顶多可以戴戴银钗,公公你这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可皇上贵妃娘娘的眼力……琯夷的眼力……公公你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正欲说什么偏头看着李成忱望着对面的街角出神,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名男子微低着头遮住女子大半身形只露出一角粉色裙摆,举止亲昵暧昧,待男子偏身他方才看清那女子的模样,琯……琯夷!      ☆、第二十二章   李成忱握着木匣子的手指节泛白,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小松子干咳两声道:“公公,琯夷虽然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冒冒失失,但她纯真善良,古灵精怪,聪慧好学,对公公是真的好,在你身边待上几年定也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   “是我配不上她。”   小松子惊愕的抬头,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清冷孤傲如李成忱有朝一日竟也会卑微至斯,他苦笑道:“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宫嫁人,儿孙绕膝,终此一生,我一个太监能给她什么呢?   我身处皇宫内院权谋漩涡,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定,我甚至根本算不上男人,更给不了她孩子,是我太过奢望了。”   “公公,琯夷她很喜欢你。”   李成忱低垂着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心狠手辣,玩弄权术,冷血无情她都不曾看到过,她对我不过是表象的迷恋,待日子长了便会淡了。”   小松子张口想说什么,眼睛发涩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清清淡淡一句话满是凄凉与无奈,甚至是隐匿在内心中的自卑与无助,原来他竟这样喜欢琯夷,喜欢到不敢去爱,怕她嫌弃,怕她离开,怕她后悔。   车厢内闪进一道黑色身影,李成忱揉了揉额角问道:“有眉目了?”   初一颔首一礼:“玄奕大祭司卜算的位置在文府京郊别苑。”   “亥时行动。”   “是。”   琯夷被江起云抵在墙上捂住了她的眼睛,清冽好闻的香草气息令人很是舒服,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面上蓦然让她心头一震,本能的推拒与躲避,脸颊红扑扑的盯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   江起云退后一步摸了摸鼻子忍笑端详了她片刻:“好看。”   细碎的流苏打在腮边,她伸手从发髻上摸下一支发簪,金钗玉叶粉瓣鹅蕊:“这……太贵重了。”   “你喜欢吗?”   琯夷用手帕包了起来郑重其事的放在他手中:“你我非亲非故,你送我如此贵重的发簪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能收的。”   江起云还长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模样,挑了挑眉轻描淡写道:“普通发簪,不贵。”   她摇了摇头:“男子不能随便送发簪给女子。”   “我一大男人收着女子发钗亦无用处。”   “那我也不能收。”琯夷笑笑态度十分坚决,“我和浣书姐姐约定的时辰快到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就几步路。”   江起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微拢,帕子上绣着一朵小红茶,明媚而不俗艳,一如她娇俏动人。   临近傍晚,江蓠、禄海偷偷潜来院子里特意给她过生辰,桌案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瓜子,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江蓠十指交叉轻笑道:“小寿星,吃了这碗长寿面定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禄海点头:“里面窝了两个荷包蛋。”   琯夷感动的直流眼泪,用筷子夹了长寿面放入口中,禄海盯着她道:“不能咬断,面越长活的越长久。”   她睁大眼睛吸溜吸溜喝着面条唯恐咬断了,模样十分滑稽,江蓠笑得揉着肚子道:“小乖乖,你真可爱。”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琯夷放下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禄海在旁不住的点头附和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桃核结成的配饰,用红丝绦打了一个如意结:“送你,辟邪。”   江蓠凑过去瞧,只见桃核镂雕出梅兰竹菊的纹饰倒也别致:“你还有这手艺?”   “咱家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禄海翘着兰花指阴阳怪气道。   琯夷扑哧一声笑了:“谢了,那我放在枕边辟邪。”   “送给你。”江蓠从帕子里拿出一支与她发上戴的一模一样的素银卷草纹发簪,“这是我爹化了我娘的银镯子打的,你我一人一支。”   “江蓠。”   “你不收我就当你是在嫌弃,我可生气了。”   她摩挲着上面的纹饰,扯着江蓠的袖口擦了擦眼泪:“你看你们都把我弄哭了。”   “不哭不哭,等你以后出宫嫁人我送你更好的。”   “你们还能出宫,真好。”禄海叹了一口气目光中隐有不易察觉的哀伤,“等你们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忘了我。”   “你也该好好读读书了。”   三人围炉嗑着瓜子闲话了好长时间,一时忘了时辰,待反应过来赶忙匆匆离去,已至亥时,琯夷换了碧色单衣披着夹袄,乌发垂在脖颈旁用卷草纹银簪挽了很低的发髻。   一边绣花一边不时往门口望上几眼,出宫?她现在并不想出宫嫁人,在她心中世间所有男子都不及公公一分,可她又有什么理由陪在他身边呢?   墨绿、葱绿、石青、豆青、浅灰的丝线一丝一缕模糊了她的视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收了针线,躺在软榻上翻开三字经看了起来,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手中的书掉在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吓了她一个机灵。   打了一个哈欠,跪在软榻上用剪刀剪了剪灯花,烛泪沿着青铜莲花灯座垂了厚厚一层,她看了看整整齐齐的床榻,失望的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垂头丧气的又躺回了床上。   一阵冷风过门而入,琯夷惊喜的爬了起来,房门很快被关闭,她还未搞清楚状况一把冰冷的长剑便横在她的脖颈间,小松子慌忙上前解释:“自己人。”   “别吓到她。”   此时她方才看清黑衣人搀扶的黑衣男子正是李成忱,他面色惨白如纸,胸前似是受了重伤,鲜血沿着夜行衣滴在地上蔓延了一路血痕,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她的感官,她脑子嗡的一声触目所及都是猩红的鲜血。   初一小心的避开伤口搀扶着李成忱让他躺在床榻上,用剪刀剪开了夜行衣,胸前嵌着一枚几乎没入血肉的蝴蝶镖,汩汩鲜血顺着肌肤浸入棉被中,小松子取来棉布伤药:“初一,公公怎么伤的这么重?”   “暗室机关错综复杂,防不胜防。”   琯夷几乎被吓傻了,小心翼翼凑过去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说话,小松子吩咐道:“你先去打盆冷水,然后烧些热水。”   她木木的点了点头便往外跑,心被揪成一团,身体里的气力骤然被全部抽走,那么多的血,那么重的伤,死亡两个字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入骨的恐惧。   李成忱淡淡道:“穿上鞋。”   琯夷低头看了看光着的脚丫,后知后觉的沓上绣花鞋往屋外走去,转身的刹那才敢让眼泪流出来,低低的抽泣。   鲜血在清水中氤氲出朵朵血花,不知道换了几盆清水,每端走一盆血水心就像被刀子划了一道,钝钝的疼。   初一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利落干脆的把蝴蝶镖清理了出来,可见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李成忱咬牙闷哼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琯夷咬着手背,刀子落一下眉头便皱一分,一刀刀划在了他的身上亦落在了她的心上。   “还好无毒。”初一松了一口气,把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止了血。   “你去给皇上报备一下。”   初一迟疑片刻抱拳一礼:“是。”   她绞了一条热帕子擦拭着他额上的冷汗:“公公,你怎么样了?”   “没事。”李成忱声音暗哑气若游丝,薄唇紧抿,毫无血色,偏头看着她哭的红肿的眼睛问道,“吓到你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卧病在床气血有亏声音显得格外温柔,琯夷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流了那么多血,你真的没有事情了吗?我刚刚真的怕……”   “怕我死?”他自嘲一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琯夷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服,“我帮你擦一擦换件干净的衣服舒服些。”   “不用,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怎么可以?”   “出去!”他漆黑的眸子染上几分阴厉,暗沉低哑的声音透着几分不耐。   小松子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一同出去,除非他昏迷不醒不然他是不肯让别人伺候他的,公公生性骄傲,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残缺曝于人前,何况那人还是琯夷。   把温水、干净的衣袍备好,她不安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来回在门口跺着步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只会给他添麻烦,他伤的那么重估计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自己清洗身体?纵然再担心她也没有胆子忤逆他的意思。      ☆、第二十三章   小松子被她绕的眼晕环臂打趣的问道:“你把公公放在什么位置了?”   琯夷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什么位置?”   “若是朋友之谊,你一姑娘伺候公公洗澡总归不妥。”   琯夷蓦然脸涨的通红,所谓关心则乱,她一心只顾着公公的伤势倒真没有考虑那么多,放在什么位置?她喜欢公公的容貌,喜欢公公的性情,喜欢他的所有,那份喜欢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一坛陈年老酒越来越浓。   从未有人对她如公公一样那么好,没人问过她冷不冷,没人问过她饿不饿,没人问过她冻疮会不会疼,没人问过她挨打熬不熬得住,没人对她嘘寒问暖,没人听她絮絮叨叨,更没人在乎她是否开心,渐渐的她把所有的所有当做理所应当,直到遇到他。   刚刚触目所及皆是满目鲜血,她以为他就要死了,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铺天盖地的绝望让她明白他于她而言有多么重要,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我待他如夫君。”   小松子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有些被她吓到,轻咳两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是认真的。”   苍白的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绞着衣角的手背上隐有一道带着血痕的牙印,发髻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着她清瘦的脸颊无端有几分落寞:“即便他不喜欢我。”   屋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琯夷豁然打开房门冲了进去,李成忱披着一件白色单袍露出白皙的胸膛,清瘦的锁骨,以手撑着床榻显得分外吃力。   她扶着他坐到软榻上,利落的把床榻上的被褥清换干净,小松子清理着室内的带血的棉布碎瓷片,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悄悄走了出去。   琯夷安置他躺好,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脚取了暖炉放在被窝中方才安心,余光瞥到掉落在地的木匣子并一个不知名的物什狐疑的捡了起来。   揭开裹在外面的油纸,里面竟是用糯米纸包着的糖葫芦,挤压变形只有两个是完好的,木匣子沾了两点血迹,一对耳环,一对银钗,精巧别致。   李成忱疲倦至极,阖目而眠,听到她细细的抽泣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又哭了?”   “这是送给我的吗?”   他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眸光一暗没有说话复又闭上了眼睛,琯夷唯恐吵到他低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不说话我就当做是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了。”   “嗯。”   她张口咬了一口糖葫芦硌到了牙轻嘶了一声,李成忱蹙了蹙眉:“都碎了,别吃了。”   “这么好看的耳坠发簪很贵吧?”琯夷听话的放下糖葫芦爱不释手的拿起对钗耳坠,“公公挑选的东西真好看,你答应送给我了就不能反悔了。”   “嗯。”   “公公,你早点歇息吧,有何不适就叫我。”   意识到自己话太多赶忙闭了嘴,吹熄了床榻旁的蜡烛,李成忱心力交瘁转瞬便沉沉睡了过去,她守在床榻旁一口一口啃着糖葫芦,嘴角弯弯眼泪流到嘴角咸咸的,这个生辰此生难忘。   次日清晨醒转时,琯夷抓着他的手伏在床榻旁睡得正香,阳光透过疏窗打在她的身上格外温暖,他望着她的睡颜轻笑着用指腹擦了擦她嘴角的糖屑,糖葫芦还真让她吃完了。   因着挂念他的伤势她睡得并不沉,细微的动作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赶忙松开了攥着他的双手解释道:“我担心伤口发炎会起烧。”   她没有问他为何会受伤,有些事讳莫如深,他不说她亦不会自寻烦恼去追究:“我说我病了,向浣书告了一日假,煮了一些瘦肉粥,你起来吃些可好?”   室内弥漫着瘦肉粥的香味,被窝里的暖炉依旧是暖的,他身上沁出一层薄汗,未感不适,可见昨晚她一直在旁悉心照料。   琯夷弯腰盛了一碗粥端着放在小几上,轻扶着他起身,细心的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他身后,取了一件棉袍披在他身上裹了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了他的唇边。   李成忱抬手道:“我自己来。”   “不行!你自己吃牵动伤口就麻烦了,会疼的。”   两人双目对视僵持了好久,他终于妥协任由她喂他喝完小半碗软软糯糯的米粥:“小松子去御膳房讨了一只鸡,我一会去小厨房给你炖汤补补气血,药马上就能煎好了,你放心,对外是煎给我喝的,反正我皮肉伤不断,没人怀疑。”   “手怎么了?”   “我自己咬的,你送我礼物我以为在做梦,咬一口看看疼不疼。”   “傻气。”   “你不能清醒了就反悔了。”她低垂着头舀了一勺粥不觉送到了自己口中,待她反应过来抬眸望着他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尴尬的咽了下去,“我……我换副新的碗筷给你另盛一碗。”   “我吃饱了。”   小松子端来熬好的汤药,琯夷盯着他面不改色的喝完皱眉问道:“不苦吗?”   “不苦。”   她怀疑的舔了舔指尖的药汁,怎么能够苦成这个样子!比她喝的苦好多,天哪,这人是和公公有什么深仇大恨?   “药怎么能随便乱吃。”   她左右看了两眼:“谁?谁在吃药?”   用完早饭,走到案几旁竖起铜镜,用檀木梳顺好乌发,盘了一个回心髻,寻了两个合适的位置把红豆钗簪到发髻上,而后戴上耳坠,抿了一口胭脂。   李成忱因在养病,乌发未束,只在发尾松松打了一个结,白色单袍衬着他清俊的眉眼阴柔中透着几分温雅,歪在床榻上翻着书,慵懒闲适,怎么看怎么好看,她现在冒冒失失过去应该是应了那句话,唐突美人。   “好看吗?”   他抬眸看了一眼,好好养了这么些时日,面黄肌瘦的脸颊肤塞新荔,干枯毛躁的头发被她梳得整整齐齐,碧裳蓝裙,清新淡雅,目光从红豆对钗又落回书上淡淡道:“还能看。”   能看?有那么丑?和他比起来确实丑了些,走到书案旁随意抽了一本书,看一会书看一会他。   “你看我做什么?”   “你比书好看。”完了完了,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李成忱放下书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颜如玉?黄金屋?钱吗?”   “嗯,美人,金线都有,好好看书。”   “骗人。”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敢怒不敢言的乖乖看书指着一个成语问道,“琴瑟和鸣?”   “瑟与琯一样是一种乐器。”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那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琴和瑟一块合奏?”   他一言不发算是默认,琯夷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琴啊,箫啊,琵琶什么的常有才子佳人双奏齐鸣,据说很是风雅,以后她也要和公公如此,那个附庸风雅谁不会啊!   “以后我也要和公公琴瑟和鸣。”   “好好读。”   没有错吧?她的理解有偏差?绞尽脑汁认真想了想也没有想出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公公看她不会琴瑟,她可以学啊!算了,翻到诗词部分一字一句的慢慢读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巫山?云?雨?”   “好好念。”   明明就在好好念,怎么又错了?看他阴沉着脸色瞪了她一眼,她用书挡了挡脸,专心致志的执笔写字,写字总没有错的,等她把字练得像他一样好,一字百金,她就发财了!   因着伤势加之一些特别的原因,李成忱难得清闲的待在院子里养病,小松子端来一盘山楂放在他面前,疑惑的看着他用小刀把山楂胡耐心细致的剥了出来。   “初一查的如何了?”   “证据确凿。”小松子踟蹰片刻道,“公公这次真的不打算管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山楂胡打在瓷盘中发出噼里啪啦的悦耳声响,小松子看着泛着冷冽寒光的匕首感觉头皮发麻一阵阴寒:“丽妃娘娘那里……”   “自求多福。”他头也未抬,锋利的刀尖飞快拨弄着山楂,“我对她仁至义尽。”   “是,我知道了。”   修长的指衬着满盘红艳艳的山楂白皙如玉,小松子素知他的性情识趣的没有多言,丽妃娘娘已经触碰到了公公的底线,这么多年用尽心机苦苦相逼早已耗尽了仅有的情谊,若是她再为所欲大抵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公公你要做什么?”   “做糖葫芦。”   “糖……糖葫芦?”小松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询问的望向李成忱,“不用剔胡吧?”   李成忱目光深沉似寒潭挑了挑眉:“会硌牙。”      ☆、第二十四章   御清台,琳宫绰约,桂殿巍峨,雕栏玉砌,紫琼华鼎,金窗玉槛,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时值正月初一,宫宴之上众妃嫔皇子王爷齐聚。   殿内歌舞笙箫骤然被打断,琯夷手足无措的搀扶着呕吐不止的萧璟:“太子殿下!”   熹贵妃慌忙放下怀中的萧玦掏出帕子擦拭着他嘴角的污渍忧心忡忡道:“璟儿,可是哪里不适?”   “传太医!”萧赭豁然起身,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大殿讳莫如深。   萧璟面色苍白,双眉紧蹙,他俯身用额头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烫的吓人,未满周岁的萧玦在旁边咿咿呀呀哭个不停,熹贵妃吩咐嬷嬷道:“把三皇子抱下去。”   “璟儿身边的贴身宫女、嬷嬷呢?”   侍候在旁的宫女跪地禀道:“溱茉、溱笍身子不适卧病在床,桂嬷嬷她……她昨晚故去了。”   文贵妃弹了弹袖口对着熹贵妃阴阳怪气道:“姐姐就是这样照顾太子的?”   太医匆匆忙忙而来,行礼之后方恭敬的低垂着头把脉,萧璟躺在萧赭怀中不适的低咳:“父皇……母后……”   “璟儿乖,有父皇在,没事的。   王太医搭在萧璟手腕上的手抖了抖,往上撸了撸他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隐有淡红色的红斑,以手试探了一□□温大惊失色道:“禀皇上,太子殿下染上了天花!”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噤若寒蝉,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以帕掩住了口鼻,天花传染速度极烈极快,死状凄惨,染上了也只能听天由命。   萧赭身子一颤,环着萧璟的手臂紧了紧,沉声道:“让太医逐一把把脉,有天花症状者暂时隔离,都退下吧!”   “请皇上保重龙体,太子殿下交由臣诊治便可,在此期间,万望皇上不要与太子殿下见面。”   萧赭抚了抚萧璟的额头一字一顿道:“朕是他的父亲!”   王太医俯首磕头,涕泪横流:“皇上三思。”   熹贵妃在侧旁也跪了下来:“璟儿由我亲自照料,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萧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小手无力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父皇,等儿臣病好了亲自去给你请安好不好?”   他紧攥双拳抑制住奔腾欲出的失控情绪,下巴微微抖动,眸中隐有晶莹的泪光涌动:“好,父皇等着。”   萧璟粲然一笑,努力从萧赭怀中挣扎着起来,熹贵妃欲去搀扶他却被琯夷半扶在怀中:“奴婢儿时出过天花,皇上与贵妃娘娘若信任奴婢,太子殿下养病期间奴婢定会好生侍奉。”   “浣书,扶贵妃娘娘回宫歇息。”   “皇上……”   “你身子骨本就不好,还要照顾珞儿、玦儿。”萧赭轻叹了一口气阖目道,“封锁太子所居宸元殿,无旨不可随意出入。”   萧璟来势汹汹的病情让本来热热闹闹除旧迎新的新年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宫里人人自危,闭门不出,巾帕覆面,倒是难得的沉静安然。   窗棂响起有节奏的叩打声响,李成忱望着疏窗上的剪影连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公公,你不要过来,也不要开门。”听到他的脚步声琯夷赶忙出言制止。   李成忱开门的动作一滞:“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站在窗户旁看着他落在疏窗上的影子轻笑道,“我连日待在宸元殿,把病气过给公公就不好了,天花不是由天不由人的病么?”   “你儿时当真出过天花?”   院子外长久的沉默,她迟疑道:“我……”   “说实话。”   “我记不清了,我娘说我出过天花。”琯夷绞弄着衣角声音越来越低透着几分心虚。   “简直胡闹!”   李成忱语气阴厉了不少隐隐夹杂着焦急不安,她抿了抿嘴唇,皱眉想了想,她确实不记得自己出过天花,只是娘经常把她出过天花的事情挂在嘴边说她命硬阴曹地府都不收,久而久之出过天花这件事自然而然印在了心上。   “溱茉、溱笍全身化脓溃烂,窈窕动人的身段变成一个个全身肿胀的怪物,疼痛至死,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比起这种生不如死的死法大家宁愿选择一刀毙命,宸元殿现在人人避之不及,更别说用心照顾太子殿下了。”   琯夷声音平静透着几分苍凉:“公公你曾对我说,奴才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身为奴才要时时刻刻为主子思量谋算,我并不太聪明,身为奴才能为主子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待我都很好,我只是尽我所能做我该做的事情。   太子殿下孤零零一个人,很可怜的,我心疼。”   皇后早逝,萧赭贵为九五之尊,他是萧璟的父亲更是全天下的君王,天下为重硬生生隔开了一个父亲对爱子的怜爱之心,萧璟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空荡荡的宸元殿,身边是摄于皇权侍奉的宫女太监。   她眼睁睁看着昔日英姿勃发的少年高烧不退,头疼呓语,浑身疼痛,消瘦的不成样子,心里真的很难受,她害怕他也会像那些宫女一样慢慢被病痛侵蚀然后死去。   “可有不适之状?”   她摇了摇头方才意识到他看不到她,身子微微凑近窗户道:“我很好,王太医说蜀中逍遥王府的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一个方子,据说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一个神医开得,昨日太子殿下症状真的好转了不少。”   李成忱手指微动隔着虚空描画着她影子的轮廓,欢喜雀跃的语调让他的心情舒展了不少,安静的听着她详细的向他报备萧璟的病情变化。   大至红疹蔓延程度,小至一言一语,事无巨细,偶能听到她的抽泣,亦能听出她因为萧璟多喝了几勺粥掩饰不住的开心,他甚至能通过她的每一个情绪变化看到她脸上惯有的小表情。   “太子殿下一直心心念念你写得苏奚集序,你能不能给他写一写?”   室内没有任何动静,她黯然的盯着圆饼似的大月亮,是不是很让他为难?应该不那么难吧,他每晚都有在写字啊!   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琯夷眼疾手快的去关:“不能开!”   “苏奚集序。”   她愣了愣,手上力道松了,从窗户中递出来一副卷轴,一件披风,还有两支糖葫芦!   “外面冷,早点回去吧。”   她抱着卷轴回至宸元殿,萧璟刚刚喝完药躺在床榻上摆弄着一个白玉九连环,气色好了不少,可见那个药方确实有效果:“太子殿下,我帮你讨来苏奚集序了。”   萧璟神色恹恹的病容透出几分兴奋,琯夷跪在地上把卷轴打开,可惜她没有想到卷轴会那么长,不停的往后挪,直至她撞在碎玉镂花月洞门上,纵然她看不懂书法也被这幅卷轴的气势震惊到了。   同一篇文章里出现的相同的字都有着其独特的韵味,酣畅淋漓,大气磅礴,总之不太像在写字更像是在画画。   萧璟撑着床榻抑制不住的轻咳了起来,琯夷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它又跑不了,太子殿下不用着急。”   “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想要太子殿下长命百岁。”   门口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哥哥,你在吗?”   她惊讶的望向殿门,萧璟靠着软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与常人无异:“弟弟不要进来,等哥哥病好了就教你写字陪你练武好不好?”   “想哥哥。”   “你把书架上左数第二个格子里的书背熟了,哥哥的病就好了。”   “我明天背熟了明天就能见哥哥?”   “嗯。”   “好,我这就回去背书,哥哥乖乖吃药,不苦。”   软软糯糯的声音十分乖巧,萧璟别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哥哥乖,珞儿也乖。”   琯夷心下酸楚,掖被角时碰触到他硌手的骨头,手微顿,他轻笑着看着她:“琯夷姑姑,这段日子劳烦你了。”   对于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话她颇有些受宠若惊,疑惑的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那样平静淡定的目光不属于一个九岁的孩子:“父皇从小就教诲我,身为太子,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身为太子,受臣民供奉理应天下为先严于律己,我知道这个担子很重,很累,我不能垮了,让弟弟去背负,我要保护母妃平平安安,我要保护弟弟无忧无虑。   琯夷姑姑,我不能死的,你知道吗?我还没有见过我未来的太子妃呢,她是舒文的妹妹,名漱墨,才那么大一点点,舒文说她很漂亮,长大了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萧璟说着伸手比了比,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琯夷亦笑了,有时候他老成持重不像个孩子,有时候偏偏狡黠傲气特孩子气。   “我如果死了,对她以后可能会不太好。”白玉九连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笑了笑,“不然李总管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负累。”   “公公?”   萧璟挑了挑眉:“他未告诉你他以前的身份吗?”   ☆、第二十五章   公公以前的身份?琯夷微微蹙眉仔细想了想没有丝毫头绪,他是和平常太监不一样,言行举止更像高门望族的世家公子,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赶忙摇了摇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想不想知道?”萧璟扬了扬下巴,好看的丹凤眼勾起些许弧度带着几分戏弄,“看在你给本王讨来苏奚集序的份上,本王勉为其难的告诉你一点点。”   她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奴婢谢过太子殿下。”   萧璟摆弄着九连环道:“李总管出于关陇贵族庐陵李氏,高门望族,书香世家,世袭安阳侯,他原名李承忱,乃安阳侯府的世子。   少时聪慧过人,三岁熟读百家经典,四岁习字临柳楷,五岁便可三步成诗,七岁时写出了令翰文苑太傅汗颜的苏奚集序,八岁文不加点书苏奚集序便有大家风范。”   话止于此,他并未继续往下说,琯夷微有怔愣,安阳侯府的世子?天纵奇才的少年?那些事情离她太过遥远遂显得太过不可思议,禄海曾告诉她,公公八岁便跟随当今圣上,从皇子至太子再至如今的九五之尊,他八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件事在宫中是禁忌本王也不是很清楚,公公若不说你也不要去问别人,免得惹祸上身。”萧璟似是洞悉了她的想法轻咳两声补充道。   “是。”   影影绰绰看不分明的白衣少年郎,让她不由想起昨日刚刚读到的一句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心头一疼。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淡漠孤傲,甚至于眉眼之间掩饰不住的阴沉冷厉,那是怎样的脱胎换骨,硬生生把温润如玉的少年变成了如今阴柔薄情的模样?   李成忱推开庆华宫的殿门,寂静无人只闻水声窸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花馨香,隔着八扇折合红茶月绣屏风透过烛光隐隐约约可看清玲珑曼妙的剪影。   他眸光一凛,负手背过身去,娇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承忱,你来了。”   水声哗啦作响,她一头湿漉漉的乌发垂在颈侧妩媚动人,藕荷色褶裙,银红色薄纱单袍,鹅黄色绣白茶花的肚兜若隐若现,酝酿在空气中的甜腻花香,撩的人心头发痒。   藕臂自身后环住了他,踮起脚尖淡淡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承忱,你怎么不看我呢?”   “丽妃娘娘自重。”   纤纤玉指划着他的胸口,慢条斯理的探入他的前襟:“我一直爱的都是你,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一次次救我于危难之中。”   “对一个太监用催情'药,你便是这样爱我的?”他侧目讥讽一笑,黑眸之中一片冰冷,无情无欲。   她身子一顿,面上笑容未变嗔道:“谁让你总是一次次拒我于千里之外。”   “哦?我是太监你也不介意?”   李成忱转过身子,修长的指轻柔的抚摸着她的眉眼,那样温柔的声音,深情的目光让她一度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承忱,我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妻子。”   他俯下身子,离她很近,长指划过她的红唇轻笑:“那你为何不嫁给我?”   “我……我爱的是你。”   双指钳住她的下巴微微挑起,含笑的目光瞬间一片冰寒:“可我爱的不是你。”   她吃痛的轻嘶一声:“难道你真喜欢那个贱婢吗?”   他瞳孔微微收缩,手指移至她的脖颈处,饶有兴趣的摩挲了几下挑眉诱哄道:“你再说一次。”   “贱……”   话未出口,脖颈处的力道掐的她喘不过起来,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冷淡阴沉的面容:“你……你放开我……你杀……我……忤逆犯上……”   李成忱收回了手,掏出白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丽妃以手撑着几案剧烈的喘息咳嗽:“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忤逆犯上,勾结文贵妃,谋害皇子,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竟然要杀我?承忱,你一力压下此事是在帮我对不对?”   “咎由自取。”他眉心微蹙,揉了揉额间,阖目摇了摇头。   丽妃看着他发红的耳垂略显涣散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你说私通后宫妃嫔的罪名又是什么呢?你若不帮我,陪我一起死也算了却昔日一纸婚约。”   “正因为李承忱欠你的,李府欠柳府的,我才任由你为所欲为,我视你如妹视你如亲人,可柳府利欲熏心,你更是贪得无厌,你们爱的是都高高在上的权利,不是我。”   李成忱阴柔俊美的眉眼在黯淡的烛光下诡异渗人:“结党营私,残害皇子,意图谋逆,动摇国之根本,你以为我还会帮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呀?嗯?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你以为我想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吗?我都是被逼的,我能怎么办?皇上他眼中只有魏泠徽,我没有子嗣,我能怎么办?”她双手攥住他的手臂若有似无的撩拨着,“承忱,你知道吗?我多想光明正大的嫁给你,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终此一生,是上天弄人,它为什么要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可惜我早已不是安阳侯府的世子。”他抽出手臂淡淡道,“太子殿下染上天花绝非偶然,你我心知肚明,柳府私下与文府过往甚密,我也相信你不会一无所知,言尽于此,丽妃娘娘,万望以后珍重。”   “你真的想让我死?”   李成忱头也未回的起身:“该还的我都还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我给过你选择,若有下次,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小松子在庆华宫门口跺着步,一眼看到李成忱的身影赶忙迎了上去,他身形不稳,体温灼热的吓人:“扶我去冰室。”   “公公,你又起烧了?”   “巫蛊催情。”   他淡淡吐出四个字,小松子怒目瞪了一眼庆华宫欲言又止:“你的身子……”   “没事。”   丽妃娘娘以茶花香料为引使用巫蛊之术,几番算计,竟然还对公公用催情'药,之于太监而言催情'药只会令人丑态毕现,体内情'欲无法纾解对身体损害极大,她明知公公清傲竟然会用此卑劣手段苦苦相逼,相比较之下,琯夷真的是单纯的可爱。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小松子赶忙打开冰室的门,冰冷的气温冻得他瑟瑟发抖,李成忱乌发垂落,呕出大片鲜血,指甲抠着冰壁,面色惨白如纸。   “公公?”   “好在及时发现蛊引,未让她得逞对皇上、熹贵妃下手,走吧!”   太医来宸元殿诊了脉,只言病情稳定,已无大碍,太子殿下福大命大。   萧璟解完九连环抱着苏奚集序看个不停,琯夷喂了他两碗鸡汤,连日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地。   “本王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喂。”话虽如此说,眼睛未从卷轴上移开,她递到他唇边的点心他也张口吃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王允你今晚回去陪陪李总管。”   “奴婢与李总管不是太子殿下想的那个样子。”   “你倒是说说本王想的是什么样子?”   琯夷脸颊上染了一层胭脂色没有答话,收拾整理着桌上的碗筷,萧璟用手指摸了摸下巴:“良辰美景,芙蓉帐暖,不错。”   她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回去问问李总管就知道了。”   亥时三刻她出了宸元殿的大门看到殿外之人忙屈膝一礼:“奴婢参见皇上。”   “免礼,璟儿可睡了?”   萧赭穿着藏蓝盘金龙袍,披着黑狐裘曲云锦缎大氅,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不知在此站了多久,都道皇家无情,帝王凉薄,他却似很不一样。   “晚上喝了两碗鸡汤,用了两块点心,刚刚睡着。”   “朕去瞧瞧,你退下吧!”   “皇上。”   萧赭知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苦笑道:“朕只是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子可还安好,他清醒时执拗的不肯见朕,眼下睡着了,朕看一眼便走。”   “是。”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摇曳不定的蜡烛,空无一人,她舒了一口气,换了衣服草草梳洗了一下,骤然得知公公的身份,她神思恍惚,多少有点忐忑不安,她是普通农家女不通文墨,他是高门世公子卓尔不凡,什么叫做云泥之别这便是了。   坐在书案旁拿着他随意写得手稿怔愣愣看了好久,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直至听到开门声响方骤然回神。   “公公这是怎么了?”琯夷刚刚打开门,李成忱便整个人倒在了她的身上,羽缎披风滑落在地,隔着薄薄一层单裳她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有些灼热的体温。   小松子干咳两声道:“大约是起烧了。”   “公公还未痊愈,你怎么就让他穿这么少出去了?”她半扶着他往床榻旁走去,责怪的数落。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去趟御药房拿点药。”   “好。”   她感觉肩头一痛,侧目对视上他漆黑的眸子,目光灼灼,他前襟半开露出清瘦的锁骨,乌黑的发垂在她的脖颈处,阴柔俊美的模样魅惑的她脸红心跳,赶忙羞怯的别开了眼睛:“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谢谢各位小天使的不离不弃,棠棠与编辑商议之后,此文明日入v,届时三章合一,高甜!高甜!高甜!告白加初吻,有小激情哦,v章留言评论有红包,希望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棠棠在此感激不尽,也能多更文回馈大家。   ☆、第二十六章   李成忱阖目微叹了一口气, 略略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 声音沙哑低沉:“你帮我去倒杯水。”   “好。”琯夷含糊应了一声, 扶他坐到床榻上,转身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温茶, 手指不觉微微颤抖, 脸颊发热, 心如鹿撞。   “喵”初雪吃完小盘中的鱼干饶有兴趣的用爪子拨弄着幔帐上的穗头,难言的气氛缓和不少。   她把水递给他看着他喝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自己越来越不能单独与他待在一起, 好像心里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唯恐被他发现, 随意扯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那个……太子殿下的烧退了,红疹也消了。”   “嗯。”   接茶杯时手指不期然碰触到他的指尖, 冰冰凉凉, 指节蜷缩把茶盏放在了小几上,他以手扶额躺在床上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琯夷绞了冷帕子欲去帮他擦拭一下额头却被他拂手制止:“不用了。”   怎么奇奇怪怪的?明明体温灼热,指尖却冰的吓人,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发炎起烧啊,难道是……   她不由分说撩开他的衣袖, 烛台离得较远, 昏暗不清,她俯身仔细看了看手臂上并没有红斑也没有红疹,扯了扯他的衣领, 脖颈脸颊上也没有,幸好不是天花,她暗暗舒了一口气,抬眸正对上他的薄唇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有多无耻!她……她这是在明目张胆的非礼公公啊!   “我……我……我……”   她结结巴巴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李成忱的眼睛漆黑的宛若化不开的浓墨,眸光却不若往常清明含着浅浅柔情,勾了勾眼角。   天哪!这……这……琯夷咽了一口唾沫,公公你若再对我笑,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衣服脱了,想想自己真的有点禽兽不如,乘人之危,唐突美人懂不懂啊!   初雪在床角玩得兴起,长长的穗头不慎缠住了雪白的爪子,它喵喵叫了两声用力一扯,松松散散的穗头竟然被它直接扯了下来,靛青幔帐失去束缚直接垂落了下来。   琯夷讶异的望着垂落的幔帐,身子前倾手间一滑,整个人软软扑在了他的怀中,粉色的唇瓣擦过他的嘴角,凉凉的。   清淡的药香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她埋在他的颈窝处大气都不敢喘,她刚刚亲……亲了他?脑子里有个声音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刚刚那个只是意外,你现在应该赶紧起来,向公公解释清楚,但身体无端却有些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她甚至想干脆现在装死晕过去算了。   李成忱微微侧目黑眸之中暗潮涌动,怔怔然望着她,琯夷黑白分明的眼睛亦无措的看着他,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轻颤的薄唇在她呆愣的目光中吻上了她的唇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荡。   他发丝尽数垂落,含情脉脉的眸子蛊惑着清明如常的理智,清俊温雅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让她蓦然生出受宠若惊的错觉,此生何德何能得他青睐,他俩本应该是毫无交集的人不是吗?   冰凉的唇瓣试探的轻啄了几下,琯夷长睫轻轻颤了颤,不知如何反应,他吮吸着她的唇仔细耐心的用舌撬开她的齿关,诱使她与他唇濡交融。   急促的吻让她喘不过气,他稍稍退出哺入几口空气,鼻尖碰触着她的鼻尖,眼睛中酝酿着复杂莫名的情绪。   她脑中一片混沌,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他支撑起身子半揽她入怀,冰凉温润的唇印在她的眉心上,沿着眉毛、鼻尖、脸颊吻至嘴角,贴着唇瓣上亲吻了几下:“闭上眼睛。”   “我……我不能呼吸了……”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傻气。”   薄唇相贴辗转摩挲,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嘴唇,柔软,细腻,带着微微的凉意,空气中酝酿着浅淡的桃花旖旎之色,琯夷身体酥软感觉公公大抵是烧糊涂了,反正便宜都占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多占一点。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并不曾如何用力,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她微张樱唇,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配合的吮吸了一下他的唇瓣。   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好像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交错不均的呼吸,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已经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隐隐有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离开她的唇,琯夷脸颊发烫,嘴唇鲜艳湿润,大口喘息,目不能视物,思维尽数化成一团浆糊。   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垂,酥麻到心尖让她混沌不明:“琯儿……”   她从不知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是如此好听,一时之间颇有些意乱情迷,他为何会吻她?   未待她细想清楚他呼吸急促再一次低下头,唇才一触碰,缠绵碾磨,多了一丝侵略的意味。   舌尖曼斯条理地舔吮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柔软的舌勾着她的舌尖,唇濡相接,细碎的低吟从口中溢出,嘴唇开始微微发麻,可是却本能地渴求着更多,这种亲昵的缠绵简直让人舍不得推开,欲罢不能。   他的手沿着她的脊背缓缓向下停在她的腰腹处,燃起一簇簇火苗,循到衣带手间动作一滞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指缓慢的摩挲她的腕侧揽着她入怀,平复着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你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琯夷依偎在他的怀中,双手迟疑的环住了他的腰,隐约感觉公公今晚有些不正常,她曾在青楼待过一段时间,对于催情什么的手段屡见不鲜,离得近了隐隐嗅到淡淡的茶花馨香,心下黯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对别人也做过这种事情吗?   他喜欢她吗?他会让她陪在他的身边吗?如此相拥而眠终此一生她竟是感觉太过奢望,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慢慢褪去,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不管了,反正是他揽她入怀的,她就躺在他怀中睡了。   次日清晨,琯夷循着温暖舒服的往他身上蹭了蹭,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清冷的黑眸:“公公,早。”   尴尬的松开了搭在他身上的手,攥着被角往里挪了挪,李成忱揉了揉被她枕的发酸的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琯夷目光躲闪,耳垂通红,还真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兴师问罪,反正亲都亲了,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公公你还记得昨晚吗?”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头,看着她略显凌乱的袄裙:“怎么了?”   琯夷咬着下唇,泫然欲泣:“你忘记对我做过什么了?”   “我……”   糟糕,他若说他不知道,不清楚,又没有证人,她该怎么办?确确实实除了亲吻,他也没对她做什么,而且最最重要是她先没头没脑的亲的他,归根究底辩论起来……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   略微起身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他的薄唇,李成忱伸出手指摸了摸嘴唇淡然无波的看着她,被他盯得有几分心虚,不对,她心虚什么啊,是他那样那样亲的她!是她吃亏!是他搂着她睡觉的!   “现在想起来了吗?”想不起来她还亲,谁怕谁呀!   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平静的目光略微有些慌乱,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了,是我不好,冒犯了你。”   文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一句冒犯就一笔带过了?她捉住他的手蹭了蹭脸颊的眼泪抽泣道:“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只有我未来相公才可以亲我抱我的,可你昨晚不仅亲了还搂着我陪你睡了一夜,你……你还不承认!”   “我……”   “亲都亲了,抱都抱了,证据确凿,你不能抵赖。”   “我知道。”   琯夷忽然扑入他怀中,撞得他身形不稳伸手半搂住了她:“公公,我并未怪你,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就是公公,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我想陪在你身边,我保证不吵不闹,安安静静读书习字,我什么都会做,我可以一辈子伺候你,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良久并未听到回话,他亦没有伸手把她推开,她努力眨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的眼泪更多一点显得更可怜一点,反正不同意她就死缠烂打直至他同意为止。   “好。”   “啊?”   “可以松开了?”琯夷瞬时止住了眼泪,眼角犹带着未干的泪珠,眉眼弯弯的望着他,他郑重其事的补上了一句,“在宫中除非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不然不可同住。”   怪不得宫中所有人都说她与公公结成了对食,奈何她身为当事人竟然一无所知,埋在他怀中忍不住偷笑,让她起来就起来啊,难得她有贼心又有贼胆一回,哪能就此不了了之。   “你昨晚去庆华宫了?”   “嗯。”   “她……她对你用……”   “她是主子,我是奴才,仅此而已,并无其他。”他低头看着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的她无奈道,“可以起来了?”   她不情不愿的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想到他的伤势未愈方磨磨蹭蹭的起身坐在一旁,笼了笼衣襟不经意看到肩胛处的青紫印痕,昨晚缠绵旖旎的记忆瞬间回炉,悄悄把头埋在棉被中,后知后觉的想刚刚她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李成忱面上不动声色,耳垂通红,披衣下榻,小松子轻轻叩了几声门,端着温水走了进来,看到床榻下的一双绣花鞋还有床上鼓鼓的一团,故意轻咳了两声:“公公,宸元殿那边……”   “太子殿下怎么了?”琯夷听到宸元殿三个字豁然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却被一件白色单袍兜头罩住,声音淡淡:“宸元殿解禁了,太子殿下没事了。”   “我去端早餐。”小松子识趣的退了出去。   她羞怯的放下幔帐换了衣裙,沓着绣花鞋挽好发髻:“公公,太子殿下昨晚抱着你写得苏奚集序睡着的,那些字写得真好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不可以教给我?”   “背熟方可。”   那么那么长,她什么时候可以背出来啊!拨弄了几下腮边的耳坠,瞥到小几上还有两串糖葫芦,眼睛一亮,正欲去拿手背被他用银簪打了一下:“吃完早餐再吃。”   “我想吃。”   “只能吃一个。”   她喜滋滋的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酸甜可口,含糊不清道:“为什么没有胡呢?”   他没有说话从她手中抽走了糖葫芦,琯夷抓着他的手就势又咬了一颗:“再吃一个。”   用完早餐二人一同去了宸元殿,萧珞背着小手站在殿门外的汉白玉石阶上朗声背诵着诗文,红梅树下青衣玉冠,分外讨喜,琯夷蹲下身子摸了摸他冰冷的小手:“二皇子,你怎么不进去?”   侍立在旁的宫女回道:“二皇子说要背完书才能进去。”   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答应过哥哥要背熟。”   “现在背完了吗?”   他认真想了想:“还有一篇谏疏。”   琯夷顿感十分汗颜,看看人家四岁的小娃娃比她认真多了,她一句诗整整背了两天才勉强记住,而且打乱顺序她就凌乱了。   萧璟今日穿了一件朱红箭袖蟒袍,紫金冠束发,倚着门框环臂对着萧珞扬了扬眉:“弟弟真厉害。”   “哥哥,哥哥……”萧珞张开小手开心的飞奔了过去,牵着他的手摸了摸,昂着头道,“哥哥,好了?”   “哥哥答应过珞儿等书背熟了,哥哥的病就好了,你看是不是好了?”   他伸出双手嵌着他的腋窝把他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萧珞咯咯直笑:“还有一篇,没有背。”   “哥哥病好了不用背了。”   “不行,言而有信。”   “好,哥哥听你背。”萧璟把他放在圆凳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半蹲在地上听他认真的背书。   琯夷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他俩身上,心里抑制不住的欢喜,若有两个这么听话懂事,聪慧好看的孩子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看着她的笑容,眸光暗了暗,垂放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   “李总管,苏奚集序你当真送给本王了?”   “太子殿下可喜欢?”   萧璟抱拳一礼偏偏对着琯夷眨了眨眼睛:“本王谢过李总管。”   李成忱看萧珞一直盯着小靴子看,俯身问道:“二皇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沙子硌脚。”   他除下他的小靴子,倒了倒里面的沙子,耐心细致的帮他穿好,琯夷倒是第一次见他伺候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璟扯了扯她的袖口小声问道:“芙蓉帐暖度春宵?”   啥?她微微蹙眉,听得懂每一个字,却听不太懂整个句子,帐?幔帐?她不禁脸颊又有些泛红:“奴婢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他目光在她耳根后转了转,俊朗的眉眼笑起来似春雪初融:“琯夷姑姑,一会你会感谢本王的。”   “皇上,熹贵妃娘娘驾到。”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   熹贵妃一把把萧璟拥入怀中,丹凤美目当中隐有泪光涌动,几日不见她似乎比萧璟还要瘦:“璟儿。”   “你母妃这些日子可没睡一个安稳觉。”萧赭如是说,纵然再神采奕奕,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窝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疲惫。   “儿臣让父皇母妃担心了。”   “傻孩子,让母妃好好看看。”   宫女陆陆续续的把精致的餐点摆上圆桌,萧珞挨着萧璟乖乖坐在一旁,萧璟舀了一勺八宝粥喂萧珞喝了小半碗方端起自己的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禀皇上,文贵妃,丽妃在殿外求见,自言特来看望太子殿下。”高巍躬着身子回道。   萧赭平静无波的继续用膳:“太子病体未愈,需要静养。”   “是。”   琯夷侍立在旁布菜,萧璟放下筷子道:“父皇,明日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儿臣可不可以让李总管、琯夷姑姑陪我去宫外逛逛?”   萧珞闻言亦放下了小勺,眼巴巴的转眼看着萧赭。   “珞儿也想去?”   他兴奋的点了点头,琯夷也兴奋的跟着在心里点了点头,哇!京都的上元灯节!她真的可以出宫去逛逛吗?太子殿下简直是太好了!   “好,都去。”   琯夷往李成忱身边挪了挪小声道:“可以去上元灯节了。”   他略一低头隐隐约约可看清她耳根后还未消退的青紫吻痕,不着痕迹顺了顺她颈侧的乌发干咳两声道:“嗯。”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二人先行出了宫,街上行人如织,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琯夷穿着蓝裙碧袄,上绣淡紫的丁香花,挽了一个堕马髻簪着红豆对钗,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李成忱紫色缎带束发,白衣紫袍,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好热闹,好多人,好漂亮,好好看。”   “不能再吃糖葫芦了。”   她低头看着最后一颗糖葫芦放在他的唇边:“公……公子,你吃。”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还是张口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了下去,皱眉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在外叫我成忱便好。”   公公的名字?她鼓了鼓嘴巴不知道又在扭捏什么:“成……成忱。”   他勾了勾唇角伸手对她扬了扬眉:“别走丢了。”   她试探的抓上他的袖口,然后顺着袖口悄悄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见他没有反应,得寸进尺的问道:“你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李成忱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期待的望着他。   “琯夷。”   “不是这个。”   他默然不语往前而行,琯夷失望着耷拉着脑袋,这时有姑娘上前递给李成忱一枝艳丽的梅花:“公子,送你。”   她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他随手放到她手中:“风俗。”   于是乎一路行来不时有姑娘上前送花,琯夷松开他的手抱了一个满怀,喜滋滋的抽出一枝红山茶:“还是茶花最好看。”   他说是风俗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祈福的意思,丝毫没有考虑为何只有姑娘送李成忱花,而无人送给她花,她是不是应该也去祈祈福?反正这些花也没有办法拿进宫,留着也是浪费。   送人也得送长得好看的,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来往的行人,一眼瞄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衫书生抽了一枝剑兰上前道:“公子,送你。”   那书生微微一愣接过了她手中的剑兰,笑着把手中的桃花递了上去:“不知在下能否邀姑娘赏灯同游?”   “琯儿。”   被他唤出的名字蛊惑了心智,明明就知道她想听什么偏偏故意不说给她听:“我……我相公还在等我,抱歉。”   书生看了一眼缓步而来的李成忱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把剑兰归还到她的怀中。   他拿起那枝桃花看了两眼冷冷丢在了一旁写灌木从中:“为何送他花?”   “他长得比较好看。”   李成忱冰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面色阴沉,琯夷颇无辜的辩解:“那些姑娘不也是因为你在长得好看才送你花的吗”   身后恰好有卖花的摊贩,繁花锦簇,姹紫嫣红,热热闹闹,红底黑字的横幅让她如遭雷劈,惊了她一个外焦里嫩,上书“以花为媒结姻缘。”   什么!姻缘?送花就是定情的意思?天哪!怪不得那么多姑娘送给公公花,原来是看上公公了,万盏灯火摇曳之下,他衣袂翩飞,淡雅俊逸,略显阴柔的眉眼好看有些不像话,若他还是安阳侯府的世子此生都会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星光吧!   “成……成忱,我以为送花就是在祈福,我对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怎么可能看上别的男子。”   旁边卖花的老婆婆扑哧一声便笑了:“夫人好生有趣,老身只听过男子对女子起誓的,倒未见过如夫人一般坦率的女子。”   红颜祸水!琯夷在心里暗暗腹诽,把怀里的花都放在了摊铺上:“婆婆,我把花都送给你了。”   “公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夫人得男子倾慕实属正常。”   “那个……婆婆,这些花都是别的姑娘送给我家相公的。”刚刚一声相公叫顺了口,现下忽略了他还在身旁话说出口她便后悔了,以手掩面止不住的咳嗽,试图混淆视听。   “这……”   “婆婆,她喜欢玩闹,莫怪。”李成忱在摊铺上挑了一枝红茶,从袖口掏出几个铜钱放在了她的手里。   “怎么还能收公子的钱呢?”   “刚刚的花是琯儿送的,这枝花是我买的。”   她扯着他的衣袖含笑问道:“送我的吗?”   李成忱由着她把他拉扯到了一颗垂柳之下,侧目淡淡的看着她,琯夷看四下并无人注意踮起脚尖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当着我的面收别的女子的花,我会吃醋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竟然情不自禁又去亲他,公公,我对不起你,其实每次都是我先亲的你,他温柔风情时她根本把持不住想要亲近他,他疏淡冷漠时她更想调戏看他微微动容模样。   他折下一朵红茶花别在了她的鬓角轻笑:“傻气。”   旁侧人声鼎沸,琯夷拉着他挤了进去,十步之外摆放着一个个红心靶子,榆木案板上码着一排排飞镖,她抚了抚鬓角的红茶花指着高挂的灯笼道:“那盏六面月绣纱制宫灯真好看。”   有人拿着飞镖正在投射,亦有人提着不同的灯笼欢喜的走了出去,她知他会武功,因为人声嘈杂只能拉了拉他的袖口,他微微俯身,她笑道:“我想要那个灯笼。”   李成忱随意掂了掂手中的飞镖,头重脚轻,失了准头,骗骗普通人倒是足够了,琯夷见他拿起了飞镖兴奋的大嚷:“老板,我家相公试一试。”   说着放入瓷罐中五枚铜板,店家呈上来十枚飞镖,她悄声附在他耳边道:“要个小的也可以。”   他向来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白衣紫袍立于人群之中,青竹般挺拔俊逸,举手投足,风姿卓然。   他拿起飞镖勾了勾唇角,流光溢彩的黑眸中噙着一丝浅淡的笑容,抽出她腰间的帕子,慢条斯理的系在眼睛上,负手倒退一步,双手指缝之间夹着八枚飞镖,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飞镖同一时间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手中红茶射出,手腕一个利落潇洒的翻转,剩余两枚飞镖转了一个弯同时击中同一个红心,刹那的安静之后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叫好。   他负手而立转身对着她笑了笑,风流倜傥,那样翩翩贵公子的风姿让她无来由的欢喜雀跃,兴奋的脸颊通红,又蹦又笑。   “老板,我要那个最好看的灯笼。”   提着花灯从人群中走出来,琯夷摆弄着灯笼上面的流苏,好奇的研究繁杂的月绣针法:“你武功这么厉害吗?”   “那些飞镖做了手脚,并不难。”   “可我还是感觉很厉害,我听说月宫里面有两颗千年银杏树,大家都去那里祈福,我想去看看。”   还未走几步,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好,琯夷抬眸去看,六丈原木搭建的高台之上有一盏九曲凝碧华灯,翡翠透雕九层,烛光层层叠叠透射而出,碧光盈盈浮动,月华流转。   一身穿湛蓝锦袍的少年,身手矫健,遥遥领先,紧随其后的男子踢翻了一根原木,他手臂攀附着麻绳足尖一点,又一根原木掉落,整个木台摇摇欲坠,他一个漂亮的翻转,原木竖起分毫不差的卡在槽位上严丝合缝。   另一根原木撞击到了一旁悬挂灯笼的桅杆,几盏灯笼纷纷往下掉落,他手中麻绳一荡,足尖点着灯笼直至高台顶层。   琯夷简直看傻了,招式如此行云流水如履平地简直是匪夷所思:“他……他好厉害。”   “司徒府的大公子,司徒舒文。”   待他提着九曲凝碧灯往不远处的一对男女走去,她方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和萧璟差不多的年纪,剑眉星目,意气风发,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白色滚银蓝色花纹的宽袖外袍利落的穿在了身上,英气飒爽之中多出几分温文尔雅。   那对男女亦是气度不凡,女子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仿佛吹口气便化了,男子怀中亦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戴着厚厚的帷帽看不清模样。   “漱儿想要的哥哥都会帮你拿到。”   司徒舒文?妹妹?司徒漱墨?这……这个女娃娃不就是萧璟念叨的未来太子妃,琯夷激动的眼睛放光:“她是太……”   “嗯。”   司徒啸天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含笑上前寒暄,司徒舒文颔首一礼:“大人。”   “不错,招式利落,身手不凡。”   “大人过誉了。”   司徒啸天朗声笑道:“得你如此称赞小儿真是受之有愧。”   琯夷显然心思全在司徒漱墨身上了,俯下身子牵了牵她的小手,她对着她歪头笑了笑,琯夷这人不能看到好看的人对着她笑,人这一笑她整个人便酥了。   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李成忱转头瞧她不知道又在吃什么:“是她给我的酥糖。”   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她抿了抿嘴唇:“是我向她讨了一块。”   “饿了?”   琯夷忙不迭的点头:“我还没有吃晚饭。”   二人在一家小摊铺旁坐下要了两碗豆花,她挤到旁边一家摊铺里买了几串肉串,烤的金黄流油,撒了辣椒粉孜然等调味料令人食欲大开,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子毫无形象的在路边啃肉串多少令人侧目。   李成忱掏出帕子接着肉串滴下的油渍,看她辣的嘴唇通红,额头冒汗,左手扇着风不住的吸气:“太辣了!太好吃了!”   “甜豆花配辣肉串,这是什么吃法?”   如他这般碰不得辣的人,看她吃便会觉得辣,避之不及,琯夷张口又咬了一口肉串,口齿不清道:“尔等……凡人是无法体会的。”   他哑然失笑,慢条斯理吃着粗瓷碗中的咸豆花,她吃肉串吃的大汗淋漓,几口一碗甜豆花下肚,满足道:“晚会再来。”   “还吃?都重了。”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琯夷辩解道:“我没胖,你看啊,昨日吃糖葫芦你只准我吃两颗,晚上不让我吃酥糖点心,中午只准我吃一碗饭,怎么可能会胖了呢?”   她掰着指头在一旁细数自己吃的东西渐渐觉出几分不对味:“你怎么知道我重了?”   “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棠月客,有什么意见建议欢迎大家私信。   ☆、第二十七章   琯夷脸颊不由微微红了, 嘴角犹自带着豆花残渣, 放下手中的勺子目光躲闪道:“我不知道。”   李成忱略一低头离她近了一点点, 她晶亮的眼睛对视上他漆黑的眸子,长睫颤了颤, 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是要亲她?公公, 你不要用美色引诱我好不好?   手心一片潮湿,手指无意识绞弄着衣角, 害羞的低下了头, 骨节分明的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 漆黑的眸底一片星光璀璨, 她大气也不敢喘结结巴巴道:“这……这……这不太好吧!”   他皱了皱眉,在她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掏出白帕子轻柔的擦了擦她的嘴角:“怎么和小孩子似的。”   “哪有?”她低低辩解了一句, 眼波流转泛着淡淡的桃花色, 脸颊宛若胭脂薄点,微微侧头嗔了他一眼, 烛光打在她的身上温柔缱绻,竟让人生出几分静水悠长的错觉。   “走吧!”   李成忱付了钱,琯夷端起他未吃完的豆花两口喝下,蓦然意识到有点丢人对着他吐了吐舌头:“不要浪费。”   月宫建于京都西郊, 乌脊琉璃瓦, 汉白玉地面,麗河穿庭而过,两棵千年银杏树相对而栽, 气势恢宏中透着几分婉约。   琯夷虔诚的跪在月神殿中拜了三拜,信女琯夷,愿月神娘娘保佑公公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李成忱不信神佛,立于殿外等候,冬末春初,银杏树上祈福的红绸带随风飞舞,像月老祠中的红线红的有些耀眼刺目,她扯着他的袖口弯了弯眼睛:“我也要挂红绸带祈福。”   “自己写。”   琯夷迟疑的拿起毛笔,心里惴惴不安,她自感写字十分难看,挂在树上被别人看到还挺丢人的,求助的望了他一眼,他随意看着红绸带上的诗文并不理会。   写什么呢?她咬着笔杆犹豫了好久,一笔一画写了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工工整整在另一边添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尾端系了两颗小石子,欢天喜地的跑到树下往枝丫缝隙中掷红绸带。   也不知是她方向感太差还是老天故意在和她作对,变着花样扔了十几次红绸带愣是没有完好的挂在树枝上,引得树下众人纷纷侧目,看着她略显滑稽的动作不由嗤笑出声。   李成忱环臂在旁看着,任由她跑来跑去并无出手的打算,卖香烛的老大爷眯了眯眼睛:“这位公子,你怎么不去帮帮你家夫人。”   “她高兴就好。”烟雾缭绕中他眉眼浸着淡淡的温柔,清俊淡雅,似乎所有喜悲只系与一人之身。   在她接近崩溃边缘的时候,红绸带终于安安稳稳的落在了树梢头,她手舞足蹈又蹦又跳险些把绣花鞋踢到湖里,李成忱捡起地上的绣花鞋俯下身子:“抬脚。”   琯夷此时才发现了自己太过失态,贝齿咬着下唇,偷偷瞄了瞄人群中略带奚落的眼神,歉疚道:“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   他抬起她未穿鞋的脚,她身形不稳之下一个踉跄啊了一声扶住了他的肩膀,垂头看他认真的帮她穿绣花鞋,手指拂过她的脚背,隔着棉袜依稀可以感觉的到他指尖的温度,脚顿时感觉被火灼烧了一般烫。   “当心着了风寒。”   “谢谢。”她拭了拭额头上冰凉的汗珠,回神时才发现周遭奚落的目光早已换成艳羡,让这样一个人纡尊降贵为她穿鞋她委实有点消受不起。   公公温柔起来她这小心脏简直受不了,她不是在做梦吧?月神娘娘你真的显灵了?   他起身拿了一条空白的红绸带递到她的手中,不冷不热的给她耐心讲解了一下力道的控制,目标的掌控:“试试吧!”   她按照他的方法试探的投了上去,一击即中,瞠目结舌回头望着他道:“是我扔的?”   李成忱点了点头,她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早知道我刚刚就不会那么丢人了。”   出了月宫,她摸了摸身上的钱袋,还剩八两九钱银子,给江蓠买盒胭脂,再给禄海买只烤鸭解解馋,于是乎只要碰到卖胭脂水粉的摊铺她都要停下来挑一挑。   李成忱倒没有显出不耐之色,由着她讨价还价,不动声色的在旁付了钱。   “面人!”   琯夷拉着他挤过人群走到一个捏面人的摊铺旁,上面插着各式各样的面人,齐天大圣、月神娘娘、天华帝君、琵琶精、葫芦怪……侧旁站着一对男女,男子青衫竹冠,温文儒雅,女子红衣白裳,明丽动人。   待李成忱看清那名女子的样貌时眸光暗了暗,男子似是认得他,谦和的拱手一礼:“大人好兴致。”   “白侍郎。”   女子把捏的与她神似的面人递到男子手里,侧头对着他们二人客套有礼的颔首一礼:“你们也捏一对吧!老师傅手艺不错呢。”   “好啊,好啊。”琯夷看她长得好看顺着她的话便应了下来,“师傅,你也给我们捏一对吧!”   “大人,无事我们先行告辞。”   “嗯。”   李成忱目光一直若有所思的落在女子身上,琯夷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也感觉她很好看?”   他吹了一下骨哨,一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吓得她差点丢了魂,抚了抚胸口正待喘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来人干笑着往李成忱身后挪了挪,这不就是那晚把剑架在她脖子上的仁兄吗?   “你去查查那位姑娘。”   “是。”   “你看上她了?”她酸溜溜的道,“人家有心上人,你还认识,朋友妻不可欺。”   “胡说八道什么!”他语气冷冽,看到她委屈巴巴的表情复又补充道,“公事。”   她没有多问脸上却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用脚趾头想公公也不可能因为看上那位姑娘才去调查,她再笨在宫中待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领多少还是会的,但她自认为吃吃小醋,拉近一下彼此的感情还是很有必要的!   “大伯,你都把我捏丑了。”琯夷看着李成忱手里的面人皱眉道,“你便宜两文钱好了。”   “你这姑娘……”老板摆了摆手,“好,老头乐得看有情人成双成对。”   他正欲付钱被她上前制止,从荷包中数了几文钱递了过去:“谢谢大伯,以后我们还会再来得。”   喜滋滋拿着面人左看右看,以后她就抱着这个面人睡觉就像在抱着公公,转头看他漫不经心拿着面人一副随时都要丢了的架势郑重其事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能丢!你没发现它长得很好看,很可爱吗?”   他淡淡瞥了一眼:“太晚,看不清楚。”   “怎么就看不清楚了?”   二人算着时辰走到牌坊时恰好碰到微服私访的萧赭、魏泠徽,萧璟换了一件朱红箭袖常服,锦带束发,抱着萧珞在猜灯谜,琯夷凑前看着上面纸条写着“遇水一片汪洋,逢木必闻花香。”   “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萧璟嗤笑一声扬了扬眉,萧珞软软道:“琯夷姑姑,一个字。”   她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思忖片刻毫无头绪,对视上李成忱的目光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他薄唇微启用口型道“每。”   美?怎么这个时候夸她好看?她抚了抚发髻,红茶花不知掉在了什么地方,笑道:“我就说我很好看,不是在孤芳自赏。”   萧璟忍笑无奈的撇撇嘴:“李总管说的是每日的每。”   萧珞伏在萧璟肩头笑个不停:“琯夷姑姑,孤芳自赏用错了。”   李成忱眼角噙了一丝笑意,抵唇干咳两声没有说话。   好尴尬啊!怎么今晚一直在丢人,算了,反正她脸皮厚,丢人就丢人了,装作没有发生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琯夷若无其事的对着萧璟笑了笑:“我今晚可看到司徒家的大小姐了,少爷想不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呢?”   ☆、第二十八章   萧璟把萧珞从怀中放了下来双手环臂对她勾了勾手指, 琯夷眉开眼笑的走了过去:“少爷, 你想不想知道呢?”   “本少爷知道李总管的一个秘密, 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呢?”萧璟漫不经心的抚弄着灯笼上的流苏好整以暇的望着她,“这么多年唯一让李总管另眼相看的女子。”   琯夷瞥到李成忱抱着萧珞继续猜灯谜, 拉着他往阴影处走了走, 赔笑道:“少爷, 我告诉你司徒小姐的样貌,你也告诉我好不好?”   萧璟勾了勾唇角状似认真的思忖了一下:“本少爷若有心想要知道还需你来告诉吗?”   说得也对, 他可是太子殿下, 莫说他想知道司徒漱墨的样貌即便是想亲自见上一面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没有勾起他的兴趣, 他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不过……”   琯夷眸光一亮:“什么?”   “李总管丹青妙笔, 过目不忘。”然后闲庭信步往前而行给了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什么?让公公画下来?怎么可能!   她快步上前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你看在我对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份上就不要为难我了。”   萧璟皱眉看着她:“你对着一个小孩子哭也不嫌丢人, 我可不是李总管……”   他话还未说完,大滴大滴的眼泪已经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凉凉的,萧璟左右看了看, 无可奈何的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好, 我告诉你还不成。”   “真的?快说快说!”   萧璟对着她扬了扬下巴,她不明所以的用帕子给他擦着手背上的眼泪。   “你啊!”   “你……你骗我!”琯夷瞬间反应了过来,分明就是故弄玄虚。   “本少爷何曾骗你了?李总管对你另眼相看不是吗?”   她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她忽然混乱了,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这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做人一定要言而有信,本少爷既已告诉了你答案,画像记得按时奉上。”   “我……你……”   萧珞小手打开字谜乖巧的询问李成忱答案,萧赭轻叹了一口气:“成忱,你太宠着他了。”   魏泠徽笑道:“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寻根究底是你自己不会抱孩子,怨不得珞儿。”   萧赭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把手里一枝妍丽的桃花递给她:“姑娘所言甚是,不知在下可否邀姑娘秉烛夜游?”   她接过桃花狭长的丹凤眼中略过一丝恍惚:“然。”   “泠徽,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可你总是不开心。”   “是吗?那你呢?”   萧赭望着望不到尽头的红灯烛海低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笑,今时往日,这句话总是无来由的十分应景。   李成忱看到琯夷眼睫上犹带未干的泪珠淡淡问道:“你又答应他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她抬眸看他无波无澜的望着她心虚的干笑两声,“一……一幅画。你画的。”   “与我无关。”   “成忱……”   回宫之时已是亥时三刻,琯夷一进屋就随意甩掉了两只绣花鞋,趴在软榻上累的一根脚趾头也不愿意动,面人从她怀中滑了出来,她用指腹摸了摸面人的头小心翼翼的置放在了胸口的位置,公公,你听听我的心跳。   李成忱宽衣净手,清清淡淡的样子不知为何让她想到了那晚慵懒风情的模样,脸颊不期然又红了,昨晚她在宸元殿当值并未回转,眼下他既承认了已与她结成对食,是不是应该同床共枕?   还……还挺不好意思的,要不要客气一下,矜持一下?她咽了一口唾沫,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要不要先把枕头拿过去?   “你脸怎么红了?”   “没……没有啊!”她吓了一跳,目光躲闪不敢与他直视,“热……热的。”   他用白帕子擦了擦手,缓步走了过来,俯身拭了拭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触感令人十分舒服,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衣襟撩的她心头发痒。   “没起烧,早点睡吧!”   睡觉?她羞怯的低下了头,耳垂也开始红了:“我一时之间不太习惯。”   “嗯?”   “没……没什么,我只是一时之间不太习惯公公对我这么好。”   他旧伤初愈,手头需要处理的事情本就繁多,加之被她折腾的逛了大半个京都,委实有些倦怠,和衣躺在床榻上,竟然睡着了!琯夷抱着枕头唉声叹气,她又自作多情了?   这日选秀的名单送到了灵徽宫,熹贵妃大略看了一下名册,着人把画像一一展开对了对名字。   琯夷十分喜欢这个差事,不得不说这美人挑的极为讲究,不仅家世样貌不凡,环肥燕瘦,风情妖娆,端庄大方,小家碧玉,楚楚可人……样样都占了个齐全。   萧赭下早朝过来瞧着满殿的画像不以为意道:“此事容后再议。”   “怎么?”   “乾坤西陵无故塌陷,闵舟适逢旱灾,夏末大涝,大涝之后连着大疫,朕意欲微服私访去闵舟体察民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干系重大,皇上可考虑清楚了。”熹贵妃挥了挥手,琯夷并浣书赶忙把画像一一卷了起来。   “对外便称朕去云嵇山万清寺祭天祈福。”   “我还是感觉不太妥当。”   “璟儿同朕一同前去,他虽长于宫廷,生于忧患,从小便处于权利阴谋的漩涡,但总归不知民间疾苦,此番正好出去历练一番。”   萧璟出生时萧赭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连带着他也不怎么受先帝喜欢,受尽皇族排挤与讥讽,萧赭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只能绝地反击。   弑兄囚父他从皇子至太子再至九五之尊,接下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年幼的萧璟却不止一次成为对方眼中的击垮萧赭的筹码。   熹贵妃断然拒绝:“璟儿大病初愈,不宜远行。”   “母妃,儿臣愿随父皇前去。”萧璟不知何时跑了进来,身后负着一把长剑,额上有一层淡淡的薄汗,显然刚刚练剑归来,“太傅言,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   “这……好吧!”熹贵妃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琯夷,你便随行贴身照顾太子,本宫对你很是放心。”   琯夷欣喜若狂之下手中的卷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慌忙跪地行礼:“奴婢遵命。”   修长如玉的手正欲帮她捡起来,琯夷震惊的看着画中女子抬眸看向李成忱,他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立马乖乖闭了嘴,待收拾完画轴方才寻了个空隙来到了殿外。   “那不是咱们上元节看到的女子吗?她不是有心上人,怎么能入宫为妃呢?”   “皇命不可违。”   “可……”她张口想说什么似乎又对这几个字无力反驳,遂作罢,“我家就在闵舟扬县,不知道能不能回家看看,我想我弟弟了。”   此时浣棋用水晶盘端了一盘红艳艳的草莓入殿,琯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定在上面,眼睁睁看它飘入大殿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头吧唧了一下嘴巴。   “流口水了。”   她下意识去擦口水,摸了摸嘴角并无口水,方略略放心,为了一盘草莓流口水她也太没有出息了,事实证明她确实挺没有出息的,她好想吃啊。   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目光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讪讪道:“公公,草莓是从什么地方结出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扬了扬下巴看向殿外一棵光秃秃的树,琯夷会意:“草莓是从树上结出来的?”   他没有回答,她想着一棵树上挂满红艳艳的草莓真真是好看的没话说,兴奋道:“是不是很好看。”   “嗯。”   “我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草莓树呢。”      ☆、第二十九章   淡淡的阳光透过海棠疏窗打在一排排竹简线装书之上, 殿内笼着地龙, 暖意融融, 萧璟一边吃草莓一边翻看着一卷残破的《五湖志》。   琯夷端来两盏热奶茶,一盏放在正在认真习字的萧珞手边, “二皇子, 喝杯奶茶暖暖身子。”   “好。”萧珞头也未抬低低应了一句继续蘸墨临帖。   萧璟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眼睛亦未从竹简上移开,兄弟二人竟是出奇的相像。   “太子殿下, 你见过草莓树吗?”   他合上竹简侧目看她含笑点了点头:“宫里就有。”   琯夷闻言眸光一亮“真的吗?你能告诉在哪里吗?奴婢想去瞧瞧。”   “不能!”   “为什么?”   萧璟一手执着书简一手摆弄着天青冰裂梅瓶中的红茶花道:“本王为何要告诉言而无信之人。”   “画像……委实有点难度。”她犹不死心的问道, “草莓树好不好看。”   “还行。”萧璟忍笑别开目光, 心情甚好的转动着手中的红茶花往口中塞了一颗草莓道, “好吃。”   萧珞悄悄对她摆了摆手,琯夷赶忙走了过去, “二皇子, 墨用完了吗?”   他摇了摇头,小手放在嘴边附耳对她轻声道:“琯夷姑姑, 哥哥在骗你,这个世上没有草莓树,他没见过。”   说完执笔在宣纸上把两个字工工整整的写了下来,一本正经道:“你看, 草, 莓,草字头,和树没有关系的。”   什么?没有草莓树!在她心里公公说的话永远是对的, 萧珞此言无疑颠覆了她的认知,迷迷糊糊沉浸在草莓是结于树上的还是长在草里的无法自拔,深思略显恍惚。   萧璟手中红茶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堪堪插在她的鬓角,她回神下意思摸了摸。   “人丑就要多读书。”   晚上回到院子里,对于草莓事件她耿耿于怀了一天,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今晚她不要主动找他说话了。   坐在书桌前抄写佛经平心静气,写着写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触目所及皆是草莓二字。   李成忱推门而入,初雪跟着也从门缝中挤了进来,自觉的去软榻旁扒拉鱼干,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绷在心里的弦啪的一声便断了,她要怎么生气来着?   他手里拿着一包用荷叶包裹的物什缓步走到书案旁,她心虚的把桌子上写满字的宣纸一点一点抽了下去团成了一团不停的在手中揉捏,“我……我在抄写佛经……”   话刚刚出口连忙止住,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记性呢?刚刚说完不要同他讲话以示自己十分生气。   怎么表现来着?后知后觉的扬了扬下巴,白眼一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李成忱把荷叶放在桌案上自顾自宽衣洗漱,然后……然后她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荷叶,然后……然后她没有掩饰住自己欢呼雀跃的情绪开心的跳了起来,然后……然后她很没有骨气的把生气这件事给忘了。   “哇!草莓!”她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和她想象中一样好吃,“公公,你为何骗我说草莓是树上结的?”   “我从未说过。”   她蹙眉思忖了一下竟是无语反驳,他是从未亲口说过,可他明明白白暗示她草莓就是树上结的啊!   敢怒不敢言抱着一本诗词选集一边吃草莓一边背,“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呀!原来红袖招的出处是在此啊?以前在青楼做杂役时我还在奇怪好端端的花楼为何与袖子扯上关系。”   李成忱拆开一封密信借着烛光快速浏览,有的批注两笔放在红木匣子里,有的直接点燃丢在火盆中化为灰烬,有的则需重新誊录批注。   她伸手再去摸草莓只摸到一片干枯的荷叶,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重新默背了一遍菩萨蛮方问道:“公公,你经常随皇上微服私访吗?”   “偶尔。”   “那你去过闵舟吗?”   “嗯。”   琯夷一下子兴奋起来,身子前倾道:“我对闵舟的秦楼楚馆可熟了呢?红袖招、柳色馆、桃花坞……”   她掰着手指头在一旁如数家珍,李成忱蓦然把笔搁置在砚台上,面色阴沉的望向她,“说完了?”   “说……说完了。”琯夷脑中灵光一亮,公公应该不会去那些地方,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青楼柳色馆,“其实我对那些地方并不熟悉,并不熟悉,我只是听别人说的,不熟悉的。”   他神色略有缓和,执笔继续写字,“以后不可对旁人言此,于你清誉有损。”   “哦。”她乖觉的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笑嘻嘻道:“公公,微服私访是不是会惩恶扬善,砍那些贪官污吏的脑袋,关键时刻拿出一道金牌,众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身后一排排禁卫军暗卫齐齐现身,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说到兴起处她也不知道摸到一个什么东西,总之是吃的,放在口中嚼了嚼,有点好吃?   “那是雪儿的鱼干。”   她吐了吐舌头,讪讪丢到了初雪面前,“我以前听戏,还有最近看得话本子都是这样写得。”   “你想多了。”他精确无误的抽出一本夹在古籍中的话本子扔到她面前道:“谁给你的话本子?”   “这个……那个……天色不早了,我有点头疼先睡啦!公公你也早点歇息。”   千万不能把小松子供出来,她明明藏得很好的,怎么可能被发现,偷偷瞄了一眼,还好没有把那本《狐女传》给烧了,联想到书中某些词句,什么罗裳半解,芙蓉帐暖,春宵一度,共赴巫山……似懂非懂却又隐约明白什么意思,脸颊滚烫,公公,你还是烧了吧!   次日清晨,刚刚收拾打理妥当,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探出两个小脑袋,竟然是萧璟、萧珞,琯夷诚惶诚恐的迎了上去“太子殿下,二皇子,你们怎么能来这里?”   “闻只有这里还有红梅盛放,本王特来折上几枝给母妃插瓶。”萧璟打量了一眼房内布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窗前的软榻,“原不是鸳鸯合衾呀!”   琯夷云里雾里索性自动忽略,沏了一壶热茶,笼了笼火炉里的炭火,“今儿奴婢还要去宸元殿帮太子殿下打点行装,不宜在此久留。”   “不急。”   萧璟拎起一个素瓷梅瓶看了看,她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提醒道:“太子殿下,你当心些,这个梅瓶可值三千两银子呢。”   “哦?”   “初雪前段时间就打碎一个,再打碎一个,奴婢可担待不起。”   他敲敲瓷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摸了摸鼻子道:“不止,起码六千两。”   琯夷猛然抬头,六千两!一个瓶子!怕不是疯了吧!她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听哗啦一声梅瓶摔到地上瓷片四溅,萧璟略显惊愕,“抱歉,手滑了。”   “六千两……”她颤抖的不敢去看碎瓷片,欲哭无泪。   萧珞捡起一片碎瓷片翻看了一下,看着她歪头笑了:“琯夷姑姑,没事,普通的花瓶而已。”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搞得有点精神错乱,萧璟朗声一笑:“约莫十几两银子,李总管素喜简朴,品味却不凡,宸元殿里的梅瓶倒值三千两。走,本王带你见识一番。”   临行之前,萧璟抱着萧珞折了几枝残存不多的红梅花,琯夷则认真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她就这样被傻傻骗了那么久?所以她每天紧张兮兮的盯着那些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仔细想想十几两银子也很多啊!   回宸元殿的路上恰好碰到了李成忱,“太子殿下先行随我去趟腾龙阁吧!”   “好。”   琯夷悄悄挪了过去,迟疑的问道:“太子殿下说那个梅瓶只值十几两银子。”   “嗯。”   “你明明告诉我它三千两银子!”   李成忱淡淡道:“心仪之物,无价。”   瞧他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她感觉三千两还说少了呢,木木点了点头,没什么错,可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第三十章   阳春三月, 风清气和, 琯夷身穿月白齐腰襦裙, 边缘绣了考究的缠枝番莲花纹饰,帷帽边缘的薄纱垂至腰际, 影影绰绰看不分明样貌。   李成忱扶着她上了马车, 相对无言, 行了一段时间她绞着手中的帕子试探性的掀开白纱对视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睛。   “我给你的软猬甲穿上了?”   清亮的黑眸认真的望着他点了点头,他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 “怕吗?”   “和你在一块, 我不怕。”   萧赭微服私访一事尽管妥善安排依旧走露了消息, 索性将计就计放出不同的风声意图混淆视听, 彻查背后势力,目前他与琯夷所行的路线是筹谋最为详尽最为引人注目的一条。   他摊开手掌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郑重其事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不要松开我的手。”   琯夷眉眼弯了弯, 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掌,她身形与魏泠徽相仿, 又在灵徽宫内殿侍奉熟悉熹贵妃的言行举止,短时间内应不会露出太大破绽,尽管李成忱持反对意见,但不可否认她无疑是最佳人选。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她蹙了蹙眉放下薄纱, 握着他的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李成忱眸光冷冽听着外面的动静,紧紧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刀剑相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他双指夹住刺进车厢的长剑,手腕反转长剑叮的一声断裂成两截。   蓦然骏马一声长鸣,马车剧烈晃动往前飞驰而去,他眼疾手快赶在她撞上车壁之前伸手把她揽入怀中,琯夷抚了抚头上的帷帽费力的从他怀中爬了起来,“怎么办?”   “走!”   飞身跃下马车时,她方才看清面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苍翠竹林,数十个黑衣人正与锦衣侍卫刀剑厮杀,鲜血四溅,血肉淋漓,尸体横七竖八躺了满地。   琯夷对于死人并不陌生,但从未面对过如此狠厉的暗杀,那种生死一线之间的可怖让她冷汗涔涔几欲魂飞魄散。   黑衣人慢慢往他们的方向聚拢靠近,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李成忱握着长剑黑眸中噙满嗜血的阴冷,带头人借着竹竿力道一招风卷残云携着大片纷飞的竹叶直击而来,他手中的剑旋了一个圈划破屏障,竹叶四散,齐齐往四面八方飞射而出。   阖目凝聚内力掌风带起地上的几把短剑,一招平沙落雁剑若骏马疾驰脱手而出,剑招无形之中齐刷刷划破前锋五人的右腕回旋一招收回手中。   长剑坠地的声响清晰可闻,带头人足尖点过竹枝,剑招瞬间凌厉不少,琯夷隔着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可看清那些杀招大多都是针对她一个人的,他们的目标是贵妃娘娘?   剑锋刺破薄纱从耳边划过,李成忱用剑格挡护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半截白纱坠在厚厚的竹叶上分外显眼,她偏了偏头掩住样貌在他略显震惊的目光中往前走了两步,“放肆!我可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人,若我不死可知你们的主子是何下场?”   黑衣人僵持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印证了她心中的想法,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果然是魏泠徽,琯夷手心潮湿,勉力维持着清醒唯恐自己被吓晕过去,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告诫自己,公公在,公公在,不要怕。   “一个不留!”带头人冷声喝道。   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琯夷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李成忱一边护着她一边反击,势单力薄,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带头人虚晃一招刺向她,实招却在他防御之时反刺他的胸口。   她想也不想松开了他的手挡在了他的身前,剑尖挑起她的帷帽,乌发簌簌垂落,带头人眸光暗了暗,手间一滞,他反手一剑刺入了那人的右肘。   “撤!”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锦衣暗卫负剑阻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琯夷依稀可以听到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面色苍白,贝齿死死咬着嘴唇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竹林复归一片寂静:“大人,被他给跑了。”   “不用追了,他死了怎么回去通风报信。”   “是。”   “结……结束了吗?”琯夷伸手拉下他覆在她眼睛上的大手心有余悸的问道。   他点了点头,手臂箍着她的身子不让她看到身后的的血流成河,结束了?结束了她就可以放心的晕倒了。   “琯儿……”   再次醒来时依旧是在行驶的马车里,身上盖着薄薄的羊毛毯子,怀中还放置着一个手炉,李成忱把她扶了起来,她顺势就倒在了他的怀中,见他没有推拒,变本加厉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往他身上蹭了蹭。   “吓到你了?”   她阖目嗅着他身上清冽的草香气,感觉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死了好多好多人,铺天盖地都是鲜血,可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明明白白告诉她,那不是梦,那样残酷的杀戮是她所想象不到的狠辣。   琯夷略带哭腔的闷闷道:“你说呢?”   说完眼泪便留了下来,眨了眨眼睛努力多挤出一些眼泪,让自己看上去更惨一些,公公出于愧疚或者心疼总归是要来哄一哄的吧?   “我说过你并不适合参与行动。”   “我连累你了吗?”   李成忱面容清冷淡淡道:“你不该如此意气用事松开我的手,我能应付。”   琯夷抬眸望着他,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痕,委屈的细细抽泣:“我给你添麻烦了吗?我明明做得很好,一直到我醒来之前我都把自己当做是贵妃娘娘,他们最终的目标就是置贵妃娘娘于死地,后宫独宠的局面便可消除,还可削弱魏府的权力,我说的对不对?”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渐渐发现其实她远不是看上去的粗枝大叶冒冒失失,在宫中谨言慎行,做事干净利落,大事之上粗中有细,说过的事情看过的书信看似儿戏其实都默默记在了心上。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更不想让你死。”她抹了抹眼泪低垂着头,“成忱,江蓠告诉我,爱上一个人便是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日日思量全系他一人,为了他你什么事情都甘愿去做,哪怕舍了这条命。我想为了你我可以的。”   记得彼时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想为了一个人放弃所有,不要性命,约莫是疯了,此时方体会到生死一念之间,所能想到的就是尽力护他周全。   他忽然长臂一伸把她紧紧揽入了怀中,那么大的力道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软猬甲并非万无一失,你若出事我……”   清淡的声音虚无缥缈,她眨了眨眼睛,咧嘴而笑,公公竟然主动抱她?   “你还怪我吗?”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轻笑,“你在我会分心。”   “我……我想和你站在一起,帮你。”琯夷摸了摸他冰冷的双手把手炉放在了他的怀中,“贵妃娘娘没事吧?”   “若无纰漏,已至云嵇山万清寺,待皇上回转之时亲迎回宫。”瞥到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他轻声问道,“不舒服?”   “我第一次见那样杀人,有点害怕。”迟疑良久还是坦白的实话实说,还好没有看得太清楚,不然她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   他从包袱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递给她,“压压惊。”   “糖……糖葫芦!”   纸包中包着一颗颗糖葫芦,捻了一颗放入口中嚼了两口便咽了下去,没有胡呢。   马车止住,车帘掀开,萧璟挑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还好吗?”   “啊?好啊!有舒服的马车坐,还有这么好看的新衣服穿。”琯夷伸手把糖葫芦递到他面前,“还有零嘴,少爷要不要尝一尝?”   他拿了一颗丢入口中疑惑道:“谁这么大的工夫把胡给除了?你吃的比我还挑剔。”   “不知道,成忱带的。”   萧璟蓝衣白袍,袖口领口绣了一圈曲云卷草纹,乌发用缎带竖起越发衬的面如冠玉,暧昧不明的笑了笑,竟让人生出几分风流倜傥之感,“哦?原来如此。”   李成忱抵唇轻咳两声,把怀中的手炉置放在她膝上的羊毛毯子上,“我去给公子汇报公事。”   “好。”   萧璟眸光转到她袖口上的斑斑血迹之上眸光暗了暗认真道:“琯夷姑姑,谢谢你。”      ☆、第三十一章:除夕小剧场(非正文)   除夕团圆夜, 棠棠为大家请来了剧中的所有人做个简单的小采访。   棠棠:大家好, 我是棠棠,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年快乐。下面有请我们可爱的琯夷姑娘和大家打个招呼。   琯夷:诸位好, 我是琯夷, 朱丝玉柱罗象筵, 飞琯促弦舞少年里的琯,是不是很好听, 很雅致。   棠棠:很……很好听。   琯夷(弯眼笑):棠棠你感觉是不是很符合我的气质, 温雅娴静, 馥郁诗书, 聪慧有度?   棠棠:那个……我们请公公给大家打个招呼。   成忱:诸位晚上好。   棠棠(干笑):下面有几个问题我想代替大家问问你们。   琯夷:好啊!好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侧头看了看公公)我用的对不对?   棠棠:请问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琯夷(花痴脸):好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那时我就在想他一定会是我的未来相公。   棠棠:咳咳, 琯琯你可以稍微矜持一点点。   琯夷:我未来相公一定要长得和成忱一模一样。   棠棠:公公来说一下。   成忱:没印象。   琯夷(皱眉看了他一眼低笑):我家相公比较害羞,不太好意思。(摇着李成忱的手撒娇)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很可爱?   成忱:嗯, 好看。   琯夷:你看,我就说他不太好意思。   棠棠:下一题,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琯夷(眼睛亮亮的):他最喜欢我啊!他喜欢看书写字,喜静, 喜欢竹子, 最爱白色,爱茶。   成忱(看着她笑,没有说话。)   对了, 问我喜欢什么对吧!我最喜欢糖葫芦,最最喜欢公公!   棠棠(姑娘,矜持点!矜持点!要不要如此明目张胆的表白,看看人家公公,多冷静自持。):琯琯,大家可能更想听公公说几句话,今晚除夕夜,公公就不要如此惜字如金了。   琯夷(悄悄摇了摇他的袖口):成忱,你说我最喜欢什么?   成忱(满眼温柔):她喜欢睡觉,素喜甜食,对糖葫芦尤为钟爱,爱茶花。   (公公要不要如此区别对待!)   棠棠:请问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呢?   琯夷(害羞笑):那个……我第一眼就喜欢啊,他什么我都喜欢,我家相公文武双全,才貌出众,样样都是最好的,我是不是很有眼光?   成忱: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琯夷:什么?   棠棠:公公说第一眼就喜欢你……   琯夷(满眼星星):真的吗?成忱,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棠棠(姑娘,公共场所,注意形象。):下一题,初吻是谁主动的呢?   琯夷:那个……那个……   成忱:两情相悦,情难自禁。   琯夷(脸颊绯红):我家相公……   棠棠(又要开始表白模式?):下一题,有没有哪个瞬间对对方十分心动?   琯夷(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我看到他就十分心动,我可抵抗不了美人诱惑,分分钟想扒了他的衣服。   棠棠:那个……琯琯,你是姑娘!公公说一下吧!   成忱:心有灵犀。   (看吧!斯文人说话就是有内涵,姑娘,长点心,好好学学!)   萧璟:美人计对你屡试不爽,你也太没有骨气了。   棠棠(这一家的颜值,惊艳之色溢于言表!):皇上一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坐,二皇子,能不能让我抱抱?   萧珞(笑着张开小手):棠棠 。   (真乖,好萌,真好看,好想要个这样的孩子,偏心抓了一把糖果点心放在他手里。)   琯夷:这个是什么?   棠棠:棒棒糖,你们那里没有。   琯夷(扯扯成忱的衣袖小声嘀咕):我也想吃。   (从袖口掏出一包糖葫芦一包雪花糖放在她手心。)   棠棠(又在默默秀恩爱!公公默默宠也真是……):太子殿下,读者似乎对你十分喜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萧璟:本太子有太子妃,以后也不准备纳侧妃。   萧珞(捂嘴笑):哥哥心心念念都是未来小嫂嫂呢。   棠棠(看着萧珞慈母笑):二皇子,你未来的小嫂嫂是你未来王妃的姐姐,请问这辈分怎么算?   琯夷(低头认真的算了算,头疼的看向成忱):不太对?   萧珞(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婚约了?   棠棠(完了,还没有指婚呢!):那个……皇上,对于除夕夜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有什么想法?   萧赭:棠棠,朕还没有问你,你把朕心爱的姑娘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琯夷(专心吃糖葫芦,接过成忱递的温茶喝了一口,吃瓜群众脸。)   棠棠(眼神飘忽):下一题,下一题,新年打算怎么过呢?   琯夷:我要亲手给我家相公包饺子吃,做一桌子他最喜欢吃的菜,糖醋排骨,松鼠鱼,翡翠虾饺……   萧璟(淡淡一瞥):明日当值。   琯夷:皇上都说可以告假了。   萧璟:本王说明日当值便明日当值。   琯夷(可怜哀求状):太子殿下。   萧珞(认真剥着棒棒糖纸):琯夷姑姑,哥哥在骗你。   棠棠(忍不住又抱了抱萧珞):二皇子,你们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萧珞(吮了一口棒棒糖):嗯……和父皇、母妃还有哥哥一块吃团圆饭。   萧璟:棠棠,听说你略通卜算之术?   棠棠: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萧璟(挑了挑眉):本王未来何如?   棠棠(干笑):皇上在此,民女不敢妄言。   萧赭:朕恕你无罪。   棠棠:太子殿下洪福齐天,纵然九死一生亦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萧赭:赏。   棠棠:谢主隆恩。   琯夷:我呢?我呢?   棠棠:这个……这个……一生一代一双人。   琯夷:啥?   成忱:你这一辈子可只能陪在我身边了。   琯夷:那是自然!   棠棠(斜眼皱眉,又秀恩爱!):我们给大家拜个年吧!   琯夷: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挣好多好多的钱,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成忱:过年好。   萧赭:朕愿大家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君无戏言。   萧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本王看到他(她)在不远处等你。   萧珞:好好学习,好好读书。   棠棠:好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宦官相公” ,当心甜到牙疼。      ☆、第三十二章   琯夷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这是我们应尽的本分, 少爷言重了。”   萧璟擦了擦她嘴角的糖屑垂眸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尽心尽力, 舍命相护。”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响了, 她不好意思的抬头笑了笑,“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现下真有点饿了。”   萧璟抵唇忍笑轻咳, “本少爷猎了野兔, 你有口福了。”   下了马车,夕阳西下, 胭脂、橘红、酱紫、明黄……映照着远处苍茫的竹林似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画, 三三两两的护卫燃起篝火, 忙忙碌碌的在一旁搭帐篷。   “琯琯?”   琯夷回头惊喜道:“起云?你怎么在这?”   江起云身穿墨蓝箭袖长袍, 缎带束发,手里捧着一把不知名的青色浆果, 对着萧璟颔首一礼, “少爷。”   萧璟点了点头,侧目看了她一眼, “本少爷去给你烤野兔。”   他拿了一颗青色浆果趁她不察喂至她口中,酸她龇牙咧嘴,吐了吐舌头道:“一点也不好吃。”   江起云咧嘴一笑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喝点水。”   琯夷拔下瓶塞喝了两口, 竟是出奇的甘甜清冽, 不由咕嘟咕嘟又喝了几口,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道:“这水真好喝。”   “吃了青荇果什么水喝起来都是甘甜的。”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便往前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你肯定喜欢。”   “可……可是……”   江起云飞身跃上一匹黑色骏马,在她略带惊愕的目光中把她揽至胸前,牵动缰绳,骏马一声嘶鸣飞驰而去。   初春的风略有凉意,她缩了缩脖子不自在的与他隔出一段距离,“没有禀报公子私自外出会受到责罚的。”   他身子前倾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轻笑:“不用怕,我陪你生死相随。”   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不许胡说。”   她从未骑过马,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公公也会骑马的吧,哪日缠着他让他带她去骑马,她还可以趁机抱抱他!这样想着想着不由抿唇笑出了声。   马速缓缓慢了下来,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秘密。”   江起云翻身下马朝她伸手道:“下来吧!”   距离歇脚的地方并不是太远,影影绰绰还能看到明灭不定的篝火,时值阳春三月,小小的山坡上罕见的长满葱郁的花草,星星点点,姹紫嫣红,比起宫内名贵花草的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田间不知名的野花反而有种蓬勃的生机,无拘无束,自由散漫。   琯夷握着马鞍下马时身形不稳被他半搂着转了半个圈抱了下来,她手足无措的眨了眨眼睛快速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起云,谢谢你。”   他皱了皱眉揉了揉胳膊,手臂不着痕迹的负在身后,“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没想到这个季节会有这么好看的花。”   她开心的往前走,边走边采摘着五颜六色的鲜花,蹦蹦跳跳像一只欢脱的小鹿,江起云环臂看着,漆黑的眸子越来越柔和,心也跟着不自觉软了下来。   琯夷一袭月白衣裙,随意用缎带挽了很低的发髻,夕阳打在她的身上,暖暖的,抱着满怀的鲜花朝他招手,“起云!这里有薄荷。”   他用草藤把采摘的几把香草捆了起来,坐在山坡上看着她编花环。   “我知道这个是用来调味的,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扯了扯未完工的花环,被她用手拍了一下手背,叼着一朵红色小花漫不经心的回道:“都是调味的,你不认识?”   “你怎么会认识这些?莫不是你其实是个厨子?”   “被你发现了,我还是个厨艺高超的大厨。”   琯夷弯腰哈哈大笑,江起云也看着她笑,“笑成老太婆了。”   她揉了揉眼角努了努鼻子,“笑还不让人笑了。”   他把她编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左右端详了一下,摸了摸下巴道:“很好看。”   “有眼光!”   天色渐渐变暗,江起云任由骏马信步而行,琯夷摸了摸乌黑的马鬃问道:“它有名字吗?”   “奔雷。”   “是跑的挺快的。”   “奔雷陪我上阵杀敌救过我的命,它是我最好的兄弟。”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还上战场打过仗?”   “要不要我给你讲讲战场上的故事?”   “好啊!”   “那次我与靖州统领死守城池,敌人攻打至城墙之下……”   篝火烧的很旺,野兔肉烤的金黄流油,吱啦作响,萧赭耐心的在一旁拿着不知名的野草给萧璟讲解百草,他听的认真问题不断,间或李成忱补充解释几句。   洒了孜然和盐巴萧璟滚动着野兔,“李总管,刚刚琯夷姑姑就说她饿了,等她回来你把烤好的野兔给她,她定然十分开心。”   “少爷你先吃吧。”   萧璟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江起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琯夷姑姑一向以貌取人,自制力堪忧……”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柴火应声而断,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随手把柴火扔进熊熊燃烧的篝火中起身道:“我去马车上把干粮拿下来。”   萧璟忍笑点了点头,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侧目望去,琯夷戴着花环抱着一捧紫色的细碎小花下了马,江起云俯身对她说了句什么,惹得她笑个不停。   “少爷,我们采了很多调料。”她把鲜花放置在一旁左右望了望,并没有看到李成忱的身影微微有些失落,“这些花可以安神。”   “不错。”萧璟翻看着鲜花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紫色衣摆轻咳一声道,“你不是说饿了吗?兔肉烤好了。”   “刚刚起云给了我几块点心,芙蓉斋的桃花千层酥。”   江起云用泥巴把处理好的野鸡涂得严严实实,裹了两片硕大的叶子,在俩人略显疑惑的目光中埋入土中,“独家秘制,概不外传。”   “看着挺有趣的,不知道好不好吃,江大厨。”   萧璟干咳几声不停的对着琯夷使眼色,她展开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忧心道:“少爷,怎么还咳嗽?是不是着了风寒?”   李成忱把干粮放到篝火旁转身往萧赭的方向行去,她扯着他的袖口指着烤好的野兔问道:“你不吃吗?”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步子未停,琯夷起身跟了上去,抚了抚头上的花环笑着问他,“好看吗?”   “擅离职守。”   “我就出去玩了一会。”   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衣袖,声音越来越低,李成忱冷冷道:“一个时辰。”   “没……没那么久吧……”她略显心虚的偷偷瞄了他一眼嘀咕道,“我……我采花……忘了……”   萧赭缓步而来对着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抱拳一礼骑马离开,“琯夷,今儿没吓到吧?”   “公子,我没事。”   她赶忙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手忙脚乱的扯下了头上的花环,萧赭笑道:“挺好看的,戴着吧!”   琯夷在石头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才复又让萧璟坐下,把他丢在一旁的披风披在他身上打了一个结,“晚上寒气重。”   萧璟望向李成忱的方向正欲求救,他俯身冲泡热茶,吩咐侍从布置碗碟,无奈咬了一口干硬的烧饼,皱了皱眉咀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太硬了,咯牙。”   琯夷狐疑的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尝了尝,“挺好吃的。”   他兴致缺缺接过热茶小口喝着,知他是太子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大抵从未吃过这样的粗茶淡饭,“车上有贵妃娘娘亲手准备的点心,我这就去拿。”   萧璟悄声道:“不要让我爹发现。”   “好。”   江起云用白瓷盘端着热气腾腾的野鸡放到小几上,侍从丫鬟把熬好的鸡汤盛了上来,琯夷嗅着香气扑鼻的野鸡颇觉不可思议,“化腐朽为神奇。”   萧赭朗声道:“在外不必拘礼,都坐吧!”   萧璟喝着鸡汤用胳膊肘戳了戳啃鸡翅膀啃得津津有味的琯夷,“野兔是李总管烤的。”   李成忱用匕首把野兔肉片成片整整齐齐的放在盘子中,修长的指,灵活利落,看起来分外赏心悦目,一盘放在萧赭面前,一盘放在萧璟手边,最后一盘递给了她,“我可以自己啃的,你……”   她可没有那么讲究娇贵,片野兔肉也是很耗费心神的好不好,他手上动作一僵把瓷盘放在她手上道:“我去巡逻。”   “公子,我也去。”   琯夷用叶子包了一块兔肉匆匆忙忙跟了上去,萧赭好笑的摇了摇头掰了一块火烧放到萧璟面前,“不许挑食。”   “爹……”   “嗯?”   “是。”   琯夷寻到他时他已察看了一圈倚在马车旁吃着干硬的火烧,她回身盛了一碗鸡汤端了过来,“成忱,喝点鸡汤好不好?”   “不用。”   “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出了什么变故吗?”   “没有。”   空气有几分凝滞,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这样的疏淡冷漠,无意识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放入口中,烫的她直接喷了出来咳嗽个不停。   李成忱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避免她被溅出的鸡汤烫到,用白帕子擦拭着她嘴角的汤汁,她勾了勾唇角煞有其事道:“这个鸡汤有点不对劲。”   他不敢大意掏出银针探入汤中,没有什么变化,接过鸡汤尝了一口,没有太烫,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琯夷攥着他的手腕把碗推至他唇边,“是不是很好喝?你再喝一点,我还给你带了兔肉,光吃干粮怎么行,我会心疼的。”      ☆、第三十三章   李成忱抽回手把鸡汤放在马车上, 慢条斯理吃着烧饼, 琯夷捧着鸡汤望着他略显清冷的侧脸神思恍惚, 心不知为何有几分难受,有时候她会感觉他其实离他很远很远, 就像天上的星星, 遥不可及, 连光芒都淬着冷意。   她低垂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花环上的粉白色小花落在他的手背上, 五指微拢反手接住, “回去吧。”   琯夷端起鸡汤喂至他的唇边, 乌黑的眼睛对视上他疏淡的目光, 他偏了偏头,她不依不饶挪了小半步对着他扬了扬下巴, “你喝了我就走。”   “我自己来。”   “不行!”   他无奈只得张口喝下, 她心满意足的弯了弯眼睛,一勺一勺喂得欢快, 奈何她个子太过娇小总归有些吃力,不知何时他微微弓下了腰配合着她的动作,“成忱,你……”   琯夷抬头赫然发现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寸有余, 呼吸可闻, 俊美的面容让她不由得又开始心跳加速,她还真是没有骨气,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依旧会脸红心跳, 紧张的要命,红唇微抿,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长睫不住的颤动,总之他不亲过来她就亲过去。   “琯琯,琯琯。”   手上的白瓷碗因为惊吓应声掉在了地上,她睁开眼睛懊恼的探出头看到不远处的江起云问道:“什么事?”   “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江起云模糊看到隐在暗处的李成忱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往篝火的方向走去。   李成忱面色阴沉冷笑道:“怎么不回去了?”   “你陪我一块。”   “自有人陪你。”   他伸开虚握的五指,粉白色的小花轻飘飘落在了她的绣花鞋上,早上她也算陪他生死相随了,他还主动抱她,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瞥到他正欲离开赶忙扑到他怀中抱了个满怀。   “放开。”   “不放。”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春日的夜晚浸着淡淡的花香竟是说不出的好听,不似斥责倒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密语,看到就看到呗,皇上和太子殿下总不能因此治她的罪吧!   “成忱,我冷。”   李成忱双臂垂在身侧动了动,“去马车上加件衣服。”   “不行,我今天被吓到了,现下有点头晕,你看我站都站不住了。”说着往他身上又靠了靠,闭着眼睛趴在他身上蹭了蹭就是不松手,典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目张胆的信口胡言。   他轻巧的单手抱起她往一旁挪了挪,不冷不热道:“也不看看脚下。”   她瞅了瞅脚下的碎瓷片心里窃喜,“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离得近了依稀可以嗅到若有似无的男人气味,幽深的黑眸暗了暗,环在她身上的手慢慢垂落了下去,不着痕迹的把她推开。   以他的身手他若不想让旁人近身,那人是绝对近不了他的身的,“头晕便上去歇着,我会同公子解释。”   “我一个人害怕,会做噩梦的。”   “那需不需要我把江起云叫来,陪你聊天?”   他声音冷的吓人,就像那日担心被他杀人灭口一般没由来的恐惧阴寒。   “你累了一天了,什么时候回来安歇?”   “晚上当值。”   琯夷回到马车上一阵郁闷,也不知是什么事情惹他不快,难道是熹贵妃娘娘的事情出了什么变故?看皇上、太子殿下面色无异,应该不至于呀!莫不是又碰上什么棘手的事情惹他烦心了?   白日血雨腥风历历在目,他便是如此在刀尖上嗜血,在深宫中卑躬屈膝,那双手舞剑杀人,执笔作诗,同样也要卑微的去伺候人,似乎她越来越能理解他不爱笑的原因了,其实发发脾气也没有什么的,可是他连发脾气都吝啬话语。   睡了差不多大半日躺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胡思乱想着顿觉疲乏,也不知什么时辰迷迷糊糊便睡着了,李成忱当值回转时带进来一阵冷风。   她胡乱盖着被子,罗袜半褪,双手攥着被角翻了个身,他皱了皱眉轻轻抬起她的腿置放在膝上,呵了几口热气暖了暖手,大手包裹住她的小脚轻柔的把罗袜穿了上去。   她睡觉不甚老实,刚刚给她盖好被子又被她踢了一个被角露出一双套着罗袜的小脚,眼见她一个翻身便要碰到车壁,伸手挡在车壁上把她往中间抱了抱。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闭着眼睛精确无误的缠住了他,若不是知道她一向睡品不好李成忱绝对怀疑她在装睡。   “成忱……抱……我冷……”   “爱撒娇。”   他枕臂躺下,帮她盖好被子,自己盖了一件披风任由她抱着他安静的沉沉睡去。   车帘放下之后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听到她浅淡的呼吸,那是他穷尽一生想要抓住的温暖。   次日天蒙蒙亮,琯夷便梳洗妥当至萧赭的马车内伺候,帮萧璟束发之时一眼看到整理被褥的李成忱手背上一片淤青红肿,寻了一个间隙她牵着他的手忧心忡忡的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   她低头轻轻吹了吹,“我给你涂点药油。”   “山路难行,要启程了。”   琯夷掏出一个小瓷瓶往手帕上倒了一些药油不由分说的绑在了他的手上,“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   萧赭的马车宽敞舒适,铺了厚厚一层地毯,书简、茶水、点心、围棋等物一应俱全,萧璟摆弄着铜制九连环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琯夷泡茶之后便一直凝神看九连环上去下来反反复复,然后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一个又一个铜环竟解了下来。   “少爷,这个是有规律步数的对吗?”   “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萧赭用茶盖拨弄了几下浮叶喝了一口热茶道,“行差踏错一步便可前功尽弃。”   萧璟扯了扯未解的两个铜环知是第一步便错了,讪讪道:“父亲训诫的是。”   琯夷往李成忱身旁凑了凑小声问道:“九连环很难吗?”   “还好。”   萧赭一时却来了兴致把从抽屉中拿出另一个九连环递给他道:“为人师表,理应做个表率。”   “公子,不妥。”   萧赭递给她一条锦帕,“你去把他的眼睛蒙上。”   “啊?蒙……蒙上眼睛?”   萧璟摇着手中的九连环催促道:“快去。”   李成忱盯着手中的青铜九连环看了几眼朝她点了点头,覆上锦帕之后,修长的指摩挲到最边缘的一只铜环,手法奇快,车厢内只闻铜环相撞的哗啦声响。   琯夷呆呆的看着错落有致的铜环,云里雾里看不出一个所以然,萧璟正襟危坐把手中未解完的九连环搁置在小几上看得十分认真,最后一个铜环解下来之时他伸手解下眼睛上的锦帕。   她呆若木鸡道:“好厉害!”   “怎么能这么快?”   萧赭用折扇轻敲了一下萧璟的脑袋,“戒骄戒躁。”   “爹,你也会吗?”   “公子略胜一筹。”   “啊?”萧璟扁了扁嘴,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没想到父皇也会和李总管比个输赢。   “琯夷,听成忱说你最近念诗背赋略有长进。”   琯夷偷偷看了李成忱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手疼盯着手上的帕子活动了一下手指若有所思,“一点点。”   “近日所背之文有没有感触颇深的?”   “元好问的《雁丘词》。”   她字正腔圆的背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可知何为雁丘词?”   “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而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   恰好此时有一双大雁飞过,萧赭清明睿智的眼睛隐有几分惆怅,“好一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璟讶异的看着几个月前一句普普通通的诗词也能翻来覆去背上几日的她,而今文言诗句竟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还能明白其中含义,委实不易。   琯夷矜持的笑了笑,近几个月她可是书卷不离身的好不好,每晚成忱手把手的教她习字临帖,给她讲解文史典籍,她一向很听他的话,自然认真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的目标可是与他赌书泼茶,效仿古人风雅,写得字要和他写得一样好看,那个……似乎离得略微有点远,她家相公喜欢喝茶她帮他泡茶不就好了,何必赌什么书,简直是自讨苦吃。   “改日我要好好考考你,答得好了有赏。”   “谢公子。”   萧璟道:“对对子就很不错。”   “我不太会。”   萧赭抽出一本线装书递给她笑道:“我倒是忘了,成忱未曾看过声律启蒙。”   萧璟抽过去翻了几页,“这是小孩子看得。”   这话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故作老气横秋的违和,琯夷恭敬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大方承认,“我就是小孩子。”   长路漫漫,萧赭、萧璟摆了棋局,黑白对弈,琯夷挂念他手上的淤青,解下帕子重新给他涂了一层药油,“疼不疼?”   “无碍。”   李成忱收回了手眼见道路略有颠簸撤了茶盏,她一一收入木箱随口问道:“你怎么从未看过声律启蒙?”   “家中并无此书。”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解九连环?我感觉好神奇。”   “公子少时玩时我看了一遍便会了。”   “那你现下教我好不好?”   “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一会与声律启蒙叫板一会和九连环作对,不知道是他不太搭理她的缘故,还是她太笨,总之就是一塌糊涂苦不堪言。   ☆、第三十四章   山路崎岖, 古木葱郁, 少有人行, 琯夷托腮似懂非懂的听着萧赭给萧璟讲兵法,偶有意趣所得每每抿唇窃喜偷偷瞄一眼无波无澜的李成忱。   傍晚休憩时她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蹦蹦跳跳活动了一下筋骨, 无意瞅到不远处合抱粗的大树上挂满了那日江起云摘得青荇果, 眸光一亮,跑到树下仰头看了好大一会。   迟疑片刻看四下无人注意撸起袖子便毫无形象的往上爬, 成忱近日食欲不振, 多备些青荇果总归是没有错的, 少时像只皮猴子般摸鱼爬树习惯了, 摘个果子与她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   背靠主枝干,折了一根树枝便毫无章法的四处挥打, 青荇果应声哗啦哗啦落了一地, 她口中咀嚼着一颗果子笑得十分欢快。   “你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   琯夷闻声探头往下望去,便见江起云环臂站在树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样摘果子比较省事。”   “当心摔下来。”   “我才不会……”   她话音未落,脚下一滑竟真的从树上摔了下去,太丢人了,连她引以为豪的爬树也能马失前蹄, 他眸光一凛足尖一点飞身跃起, 稳稳当当把她揽入怀中。   四目相对,琯夷似被什么迷惑了心智一般呆呆望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怎么会那么熟悉?她应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一种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觉一闪而逝。   “这次我可算英雄救美了。”江起云扬眉勾唇一笑拈起她发上的一颗青荇果丢了口中,“怎么?你要对我以身相许?”   她弯眼笑了笑未从他怀中离开反而往后倒去,他右臂用力复又把她扶稳,“良辰美景,软玉温香,是个定情的好日子。”   “又拿我取笑,我已经有相公了。”琯夷踢了踢脚下的青荇果与他隔出一段距离,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裙讪讪笑道:“起云,你胳膊怎么了?”   他负手捡着地上的果子,“昨日抱你下马不慎扭到了胳膊。”   “马车里有药油要不要我帮你推拿一下?”   “心疼我?”江起云漫不经心摆弄着手中的青荇果,“还算有点良心。”   “那我先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夕阳斜照把人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蓦然回头正看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身影,目光阴寒望着她,对视上她的目光冷笑一声拂袖而去,琯夷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江起云衣袖上渗出的血迹终是起身往李成忱的方向追去。   不远不近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分开又交叠,她十指指尖不停的点来点去,李成忱停下脚步淡淡问道:“怎么了?”   “成忱,江起云他……”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他其实挺好的……”   琯夷低垂着头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无端有几分心虚,他转身阴冷的眸光中夹着几分嘲弄,“江府五公子,怀化将军江坤最小的儿子,你只会为表象所惑,是非不分。”   江坤之名她不止一次在他往来的密信中看到过,手握九州兵权,不奉圣诏,审时度势,亦正亦邪,江府先祖乃开朝将臣,家族庞大,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若无连根拔起的把握不宜轻举妄动,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如此更印证了她心中某个讳莫如深的猜测,抬眸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鼻头一酸,心里一阵委屈,她心心念念满脑子只有他,可他不问青红皂白毫无缘由的就对她发脾气。   她不懂的他慢慢讲给她听她肯定会好好记住的,与他待得时间越长,感情越深,她便越来越忍受不了他的冷漠疏离无动于衷,她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她也是有面子的好不好,她也会委屈的好不好……   想着想着眼泪止不住的便流了下来,抽泣赌气道:“我就是喜欢为表象所惑才会喜欢你!”   李成忱黑眸暗了暗,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声音干涩沙哑,“你后悔了?”   “对!我后悔了。”   他阖目转过身去冷冷道:“不是都以身相许定情了么?喜新厌旧的速度可真快。”   以身相许?定情?和江起云?琯夷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时也没有回过味来,她是为了他才爬树摘青荇果,也是为了他才会心存试探,她那么喜欢他,怎么就喜新厌旧了?   “你和丽嫔娘娘真的清清白白么?”她用衣袖抹了抹腮边的眼泪看他默认不语泣不成声的快步跑开,“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晚膳清粥小菜明月清风倒也风雅,琯夷只喝了小半碗稀粥,侍立在侧不停的给萧璟布菜,他用竹筷敲了敲她的手背,下巴微扬以眼神示意满满一盘的菜肴。   “你怎么哭了?”   “想家了。我家隶属闵舟澧县芦蒿村。”她回了一句,木木往篝火中添柴,不言不语实在是太过反常。   “本少爷准你回家探亲几日。”   “谢过少爷。”   琯夷微微颔首,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李成忱帮萧赭盛粥的手顿了顿,侧目看了她一眼。   “我去给少爷铺床褥,先行告退。”   萧璟嚼着笋片蹙了蹙眉,“李总管,你怎么不追过去看看?”   “不必。”他把清粥置放在萧赭面前恭敬道,“公子,我去周围查看一下有无异状。”   萧赭洞悉的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喝粥,“闹别扭了。”   “床头打架床尾和。”萧璟顺口说完自觉失言干笑道,“爹,是玄奕大祭司说的,我并不知其中深意。”   夜深人静,她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怎么就和他吵架了呢?本来好好说清楚不就相安无事了?又没回来歇息,估计是生气了,她要不要死皮赖脸去示好?   不对,这次她并未做错什么,他莫名其妙对她发火,简直……简直……她也是有骨气的好不好,他不和她说话她绝对也不能主动和他说话,她也是有脾气的人,兵法有云,那个……那个……欲擒故纵反败为胜,对!是欲擒故纵。   翻身之时头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知是谁在四周环了一圈厚厚的毯子并不疼,反反复复数绵羊也不知数到了第几只,摸到车脚的鸦青羽缎披风忍不住坐了起来蹑手蹑脚下了马车。   月光皎皎之下,他衣衫单薄靠着一块洁净的大石闭着眼睛,宁愿在外冻着也不愿意回马车,宁愿对丽嫔娘娘笑都吝啬给她一个笑容。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若非她死皮赖脸一直缠着他,怕是早就忘记她是谁了吧,展开披风盖在他身上,愣愣盯着他看了好久方提裙回了马车。   李成忱睁开眼睛,手背上依稀残留着她冰凉的泪水,浸的心口发疼,初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嬉皮笑脸道:“老大,你在吃醋。”   见他不言,初三自顾自说道:“每次你看到夫人和江起云在一块,就理智全无,竟会和夫人赌气。   江起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一表人才、家世显赫,对夫人确实不错,幽默风趣体贴入微,夫人比较……单纯,万一……那个……红杏出墙……就不好了,你分明就是醋了。”   他手心攥着她给他包扎的手帕苦笑道:“是嫉妒。”   他家老大说是嫉妒,他没有听错吧?挖了挖耳朵看着李成忱坦然自若的神情一度以为自己确实是出现了幻听。   “谁能想到我家老大有朝一日也会为情所困。   老大,你去哄一哄保准夫人回心转意,她若不听,你就紧紧抱着她吻到她听为止,反正她也打不过你。”   他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初三缩了缩脖子,“女人就吃这一套,我没骗你。”   李成忱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初三思忖片刻未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正欲再说什么,他问道:“查出来了吗?”   “乾坤西陵有异,闵舟大旱与此脱不了干系。”初三收起戏谑之态逐一回禀,“闵舟八县饿殍遍野,闵舟知州,两袖清风,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但有两淮总督,西川节度使压着,有心无力。”   “靖州呢?”   “系成王余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弹了弹衣袖,“死的人还是太少了。”   “江起云留在皇上身边总归是祸患。”   “此事皇上自有定夺。”   耳听马车内传出细微的响声,他缓步行至马车,掀开车帘但见她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盖着一角被子睡得极不安稳。   解下身上的安神香放在枕侧,仔细帮她掖好被子,另取了冷帕子覆在她的眼睛上,温柔的抚弄着她的发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五章   风餐露宿穿山越林, 如此行了大半个月的路程, 方至闵舟地界, 琯夷执拗的脾气上来果真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即便白日二人与萧赭、萧璟共处一辆马车, 皆保持适当的距离, 缄口不语。   李成忱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漠疏离, 思及初见之时她还能死皮赖脸不屈不挠的围着他叽叽喳喳,而今她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会胡思乱想, 会心软, 会后悔, 会难过,会委屈……   马车骤然停下, 萧赭转动白玉扳指的动作一滞, 迟钝如琯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那种扼在咽喉令人窒息的感觉她永生难忘, 萧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车外安静的有几分诡异,掀帘下车,眼前的场景让琯夷吃了一惊,远山如黛, 薄雾朦胧, 平整光洁的青石板严丝合缝砌出一片广袤的平地,九根硕大的汉白玉柱相对而立,九龙盘绕, 气势恢宏。   铜铸赑屃、穷奇、麒麟等上古神兽分列两旁,竹林松柏萧萧,一度让她产生误入神邸的错觉。   萧赭敲打着手中的折扇对李成忱使了一个眼色,他了然,飞身一跃落至青石板上,算着步数左七右八看似谨慎实则准确无误的触动地面上的五行八卦,周围景色飞快的旋转一瞬间物移景换,每走一步景物移换一步。   只听耳边细微的声响,他起身跃起,无数竹箭齐刷刷从四面八方射来,琯夷惊惧的往后倒退一步,他回身挡在他们面前掌风过处竹叶飞起宛若最锋利的薄刃暗箭竟然自每支竹箭中间穿透,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然大部分竹箭纷纷射入茂密的竹林古柏之中,惨叫声刀剑声肆起,上百个黑衣人持剑跃出,同一时间贴身随从刀剑出鞘,冷芒刺目,她颤抖的握住了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他手臂一僵紧紧反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温热潮湿大拇指轻按了一下她的中指指腹,在黑衣人挥手起招的刹那,扯起琯夷身上的披风卷起地上的竹箭一招落海归巢,竹箭轻击地面齐齐飞射而出。   一时之间双方陷入混战,萧璟亦出招反击,不少丫鬟奴仆立时毙命,面对这种生死搏斗无疑她是个麻烦,一路太过太平反而让人不安,萧赭言语之间此行绝非微服私访暗查徇私舞弊的贪污案如此简单。   初三几个利落的反攻把她护在身后,李成忱一个翻身跃起,足尖点着片片剑尖,踏雪无痕,动作潇洒利落,扯动神兽之间相互制衡的硕大铁链。   身形奇快踩过四周几块青石板,隐约可看到不知何时龙的眼睛发着若有似无的光芒,他手中破云剑毫不含糊直劈而下。   剑气霸道阴厉,硬生生把数十名黑衣人逼退几步之远,宽阔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依照某种八卦阵刻着不知名的符号,中间一块漆黑如墨的圆石嵌入其中,镂雕着旋转盘绕的远古神兽,一番激战,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沿着刻痕慢慢流向中心,圆石贪婪的吸着鲜血,隐隐只觉墨黑中透着猩红。   萧赭袖中飞出数十条细如毛发的金丝,精准无误的射入其中几只盘龙的眼睛中,稳如泰山的青铜神兽依照某种规律缓慢的移动,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墨蓝锦帕的男子覆面而出。   一双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她背靠他的胸口,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淡淡的清冽味道,刚劲有力的心跳让她心安。   “引蛇出洞!你……”   大手撤去之时,琯夷惊疑交加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神兽立于原地岿然不动,除了刻痕之上隐隐的血迹,整洁如初,似乎血雨厮杀,横七竖八的尸体只是她的错觉。   墨蓝锦袍男子倒在五行八卦的正中心,嘴角渗出鲜血,他右臂已断,左手支撑着地面起身,“好一个以身涉险算无遗漏,萧赭,弑兄囚父,血洗京都,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道貌岸然?”   看惯了萧赭的温文清和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在位者的无情狠厉,那双眼睛虽是含笑却比寒冰还要令人心寒,“葬入乾坤西陵也是他们的福气,你又输了。”   他仿佛一下子被激怒,跌跌撞撞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剑尖划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与萧赭略有几分相像的眉目透着几分狰狞可怖,“你说待你君临天下便让我做个不守礼法的逍遥王,我愚蠢的跟着你忤逆父皇,手刃皇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砍了我一条手臂,让我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当初那些话还做不做数?好一个君无戏言。”   “暗中勾结魔音谷,收受贿赂残害忠良,私吞赈灾银两,人命百姓与你而言又是什么?”   他似感觉十分可笑,“我只做了这么几件错事,你要翻旧账翻到什么时候?   萧赭,别给我谈什么天下百姓,你狼子野心其心可昭,你手上的鲜血,脚下的白骨,比任何人都多,和我谈什么人命,你就是要把所有兄弟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你走吧!”萧赭大拇指摩挲着扇骨未再看他。   萧祈冷哼一声,“心虚了?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不会放过你。”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自始至终都把你当做亲弟弟,从未想过想要伤害你。”   萧祈步伐一顿头也未回转身离开,萧赭缓缓阖上双目,“这次务必查到魔音谷的踪迹。”   “是。”   萧赭掀袍跪地对着乾坤西陵拜了三拜,众人亦纷纷下跪,马车重新出发,萧璟问道:“爹,你怎知皇叔在乾坤西陵?”   “乾坤西陵乃雁月的福泽气蕴,闵舟连年多灾,成忱暗中查访实为乾坤西陵有异所致,刚刚的五行八卦显示确实有人动了手脚。   世人皆传左右天下走势的离火珠在乾坤西陵主殿之中,萧祈三年前勾结魔音谷就是为了离火珠。”   “你真正要查的是魔音谷?”   萧赭展颜一笑,摸了摸萧璟的发顶,“吾儿聪颖。”   琯夷试探的触摸了一下他受伤的血痕,绞了帕子欲用清水擦拭干净,李成忱看了她一眼微微挣脱了一下手臂,“不用。”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没有动作,帕子脱力坠落在铜盆中溅起朵朵水花,骤然回神跪在马车上,“公子、少爷恕罪。”   “成忱,琯夷受伤了,你……”   萧赭话音未落,他攥着她的衣袖上上下下仔细查找她身上的伤势,后肩处氤氲出大片鲜血,他眉心微皱,手略有些颤抖,萧赭抵唇轻笑,萧璟摆弄着折扇,“非礼勿视。”   “我没受伤,那是你的血。”琯夷抿唇笑了笑,复又绞了帕子擦拭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你告诉我都有哪里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嗯。”   一路无话,行了大半个月总算来到了闵舟城,下马车时方才看清随从侍卫皆不见了,只余初一、初三两人,江起云早已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安置好了客房。   江起云一眼看到琯夷快步走了过来,“琯琯,你没事吧?”   “没事。”   萧璟干咳两声,“琯夷姑姑,去帮本少爷收拾收拾房间。”   “好。”   李成忱不知和萧赭说了些什么,拿起车上的行李径自往客栈二楼走去,琯夷蹙了蹙眉,这……这是还在生气?白日莫名其妙在地府走了一遭也便算了,那是她身为奴婢应尽的本分。   可他为什么对她越来越疏冷了呢?仔细想了想那日不过同他赌气顶撞了几句,在宫中她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见他不高兴啊,还是那日被她言中了,他根本一点也不喜欢她,一直是她自作多情,他被她扰的倦怠了,不要她了。   “想什么呢?”   “少……少爷……”   萧璟推开客房的门转了一圈自斟了一杯热茶,顺手也给她倒了一杯,“你不用想了,李总管保准又生气了。”   琯夷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江起云对你殷勤备至,李总管吃醋了。”   “吃……吃醋?”她刚刚喝入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不……不可能吧?”   “你竟然不知道他在吃醋?”   她低下头漆黑的杏仁眼骨碌碌转了一圈,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和吃醋搭上关系,萧璟戏谑一笑,“还是你故意让他吃醋的?”   “我没有!那日我只是发现江起云有些不同寻常,心存试探,他其实是……”   萧璟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挑了挑眉,“想不到你还真是大智若愚。你去找李总管解释清楚,床笫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琯夷粉腮微红,整日被一个小孩子糊弄的团团转真是无颜见人,“他吃醋我还吃醋呢,少爷,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围观公公表白……   ☆、第三十六章   李成忱在客房整理好行装, 把一摞线装书置放在圆桌上, 初三啃着一截甘蔗走了进来, “老大,你不累吗?歇会, 歇会。”   “什么事?”   初三嚼着口中的甘蔗, “夫人和公子一块出去了。”   他翻书的动作一顿淡淡嗯了一声, 初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老大, 如果夫人入宫为妃可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不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事可没准。”初三信口胡言瞅着李成忱的反应, 不过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且不说皇上对琯夷没那心思, 打从萧赭登基以来后宫可从未纳过一个宫女。   他头也未抬淡淡道:“你无事便退下吧, 我要看书。”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 草长莺飞,小桥流水,深巷乌瓦,烟雨朦胧, 三分明月在, 一分在闵舟,月上柳梢,十里花灯, 丝竹管弦,红袖楼头,繁华盛景。   琯夷撩开竹帘看着远处柳提春晓,听着木浆划过水面的簌簌声响,一时之间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伤,彼时以为此去帝都今生应再无机缘回家探看,一恍五六年都过去了。   “想家了?”   紫砂壶里的清泉水溢了出来,浇在红泥火炉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琯夷跪在竹席上抬手冲泡着清茶,“闵舟离我家约莫有一日的路程,入宫五六年了,我以为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璟儿说过允你回家探亲。”   “真的可以吗?”   凤凰三点头,茶香四溢,萧赭端起一杯清茶笑道:“回门自然是可以的。”   回门?琯夷咬着嘴唇,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漆黑的杏仁眼中划过一丝失落,“成忱大抵不愿陪我回去,我一个人可以的。”   乌篷船行至湖心,初一收了船浆任自东西,萧赭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问道:“琯夷,你同我说实话,你真的爱他吗?”   “爱,比我想象中还要爱。”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睛中却蒙上一层氤氲,“初见他时我真的从未见过长得像他这般好看的男子,起初我死皮赖脸缠着他不过是忌惮他在宫中的地位,力求自保。   他虽总是冷言冷语但却从未真正下过狠手伤害过我,也许从那时便喜欢上他了吧!   他抱初雪回院子借此给我一床棉被,他帮我包扎冻疮,他把我带离了每日忍冻挨骂的浣衣坊,他教我研墨泡茶,教我宫中礼仪,教我读书习字,甚至于我说糖葫芦咯牙他便把山楂胡剔了再做成糖葫芦……   我一乡野丫头,卑贱如草,从未有人对我像他这般好,我可以为他去死,可以为了他永远留在宫中,我甚至想到了我们的以后,等我们老了,没有儿女,我可以伺候他,等他死了我再死在他的坟前。”   琯夷说着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浸的脸颊发疼,她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笑道:“可他似乎并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也许我只能偷偷陪着他了。”   萧赭反问:“因为丽嫔?”   皇上不会知道成忱与丽嫔娘娘的事情了吧?那该怎么办呢?私通后宫妃嫔可是死罪,皇上会不会把他给杀了?她垂眸往茶杯里添了茶水赶忙摇了摇头,“怎会因为丽嫔娘娘,她可是主子,是我自己会错了意。”   “成忱出自关陇贵族庐陵李氏,高门望族,书香世家,世袭安阳侯,他乃安阳侯府的世子,是李府最引以为傲的长房嫡子。   少时聪慧过人,三岁熟读百家经典,四岁习字临柳楷,五岁便可三步成诗,七岁时写出了令翰文苑太傅汗颜的苏奚集序,八岁文不加点书苏奚集序便有大家风范。   因着天纵奇才,他少时受尽尊崇,养尊处优。他的文章常被太傅拿来给一众皇子做研读,我虽只见过他寥寥数面,对他的名字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萧赭手指敲打着桌面看了一眼琯夷继续道:“宣化三年,李斯勾结誉王祸乱朝纲,处以诛灭九族之罪,身为安阳侯府的世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杀身之祸的。   彼时我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无权无势,也便无人管束,阴差阳错再遇他时,他骨瘦如柴,衣不蔽体,因着样貌清俊被老太监欺辱,身上都是青紫斑痕,伤痕累累。   我把他带回住所,他说他想习武我便让他学了,他只字未提当年如何逃脱追捕又是怎么入宫沦为太监,那年他才八岁。   整整十五年,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只有他还忠心耿耿的守在我身边,我视他为知己,待他如兄弟。   我眼见着他因为遇到你又活了过来,你若真心爱他便不要负了他,他一生都在被人遗弃,受了太多苦。”   琯夷静静的听着那些离她太过遥远的权谋朝斗,诛灭九族,亲人离世,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对于一个孩童而言该是怎样毁天灭地的打击?   似他这般高傲的人怎会选择受宫刑苟且偷生?八岁的他样貌出众手无缚鸡之力又是怎么在深宫生存下来的?   “柳府也因此受到牵连,丽嫔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成忱自感愧对柳婉玉,愧对柳府,这些年一直多加照拂。   我虽不知他的心思,有件事朕倒可以作证,他可没有耐心帮丽嫔把山楂的胡剔了。”   她不好意思的扑哧一声笑了,并未因萧赭言丽嫔是李成忱的未婚妻有任何不悦,心中反倒如释重负,当年她既已抛弃他入宫为妃,所有事情不言而喻。   “公子,谢谢你。”琯夷给萧赭奉上一杯温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琯夷,他爱你比你想象中要深,成忱心思重,他不说并不代表他心里没你。”   “可他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萧赭手指一捻,手中折扇打来,温文尔雅,“好,朕便再卖你一个恩情,来日可要还的。”   ……   烛光摇曳不定,李成忱看到映在桌案上的影子赶忙起身,萧赭漫不经心敲打的着折扇,“不必拘礼,坐吧!”   目光扫至他所执书卷之上笑言,“书卷倒置可是有何意趣所得?”   他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公子一个人回来的?”   “如此沉不住气?”萧赭拍了拍他的肩头,“她若真的离开你,可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   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可他阻止不了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他一残败之躯能带给她什么呢?他小心翼翼隐忍着自己的分寸,维系着为数不多的温暖,他怕得到的越多想要便越多,自己会控制不住的把她强留在身边。   她聪慧灵动,冰清玉洁,读书习字久了慢慢也变得端庄大方,她会变得越来越好,离他越来越远,他不能自私的折断她的翅膀把她困在暗潮涌动的深宫内苑。   “成忱,你让她爱上你,然后又把她推开,你让她怎么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所嫁非人含恨而终,你能保证她日后所嫁的夫婿会一辈子对她好?”   李成忱默然不语,萧赭摇头,一个连吃个糖葫芦都担心她会被硌到牙的人怎么能感觉到这世上会有别的男子对她会比自己更甚。   “离她出宫还有三年,你便打算一直这样冷着她,不闻不问,再不相见?小醋怡情,大醋伤身。   这哭了也有大半日了,你去看看吧!”   李成忱推开琯夷所居客房的门,室内很暗,只在床头点了一根蜡烛,床上鼓鼓的一团,他缓步走过去迟疑的拉了拉被子,触手一片湿润,“会喘不过气。”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忍住,一定不能开口说话!攥了攥被角闭上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脸,她绝对有骨气不回话了。   静静看了她良久,他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声音暗哑低沉夹杂着一丝卑微的祈求,“琯儿,我……我爱你,宫中三年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三年不会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将是惜字如金的公公说话最多的一章,约莫是上面所有章节的总和。   ☆、第三十七章   琯夷僵着身子躺在床上, 满脑子回旋的都是那一句我爱你, 他说他爱她, 他说不让她离开他,原来他是喜欢她的, 身子瑟缩了一下, 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 大颗泪珠滴在素淡的被面上,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确认这个于她而言过于意外的表白。   李成忱轻抚着她的发柔声道:“琯儿, 在这世上我本无牵无挂, 孑然一身, 拖着残败之身原不应再拖累旁人。   你的出现是我的救命稻草, 让我有了倾其所有也要抓住的东西,你也许不知道你说你喜欢我要陪在我身边时, 我有多高兴, 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给不了你自由,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 我甚至不能保证能安然陪你白头。”   他指尖冰凉略微有些颤抖,苦笑无奈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你说你喜欢我的样貌,曾经我有多厌弃这张脸而今就有多么庆幸。   你说你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宫嫁人, 儿孙满堂, 终此一生,曾经我有多憎恨安阳侯府世子身份而今就有多么怀念。   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我唯恐你与我待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会受委屈, 我唯恐你有朝一日会后悔不敢对你表明心迹,我唯恐你哪日发现我其实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而厌弃我对我失望。   每晚我望着你的睡颜,无端的心安与温暖,一辈子太长,我不敢奢望,我坐在软榻旁看着你,看着天一点点变亮,时间越长我就越害怕你离开。   理智清醒时我强迫自己往后退,一步一步,退无可退,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我没有办法。   那日竹林遇刺,你挡在我身边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若你出事,此生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你可为我而死,我却要为你而活,护你一世周全。   琯儿,未出宫之前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你若不喜欢我了,我不会强求,你若出宫嫁人,我也会看着你成亲生子。   此一生无论你爱我还是不爱我,我都会一辈子照顾你,倾其所有。”   琯夷偏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李成忱伸手擦了擦她脸颊上晶莹的泪珠,黑眸中也染上了一层氤氲,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抽泣道:“我那么爱你,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怎么会嫁给别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伸手把她环在怀里,“傻瓜,一辈子很长的。”   “那你会嫌弃我吗?我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等以后老了会更丑。”琯夷腮边犹挂着未干的泪珠,虽是笑着声音隐还带着哭腔,“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我总是惹你不高兴。”   他牵起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心,“从我出生以来,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问我衣可暖。   父亲要求我衣着得体,行之有度,一旦我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让我跪在祠堂里忍饿背书。母亲把我当做是她的救赎,只会用我来讨好父亲。   李府盘根错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很小就把自己活成了大人,喜怒不形于色。   只有你担心我穿的是否暖和,熬夜给我缝袜子做靴子,只有你洗手作羹汤心心念念记挂的是我,只有你无论多晚都会点灯等我回家,只有你会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逗我开心,只有你傻乎乎的把一个太监当成是宝。   我怎会不喜欢?”   琯夷心里隐隐作痛,所谓天纵奇才,尊崇无忧便是活得这般辛苦么?“你为何入宫?”   “公子都告诉你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趴在他胸口闷闷道:“成忱,你若不想说便不说。”   “宣化三年五月,安阳侯府来了一位歌姬,怀中抱着一个长得与我有几分相像的三岁孩童,自称是我父亲的孩子,父亲爱惜羽毛自然是不会认的,不顾女子哭声哀求将其扫地出门。   彼时弟弟身患重病,梅姨走投无路才会千里寻亲,于是我安排了客栈,给了她一些银两请郎中给弟弟诊病抓药再做打算。”   李成忱拥着她的力道紧了紧,声音沙哑,“同年六月,李府处以诛九族之罪,我身为安阳侯府的世子,自知避无可避。   念及他们母子孤苦无依,有可能会受到牵连,之于李府我有责任护住最后一丝父亲的血脉,在官兵未至之前我烧了书房,杀了书童,李代桃僵,从狗洞逃了出来。   我身子孱弱,拼命跑到客栈安排他们母子避祸乡野,却被当成逃跑的小童抓到宫中受了宫刑变成了太监。   我自知戴罪之身无力反抗,没有尊严,受尽侮辱,我之所以苟且偷生便是担忧他们母子可否安然躲过一劫。   公子对我有救命知遇之恩,李府祸乱朝纲,动摇国之根本,便由我慢慢偿还,陪着公子开创太平盛世。”   灭门之灾,宫刑之祸如今从他口中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反而让她的心揪的生疼,所有人都遗弃了他,他以德报怨,责任与偿还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手指攥着他的前襟抽泣道:“成忱,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   “你若心里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好。”   “从今日起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   “好。”   “不许反悔。”琯夷躺在他的臂弯中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傻笑,“我肯定是在做梦。”   闻言李成忱也笑了,她蓦然想起一件事情赶忙解释道:“相公,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喜欢江起云,那日我只是想试探他一下恰巧被你看到了。   他就是那日竹林刺杀的带头人,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以后就算是试探也不要随意与男子亲近,为夫会吃醋的。”   为夫?她听到这两个字心都酥了,连最重要的吃醋二字皆被她抛之脑后,伸出手臂放到他唇边道:“你咬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他覆身而上含住了她的唇瓣,舌尖细致的描画着她的唇,辗转厮磨,极尽温柔缠绵,琯夷眸含桃花色,迷离的睁眼看着他欲出口的话皆化成羞人的嘤咛。   灵巧的舌撬开她的贝齿,吮吸着她口中的津液,她攀附着他的身体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配合着回吻住了他的唇,幽深的黑眸酝酿着汹涌的暗潮,温柔的亲吻转瞬变成了霸道的索取,多了几分急切与占有。   李成忱吮着她的耳廓,亲吻着她的鬓角,含着她的耳珠在她耳边轻笑问道:“还想让我咬哪里?”   “你……你……”她含糊不清你了好几遍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叫我一声娘子好不好?”   “娘子。”   烛光之下他乌发垂落,外袍半褪,那种风情出现在向来冷漠疏离的李成忱身上多少有些违和,这种风情她还如此扭捏造作也便不是她了,未及他有何动作伸出藕臂勾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一下他的薄唇,“我喜欢听你叫我娘子。”   “娘子,你想不想看草莓树?”   琯夷不明所以傻傻点了点头,他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细碎的吻密密麻麻的落在她的脖颈处然后是胸口处……衣衫散落,芙蓉帐暖。   次日清晨琯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回想昨晚他所说的话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厢情愿的做了一个美梦,挣扎着起身,亵衣松松套在身上露出葱绿色的肚兜,胸口处满是青紫斑痕然后往下蔓延……   原来都是真的,她……她没脸见人了,没想到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也会如此……   乱七八糟想着想着顿觉手腕处有冰冰凉凉的触感,垂头望去,上面系着的正是那日她用来解燃眉之急的玉佩,他的传家之宝,细细摩挲了几下,她一个人偷偷的笑,他是她的相公,她是他的娘子。   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裙,上衣浅蓝底子绣着艳丽的红茶花,烟紫色下裙裙裾绣了一圈素净的白茶花,原来打从初见她看似无心的话语他全部都放在了心上。   刚刚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李成忱便推门走了进来,白衣紫袍,紫色缎带束发,清俊温雅,琯夷脸颊红红的目光躲闪坐在梳妆台旁拿起桃木梳顺着乌发。   “娘子,我帮你挽发画眉可好?”   “啊?”她对视上他含笑的眼睛,舔了舔干涩的红唇胡乱应了一个好,听他如此温柔的唤娘子一时之间委实有点消受不起。   他手指灵巧的帮她挽了一个同心髻,把红豆对钗簪到发髻上问道:“娘子,你可知红豆何意?”   “相思?”   李成忱微挑起她的下巴一本正经的帮她画眉,“为夫甚慰。”      ☆、第三十八章   琯夷对着铜镜端详着他给她画的罥烟眉, 喜不自禁的起身抱住了他, “成忱, 你以后每天都给我画眉好不好?”   “好。”李成忱由着她抱了一会看她未有松开他的打算柔声道,“今天我陪你回家。”   她抬头看着他雀跃道:“真的?”   “嗯。”   萧璟猝不及防的推门而入, 瞥到眼前的一幕赶忙背过身去干咳两声道:“非礼勿视。”   琯夷不好意思道:“少爷, 你已经梳洗完了?我……似乎起的有点晚。”   “春宵一刻值千金, 理解,本少爷并非不解风情之人。”萧璟戏谑的扬了扬眉毛, “爹让我过来告诉你们, 可多在澧县停留几日, 我们暂时会在闵舟城待上一段时间。”   “谢少爷。”   萧璟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她疑惑的缓步走了过去,“鸳鸯合衾, 并蒂同心, 你可欠我一杯喜酒。”   琯夷耳垂通红若胭脂,绞着手中的帕子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萧璟忍笑道:“眸含秋波,粉面桃花,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说着把一个荷包置放在她的手心,她不明所以的打开看了看, 里面放着不少二十两一琔的银子, 还有一把金瓜子,“少爷,这……”   “回家探亲总要体面一些, 这是本少爷的一点心意。”他收起散漫慵懒一本正经道,“李总管的钱是夫家的钱,这是我给你的私房钱,好生收着。”   琯夷鼻头一酸,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萧璟稍稍矮她半头,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笑道:“不要哭,李总管若以后欺负你,本少爷为你做主。”   “嗯嗯。”她终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说句忤逆犯上的话,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早已把三个皇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的看顾,萧璟出天花时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萧珞舞刀弄剑她唯恐他被伤了碰了,萧玦半夜啼哭她便抱着哄着直至天明……   李成忱帮她折叠着衣物,皆是簇新未曾着身的衣裙,萧璟转头扬声对他道:“马车已经等着了,我先带琯夷姑姑下去用早膳。”   待用完早点,坐上马车,琯夷望着满满当当一大堆的物品瞠目结舌,他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道:“我让初三看着置办,他便都买了一些。”   她看看身上的衣裙又看看满车东西顿感自己一瞬间变成了有钱人,当初死乞白赖抱大腿果真是没有错的,平白收了一个文武双全的俊俏相公。   “成忱,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不多。”他不甚在意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待回京之后我带你去芙蓉斋挑些你喜欢的胭脂水粉,钗环珠翠。”   “不不不,我衣服挺多了。”她慌忙摆手摇头,宫女穿戴用度皆有定制,多了又不能穿,放在柜子里压箱底多可惜啊,还不如搂着银子舒坦些,垂头扯了扯袖口道,“闵舟锦缎,苏绣山茶,都快抵得上宫里小主的宫衣了,太奢侈了。”   他轻笑,“你即使天天换新衣,为夫的钱你也是花不完的。”   琯夷呆愣愣侧目看着他,天哪,她……她……她真的是捡到宝了,那她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我可以随便花?”   “嗯。”李成忱抚了抚她手腕上的玉佩,“凭着这块玉佩,在京中钱庄你想取多少银子都可。”   闻言她赶忙从手腕上解下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回怀中,这玉佩竟如此贵重她可不能磕了碰了,接二连三的惊喜她……她……她简直要幸福的晕过去了,上天待她实是厚爱有加。   马车颠簸,未避免她不老实的手舞足蹈撞到车壁,他长臂一伸把她揽入怀中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小财迷。”   “我就是喜欢钱,喜欢好多好多的钱。”从小穷怕苦怕了,温饱尚且自顾不暇,养成了她嗜钱如命的癖好,“全村的姑娘看到我嫁了一个这么好的相公肯定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李成忱黑眸暗了暗,拥着她的力道紧了紧,嫁给一个太监也只有她会如此开心,旁人避之不及之事也只有她会甘之如饴。   琯夷趁他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包雪片糖津津有味的吃着,“成忱,我爹娘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的,他们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闵舟,更没有接触过达官贵人,不知礼仪,也不通文墨,你不要见怪。   我家为供弟弟读书一贫如洗,茅草房下雨时还会漏水,家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爹娘不知道我会回来可能棉被也是旧的,你委屈一些,还有……”   他按住她拿雪片糖的手,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糖屑郑重其事的问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相公啊!”她理所当然的答道。   “一家人以后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抬眸对视上他略显疏淡的目光知他不高兴了,反倒心头一软,含笑听话的点了点头,拨拉开包着雪片糖的牛油纸讨好道:“再吃一块。”   马车行了大半日,越往芦蒿村走路便越来越颠簸难行,琯夷兴奋的撩开车帘指着一排合抱粗的大树道:“成忱,成忱,我以前经常爬到树上去摘桑葚,我是村里爬的最快最高的。”   她眼睛中的骄傲自豪之色溢于言表,手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河比划道:“我在这条河中捉到过这么大的鱼,我们家吃一次肉可不容易了,幸亏有这条小河。”   李成忱含笑听着她眉飞色舞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淡然无波般的黑眸比静潭湖泊还要深邃动人。   说着说着她忽然止住了话语,笑容僵在了嘴角,撩着轿帘的手轻轻有些颤抖。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河边有两个老农在争吵,其中一个牵着一头牛,穿着草鞋,灰蓝上衣洗的发白,补着几个补丁,另一个褐色长衫,满嘴络腮胡,体面干净一些。   “陆老三,我陈四再无能,也没有把女儿卖到青楼为奴,长大了又代人入宫为婢。   二丫头嫁给了四村八乡都有名的那个李木匠的儿子,这就是她今天回家孝敬我的新衣服,你家那丫头入宫都六年了,不知是死是活喽!”   老农没有继续反驳牵着牛沿着河边往前走,琯夷看他用手抹着眼泪,自己忍不住也哭了,曾经她在青楼为奴时怨过爹娘,她千里迢迢入宫时她恨过爹娘,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但也是他们无言的祈求逼迫,年久日常,剩下的反而是他们无可奈何的痛苦与纠结。   看似从小到大她都是一颗无人在意的野草,其实娘总是尽力把她的棉衣做到最厚,爹每次入城总是会给她带一包酥糖,可家里实在是太穷,细碎的温情总是显得分外淡薄。   犹记得她被卖到青楼为奴时,爹娘跑了一日一夜至闵舟穿着草鞋的一双脚早已血肉模糊,哭着跪在老鸨面前磕头反悔,犹记得她为了让弟弟继续念书私自答应代人入宫当宫女时,爹第一次打了她。   李成忱轻柔的擦了擦她腮边的眼泪,“既见岳父大人,我们便下去吧。”   琯夷放下轿帘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道:“成忱,我爹娘都是好人,你……”   “我知道。”   她并没有领会他说的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村庄遥遥在望,二人下了马车,他摸了摸没有喉结的脖颈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衣领,琯夷迫不及待的提裙跑了过去。   “爹!”   那人佝偻着背回头看了看她揉了揉眼睛,混沌的双目老泪横流,“琯丫头?”   “爹,我回家来看你了。”   陆山颤颤巍巍的想去抚摸一下她的发顶,不知想到什么背过身子偷偷抹了两把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准得高兴坏了。”   此时方才注意到琯夷的穿衣打扮并身旁的男子,他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一眼望去既知来人不俗,比闵舟城的大官还要气派,“这位是?”   “爹,我嫁人了,他是我的相公。”琯夷解释道。   李成忱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岳父大人,未经二老许可私自与琯琯成亲,万请勿怪,三媒六聘所缺之礼届时我都会补回来。”   陆山眼睛木木的一路都没有回过神来,不时侧头看他几眼,他家丫头嫁人了?似乎对方非富即贵,那是给人作妾了?她没有娘家依附,也不知在夫家有没有受欺负。   马车入村自是惹眼,正是临近吃晚饭的时候,村里人比较多纷纷凑过来看热闹,马夫把一包又一包的东西搬进院子,孟氏匆匆忙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琯夷抱着便哭了起来,“琯琯,娘日日烧香拜佛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让娘好好看看。”   李成忱把雪片糖,酥脆小麻花等一些用牛油纸包着的小吃食送给一股脑涌进来的小孩,待她给母亲介绍完自己之后方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岳母。   院内人窃窃私语,“这丫头攀高枝了?真不简单。”   “怕是给有钱人作妾吧!”   “谁说不是呢,在青楼待过几年狐媚功夫可学到不少,看看人家这本事。”   “就算是作妾,也比你家闺女好吧!你看看人家的衣服,看看人家探亲的分量,看看人家这相公……”   李成忱声音清清淡淡不大不小,“岳父大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聘礼明日会有人送来。   琯琯初掌家便能把府内上下料理的井井有条,实乃岳父、岳母教女有方,晚辈感激不尽。”   “这……应当的。”陆山看着呆若木鸡的众人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内心存了几分狐疑,琯琯竟真的是正妻不成?   “娘子,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可累了?”   琯夷不明所以干笑了几声试探的问道:“累了吧?”   “那为夫一会给你按摩按摩舒缓一下经络。”他眉眼含笑附在她的耳边声音温柔似水,而后对着看热闹的众人道:“诸位请便,先行失陪。”      ☆、第三十九章   不大的茅草屋果真如琯夷所言家徒四壁, 室内只一小小的窗子用纸胡乱糊住, 昏暗不清, 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矮矮的破旧饭桌, 藤筐中放着几个菜团子, 粗瓷盘中只看得清是一盘绿油油的物什。   几个凳子又窄又矮, 总无可坐之处,陆山略显局促的看了李成忱一眼对孟氏说道:“姑爷来了, 你去把那只老母鸡杀了。”   孟氏犹自抹着泪水, 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琯夷自知家里平常指着那只老母鸡下蛋, 这样杀了娘必然心疼,忙道:“娘, 我们带了不少吃食, 你不用忙了。”   李成忱把一个个牛油纸包裹的吃食一一放在不大的桌子上,醉仙鸡、烤鸭、红烧蹄膀、卤翅、金丝芙蓉卷、绿豆糕、豌豆黄儿……   “从闵舟至芦蒿村约莫一日路程, 我与琯琯再三考量岳父岳母应来不及准备晚饭,故带了少许菜食,也不知合不合岳父岳母的口味。”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好似歉疚不周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既全了陆家人的面子, 也化解了尴尬的僵局,平常琯夷难得见他平声静气慢慢说话,向来你说十句他能回答一句已是不错, 便是在皇上身边侍奉,亦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姐,你真的回来了!”从院子里跑进来一个青色长衫的少年,放下肩上的盛米的布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阿睢,你都长这么高了。”琯夷抬头看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陆睢,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皱眉道,“你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可无饭可吃。”   陆睢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姐,你也读书了?”   “跟在你姐夫身边耳濡目染如今可不比你差。”   一路行来村里沸沸扬扬皆在议论姐姐成亲的事情,借着灯光隐约可见那人长身玉立,雍容清贵,气质不凡,他忙拱手一礼,“姐夫。”   李成忱怔愣了一下,颔首回礼,打开门前的木箱,“听琯琯说明年你要参加科举,遂挑了一些家中藏书作为见面礼,望你明年能金榜题名,莫辜负了岳父岳母的多年栽培之恩。”   书卷于穷苦人家而言本就是奢侈之物,况大多珍本孤本便是有钱也是难以买的到的,陆睢向来嗜书如命,看到满满一箱子的书卷,漆黑的眼睛璨若星辰,欣喜道:“谢过姐夫。”   “岳父、岳母,这是我与琯琯为二老置办的衣衫,款式布料正是最近时兴的样式,二老试试合不合身?”   李成忱慢条斯理的打开一个大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春夏秋冬各种类型的衣服,布料款式更是无一重复,莫说陆家二老便是琯夷也颇有些目瞪口呆,他只是闲话家常问了几句爹娘的身形,却是什么时候筹备的这般周祥?   孟氏往身上拭了拭手,满是老茧的手触摸着新衣,眼角上扬,细细的余角纹挤在了一起,鬓角白发如霜,“这是什么布料?摸起来真好。”   “岳母,这是素纱锦缎,触肤生凉。”他微微躬着身子轻声解释道。   陆山亦擦了一把手,犹豫踟蹰的上前,还未触及手微微有些颤抖又收了回来,摩挲了一下手上粗糙的倒刺。   李成忱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置放在了他的手中,“岳父大人,晚辈家中双亲已故,更无亲族扶持,是以礼数欠缺,并非怠慢轻看陆家。   岳父、岳母年迈,小弟尚幼,思量再三便擅自在澧县为二老置办了一处宅院作为聘礼,院子不大,环境清幽,小弟也可专心念书博取功名。   一应物什,起居家用,我已着人购置妥当,二老无需费心,若岳父、岳母不嫌弃择日即可搬过去。”   琯夷扯了扯他的衣袖用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成忱,此事万万不可,怎么能……”   “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应尽的礼数也是我分内之事。”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心对他们笑道,“琯琯的意思也是希望二老尽早搬过去。”   陆睢默默放下论策孤本书卷,“姐夫,你这聘礼也太厚重了。”   陆山并未欣喜如狂,把地契推回到他的手中语重心长道:“我们乡野人比不上你们高门大户,不知道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你没有寒掺轻看,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哪还能厚着脸皮收下这么重的聘礼。   我们对琯琯一直有所亏欠,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卖女儿,如今她嫁人了,我们不求别的,你能好好对她就成。”   孟氏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没有给琯琯置办嫁妆,听说有钱人家礼数多,我们也不懂,她若莽莽撞撞做错了什么事情是我们做父母的不会教,不是她的错,还请你要多多担待。”   “能够娶到琯琯是我的福气,二老放心,今后掌家之权都在她的手中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所有人的反应皆在她的意料之外,成忱谦卑有礼,处事周全,没有一丝一毫怠慢之意,父母面对他的开诚布公郑重其事反而一反常态推心置腹,琯夷眼见气氛凝滞搬了两个草墩招呼道:“先吃饭吧!这些事容后再谈。”   众人落座,陆睢望着满桌的菜肴啧啧道:“姐,托你和姐夫的福,我都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   “那你就多吃一点,补补身子。”她夹了一个鸡腿放到了他碗中,既而给陆山、孟氏夹了两块鸡肉,“爹、娘,这个醉仙鸡可有名了,你们尝尝。”   李成忱吃饭十分文雅,亦未对他们不雅的吃相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吃饭时陆山询问他的家世,他略作思忖只言家中世代经商,是做绸缎钗环生意的。   用完晚饭之后李成忱前去考察陆睢的课业,琯夷望着破旧的木板床有些无可奈何,孟氏抱来一床红绫被,“这是我前年给你做得,正好用上了。”   “娘,你就不要忙了。”   “娘看得出来成忱这孩子待你真心真意,比我们对你都好。”   孟氏拉过她的手,细滑柔软,手心略有淡淡的薄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出生以来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享过什么福,受苦受累一滴眼泪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流过,“如此娘就放心了,我家琯琯是有福气的人。   你们成婚多长时间了?可有了身孕?你要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李成忱推门的手一顿,琯夷道:“娘,我知道了。”   “岳母。”   “这床旧了,你们将就睡,我先走了。”纵然他再进退得度孟氏对于这个女婿还是存着几分莫名的敬畏,笑着说了一句起身关上了房门。   琯夷尾随着出去端了一盆热水,推门而入时被褥早已铺的整整齐齐,她歪头温柔道:“相公,我给你洗脚。”   待她俯身刚刚放下热水盆,他忽然拦腰把她抱到了床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怎……怎么了?”   “舟车劳顿,为夫给娘子洗脚。”   李成忱坐在草墩上细致的帮她洗着脚,热水流过脚背很是舒服,但他指尖触摸划过的地方偏又多出几分酥麻的感觉,她不好意思的往回收了收脚却被他用大手包住,“别动。”   “这样似乎不太好。”   “你帮我洗过那么多次脚我可从未说过不太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琯夷支支吾吾了半天,“成忱,你对我太好了,对我的家人也很好,我承受不起。”   “琯儿,我从不认为我是一个慈悲良善之人,正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我才会礼遇有加。”他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脚置放在膝盖上用大拇指按摩着她脚心的穴位,“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我会明媒正娶把你娶回家,旁人不能轻看你一分一毫。   思虑再三,与其直接把聘金给岳父岳母,不若在澧县安置一处院子,免去你的后顾之忧。”   “那你打算给我爹娘多少聘金?”   他挑眉勾唇一笑,“千金小姐,自然是千金以聘。”   “啊?”   “聘礼明日你可亲自看一下礼单,若有疏漏,可再添补。”   这是要来真的?琯夷挖了挖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也太夸张了吧?她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真是天上掉馅饼被她给接到了,成忱再这样下去准会把她惯得找不到东南西北,还把她的家人安置的如此妥当,反倒她作为女儿十分惭愧。   躺在床上呆呆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回神时便看到李成忱不知何时倒了洗脚水,洗漱完毕乌发垂落宽衣解带,“你做……做什么?”   “脱衣服,睡觉。”      ☆、第四十章   睡觉?昨晚一幕幕旖旎缠绵的回忆盘踞了她的脑海, 他温柔细碎的吻, 他风情迷离的眸光, 他衣衫半褪的蛊惑……脸颊飞上一抹红晕,略微起身抚弄着红绫被上被她压出的褶皱, 微微侧过了头去。   “琯儿。”他仅着白色中衣, 歪在床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声音若窗前的夜来香浓郁中掺杂着一丝魅惑。   “嗯。”   天凉夜寒,琯夷垂头淡淡应了一声, 扯了扯红绫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红白相衬, 似乎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以手撑头乌发簌簌而落,大手包裹住她的手指柔声问道:“娘子, 你脸红什么?”   “我……我……”她抽出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嘀咕道, “我热的。”   李成忱长臂一伸把她揽入怀中俯身而上,暗哑低沉的嗓音自耳际缠缠绕绕酥到了心尖, “正好给为夫暖暖身子。”   琯夷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什么意思?她果真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往日口口声声说要与成忱同塌而眠,交颈而卧, 如今美人在前, 她竟会如此没有出息,该看的都看了,该摸得都摸了, 她还矜持害羞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   转念一想,家中房间皆是被稻草木门幔帐草草隔开,若要是被爹娘或者小弟听到……她赶忙摇了摇头,“成忱,不要,这样似乎不太好。”   薄唇若有似无划过她红若胭脂的耳垂,贴着她的嘴角摩挲了几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笑,“什么不太好?娘子,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是……”   她不敢对视他漆黑的眼睛,努力想着如何在不那么不好意思的情况下对他解释清楚,可他一对她笑她就晕晕乎乎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听她使唤。   李成忱蹭了蹭她的额头,印在她额心一个吻,翻身躺在了她的旁边,帮她掖好被角,“来日方长。”   然后……然后他说得睡觉仅仅只是睡觉的意思,他说得暖身子也仅仅只是表面的意思,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想……想入非非!   她颇有些气馁,八爪鱼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张口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肩膀,“又骗人。”   他笑,“我怎么骗你了。”   “你……”她张口欲控诉他的罪状,思忖良久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反驳的理由,遂闷声道,“明知故问。”   李成忱伸出手指缠绕着她的乌发问道:“琯儿,我们不会有孩子你可会遗憾?”   “我有你就够了。”   他叹了一口气,“睡吧。”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成忱阖目摸了摸身旁,空无一人,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沉睡至此毫无戒防。   穿戴齐整,推门而出,陆睢执着一卷书坐在木墩上背书,陆山劈柴孟氏生火做饭,院内有一棵老槐树,串串槐花随风摇曳,香飘十里。   琯夷今日穿了一件烟紫色窄袖上襦,雀蓝高腰束裙,两条绛红腰带随着步伐飘来荡去,挽了一个简单的单髻,把红豆对钗簪在一侧,细碎的流苏打在耳侧透着几分秀美温婉。   她俯身修着损坏的竹椅不时抬头看陆睢几眼,琯夷原名陆琯,是陆山央澧县的一位落榜秀才帮姐弟二人取得名字,乡野粗陋,她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一边看着弟弟一边给爹娘做饭,稍大些时更是形影不离,故姐弟二人感情很深。   “成忱,你起来啦,马上就能吃早饭了。”   陆睢闻言转身笑道:“姐夫,你送得这些书我只听夫子提起过,不愧为传世孤本。”   “待你熟读可修书给我,届时我会派人给你送来新书。”他走到琯夷身旁俯身帮她整理着被竹椅勾住的裙摆,“只是莫要闭门读书,两耳不闻天下事。”   “姐夫所言甚是,我都记下了。”陆睢合上书环臂望着李成忱细致认真的动作偷笑,“姐嫁人之后什么都不会做了。”   “陆睢!”   “是。”他倚着木柱挖了挖耳朵,“你不要叫那么大声,我听得到。”   琯夷去端早饭的时候,孟氏在旁絮絮叨叨的数落,“昨晚成忱帮你倒洗脚水我可都看到了,他在外面是处理大事的,你伺候自己的男人是分内的事,怎么能仗着他对你的宠爱就变得骄纵无礼……”   她吐了吐舌头只言知道了,若是被娘知道他还帮她洗脚指不定会训斥到什么时候。   早饭期间在李成忱处心积虑徐徐善诱的劝说下二老终于答应择日搬到澧县,琯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回京之后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双亲,他们有个好去处她也放心,太子殿下给的私房钱足够爹娘花上几年了。   吃完早饭陆山去村里找人打算把家里的猪给杀了宴客,孟氏忙忙活活围着灶台烙喜饼,他坐在一旁看着琯夷用竹篾编竹筐,细薄的竹片来回穿梭,手指上划出几道血痕。   李成忱略略皱了皱眉,按住了她的手道:“当心手。”   “我编习惯了,现下多编几个我娘就少编几个,我进宫前一年娘伤到了手腕,手指便一直不大灵便。”   “回头寻几个名医诊诊缘由。”   接近中午的时候,院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隔着矮矮的院墙,隐隐可见初三陪着萧璟骑马而至,琯夷大惊失色慌忙跑了出去,萧璟翻身下马,白袍蓝衣,芝兰玉树,立于马下扬眉对她笑道:“不请自来,讨杯酒喝。”   初三附耳对李成忱说了几句什么,他点了点头看了萧璟一眼并无太大反应。   孟氏手里拿着一把青菜探着脑袋往外瞧,一看来人穿着打扮似乎是了不得的贵人,忙吩咐陆睢小心招呼。   萧璟对着孟氏拱手一揖弯了弯眼睛,“大娘,此番我是来给世叔送聘礼礼单,叨扰了。”   “这是说哪里的话,小少爷不要嫌弃才好。”孟氏慈爱一笑,从簸箕中抓了一把刚刚烙好的喜饼放到了他手中,“这是我刚刚烙好的喜饼,你尝尝。”   琯夷如临大敌一般盯着萧璟手中的喜饼,李成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萧璟道了谢咬了一口酥脆的喜饼兴致勃勃的围着院子转了一圈,疑惑的看着石磨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琯夷解释道:“磨面的,你吃的花糕、饺子、馄饨还有你现在吃的喜饼都是用石磨磨的面做得。”   他颇感有趣的尝试着推了几下,瞥到墙角放着的铁锨好奇的走过去掂起来看了看,“我见过花匠用的铁铲,比这个要小很多,这个也是用来挖土的?”   琯夷点了点头,没错是没错,但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余光瞅到初三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李成忱说,但碍于有人在场不好直言,于是向萧璟建议道:“咱们去河里抓鱼吧!可好玩了。”   孟氏不悦的皱了皱眉,都嫁人了怎么还是如此说风就是雨莽莽撞撞的性子,还好家中并无公婆需要侍奉,无人寻她礼数欠缺的错处。   “好啊!”萧璟从来没有到过乡村,自然也没有看到过这些对于他十分遥远的农具,看什么都新鲜,恋恋不舍的松开木犁。   淮河支流横穿澧县,是以闵舟大旱芦蒿村得以幸免于难,柳烟含翠,桃花吐艳,春光明媚。   河里停放着一叶扁舟,萧璟与琯夷站在船头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船壁致使小船不停的摇晃艰难的保持平衡,水花四溅,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二人玩的不亦乐乎,直接把抓鱼的事情抛诸脑后。   初三好笑的望着不远处的一幕道:“夫人有时候真像个小孩,老大你都不管管啊。”   “我们没有孩子,以后我就把她当做女儿养。”   初三一时语塞,抵唇干咳两声,平常老大看起来正经八百的,不想遇到男欢女爱之事简直是宠妻无度!好心提醒道:“老大,你这样由着夫人为所欲为将来可要怎生是好?”   “宫中规矩多,她在外谨小慎微已是委屈在我身边无法无天些也没什么”李成忱负手立于河边望着琯夷身上被水打湿的衣裙道,“别玩了,仔细着了风寒。”   “成忱,再玩一会,就一小会。”   她可怜兮兮的哀求,脚下不慎跌坐在船头,萧璟扬眉笑得志得意满,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无声的妥协了。   初三目瞪口呆,老大,你平常用来训练我们的说一不二的底线呢?夫人不过撒撒娇,这还没投怀送抱呢,你就乖乖妥协了,你未免也太好哄了吧!   摸着下巴又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到萧璟身上认真道:“公子的意思是少爷跟着你比较安全,待事情完结再回闵舟。”   “布筹的如何?”   “乾坤西陵阵法已然复位,河道归原,闵舟九县都会回归正常轨道。”初三把一封密信递给他道,“公子亲笔书信,你看完就明白了。   公子以身涉险凶险万分,然布局日久,至多功亏一篑全身而退,不会有任何闪失,老大放心。”      ☆、第四十一章   仅在芦蒿村盘桓了一日, 萧璟身上便出了一层细小的红疹, 琯夷帮他涂了一层清凉消肿的药膏, 忧心忡忡的问道:“有没有不适之状?”   他乖巧的摇了摇头,望着她红红的眼睛道:“普通湿疹, 没事的。”   琯夷系着他身上的衣带, 谨慎的检查了一遍洁净的白色外袍方替他穿好, 李成忱收拾着床上的衣物道:“今日我们先行去澧县的院子打点收拾一下,岳父岳母也可早日搬过去。”   “还是回闵舟吧!县城的大夫我总有些不放心。”   “若真是身体抱恙, 如此赶路少爷的身子怕是吃不消。”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澧县较近, 天黑之前可至。”   “好, 我去给爹娘说一下。”   待琯夷走后,萧璟从床上蹦下来瞥到琯夷掀帘子时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黑眸中不觉氤氲了一层雾气, “让琯夷姑姑担心了。”   “你上次把她吓坏了。”   “现在她关心照顾我,以后等你们老了便由我护你们周全。”萧璟负手立于陋室之中, 气宇轩昂,郑重其事的话语带着几分皇室清贵,王族霸气。   李成忱侧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了, “等我们老了还是会关心照顾你, 为臣,为奴,为亲, 为长。”   琯夷、李成忱此行回家探亲给足了陆家面子,邻里街坊收到帕子中包裹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喜饼、酥糖、铜钱的喜礼,羡慕的眼睛都红了,陆山、孟氏再有不舍终是含泪把他们送到村口方蹒跚着回家。   萧璟晚上并未休息好,上了马车枕在琯夷的膝上便睡着了,她抖开一件披风仔细盖在了他的身上,因着乡间道路颠簸,唯恐他被车壁磕着碰着,便一路用手小心护着,不时轻轻扯开他的衣领察看红疹的状况。   至澧县时,李成忱掀帘俯身走了进来,琯夷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让他再睡一会。”   他看着她用手掌小心的托着萧璟的头,正欲替换过来,她摇了摇头,“别把他吵醒了,昨晚出疹子他没有睡好,现下红疹消退了,正好补补眠。   约莫乡下湿气霉气重,少爷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住。”   萧璟孩子气的往她身上蹭了蹭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到了吗?”   “到了。”她扶着他起身把银缎披风系在他身上,“若还困,去屋里躺躺。”   “我先去看看院子。”   待萧璟下了马车她蹙了蹙眉活动了一下木麻的胳膊,李成忱扳过她的身子伸手帮她按摩着肩膀手臂,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上面一点……下面一点……”   “这儿?”他用大拇指精确无误的按压着几个穴位,顺着脊背往下轻柔的按摩着腰腹处,“还酸吗?”   “相公,你真好。”   初三敲了敲车壁轻咳,“老大,闺房之乐还是在闺房比较好,马车上似乎……似乎有那么一点于礼不合,你说是吧?”   待琯夷反应过来倒在他怀里闷声道:“他……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成忱抵唇轻笑默然不语,她勾着他的脖颈起身舔舐了一下他的下巴,亲吻着他的薄唇,辗转厮磨,浅尝辄止,眸中桃花水色迷离,“坐实一下罪名,不然太亏了。”   对视上他漆黑的眼睛,蜻蜓点水一般又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吻,害羞的别过头去,装模作样收拾着马车里的包袱。   李成忱摸了摸嘴唇眼底荡起细碎的温柔,率先下了马车,待琯夷拎着包袱下马车时直接拦腰把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初三目瞪口呆慌忙捂住了萧璟的眼睛,“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小孩子在场,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萧璟透过大大的指缝看着琯夷诧异的搂住了李成忱的肩膀,伸手把初三两个欲盖弥彰的手掌拍了下去,“本少爷是小孩子吗?”   初三举着张开的手掌讪笑道:“你是我祖宗。”   她看他大跨步进了院门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忙道:“你快放我下来。”   “夫妻之间,理应举案齐眉,妇唱夫随。”他跨过门槛把她放到青石阶上挑了挑眉,“既于礼不合,便坐实罪名。”   院子并不是很大,粉墙黛瓦,几间小小的精舍,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桂树并一棵石榴树,东侧种着几畦瓜果青菜,长廊底下摆放着葱郁的花草。   推开房门,朴实的桌椅橱柜,素青幔帐,新做的棉被折叠的整整齐齐,衣柜中四时衣袄皆准备的妥妥当当,就连西侧小厨房中炊具碗碟也一应俱全。   他道:“岳父、岳母在乡野之间生活习惯了,一应物什尽量以实用结实为主,待二老搬过来若有不合心意之处可再做替换。”   初三蹲在廊下烧水煮茶,“夫人,房子、家具都是我按照老大的吩咐置办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很穷,我没钱。”   初三一口老血噎在喉咙中差点没有喷出来,你没钱,老大有钱啊!不对!他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和他提钱简直是在侮辱他!干笑两声道:“夫人,你记着我对你的这份苦劳就行了,以后有需要时我再向你讨。”   “以后我也没钱。”   萧璟忍不住哈哈大笑,初三望向李成忱手指略有些颤抖的指着琯夷控诉,“老大,夫人她……”   “勤俭持家,不错。”   初三皮笑肉不笑的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带这么偏袒媳妇的!这简直有点是非不分了,怎么就又对了?   琯夷看着哑然不语的初三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她本来就没钱,她就是一守财奴。   撩开萧璟的衣袖看了看消退的红疹,又瞧了瞧他的白净的脖颈处才舒了一口气,“一会我再帮你涂些药膏。”   “嗯。”   “饿了吗?”   “饿!夫人,我都饿的眼冒金星了。”初三用蒲扇扇着火炉探头道。   琯夷整理好萧璟的衣袖温柔的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糖醋鲤鱼。”   她起身走到廊下掏出一琔银子递给初三,“劳烦你去买条鲤鱼,我去给你们做晚饭。”   “为什么是我?”   李成忱淡淡道:“快去。”   “是,老大!”一个是祖宗,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大的祖宗,好吧!貌似只能是他。   琯夷在院子里摘了一些蔬菜瓜果,端去小厨房做饭,李成忱用木桶从井中打了两桶清水把水缸盛满,萧璟挽起袖子搬了一个小板凳洗完土豆从怀中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认真削着土豆皮,她回头笑着看了一眼,并未制止。   她手脚利落干脆,择菜切菜,生火炒菜一气呵成,用手扇了扇油烟俯身把灶台里的柴火往外抽了抽,他不知从哪寻来一个围裙,从身后环腰给她围上,抵唇咳嗽了几声,“成忱,油烟太大,你不要待在这里了,把那两盘菜端过去就行了。”   对于厨房李成忱向来是敬而远之,闻言把切好的土豆丝递给她,端着炒好的笋尖炒肉,蒜蓉油菜走了出去。   晚饭摆在了院子中的石桌上,菜式不算太丰盛倒也家常,初三买了一坛桂花酒,朗月清风,暗香浮动,席间其乐融融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琯夷荤素搭配着不时帮萧璟夹菜,“不能只吃肉,多吃点青菜。”   “哦。”   初三看着琯夷把剔好鱼刺的鱼肉夹到了萧璟的小盘中,老大偶或把剔好的鱼肉放到瓷勺中直接喂到了她的唇边,顿时掩面饮了一杯桂花酒,世风日下,当真是世风日下。   “给。”萧璟贴心的给初三夹了一个鸡腿。   “还是小祖宗对我好。”   “嗯?”   “小少爷,小少爷。”   初三啃着鸡腿特狗腿的赔笑,此时从袖口滑出一个大红的折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琯夷放下筷子从地上捡起来递给他,“夫人,你看看,这是老大给你下的聘礼。”   她疑惑的展开红折子,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册又一册的折页,这都是聘礼?这……这也太夸张了吧?这得需要多少钱?   萧璟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上面的字道:“等核对完了聘礼,你把这个红折子送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   “字。”   萧璟这么一说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据闻成忱的字一字千金,她数数这有多少个字来着,重新展开再看那密密麻麻的字简直是大把大把的黄金堆起来的,忙傻笑的把折子往怀里藏了藏。   初三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手指往外抽了抽,琯夷警戒的看了他一眼,他笑道:“夫人这个还不能给你,我得核查聘礼。”   她紧紧攥着红折子不舍得看了看,“你一定要记得还给我。”      ☆、第四十二章   清晨, 琯夷做好早饭之后端着一盆温水往内室走去, 拂开雪青幔帐, 坐在床榻上托腮看着睡梦中的李成忱,伸出手指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他阖着双目, 精准无误的反握住她的手置放在脸颊处, 声音低沉沙哑, “你倒是挺有精神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琯夷脸颊绯红往回抽了抽手,“李大总管现在越来越赖床了, 往日一成不变的规矩呢?”   李成忱睁开漆黑的凤目, 慵懒含情的望着她, “让夫人给惯的。”   “快起床吃早饭啦, 少爷估计都饿了。”   她打开柜子帮他取了一件素色长袍,边缘滚了一圈银灰色的卷草暗纹, 他拢了拢中衣由着她帮他穿衣系带束发, 清风过窗而入,乌发拂过他的手背, 痒痒的,酥酥的,不觉伸手把她额前掉落的碎发捋至她的耳后,拇指摩挲了几下她的眉眼。   二人出门时萧璟正在院子里练剑, 初三躺在竹椅上磕了一地瓜子皮, 李成忱站在长廊下看了一会,随手折了一枝石榴花枝足尖一点向萧璟袭去。   萧璟只觉耳间一阵劲风袭来,下意识的躲避, 剑如柳枝点抚落花,右掌自斜后方击出,快如闪电直击他的脖颈,树影婆娑,凭着习武之人耳力极佳的直觉过了不下十招,看得人眼花缭乱。   石榴花枝轻摇,步法招式变幻万千,待她细看之时伴随着几片树叶逶地,萧璟手腕脱力,长剑直直往下坠去,李成忱的花枝正刺他的胸口,他脚尖踢起长剑萧璟反应迅速反手接住,退后一步对着他拱手一揖,“多谢老师指点。”   初三伸出两根手指自顾自比划,“老大,这招你怎么从来没有教过我?”   “自己悟。”   “真偏心。”   琯夷抿唇偷笑,取了热帕子走到庭院中帮萧璟擦汗,“我一早蒸了你喜欢吃的酥油花卷,快去尝尝好不好吃。”   初一昨晚飞鸽传书,萧赭一行在距离澧县不远的滁县,因着萧璟的缘故已在澧县停留四五日之久,遂用完早饭便收拾行装赶去滁县与萧赭等人会合。   滁县地处闵舟与郴州的边界处,虽与澧县相距不远,然淮河绕道致使此地常年干旱,土地贫瘠,民不聊生。   临近滁县之时,萧璟撩开车帘看着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百姓眉心越皱越紧,手指攥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在其位不谋其政。”   “莫说滁县,便是澧县,我小时候这样的灾荒便不止一次,饿的实在受不了挖草根扒树皮充饥也是有的。”琯夷轻叹了一口气,温饱对于很多普通老百姓确实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走投无路之际便会卖儿卖女换得稍许米粮。   “草根?树皮?”   面对萧璟不可置信的目光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为了活着没什么是不可以的,后来草根挖没了,树皮也扒干净了,便只能饿着等死。”   “朝廷赈灾的米粮呢?”   “各级官员层层剥削,到村里本就没有多少了,县城施粥我们也挤不进去的。”   “朝廷腐朽,官员腐败。”萧璟说完这八个字琯夷震惊的望向他。   萧璟肃然道:“这是爹亲口所言,雁月官僚体系已腐烂到了骨子里。”   马车停在县城的一处客栈旁,下了马车,便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自府衙的方向而来,闻得百姓的窃窃私语似是破了什么了不得的案子。   初一对着萧璟行了一礼,直言是一介布衣书生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揭露了滁县县令的罪行。   琯夷好奇望着不远处的麻布长袍男子看了半天眸光大亮,匆匆跑了过去拉着那人的衣袖叫道:“表哥!”   初三环臂对着李成忱笑言:“自古表哥表妹都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初一冷冷看了初三一眼吐出两个字,“胡言。”   “不解风情的木头。”   男子转过身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认识我?”   “你是不是戚无源?”琯夷看他点了点头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那你就是表哥啊!”   “可在下确实与姑娘素未谋面。”   李成忱看着她攥在男子胳膊上的手蹙了蹙眉,缓步走了过去,“娘子。”   她对视上他锐利的眸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忘形,讪讪松开了攥着戚无源胳膊的手,“相公,他……他是……”   “表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寒芒一闪即逝。   “江蓠的表哥。”   初三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别人的表哥你瞎高兴什么劲,老大还以为你红杏出墙了呢。”   江蓠蕙质兰心,才貌双全,丹青妙笔画的表哥与戚无源丝毫不差,天长日久,听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着她与戚无源的故事,自己自然而然顺着她表哥表哥的唤习惯了。   他乡偶遇,就像经常听故事的人忽然有朝一日在现世中碰到了故事里活生生的人,怎能不激动兴奋?   “江蓠?姑娘识得阮阮?”戚无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急问道。   李成忱眸光一凛,还未看清他如何出招,戚无源捂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琯夷抬眸小声道:“成忱,他没有别的意思。”   “夫人,他若有别的意思,估计那双手早就废了。”初三凉凉补上了一句。   她似想到什么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道:“江蓠临行之前交给我一封写于你的书信,还未来得及着人给你送去便在此偶遇,真是无巧不成书。”   戚无源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问道:“阮阮可还好?”   “她一直在等你。”琯夷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句,“你也一定要等她。”   “劳烦姑娘稍等片刻。”   看着他快步往前面的商铺走去她侧目对着李成忱笑道:“他是要酬谢我千里传书吗?”   他勾了勾她的鼻尖宠溺道:“小财迷。”   戚无源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枚做工精美的叶脉垂露簪,用帕子包好递给琯夷道:“劳烦姑娘帮在下转交给阮阮,便说我一定会等她。”   “好。”   李成忱顺手接过来递给了旁边的初三,“我先帮你收着。”   初三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巴,初一忍不住也抖了抖眉毛,如此看来,是夫人前路堪忧。   “你不会就是破了连环杀人案的那位书生吧!”琯夷看旁边偶有行人侧目望向他们难得灵光了一回。   “在下只是为亡人申冤,尽应尽之事。”   萧璟笑道:“若世人皆如先生所想,天下可安。”   戚无源随不知他们的真正身份,思及江蓠入宫为宫女,又与琯夷相识,再看萧璟等人的行事气度约莫猜到几分,恭敬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踏入客栈的时候,萧赭正在同一名中年男子商议修河道堤坝,施粥放粮一事。   桌上摆放着几盘菜肴并几碗米粥,萧璟忙上前见礼,“爹。”   萧赭止了话语把一盘青菜推到他面前,“尝尝。”   萧璟不明所以用竹筷夹了一口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瞥到萧赭肃冷的目光略微皱了皱眉乖乖的抿嘴咽了下去。   “不好吃?”   他点了点头,“爹,这是……”   “璟儿,你嫌咯牙的火烧,你嫌苦涩的野菜,之于这里的百姓而言却是人间美味,民生疾苦,官宦奢靡。”   萧璟垂下眼睫,“父亲训诫的是,孩儿知错了,民生之道,食民俸,忧民忧,居于高堂鉴前史兴衰,查于市井思民生多艰。”   中年男子恭敬的起身给萧璟见了一礼,他亦颔首回礼,“大人清正廉洁,为国为民,辛苦了。”   “不敢。”   萧赭把一张图纸递给李成忱,“成忱,你看看。”   琯夷略微扫了一眼,似是地形图她不甚看得明白,他用手指圈了一个圈道:“公子,可在此处增设水闸,分两个河道,麗水湍急可补五六月分淮河枯竭之患。”   中年男子大喜:“妙哉,妙哉。”   “两淮总督府中的钱可够了”   “绰绰有余,待堤坝河道督建完工,剩余银两充盈国库。臣会详细记录每一笔银钱的流向,亲自监督。”   “眼下灾民方为重中之重。”   “是。”   萧璟看向初一悄声问道:“爹把两淮总督卢阳给办了”   “禀少爷,贪污赈灾银两,招权纳贿,斩首示众。”   此时只闻马声嘶鸣一名便衣侍卫从门外匆忙走了进来,跪地行礼呈上一封书信,萧赭拆开看了一眼,面色大变,“即刻回宫。”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五个字“熹贵妃病重。”      ☆、第四十三章   灵徽宫春梅盛放, 粉墙琉璃瓦融入一片粉白胭脂红之中, 海棠疏窗下挂着一枚铜铃, 微风拂过,叮当作响。   魏泠徽面色惨白如纸, 眉心紧蹙, 咳嗽声不止, 李太医把脉之后躬着身子步出内殿,对着萧赭回道:“启禀皇上, 贵妃娘娘血虚体寒, 忧思过度, 积虑成疾。微臣开个安神补血的药方, 然心病还需心药医。”   萧赭点了点头,待李太医走后方问道:“娘娘在云嵇山万清寺静养, 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侍书慌忙跪在地上低声禀道:“娘娘在寺内偶然听闻平城被围困数日之久。”   萧赭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 “成忱。”   李成忱会意缓步退了出去,萧赭步入内殿坐在床榻旁看着魏泠徽伸手掖了掖被角, 萧璟牵着萧珞的手侧立在旁,“母妃,你好些了吗?”   “看到璟儿回来,母妃的病就好多了。”她撑着身子起身琯夷忙上前拿了两个软垫置放在她的身后, 细致的帮她理了理乌黑的长发, “是她们太过小题大做了,你不应千里迢迢从闵舟赶回来,恐误了朝中大事。”   “你万事宽心, 好好静养。”   李成忱拂开虾须软幔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拱手一礼道:“边关五百里加急。”   萧赭面色肃冷的打开书信略扫了一眼笑道:“平城告捷,大获全胜,司马旌此次功不可没。”   “父皇,其上墨……”萧珞盯着未干的墨迹眨了眨眼睛正欲说什么被萧璟不着痕迹的捂住了嘴巴,对着他摇了摇头。   魏泠徽以帕掩口止不住的低咳,只消一眼她便可以认出他的笔迹,他没事了么?萧赭轻拍着她的背问道:“你要不要看看?”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后宫不得干政。”   “要不要吃点东西?”   “现下有些乏了,我想睡一会。”   他折叠好书信递给了李成忱,对着萧璟、萧珞道:“都退下吧,让你母妃好好歇息歇息。”   “儿臣告退。”   她从枕间抽出一本册子递给萧赭道,“这是你临行之前新册封的妃嫔,具已安排妥当。   骁骑将军司马啸天之妹秦曦箬,封惠妃,居昭阳宫。   礼部尚书陈浍嫡女陈兮言,封宁嫔,居海棠轩。   大理寺卿吴怀申次女吴玥,封安贵人,居存梅堂。   ……”   “我知道了,扰你费心了。”   几片梅花瓣过窗而入,落在素青缎被之上,萧赭静静望着毫无生机的魏泠徽阖目睡去,不由想起初见之时她骑着白马一身胭脂红骑装回眸一笑便是春暖花开,那时泠歆还在,那时司马旌未变。   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萧玦自打魏泠徽染病之后便一直哭闹个不停,宫女嬷嬷轮流哄亦无甚作用,难得琯夷抱着时慢慢止住了哭泣,奈何只要她一放下便又要开始哭闹,未免扰了熹贵妃休息,她便这样从早上抱到了夕阳西下。   李成忱入殿时她坐在圆凳上侍书在旁正给萧玦喂奶糊糊,萧玦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抓着琯夷的一根手指咿呀咿呀说个不停,她便咿咿呀呀随着他往下说,惹得侍书也跟着笑了起来。   待萧玦吃下最后一口奶糊糊侍书收拾好碗勺对着李成忱施了一礼便往小厨房行去,他坐在一旁看她眉宇之间有些倦怠正欲接过孩子,手刚刚碰到襁褓萧玦眉心一皱似是又要哭,琯夷赶忙轻轻拍了拍,“不知为何三皇子只肯让我抱着。”   李成忱只好起身帮她揉按着肩膀胳膊,“累了吗?”   “有些饿了。”话音未落一块藕粉桂花糕已喂至了她的唇边,她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方张口吃了,“成忱,你也尝尝,不甜。”   他用手接着点心碎屑,把她剩下的一口吃完掏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太甜了。”   “明明就不甜。”琯夷小声嘟囔道。   李成忱从萧玦手中轻轻抽出她的手指,不妨被他捉住自己的手指放入口中嘬了一口,还未长牙,不疼,痒痒的,她抿唇笑了,“你看你总是冷着一张脸,笑一个。”   他不自在的小心翼翼抽回了手指,摸了摸她的发顶笑着轻声道:“夫人辛苦了。”   “奴婢参见文贵妃,丽妃娘娘。”浣棋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让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忙抱着萧玦起身委了一礼,丽妃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鹜,文贵妃冷笑道:“灵徽宫里的奴才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皇上口谕,熹贵妃娘娘需要静养,近日晨昏定省皆免,文贵妃、丽妃娘娘请回吧。”李成忱淡淡道。   “李总管,本宫既然来了总要瞧一瞧姐姐是否好转才好安心回去。”   “娘娘请回。”   “你……”文贵妃望着恭敬有度的李成忱杏目圆瞪,往内殿的方向行了几步。   “皇上今晚摆驾翊坤殿,贵妃娘娘不应回宫早做准备?”   文贵妃步子一顿,正了正发上的金钗转瞬便恢复了笑靥如花,“有劳李总管了,本宫便不叨扰姐姐养病了。”   丽妃尾随其后行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李总管,本宫有些话要对你说。”   “丽妃娘娘但说无妨。”   她理了理宽大的衣袖不以为意的睨了一眼琯夷,“李总管如今连本宫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当真人心寒凉。”   琯夷在心里暗自腹诽,人心寒凉?她还好意思对成忱说这四个字,当年他孤独无望时是她抛弃了他,既然选择了荣华富贵又何必假惺惺的叹什么人情凉薄,自己当初怎么会感觉这张脸好看呢?   “娘娘言重了,主子的话奴才自然都会放在心上。”李成忱一瞬不瞬的盯着萧玦睡着了,轻柔的把他从琯夷怀中接了过来,“娘娘既无话可说,浣棋,送丽妃娘娘回宫。”   “丽妃娘娘请。”   用过晚膳终于得空去了一趟司珍坊,短短一个多月未见江蓠已成为司珍坊二等宫女,骤然见到琯夷激动的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偷偷从正殿溜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刚到皇宫,熹贵妃染病灵徽宫上下皆小心伺候着,我得空便来瞧你了。”   “贵妃娘娘病情如何?”   琯夷忧心忡忡道:“积郁成疾。”   江蓠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你回家探亲了吗?”   “成忱和我一块回去的,我爹娘可高兴了呢。”她眼角眉梢皆浸润着浅浅的柔情。   “如今都直呼名字了?”江蓠打趣道,“看来已结白头之盟。”   琯夷努了努嘴,“那又如何,我家相公文武双全,模样又好,待我百依百顺,你羡慕了?”   “不害臊。”   她伸手去抓江蓠的腋窝挠她的痒,“是不是想表哥了?相思成疾?”   “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江蓠笑得肚子岔了气连连讨饶,琯夷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帕子包裹着的物什对着她坏笑,“你求我我就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用帕子擦拭着笑出的眼泪,整理着微乱的衣裙并不搭理她,琯夷自讨没趣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那封信我帮你亲自交给表哥了。”   “你见到表哥了?”   琯夷点了点头打开帕子,烛光之下叶脉垂露簪熠熠生辉,“他在滁县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皇上亦赞大才,他让我把这支银簪交给你,说他一定会等你的。”   江蓠颤颤巍巍的接过银簪,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细细抽泣声不止,她顺手用包裹银簪的帕子给她擦拭着泪珠,“怎么就哭了呢?表哥一表人才,前途似锦,对你还痴心不悔,你应该高兴才是。   不对,我家江蓠才貌双全,是他捡了一个大便宜才对。”   “我就知道表哥会等我的。”   二人嬉笑闲话了一会,时辰已然不早,琯夷便回了院子,连日奔波加之哄抱了萧玦一日早已疲惫不堪,转过屏风看到收拾着软榻上衣物的李成忱闭着眼睛便从身后环住了他。   他手下动作未停,轻声问道:“知道累了?”   “嗯。我困了。”   他略一转身把她打横抱起,“胳膊还疼不疼?”   “不疼。”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绞了热帕子帮她擦了擦脸颊,“我与丽妃娘娘并无任何男女私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谬论。”   “我哪里就说错了,你家娘子是不是更加好看,更加聪明?”   李成忱俯身低笑,“为夫眼中向来只有琯儿一人而已。”   “你又对我用美人计!”   他好整以暇望着她修长的指慢条斯理挑着她的衣带:“为夫伺候娘子宽衣解带以示诚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谋中局的时候就有人询问“君本佳人”何时更新,预收文大纲都已敲定,但接档新文看预收藏数量再做打算,“君本佳人”和本文同属于一个系列,女主司徒漱墨(扶疏),男主本文与谋中局都有出现哦,两文中的身份名字第一个猜对的送红包,放一下文案,喜欢的预收一下。 扶疏从未想过自己会诱他犯戒迫他还俗既而成为五湖十六国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 她也从未想过坐拥天下美男自己竟然会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乡野郎中。 剧场一:扶疏勾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大师,既已破戒还俗,经文就莫念了,扰人清梦。” “心中有佛,万事皆为幻像。” “哦?昨日床笫之间你可说我是你的佛。” 剧场二:重回剑阁,她颇头疼该如何向自家夫君解释蜂拥而至的绝代男宠,“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漱儿有孕在身,为夫抱你回房歇息。” 众男宠呆若木鸡,扶疏狐疑道:“我何时怀孕了?” “不久后。” 架空历史,前期女主霸气,男主禁欲,后期反转,这是一个因果循环的甜宠故事。   ☆、第四十四章   琯夷半咬红唇, 眸含桃花色看着他挑开她的衣带宽了她的裙襦,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锁骨处顺了顺她的发, 轻轻一笑,然后……然后帮她按摩起胳膊、腰、肩并几处酸痛的地方。   “相公, 你……”   “娘子辛劳, 为夫言伺候娘子宽衣解带便会言而有信。”他笑得柔风和煦, 柔柔的飘过耳际让人骨头都酥了,“琯儿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就是故意的……”她嘟囔了一句翻了一个身乖乖趴在床上让他帮忙揉肩, 他手法娴熟, 力道适中, 舒服的让她昏昏欲睡。   “成忱, 你们为何要骗娘娘呢?”   “心结。”   萧赭待魏泠徽一直很好,给了她在宫中所能给的最大权利, 可两人一直相敬如宾, 淡然如水,比起夫妻更像多年至交好友, 那末司马旌……   “平城战况如何呢?”   李成忱手间动作一顿淡淡道:“不甚乐观。”   “那皇上为何不派兵增援呢骗得了一世骗不了一世。”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皇上忌惮司马旌,才会任其孤立无援,那人是娘娘的命, 他若真的死了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他拢了拢她的衣襟收回了手, 琯夷起身盘膝坐在床上询问的望着他,“我只是担忧娘娘的身体,并无探听军事机密的意思。”   “皇上登基接下的是腐朽溃烂的百官体系, 官官相护,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手握大权的朝臣各自为营,势力盘根错节。   雁月内忧外患,百废待兴,理应轻徭役,薄赋税,然边关动荡,可用之将寥寥,即便是皇上抽调兵将也要三思而后行,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听得似懂非懂,李成忱抚了抚她的发,“琯儿,即便这些事情你不甚明白,你既问了我便会告诉你,现下你也要学着慢慢了解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你我之间坦诚相待,我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琯夷情不自禁吻了一下他的薄唇躺在他的膝上道:“相公,你对我真好,我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李成忱忍笑点了点头,她略一思忖,她在他面前似乎没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便是她的小心思都无一逃不过他的眼睛,“你不许笑,那个……我有你不知道的秘密的。”   “嗯,我家娘子深藏不露。”   “不许笑了,你还笑……”   新晋宫人入宫,加之贤妃诞下皇五子萧珩,萧赭雨露均沾,鲜少留宿腾龙阁、灵徽宫,而昭阳宫的惠妃似乎很得萧赭喜爱,一月连着十日临幸,便是熹贵妃也无此荣宠,一时令宫内所有人为之侧目。   这日清晨琯夷挽着花篮去碧雪苑剪梨花,途径假山之时胳膊一痛被人拉到了花木葱郁处,抬眸却是江起云,微微一怔,挣脱开他的手道:“江公子。”   江起云眸光略过一丝黯然,“和我需要如此疏远吗?你都知道了”   “嗯。”她不知为何成忱明明知道江起云是行刺的凶手而置之不理,她不知为何江起云明明知道行刺皇上是何重罪偏明目张胆有恃无恐,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亦踏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权谋漩涡。   “李成忱告诉你的?”   “你要杀人灭口吗?”   江起云勾唇一笑,褪去无害的伪装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阴沉,“琯琯,你也认为我是一个坏人吗?”   琯夷似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眼睛中透着几分讶异与迷茫,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一身湛蓝锦袍负手立于阴影之中,眸光内敛,沉稳冷厉,与她认识的江起云判若两人,“那你认为我对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   “江公子身世显赫,若非我与成忱的关系,怎么会屈尊主动攀识似我这么蠢笨且又无权无势的小宫女。   我不清楚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目的,但还是要谢谢你那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有朝一日会救治一只小麻雀。”他伸手看着掌心脉络自嘲道,“我对你好不是要听你对我说谢谢的,而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看你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认识你纯属意外,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喜欢?事情败露,不是要杀她,或者威胁她谈条件吗?怎么会说喜欢她?他接近她对她好难道不是因为成忱的缘故?似他这样城府极深的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算了,她还是不要问那么多问题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古往今来最为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装傻充愣,和气生财,既与她家相公无关她也没有兴趣过多干涉江起云的事情。   于是赔着笑掰着指头数道:“江公子,你看我这个人又丑又笨,贪财好色,还小家子气,不知礼数,不通文墨,琴棋书画我一样也不会。   你风流潇洒,一表人才,堪配落落大方、温婉娉婷的大家闺秀才是。”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了,最近学问大有长进呀,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冒,也不知道用对没有。   江起云淡笑往前走了一步,琯夷连忙往后挪了半步讪讪道:“我与成忱已然结为对食,对食对食就是在这深宫内院有个吃饭的伴儿,我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的,你就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琯琯,李成忱心狠手辣,阴沉无情比我更甚,死在他手上的无辜人命可不少,你以为他很干净吗?他本就模样清俊阴柔,得不少人的惦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太监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无需我多费口舌你怕也略知一二。   何况纵然他再天纵奇才归根究底不过是个太监,鱼水之欢尚且不能给你,怎么能给你一场明媒正娶的婚礼,一个完整的家?”   他摆弄着一个碧色帕子阖目嗅了嗅,声音轻柔含笑望着她郑重其事道,“琯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真正喜欢你的,一生一人,倾其所有。”   “太监怎么了?他是我的相公,我便会一生一世对他好,即便他死了,我也会守着他。”   江起云扬了扬眉笑笑,“好,那我们便试试看你是会和他白头偕老还是会和我永结同心?”   “真是一场郎情妾意的好戏。”丽妃不知从什么地方含笑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她道,“与人私通,你可知是何罪名?”   琯夷自知丽妃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解释与否都是无甚作用的,遂低垂着头思忖着对策,江起云捡起地上的花篮递给她不以为意道:“如丽妃娘娘所言,微臣身为外臣私下与娘娘见面,岂不是也成了私通?”   “放肆!”   “若微臣固执己见,后宫妃嫔私通外臣,不知哪个罪名更大一些呢?”他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轻声道,“去吧!我来解释,无事。”   琯夷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终是弯腰福了一礼,“奴婢告退。”   江起云倚着假山,慢条斯理把折叠好的帕子放入怀中,“娘娘,在下得娘娘青睐,差点便成了你的入幕之宾,微臣可未说错,不算冤枉。”   “我看你们简直是鬼迷心窍,一个蒲柳之姿尚不如的贱婢不知给你们灌了什么迷糊汤,狐媚!”丽妃被他戳到痛点气火攻心,冷笑一声,宫中寂寥,日久天长,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她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   他伸手抚摸着她白皙如雪的脸颊,丽妃被那双摄人的黑眸惑了心智,不适的偏了偏头被他强制性的捏住下颌,“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嗯?李成忱对你仁至义尽,已然视柳府如弃子,你若总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想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莫要忘了柳府与江府同气连枝。”   “江府?”他不屑的笑了笑,“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些人的下场,可惜了,这张脸虽好看心思太毒而不慧。”   琯夷挽着花篮行至碧雪苑,江起云、丽妃的话语多少让她有些惴惴不安,人心太复杂,总不能分清他们因何目的说着半真半假混肴视听的话,一句话无论听懂还是听不懂总是云里雾里别有深意,好生让人郁闷。   雪白的梨花无风簌簌落了满身,她抬头望向繁花盛放的枝丫,萧璟身穿朱红箭袖云袍,腰束玉带,枕臂躺在皑皑如白雪的梨花间胸前置放着一册竹简,“太子殿下,你怎么跑到树上看书去了?”   他侧头对她笑,“剪朵花也能魂游天外。”   “奴婢只是不知该剪什么样的好。”   萧璟翻身坐起,折了一枝梨花足尖一点从树上跃了下来精准无误的投在了她的竹篮中,花瓣纷飞,漫天飞舞,“花既剪完了,你随本王去马场。”   “奴婢还要当值。”   “本王自会向母妃解释。”他帮她扯着花枝由着她把竹篮装满悄声道,“本王教你骑马,去吧,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因要画设计图,棠棠未来一周加班比较多,暂时隔日更,望周知。   ☆、第四十五章   晚上琯夷筋疲力尽回到院子的时候, 隔着疏窗隐隐听到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 不由加快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若有下次, 你们该知道后果。”李成忱把一封书信放到烛火上点燃,火舌吞噬着纸张染为灰烬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他声音淡淡却有着让人喘不过来气的窒息之感。   初三面色煞白, 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应了一个是字, 初一右臂受了很重的伤,鲜血顺着夜行衣滴在地上渗入青石板缝隙之中, 小松子一眼瞅到她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迎了上去, “琯夷, 你回来了?”   “初一, 你怎么受伤了?”琯夷看了负手而立的李成忱一眼打开一格抽屉拿出上好的金疮药与白色棉布俯身检查他的伤口,“小松子, 你去打盆热水过来。”   “好。”   初一从她手中抽回胳膊一言不发, 指尖的鲜血滴在她白色裙裾之上晕染出朵朵血花,琯夷盯着地上不远处染血的长剑迟疑道:“成忱, 初一都伤成这幅模样了,你先让他起来好不好?”   “起来吧。”   她赶忙搀着初一坐到了圆凳上,小松子在清水中绞了帕子帮他清理着胳膊上的血污,初三捂着胸口艰难的站了起来, 似乎受的伤势并不比初一的轻, 室内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待送二人离开时,初三皮笑肉不笑的低声对她道:“夫人,你再晚来一会, 估计我和初一的小命就没有了,大恩不言谢。”   “你们犯什么错了?”   “老大向来只看结果不问缘由,勿论对错,刀尖上过日子我们都习惯了。”   琯夷轻手轻脚挪回房间,李成忱正执笔写字,抬眸望向她时本来阴沉冷厉的黑眸转瞬便柔和了下来,“我又吓到你了?”   她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初一、初三到底为何触怒了他,但她不知始末更不涉其中便没什么立场去质疑他的决定,总不见得他会真的把他们杀了,“你有你的原则。”   他把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微微蹙了蹙眉,长指挑起她的下巴温柔的摩挲着她额角的青紫,“怎么伤到的?”   “太子殿下教我骑马,不小心碰到的。”   他笑笑帮她涂了少许药酒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伤到?”   “都是擦伤,没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她太笨了,还是太子殿下在故意整她,不过是去马场骑马,她不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就是被摔得屁滚尿流,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蓦然想到什么事情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司徒府的那个小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就是那日我们在上元灯节偶遇抢花灯的那个,叫司徒……司徒舒文。”   李成忱抽出她发间的银簪,解开她的发髻,用手指顺着她的乌发淡淡应了一声,她略一思忖掰着手指说道:“司徒漱墨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司徒漱毓是二皇子未来的王妃,司徒家的二小姐是惠妃,辈分仔细算下来有点不太对呢。”   “司徒夫人与皇后娘娘交好,指腹为婚定下了婚事。”他把银簪搁置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魏府权势虽大无兵权在手不足以牵制朝中各股势力,眼下司徒府可堪重用。”   “皇上似乎很喜欢惠妃娘娘。”   “嗯,很喜欢。”   “可她似乎有心上人。”   司徒府庶出二小姐秦曦箬,随母姓,从小被当做男儿教养,与翰文苑学士白维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两家乐见其成,大抵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入宫为妃,那日上元灯节,俩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是一双璧人。   “此话以后莫要提及。”   她赶忙伸手捂住了嘴,隔墙有耳,宫中谨言,她似乎又说错话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可能会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害了整个司徒府,在灵徽宫待了那么久,自己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   “成忱,你要写字吗?我给你研墨。”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点了点头,“不要又把镇石当做墨琔了。”   “都过去多久了,你还笑我。”她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抬手研墨。   烛光之下,李成忱执笔处理着一封封密信,琯夷歪在软榻上看书,不时用手试试他手边茶盏的温度,随时替换成温茶。   ……   临近傍晚天阴沉沉的,魏泠徽亲自挑选了一些钗环珠翠、绸缎香料,作为赏赐差人送去给萧赭临幸过的小主。   昭阳宫曲折游廊,粉墙黛瓦,西府海棠初绽,白玉兰似雪,几杆翠竹掩映,颇为幽静别致,琯夷行至九折板桥,抬眸便看到乌脊琉璃瓦上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这位姑娘好生厉害,爬到屋顶上看风景也不怕摔着,何况在宫中处处讲究宫规礼数,此举真是任性妄为,不过她喜欢!   “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回神便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与她服饰装扮皆一模一样的蓝衣宫女。   “我奉熹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惠妃娘娘送赏。”   “有劳姑娘了。”她对着她笑笑仰头对着屋顶上的青衣女子道,“娘娘,熹贵妃娘娘遣人送赏了。”   琯夷呆呆看着她利落的翻身从屋顶上跃了下来,带落几朵白玉兰,秦曦箬肤若凝脂,眉目温婉处透着几分英气,乌发盘在脑后结了一个单髻,仅簪了两支白玉木兰钗,青衣之上绣着素净的葱绿色梅花,冷冽脱俗,打量了她几眼道:“我们见过。”   “奴婢琯夷参见惠妃娘娘。”她委身一礼把手中盖着红绸的镂花木盘呈了上去。   “劳烦姑娘替本宫谢过熹贵妃娘娘。”秦曦箬看了一眼托盘,留夷恭敬的接了过来,“不必拘礼,难得在宫中还能碰到旧人。”   “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萧赭抬手握住了秦曦箬的手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屋里太闷了,去屋顶上吹了吹风。”   琯夷退后几步与李成忱一道往正殿而行,心里暗暗腹诽,惠妃娘娘当真不拘小节,这话答得爽快干脆,一点也没有宫里娘娘的九曲十八绕。   偷偷往他身边挪了挪小声道:“晚上不是我当值,一会我便从昭阳宫直接回院子了,你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稍候片刻,我与你一道回去。”   “好。”她对着他弯眼笑了笑,忙又快速移开,恭谨的侧立在旁看着宫女把晚膳一道道摆上桌。   萧赭摆了摆手,李成忱着人另端过来几盘寻常菜肴,待试菜之后方把筷子递到了萧赭手中。   秦曦箬愕然道:“这是……”   “你前几日不是说司徒府的菜肴合你的胃口么?朕让御厨过去学了几日,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萧赭夹了笋尖、鸡丝放入她面前的小盘中。   她尝过之后眉头微微舒展笑了,“好吃。”   萧赭认真剔着鱼刺含笑看她吃饭不觉柔和了目光,“好吃你就多吃一些,朕瞧着你气色不太好。”   秦曦箬未入宫之前萧赭去灵徽宫用膳的次数最多,俩人各吃各的礼节周全一团和气,不似她对成忱那样,看到他喜欢吃的菜她就会忍不住往他碗里多夹一些,看他吃的心满意足简直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虽然大多成忱食欲节制,她看到好吃的就非要吃撑方才罢休。   “成忱,此间无事,你俩不必在此伺候了。”   “是。”   出了殿门外面已经完全黑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宫女送过来两把油纸伞,她道了谢提裙撑伞率先走进了雨幕,回去的路上抄了近路,少有人行,昏黄的羊皮灯随风摇曳,只闻噼里啪啦雨珠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无人收了油纸伞,李成忱赶忙伸手用手中的油纸伞帮她遮雨,“刚刚你倒是跑得快,现下又怎么了?”   额前的发被雨水打湿,她瞧他神色不愈像给小狗顺毛一般抚了抚他的后背倒在他怀中蹭了蹭,“总不好在宫中让你明目张胆伺候我吧?”   他挑眉,“我哪日不伺候你?”   琯夷闻言脸颊红红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道:“大庭广众之下得避嫌。”   “三尺之距。”   “啊?”   “不是避嫌吗?”   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她说得难道不对吗?成忱平常都是贴身服侍皇上的,她哪有那个胆子让他在宫里众目睽睽之下帮她撑伞,莫名其妙给她安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她还有命活吗?有这么俊俏的相公在身边她现在可不想死。   “成忱……”她随手把油纸伞丢了出去,抱着他就是不撒手,伸手比了比三尺之距大概的距离,反正都没有伞了,总不能让她出去淋雨吧!   雨势越来越大,低洼处渐渐开始积水,李成忱看着被她丢的远远的油纸伞伸手推开了她。   琯夷哀怨的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扁了扁嘴讨好道:“相公……”   “我背你回去。”   他把油纸伞递到她手中蹲下了身子,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不好吧……万一有人看到……”   “既然避嫌,晚上你不要回去了。”琯夷乖乖闭嘴一言不发,李成忱轻巧的把她背了起来。   “我自己可以走,你背着我多累啊!”   他偏头看着她被雨水溅湿的衣角,半湿的绣花鞋道:“雨水大,莫湿了绣花鞋。”      ☆、第四十六章   李成忱浑身湿透把她放到圆凳上, 琯夷勾着他的脖子浅笑:“相公, 你若再如此宠着我, 大抵我就什么也不会做了。”   他摘了发冠,脱了外袍, 转入屏风之后换了干净的白色亵衣, 乌发凌乱湿漉漉披在肩头, 别有一番妖孽的风情,“那你怎么报答我呢”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珍似宝的捧在手心, 那份谨小慎微的体贴每每让她心头发涩,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倾心相待, 寻了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拭头发, “成忱,以后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他嗓音略带沙哑, “不过别以为你说一句好听的我就可以对今日之事不再追究。”   “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她无辜的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勾唇一笑拦腰把她抱了起来,琯夷一声惊呼, “好相公,我错了,你不要把我丢到雨里去。”   他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抱着她撩开镂花月洞门的纱帐往偏厢行去, “雨水寒气重, 去泡个热水澡。”   洗……洗澡琯夷偷偷瞅了他一眼,心如鹿撞,虽然两人早已同床共枕耳病厮磨, 一起沐浴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自知他一直介意身为太监身体残缺的事实总是有意无意的刻意回避,以至于往往她鬓发凌乱衣裙半褪,他衣冠楚楚温雅淡然,明明每次都是他对她用美人计,怎么就成了她见色起意引诱勾引他呢?   不大的房间热气蒸腾,李成忱看她魂游天外的模样饶有兴趣的低头埋在她颈窝处流连亲吻,“娘子想让为夫伺候你沐浴更衣么?”   “嗯……”她被他磨得混沌不清,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试图离他更近一些,直到听见他附在她耳际的低笑方意识回笼,害羞的埋入他怀中闷闷道,“快放我下来。”   “这样的报答才有诚意。”他把她放到地上半扶着她含笑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尖,“脑袋里整天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   什么叫她脑袋里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明是他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还要先发制人欺负她,不过她也只能有贼心没贼胆的在心里想想,与他争论她只会败得片甲不留,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我要洗澡了。”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淡淡的烛光之下,清水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滴落,白色亵衣松松系在身上,隐隐可见清瘦的锁骨,乌发似流水般垂在身后,丹凤眼微眯,慵懒散漫……   琯夷吞了一口口水赶忙别过头去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真是妖孽,她其实更想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推到水中上下其手伺候他洗澡啊!   “若娘子不介意,为夫伺候你宽衣?”   “不用!不用!”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走到镂花月洞门前似想到什么转身望着她温柔道:“娘子……”   “相公慢走,我真的知道错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可她比较怂啊,事事顺着他总归是没有错的。   他挑了挑眉,“我等你一块用晚膳。”   饭后,琯夷盘膝坐在软榻上借着烛光纳鞋底,李成忱执黑白两子自己和自己下棋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仔细眼睛疼。”   她揉了揉眼睛确实有些酸涩困乏,收了针线拿起手边的白色单袍走到他身后道:“你穿穿试试。”   他把棋子丢入棋盒听话的起身由着她帮他更衣,她俯身比量了一下,“似乎有点大,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很好。”   天气转暖,她帮他早早备下单衣,缝了袜子,做了几双鞋,知他每逢阴天下雨膝盖胳膊便会隐隐作痛每晚必要亲自帮他用草药泡脚按摩穴位,知他喜静大多时候她也会安静的陪他看书习字。   知他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嗜睡如她常常半夜醒来察看他是否安眠,知他御前行走吃饭总是草草应付寻到间隙便会变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看着他吃下方才安心……时间越长,他对她的贪恋便会多一分,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他要怎么办?   折叠好衣袍琯夷爬到床上去睡觉,齐腰盖着被子躺了一会托腮看着他道:“成忱,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   “好。”他吹熄了蜡烛,躺在她身边轻轻环住了她。   “我不要听三十六计的兵法了,你给我讲鬼狐志异好不好?就……就那个画中仙……”   ……   清晨琯夷去御药房取药,回到灵徽宫的时候,江蓠竟发髻凌乱口吐鲜血,有气无力的趴在青石板地面上,文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合心还欲一脚踢过去的时候,她瞳孔微微睁大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挡在了江蓠身前。   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她的腰腹处,身体往后倾倒恰好撞在了汉白玉栏杆之上,眼前昏黑一片,她反应了好大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靠着栏杆忍痛跪在了地上,“文贵妃娘娘,娘娘需要静养不宜在此吵闹,况在灵徽宫奴才犯错自有熹贵妃娘娘发落,望文贵妃娘娘息怒,请示娘娘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又是你?”文贵妃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丽妃在旁笑语嫣然道:“既然你如此想要替她受过,也不无不可。”   “凤凰泣血是奴婢之过,与琯夷无关。”江蓠手指抠着地面起身,硬生生折断了两个指甲。   似是伤到了腰椎,琯夷略略一动便疼得钻心噬骨,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喉头腥甜似堵了什么东西,这一脚踢得也太准了吧!清冽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抬眸,秦曦箬柳烟含翠,袅娜生姿,忙摇了摇头跪在地上颔首见礼,“参见惠妃娘娘。”   文贵妃眸光不善扬眉笑道:“惠妃妹妹也来了,正巧,姐姐有件事正想请教妹妹呢。”   “什么事这般热闹?”魏泠徽一语打断了院内所有人的谈话,眸光自琯夷身上扫过蹙了蹙眉,“浣棋,去把琯夷扶起来。”   “是。”   “熹贵妃娘娘此举未免太过偏袒奴婢。”   “本宫向来护短,病中之人又有些不讲理,”魏泠徽睨了一眼丽妃眸光淡淡冷冷道,“三番五次逾越宫规,丽妃,你当真以为本宫是好脾气的?”   丽妃往文贵妃身后退了退,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文贵妃似是并未料到魏泠徽会动怒,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妹妹,琯夷所言有何不对之处?”   琯夷之语,恰到好处,滴水不露,确实并无任何冒犯之过,文贵妃掀开托盘上的红绸打开紫檀木匣捻起置放其中的点翠凤钗道:“姐姐请看,凤凰泣血,乃不祥之兆,是司珍坊宫女江蓠所为,妾身本欲前来灵徽宫回禀姐姐,不想竟生出这许多误会。”   “熹贵妃娘娘明察,奴婢只是依照文贵妃娘娘所画图稿制作而成,并不知其中原由。”江蓠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恐惧的目光中细看之下却是冷静平和。   “此钗仅经你之手,本宫还冤枉了你不成?”   魏泠徽盯着文贵妃手上的凤钗若有所思,默然不语,点翠凤钗在细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未料萧赭从正门而入眸光一凛沉声道:“朕看以下犯上的是你!”   众人齐齐跪地行礼,文贵妃攥着点翠凤钗低垂着头道:“妾身不敢。”   “不敢?”萧赭盯着凤钗的目光略有些恍惚,声音冷厉,“此为皇后之物,你着人仿制,是何用意?”   江蓠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对着琯夷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个笑容她看出几分狡黠的意味。   偏头正对上李成忱望向她的目光,心头一暖,挣脱了浣棋的搀扶弯眼对他摇头笑了笑示意无碍。   文贵妃面上的惊慌失措一闪即逝,俯身下拜辩解道:“禀皇上,皇后娘娘生辰在即,妾身便着司珍坊仿制了皇后娘娘的点翠凤钗做为供奉之物,奈何出现凤凰泣血之兆,妾身万分惶恐。”   萧赭看了李成忱一眼,他接过点翠凤钗端详片刻回道:“皇上,大抵江蓠姑娘鸾凤点睛时不慎落入红蜡,气温骤高,红蜡融化,沁出凝结所致。”   “着人把凤钗供奉在凤鸾殿,都起来吧!”   “谢皇上。”   文贵妃却执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萧赭微眯了眼睛不耐道:“又怎么了?”   她缓缓自袖口掏出一把折扇递到萧赭面前,不动声色的看了秦曦箬一眼道:“皇上请看。”   极为普通的折扇,竹制扇柄,宣纸扇面,上面画着寥寥几杆墨竹并一枝白玉兰,上阙提词行云流水刚劲有力,下阙和词工整娟秀清丽婉约,一唱一和,深情缠绵,落款写着两个字“箬”“文”。   “皇上,惠妃与人私通,此乃定情之物。”      ☆、第四十七章   萧赭合上折扇, 握着扇骨的手骨节泛白, 面上不动声色对着文贵妃淡淡道:“起来吧!”   魏泠徽在旁道:“一把扇子, 并不足以证明什么,妹妹莫要妄言才好。”   琯夷心头咯噔一下, 抬眸望向无动于衷的秦曦箬, 没想到她担心的事情这样快就被文贵妃揭露, 她这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若无足够证据文贵妃不可能这般言之凿凿。   仗着文府在前朝的势力文贵妃在宫中向来嚣张跋扈, 为所欲为, 颠倒黑白滥用私刑之事数不胜数, 萧赭权衡朝堂励精图治已是殚心竭虑,对于文贵妃大多时候不过小惩大诫而已。   文贵妃看了一眼合心, 她会意着人带进来一个宫女, “皇上,她是惠妃带进宫的婢女, 这把扇子是否为惠妃之物她可以做个旁证。”   魏泠徽冷笑,“一面之词。”   在留夷讶异的目光中晴夷呈上一沓宣纸,侍书接过展开,其上字迹与下阕和词一模一样, 魏泠徽面色微变, 对视上文贵妃得意的笑容,心下一沉,难不成这次是确有此事   “不用问了, 折扇是我的。”秦曦箬跪在地上坦然自若。   留夷不可置信的死死瞪着晴夷咬牙切齿道:“背信弃义!”   文贵妃挑了挑眉,冷睨了她一眼,“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晴夷,你来说说那人是谁呢,传来对质,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莫要出现冤假错案才好。”   “他……他是……”   秦曦箬似被戳到痛处面色蓦然变得煞白,眸光再不复刚才的淡然,芊芊玉指死死攥着衣袖,萧赭洞若观火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琯夷无可奈何的抵唇咳嗽了几声,往李成忱的方向挪了挪,宽袖掩盖住二人交握的手,他轻声道:“没事。”   “这把折扇是朕五年前送给惠妃的。”萧赭摩挲着扇骨,沉声看向晴夷问道,“你说是也不是”   晴夷胆怯的低垂着头,颠三倒四,哆哆嗦嗦,“是……”   魏泠徽疑惑不解的蹙了蹙眉,秦曦箬眸含震惊,丽妃敢怒不敢言,文贵妃压制住心中怒火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即便你宠爱惠妃,也不可徇私包庇,折扇上字迹并非皇上御笔。”   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人证物证不似作假,萧赭此举无疑有徇私之嫌,小松子快步走了过来把一副卷轴递给李成忱,琯夷云里雾里惴惴不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一经查实,辱没皇室尊严的罪名,无论是司徒府还是那个不知名的男子都会大祸临头。   萧赭慢条斯理的解开卷轴的绳结,画卷豁然展开,画上女子青衣碧裙,巧笑嫣然,赫然正是秦曦箬,左上方半阙提词正是扇面下阕和词,宣纸年久日长已然泛黄,宣化十六年六月,如此算来差不多也快五年了。   文贵妃面白如纸,“这……这不可能!”   “朕本不欲声张,爱妃却拿此事大做文章令惠妃蒙受不白之冤,念及爱妃肃整宫规苛责犹甚,朕不便追究,你也合该向惠妃赔礼道歉才是。”   文贵妃平复了一下情绪笑着把秦曦箬搀扶了起来,“惠妃妹妹,本宫改日在翊坤宫设宴赔罪,还请妹妹担待姐姐失察之过。”   她眸光冷厉的盯着晴夷道:“来人,把这个诬陷主子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晴夷大骇正欲说什么被合心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硬生生拖了出去,文贵妃委身一礼歉疚道:“皇上,妾身一时情急,妄自发落了。”   “都退下吧!此事以后莫提了,否则朕绝不姑息。”萧赭面色肃冷,“琯夷,你以后去昭阳宫服侍惠妃。”   琯夷一怔,赶忙行礼回了一个是字,行动之下脊背疼痛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李成忱微扶着她的手臂问道:“怎么了”   “江蓠伤的很重。”   他随口吩咐,“小松子,把江蓠姑娘送回司珍坊,请医女前去诊治。”   众妃嫔稀稀落落行礼告退,秦曦箬静静望着萧赭,目光中有疑惑有震惊有感激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走到她面前把折扇放到她的手心中,目光温柔含笑却无任何温度,“即是定情之物,这次可要收好了。”   浣棋搀扶着琯夷去了宫女住的偏厢,医女把脉之后只说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李成忱方略略放心,“成忱,我要去看看江蓠有无大碍。”   “我恰好要去内务府一趟,顺道过去帮你探望,你好生躺着,等我接你回去。”   “我……”   李成忱强制性的把她按回了床榻上,微有不悦之色,她忙乖巧的躺好,“浣棋,有劳你了,你快去正殿伺候吧。”   浣棋点了点头,“等你调去昭阳宫,我们见面的次数便少了。”   “我会常来看你的。”   魏泠徽漫不经心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想你找了五年,念了五年,那人竟近在咫尺。”   萧赭自嘲一笑,“原来那阙词出处在此,我以为……”   魏泠徽摸不准他的心思,叹道:“三思而后行。”   “在我萧赭心中从来都是江山在前,美人在后。”他喝了一口茶看着画轴扬了扬眉转了话题,“我让璟儿陪你去一趟麗山清音寺。”   “太后娘娘要回宫了么?”   “成忱探查得知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素手医仙近日宿在清音寺,若有机缘相遇或许能根治你的旧疾。   后宫一刻也不得安宁,母后喜静,大抵不愿回宫,不过母后看到你与璟儿定然十分欣喜。”   “好,每日看着她们拈酸吃醋勾心斗角,她们不累我都累了。”魏泠徽不置可否,风吹过海棠疏窗,铜铃叮当作响,自古情之一字最难堪破。   ……   李成忱推门而入时,江蓠披着单衣正歪在床上比对着画稿做金簪,闻声止住动作抬眼望向来人急切问道:“琯夷她怎么样了?”   “江蓠姑娘若真的担心琯琯,便不要每次无缘无故牵累于她。”琯夷对江蓠有股莫名的亲近,为了江蓠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若当初那次李代桃僵她遇到的不是他,她会如何?他不敢去想那个万一,没人比他更清楚太监折磨人的法子有多残忍阴暗。   “她一直挡在我的身前保护我,似乎每次都是我连累她受伤。”   李成忱眸光冷淡,负手立于床榻前看着她手中的金簪道:“凤眼泣血,姑娘为何有意为之?”   “求生。”江蓠怔怔然看着手指上几不可查的细微伤口,“昔日我打扫凤鸾殿,曾在皇后娘娘的画像上看到过点翠凤钗,我知道若有朝一日皇上怪罪下来,文贵妃娘娘必然把所有罪名推给我,届时我只有死路一条,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索性将计就计,让文贵妃娘娘自己在皇上面前承认点翠凤钗是她让我仿制的,或可有一线生机,你看,我赌赢了。”   “你以为文贵妃会放过你吗?”   “暂时不会杀我灭口。”江蓠拢了拢身上的单衣,把手中未做完的金簪放在红漆木盒中道,“李总管,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成忱看着案几上几朵铃兰绢花微微失神,“但说无妨。”   “我与琯夷在浣衣坊相依为命两年,我视她如亲人,我希望她以后可以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无可否认,你待她很好很好,可这是皇宫,你护得了她一时可护得了她一世?”江蓠目光锐利,温婉的眉眼透着几分咄咄逼人,“为何我一介普通宫女会成为文贵妃、丽妃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何你要把琯夷调到灵徽宫?为何江起云会喜欢琯夷?为何皇上会让她服侍惠妃娘娘?   你爱她,她便是你的软肋,也便是敌人用以钳制你的最锋利的匕首;你对她坦诚相待,她便是你的影子,也便成了众矢之的。   李总管,你是个好人,但不是她的良人,她是你的救赎,你却是她的劫难。”   李成忱双拳紧攥,面色阴沉冷厉,“我与琯琯夫妻同心,与人无尤。”   “李总管误会了。”她含笑摇了摇头,“此话我断不会对琯夷提及,我只是想告诉李总管,琯夷离开灵徽宫只是一个开始,你若想留她在身边一辈子,她势必要与你并肩而立谋略双全,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不谙世事,你要理解她为你所做的所有改变,还有未来她心意是否有所改变的变故。”   “姑娘果然心思玲珑。”   “她很爱你。”   “我也爱她。”他转身离去之时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郑重其事道,“两年后她若想出宫我绝不阻拦,无论她以后做出什么决定她永远都是我李成忱唯一的妻子。”      ☆、第四十八章   李成忱从柜子中抱出两床崭新的棉被, 俯身仔仔细细铺在床榻上才复把琯夷抱了过去, 她不舒服的按着腰腹处神色恹恹, “成忱,江蓠到底怎么样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 默然不语, 托着她的头换了一个柔软的枕头。   “天色尚早你不需要当值吗?”她眨了眨眼睛透过疏窗看着阳光暖暖的撒在软塌上。   他依旧没有回答她方察觉气氛有点不到太对, 试探的问道:“你生气了”   怎么又生气了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口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道:“相公……”   他勾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挑了药膏轻柔的涂抹在她脸上红肿的擦伤处,她扁了扁嘴巴, “你不说话, 我就哭了。”   他收好药膏, 起身走到铜盆处净手, 琯夷郁闷的贝齿半咬着红唇,他生气估计是因为她冒冒然便冲上去替江蓠挡下处罚却没有考虑好应对之策, 可她一时情急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要不还是哭哭试试看吧,以前这招屡用不爽。   “我真哭了。”   瞅准他回身帮她解衣带的时机, 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温热的泪水滴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手上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继续慢条斯理的帮她脱外衣。   他动作轻柔, 宽了她的外衣, 解开她的中衣,琯夷眸中含泪戒备的望着他,再脱就没有衣服了, 青天白日的太羞人了,“你……你要做什么”   葱绿色的肚兜上绣着一朵鹅黄色的绣球花,愈发衬得肌肤塞雪,李成忱伸手按压着她的腰腹脊背处,休息了一个下午其实脊背已经不太疼了,只是心口有些堵,难受的厉害。   她心思一转,龇牙咧嘴的只嚷痛,他充耳不闻涂抹好药膏拢了拢她的中衣,系好衣带,复又给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她伏在枕头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真有些累了。   他看着她挑了挑眉,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润喉,琯夷正欲伸手去接茶盏,因哭得太厉害忍不住干咳,喉头腥甜,她眉头一皱趴在床沿上呕出一口鲜血。   李成忱惊慌失措的轻扶住她:“琯儿,你怎么了”   “崔医女说吐出来便好了。”她勉力笑了笑,“我都吐血了,你还和我生气。”   他搀扶着她起身长臂一伸把她半搂入怀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温茶漱了漱口,“我生气是因为你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你不心疼我心疼。”   她心头一暖,轻声解释,“若非江蓠上次在灵徽宫帮我,便不会得罪丽妃、文贵妃,其实是我连累了她,在这宫中我不保护她帮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比你好。”   琯夷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文贵妃并不知点翠凤钗是皇后娘娘之物,可见被人摆了一道。   此事在皇上面前闹得沸沸扬扬,出于避嫌短时间内文贵妃应该不会找江蓠的麻烦,她要对付的是算计她的那个人。”   “昭阳宫不比灵徽宫,你凡事量力而行,晚上回来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   “皇上可不就是因为你才把我调去昭阳宫的,你护着我便会护着惠妃娘娘,不是吗?”她弯眼看着他笑,他亦笑了,这段时间她的成长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如江蓠所言,他不能时时护着她,只能让她有足够能力在宫中学会自保,终究是他自私,折断了她的翅膀把她箍在了自己身边,禁锢在了尔虞我诈的皇宫内苑。   “我要喝茶。”他重新帮她倒了一杯温茶喂她喝下,琯夷不老实的伸伸胳膊踢踢腿,看得李成忱心惊胆战目光冷厉的制止了她,“成忱,你看我真的没事了,那个合心是不是会武功”   “嗯。”   “那我以后可得小心避着。”她揉了揉脊背躺在床上看着日暮西斜,“我想吃栗子,你给我剥栗子吃好不好”   “是,娘子。”   “琯夷姑姑。”萧璟摆弄着几朵胭脂红的牡丹走了进来,“我听母妃说起灵徽宫的事情特来看看你。”   萧珞紧随其后,快步小跑到床榻旁,举着手中的金丝芙蓉卷道:“琯夷姑姑吃。”   就着萧珞的小手咬了一口金丝芙蓉卷,他浓密的睫毛扇了扇,咧嘴一笑,“是不是很好吃”   她不住的点头,萧珞悄声道:“我给你留了好多点心呢,甜甜的,你肯定喜欢吃。”   李成忱一边剥栗子一边含笑看着琯夷同他们说话,萧璟把牡丹花插在白瓷阔口瓶中,捻了两颗剥好的栗子丢入口中,“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贪吃。”   她掏出帕子擦拭着萧珞额上的汗,侧目看着萧璟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笑道:“太子殿下在哪摘得牡丹花,真好看。”   “本王眼光一向很好。”萧璟勾唇一笑,“胭脂碧雪初绽,御花房的人还未来得及送到各宫赏玩。”   “有劳太子殿下了。”   “明日我便陪母妃去清音寺探望皇祖母,你……”萧璟不经意瞥到床榻旁未干的鲜血,眸光一暗俯身蹲下与她平视问道,“你哪里受伤了不是不太严重吗”   “我没事,真没事。”以前自己被打个半死,伤痕累累无人问津,那时她想大抵她死了这世上也不会有人为她留眼泪,现下不过一个小小的摔伤便有这么多人关心照顾她,她已知足。   从枕下摸出一个物什递给萧珞,“二皇子,我给你做了一个竹蜻蜓,可好玩了呢。”   萧珞爱不释手,偎在李成忱怀中问他如何玩,萧璟不悦的豁然起身,“只做了一个”   琯夷望向李成忱摇头轻笑,把一个香囊挂在了萧璟的腰间,另一个放在了他的手心,“这是我在闵舟采得香草,有安神之效,记得晚上睡觉时放在枕下。   此去郴州也不知何时回来,不能在寺里挑食让贵妃娘娘为难,消肿去湿的药膏要每日涂抹,骑马不要去潮湿腐朽的古林……”   萧璟笑着一一应了,对着李成忱打趣道:“李总管,琯夷姑姑把我身边服侍的人都当成摆设了。”   萧珞转着手中的竹蜻蜓认真道:“旁人说你不听。”   “珞儿,你……”   “琯夷姑姑,我饿了。”   李成忱道:“我送太子殿下、二皇子回灵徽宫用晚膳。”   萧璟顺着萧珞的目光看着小松子端着几盘清淡的小菜摆放在桌子上道:“便在这里一起吃吧,本王也有些饿了。”   “太子殿下,不妥。”   “弟弟说好不好”   “好。”   “真乖。”   ……   昭阳宫,秦曦箬听到通禀理了理未乱的衣裙,放下手中的折扇委身一礼,萧赭摆了摆手,正殿中的宫女太监陆陆续续退了出去,他伸手搀扶她起身把画轴放在了圆桌上,“你还记得我吗?”   她想了整整一日,委实记不得曾经与萧赭相识,遂摇了摇头,他道:“宣化十六年,麗山未名湖畔,”   秦曦箬蹙眉思忖了好大一会,不可置信的望向萧赭嗫嚅道:“你……你是那个乞丐?”   他摩挲着画卷上她的眉眼勾了勾唇角,“萍水相逢,一见倾心,我找了你整整五年,君子之诺,我一直记得。”   宣化十六年三月,她陪嫂嫂去清音寺上香祈福,偷偷溜下山玩时在未名湖畔碰到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一时兴起陪着他漫无边际的海聊,从史策兴衰谈到诗词歌赋,从民生大计聊到行军打仗,从帝王权术扯到君臣之道。   她讶异一个乞丐竟会如此博学多才,她亦庆幸心中这些所谓大逆不道的言论他可以满眼赞赏的认真听她侃侃而谈,彼时雁月朝廷腐败,皇帝昏庸无道,边匪肆起造反,天下摇摇欲坠,她曾笑言,若你以后做了皇上,我是不是也能做个辅政大臣?   他说,我封你做皇后如何?母仪天下,垂帘听政。   天真无知如她,真的就信了,话本子看多了她自认为自己是女中诸葛可以慧眼识英雄,后来呢……后来太子萧赭力挽狂澜定社稷,她遇到了儒文梦便醒了,他会听她讲策论,会陪她习武练剑,会和她一块研究八卦阵法,他立志要成为一代忠臣贤相,济世救民,可为何……   “我本不欲再把你拉入尔虞我诈的后宫,可阴差阳错你入了宫,你也许不知我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有多高兴。”萧赭展开折扇自嘲一笑,“可你已心有所属,我为了权衡前朝册封妃嫔雨露均沾,亦不是你想要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折扇骤合,清清淡淡一番话不怒自威,秦曦箬低垂着头抽出他手中的折扇一点一点撕的粉碎,“我以清白之躯交付,与他发乎情止乎礼无任何逾礼之事,我既已选择入宫,与他便再无任何瓜葛,望皇上不要迁怒与他,迁怒司徒府。”   “朕今日前来并非兴师问罪,也不会因一己私欲对他下杀手,可曦箬,你既带着司徒府的身份入宫为妃,朕也不可能放你出宫,成全你和他的姻缘。”萧赭眸光微敛,低笑,“关于朕的市井流言你大抵听得不少,当知朕绝非什么好人。”      ☆、第四十九章   烟雨宿柳楼琴字号房雅间, 李成忱紫袍白衣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 柳白石谄媚的赔笑, “贤侄可让我好请啊。”   他放下酒杯抬了抬眼,“不敢当, 我这等阉人怎好和柳大人攀附亲戚。”   柳白石面色一变, 弓腰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葡萄酒, “看在丽妃娘娘的面子……”   “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他饮了一口葡萄酒,艳红的汁液衬得他白皙阴柔的面容阴厉渗人, “可惜她费尽心机也不可能怀上孩子的, 更妄论混淆皇室血脉。”   “你……”   李成忱接过初三递给他的一沓纸张, 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 一张一张往外丢,“京郊地契, 银票, 卖官凭证,书信……”   柳白石盯着纸张一一落地, 面如土色,他冷冷一笑用白帕子拭了拭手,“令公子沉迷温柔乡日久,不知当阉人的滋味如何?他碰了我衣袖的那只手, 怕是脏了, 我便好心替他剁了,念在你我之间的旧情,我可以帮他在宫中安排个好差事。”   “卑鄙无耻。”   “年岁太久, 柳大人忘了你们柳府是依仗我这个阉人才有今日之势,我一忍再忍,你们却变本加厉,我一向言而有信,上次已是仁至义尽,此次连本带利绝不姑息。”   柳白石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承忱,溱儿对你一片痴心,我与你父亲有同窗之谊,这些年你为柳府所做的一切我们都很感激,可我没有办法,身处官场我能有什么办法?”   “同流合污才是明智之举?”   他俯身不停的磕头,“我把我所知道的内情都告诉你,我以后都听你的,承忱,你放过柳府行吗?”   李成忱绕有兴趣的轻笑,“你说你那个宝贝女儿怎么死比较好?”   柳白石跌坐在地上,惊惧的望向他一言不发,轻描淡写的杀戮,冷血无情的手段,隐匿在骨子中的阴森扭曲让人脊背发寒,他怎么就忘了他才是条毒蛇,一击毙命,绝无转圜。   出了烟雨宿柳楼,湖光山色,桃红柳绿,他闻着身上的脂粉气不适的皱了皱眉,初三道:“老大,你此番敲山震虎,文嵩必有所动作。”   “这火烧的还不够旺,听闻明日五府旁系子女出城踏青,春光明媚正好,我看就不必回来了。”   “是。”初一颔首道,“老大,回宫吗?”   “去脂眉斋。”   初三欢喜道:“回李府?”   李成忱清冷的眉眼略过一丝淡淡的温柔,“衣袍上脂粉气太重,琯琯闻到必然不高兴。   上次你带回去的点心她很喜欢,让成愈吩咐厨子多做一些,胭脂水粉我亲自帮她去选比较放心。”   初三愕然,老大,你这么疼媳妇你自己知道吗?胭脂水粉别人选的你都不放心,我们以一敌十去暗杀你怎么就那么放心呢?“老大未免太偏心了。”   初一干咳两声,“多嘴。”   初三瞪了他一眼,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低声道:“柳白石自做自受咎由自取,他若安分守己老大必然保柳府一世周全。   无缘的岳父和有份的岳父待遇可真叫一个天壤之别,你都没有看到老大待陆家二老的态度比对公子都谦和有礼,那个聘礼有这么长一串,简直事无巨细。   蝇头小楷,老大亲自写得,我前去置办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丢,羡慕的我冒泡泡。”   “你也只有羡慕的份。”   “不过有夫人在我们就有救命稻草了,也只有夫人才能配得上老大,那个柳溱虚情假意从始至终对老大都是利用,哪里及得上夫人半分,还好老大未对她动过真情。”   “夫人很不错。”初一略一思忖回道。   “哟,难得你有一次赞同我的看法。”   ……   连着几日琯夷在昭阳宫同留夷一道清点整理皇上送过来的书简,日子平静无波,静远悠长,临近傍晚的时候大雨滂沱,秦曦箬近几日嗜睡困乏早早便歇下了。   她打着油纸伞抄近路往院子里而行,充耳只闻骤雨打芭蕉,玉兰花落了一地,影影绰绰看到一个身影闪入芭蕉丛,不会是撞到鬼了吧?她试探的走了几步提着羊皮灯笼去照。   那人浑身湿透,以剑撑地,右手捂着胸口,鲜血混合着雨水流到地上蔓延开来,湛蓝衣袍已成血红,她快步走了过去,“江起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侧目看到是她戒备的目光立消,勾唇笑道,“琯琯,你看其实我俩还是挺有缘的。”   琯夷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脱口而出道:“你去刺杀皇上了?”   江起云扬了扬眉透着几分玩世不恭,“整个皇宫的禁卫军都在抓我,怕不怕?”   “与我无关。”她抽手撑着油纸伞提着灯笼便走,“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江起云直直便倒在了地上,迟疑片刻终是回转,吃力的把他扶了起来,“我送你去御药房。”   他弯眼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害怕与我待在一起会受到牵连?”   琯夷看着他胸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没好气道:“你再胸有成竹也不会明目张胆的穿着御前侍卫的官服去行刺吧!”   他咳嗽两声由着她扶着他往前走,瓢泼大雨之中他静静道:“琯琯,说喜欢你,我是认真的,无关其他。”   “可我不喜欢你。”   “我与李成忱归根究底是同一种人,为何你只看得到他的好,而对我全盘否定。”   琯夷衣裳湿了大半,沾染了不少鲜血,丢了手中的羊皮灯笼稳稳搀着他道:“我从未感觉你是坏人,也未感觉成忱是好人,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不清楚你的处境,你的身不由己,不好妄自评判。   只是你既然伤害了我要保护的人,我们就是对立的。”   江起云不置可否,“那你为何回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总不能看着你去死吧,这地方太偏,下着大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你。”琯夷团了团帕子按在了他的伤口处,“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模样?”   “有刺客。”   刺客她蓦然抬头望向他,湿漉漉的乌发贴在额角别有一番清丽秀美,“成忱是不是也去追刺客了?”   “我看他软玉温香,好的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雨幕重重处,紫袍男子执伞而立,对面的女子浑身湿透单薄的纱裙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玲珑有致,隔了一段距离并不能听清二人在说什么,“与旧情人藕断丝连,他就是这样喜欢你的?”   琯夷把油纸伞往他的身上挪了挪拽着他便走,“走吧。”   “柳溱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护着柳府,难道不是因为情么?”江起云讥讽道,“宫中再续前缘,身为太监更加易如反掌。”   她平静的听着,淡淡道:“我信他。”   沿着长廊,甲胄声响,脚步凌乱,琯夷忙大声招呼,“江大人受伤了。”   巡逻的侍卫走了过来,江起云皱眉道:“你不是要把我送到御药房吗?”   “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至于无人理会是我应尽的本分,你我非亲非故,其他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她把伞递给了旁边的侍卫,“江大人伤势很重,流了很多血,不易再做耽搁。”   “嗯。”   ……   李成忱不耐的瞥了一眼丽妃挑眉问道:“说完了吗?”   “承忱,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会对柳府赶尽杀绝的对不对?”见他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丽妃倒退了几步杏目圆瞪怒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你认识了那个贱婢,一切都变了,是不是因为她?”   “她是我的妻子。”他眸光一凛,“旁人伤她一分我必十倍还之,我说过你若伤害她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不会这么早便忘了吧?”   “你……你说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会后悔的,我不好过也不会让她好过,不过玉石俱焚罢了,我死也要让你们为我陪葬。”   丽妃心如死灰,狼狈不堪的她望着油纸伞下云端高阳的他,为何她和他竟然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她好恨,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贱婢,他是她的,他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是吗?   李成忱回到院子收伞推开门,琯夷湿漉漉的一头便闯了进来,雨水顺着衣摆往下滴着水,蓝色宫衣之上有很大一片血迹,“琯儿,你受伤了?”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捋了捋额前的发,李成忱取了干净的帕子擦拭着她满是雨水的脸颊,被她偏头躲过,自顾自脱下绣花鞋光着脚往内室走去。   “琯儿,听话,你这样会着凉的,我临时有事耽搁未来得及去昭阳宫接你回来。”   他强制性的牵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轻柔的擦拭着她的乌发,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身上的血水,定在她怀中的一根灰蓝宫绦之上,伸指勾了出来,翡翠玉佩通透如水,面色微沉,“你去见江起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尽力保证在完结之前日更,希望小天使可以多留留言,你们的支持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   ☆、第五十章   琯夷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怔愣了一下, 何时江起云把玉佩放在她身上的挣脱他的钳制自己用巾帕胡乱擦着点了点头。   李成忱攥着丝绦的手紧了紧, 江蓠的话言犹在耳, 你要承受她未来是否会改变心意的变故,“我告诉你的话你都忘了江起云此人城府极深, 你能避则避。”   “你刚刚去办什么事情了”   她蹙眉看了他一眼转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他把玉佩丢在桌子上另取了一双绣花鞋放在屏风旁, “公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了干净的亵衣, 委屈的嘟囔了一句。   隔的屏风李成忱并未听清她说什么, 问道:“你说什么”   琯夷光着脚从屏风后走出来, 赌气道:“我说只许你和丽妃娘娘雨夜谈心, 就不许我和起云单独说说话了吗?”   他眸含讶异之色,但为着那声起云心头不快, 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坐在软塌上泪眼汪汪,她从未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 也从未怀疑过他与丽妃会有私情,不过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啊。   不是说会坦言相告吗?明明去见了丽妃娘娘偏偏告诉她是因为公事,他……他竟然还生气走了!他还生气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哄她吗   两人都自觉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执拗的脾气上来各自都感觉对方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醋意大发,僵持不下。   李成忱吩咐小松子去烧热水,站在廊下看着不见收势的大雨补充道:“把屋内都铺上毯子。”   小松子点头应允, 迟疑道:“那个公公……你不去给琯夷解释一下吗?”   “嗯?”   “你今晚见过丽妃娘娘的事。”小松子偷偷瞧了瞧室内,安静的委实有些过分,“琯夷她吃醋了。”   “吃醋”   小松子瞧不出他的情绪,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我感觉你进去哄一哄会比较好。”   吃醋么?李成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抵唇干咳以作掩饰,初一披着蓑衣匆匆走了过来,“老大,皇上要亲自追踪魔音谷的人,即刻启程。”   “什么方向”   “闵舟。”   他回身看了看透过疏窗的烛光,推门而入,琯夷乌发未干躺在软塌上扯着一朵芍药花,对视上他的眼睛,气呼呼的翻身向里背对着他。   “我要陪皇上出宫几日,不日归。”   “你……”她闻听此言豁然起身,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紫袍,“你万事当心。”   外面风雨那么大,现在连夜出城不知道会不会淋雨着了风寒,衣服也没有收拾,此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   昭阳宫,琯夷心不在焉的研墨,留夷拍了她一下方猛然回神,不知什么时候手背上沾了满满的墨汁,砚台里的墨早已浓得化不开了。   秦曦箬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笑道:“想什么呢?”   她低垂着头赶忙告罪,留夷把茶盏搁置在书案上故意叹气道:“打从李总管走后,琯夷就茶饭不思,怕不是害了相思病了。”   “不要胡说。”   秦曦箬性子爽利,即便出了晴夷之事对宫人也少有管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打趣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娘娘,你也取笑我。”琯夷似被戳穿心事脸颊红扑扑的,看着用镇石压着的宣纸问道,“这是宫中地形方位图”   秦曦箬咬着笔杆颔首点了点头,“皇上曾言,宫中诸殿方位皆是按照五行八卦阵法图修建,如今好多地方我还未去过,尚不能知道是何阵法。”   “琯夷姑姑,琯夷姑姑。”萧珞掀袍迈过台阶,手中拿着竹蜻蜓,扶着门框对着她笑。   因着漱墨、漱毓的关系,她对萧璟、萧珞有股莫名的亲近之感,望向他的目光不觉温柔了很多“珞儿?”   萧珞入门恭恭敬敬给秦曦箬见了一礼,“请惠妃娘娘安。”   他挪到琯夷跟前可怜巴巴悄声道:“琯夷姑姑,竹蜻蜓断了。”   “我再帮你做一个好不好”琯夷看着断裂成两截的竹蜻蜓安慰道。   于是乎,整整一个时辰萧珞拿了一本书乖巧的坐在琯夷旁边看她削竹蜻蜓,偶或念一篇小故事给她解闷。   秦曦箬对着棋谱研究棋局,不由在心中默默感叹,这孩子乖巧听话的惹人心疼,反观漱毓,不过两岁多的小娃娃,简直就是一小魔王,把司徒府闹得一刻也不得安生,待二人长大成人结为夫妇,不知又是怎样光景。   “去试试”琯夷把做好的竹蜻蜓递给他。   萧珞欢喜的接过,跑到殿外玩的不亦乐乎,他抬头盯着旋转的竹蜻蜓,好巧不巧竟然挂到了枝丫间,“不飞了。”   秦曦箬飞身跃起,花动枝摇,竹蜻蜓悠悠然落了下来,萧珞忙追着去捡,她骤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留夷一把扶住她道:“娘娘,奴婢还是传太医给你诊诊脉吧。”   “没事,你不准我练剑,整日待在屋里,都闷出病来了。”   “来人!给我搜!”只听一声厉喝昭阳宫涌进来很多人,文贵妃为首,贤妃、丽妃、宁嫔等人皆在。   熹贵妃离宫,协力六宫之权自然而然便落到了文贵妃手中,眼下皇上不在宫中,文贵妃可谓大权独揽,琯夷眼皮突突直跳,上次当着皇上与熹贵妃娘娘的面她便可掀起令两府获罪的轩然大波,眼下寻衅,即便颠倒黑白,她们也无任何还手之力。   她四下打量并未看到萧珞的身影,便趁乱悄悄溜到了内殿去寻,果然他正蹲在地上用竹蜻蜓逗初雪玩耍,“琯夷姑姑,雪儿来了。外面怎么这么吵呢?”   “文贵妃在殿外。”   萧珞抬头,“来者不善。”   此时只闻殿外文贵妃冷笑道:“惠妃妹妹,你竟敢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谋害皇上,封锁昭阳宫,给本宫好好审审。”   琯夷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巫蛊之术谋害皇上,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她既选择现在动手,便是要在皇上回宫之前把罪名落实,怎么办呢?不能乱,绝对不能乱,郴州至京都快马加鞭约莫一日路程,皇上离宫堪堪一日,行踪不明……   “二皇子,宫中暗卫应知如何送信给皇上,但传信郴州较为稳妥,太子殿下回宫也可暂时控制住局面,只是现在皇宫内院大抵都被文贵妃的人控制住了,若无完全把握,她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若实在无法,你便去找江起云,文府与江府、司徒府,一文两武,相互牵制,必不会眼睁睁看文府做大,或许他会有办法让司徒府得知惠妃娘娘的危境。”琯夷仔细梳理着所有暂时可以化险为夷的可能,以成忱的手段还会如何处理呢?   她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呼吸略显紊乱,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怀中掏出弯月玉佩置放在他的手心,“成忱在宫中留有死士,凭此玉佩便可调动,你去交给小松子,万不得已之际不惜一切代价护送惠妃娘娘出宫。”   一阵暖意袭来,萧珞一双小手包住了她的手指,乌黑的眼珠盯着她认真道:“琯夷姑姑我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消息送出去,最迟一个晚上,父皇或者哥哥肯定会回来的。”   外面嘈杂声渐大,萧珞顺了顺初雪雪白的毛,声音软软糯糯,“雪儿,你在哪里钻进来的?”   “喵。”初雪叫了一声在琯夷身上蹭了蹭,引着萧珞便往偏门行去。   殿外玉兰花书下被挖了一个浅浅的坑,里面放着不大的桃木匣子,合心手中拿着扎满银针的布偶,上面用黄符写着萧赭的生辰八字,昭阳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秦曦箬清冷如霜,漠然看着文贵妃,不辩不驳。   “秦曦箬你还有何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宫无话可说。”   文贵妃勾唇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让昭阳宫的所有奴才签字画押后处以杖毙之刑。”   秦曦箬眸光微动,挡在所有宫人之前道:“你虽有协理六宫之权,却无权干涉朝政,巫蛊之术牵涉甚广,理应移交御史台审理督办。”   “惠妃妹妹果然伶牙俐齿,区区几个奴才的贱命,本宫还做不得主吗?动手。”   秦曦箬足尖点起一枝白玉兰花枝,几个利落的招式打的上前的太监毫无反击之力,文贵妃看了一眼合心,她颔首强制性的抱过贤妃怀中的孩子,出手偷袭,贤妃泫然欲泣,被身旁的两个宫女硬生生按在了原地。   合心招式凌厉狠毒,秦曦箬招招迅疾右手正欲击在她的胸口处时,她手臂一拢把萧珩挡在了身前,她眸光一凛赶忙撤招,合心左手飞起藏在衣袖中的匕首精确无误的划过她手腕处的某个位置。   她吃痛一声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鲜血淋漓,文贵妃扬声道:“谋杀皇子,罪加一等。”      ☆、第五十一章   琯夷跪在地上看着秦曦箬血流不止的手腕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丽妃阴鹜的瞪着她, “本宫倒要瞧瞧今晚谁会来救你。”   秦曦箬被文贵妃制衡住, 眼睁睁看着宫女太监被杖毙而亡,“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怪就怪他们跟错了主子。”文贵妃冷笑睨了一眼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的琯夷、留夷, “倒是个硬骨头, 拶刑。”   合心吩咐人取来两个拶子套在了她们的手指上,秦曦箬双目通红, 越是挣扎手腕处流的鲜血便越来越多, 额上冷汗涔涔, 面色惨白如纸。   丽妃俯身讥讽道:“贱婢就是贱婢。”   琯夷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冷笑, “丽妃娘娘你不感觉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个人吗?即便我死了,成忱心里的那个人也是我, 不是你柳溱!”   “放肆!”她一脚踩在她的手指上用力狠狠的碾搓, 咬牙切齿道:“可那又如何?他让我痛苦我便十倍奉还到你的身上。   生不如死?我便让他心尖上的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对了,还有你那个最好的姐妹, 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你……蛇蝎心肠……”   拶子套在十根手指之上,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用力收紧,十指钻心的痛袭来,她哭喊的声嘶力竭, 心中无端担心起江蓠, 她又牵累了她,她的手那么巧,若是毁了该怎么办呢?   “你们住手!”   “惠妃妹妹, 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自个儿吧!”文贵妃不耐的看着啼哭不停的萧珩,贤妃惊惧的往后面躲了躲,搂着孩子的手微微颤抖,“你们招还是不招?”   留夷十指之间一片血肉模糊,“无中生有之事,奴婢不知如何招认。”   琯夷笑道:“屈打成招吗?”   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附在文贵妃耳旁说了几句什么,她面色一变,“封锁昭阳宫,一个人也不许进出,明日再审,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比起把她当场杖毙而亡,丽妃似乎更愿意看琯夷备受折磨的模样,趾高气扬的尾随着文贵妃出了昭阳宫的门,好戏还在后头呢?让她死,她便让他尝尝失去所爱人的滋味。   殿门缓缓关闭,秦曦箬失去宫女的钳制轻飘飘跌在了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充斥而来的血腥气夹杂着甜腻的花香令人作呕,留夷从小跟随秦曦箬贴身服侍,她视她如妹,是以并未吃过什么苦,眼下杖刑加之拶刑她全靠一股劲勉力维持清醒,眼下弦断了整个人便痛晕了过去。   琯夷一点一点爬到了秦曦箬的身旁,她一双手血污红肿简直不能看了,在浣衣坊虽常常遭受打骂,她以为没有什么是她撑不过去的,可她小看了隐藏在暗处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娘娘,你怎么样了?”   文贵妃忌惮她的武功,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对她用刑,一开始便谋划好了此等阴损的手段,是她思虑不周才给了她可乘之机,“手筋怕是断了。”   “娘娘……”琯夷托着她依旧流血不止的手腕,十指的疼痛稍一碰触便疼得她几欲昏厥,“娘娘,你坚持一个晚上,一晚便好,皇上他会回来的。”   秦曦箬左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她是要赶在萧赭回来之前把巫蛊谋逆的罪名坐实了,我辩驳的越多,她能补得漏洞便越多,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她针对的不是我,是司徒府。”   琯夷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的地方,秦曦箬痛苦的皱着眉,捂在肚子上的手青筋暴起,“琯夷……我……我肚子疼……”   嗜睡困乏,恶心呕吐,这……这……惠妃娘娘不会是有了身孕吧?她渐渐有些慌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站起来,更遑论搀扶秦曦箬回内殿,“娘娘,你能不能自己站起来?娘娘!娘娘!”   秦曦箬近日本就身子孱弱,加之失血过多,意识开始渐渐昏迷,琯夷望着空落落的大殿,烛光摇曳,阴冷渗骨,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绝望。   成忱,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惠妃娘娘是她的主子,身为奴才事事要为主子考量,她不能让她出事,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死无对证,司徒府又该如何自处?   她一点一点的用手肘往正殿爬去,每挪一步十指连心,疼得撕心裂肺,杖刑之后的身体也让她有些吃不消,短短几步路她不知道爬了多久,血迹一路蔓延到正殿,她颤抖的伸手拨拉着装药罐的抽屉,可血污凝结的手指伤势很重,莫说拿东西,碰一下就能轻易逼出她的所有眼泪。   药箱打翻在地,索性瓷瓶并没有摔烂,她找到止血伤药,上好的金疮药只有小小的一瓶以备不时之需,并没有太多,她唯恐不够也不敢擅用只吞了几颗消炎化瘀的药丸,努力了好久才把药瓶扒拉到怀中,用嘴巴咬着一条毯子费力的往回爬。   痛到麻木也便不感觉疼了,只是力气一点点流失她无力的瘫软在正殿的台阶上望着天上惨白的月亮,成忱,我好想你,可我真的尽力了,我好疼好疼好想哭,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可我真的不想死,我想陪在你身边陪你白头偕老,等你老了我还要照顾你。   你教我琴棋书画,你教我习字临帖,你教我权衡大局,你教我礼仪谋略,我怎能负了你的心血,我可以保护惠妃娘娘,我能安全等到你回来。   手肘因为摩擦,上衣破烂鲜血淋漓,她整个人宛若被鲜血染过一般,咬开瓶塞不管不顾的把伤药倒在了秦曦箬的手腕上,颤巍巍的把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娘娘,你再坚持一下,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   萧珞昏迷不醒,呼吸微弱,无人可以承担皇子骤然薨逝的后果,消息自然而然便往郴州、闵舟两个方向飞速传达。   东方刚刚泛起一点鱼肚白,骏马飞驰直直往皇宫的方向而来,萧赭风尘仆仆,带着雨露的寒气入了宸元殿,“珞儿!”   萧珞双目紧闭直直躺在床榻上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李成忱问道:“二皇子怎会突染重病?”   贴身服侍的宫女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奴婢不知,二皇子从昭阳宫回来便开始昏迷不醒。”   萧赭刚刚坐在床榻上,萧珞睁开乌黑的大眼睛豁然便坐了起来,“父皇。”   萧赭沉声问道:“珞儿,你没生病?”   萧珞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用最简洁的话语道:“父皇,文贵妃诬陷惠妃娘娘巫蛊谋逆,儿臣无奈才出此下策。”   “什么时候的事?”   “酉时三刻入得昭阳宫。”萧珞掀开被子焦急道:“父皇,你快去看看吧!”   李成忱蓦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琯儿!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从未有哪一刻他会像现在这么六神无主,以至于出殿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   萧赭抱着萧珞脸色十分难看,萧珞头脑清晰的解释道:“江起云声东击西引开了文贵妃的注意力,昭阳宫被封锁了一个晚上,惠妃娘娘位列四妃之位,文贵妃没有充足的证据应该不敢擅自动手。”   凭着习武人敏锐的嗅觉,离昭阳宫越近血腥气便越发浓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侍卫看到萧赭惊慌失措的跪地行礼,李成忱率先推门走了进去,鲜血染红了一地的白玉兰花,血肉模糊的尸体,死寂沉沉的宫殿。   萧赭放下萧珞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胸腔剧烈的起伏,一条血迹斑斑的毯子盖在秦曦箬的身上,她左手覆在小腹上,右手手腕处有道深深的伤痕浸润在鲜血之中,他抱起软绵绵的她大吼道:“传太医!”   琯夷倒在秦曦箬的旁边,除了那张依稀可辨的面容,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血红,李成忱俯下身子,一眼便知她受过杖刑、拶刑,掉落的药瓶,来回两道自内殿至殿外的血痕,让他不敢去细思他所猜想的结果。   他想把她抱入怀中,可她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唯恐一个不慎弄疼了她,琯夷双目紧闭,毫无生机,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试探她的鼻息,心疼得不能自已,大滴眼泪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他怎么就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之于萧珞而言相比秦曦箬自然与琯夷更加亲近,看到她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模样,用手不停在旁抹眼泪,“琯夷姑姑,我应该回来保护你的。”   琯夷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轻唤道:“琯儿。”   她动了动手指,疼得眉心蹙了蹙,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成忱,你……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惠妃娘娘……留夷……江蓠……”   李成忱心疼的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她们会没事的,你告诉我哪里疼?”   “我……我不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护妻二人组上线,敢动我媳妇,活得不耐烦了!   ☆、第五十二章   李成忱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纵然她极力强忍依旧奈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 忍不住轻嘶出声,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他把她放在昭阳宫偏厢的床榻上,尾随而来的宫女打来了热水, 他接过剪刀把粘连在血肉模糊身体上的衣服一点点剪了下来, 有的地方已经与血污混合凝结在一起, 稍稍扯动便疼得她浑身颤抖。   他用热帕子耐心轻柔的帮她清理干净,往常她惯喜欢哭, 惯爱对他撒娇的, 现下她不哭不嚷反而让他的心更难受, “琯儿, 痛就叫出来。”   “不……不疼……看到你……就不疼了……”   “乖。”他轻抚着她的发,声音哽咽。   太医把脉之后只言伤势过重, 气血两亏, 需卧床慢慢调养,他挥退前来上药的医女, 亲自帮她包扎上药,压制不住的情绪几欲喷涌而出。   她喜欢吃糖葫芦他怕她硌牙,她稍微淋一点雨他便唯恐她着了风寒,她当值一整日他给她揉肩捏臂什么都不舍得让她做, 她在他面前无法无天他怕她心里不舒服半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竟会被别人如此肆意践踏。   “琯夷姑姑。”   萧璟身穿赤红箭袖长袍焦急的走了进来, 李成忱看她阖目趴在床上睡着了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过薄被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李总管,琯夷姑姑怎么样了?”   “无性命之忧。”他眸色冷淡, 起身往正殿走去,“太子殿下一个人回来的?”   “我和母妃快马加鞭一道回来的。”萧璟坐到床榻上看着琯夷身上手上的层层纱布,抹了一把眼泪,“欺人太甚!”   秦曦箬靠着床榻上已然醒转,手筋被挑断,失血过多动了胎气,询问了琯夷、留夷的状况方舒了一口气,萧赭一勺一勺喂她喝着安胎药,魏泠徽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眼神略有飘忽,不知是不是连夜赶路的缘故,脸色并不好看,气氛无端有些压抑。   “她当真以为可以在宫中为所欲为朕不敢治她的罪吗?”萧赭气竭,双目赤红。   李成忱双拳紧握指节泛白跪在地上道:“皇上三思,筹谋两年之久,眼下不宜打草惊蛇。”   “无视朝廷法度,简直无法无天,这天下是萧氏的天下,朝堂也并非他文家的朝堂。”   萧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魏泠徽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蛰伏了那么久不急在这一时,若被他们反将一军,以后处境会更加艰难。”   秦曦箬平静道:“此番封锁昭阳宫,消息并未对外泄露,她并未对我用刑,其余宫人死无对证,罪名未定,尚在屈打成招阶段,有文府做依仗,无论如何都不能构成她蓄意诬陷的罪名。   皇上若兴师问罪,她大可推的一干二净。”   “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要想那么多,此事我自有定夺。”萧赭轻声安慰眸色暗了暗,文府权倾朝野三朝,势力盘根错节,他登基为帝又有拥立之功,恃宠而骄,削弱打压文府势力已筹备两年之久,敢动他的人他便让文府家破人亡永无翻身之地。   待萧赭走后,魏泠徽坐在床榻旁接过侍书递过来的燕窝道:“补补气血。”   她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张口也便吃了,魏泠徽一身素衣骑装,领口袖口绣了浅淡的银蓝色团花,眉目清淡,整个人宛若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让人看不分明。   “萧赭虽贵为九五至尊,可他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他忍受世人唾骂弑兄囚父,杀忠臣诛良将,周旋与各股势力之间平衡政局,他本可以如先帝一般做个无所作为的昏君,可他这般殚心竭虑试图拨乱反正是为了什么?   他不在意世人对他的看法,也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评判,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是否知他懂他,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上,可他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唯冷月孤灯可伴。   我与他相交多年,他唯一倾心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五年之间,他不厌其烦的说着你和他的相遇,他说他不想把你拉入连他自己都厌倦的皇宫,他说他配不上你。”   秦曦箬低垂着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可阴差阳错她还是入了宫,怀了他的孩子,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   “曦箬,即便你不爱他,也请你不要算计他,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王朝,不惜一切代价护着他想要保护的人,已经够苦了。”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魏泠徽浅浅一笑,“也许以后能陪着他的只有你了。”   ……   琯夷醒过来的时候,抬眼便看到江蓠哭得眼睛红肿的像个核桃,“江蓠?”   江蓠看她醒了哭得反而更凶了,“你……你吓死我了。”   她趴在床上举着包裹的像两只大粽子似的手无奈的皱了皱眉,见她没有要停的趋势,龇牙咧嘴大嚷道:“好疼啊!痛死我了。”   “琯儿,你哪里疼?”   琯夷呆呆看着忽然出现的李成忱愕然道:“成忱,原来你在啊!我……我哪里都疼。”   他略显慌乱的凑近了些,眸含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骗你的,已经不疼了,只是有点饿了。”   “饭菜马上就好,你先和江蓠说会话。”李成忱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江蓠以帕掩口笑道:“不置气了?”   她吐了吐舌头闷声道:“我哪有那么小气,只不过想让他哄我几句而已,惠妃娘娘怎么样了?”   “动了胎气,无甚大碍。文贵妃、丽妃娘娘皆被禁足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仅仅是被禁足如此简单?息事宁人?琯夷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索性不再自寻烦恼,左右皇上、熹贵妃娘娘都已回转,主子自有主子的考量,她自己都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多思无益,遂打着哈哈道:“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江蓠道:“这段时间李总管让我过来照顾你。”   “太好了,我又能天天看到你了。”她阖目吸吸鼻子,好香啊,鸡腿的味道,她都一天没有吃饭早就饿的头昏眼花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这人命硬,定会福泽深厚。   江蓠、禄海、小松子坐在四方桌上用晚膳,李成忱各样皆挑拣了一些放入小碟中蹲在床榻旁喂她吃饭,“成忱,我要吃鸡腿。”   小松子撇了撇嘴,几乎不敢相信那日二皇子重复的话是从琯夷口中说出来的,也从未见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胃口竟会这般好的人。   李成忱夹了一个鸡腿正欲用筷子把鸡肉撕下来,她张大嘴巴往前凑,“不用这么麻烦,我啃就行了。”   他把鸡腿放到了她的唇边,她张嘴便啃了一大口,简直是饿虎扑食,小松子以手掩面不忍再看,这……这也太没有吃相了吧!初雪啃鸡腿都比她斯文。   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斯文儒雅如公公竟然含笑看着,小心伺候着,不时用白帕子擦拭着她嘴角的油渍,这……这真是区别对待!   “成忱,我想吃虾。”   “明日给你做。”   “这个辣子鸡不辣,不好吃。”   “下次多放辣椒。”   “这个八宝粥一点也不甜。”   “我去给你放糖。”   三个人托腮看着李成忱忙来忙去,禄海唯恐他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任性的琯夷丢出去,江蓠则感觉琯夷晚上吃得委实有点太多了,小松子则暗暗祈祷小姑奶奶你可别折腾公公了,他连夜赶回京这还没合眼呢。   用完晚膳,李成忱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一碗粥便亲自去给她煎药,浓稠的药汁黑乎乎一大碗,琯夷皱眉哀求道:“我吃的太饱了,可不可以今晚不喝?”   “不行!”他断然拒绝。   她耷拉着脑袋哭道:“我一动也不能动,我浑身都疼,我还要喝这么苦的药,我好可怜。”   李成忱伸手拭了拭她腮边的泪珠,端来一碟糖葫芦轻哄道:“乖,喝完药吃一颗糖葫芦,不苦的。”   “我先吃一颗试试看。”   他拿了一颗糖葫芦喂她吃下,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糖葫芦不苦,可药很苦啊!”   “那我陪你一块喝。”   琯夷赶忙摇了摇头,药怎么能随便乱吃呢,吃出毛病来可就不好了,她只不过比较享受被他宠着哄着的感觉罢了,忙一言不发乖乖把药一口喝完,李成忱把糖葫芦递到她的唇边道:“太晚了,只能吃一颗。”   她咀嚼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芦,一颗?一颗是在喂猫吗?“还是苦。”   “最后一颗。”   “相公……”   “好,再吃一颗不能再吃了。”      ☆、第五十三章   之后的一段日子, 琯夷安静的待在小院里养伤, 禄海、江蓠每日陪她逗趣, 偶或初一、初三也会和他们一块磕着瓜子开茶话会,只是李成忱却异常忙碌, 往往晚上回转时已近子时, 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疲倦与深沉。   朝堂之上暗潮涌动, 接连罢免数十官员,其中柳白石因收受贿赂造成数桩冤假错案处以绞刑, 柳府全家流放芜南。   庆华宫, 李成忱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丽妃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竟真的不给柳府留活路。”   他弹了弹袖口, “芜南距离京都千里之遥, 死在途中也是有的。”   “承忱,比起皇上来庆华宫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来见我, 可这么多年你来主动看我的次数寥寥可数,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心如蛇蝎, 不择手段。   我有多羡慕她就有多嫉妒她,那本来就是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不是吗?   我遇到你的那年堪堪五岁,你在柳烟湖色中舞剑问我是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牵着我的手给我折了一枝桃花告诉我不要哭你会送我回家。   一入宫门深似海,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也没有家了,你忍心让柳府无后吗?”   丽妃匍匐在地上去抓他的衣袍被他厌恶的躲过退后了几步,“我会给他们留个全尸, 至于你……”   他使了一个眼色,小松子会意着人推搡进来四个人,丑陋矮小,形容猥琐,“你准备侮辱琯琯的人,我亲自送来为丽妃娘娘效劳。”   “不……不……”她跌坐在地上,此时方才察觉一股燥热之感无声无息蔓延全身,酥软无力,“你……你对我用催'情药……”   “人尽可夫。”他嘴角淡淡的笑容透着几分阴沉扭曲,用白帕子拭了拭碰过酒杯的手,“她当初如何吩咐你们的,你们便如何对她,否则,别怪我殃及无辜,牵累你们的家人。”   “是,是,是,大人。”   “本宫是丽妃,你们放肆!”   他头也未回走了出去,小松子掩上门道:“公公,庆华宫的宫人……”   “城门失火殃及城鱼,很公平。”他扬了扬眉,“太后娘娘回宫了?”   “刚至御清台。”   “去吧,恰好让后宫妃嫔引以为鉴。”   “是。”   ……   江蓠穿针引线坐在软塌上堆宫花,琯夷手指酸痛依旧不能干活靠在一旁看书,“庆华宫昨儿是不是出事了?”   江蓠停下手中动作往前凑了凑悄声道:“丽妃娘娘与太监侍卫私通,被太后娘娘捉奸在床,处以极刑。   此事有损皇家颜面,私下议论以同罪论处,你可不要向旁人提及了。”   琯夷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初见时的惊艳,再见时的嫉恨,她是她横亘在喉间的刺,眼下终于拔除了,却发疼发涩。   往事柳点春水,波过无纹,也好。   一夜未归的李成忱骤然推门走了进来,面色十分难看,“琯琯,熹贵妃娘娘病危,你带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明明已是初夏,周身冰冷毫无任何温度,不是去郴州求医问药了么?不是回来时还好好的么?怎么会……   她不知道怎么去的灵徽宫,只是任由他攥着她的手腕木木的往前走,“成忱,贵妃娘娘只是旧疾复发对不对?她一向身体不太好的。”   李成忱手心潮湿,攥着她的手腕紧了紧,“平城失守,司马旌战死沙场,皇上回宫那日已把密报封存,不欲让她知道。   也许自郴州回宫之时她便先皇上一步看到了信笺。”   紫薇花累累开满枝头,热热闹闹的仿佛要燃成灰烬方才作罢,牡丹芍药谢了一地,落红飘零,灵徽宫广植梅花,触目所及,大片浓墨翠染,无一丝明亮的色彩。   短短月余未见,魏泠徽瘦的不成样子,素白衣裙穿在身上空落落的,萧玦窝在她怀中哭个不停,她颤抖的把他的小手置放在了秦曦箬的掌心,“我把玦儿和萧赭都交给你了,宫中太冷,日子太长,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秦曦箬哭着点了点头,她淡笑,“有了身孕的人,便不要再哭了。”   她侧目望向伏在床榻旁泪眼汪汪的萧璟、萧珞,已经无力去帮他们拭去眼角的泪珠,“璟儿、珞儿,你们身为皇子享受荣华富贵百姓供奉,便要担得起家国重任。   克己复礼,兄友弟恭,永远不要刀剑相向。”   “母妃,孩儿记住了。”   魏泠徽持续不断的咳嗽,萧赭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她盯着海棠疏窗下的铜铃眼睛一眨也不眨,他递给她一封书信,“泠徽,你拆开看看吧。”   她缓缓阖上眼睛偏过了头,萧赭道:“他死了!你就不想看看他临终之前给你写了什么?”   “他在镇守平城呢。”她声音极轻极淡,“我至死都不会原谅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萧赭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一封一封拆着军事密件,笔锋凌厉的字体,最后一句终年不变的,泠徽,可安?   她闭着眼睛留下两行清泪,削瘦的手臂胡乱挣扎拂去层层书信,萧赭唯恐她虚耗气力,握着信封的手紧了紧,没有继续拆下去,她从枕下摸索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二哥,若非当年我一意孤行执意入宫,你也不会左右为难,腹背受敌,萧祁亦不会与你背道而驰,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我今生独独负了他,亏欠了你,谢谢你这些年包容我的任性妄为。   可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   “好。”   “来生你一定让他早点找到我。”   “好。”   她笑,毫无焦距的瞳孔依旧看着叮当作响的铃铛,一室静默,良久她对侍书道:“我不要穿他喜欢的素色衣裙,为何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可不能让他太过得意。”   侍书一怔取了压在衣柜深处的大红嫁衣,浣棋帮忙穿在了她的身上,年岁太久,所有人都忘了,她从不是安于深闺的大家闺秀,她素喜喧闹,喜欢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喜欢穿艳丽的衣裙……   魏泠徽眸中泛起奇异的光彩,颤抖着手去触摸萧赭的眉眼,“之旌,你抱抱我好不好?”   秦曦箬看萧赭没有反应,焦急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他黑眸之中蒙上了一层氤氲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平城告捷了?”   “嗯。”   “你是来娶我的吗?之旌,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一直在等,你看,我绣的红嫁衣好看吗?”   红衣灼灼偏偏绣着风骨清冽的白梅,琯夷心揪的发疼,靠着李成忱的肩膀擦了擦眼泪,该是什么样的爱情让她耗尽一生去等,去爱,去恨,直至缄口不提却把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   “好……好看。”   “之旌,你爱我吗?”   萧赭虚揽着她,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哽咽道:“我爱你。”   她眉眼含笑,眸中含泪,持续不断咳嗽,大口的鲜血从口中不停的溢出,萧赭大叫太医,托着她几近透明的脸颊,死死盯着红中泛黑的鲜血染红了嫁衣上的白梅,她似乎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看着大红嫁衣有片刻的失神,“二……二哥,文……文敏送来……燕窝……这……是我……我临死之前……唯一……能为你做得事情……因……因果循环……他……他为何要骗我……”   铜铃当的一声掉落在了桌案上,她的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萧赭缓缓闭上了眼睛,“泠徽!”   “母妃!”   殿内之人跪了一地,琯夷听着萧玦的啼哭几乎是瘫软在地上的,死了吗?为何这样好的人就这样死了呢?   秦曦箬拭了拭眼泪掏出帕子擦拭着她嘴角的鲜血,把萧玦抱入怀中,“太医,验毒。”   侧立在外的太医忙恭敬的入内,所有人心知肚明,文贵妃断不会在魏泠徽缠绵病榻之际下毒谋害,她临死之前服用□□不过是想给萧赭一个向文府发难的契机。   “禀皇上、惠妃娘娘,燕窝当中掺有清毒。”   琯夷身体未愈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李成忱扶着她起身低声道:“你去帮忙看顾太子殿下,二皇子。”   “好。”   萧赭顺了顺魏泠徽的乌发轻轻把她放在了枕头上,那样艳丽的红色仿佛本来就应该属于她的,明丽热闹、鲜活动人,灵徽宫一清如水、冷月孤灯、白梅皑皑、琴棋书画、淡然无波,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犹记杏花烟雨中,她骑着白马穿着胭脂红的骑装回眸对着他笑,“二哥,他说白梅盛放之时便来娶我呢,你一定要来给我们主婚,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又给你们送福利啦!周五现言旧文“你有没有见过他”限免,青春校园向,日常甜宠文,无虐点,男主惜字如金冷漠高傲的性格有点像公公的个性,所以大家也可以把它与本文结合当做前世今生来看一看,明后天可能不更新啦,因为现言重修还未完全完成,买过的小伙伴一定要记得重新刷新一下哦,周五入v章节会全部替换为重修之后的版本,希望大家可以少女心爆发,寻到学生时代的影子。 (另:魏泠徽是棠棠很喜欢的一个角色,但细心的小天使也会发现她注定会是一个悲剧人物,后文会对旧事有简单交代。)   ☆、第五十四章   萧赭捡起桌案上的铜铃, 李成忱道:“司马旌的灵柩还未安葬。”   “泠徽, 生你未与他同衾, 死了二哥会让你光明正大的入司马家的祖坟。”他略一思忖道,“你亲自同司马锥商议, 朕欲把魏府已故三小姐魏泠隐指婚与司马旌, 结为冥婚。”   “是。”李成忱看着魏泠徽手心的青铜钥匙欲言又止, 终究一语未发走了出去。   萧赭亲自督察文贵妃蓄意谋害熹贵妃一案,后宫一时人人自危, 闭门不出, 唯恐惹祸上身。   翊坤宫, 一对红烛高燃, 烛泪顺着紫金莲花座蔓延凝结,文贵妃梳着飞鸾髻, 簪着一对紫玉牡丹钗, 眉间画着梅花花钿,黛眉樱唇, 肌肤塞雪,烟紫宫衣,广袍宽袖,绣着簇簇丁香花, 褪去咄咄逼人嚣张跋扈, 端庄高贵,平静坦然。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萧赭拿起粉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在了她的面前,“泠徽有孕之时你对她下毒致使她产下玦儿落了旧疾, 如今也不算冤枉你。”   她冷笑道:“泠徽泠徽,还是魏泠徽,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千方百计的与她作对吗?”   他不言,她摩挲着酒杯乌黑的眸子中透着几分阴鹜,“即便她心中有别人,你依旧护着她宠着她,我嫉妒她,我恨她,凭什么她一边享受你给她的荣宠一边心里惦记着别人?魏泠徽如此秦曦箬亦如此!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针对的是魏府呢我杀了很多人,算计了很多人,可你看,我从未想过要加害璟儿与珞儿。   皇后娘娘处处为你考量,她那么爱你,我敬重她,自然也会护着她的孩子。”   萧赭一怔,纵然这么多年文敏在宫中兴风作浪,可待萧璟萧珞却是极好的,璟儿出天花那次她彻夜守在宸元殿外,彼时他以为那不过又是她的苦情戏罢了。   “我入宫五载,你来翊坤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因为前朝变故文府之事,纵然我犯了错你来找我兴师问罪也透着虚假疏离。   你对我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算好的,你对我的喜怒哀乐都是假的,就因为我出自文府,你从不肯正眼看我,更不会让我怀上你的孩子。   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背叛父亲,与文府决裂,她们可以为你做得我都可以为你做,她们不可以为你做得我也可以为你做,可你为何从不肯信我呢?”   她偏头望着他满脸泪痕,扶着桌案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宛若雨打梨花,凄楚动人,“从父亲公然在朝堂上忤逆你开始,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对文府下手,我是文府的棋子,也是你的棋子。   其实你如果让我为你的天下大计去死我也会很开心的,可你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只能自己为你铺路了。   你对一个不爱的魏泠徽尚且如此关怀备至,若我伤了你心心念念的秦曦箬,你必然不肯放过我,你看,我又猜对了。   那天我坐在翊坤宫等了好久,等你来杀我,那时我就在想当初我若不入宫就好了,嫁个普通人或许现在孩子都如珞儿那么大了。”   萧赭眸光略微暗了暗,“你可想过因文府弄权致使朝纲败坏、民不聊生,因你一己私欲令多少无辜之人惨死。”   “谁让我这么多年眼中只有你,我唯一的相公,后宫所有女人的夫君。”她从梳妆台旁拿过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道,“你不是要证据吗?拿去吧。”   文敏坐回圆凳上端起鸩酒舒展眉心,浅浅一笑,“大约这是你唯一一次真心真意的为我斟酒,我一向自私自利,从来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什么天下百姓,我只是为了你。”   ……   琯夷安抚好萧璟、萧珞心中挂念啼哭不休的萧玦遂去了昭阳宫。   萧玦未满两岁,粉雕玉琢,乌黑的眸子亮如点漆,眉眼肖母,她看到他强忍住心中酸涩小心翼翼从秦曦箬怀中抱了过来,说来也怪,哭的宛若小泪人一般的娃娃,埋在她怀中竟然安静了下来。   秦曦箬因右手手筋被挑断,接筋伤愈后手根本拿不起比茶杯更重的东西,竹溪上前帮她揉捏胳膊,绞了冷帕子覆在了手腕上,“翊坤宫那边情况如何了?”   “赐鸩酒。”留夷伤势比琯夷轻一些,如今已经行动如常,只是手指还不太灵便。   她揉了揉额心,“皇上还在灵徽宫?”   “熹贵妃娘娘已入殓。”丽妃、熹贵妃、文贵妃一一故去,后宫诸事大多落在了秦曦箬的身上,怀有身孕加之看顾萧玦多少有些精力不济,留夷劝道:“时辰不早了,娘娘先行歇息吧!”   “无事。”   她忧心萧玦便这样陪着琯夷耗了整整一宿,至清晨琯夷轻轻把他放在床榻上时他攥着小手安然睡熟了。   “琯夷,你回去歇息吧!”外间女官呈报熹贵妃、文贵妃、丽妃身后安排之事,加之三宫宫女太监分配事宜,秦曦箬一晚不过以手撑额略眯了眯,气色欠佳,闻言微阖了阖双眼道:“让她们在外殿等候。”   侍候在秦曦箬身旁日久,越来越会发现她说不上性情清冷反而骨子里透着灵动洒脱,文武谋略双全临危不乱,处理事情条理清晰,一针见血滴水不漏。   未免萧玦哭闹琯夷几乎是维持着固定的姿势抱了他整整一个人晚上,手臂酸疼,未愈的手指疼痛肿胀,刚刚踏入院子李成忱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满脸倦容,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怎么才回来?”   琯夷勉力笑笑:“三皇子总是哭闹,我陪着惠妃娘娘守了一宿。”   他托起她的手,“疼不疼?”   她蹙了蹙眉可怜兮兮道:“疼啊!特别疼!”   李成忱取了药膏轻柔的帮她涂抹,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琯夷郁郁寡欢心里总感觉像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十分难受,迟疑着问道:“为什么熹贵妃娘娘要入宫?她明明那么爱他。”   他伸手揉捏着她的手臂缓解疲累低声道:“两情相悦未必可以结发同心,司马旌是司马府庶出之子,从小受尽人情冷暖,性情阴翳深沉,他接近贵妃娘娘始于重重算计,他想借助魏府的势力攀附权贵,达到自己位极人臣的目的。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会真的爱上她,更没有算到柔弱纯善如贵妃娘娘会如此果断决绝。   她无意知晓司马旌在外用来掩人耳目的风流韵事后一怒之下执意入宫断了所有后路,彼时萧祈对贵妃娘娘一往情深,贵妃娘娘此番决定让他与皇上背道而驰,致使平衡朝堂时皇上腹背受敌,不得已才借助文府之势稳定朝局,造成文府现在大权独揽的局面。   皇上知她挚爱司马旌,本欲待事情平息之后成全二人的婚事,奈何萧祈向她坦露从始至终司马旌都在算计利用她,恰逢皇后娘娘病故,幼子无依,她便心灰意冷留在了宫中,为皇上筹谋,为魏府依靠。”   琯夷听来多少有些唏嘘不已,情爱向来如此,腐朽彻骨,至死不渝,魏泠徽若可以放下便不会把他的模样刻入骨髓终此一生,司马旌若不爱便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留守边陲终生未娶。   她偎在他的怀中环住了他的身子,“成忱,为何明明两个人那样相爱却过得这般苦?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他抚了抚她的发道:“琯儿,你答应我纵然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他怎么会不在?琯夷感觉十分好笑,在她心中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仔细想想她不是打算给他养老送终的吗?眨了眨眼睛故意道:“我不要,我陪你生死相随不好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你还在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大抵因为魏泠徽的事情她不想多谈生离死别这种伤心的话题,胸口酸涩,想哭又哭不出来,十分难受,于是乎像个猫咪一样手脚并用的攀在他身上道:“相公,我困了,你抱我去睡觉。”   李成忱叹了一口气起身抱起她正欲往床榻旁走去,她半眯着眼睛扬了扬下巴,“饿了,想吃点心。”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瓷盘中盛放着几块藕粉桂花糕,他一只手臂箍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拿了一块点心喂给她吃,“要不要喝水?”   她点了点头,李成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把水哺入了她的口中,琯夷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乌黑的眼睛蓦然睁开气息不稳的盯着他。   他微微离开她的唇,哑声道:“桂花糕味道还不错。”   琯夷目瞪口呆,这是被调……调戏了?她这么厚脸皮竟然被调戏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耳听房顶上细碎的脚步声响,李成忱把她放到床榻上坐好,淡淡道:“初二,不必阻拦。”   初二?竟然真的还有一个初二?一道黑影略过房内忽然多出一个人,面容消瘦,素衣长袍,断了一个手臂,声音沙哑低沉,“成忱,泠徽……她……她真的死了?”      ☆、第五十五章   琯夷豁然起身, 虽然仅与萧祁有过一面之缘, 但那样的容貌总归让人印象深刻, 李成忱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桌案对面,“衍书, 坐。”   萧祁哽咽道:“是……是真的?”   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萧祁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面色惨白,比之乾坤西陵一败涂地还要狼狈不堪, “他答应过我要好好保护她的……”   “皇上待贵妃娘娘如何想必你心里很清楚。”   “平城失守, 又是因为司马旌!”他颓然的低下头眸带嘲讽, “她可曾还记得我?”   李成忱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 “她说来世让你早点找到她。”   萧祁颤抖的接过青铜钥匙有片刻的失神,俯下身子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 为什么她要爱上司马旌?”   “你先遇到她的?”   “春日云嵇山万清寺后山红梅盛放,她坐在树下抚琴, 我以箫合之……”   “我带你去见皇上。”未待他说完李成忱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琯夷取了一套小松子的衣服给他换上往灵徽宫的方向而行,宫中缟素死气沉沉,琯夷不解的小声道:“皇上恐会治罪。”   “有些事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依旧不太明白也没有继续追问, 据闻成王萧祁风流倜傥慈悲为怀, 长垅政变后与萧赭背道而驰性情大变,仗势欺人暴虐凶残,乾坤西陵暗杀她看到的是他的阴沉狠毒, 但今天她似乎看到了他曾经俊逸多情的影子。   灵徽宫白烛长燃,竟无一个宫人,黑漆描金棺木摆放在正殿之中还未移灵,萧赭身穿月白龙袍坐在一旁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把古琴,“朕知道你会来得。”   “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萧赭放下手中的古琴淡淡道:“已入殓封棺。”   萧祁死死盯着灵牌棺木掀袍跪在了地上,“我求你。”   他一直性情孤傲,从不肯轻易低头,犹记得他第一次求他是不让泠徽入宫为妃,第二次求他是要见她最后一面,在这世上能让他低头的唯泠徽一人而已。   李成忱把手中的白玉箫递给他道:“衍书。”   萧祁接过玉箫粲然一笑,置放在唇边吹奏起当日梅林初遇的曲子。   琯夷听着听着感觉有几分熟悉,心下讶异,这不是贵妃娘娘每每弹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的曲子么?   欢快婉转的曲子透着数不尽的苍凉与哀伤,最后一个音节入风而化,他泪眼婆娑道:“泠徽,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完整的把红梅落雪吹给你听。”   萧赭苦笑道:“造化弄人。”   萧祁跪在他面前不停的磕头,“二哥,你让我带她走好不好这个皇宫困住了她一辈子,死后你便放她自由好不好你不是要追查魔音谷的下落吗?我可以帮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衍书,泠徽与司马旌是因为这首曲子定的情。”   白玉箫跌在地上摔的粉碎,他双唇颤抖,“不可能,这是我为她谱的曲子。”   李成忱无奈道:“衍书,你还不明白吗?她初始倾心的是当日云嵇山与她合奏之人,阴差阳错,她一直以为是司马旌,才与他相知相爱。”   琯夷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贵妃娘娘等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其实从一开始便是痴心错付,若当年她嫁与成王,是不是也是琴瑟和鸣终此一生,她不必过得如此苦,萧祁也不会走到如今这种境地。   萧祁跪在大殿中笑得神志癫狂,发疯一般抱住棺木轻轻的摩挲,“泠徽,我带你走,今生来世下下辈子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李成忱抱拳跪在地上,“求皇上成全。”   萧赭呆立良久终摆了摆手,“走吧!”   他走到萧祁身旁道:“衍书,我带你去见她。”   ……   琯夷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透,李成忱合衣躺在她的旁边睡得正沉。   担心他睡得不舒服,她撑起身子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大手包裹住她的手背轻轻一带,她身形不稳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成忱,你醒了?”   “嗯。”   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真好,醒来就可以看到你。”   “会不会不舒服?”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睁开眼睛问道。   琯夷摇了摇头,“你似乎并不赞成贵妃娘娘与司马旌合葬?”   “当年贵妃娘娘与司马旌、萧祁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此番两人同时故去司马府与魏府如此大张旗鼓的举行冥婚必会让人怀疑,大作文章,于公皇上筹谋两年之久削弱文府之势绝不能因此功亏一篑,于私衍书与我生死之交,我信他才是贵妃娘娘最好的归属。   如此了了所有人的心结不好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成忱所言非虚,如此确实一举三得,萧祁痴心一片得偿所愿,萧赭与萧祁冰释前嫌,司马旌与魏泠徽的纠葛至此一刀两断。   “朝堂变动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成忱轻轻拍了拍她,温柔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只要你安然无事,你信我会平安回来的。”   “好,我信你。”   琯夷趴在他胸口上用食指点了点他的下巴,“我饿了。”   “为夫去给你做饭?”她忙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上次下厨差点把厨房给烧了,太浪费钱了!“如此辛苦娘子了。”   琯夷做好饭菜一一端上桌子的时候,初一、初三神色肃冷的向李成忱回禀着什么,“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俩留下一块吃。”   “谢谢夫人。”初三翘着二郎腿叹了一口气,“贵妃娘娘最终还是入了萧氏祖坟。”   “萧祈要娶她?”   初三想到萧祈抱着魏泠徽的尸体温柔深情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王爷遇到贵妃娘娘的事情向来没有什么理智,当真是为爱成痴,为爱成魔。”   初一道:“老大,王爷临阵倒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有自保能力。”李成忱剥着瓷盘中的核桃,“此次他必定倾尽全力帮助皇上。”   初三感觉这样很不地道,怎么说魏泠徽、萧祈和老大关系都还不错,一个已经死的很可怜了,另一个差不多也是半疯癫的状态,还要被老大如此算计着为江山社稷铺路,委实过分了点,可他瞥了李成忱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把话又咽到了肚子里。   桌子上的菜都是素菜,难得琯夷做得清淡爽口,她舀了一勺米粥随口道:“要不要让初二也来用膳?”   初三夹了一筷子清炒笋片含糊不清道:“某人自诩隐藏追踪天下无敌,如今连不会武功的夫人都发现你了,羞羞羞。”   只听“啪”的一声,初三揉着手腕把竹筷甩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有本事你下来和我打一架,暗算偷袭算什么本事。”   另一枚石子毫无征兆的打中了他的脚腕,初三一个不妨整个人倒在了初一的身上,初一嫌弃的把他推到一边,“多嘴。”   “我去给你再拿一双筷子。”   李成忱牵住琯夷的手腕柔声道:“娘子,为夫给你夹菜。”   初三悻悻然,“哪敢劳烦夫人,我自己去拿,自己去拿。”   用过晚膳初一、初三在李成忱的目光注视下乖乖的跑去厨房刷碗,连日变故频生两个人安静待在一起好好说话的时间反而变得很少。   他坐在板凳上帮她洗脚,温热的水缓解了不少疲乏,琯夷眼珠一转,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可以去昭阳宫继续当值了,于是试探性的问道:“成忱,我再给你做几件单袍吧!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我说的话你又忘了?”她嘴巴一扁泪眼汪汪,李成忱头也未抬的补充道:“哭也没用。”   琯夷挤了挤眼泪硬是没有挤出来抽泣道:“给你做衣服你还训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习以为常的去倒洗脚水,她摸了摸下巴,果然经常哭对他来说便没有什么效果了,他知道她在假哭,听到关门声响她连忙正襟危坐沾了一点唾沫往眼角抹了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伤心一点,这段时间与其说是他在伺候她,不如说是他在管束她,这个不许动那个不许做,若有违背绝对冷冰冰一整天不言不语,他本来就话少,闷都闷死了。   “好了,别哭了。”   你说不哭就不哭啊,偏不!“你以后不管我了?”   “原则性问题,绝无商量的余地。”   “崔医女说已经没事了。”   “那也不行。”   琯夷扯了扯他的衣袖妥协道:“好,那你给我笑一个我就不哭了。”   李成忱抵着她的额头对她笑了笑,她抿唇也笑了,“真好看。”   “等手完全痊愈了再给我做衣服,不许耍脾气了。”   “嗯。”   他端过来剥好的核桃仁递给她,“补补脑子,长长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事件都是连贯统一有伏笔的,偶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大家可以回头看一看。   ☆、第五十六章   朝堂暗潮涌动, 后宫平静无波, 强烈的反差反倒让人忐忑不安, 李成忱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几案上堆积的密件越来越多, 琯夷望着连日下了几天的大雨坐立难安, 右眼皮突突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萧玦走路还不太稳当, 萧珞牵着他站在廊下用小瓷碗接雨滴,一把素白的油纸伞入目, 小松子沿着九曲石桥快步走到长廊下收了伞, 靛蓝长袍湿了大半, “参见惠妃娘娘。”   秦曦箬歪在软塌上看竹简闻言道:“前朝出事了?”   “文嵩先发制人, 江坤在旁帮衬,百官发难, 皇上被迫免了司徒啸天、魏成慎、王说等人的职。”   每月初一是各州知州轮流入朝听政的日子, 文嵩门生众多,竟在此时联络江坤笼络朝堂半数官员, 公然与萧赭作对,简直是无法无天。   “皇上昨晚才下了公审文嵩的圣旨。”   小松子看了琯夷一眼,面色十分难看,“朝堂局势已明, 然时机未到呈堂证供的证据还未完全准备妥当, 未免打草惊蛇,公公顶了假传圣旨的罪名。”   青瓷盘从琯夷手中滑落摔得粉碎,假传圣旨?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还是出了差错,秦曦箬道:“琯夷,你信皇上,李总管与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不会弃他与不顾,眼下只是权宜之计,暂时消除文嵩的戒备之心。”   “我……我信……”她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平静的问道:“最迟几日?”   小松子道:“三日,待成王回转,勾结魔音谷,谋害先帝的罪名是免不了的,不过京都目前都在文嵩、江坤掌控范围之内,皇上口谕,无昭不可外出。”   文嵩权倾朝野,即便筹备这么长时间谁也没有把握一击必中,秦曦箬想安琯夷的心亦是在安自己的心,哥哥被免职针对的就是司徒府手握的兵权,萧赭兵行险着,为何她便没由来的信他呢?   萧珞不知何时跑了进来,乌黑的眼睛似寒潭般清亮幽深,一本正经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所有人都清楚,李成忱作为萧赭身边的亲随顶替假传圣旨的罪名入了天牢,落在文嵩等人手中是何下场,他身上有太多关于萧赭的秘密,文嵩自然不可能让他轻易去死,可在这个世上死从来都是最容易的解脱。   至戌时,雨势渐小,宫中戒备森严更甚往日,琯夷撑着油纸伞去了天牢,守门的士兵淡瞥了她一眼,“朝廷重犯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她赔笑着从荷包中拿出几颗金豆子塞入那人手中,“大哥,我看一眼就走,就一眼。”   那人收了金豆子顺势摸了一把她的手背,“不过一个下贱的太监,妹妹何必如此破费,跟着哥哥保准让你欲'仙欲'死。”   琯夷挣脱他的手不妨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雨水淋的她睁不开眼睛,她本不就是什么聪明人,关心则乱,一整天恍恍惚惚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把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方,江起云俯身把她搀扶了起来,“上次还知求助与我,现在怎么把我忘了?”   “你可以帮我吗?”   江起云身穿黑色长袍,宽衣窄袖,整个人似乎要融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偏偏撑着一把胭脂红的油纸伞,透着几分阴冷的森然,时至今日,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之人与初见时温暖洒脱的江起云联系在一起。   “找死!”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便赐死了守门的侍卫,鲜血溅了一地,琯夷瞳孔收缩怔怔然抬头望向他。   “吓到你了?”江起云轻搂住她的肩膀道:“是我疏忽了。”   “起云,你能让我见成忱一面吗?”   他笑,“你这是在求我吗?”   琯夷不着痕迹的与他隔出一段距离,“我知你没有帮我的理由,念及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相识一场?”他抚弄着她额前被雨水浸湿的乌发嘲道,“琯琯,你求人似乎很没有诚意,你莫忘了,你越是喜欢他我越是同他势同水火。”   谁信?她可没有自作多情到自己在他心中可以占据这么大的地位,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江起云既然敢杀严嵩布置的士兵说明他并没有与他沆瀣一气,随行禁卫军远远超出巡逻的人数,这个时辰来天牢是想替换文嵩布置的眼线?那末她求他确实还是有希望的。   琯夷跪在他面前,眼泪夺眶而出,“起云,我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勿论是生是死,我不会让你为难。”   “你就是这样求我的?”江起云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蹲在地上与她平视,指尖抹了抹她腮边的一滴眼泪放在唇边舔了舔,似笑非笑道,“好,我让你去见他,不过你得乖乖听我的。”   “好。”   江起云掏出一枚金牌晃了晃,士兵不敢阻拦放了行,甬道幽深狭窄,阴潮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不用。”   “或许你更愿意让更多男人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   夏日衫薄,她浑身湿透,单薄的宫衣裹在身上曲线毕露,脸颊微微红了红,把黑色外袍披在了身上,“谢谢。”   一盆盐水兜头泼下,李成忱颤巍巍的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面前站着数道人影,略微动了动,手腕处刺骨的疼,内力全失,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形同废人。   “醒了?”   他冷冷瞥了他一眼扭头看着墙上各式各样的刑具,一只苍老干枯的手钳制住了他的下巴,“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会落在我的手中?”   乌发犹自往下滴着盐水,苍白的面容在烛光的映衬下有种诡异的绝美,文嵩眼底青黑,双目浑浊,摩挲着他的下巴,“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就放了你呢?”   “是吗?”他丹凤眼上扬,“你想让我如何求你呢?”   文嵩手指下滑至他的脖颈,贪恋的抚摸,“这样好的容貌,当真是可惜了,你把我伺候好了我就放了你,当初为了萧赭能顺利登基,你不是亲自去了一趟陇西郡王府,老夫可比那个老匹夫会怜香惜玉。”   李成忱蹙了蹙眉,垂眸一言不发,他的两只胳膊被粗重的铁链吊了起来,铁钩深深嵌入血肉痛到毫无知觉,天牢,软筋散,重兵把守,他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   文嵩似乎很不满意他的态度,面色阴沉站了起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区区一个太监,你给我装什么清高,在宫里不知道伺候过多少主子,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安阳侯府的世子?”   他身体一僵,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冷笑道:“我一卑贱之身,污秽不堪,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   “那个小宫女你在乎不在乎呢?”   李成忱眸子中泛起冷冽的杀意,手指艰难的抖动铁链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文嵩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极品欢宜香,怎么样?世间逍遥,欲'仙欲'死不过如此吧。”   “卑鄙!”   “你还会生气呢?她跟着你这么久怕是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吧?老夫是成全一番好事。”文嵩瞥了他一眼,声音陡然阴冷了下来,“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我就是要你看看她是如何淫'荡无耻受尽这世上最卑贱之人的凌'辱,这就是得罪我的人的下场。”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铁链哗啦啦作响,因着他剧烈的挣扎,手腕处缓缓往下渗着鲜血,他双目血红,怨毒阴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文嵩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脸颊,“伤心了?心疼了?不急,还有呢?来,美人,看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厚重的十字架钉满密密麻麻的银针,横向处有一个个的孔洞,铁链盘绕,“你若不听话,一会我就送你去那边,万针入体,啧啧,用钉子一点一点把你嵌在上面,晚点我让那个小宫女来陪陪你好不好?或许她更合适待在那里。”   铁链摇摇晃晃,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铁钩往下落到他的身上,此刻他就像一个无痛无觉的疯子,横冲直撞毫无章法,“你敢碰她一根头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文嵩似是感觉十分可笑,“短短两年,你终于有了软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乖乖都招了跟了我,也免去这些皮肉之苦,不至于让我费心去对付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琯夷用尽所有理智强忍住冲出去的冲动,她是他的软肋,她会拖累他,知他清傲孤冷,才会丧心病狂的用如此卑鄙肮脏的手段去侮辱他,天下民生竟然被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全盘操控?   江起云唯恐她伤到自己让她咬住自己的手背,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的眼睛中看到滔天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宫斗朝斗是不可避免的情节,环环相扣,同时进行的,其实你们倒回去看看也没有占据太多章,清理完所有障碍就走日常啦!   ☆、第五十七章   血腥气充斥了整个口腔她方回过神来, 颤抖的抓住江起云的手, “抱歉。”   齿痕很深, 鲜血淋漓,他无所谓的用帕子拭了拭, “就那么爱他?”   琯夷嘴唇青紫, 面色苍白, 淡淡讽道:“你这样轻易的答应把我带进来,不就是想让我看他被人折辱吗?”   两人距离极近, 呼吸可闻,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通透清明, 短短半年他不再是他初始时懵懂无知的小丫头, 反讥道:“我让你看看他那些腐朽肮脏阴暗的过去不好么?”   她浅浅一笑,“如此多谢, 他以前受了太多的苦以后我更要好好爱他。”   “你以为他还有命活着出去?”   “他死了我替他入殓收尸, 生死相随。”   她像再说极为平常的话,情绪慢慢平复只是望向牢房的黑眸盈满水光, 理智让她止步不前,纵然他伤痕累累,她也不能羊入虎口,成为文嵩插在他心口的利刃。   江起云微怔, 神色黯然, “有时我挺羡慕他。”   牢房里站了不少文嵩的亲信,江起云扬了扬眉,“文相, 滥用私刑?”   “你怎么来了?”   “你别忘了眼下宫中的禁卫军可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说我怎么来了?”他打了一个响指,甲胄声响,入内一队侍卫,“请吧,本公子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一问李成忱。”   文嵩怒道:“江起云,你放肆!”   “朝堂之上公然威胁皇上,天牢之中擅自伪造佐证,我可不敢和你相提并论。”他上前走了几步,戏谑道,“我爹都说我是逆子,我若循规蹈矩岂不是让他很失望?谁让他生出一个斯文败类。”   司徒啸天官职被罢免,眼下朝中江府独大,不宜冲突,文嵩在此耗了整整大半日自知从李成忱口中问不出什么东西,轻蔑的瞥了一眼李成忱,“明日早朝老夫便启奏皇上,朝廷重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天牢防守的人几乎全被江起云的人替代,文嵩一路行来气的吹胡子瞪眼,江起云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铁链,琯夷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眼睁睁看着铁钩自手腕处张开,鲜血沿着他苍白的肌肤蔓延,触目惊心。   李成忱抬眸看到琯夷微怔之后面色倏而变得十分难看,冷冷瞪了一眼江起云,他掏出一颗黑色药丸塞入他的口中,“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李成忱道:“不会。”   江起云自琯夷身旁走过丢在地上一瓶伤药道:“一刻钟。”   软筋散的效用渐渐退去,他动了动双手,伤口虽深但并未伤及要害,琯夷跪坐在地上帮他上药止血,哭得太久声音有些嘶哑,哽咽道:“疼吗?”   他低垂着头,迟疑道:“你……你都听到了?”   “嗯。”   李成忱缓缓闭上了眼睛,胸腔微有起伏,别过头道:“琯儿,你会不会感觉我很脏?不仅身有残缺,而且污秽不堪,内心阴冷薄情,连我自己都嫌弃。”   温热的唇印在了他的下颌处,他身体一僵,黑眸蒙上一层氤氲与她四目相对,琯夷身子前倾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细碎的吻沿着他的脖子往下,在心口处流连,他的手颤巍巍的抬起搂在了她的腰上,“琯儿……”   话甫一出口,她仰头含住了他的薄唇,舔舐吮吸,毫无技巧的挑逗让他的呼吸略显急促,唇舌纠缠之际他摸着她湿透的衣裙寻回了理智,她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问道:“你还感觉脏吗?”   水汪汪宛若小鹿一般无辜的大眼睛认真的望着他,没有嫌弃只有心疼与难过,他害怕在她眼中看到鄙夷,看到不屑,看到厌恶,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眼睁睁看着她毫不犹豫的离他而去,可他的傻丫头太傻了,别人弃如敝履的东西她如珍似宝的捧着,甘之如饴。   温热的眼泪抑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流了下来,她吻掉两滴眼泪唯恐他会多想,笑道:“我家相公是美人,觊觎之人太多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李成忱紧紧把她揽入怀中,“外面雨下这么大,怎么不知道拿把伞?牢内阴冷潮湿,着了风寒便不好了。”   “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他只抱着她不说话,琯夷蓦然想到什么起身时头顶磕到了他的下巴,她手忙脚乱的帮他揉了揉,察看他手腕上的伤势,动作之间鲜血已把些许白药冲了下去,真是笨,怎么把最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还有伤在身,“我给忘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头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呼气吹了吹,李成忱好笑的看着她,不言不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害怕死,他不放心把她交到任何人的手中,有她在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成忱,上次在昭阳宫我躺在石阶上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告诉自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不甘心,你看,我等到了。   身为奴才要时时为主子安危利益考量,我不会责怪你的任何决定,那是我们应尽的本分,但是你答应我即便为了我不到最后一刻你绝对不能放弃好不好?”   李成忱道:“好。”   她知道他天纵奇才无所不能,她相信萧赭,更相信他,可看到他这幅模样她还是会很心疼,很想哭,揉了揉鼻子扯了扯他的袖口道:“等你出去了带我出宫去玩好不好?”   “好。”李成忱轻笑,嘱咐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一定记得回去用热水泡泡澡,让小松子给你煮碗姜汤发发汗,我在宫外给你带的花生酥糖放在了书案上,雨夜天凉,不能再踢被子了。”   “嗯嗯。”她不住的点头,扯着她的衣袖就是不愿撒手,撒娇般的摇了摇。   “乖,我答应你一定早点回去陪你。”   “嗯嗯。”   “记得同他们要一把油纸伞。”   “嗯嗯。”   琯夷不情不愿的起身,生怕自己会反悔扭过头,快步走了出去,李成忱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苦笑道:“琯儿,我李成忱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   她没有开口问任何人讨要油纸伞,顶风冒雨回到了小院,一道身影站在廊下来回跺着步子,隔着雨幕重重似乎是看到了她,撑伞走了过来,“琯夷姑姑,你终于回来了。”   萧璟拉着她的胳膊走到房内,小松子被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琯夷,你……你……你去哪里了?”   “天牢。”   “那你见到公公了?”   琯夷默然点了点头,小松子讶然道:“公公他还好吗?”   萧璟取了干帕子把她按在凳子上帮她擦头发,不妨她微微靠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小松子心下一个咯噔,焦急道:“小姑奶奶,你别光顾着哭啊,到底怎么样了?”   萧璟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厉声对他道:“闭嘴!”   她抽泣道:“他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小松子,你去煮碗姜汤。”   小松子应了声是忧心忡忡的走了出去,萧璟轻声道:“琯夷姑姑,你若也病了李总管岂不是更担心。”   “我怕他难过刚刚一直不敢在他面前哭。你让我哭一会,一会就好。”   果真如她所言,她一会自己就慢慢平复了下来,走到屏风之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裙,用手指顺了顺半干的乌发,“太子殿下,我刚刚是不是很丢人?”   “反正你一直都挺丢人的,我已经习惯了。”萧璟递给她一杯热茶道,“你还好吗?”   “太子殿下,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日君明臣贤,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再无战事?”   萧璟郑重其事道:“会的!”   小松子端来一碗姜汤,她咕嘟咕嘟两口喝下,“我还是回昭阳宫当值吧!三皇子怕打雷,这几晚总是睡不安稳。”   萧璟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这么晚了,让小松子送你回宸元殿歇息。”   “我睡不着。”   “小孩子心事不要那么重。”   萧璟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保护父皇,可以保护弟弟,可以保护你们了!”   琯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太子殿下长大了。”   这一晚无人可以安然入眠,萧璟、秦曦箬、琯夷、留夷抄写了一晚上的佛经,至清晨天气放晴,雨水顺着琉璃瓦打在玉兰花树上的枝叶上泠泠作响。   萧璟察觉到秦曦箬动作啥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忙扯了两个软垫让她靠着,伸手抬起她的腿让她伸直,轻轻捶捏着她的膝盖,琯夷连忙俯身道:“太子殿下,我来吧!”   秦曦箬会心一笑,这孩子心细如尘,老成持重又不失少年活气,在这深宫之中实属难得,昭阳宫掌案太监冬青面露喜色的走进来行了一个礼,“禀惠妃娘娘,文嵩、江坤被处以挫骨扬灰之刑,早朝斩杀罢免了数十官员,他们提前赶回来了,出其不意杀了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有的小天使会看到重复章节的问题,本文订阅率低于百分之七十会随机显示防盗章,48小时之后可看到新章。   ☆、第五十八章   秦曦箬眼角漾起一抹喜色, 略一思忖道:“只是两人获罪?文府、江府未受牵连?”   冬青道:“奴才并不知朝上具体情形。”   她看了一眼愣神的琯夷笑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回去看看吧!”   琯夷欣喜的起身施了一礼, “奴婢谢过娘娘。”   回到院子推开门,李成忱乌发松散, 仅着白色中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手腕上缠了白色纱布显然太医已经来过, 她快步走了过去,伸手便去扒他的衣服。   他睁开眼睛微微有些愕然, “琯儿?”   琯夷解开衣带不由分说直接把他的上衣脱了下来, 露出白皙的胸膛,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快让我看看。”   小松子端着熬好的汤药进门, 不期然撞上眼前这样一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像女土匪欺负调戏良家美男子, 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想做什么?公公还病着呢!”   脊背胸膛之上新伤旧痕纵横交错, 好在都是皮外伤并不太严重,她舒了一口气, 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披在他的身上护在身后对小松子喝道:“看什么看!闺房之乐懂不懂?转过头去!”   李成忱轻咳了两声,耳根微微红了,“我自己来。”   “你受伤了,不太方便。”琯夷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有多粗鲁, 解释道,“我刚刚是迫不及待……不……是关心则乱。”   “你别乱摸。”他轻按住她伸向他腰腹处的手道。   琯夷无辜的收回了手,“我没乱摸, 我就是看看伤口。”   小松子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好心好意来送药,都当他是空气不存在的吗?   琯夷接过汤药对着他摆了摆手笑道:“我来就好,你帮我拿一碟甜枣。”   “又不是你吃药?”   “那也不行。”   连日阴霾散去,小松子心情亦是不错,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她舀了一勺汤药喂至他的唇边,他淡淡一笑张口喝了下去,李成忱向来温文尔雅,琯夷见他喝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反而十分开心,怀疑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苦啊!从舌尖苦到了心窝,比她喝的药苦十倍,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李成忱皱眉道:“药怎么能乱吃。”   “怎么能这么苦?”   “良药苦口。”   她赶忙起身把他放到书案上的花生酥糖拿了过来,他不喜甜食,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道:“你吃吧。”   琯夷囫囵吃了两口眼睛晶亮,“这个好好吃。”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惠妃娘娘让我回来的,冬青禀了早朝之事。”她又拿了一块花生酥糖边吃边问,“为何文府、江府无事?”   “大势已去,根基犹在,与两府牵系之人过多,还需一个空架子凝心,待官吏整顿之后再做打算,若非文齐,江起云早已反叛,弃暗投明,事情也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琯夷诧道:“起云他……”   “闵舟之行,他已对皇上开诚布公。”李成忱停顿了一下方道,“他野心勃勃,要的从来不是江府庇佑,而是江府依仗与他。”   自回宫始,后宫前朝诸事接踵而来折磨的她筋疲力尽,今绝处逢生并不欲多谈,戏谑道:“你为何特意向我提起他呢?”   “我没有吃醋。”   琯夷怀疑自己听错了,有这么欲盖弥彰的么?他竟然吃醋了?为着一个江起云家里长年累月都不需要买醋了,抿唇低头窃喜。   他半歪在床榻上精神不济的模样她不知为何竟然看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看看什么叫做文雅?什么叫做美人?这便是了,生个病也这么好看她简直无地自容了。   “你长成这样还要去吃别人的醋?”   “谁说我吃醋了。”   病者为大,琯夷私以为难得清明睿智的相公偶尔孩子气了一回,很是稀奇,应该顺顺毛,“好好好,我吃醋,我吃醋。”   “吃什么醋啊!应该吃鸡!”初三不知从哪里拎回来一只老母鸡,大大咧咧便闯了进来,正好撞到送甜枣的小松子,毫不客气的伸手抓了一大把,“呀,这甜枣不错。”   琯夷道:“我的!”   母鸡扑棱了几下翅膀落了一地鸡毛,初三嫌弃的往前凑了凑,“给你!”   她端过剩下的甜枣放在小几上,掐腰对着他道:“你去把鸡杀了?”   “我?”初三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让我去杀一只鸡?”   李成忱淡淡吐出一个字,“去!”   初三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去院子里杀鸡,初一整理着书案上的密信一一拆开对着李成忱回禀,琯夷自知朝堂初定自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什么!老大就这样被她推到了?”   初三、小松子蹲在长廊下守着奄奄一息的母鸡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母鸡伸长脖子扑棱了一下翅膀,初三头也未抬手起刀落又是一刀,硬是把鸡头剁了下来,大呼小叫道:“什么!她竟然扒老大的衣服?”   “你小声点。”小松子扒拉了几下母鸡,“我去烧热水,褪鸡毛。”   “说完再去。”抬眸便看到倚在疏窗之下巧笑嫣然的琯夷,初三竖起一个大拇指赔笑道,“姑奶奶,你厉害。”   “我去给你们做红豆糯米汤圆。”   未行几步便听到初三唉声叹气道:“这样的好戏怎么就没有被我碰上!”   酉时三刻左右,江蓠、禄海一同前来看望李成忱,琯夷正在小厨房做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江蓠,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鱼好不好?”   江蓠转了个弯去了小厨房,她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在处理一条鲤鱼,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鸡汤?”   “炖了一个下午了,给成忱补补身子。”她指使江蓠把切好的木薯放入砂锅中,俯身添了柴火道,“这里油烟大,又热,你不要待在这里了,还差一个鱼,菜就齐了。”   江蓠拿出一个青花素瓷大碗把砂锅里的鸡盛了出来,用小碗盛了鸡汤,剩下的继续用小火煨着,用木托盘端着去了堂屋。   初三初见江蓠简直两眼放光,整了整衣衫拱手一揖,“在下有礼了,不知姑娘芳名?”   “江蓠。”   初三摸了摸下巴往初一身旁挪了挪,用口型说了一句话,初一嗤之以鼻的回了一句,他眉开眼笑走过去帮江蓠摆碗筷,“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清新脱俗,好名字。”   江蓠颔首一笑以示应答,初三眼角余光落在梳妆台上一朵别致的绢花上,眼珠转了换,于是自认为风流倜傥的拿着一朵花在江蓠面前不停的晃悠,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酸诗。   琯夷端着糖醋鱼放在圆桌正中央疑惑道:“你拿着江蓠送我的绢花做什么?”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得就是初三这种人,“江蓠姑娘不仅蕙质兰心而且还心灵手巧,这花做得和真的牡丹似得。”   琯夷、江蓠但笑不语,众人一一落座,初一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初三扶额道:“那是蔷薇。”   “都是花,有区别吗?”   初一道:“别说你认识我。”   琯夷不停的往李成忱的盘子中夹菜,而且都是他平常不喜欢吃的肉食,初三眼瞅着鸡腿,酱肘子,虾仁都被夹了过去道:“你就别为难老大了,我勉为其难的笑纳了。”   初一夹了一筷子青菜丢到他盘子中,“就你话多。”   李成忱淡淡瞥了他一眼,初三赶紧闭了嘴,乖乖的埋头扒饭。   李成忱把鸡腿夹到她盘中道:“你吃吧!我还不饿。”   “那怎么行,我看着你吃,必须吃!”琯夷旁若无人的夹着鸡腿放到他唇边,“乖,张嘴。”   他只得无奈妥协,初三想看又不敢看,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小松子启了一坛梨花白,帮所有人一一斟了酒,他知她酒量不好,叮嘱道:“你喝一杯就可。”   “好。”   琯夷满口答应,然后……然后李成忱高估了她的酒量,上好的梨花白酒性烈,一杯酒下肚她就已然飘飘忽忽,脸颊绯红,先是拉着江蓠对着初三道:“我家江蓠是订过亲的,是表哥的人。”   然后抱着李成忱的胳膊死皮赖脸的蹭来蹭去,“这是我的,我的!谁都不能和我抢!”   禄海撇撇嘴,“这也太没有酒品了。”   她黏在他身上扒来扒去,原本整整齐齐的衣袍被她扒拉得松松散散,李成忱捉住她的手温言道:“都是你的,不要闹了。”   初三喝在口里的鸡汤差点喷了出来,在琯夷面前老大简直对她毫无底线,都这样了还能忍?   她揉了揉眼睛目光望向初三,他下意识的双手环胸,“你……你想做什么?”   琯夷俯身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委屈的指着初三对李成忱道:“他抢我的钱。”   “我什么时候抢你的钱了?”   她扯着李成忱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控诉,“他就是抢我的钱了。”   “老大,我发誓我没有。”   琯夷蹲下抬起他的脚,从地上捡起一个铜板擦了擦,“你还抵赖?”   小松子以手掩面,一文钱?也太丢人了。   李成忱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五十九章   琯夷把一文钱小心翼翼的放入荷包中喃喃道:“给成忱买烧饼吃。”   李成忱眼疾手快的夺过她又往唇边送的酒杯, “不能喝了。”   她醉眼迷离的看着他, 眼泪一鼓便落了下来, 他不由分说的把酒杯放到桌子上道:“哭也没用。”   初三嚼着口中的饭菜忍不住笑了出来,小松子心道:“又来这招?”   她忽然拉着旁边江蓠的手哇哇大哭, 江蓠掏出手帕帮她擦眼泪问道:“怎么了?”   “你要嫁人了, 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我没有要嫁人。”   琯夷平常耍赖就无人能敌, 更遑论现在脑子不太清楚,闻听江蓠之言反而哭得更凶了, 江蓠无奈道:“好, 我要嫁人了。”   “是表哥吗?”   “嗯。”   “表哥长得好看。”她弯眼笑笑伸手揉了揉李成忱的脸颊, “不过我家相公是美人, 更好看。”   江蓠以帕掩口笑个不停,初三一口鸡汤差点喷了出来, 李成忱素来疏冷端正, 不苟言笑,何曾见过他被人如此调戏的模样, 小松子、禄海、初一识相的装作没有看见,若无其事的夹菜吃饭。   江蓠道:“琯夷,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觉好不好?”   “我没喝醉, 你看, 我还能跳舞呢。”她摇摇晃晃起身便要去跳舞。   李成忱微扶着她站好,“慢点。”   初三看她蹦蹦跳跳东倒西歪玩的欢快,室内铺了厚厚一层地毯, 虽已入夏还未来得及替换,是以摔在地上并不疼,扶额道:“老大,你也不管管她?”   小松子深以为然,“以后可不能让她喝酒了,简直无法无天。”   李成忱手腕受伤夹菜不太方便,江蓠把几样清淡的菜式换到他面前,“李总管,她若闹起来没完没了,你最好劝她去睡觉比较好。”   犹记得去年禄海偷偷带了一瓶米酒,三人藏了一包花生米悄悄下菜小酌,然后琯夷喝醉差点没有把浣衣坊掀了,把值夜的侍卫都给招来了。   李成忱头也未抬喝着鸡汤道:“由着她吧,无妨。”   琯夷翘着兰花指走到小松子面前道:“你不是说我有贼心没贼胆,不敢推到我家相公吗?你今儿好好看看,我很厉害的,才不怕他。”   小松子顿感一道焦雷劈过,心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什么话都说,这会要人命的好不好?   李成忱夹菜的动作一顿淡淡瞥了他一眼,初三幸灾乐祸道:“你好厉害啊,如此拭目以待哦!”   江蓠识趣道:“李总管,时辰不早了,先行告辞。”   禄海自知琯夷醉酒之后无德无形,加之他向来惧怕李成忱,亦起身告辞。   初一道:“我与初三去送信。”   “要去你去,我还没有吃饱呢。”初三啃着一个鸡腿抱着酒壶就是不撒手,一枚石子弹在了他的胳膊肘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怪叫,“初二,你什么时候和他狼狈为奸了?”   无人应答,初一趁他不妨拎着他的后领直接把他提了出去,低声道:“不要命就继续待着,我不拦着。”   “老大,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琯夷软软靠在李成忱身上,含糊不清嘟囔着说着什么,他用瓷勺装了鱼肉米饭喂到她唇边,“你还未吃东西,饿了吗?”   她闭着眼睛遁着本能张口便含住了勺子,他往外抽了抽没有抽出来,哑然失笑,手指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松口,磕到牙。”   “还要。”   他耐心细致的喂了她小半碗饭,一碗鸡汤,小松子无语问苍天,小姑奶奶,你生病受伤时公公要喂你吃饭,现在公公生病受伤了还要喂你吃饭,你究竟有没有一点良心不安呢?   “公公,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撤了吧,我不饿。”   “是。”小松子收拾完桌案上的碗碟摇头无奈的关上了房门。   李成忱半搂着她扶到了床榻上,手腕上隐有淡淡的血迹渗了出来,有些疼痛,正欲重新清理包扎,琯夷蓦然从身后环住了他,“怎么了?”   “我要推倒你,不能走。”   “又说傻话。”   她跪在床榻上,埋在他脖颈间,小手自前襟处灵巧的探了进去,他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侧目望着她漆黑点墨的眸子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回答好不好?”   “嗯。”   “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她咬了咬他的耳朵,若有似无的舔了舔,“相公啊,这还问。”   他轻叹了一口气用手臂把她箍在怀中试图让她消停一会,“琯儿,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有相公在就好。”她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李成忱力道一松,顺势便被她推到了床上,发带脱落,乌发铺了一枕,被她扯开的前襟松松开着,露出清瘦的锁骨,“你……你不许动,我也要问你。”   “洗耳恭听。”   她双腿跨坐在他的腰上,脑中迷迷糊糊想着那些风流公子都是怎么调戏美人的?对!先抓住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反抗,然后扒衣服,最后直接扑上去。   琯夷摸索到他的双手费力的抓住举到了他头顶上方,奈何她的手太小委实不能制衡住他两只手的手腕,李成忱好笑的看着她摆弄来摆弄去,“我不动。”   “相公,你说你爱我。”   合着问都不问,直接命令了?   他温柔含笑道:“我爱你。”   她脸颊绯红,笑起来似初绽的桃花,低头想了想,扒拉着他腰间的衣带,“你说你想要我。”   “好。”   她眨了眨眼睛,俯身吻住了他的锁骨,舔舐亲吻往上不知餍足的吮吻着他的薄唇,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间格外让人安心,唇齿交融之间,身体愈发炙热难耐,气息也开始紊乱。   他揽住她的纤腰往里翻转反客为主,手指沿着她的脊背下滑,她口中溢出细碎的嘤咛,身体微躬贴合着他更近了一些,一股异样的感觉让她心头空虚难耐,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臂,“难受……”   “为夫也难受,你惹火上身是不是应该帮我纾解纾解?”   “嗯……”   小手顺着他的牵引在他身上触摸流连,吻沿着眉心往下一一落下,往下,往下……   ……   清晨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她抬了抬眼皮,幔帐低垂,朦朦胧胧的阳光透过缝隙射了进来,脸颊蹭了蹭微凉的肌肤,灵台一阵清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以一种不雅的姿势趴在了李成忱的身上。   他上身未着衣衫,中衣不知被谁团成一团丢在了床角,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吻痕,手腕上的纱布松松挂着,隐有干涸的血迹,她……她昨晚到底都做了什么?!   貌似是喝醉了,完了完了,她一喝醉就有些不受控制,丢人就算了,怎么……怎么会这么不知分寸,不对不对,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不对不对,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成忱生病受伤需要人照顾她竟然还这么对他,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小心翼翼的起身却被一只手揽在了怀中,她赶忙赔笑,“相公,你醒了?”   “嗯。”   “昨晚……昨晚我有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绕着她垂在他胸口的一缕乌发挑眉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你说你要推倒我,言出必行。”   她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竟然这么厉害!平常有贼心没贼胆的事情竟然都做了?我天,太……太不可思议了,蹙眉想了想,某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一闪而过,心里窃笑,嘴上却道:“我哪敢。”   “你说你想要我。”   什……什么!她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红着脸低声道:“我没有。”   李成忱瞥了她一眼,她立马心虚的垂下头,“我……我有。”   他低笑,“要不要为夫把昨晚之事重复一遍给娘子看看?”   “不用不用!”面对他身上铁证如山的证据,她承认她把他给……心怀愧疚道,“我会负责的。”   “又说傻话。”   夫妻之间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本是伦常,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谈不上什么负责不负责的,为何每次面对他脑子似乎便不太灵光,歉疚的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光着脚丫去找伤药,昨天成忱才出狱啊!她做得都叫做什么事啊!酒后乱性,所言非虚。   李成忱披衣坐了起来,乌发散落在肩头,琯夷回眸看着这一幕心道,我眼光可真好,瞧瞧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看,不过那件外袍真碍事……赶忙摇了摇头制止了自己的可怕念头,她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重新清理包扎好伤口,收拾好床榻,服侍他穿好衣袍,自己方沓着绣花鞋转到屏风后去换衣服,不对啊,明明昨晚是她无礼的,怎么她身上的痕迹比他还要多还要深呢?      ☆、第六十章   收拾妥帖之后小松子端来清粥小菜, 意味深长的看了琯夷一眼, 她疑惑的跟着他走到长廊下, “昨晚我是不是做了很多丢人的事情?”   小松子道:“公公病体未愈,你委实不应让他反过来照顾你。”   “那个……我一喝酒就有些不受控制。”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我昨晚到底怎么了?”   “你起先向公公控诉初三抢了你的一文钱, 然后你哭着闹着说江蓠要嫁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拉扯公公的衣服可劲的往他身上凑,调戏公公是美人, 最后不知为何又蹦又跳满屋子疯跑, 公公看你玩累了, 亲自喂你吃饭, 他自己可没怎么吃东西。”   琯夷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好意思的以手遮了遮脸, 我天, 她都做了什么?小松子若知她晚上还半强迫性的这样那样的对着成忱为所欲为,不知道会不会把她杀了一了百了。   “一杯酒你就成这幅模样了?也是个人才。”   她嘿嘿赔笑, “我今日一定让成忱多吃点东西。”   因不用去腾龙阁当值,李成忱穿了一件白色长衫,乌发未束只在发尾松松打了个结,琯夷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期然便落到了他脖颈上未褪的青紫印痕之上, 脸颊微微红了,轻咳一声道:“成忱,这个肉包子可好吃了。”   “你多吃一点。”他慢条斯理喝着白粥, 把一盘肉包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她拿了一个肉包子撑着桌子喂至他的唇边,李成忱张口咬了一口接了过来。   “我知你不喜荤腥,晚上回来我给你包素包子。”   “嗯。”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李成忱云淡风轻道,“娘子,我一向言而有信,我不会动的,晚上便不要抓为夫的手腕了。”   琯夷闻言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肉包子噎在了嗓子眼,睁大眼睛望向他面如火烧,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还是娘子比较喜欢……”   “我没有!”她一语打断他的话,连忙摆手,“我……我……相公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我昨晚没轻没重别伤势加重了才好。”   “是有些没轻没重。”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她慌忙埋头喝粥,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我昨晚并未同惠妃娘娘告假,还要去当值,有什么事情你吩咐小松子去做,看公文也莫要看得太久。”   李成忱含笑道:“遵命。”   ……   昭阳宫,留夷挽着竹篮正在采摘新鲜的玫瑰花瓣做玫瑰千层酥,芍药海棠开得正好,几个小宫女修剪着花枝,久违的宁静平和。   秦曦箬身穿葱绿色宫衣,用一支通透如水的碧玉钗松松挽了一个单髻,临窗作画,“李总管如何?”   “劳娘娘惦念,成忱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可。”   琯夷端详着书案上铺开的画轴,皑皑白雪之中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身穿大红斗篷,抱着满怀的红梅,笑得天真烂漫,“司徒大小姐?”   秦曦箬把蘸着朱砂的毛笔搁置在砚台上,“你认得漱墨?”   “上元灯节,奴婢有幸与司徒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漱墨、漱毓自出生始我便一直在旁教导看顾,有些日子未见,倒真有些想了。”   萧璟出天花时一直遗憾未能同司徒漱墨见上一面,不过四五岁的小娃娃便长得如此娇俏动人,也怨不得他魂牵梦萦了,画卷并未画完,旁边留白大抵是要画司徒漱毓,琯夷迟疑的问道:“娘娘,奴婢可否向你讨个恩情?”   秦曦箬执笔蘸了蘸胭脂,低头描画着红梅花,“但说无妨。”   “娘娘能否把这幅画送给奴婢?”琯夷解释道,“奴婢想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一个人。”   她抬眸看了她一眼,抿唇摇头而笑,笔触一转在留白处画了一枝抽出来的红梅花,“既然如此,便由他提诗填词吧。”   “奴婢谢过娘娘。”   “改日需不需要我再画一副送给另一个人呢?”秦曦箬用笔杆抵着下巴饶有兴趣的问道。   琯夷一时未反应过来,“另外一个人?”   细细思忖之下方明白秦曦箬指的是二皇子,萧珞还那么小,漱毓堪堪是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应该还不知婚约其事。   “说什么呢?如此高兴?”   并无人通禀,萧赭不知何时负手走了进来,两人忙委身行礼,他扶住秦曦箬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可知君无戏言?”   “后宫自有后宫的法度,不可为我一人破例为之。”   若说这段日子最为辛劳疲乏的人非萧赭莫属,他眼底青黑,眼中满是血丝,整个人深深凹了进去,瘦了一大圈,成忱养病尚可歇息休养,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已三天三夜未阖过眼了。   昭阳宫每日供奉新鲜的花朵,清新雅淡,萧赭揽着秦曦箬坐到软榻上,隔着单薄的宫衣大手抚摸着她的小腹,她身体一僵手指动了动并未有任何动作,“累吗?”   “不累。”   “曦箬,有些事你或许不在意,但你既然答应留在我的身边,我还是要做得。”他声音低哑暗沉透着疲惫,“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纳妃嫔,宫中旧人寻个合适的机会我也会一一遣散。”   她惊愕的侧目望着他,君王之爱,从来都是雨露均沾,泽被苍生,从没有哪个帝王一夫一妻,空置后宫。   他牵着她的手道:“我知你不信,无妨,来日方长。”   静置了许久,秦曦箬试探的回握住了他的手,琯夷端着泡好的热茶走了进来,悄声道:“娘娘,皇上似乎睡着了。”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沉沉睡着了,可见是倦极了,琯夷放下茶盏拿了枕头让萧赭躺在软榻上,“琯夷,去打盆温水。”   “是。”   入夏之后,天气便愈发热了,秦曦箬解开萧赭的龙袍,绞了帕子轻柔的擦拭着他的脸颊手心,手指触碰着他消瘦的面庞,心里竟然有些心疼,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感觉,只要有他在无端便会感到安心,无论是前朝波谲诡异,还是后宫暗潮汹涌,他一个人撑起了家国天下,撑起了所有人的希望。   过午琯夷拿着画轴去了宸元殿,蹑手蹑脚的把画轴藏在身后探头往里望了望,萧璟神色肃冷,似乎在写什么极为重要的文书,高巍在旁候着,“把公文下达到吏部,让王大人把官吏空缺的候选人拟个折子呈上来。”   “是。”   “去吧!”   萧璟以手撑额揉了揉额角,琯夷有一瞬间的恍神,太子殿下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很好的背负起了他要背负的责任,沉稳内敛已非孩童,“你怎么有空来看本王了?”   “太子殿下也一宿未眠么?”   “公务繁忙。”他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打了一个哈欠,“本王看你睡得甚是不错。”   她脑中又浮现出昨晚乱七八糟的画面,支支吾吾胡乱应了一声,他环臂挑了挑眉,“鬼鬼祟祟藏什么呢?”   “送你的礼物。”   “礼物?”萧璟无甚兴趣的往内殿走去,“我可不是珞儿,别想用吃得打发我。”   宫女知他想要安歇补眠,忙上前宽衣,“你们都下去吧!琯夷姑姑服侍便可。”   “是。”   萧璟懒懒的枕臂躺在床榻上,“我困了,要睡觉。”   琯夷坐在一旁把画轴从身后拿了出来,“打开看看?”   “没兴趣。”   她放在他眼前晃了晃,“未来的太子妃,司徒府的大小姐,太子殿下也没有兴趣吗?”   萧璟豁然坐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画轴,目不转睛的望着画中的小姑娘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好看吗?”   “嗯。这真的是……是漱墨?”   琯夷道:“惠妃娘娘亲笔画得,我特意讨来送给你瞧瞧,你不是对这位未婚妻念念不忘么?”   往常萧璟定然会驳她几句,今日一反常态没有说话,她低头看他还在看画,耳垂通红,薄唇微抿,唇角微微上扬,“太子殿下,你看未婚妻的画像,害羞什么?”   “本王哪里害羞了?”他匆匆把画轴卷了起来视若珍宝的藏在枕下,目光躲闪。   “你喜欢吗?”   萧璟脱口而出道:“本王的未婚妻本王自然喜欢。”   “为美色所惑。”   “那是你!”   琯夷咬唇想了想,她确实是为美色所惑,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已经是我相公了,不算。”   “不知羞。”   “你肖想一个小姑娘,不害臊。”   萧璟郑重其事道:“我会等她慢慢长大。”   “司徒大小姐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肯定倾国倾城。”   她话音未落,他忽然扑过来抱住了她,欢喜雀跃道:“琯夷姑姑,你说她知不知道我俩有婚约呢?”   “你抱我做什么啊?男女不授受不亲。”琯夷看他高兴自己也开心,毕竟还是个孩子,比起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她更愿意看他吵吵闹闹,“不是困了吗?”   “不困了。”   这激动的委实有些超出她的预料了,俯身帮他除去鞋袜道:“画像你留着慢慢看,先睡一会,刚刚不是又头疼了。”   “可我现在不想睡了,我要去挑选一件礼物让舒文代我送给漱儿。”   漱儿?这改口改的也太快了。      ☆、第六十一章   夏日悠长, 连着几日告假, 李成忱又是一个极为乖觉的病人, 她便有些懒散,清晨还未完全睁开眼便被他整个人拖了起来。   她像只猫咪一样扒在他的身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李成忱半抱着她用手指顺了顺她的乌发, “起床了。”   “再睡一会。”   李成忱道:“要不要出宫?”   琯夷瞬间清醒了过来, 兴奋的吻了一下他的薄唇,“要!要!”   “快点起床。”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转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浅玫红绣粉蓝芍药上襦, 灰蓝长裙下摆滚了一圈银蓝缠枝芍药, 有点过于奢侈。   李成忱把红豆对钗簪在她刚刚梳好的堕马髻上, 挑着她的下巴帮她画了浓淡得宜的远山眉,琯夷疑惑的问道:“是不是太过庄重了?”   “我带你回李府, 去喝小侄子的满月酒。”   李府?小侄子?存在于故事中的李成愈, 梅姨?这算不算是丑媳妇见公婆?理应端庄大方些才好,不能给相公丢人。   她从衣柜中翻出一条烟紫色的披帛, 挽在臂上,搬出放在箱底的首饰盒,“是不是要送梅姨,弟妹一些礼物才好?还有小侄子, 应该送什么呢?”   李成忱换了一件白衣单袍, 银紫色的丝线细致的绣了卷草纹,“你可知脂眉斋、月霓坊?”   她把私藏的首饰倒了出来给了他一个白眼,京城谁人不知脂眉斋、月霓坊, 最大的胭脂水粉首饰店与最大的绸缎庄,“我没钱去那里买东西,娘娘赏赐的首饰亦是绝无仅有的。”   对于她无时无刻的财迷特性他已经见怪不怪,手指捻开折扇淡淡道:“那是李府名下产业,目前成愈在经营打理。”   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他,不……不会吧?李府的?她一直以为成忱挺有钱的,没想到不是一般的有钱,她真的是抱了一颗摇钱树。   琯夷狗腿似的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双目放光,就像看着一堆金灿灿的黄金,“相公,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解释道:“李府获罪,子孙不可入仕为官,是以成愈便从了商,首饰脂粉便免了吧。   不过你可去脂眉斋、月霓坊挑些你喜欢的物什。”   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端庄要端庄才勉强维持仅有的些许矜持,“那也要带些礼物才不至于失礼。”   “我早已准备妥当。”   出了皇宫,初三拎上来大包小包的物品,挤眉弄眼的看着琯夷问道:“要不要我给你一文钱给老大买烧饼吃啊。”   她嘟囔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成忱淡淡瞥了他一眼,初三识趣的闭了嘴,往前行了几步低声回禀道:“老大,文氏余党如何处理?”   “一个不留。”   “是。”初三踟蹰道,“魔音谷以我们之力并不能应对。”   “盘查一下剑阁之人的踪迹,这世上能够制衡魔音谷的唯有剑阁。”   琯夷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垂柳依依处一抹蓝衫背影格外眼熟,细看之时竟然是萧祁,他似是也看到了她,走过来笑着打招呼,“琯夷姑娘。”   “萧公子,你怎在此?”   外头日毒,李成忱不知从什么地方寻了一把丁香紫色的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上方,目光落在萧祁身后艳若丹砂的海棠花树上。   萧祁道:“泠徽最喜欢艳丽的花草,我偶然看到这株海棠,便买了下来移栽到庭院中。成忱,若无事,你与琯夷姑娘去家里喝杯茶吧。”   “改日吧,我与琯琯要回李府。”   “好,那我先行告辞,海棠花经不起曝晒。”   琯夷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多少有些唏嘘不已,“他便守着她的牌位过一辈子么?”   “之于衍书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达官显贵,王公贵族云集的京都,李府宅院并不起眼,李成忱扶着琯夷下了马车,管家朱贵赶忙迎了上来,“夫人昨儿便念叨了一宿,大公子总算来了。”   “成愈在府中吗?”   “二公子知你要回来,一早便侯着了。”   朱贵看了看琯夷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泪,“少夫人请。”   转过太湖石掩映的天然屏障,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繁花累累,姹紫嫣红,流水潺潺,及目所至,粉墙黛瓦隐于浓墨翠染之中宛若清新淡雅的工笔画,精巧别致。   琯夷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府中有什么规矩吗?”   “在自己家里讲什么规矩。”   未至前厅,一青袍男子已在院中等候,身姿颀长,玉树临风,儒雅斯文,眉目之间竟与成忱有七八分相像,“大哥,大嫂。”   “成忱?”从正厅走出来一位中年女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定然是个大美人,身穿青蓝衣裙,簪着朴素的银钗,和善温雅,“可算是回来了,朱贵快吩咐厨房布菜,翠叶你去把冰镇好的葡萄端过来,茶叶要雀舌,用埋在老梅树下的雪水冲泡……”   “梅姨,不忙。”   李府虽在京都,然李成忱回府的次数寥寥可数,大多匆匆吃一顿饭便告辞离去,每次他回来梅苑亲自下厨做饭欢天喜地宛若过年,“这位便是琯夷吧?”   琯夷俯身下拜,“梅姨安。”   梅苑眉开眼笑道:“外面日头毒,屋里坐。”   丫鬟早已摆放好了茶点水果,诸人落座之后李成忱捡了一块绿豆糕递给琯夷道:“梅姨亲手做得,你尝尝。”   她这几日随性惯了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唇齿留香,“真好吃。”   “自己拿着吃。”   琯夷后知后觉的发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有失礼数,低垂着头小口啃着点心不好意思的对着梅苑笑了笑。   李成忱不苟言笑,冷淡疏离,府内众人对他又敬又怕,哪里看到过他这幅模样,望向琯夷的目光当即便多了几分敬佩。   “锦瑟,快来拜见大哥、大嫂。”李成愈引着一个身穿桃红衣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大哥,大嫂。”   林锦瑟怀中抱着刚足月的小娃娃,闭着眼睛睡的正香,李成忱拿出一个长命锁置放在了襁褓中问道:“可有名字了?”   李成愈恭敬道:“尚未,等着大哥取名。”   琯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小手,他手掌微微张开轻轻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李成忱道:“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李蕴如何?”   “甚好,谢过大哥。”   在宫中察言观色日久,打从入门至现在琯夷多多少少也察觉到梅苑、李成愈对李成忱除却家人的亲近之感更多的是敬重,他才是李府绝对的权威。   梅苑温言道:“成忱,我与成愈、锦瑟商量之后打算把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你意下如何?”   李成忱蹙了蹙眉,“梅姨,孩子是李府的子孙便足够了。”   李成愈还欲说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好意大哥心领了,我与琯琯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梅苑道:“饭菜布置好了,先吃饭。”   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琯夷看得瞠目结舌,这比起皇宫的御膳也差不了多少,梅苑招呼,“琯夷,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随意做了一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李成愈道:“大嫂,母亲做得佛跳墙味道十分正宗。”   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鱼肚、花胶、瑶柱、鸽子、排骨、火腿、猪肚、羊肘、蹄尖……汤浓味美,琯夷吃得酣畅淋漓,李成忱看她艰难的保持着斯文优雅的吃相,不由勾唇笑了笑,掏出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薄汗。   “梅姨,这真的是你做得吗?太好吃了。”   一家人难得聚得齐全,似今天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更是少见,梅苑看他们吃的开心心满意足的笑笑,“你喜欢吃我回头再给你做。”   “谢谢梅姨,我与成忱在府内多住两天,每日能吃到你做得饭菜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梅苑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琯夷以为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解释道:“梅姨,我的意思是你做得饭十分好吃,你是长辈,理应我们做晚辈的给你奉茶调羹才是。”   梅苑问道:“真要在家中住上两日吗?”   琯夷低声对李成忱道:“你不是说可以在外逗留两日吗?”   李成忱闻言对着梅苑点了点头,她高兴的有些手足无措,“翠叶,你重新把枕霞云舟收拾收拾,把我新做的鸳鸯红绫被还有枕头换上……”   翠叶施礼退下,“夫人,奴婢知道,你都念叨过不下百次了。”   李成愈笑道:“大嫂,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哥笑呢。”   琯夷愕然,回头对着他数落,“你看大家都怕你。”   李成忱挑了挑眉,“你昨晚可是……”   她忙夹了一块鸡肉塞到了他的口中,“成忱,是不是很好吃啊?”   他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笑笑,垂在桌下的大拇指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她的掌心道:“是挺好吃的。”      ☆、第六十二章   李成忱偏爱清淡菜式, 偏偏琯夷不停的给他夹荤腥, 还细致的把鱼刺也挑了出来, 他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被她厉目瞪了回去,无奈的执筷斯文的把她夹过来的菜全部吃完。   所谓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 李成愈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孤傲疏冷如大哥也会变得如此温顺, 埋头吃饭窃笑,“大嫂真厉害。”   琯夷轻笑道:“挑食不好。”   李成愈与林锦瑟举杯道:“我与娘子敬大哥、大嫂一杯。”   她欲拿酒杯的手精准无误的被李成忱用筷子敲了个正着, 琯夷道:“就抿一口?”   “不行。”他断然拒绝, 遥遥举杯道, “琯琯不胜酒力, 我代劳。”   林锦瑟看着琯夷可怜巴巴盯着酒杯郁闷的眼神笑道:“大哥,这是自家酿的果酒, 酒性温和, 小孩子喝也是无妨的。”   她撇了撇嘴用口型对李成愈道:“看吧,你大哥好严苛。”   他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琯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正襟危坐,“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喝酒。”   “半杯。”   “谢谢相公。”   梅苑忍不住也笑了,成忱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无波无澜, 也只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人儿才能让他有所波动, “待用过午膳,让成忱带你去枕霞云舟小憩片刻,那儿临水而建, 比较舒爽。”   “好。”   枕霞云舟是一所独立的庭院,与李府相通,依水而建,时值盛夏,大片白荷隐与碧叶之中,凉爽舒适,二楼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台,疏窗四面折合,攀附着红粉相间的蔷薇,置放着小几软垫,美人靠上铺了湘妃竹编制的凉席。   入内,大红幔帐低垂,碗口大的白瓷梅瓶中供着含苞待放的红莲并几支莲蓬,红绫薄被,红烛鸳鸯枕,琯夷讶异道:“这是喜房?”   李成忱拨弄着莲蓬道:“梅姨有心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琳琅满目的钗环珠翠都是最时兴的样式,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她拿起一支紫金牡丹钗对镜比划,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发财了,我成小富婆了。”   “所以呢?”   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怀好意道:“所以我要金屋藏娇。”   李成忱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说傻话。”   “你家简直太有钱了。”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躺在床上数铜板,现在想来数铜板委实有些寒碜,应该是数银票,她自己歪头傻傻笑个不停。   他纠正道:“是我们家。”   她起身从身后环住他,感觉自己开心幸福的一塌糊涂,他走一步她挪一步,撒娇般的就是不撒手,李成忱覆上她的手背问道:“要不要补眠?”   “不困。”俩人就这样静静站了好久,琯夷闭着眼睛说道,“无饥寒交迫之苦,父母亲友康健,有你在,此生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也是。”直至现在他方会有一种自己也被上天偏爱的错觉,遇到她有了家,寻常家庭的亲人无侯门氏族的尔虞我诈,足矣。   她趴在床上看红绫被上的刺绣时被身下的东西硌得手肘疼,掀开薄被一看,下面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盘腿坐在床榻上剥了一颗桂圆便吃了起来,李成忱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梅姨可真是思虑周全,又不是真成亲了。”   李成忱道:“待诸事安定,把岳父岳母接来京都,我会正大光明娶你过门。”   太监娶妻有违礼法闻所未闻,琯夷看他三媒六聘事无巨细置办的齐全,未免拂了他的心意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果真明媒正娶绝非儿戏,“成忱,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虚名。”   “我在乎,你跟着我一个太监已是委屈,我不能让你……”   手指抵在他的薄唇上制止了他欲说下去的话,“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以后也不许说这些话。”   “好。”   丫鬟送来冰镇好的葡萄、西瓜,李成忱让摆在了外间小几上,琯夷拿着团扇趴在美人靠上撒了一把鱼食,引得一群锦鲤游来游去,这样静水悠长的日子让她十分眷恋,“枕霞云舟,这名字好听,院子也漂亮。”   “枕霞云舟是成愈按照我的喜好修建的,我在此住的时间并不多。”   “太浪费了。”她转着紫竹扇柄,沓着绣花鞋的脚踢来踢去,看他又要看书忙道,“我陪你下棋好不好?”   不待他回答,她把团扇搁在一旁跑去屋内把围棋搬了出来。   与其说是下棋大半的时间她都花费在了吃上,一会吃葡萄一会啃西瓜一会剥桂圆,眼见自己又要输了,出尔反尔道:“我刚刚下错了,不算数的。”   李成忱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移开淡淡道:“好好下棋,不能总耍赖。”   “那你不能让我赢一次吗?”   “有点困难。”   “哎呀,你不要看书了,你看看我嘛。”琯夷把棋子丢在棋盒中道。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这得是有多敷衍,不悦道:“书有我好看吗?”   他皱眉想了想,琯夷微微瞪大眼睛,“这还需要想吗?你要说我家娘子最好看。”   李成忱听话道:“我家娘子最好看。”   她兴致缺缺爬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道:“你摸摸,我额头很烫。”   李成忱手掌微凉,触摸到她的额头,让她很是舒服,“不让你喝酒偏要喝。”   琯夷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小手不老实的往里探笑嘻嘻道:“那你给我凉凉手。”   “你安静一会。”   “嗯。”她趴在他怀中本意是逗弄他一下结果眼皮不受控制的开始打架,阖目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际隐隐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背,遁着冰凉的触感她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嘟囔道:“你别动,这样舒服……”   李成忱附耳道:“吃晚饭了。”   她意识回笼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天黑了吗?”   抬眼便看到了侧立在旁的李成愈、林锦瑟,面如火烧,赶忙拢了拢李成忱的前襟干笑道:“你大哥被蚊子叮了,我在帮他抓痒。”   李成忱忍笑不语抬手让二人落座,林锦瑟面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有些不好意思,李成愈干咳两声道:“扰了大哥、大嫂的雅兴。”   “没有,没有。”琯夷心里发虚,欲盖弥彰的连连摆手,刻意与李成忱隔出一段距离。   林锦瑟道:“不知院中可缺了什么东西,我再让人添置。”   “已经挺齐全了,劳烦你费心了。”   她正欲收拾小几旁的桂圆壳被丫鬟抢先收拾的干干净净,重新泡了茶,端了五碟精巧的点心,李成忱唯恐她管不住嘴,吃多了肚子疼,往她身边靠了靠警告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你怎么不告诉我成愈,锦瑟来了?刚刚多让人难为情啊!”   “你还会不好意思?”   琯夷尽量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就是故意让我失礼。”   “娘子眼中可有礼法二字?”   “那……那刚刚不是……”她看他越一本正经她便越想逗弄一下,比如她看他衣衫整齐总忍不住扒他衣服想看他衣冠不整的模样,这话绝对不能对他说得,也不知自己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   李成愈看他俩悄声咬耳朵,顿觉有趣,好奇的问道:“大嫂,你与大哥如何相识的?”   琯夷大言不惭道:“他对我一见钟情,于是假公济私把我调到他眼皮子底下当差,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带好吃的,在我被主子责罚之后亲自照顾我。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长此以往我被他惯出不少毛病,感觉嫁给这样一位俊俏的相公也算不错,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与他结为夫妻了。”   这还是他大哥吗?李成愈怀疑的望向琯夷,林锦瑟显然也是不太相信秀眉微微蹙了蹙,她扯了扯李成忱的袖口严肃问道:“相公,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笑着点了点头,李成愈瞠目结舌,琯夷高深莫测的问道:“你是不是感觉你大哥对我没什么原则?”   林锦瑟、李成愈同时点了点头,“那你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呢?”   二人又同时点了点头,她未语先笑,“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再不济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就乖乖妥协了。”   李成愈道:“不……不会吧!大哥最讨厌女人哭。”   琯夷又扯了扯他的袖口,“相公,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成忱没有回答,她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成忱?相公?给点面子嘛。”   他看着被她攥的皱巴巴的衣袖,淡淡道:“只有你嫂子可以。”      ☆、第六十三章   大哥对于这位大嫂果然是不讲原则的, 李成愈愕然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茶, “大哥与大嫂在对弈么?”   对于自己颠倒黑白的本领琯夷默默在心里欢呼雀跃面上不动声色浅浅一笑, “嗯,近日在同成忱学下棋。”   李成愈道:“好久不同大哥下棋了, 我们下一局如何?”   李成忱挑拣着棋盘上的棋子丢入棋盒算做应答, 林锦瑟拉着琯夷起身道:“大嫂, 我刚刚让下人把小舟划过来了,你同我去采莲蓬可好?”   “好啊!好啊!”此举正中琯夷下怀, 迫不及待的提裙便走, 不期然踩到裙角绊了一个趔趄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廊柱。   李成忱抬眸瞥了她一眼, “慢慢走。”   她讪讪道:“哦。”   小船并不大, 船娘竹篙一点驶入藕花深处,暗香浮动, 蜻蜓点水, 宽大的荷叶遮盖住刺目的阳光,纤指划过碧水依稀有鱼儿自掌心略过, 林锦瑟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剪了几个莲蓬放入竹篮中,琯夷则直接粗鲁的掐了下来往船头抛。   “锦瑟,你们都很怕成忱吗?”   林锦瑟抿唇含笑:“并非怕,是敬重, 府中诸事虽是相公打理但大事还需大哥做主, 他回府的次数并不多,话也很少。   打从枕霞云舟修建好之后大哥统共住过两次。”   琯夷想起刚刚与他相识的时候,她口干舌燥絮絮叨叨说上许久也未见得他能回她几句话, 遂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他其实很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锦瑟剪了一枝白荷道:“大哥平常也这般惜字如金么?”   “对啊,你说没有我在他身边他的生活岂不是要闷死了。”琯夷剥着莲蓬眉眼弯弯,“他可无趣了。”   “我知道宫中规矩多,但有时间还是要多回来看看,你们一回来府内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那是自然,当少夫人的感觉很不错的。”   她折了一个荷叶顶在头上和林锦瑟说着乡下趣闻,把她笑得捂着肚子直嚷痛。   黑白对弈,胜负已定,李成愈摇头叹息道:“每次都输。”   “已大有长进。”   李成愈望着李成忱摩挲着紫竹团扇的手迟疑道:“大哥,你有没有考虑过脱离皇宫?”   “树欲静而风不止,眼下大局初定不过是一个开始,整顿朝纲,清除积弊,远不如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两指夹着一枚白子置放在棋盘上,“凶狠的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还会有朝斗?”   李成忱沉声道:“远比此复杂,或可倾覆雁月。”   “大哥,这……”   “你无需忧心,此事牵涉五湖十六国,或十年,或百年,足有应对之法。”   李成愈听着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没有多问,“我希望大哥可以安定下来。”   “琯琯喜欢这样的生活。”李成忱目光温柔,“可我自私的折断了她的翅膀把她囚禁在了我的身边,成愈,我这一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除了她。”   那是李成愈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惧怕看到了不确定,即便当初李府灭门他九死一生逃出来救他,镇定自若,思虑周全,全然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么多年权谋朝斗,他都可保持足够的清醒理智,可面对大嫂一切都变了。   用过晚膳,琯夷缠着李成忱陪她在外面看星星,她抱了一小筐莲蓬剥得很是起劲,“明天你可不可以陪我上街逛逛?”   “你不能赖床了。”   她点了点头喂了他一颗剥好的莲子,“好不好吃?”   他不言拿了一个莲蓬也剥了起来,琯夷歪头看他,“刚刚是我给你剥的莲子!”   “嗯。”   又是嗯,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她爬在美人靠上,繁星满天,虫声唧唧,高低错落的荷叶莲花在月光下有种别样的风情,她一身水红色中衣,发髻松松挽着,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格外慵懒散漫,连带着日子也慢了。   琯夷眼珠一转,怀里的几个莲蓬掉在了地上,仰头靠在软垫上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李成忱低笑,她抬手便用团扇打了他一下,难得附庸风雅一回,又说错了不应该啊,她不会写诗背诗还不会吗?“笑什么笑?”   “现在正值盛夏。”   秋光?秋?她耍赖道:“那过几天不就是秋天了吗?”   “娘子腹有咏絮之才,在下甘拜下风。”   “我刚刚没有说柳絮啊?”   李成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笑得愈发厉害,她用团扇又打了他几下,“还笑?我又说错了吗?”   “多读书。”   琯夷扁了扁嘴,“整天就知道数落我。”   他摊开她的手心把剥好的莲子放在她的掌心,用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尖,“自讨苦吃。”   自讨苦吃?她非要让他尝尝什么叫做自讨苦吃,挑了挑眉一把把手中的莲子塞入口中,狡黠的笑笑,故意扶额道:“相公,我头晕。”   说着便软软往他身上倒去,李成忱展臂搂住了她,琯夷顺势勾着他的脖颈支撑着纤弱的身子,蜻蜓点水般亲吻了一下他冰凉的薄唇道:“相公,你摸摸,我是不是起烧了?”   李成忱笑而不语,把她半搂在怀中配合着她的动作摸了摸她的额头,琯夷轻咬红唇不安分的在他怀中扭动,指尖若有似无滑过他的胸膛轻轻在他耳侧呵了几口气,娇媚的唤道:“相公,是也不是?”   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如兰似麝的女子体香撩拨着他的神经,明显感觉到他身形一顿,她眼角微扬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我就不信你还能坐怀不乱,一本正经。   芊芊玉手扯开他的衣襟缓缓下滑,贝齿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巴,他轻嘶一声,一把攥住她继续煽风点火的手,声音低沉暗哑道:“不要闹了,我抱你回房睡觉。”   她媚眼如丝指尖缠绕着他垂落在她身上的墨发轻笑应道:“你抱我。”   他抱着她起身,抵着她的额头,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惑人的声音犹如一坛陈年女儿红让她颇有些神魂颠倒,“春宵一刻值千金。”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一句话让她耳根发烫,面若桃花,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什……什么意思?   他轻轻把她放在红绫被上,琯夷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又很快的闭上,她感觉到柔软冰凉的触感碰触了一下她的眉心,而后是眼睛,鼻子,脸颊,嘴角,嘴唇……   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薄被手心一片汗湿,身子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温和清雅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睡吧,明日一早我陪你上街。”   就这样完了?琯夷怅然若失睁开眼睛看着已然阖上双目神色安然的他,把腿搭在了他的身上,眼皮慢慢变得沉重,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他身边的缘故她总是能很快睡着,加之她一日折腾确实累了,安安静静,难得乖觉。   李成忱睁开眼睛,轻轻把她抱起放在里侧褪去袜子盖好被子,吻了吻她的红唇,“琯儿,这便是你想过的平淡日子吧。”   次日清晨李成忱撩开大红幔帐,琯夷嘤咛几声往红绫被中缩了缩像只贪睡的猫儿,雪白的藕臂置放在被子外,大把青丝散在枕畔,他帮她掖了掖被角。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琯夷睁开眼睛复又闭上声音微哑而轻柔。   “晨起读书练剑。”   他托着她的头半抱着她起身,她顺势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继续迷糊,“还早呢,我再睡一会,就一会。”   拉过另一床红绫被让她靠着,李成忱轻笑道:“醒一醒,贪睡猫,不上街了?”   琯夷睁开眼睛扑在他怀中藕臂环住了他的腰嘟囔道:“还不都怪你。”   “强词夺理。”李成忱无奈,伸手端过软软糯糯的瘦肉粥问道:“要不要吃?”   她似没有骨头一样又靠在了他的身上,闭着眼睛张口,他笑着摇头,拉了拉红绫被把她围了一个严严实实唯恐真让她着了风寒,舀了一勺白粥递到她唇边,她闭眼抿了一口继续张口。   他的细致周到每每会让她依赖眷恋久而久之成为一种不好的习惯,被他宠着她会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成为废人,会笨到完全不想用脑子思考问题,就像现在喝粥都懒得自己动手,没有办法,在他身边她就想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一碗粥见底他满目宠溺的对她笑道:“现在可以起来了?”   “相公,你就应该多笑笑,这样多好看啊,我特别喜欢,不过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李成忱把她从自己身上拉了起来,“撒娇没用,一刻钟,过期不候。”      ☆、第六十四章   常青藤爬满青砖墙, 榴花似火, 沾着未干的露珠, 阳光和暖,炊烟袅袅, 鸡叫狗吠, 行人三三两两闲话家常。   琯夷月白衣裙, 腰间系着豆绿宫绦垂着一枚精致的荷包,裙裾绣了一朵盛开的绿牡丹, 手中拿着用荷叶包着的半块米糕啃了几口, 踮起脚尖递到李成忱口边努了努嘴。   他就势吃了一口, 软糯可口, 隐隐有丝清淡的荷叶馨香,伸手拂去她额前的石榴花枝, “少吃一点, 当心涨食。”   走到一个捏面人的摊铺前,兴致盎然的俯下身子看了又看, 李成忱问道:“喜欢什么?”   “老板,我要这个齐天大圣。”   “得咧。”老大爷把齐天大圣的面人拔下来递给她。   李成忱抬起衣袖擦了擦她嘴边的米糊糊,琯夷接过面人笑着问他,“你不嫌我脏兮兮的污了你的袍子啊?”   “夫不嫌妻丑。”   “那你不嫌我丢人?”   “习惯了就好。”   她从他手中接过两枚铜板递给老大爷, 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袖口沾染的米糊糊嘟囔道:“看来还是很嫌弃。”   “娘子还有些自知之明。”   她吐了吐舌头弯眼笑笑, 旁边一个卖苹果的中年老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真是好福气,这位公子可真体贴。”   她挑了挑眉略带羞怯的看了李成忱一眼, 扯着他的袖子走到一旁的摊铺前,俯下身子低头挑拣着地上新摘的青苹果,“大娘,我家相公样貌、品行、学识、家世、脾性样样都是最好的,当年不知让多少姑娘害了相思病,如今出门我都得看着,省的他平白无故又惹了桃花回家。”   中年妇人用围裙擦了擦手,把她挑好的青苹果用麻油纸包好,笑着道:“夫人与公子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是吗?旁人都道我俩是天作之合呢,谢谢你,大娘。”琯夷心中窃喜,笑起来眼角往上勾起,眉若远黛,面若桃花,眸中荡着细碎的晨光,多给了不少铜板。   那人一一清点之后把多余的钱又还了回来,被琯夷摆手制止,“大娘,你说的话我十分喜欢听,这些赏钱你便收了吧!”   李成忱扯着她起身,“怎么如此大方?”   “我喜欢别人说你我般配。”她勾着他的手指,指尖摩挲着他掌心厚厚的粗茧。   青苹果肥厚多汁,她咬了一口龇牙咧嘴的又吐了出来,李成忱伸手接住她吐出的杏子,好笑的看着她。   “好酸。”   槐荫巷角,古槐参天,少有人行,李成忱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她轻启朱唇配合的吮住他的薄唇,舌尖探入她的口中舔了一下她的舌,她微微战栗垂放在他身侧的手不觉捏紧了他的衣袍,抱着的青苹果骨碌碌掉落了一地。   浅尝辄止,他声音低沉沙哑在她耳边轻笑道:“是挺酸的。”   琯夷面如火烧,“你欺负人。”   一路行来,她蹦蹦跳跳,买了不少零嘴点心,李成忱看她拿着两串肉串吃得嘴角流油,用手扇了扇只嚷辣,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道:“也不嫌热。”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把该吃的都吃了,才够本啊!”   对于他的思维逻辑李成忱一向不予置评,目光落在摊铺上绿油油的青菜上,琯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要买菜吗?”   “这个是?”   “这个是水芹菜,那个是葵菜,这个是苋菜……”知他向来不入厨房,她俯身拿起青菜一一给他解释,“你怎么忽然对蔬菜感兴趣了?”   他若有所思道:“一时好奇,以前不曾见过。”   “怎么没有见过!每天不都在吃吗?换个模样就不认识了?”   ……   林锦瑟抱着李蕴来到枕霞云舟时琯夷正在对着棋谱下棋,梅苑问道:“成忱呢?”   她放下棋谱赶忙起身引二人进屋,隔着屏风隐隐绰绰可看到他在看书,林锦瑟道:“成愈向来手不释卷原是为大哥耳濡目染。”   桌案上摆放了一大堆零嘴,琯夷招呼丫鬟一块抱到了一旁方斟了两杯温茶道:“一早上街,他看到很多不认识的青菜,回来便开始翻书,不知道青菜有什么学问?”   李成忱转过屏风走了过来道:“我不过多翻了一会书,你便不要告状了。”   梅苑笑道:“晚膳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梅姨,晚上我下厨,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成忱是十分喜欢吃的。”   李成忱俯身从林锦瑟怀中抱过李蕴,琯夷也凑过去扒开襁褓逗他笑,李蕴眨眼笑了笑,小手虚握成拳头举在一旁,两人对视一眼不觉都笑了。   梅苑看着看着笑容凝固在了嘴角,心里忍不住一阵抽疼,成忱文武双全,谋略过人,若非造化弄人何至于此。   丫鬟引着一名黑袍男子走了进来,琯夷抬眸看去,却是初三,他面色少有的凝重,附耳对李成忱说了几句什么,他把李蕴小心翼翼的放在梅苑怀中道:“梅姨,我与琯琯要先行回宫。”   梅苑道:“这便要回吗?”   “急昭。”   本来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一时微有凝滞,琯夷道:“梅姨,宫中每月都有一日休假,届时我与成忱会回来看望你的。”   初三在外来回跺着步子,不时往屋内瞄上几眼,可见却有要事相商,两人具不敢多做耽搁,匆匆离去,偷得浮生半日闲,短短两日她总感觉好像偷来的一般,恍若梦中。   回到皇宫,李成忱略一止步对琯夷道:“你帮我打点一下行装。”   她点了点头,回到院子打开衣柜神思恍惚,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成忱刚刚病愈,即便是钢筋铁骨也禁不起接二连三的折腾。   李成忱回转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琯夷坐在圆凳上扯着芍药花,旁边落了一地粉色的花瓣,“你回来了?饿了吧?我刚刚做好晚膳,还是热的。”   他看着软塌上整理妥当的行装,眸色暗了暗,她心下一沉,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问道:“要去什么地方?去多久?危险吗?”   李成忱伸臂把她揽入怀中,“齐国此番趁虚而入大举进攻,是算准了朝堂重整,无兵将可派,平城失守,河阳沦陷,下一个便是越州。”   越州为军事要塞,一旦越州失守,后果不堪设想,琯夷哑声道:“你要去越州吗?”   “执天子令,督战。”他是宦官,无氏族依附,眼下也惟有以圣旨强制性接管越州已解燃眉之急,手背冰凉一片,他知她哭了低声劝慰,“琯儿,眼下内忧外患,无国便无家。”   她不是那般不识大体的人,经此种种又怎会任由自己的小脾气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知家国大义,可那是战场,齐国奇门遁甲之术闻名天下,司马旌尚无法应对,他此去必然九死一生。   “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琯夷紧紧环住他的身体,炎炎夏日不知为何竟是彻骨的寒,若是……若是他回不来她给他收尸,陪他以身殉国。   “琯儿,你……”   “你答应我。”   李成忱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坦然,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归来。”   “要去多久?”   “归期未定。”   她抹了一把眼泪复去衣柜中拿出冬衣,“越州入秋之后便要下雪,冬衣也要备上两套。   越州不比京城,你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调理身体的药丸也要记得吃,刀剑无言,金疮药要随身带着才好。”   李成忱心下不舍迟疑道:“今晚便走。”   琯夷的手顿了顿,利落的解开包袱把冬衣放了进去,“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没那么娇贵,等每月休沐之日我便替你回去探望梅姨。”   “你没有什么别的话对我说吗?”   初一在门外轻叩门扉示意时辰差不多了,琯夷侧过头去无声的哭泣嘴唇抑制不住有些颤抖,明明早上他还陪她上街买零嘴,晚上却要奔赴战场,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包袱递给他,推搡着他便往外走,“时辰不早了,别让众人久等。”   李成忱反手搂住她,“你舍得让我走吗?”   “可……可我不能让你为难。”她埋入他怀中闷闷道。   “傻丫头。”纵然她平常再无理取闹撒娇耍赖,临大事她从未让他有过片刻为难,生怕自己会成为他的拖累,他低头吻着她的发顶,“琯儿,可我舍不得你。”   没想到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是一向清冷内敛的他,琯夷强忍眼泪,笑道,“相公,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吗?我等你回来。”   “好。”他紧紧抱了她一下,仿若下了极大的决心转身离去。      ☆、第六十五章   转眼到了九月, 秦曦箬的肚子越来越大, 行动多有不便, 每晚萧赭前来必定会屏退宫女太监亲自给她按摩泡脚,她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   犹记八月十四月神灯节, 她亲手帮他做了一枚荷包, 萧赭像个孩子一般高兴, 日日佩戴从不离身,彼时秦曦箬眼中多了几分她自己亦不曾察觉的温柔。   琯夷亦随信附上荷包带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李成忱, 越州三面环山易守难攻, 双方僵持不下, 隔着麗河两相对持, 并无太大损伤,他的回信只有寥寥八个字“思卿不见, 度日如年。”   边关战事接连告捷, 这日苏枼携司徒漱墨入宫探望秦曦箬,琯夷端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并一壶热茶, 偏头看了一眼司徒漱墨。   她身穿胭脂红绣粉红绣球花的衣裙,系着雀蓝腰带,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红荷包,眉如墨画, 唇不点而朱, 乌发盘在脑后,斜侧箍了一支四寸余长的红玛瑙榴花紫金发钗,半圈细碎的流苏顺着乌发垂落, 娇俏动人。   据闻她与萧珞生辰相差两个月,刚满六岁,就出落成如此模样,回想她六岁时还流着鼻涕捉蚂蚱,灰头土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如今她自认为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当得起好看二字,待漱墨长大定然得是绝代佳人,不知太子殿下亲眼看到未来的太子妃是何反应呢?   她退出正殿唤来一个小宫女,“你去宸元殿禀报太子殿下,便说司徒夫人携女前来探望惠妃娘娘。”   “是。”   秦曦箬喜静,昭阳宫伺候的宫女太监并不多,萧璟入门理了理月白云纹长袍方闲庭信步负手执着一支白玉箫而行,走过九曲石板桥,一胭脂红衣小姑娘踮着脚尖试图去折树梢初绽的月桂。   琯夷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抿唇笑了笑转去偏殿置换茶点,萧璟略微一怔,勾唇笑笑,伸手把桂花枝往下拉了拉。   司徒漱墨折了一枝桂花诧异的抬眸望向他,一双水润风清的凤眸似乎要沁出水来,敛衣盈盈一拜,“谢谢哥哥。”   萧璟略一俯身,“还要摘桂花吗?”   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长满各种香草的太湖石上,他转着手中的白玉箫伸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她扬了扬眉。   司徒漱墨试探的抓住了白玉箫的尾端,他牵着她走到了太湖石旁,她仰头问道:“哥哥,你能帮我摘一点杜若蘅芜吗?”   萧璟道:“恕我孤陋寡闻,并不识得杜若蘅芜。”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丛香草道:“那个。”   萧璟以箫抵着下巴笑道:“哥哥委实不太认识,我抱着你摘好不好?”   司徒漱墨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绞弄着衣角,“男女授受不亲。”   他笑,“你还是个小姑娘,不算的。”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一轻,被他轻轻抱了起来,淡淡的沉水香充斥着所有感官,很是好闻,她攥着他的手臂脸颊微微红了,声音软软糯糯道:“哥哥,我其实没有那么想摘杜若蘅芜。”   萧璟举起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我知你喜欢。”   她伸手拨弄着草丛,挑拣了几样香草,回头望向他示意自己摘完了,萧璟力道控制得当唯恐自己弄疼了她,软软小小的身子抱在怀中一时恍了神,司徒漱墨唤道:“哥哥?”   他俯身把她放了下来,不着痕迹的轻嘶一声皱了皱眉,“哥哥,你怎么了?”   萧璟靠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刚刚不小心被石头蹭破了脚。”   她把香草放入荷包,蹲在地上掀开他的袍角,果见有一道蹭破的刮痕,“疼吗?”   “你陪我说会话就不疼了。”   “是我的错。”司徒漱墨眨了眨乌黑的眼睛,含在眼眶中的泪珠濡湿了睫毛。   萧璟看她哭了心便软了,从大石上起身几个利落的招式,玉箫回转几朵月桂堪堪落在她的发间,伸手捻起桂花蹲在地上放入她的小荷包中,“你看,我没事。”   她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可……”   “漱儿?”苏枼隔着扶疏花影唤了一声。   司徒漱墨、萧璟一前一后走了过去,苏枼忙委身一礼,“参见太子殿下。”   她侧目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把头埋的更低了,萧璟双手把玉箫奉了上去,“劳烦司徒夫人把玉箫帮舒文带回去。”   “舒文言此箫赠予殿下了。”   “本王不擅音律,借来把玩两日已算夺人所爱。”萧璟笑道,“漱儿第一次入宫,本王能否带她去御花园转转?”   秦曦箬道:“去吧,半个时辰。”   琯夷忍笑偷乐,他脚上的划痕明明是昨儿练剑时被灌木蹭的,一本正经的骗小姑娘的眼泪不知良心可安?   他带着她穿过荼靡家渡过芍药圃,并未去御花园而是九转八绕的去了连琯夷都不知道的地方,“漱儿可知汨麝草?”   她眸光晶亮点了点头,“哥……太子殿下要带我去看汨麝草吗?”   萧璟看着攀附在山坡上窄窄的石头小路道:“山路难行,我抱你过去吧。”   “我……我可以……”她瞥了瞥小道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转头看了一眼琯夷。   琯夷冷汗涔涔,放着小舟不坐偏偏要爬山,要抱美人还要装君子他真是煞费苦心,“太子殿下,奴婢要去一趟司珍坊帮惠妃娘娘取钗环。”   “好。”   因着萧璟的吩咐并未有随侍的宫女太监跟随,司徒漱墨小声道:“劳烦太子殿下了。”   “无妨。”   琯夷乐得跑到凌云亭赏菊歇息,说来也巧正好碰到江蓠在菊圃中画画稿,她从身后拍了她一下,“江蓠!”   江蓠望着被她踏翻的砚台无奈的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擦拭着她裙角的墨迹,“你怎未在昭阳宫当值?”   “惠妃娘娘让我在旁侍奉太子殿下,他自有佳人相陪,我不便相扰。”琯夷学着江蓠的语气文邹邹的回道。   “宫中休得胡言。”   她弯眼笑笑,“司徒大小姐入宫,太子殿下陪着小姑娘逗趣呢,不过见过一次画像便如此喜欢,孩子心性。”   江蓠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这会子你倒是长大了?”   琯夷道:“我瞧你近日分外清闲。”   “惠妃娘娘不喜奢华,宫中小主位份低的都被皇上悄无声息的遣散了,也便无甚可忙的了,宫中许久未曾这般平静,反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入宫五年,后宫尔虞我诈,机关算计看多了,似如今这般波澜不惊偏会让人生出杯弓蛇影之感。   琯夷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迹点了点头,“不当值的时候晚上回到院子也无所事事,还真有些想成忱了。”   “羞不羞?”   她理所当然道:“我想我家相公有什么可害羞的?”   江蓠忧心仲仲道:“江起云上月被派去了越州,据小松子言待整顿建业之后司徒将军也将赶赴越州,看来战况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已有月余未收到成忱的信笺,她偶有梦到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便整宿干坐在床榻上熬到天明,那个万一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五湖十六国能与齐国抗衡的唯有乾国,雁月疲于应战,积贫积弱,哪有那么容易取胜。”   “若以后没有征战便好了。”   “皇上励精图治,雁月慢慢会好的。”琯夷把宣纸卷好递给她问道,“表哥信里都说什么了?”   江蓠道:“明年九月开恩科,表哥三月来京备考。”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表哥当真好福气。”   江蓠脸颊微红佯怒道:“你又取笑我,不理你了。”   “我可曾说错了?是你自己想多了。”   一番闲话,琯夷抬眸便看到萧璟牵着司徒漱墨走下了山坡,不过一会功夫司徒漱墨明显没有了初始的羞怯,仰头笑着和他说着什么,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耐心哄起小姑娘来还是很有办法的,不似成忱,从来都不会哄她。   “太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可回昭阳宫?”   “回吧。”   回到昭阳宫,司徒漱墨止住步子小声道:“璟哥哥,五湖志你记得托哥哥带给我。”   璟哥哥?连称呼都从太子殿下改成璟哥哥了?琯夷抬眸看了他一眼,萧璟戏谑的对她扬了扬眉,转瞬便温文尔雅的对漱墨道:“好,香赋篇对五湖十六国各类香草有明确记载。”   留夷早已在旁等候,引着司徒漱墨入了正殿,琯夷上前一步对着萧璟打趣道:“兵贵神速啊!”   萧璟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红色的荷包对着她扬了扬,这……这不是司徒漱墨身上的荷包?琯夷扶额,“太子殿下,你们这便定情了?她还是个小姑娘!”   他环臂嗤笑,“你还知道她是个小姑娘呢,脑子里乱七八糟都想些什么,我同她讲解了一些草本诗赋,她作为回礼送与我清神安眠的。”   琯夷配合的做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萧璟道:“我说过会等她慢慢长大。”   “好好好,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冬青疾步而来跪地行礼略显焦急道:“皇上让太子殿下去腾龙阁。”   “可知何事?”   “越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第六十六章   腾龙阁, 萧赭把密报递给萧璟, “越州五万兵力对抗齐国十万大军本就兵力悬殊, 吴贵里通齐国反将一军,文嵩深藏不露临死之前下得一手好棋。”   萧璟快速看完密信道:“司徒将军率领的五万兵将日夜兼程也要半月方至, 眼下越州被困, 粮草又被焚烧大半, 齐国金戈铁马阵瞬息万变,若无破阵之法, 难以突围, 这是死局。”   越州三面环山, 易守难攻, 但一旦有人里应外合叛敌出逃阻断退路,便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牢笼, 齐国不仅要攻下越州城还要一举歼灭所有兵将, 志不在城池而在雁月帝都。   萧赭复又递给他一枚玉牌,“陈家军银勾枪可破金戈铁马阵, 陈昀乃先帝所封陈国公,无君令不出,你执朕的玉牌前去调度。”   “父皇让儿臣带兵去越州吗?”   琯夷扶着秦曦箬自偏殿转了进来,“皇上, 太子乃一国之本, 你不能贸然让太子涉险,陈家军虽唯有皇族之人可随意调度,可璟儿一旦出京, 勿论战场之上腥风血雨便是一路隐与暗处的截杀暗算又待如何?   前朝刚刚稳定,太子决不能再有任何差池,皇上三思。”   萧赭眸光微敛,“四股军权汇集,离心离德,正因为他是太子,他若前去军心必稳,尚能审时度势整合大军而不请昭。   他是太子,朕不希望他做一个闻百官之言囿于深宫的太子,朕望他看看民生疾苦,战事肆起,生灵涂炭,雁月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萧璟掀袍跪地,“儿臣愿领命前往。”   秦曦箬略一思忖没有反驳把他搀扶起来从袖口掏出一卷宣纸递给他道:“璟儿,这是我早年周游各州郡所绘的地形地貌图。”   萧璟诧异的展开,山川地貌、州县河道,详尽精细令人咋舌,她抬手指着地图道:“京都至晋州转道越州这条小道是最近的,可节约两日路程,但山路难行,蔓瘴丛生,必要吃些苦头的。”   “舒文可行我亦可往。”   萧赭道:“日夜兼程或可解越州之危,但愿以成忱之才可坚持到大军增援。”   琯夷看了秦曦箬一眼,她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既而拉住萧璟的手道:“璟儿,不破不立,必要之时杀鸡儆猴以立军威,你是军心,不可乱,你是君他们是臣,你定住了,越州才可免受其他祸乱。”   “是。”   彼时萧璟尚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直到四股军权齐聚越州,他方知秦曦箬与萧赭的真正深意。   萧璟亲率数十名精锐快马加鞭奔赴晋州,果真如秦曦箬所言,越往前行山路越崎岖难行,瘴气丛生,“少爷,赶了一日一夜的路歇息一下吧!”   “也好。”   众人在一片干燥平整的草地上下马生火,萧璟抵唇咳嗽了几声瞥了一眼远远藏在护卫身后的小巧身影,“过来吧!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琯夷打开包袱展开一件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娘娘亲口答应让我随你一同去越州的。”   “打仗非同儿戏。”   “我知道。”她郑重其事的看着他道,“生同衾,死同穴,成忱若出事我不会独活,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萧璟面色阴沉道:“你说什么傻话!”   话刚刚出口便止不住咳嗽了起来,琯夷解下水壶递给他,“你不眠不休又不吃东西,未到晋州自己反而倒下了。”   他喝了两口水,护卫把干粮递了过来,他不情愿的咬了两口艰难的咽下,琯夷好笑的看他吃得极慢极艰难,自己狼吞虎咽吃得很香,一度让萧璟怀疑两人吃得不是同一种食物。   “你看我骑马已经骑的很好了,吃苦什么的对我而言本来就是家常便饭,以往成忱晚上都会给我讲兵法,虽是纸上谈兵,但最起码我能听懂你们在讲什么不会傻乎乎给大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琯夷扯了两片草叶塞入萧璟口中。   “你怎么让我吃草?”   “真是大少爷的身子,嚼一嚼会好很多。”   他听话的咀嚼了两下,酸酸的,似乎确实有了些胃口,赶紧抓起干粮又啃了两口,琯夷拾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你稍睡一会再赶路吧!”   萧璟揉了揉额心吩咐护卫轮流当值方坐在干草上歪了下去,赶路疲乏,他阖目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折了一片大蒲叶扇着蚊虫,见他睡得不□□稳托着他的头置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对于琯夷身上的气息有股本能的安心,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再次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琯夷看着他道:“醒了?”   萧璟揉了揉眼睛起身,她以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大概半宿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腿脚有些麻,站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蹲在地上帮她捶腿揉肩,看她眼睛红红的,知是一夜未眠,“琯夷姑姑,李总管谋略无双,江起云亦在,会没事的。”   她低垂着头淡淡嗯了一声,“我相信他。”   众人没有多做耽搁,纷纷上马,如此风餐露宿行了三四天方至晋州地界,黑云压顶,下山之后便是瓢泼大雨,淋得人睁不开眼睛,萧璟问道:“还有多久可入城?”   “约莫一个时辰。”   他拉了拉马缰对她道:“琯夷姑姑,你身体可还受的住?”   琯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快些进城才好,你莫被雨淋病了。”   风雨交加,说话的声音被雨声掩盖,萧璟扬了扬手,马蹄踏过积水的道路飞驰而去,入城之后已至戌时,街上行人寥寥,早有守城的士兵通报陈昀京中有人前来,陈府上下丝毫不敢懈怠,灯火通明。   雨水打过乌脊红瓦结成水柱顺着屋檐流了下来,下人引着一行人入府,陈昀一见来人惊恐万分的下跪行礼,“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   萧璟浑身湿透,袍角不停的往下滴水,形容狼狈之间却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清贵,上前搀扶着他起来,“陈国公快快请起,本王奉父皇之命特来调度陈家军赶赴越州增援。”   陈昀事先早已得到朝廷下发的命令,这两日一直在操练银勾枪寻求破阵之法,“太子殿下先行沐浴更衣,微臣略备薄酒……”   “酒菜便不必了,军事紧急,金戈铁马阵应对之法还望陈老同本王细细详谈。”   “是。”   琯夷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她上次重伤之后身体相较以往差了很多,这几日马不停蹄的赶路一面担忧越州战况不眠不休,一面又唯恐萧璟的身体出现什么差池片刻不离身无微不至的照拂,淋了大半日的雨,疲倦交加终于坚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萧璟上前一步半搂住了她,“劳烦陈老派两名丫鬟前去服侍。”   陈昀不知内情多看了琯夷几眼,陈绍祖忙着丫鬟服侍她前去沐浴更衣,请大夫把脉问诊。   萧璟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袍简单与陈昀交涉之后去了琯夷所宿的厢房,桌案上摆放着熬好的汤药并米粥,他坐在床榻前摸了摸她冰凉的手轻手轻脚的放入棉被之中,她眉头紧锁少有的心事重重,“成忱!”   琯夷猛然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萧璟心有余悸的舒了一口气,“我睡了多久了?”   萧璟扶着她起身接过丫鬟递给来的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来,先把药吃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微有迷离之色,怔怔然没有说话,双臂环膝低下了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没事的,就是有些累了。”   萧璟道:“若非你把我照顾的那么好,恐怕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他们也病倒了好几个呢。”   琯夷端过药碗咕嘟咕嘟一口喝尽,“什么时候启程去越州?”   “明日。”萧璟心疼的望向她,“你的身体……”   她笑,“我都说了我没事,就是感染了风寒,发发汗就好了,你别在这守着了,哪有主子守着下人的道理,快回去睡觉。”   萧璟复又端着米粥,舀了一勺喂至她的唇边,“你把粥喝完我就回去歇息。”   “我有手有脚,一会自己会喝的。”   他举着勺子的姿势未动,看着她一言不发,琯夷微微偏了偏头,他顺势也偏了偏,短短几日光景她眼底青黑憔悴不堪,当着他的面哄他陪他一块吃干粮,背着他统统又把食物呕吐了出来,他不敢道破但总不能任由她虚耗下去。   “我……我吃不下。”   “琯夷姑姑,从晋州至越州还需四五日的路程,你劝我保重身体,推己及人,你自己又为何如此呢?”   琯夷苦笑,眼角不觉流下了眼泪,抓着他的衣袖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闭上眼睛就会梦到成忱浑身是血的躺在床榻上似受剥筋剔骨之痛,离越州越近我的心口便会无端抽痛不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成忱是不是出事了?”      ☆、第六十七章   萧璟双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李总管若出事, 越州早便被攻破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来, 先把粥喝了好不好?”   琯夷点了点头, 木然的任由他喂她喝完了米粥, “让太子殿下侍奉我,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又说什么胡话。”萧璟看她没有把粥吐出来方安心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快点睡觉, 当心我向李总管告你的状。”   次日一早陈绍祖率陈家军随萧璟一道奔赴越州, 日夜兼程, 第五日天蒙蒙亮至越州地界,绵延数十里的营帐把越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殿下, 急报。”   萧璟打开密信看了一眼对陈绍祖道:“司马将军率领的五万大军明日可至。”   数百陈家军轻装简骑虽为精锐但不足以与齐国军队正面抗衡,众人隐匿在祁山之中整顿行装, 金戈铁马阵瞬息万变,上好的骏马穿着上好的铠甲刀枪不入唯有银勾枪从马蹄处下手。   整整一个上午萧璟与陈绍祖一直在观察金戈铁马阵的变化,用笔在阵形图上涂画标记,对照地图寻找最佳突围之法, 琯夷把干粮递给萧璟时他眼睛未从图纸上移开, 张口便咬,可算是适应了与他而言有些硌牙的干粮。   越州城异样的平静,城墙之上无一名士兵把守, 死气沉沉宛若一座死城,一名黑衣护卫急急来报,“报,司徒将军率几千精锐入夜可至。”   萧璟道:“晚上突围,出其不意。”   陈绍祖指了指高台之上的大鼓道:“金戈铁马阵依鼓声产生变化,晚上行动银勾枪也需鼓声指引。”   萧璟执笔写了一封书信递给护卫,“务必亲自交给司马将军。”   “是。”   陈绍祖对一名副将交代着鼓声节奏变化,琯夷在旁边听边看,醍醐灌顶,往日成忱给她讲解的兵法,她一直云里雾里一知半解,眼下看着实打实的排兵布阵终于茅塞顿开。   然萧璟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统筹调度妥帖周详,冷静决断,纸上谈兵这四个字对他而言似乎并不适用。   她以前一直以为身为太子他理应养尊处优享受这天下所能拥有的一切,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受百姓供奉便要担得起皇子的责任,他自小便深谙此句话的真正意思。   “鼓声一定不能乱。”   “属下明白。”   萧璟望向越州城拉着琯夷坐在一旁,“越州城布有机关暗闸不然不可能坚持那么久,待晚上行动时你乖乖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跑”   她好笑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可一定要万事当心。”   成败与否萧璟的安危都是重中之重,萧赭派遣保护他的护卫都是顶尖高手,更勿论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他勾了勾唇角,“此战若大胜,可保雁月几年安稳,无战事滋扰百姓才可休养生息。   世人都道父皇弑兄囚父,阴险狡诈,他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一个明君,穷其一生不过是想保雁月以太平,我想替他分忧。”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笑,刺目的阳光下那样的笑容生机勃勃宛若冬日最温暖的阳光,“你且看本王如何让雁月国力昌盛,百姓安乐。”   “好。”   子时,陈绍祖派遣一队骑兵开道,如此猝不及防的突袭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火把如星星燎原瞬息之间连绵成一片火海,恍若白昼。   战鼓声起,甲胄刀剑相撞,马嘶人啸,那是琯夷第一次看到战争的残忍,万箭穿心,马踏成泥,血流成河,萧璟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带到了灌木旁,“刀剑无眼,你在此不要动。”   不停的有士兵过来禀报萧璟战况,琯夷未免他因为自己的事情分心,安静的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厮杀,在战争之中人命如草芥,如蝼蚁,脆弱渺小的可怕。   “太子殿下,齐国派兵围剿上来了。”   “太子殿下,司马将军的军队到了。”   “太子殿下,越州城门开了。”   ……   战事愈演愈烈,齐军自山脚慢慢攻了上来,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忽然鼓声止了,她以为战事将息,岂料竟然是指引银勾枪的副将被不知从何处放出的暗箭一击毙命。   本来被冲散的金戈铁马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汇拢,预备在旁的士兵还未拎起鼓槌便被箭簇射中了心口。   她挪了挪步子,俯身爬向大鼓的方向,从地上捡起带血的鼓槌,没想到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会卷入宫斗,目睹朝争,参与战事,想来也不枉此生了。   可老天爷呀,我还不想死呢,念在平常我给你老人家烧香拜佛的份上你可一定要保佑我,我不要建功立业什么的,留着我的小命去见我家相公就好,拜托拜托。   琯夷心惊胆战的根据金戈铁马阵的走势擂鼓示警,但鼓声无疑也给对手最好的目标指引,活脱脱静立不动的活靶子。   萧璟浑身是血的冲回山上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大骇,足尖挑起地上的弓箭,三箭齐发,她听到箭簇在她耳边断裂的声音,冷汗涔涔,手臂忍不住开始颤抖,厉声道:“你不要过来!东南向!”   山中灌木丛生,又值深夜,是他们的契机也是对方的掩护,小队士兵回旋包抄,萧璟搭箭便射,箭簇没入丛林无声无息。   渐渐心中的恐惧被前方激烈的战况消磨殆尽,她脑中是不停蹦出的兵法,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金戈铁马阵被慢慢肢解,她望着灯火通明的越州城,无形之中有股莫名的力量让她与他心灵契合,成忱,你对我说得话我都记得,为了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去做。   身体被一股重力扑倒,她手臂一痛,一支白羽箭射入鼓中,琯夷正欲起身被那人牢牢按住,“阵法已破。”   她脱口而出道:“你是初二?”   初二显然十分诧异,琯夷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在心里暗暗腹诽,老天爷你也不用这么实诚啊,小命虽在,胳膊也很疼的,我还要干活呢。   “我那么聪明伶俐,有什么是我猜不到的?”琯夷扬了扬眉,“成忱让你暗中保护我的吗?”   “嗯。”   萧璟飞奔过来紧紧把她搂入了怀中,身体有些微的颤抖,“你吓死我了!”   琯夷触手所及皆是黏腻的鲜血,浓重的血腥气让她喘不过气来,紧张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他摇了摇头,借着火把的光芒隐约可见他脸上的泪水,琯夷抬手想去帮他擦拭牵动伤口吃痛的锁紧了眉心,萧璟方才看清她手肘处深可露骨的伤痕,初二一言不发,撒上金疮药简单包扎了一下,“你若出事,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或许琯夷并不清楚她在萧璟心中的地位,出天花时她是他濒临绝望时的救命稻草,是他所能依靠的所有温暖,生活起居中她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更甚母后在世时的陪伴,她是真的把他把珞儿、玦儿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去照顾去保护,之于他而言早已在不知不觉把她与父皇、珞儿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之上。   “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的。”她炫耀道,“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像个女将军?”   “是是是。”萧璟不由分说的把她背了起来,“我背你下山去见李总管。”   “我脚又没有受伤,可以走的,你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背着我呢?”   琯夷挣扎了几下被他牢牢按住了,旁边护卫想来帮忙亦被他阻止了,踏过尸横遍野的山道,他笑道:“你以前记性那么差,一句诗反反复复背了两天都没有记住,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复杂的阵法图?”   “金戈铁马阵成忱给我讲解过不下百次,因我不小心弄坏了他最喜欢的一册竹简,他硬是罚我抄了一百遍,今日在旁边听边看忽然就明白了。”她有些欢呼雀跃,刚刚她可是指挥了千军万马,而且还得胜了,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其实还是我家相公比较厉害。”   萧璟对于她三句话不离李成忱早已习以为常,“齐军果然深谙用兵之道,不动声色一招制敌,我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若非你熟悉金戈铁马阵,此战凶险万分。不过以后你绝不能以身涉险了。”   “我早就说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司马啸天、陈绍祖并一众将领跪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护驾来迟,还望恕罪。”   萧璟把她放了下来,负手道:“众将士快快请起,越州之围可解赖佑诸位齐心协力奋勇杀敌,待班师回朝之后论功行赏。”   陈绍祖跪地不起道:“微臣思虑不周,差点铸成大错,望太子殿下降罪。”   “陈将军,此为本王之过与卿无尤,金戈铁马阵严阵以待请君入瓮,可见他们已洞悉我们的所有行踪一直在等待我们自投罗网,试图一网打尽,可惜棋差一招。”   陈绍祖转而对着琯夷拜了一拜,“姑娘之才之勇之定,陈某佩服,请受我一拜。”   “万万不可。”琯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其实……也没有……就是碰巧而已,担不起的。”   入了越州城天已大亮,她未来及换衣服便匆匆跑去了李成忱所宿的院子,萧璟尾随其后哭笑不得。   “成忱!我来看你了!”   她设想过无数个与他再次重逢的场景,她甚至做好面对他尸体的准备,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样一幅景象,他乌发未束,仅着白色中衣歪在软榻上,一名粉衣女子几乎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姿势极尽暧昧。      ☆、第六十八章   粉衣女子不好意思的起身在旁理了理微乱的衣裙, 脸颊染上一层胭脂色, 疑惑的望向门口的琯夷。   她穿着普通士兵的军袍, 血污粘连,乌发凌乱不堪, 看不出形容样貌, 却披着一件上好的曲云纹披风, 快走几步直接扑到了李成忱的怀中,“成忱, 我好想你。”   他身体一僵没有任何动作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害怕你……”   “若无旨意宫规禁止宫女出京, 女子入军营更是砍头的大罪。”他不着痕迹的推开她, “你怎能如此任性。”   如此疏冷淡漠的态度似乎比她初遇他时还要冰冷, 琯夷笑容凝固在嘴角,低垂着头道:“我……我……”   萧璟不悦道:“是本王让琯夷姑姑相随的, 李大人可有异议?”   因萧赭密昭, 除去越州总督王笏其他人并不知道李成忱的宦官身份,以钦差示人, 杨敏诗自知萧璟身份不低慌忙跪地行礼,外间的丫鬟仆人也跪了一地。   琯夷看着李成忱的白色中衣因为自己的触碰晕染出朵朵血花,知他喜洁唯恐他再生气挽着他的手臂道:“相公,你不要生气了, 我知道我错了, 我不该如此莽撞,不该任性妄为,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杨敏诗讶异的抬头, “大人已娶妻?”   李成忱沉默良久声音略带沙哑道:“并无明媒正娶。”   琯夷攥着他衣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缓缓起身,没有质问,没有声嘶力竭,她太累太累了,平静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敏诗,踉踉跄跄的往门口走去。   披风被穿堂而过的风扬起,右臂一片血红,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琯琯?”江起云一把扶住了她,“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是啊,为何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萧璟道:“劳烦江大人帮本王照顾一下琯夷姑姑,请最好的大夫诊诊脉。”   “是。”   没有萧璟的吩咐无一人敢轻易起身,李成忱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侧立在一旁无动于衷,萧璟拳头攥得咯吱作响,“都给本王滚出去!”   杨诗敏战战兢兢的起身不明所以的退了出去,一众下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你知道她是怎么到的越州吗?你知不知道刚刚在战场上她差点就死了!她无名无份的跟着你,难道还错了不成?”   “你与其担心她,不若想想怎么布兵防范齐国。”   萧璟沉声问道:“所以就算她今日死在战场上你也无所谓吗?”   李成忱背过身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好!”萧璟冷笑一声,“你以为琯夷姑姑非你不可吗?本王以后帮她找的夫君定不会比你李成忱差。”   “如此……甚好。”   ……   至夜,琯夷迟疑许久还是的推门走了进去,李成忱面前放着一本她一点也看不懂的书卷,听到开门声响黑沉的眸子冷冷的望了过来。   “我都没有质问你,你不哄我也便罢了,还先发制人的训我。”她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回京才这样对我说的?”   他把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这里确实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琯夷道:“我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我会走的。”   他翻动着书案上的书卷问道:“还有事?”   我千里迢迢而来不是为了看你和别的女人调情,我九死一生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也不是为了看你对我如此不闻不问。   她委屈的把眼泪憋了回去,“你喜欢那位杨姑娘你不爱我了对吗?”   李成忱手间动作一滞,“她与你不一样。”   “大人,杨姑娘给你来送宵夜。”丫鬟隔着房门回禀。   “让她进来吧。”他头也未抬对着琯夷道,“你确定还要继续待在这里?”   天牢之中,战场之上,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她以为看到他满身伤痕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看着时是她的心最难受的时候,原来不是的,现在她感觉心疼到麻木是会死的。   她静静望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把我家相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你不是我的成忱。”   “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我贪恋你的身体,你依附我的权势,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很公平。   如今你有功在身回京之后便可禀明皇上出宫嫁人,我也找到了比你更好的女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吗?”   她扬手便给了他一个巴掌,杨诗敏把食盒随手放在桌案上对着琯夷怒目而视,“这位姑娘,李公子既然不喜欢你何必多做纠缠,即便仗着太子殿下对你的宠爱,也不能仗势欺人,苦苦相逼。”   “我和他的事情还轮不到别人多嘴!不然我还真想体会一下仗势欺人的感觉。”她勉力勾了勾唇角,“叨扰了。”   刚刚转过垂花门便被江起云撞了个正着,他伸出手指挑了一滴她腮边的泪珠,“我早就说过与其跟着那个死太监,不如嫁给我做个将军夫人。”   “起云,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琯琯,我是认真的。”   琯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   萧璟正在与一名紫袍男子叙话,抬眸看到他们匆匆走了过来,“受着伤还到处乱跑。”   琯夷木然的轻靠在萧璟的肩膀上便嚎啕大哭,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反而哭得更凶了,抵唇轻咳一声故意道:“你这样抱着我会不会不太好?”   “反正……反正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孩子,我总不能抱着……别的男人哭吧……”   “你的孩子?大逆不道!你给本王留点面子好不好?”   “那……那是也是弟弟呀!”她抽泣道,“你不要说我以下犯上了。”   萧璟无可奈何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好,你说孩子就是孩子,说弟弟就是弟弟。”   琯夷哭着哭着骤然反应了过来,退后几步含泪看着萧璟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我……我没有要……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梨花一枝春带雨,想不到指挥千军万马的巾帼女英雄是个娇俏的小美人。”紫袍男子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上扬透着几分风流。   萧璟介绍道:“玄奕大祭司。”   雁月大祭司卜天命司国运,连当今皇上都会礼让三分,琯夷委身一礼,“民女拜见大祭司。”   他用折扇挑起她的手腕,萧璟瞪了他一眼,玄奕道:“看什么看,我帮小美人查看一下伤势。”   “有劳大祭司了。”   “瞧瞧你们这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粗人。”玄奕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气血两亏,容我给姑娘配一味药丸试试看。”   “好。”她又施了一礼,“我有些累了,先行去歇息了。”   目送琯夷入房,萧璟道:“你还不打算对本王明言吗?本王相信李总管的为人,也相信他对琯夷姑姑绝非逢场作戏。”   “太子殿下若有自己的判断又何需问我呢?”   “本王只是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玄奕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折扇,“成忱此人太子殿下又能猜得透几分呢?”   萧璟僵愣在原地,父皇登基五年,朝政渐渐稳固,李成忱渐渐隐藏起自己所有的光芒拘与深宫做个疏冷自傲不近人情的宦官,可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八面玲珑逢场作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一刻似和煦温暖的春风下一刻便会成为淬着剧毒的匕首。   父皇曾言他有治国济世之才,亦有决胜千里之谋,这样一个人他从未看透一分。   他道:“总有例外,他算计的人最终下场不都死了么?”   “整天死啊死的,没个清静,我自认倒霉被困在了越州,他的事情我可没兴趣打听,弯弯绕绕,头疼的要命,我去睡了,太子殿下自便。”   ……   至十一月,司马啸天与陈绍祖包抄围攻,王笏率数十精锐让齐军粮草付之一炬,齐军三攻三败,损失惨重,终是铩羽而归,停战言和。   琯夷端着熬好的鸡汤并一叠点心入房时萧璟正在执笔批阅军报,抬眸看到她拉着她坐到了火炉旁,“你伤势未愈,要好生静养才是。”   她挥舞了一个胳膊弯眼笑笑,“早好了,快尝尝我做得藕粉桂花糕,还有炖了大半晌的鸡汤。”   “醉翁之意不在酒。”萧璟端过鸡汤喝了一口,“你看看人家杨姑娘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反观你清汤寡水和丫鬟似得,本王身边的人怎能如此寒掺?”   接近半个月她都未同他再说过一句话,他亦对她不闻不问,除去军务要报他每日同杨敏诗闲话赏花,抚琴吹箫,当真是一对佳偶,“他素来喜静,以前最是嫌我聒噪,眼下遇到杨姑娘连最爱的书也不看了,最爱的棋也不下了,日上三竿才起床,连舞剑都免了……”   她怅然若失的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卷书,萧璟吃着藕粉桂花糕道:“书拿反了。”   琯夷垂眸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问道:“反了?”   萧璟道:“这是古尹字,少有人识,昔年是……是李总管亲授我与珞儿的,不认识的人都会反着看。”   她合上书册道:“战事已平,我要回宫。”   “回宫?”   琯夷脸色并不是太好,与他仅有一墙之隔夜晚依然不能安眠,每每被梦靥惊醒,消瘦的很是厉害,“他不是不想看到我吗?他不就是想让我回宫吗?那我回去好了。”      ☆、第六十九章   琯夷站在廊下许久, 透过疏窗看着合衣而眠的李成忱有些恍神, 她捏着怀中的书信推门走了进去。   他听到开门声响蹙了蹙眉, 以手撑榻坐了起来,“你……你来了?”   琯夷淡淡嗯了一声把书信递给他道:“太子殿下让我带给你的京中密报。”   他展开书信看了一眼, “还有事吗?”   她目光自信笺上移开, 极力忍住眼眶中的泪珠, “我要回宫了,特来向你辞行。”   李成忱脊背一僵声音沙哑道:“什么时候?”   “马车已经在外侯着了。”   她从他手中抽过书信如以往一样放在蜡烛上点燃, 他欲说什么, 嘴唇微动终是一语未发。   “你既然如此不想看到我, 回到宫中我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的, 或许如你所言出宫嫁人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你知道那是我最大的愿望。”   琯夷从怀中掏出弯月玉佩放在他的掌心, 他手指微蜷, 触肤微凉,“传家玉佩还是送给你的心上人吧!”   他把玉佩推拒了过去, “凭此玉佩你可到京都所有钱庄取银钱,就当……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   琯夷偏了偏头,眼泪簌簌而落,“不用了。”   “你以后若有困难, 执玉佩所有暗卫可供你差遣。”   “不必了。”   “枕霞云舟你的衣服首饰……”   “不要了。”   “若是以后你受了委屈可……”   “与你无关。”   他黑沉的眸子暗了暗, 箍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她死死攥着手指执意退还玉佩,“我要走了。”   李成忱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 豁然起身去木柜旁翻找着什么东西,不知是不是太着急的缘故重重被圆凳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外面下雨了,你总是忘记带伞。”   “我带了。”   她头也不回转身便跑,隐约可以听到室内重物坠地的闷响方停下脚步。   “不长眼的奴才!”啪的一声脸颊莫名其妙被挨了一个巴掌,琯夷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抬眸却是杨敏诗。   “原是琯夷姑娘,我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奴婢,你没事吧?”   琯夷无心与她多言,摸了摸发疼的脸颊阴冷的瞪了她一眼往院外走去。   杨敏诗不屑的扬了扬眉,“不过是个奴婢,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她提裙步入房中,房门诡异的在她入门之后便自动关上了,李成忱负手立于窗前,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油纸伞。   杨敏诗无端感觉脊背阴寒,试探道:“李公子?”   李成忱淡淡道:“杨姑娘可知我其实是个太监?”   她不可置信道:“太监?”   他回头望着她,眼睛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透着几分阴沉,唇角微勾,“杨姑娘可知凡是让我夫人受委屈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包括他自己!   杨敏诗还未理解他话中的真正意思,一枚飞镖从他袖中飞出正中她的心脏,立时毙命,李成忱掏出白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完自己的双手,厌恶的丢弃在尸体之上。   “真该让琯琯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江起云探了探她的鼻息道,“你如何对杨中正交代?”   “无需交代。”   初一抱拳一礼道:“杨中正已死。”   “交予太子殿下处理。”   江起云问道:“你早有预谋?”   李成忱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手指无规律的叩打着桌案,“吴贵叛乱,杨中正置身事外,所谓见机行事左右逢源,他倒是通透。   自以为死无对证便可瞒天过海,如今又自恃军功,公然驳斥太子,藐视皇权,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番杀鸡儆猴,杀杀那些志得意满之人的锐气,正好让太子立威。”   江起云讽道:“你为了萧氏皇族还真是殚心竭虑。”   初三踟蹰片刻走了进来,“老大,我亲眼看到夫人的马车离了越州城。”   他淡淡应了一声,良久之后扶着桌案起身,“你把公文整理一下,我去住她的院子。”   江起云道:“你不后悔吗?”   “我以为上天终于厚待我一次,只可惜从来都没有。”李成忱神色落寞,自嘲道,“一直以来是我太过奢望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爬树去救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她站在树上对着我笑,那样的笑容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就那么一眼,就喜欢上了。   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同一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阴谋诡异早已腐朽了所有血肉,其实我们从来都不一样,是我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你,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她,我更爱自己更爱权势,而你独独不爱自己。”   江起云看着初三抱着的一摞又一摞的公文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舍得她吗?”   终日死寂的眸子竟然泛起氤氲的雾气,艰难道:“舍得!”   ……   萧璟带着琯夷来到玄奕的院子,浓烈的草药味充斥着所有感官,他伸手掩住她的口鼻,“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玄奕正枕臂躺在软榻上喝酒,手里拿着一本狐女诱僧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眼皮都未抬一下道:“有何贵干啊?”   萧璟皱了皱眉,“堂堂一国大祭司竟然这般纵情声色。”   他把手中的书册卷起来伸手便朝着他脑袋打了两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纵情声色了?小小年纪被李成忱教的古板无趣,都开始学会数落我了?”   琯夷平静的问道:“成忱的眼睛怎么了?”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玄奕把书丢在一旁,拿过酒壶晃了晃,“他的眼睛不好好长在那里吗?”   “我与他同床共枕数月有余,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行为举止,他若移情别恋,我信,可他若舍弃了笔剑棋书,我不信。”   玄奕不以为意道:“为美色所惑,正常。”   琯夷把酒壶从他手中夺了过来,逼问道:“为何他不亲临战场指挥?为何他日上三竿才会起床?为何他会把古尹字的书卷拿反?为何我给他一封白纸信笺他会无动于衷?为何他连走路都会摔倒?你还要骗我吗?   我是不太聪明,但随侍在他身边那么久总归有些长进。”   萧璟愕然道:“你是说李总管的眼睛出了问题?不可能吧?明明并无任何异样。”   玄奕道:“所谓情深智损,他都那样对你了,你竟然没被骗过去,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虽然早知是这个结果,但从玄奕口中得到证实一时之间依然无法接受,琯夷抹了抹眼泪无声的抽泣,“他到底怎么了?为何眼睛会看不到?”   玄奕最看不得女人哭,在旁着急的又哄又劝,待她情绪稍微平复之后才道:“他中了欢宜蛊,蛊毒发作之时唯男女交合方能缓解,辅以针灸引毒,并无大碍,可他是太监,只能以蛊克蛊,用诛心蛊暂时压制。   柳白石与文嵩同气连枝,暗通齐国,柳溱在宫中就已对他种下了蛊引,以备日后不时之需,越州吴贵叛乱才被他们有机可乘。   未免军心动乱,勉力压制,现已月余,毒素蔓延至眼睛,也便看不见了。”   萧璟道:“可他与正常人并无二致。”   玄奕无奈,“他这人一向骄傲,所行所到之处皆已计算好了步数,屋内摆设他已熟知,每日饭菜也是放到特定的位置,公文都是初一在旁传达。   别说是你们,我自己都以为他其实眼睛并没有瞎。”   琯夷急急问道:“没有其他解毒之法吗?”   “没有!”玄奕斩钉截铁回道。   “不可能的,他处心积虑让我对他死心,让我回京对他不闻不问,解毒之法与我有关对不对?”   真是跟着老狐狸也会变成小狐狸,玄奕支支吾吾就是不答话,琯夷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好,那你告诉我毒发之时会如何?那个诛心蛊会不会对身体也不好?”   “这个……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嘛……其实这个问题……”   萧璟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把他拖拽了起来,厉声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能把所有事情说明白吗?”   “成忱为越州统帅,只要他倒了越州便如齐军囊中之物,欢宜蛊每晚子时毒发,欲'火焚身万蚁蚀骨,如此七日被活活折磨而死,手段极为阴毒。   以诛心蛊压制虽可延缓蛊毒蔓延,然两蛊相克亦是剥骨抽筋之苦,你们来到越州的这半个月,子时毒发他却是叫嚷也不敢了,只能硬生生忍过去。”   她每晚都会被梦靥惊醒原来不是没有根由的,为了瞒天过海让她相信他的薄情寡义他承受的代价是常人难以体会的双倍痛楚。   玄奕每晚守在床榻前看着他痛的生不如死,白日云淡风轻的处理军务,应付越州城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真的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自知再无隐瞒的必要他望着琯夷认真道:“此蛊却非无法可解,诛心蛊入体容易离体难,若想把欢宜蛊、诛心蛊同时剥离体内,只能用吸满他心爱之人心头血的母蛊引诱,施以银针疏导即可。”   “不行!”萧璟闻听此言断然拒绝。   “我可以的。”   萧璟道:“你没听他说诛心蛊入体容易离体难吗?你没听他说诛心蛊会让人有剥骨抽筋之痛吗?母蛊吸满心头血?怎么可能?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第七十章   琯夷洁白的贝齿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道:“我知道, 可他能忍受的疼痛我也能, 他不能眼睁睁看我涉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萧璟道:“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   她笑道:“不一定会死的, 也许我俩都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是真的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李成忱何至于此, 萧璟不停的摇头, 略带哭腔道:“我不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玄奕这是第二次看到萧璟哭成这般模样, 第一次还是魏泠歆病故之时,“我的小祖宗, 你怎么也哭了?”   琯夷伸手轻轻擦拭着他的眼泪, 柔声道:“那你让我怎么办呢?他是我的命啊!   他死了我不会独活, 可我死了他为了雁月会好好活着的, 只要他能好好活着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萧璟双目通红无言以对,负气转过身去, 玄奕心下黯然, “成忱不同意我也不会答应的。”   琯夷缓缓跪在了他的面前,瘦削的身体不过小小的一团, 无端让人心疼,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袍摆,苦笑道:“你们非逼我死在你们面前吗?我也想好好活着,我经常在想以后等我们可以出宫了, 就住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他看书我绣花,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终此一生。   从未有人像他一样宠我爱我, 可我也从未如此疼爱过一个人,我怕他每日当值太过劳累每晚帮他按摩泡脚,我怕他处理公文太久从不敢独自酣睡,我怕他受伤生病一向不信神佛的我日日诵经祈福,我怕他心情郁结死缠烂打撒娇逗趣哄他开心,我怕他不吃东西不厌其烦变着花样骗他吃饭……   我又怎么忍心看他每晚生不如死的忍受痛楚?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的,我舍不得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孤苦无依。”   玄奕不觉眼角也泛起了泪花,得这样一位姑娘倾心以待,三生有幸,忽然他理解了薄情阴沉如成忱在她面前也会化为绕指柔,事事以她为先,两个人都是十足十的傻子,“好。”   ……   初三站在门口看着李成忱抱着琯夷盖过的被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查到了?”   “老大,这两日并没有从京中发来的公文密报。”   他皱了皱眉,面色倏而变得十分难看,急切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因他对于这个房间并不熟悉,整个人撞到梨花圆桌上差点摔倒,初三一把扶住他问道:“老大,怎么了?”   “扶我去玄奕的院子!”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初三忧心道,“还是我把玄奕大祭司请过来吧。”   李成忱执拗的往前走,初三把狐裘披在他的身上赶忙在旁小心搀扶,簌簌的小雨至晚变成纷飞的大雪,寒风凛冽冻得人骨头咯咯作响。   未至庭院隐约可以听到房内传出女子的哭声,他没有焦距的眸子暗了暗,抑制不住的开始咳嗽,似乎要把心肺咳出来一般,大口鲜血呕在雪地上宛若盛开的朵朵红梅,耀眼刺目,“老大!”   “我没事,快扶我进去。”   房门打开,寒风携着纷飞的雪花飘了进来,琯夷躺在软榻上乌发被冷汗濡湿,整个人宛若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面色惨白,了无生机,李成忱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方位,“你们把她怎么了?”   玄奕道:“你若不想她出事便不要轻举妄动。”   他怒吼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萧璟死死按住琯夷胡乱挣扎的手臂道:“她以死相胁。”   诛心蛊顺着心脉行至心脏处,琯夷疼得连叫嚷的力气都没有了,李成忱每晚都经历此般痛不欲生的折磨,自能感同身受,她嘶哑的哭泣宛若匕首一刀一刀划在了他的心上。   他心疼的锁紧眉心,满面泪痕,他可以硬生生挨过毒发的每一个夜晚却无法接受她去苦熬,他无能为力的望着她眼前却是永无休止的黑暗,他倾其所有去爱她,为何总是带给她伤害。   李成忱坐在软榻旁,伸手颤抖的摸索到了她的左手,手腕又细了一圈,有些硌手,琯夷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不让自己昏死过去,玄奕聚精会神感受着手中铃铛的变化,细微的一声脆响,他手持三枚银针扎在了她的心口处,手中的铃铛以一种奇怪的旋律响了起来。   琯夷仰着脖子艰难的呼吸,鲜血沿着嘴角不停的往外涌,萧璟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但又唯恐自己扰了玄奕的心神,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琯夷姑姑,你还没有看到我和珞儿娶妻生子,你答应过母妃要看着玦儿长大,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鲜血滴在李成忱的手背上粘稠一片,他一动也不敢动,没有焦距的瞳孔透着绝望无助,“琯儿,我就只剩下你了……”   琯夷眨了眨眼睛,被血染红的双唇嗫嚅着想要说什么,手指艰难的动了动反握住了他的手,玄奕惊喜的看着一个通体血红的虫子自她中指处爬出,快速的用银针封锁了几个穴道,把一枚药丸塞入她的口中,最后探了探脉,“没……没事了。”   萧璟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问道:“真的没事了?琯夷姑姑不会死了?”   玄奕木然的点了点头,“总归无性命之忧。”   诛心蛊可压制百毒百蛊可见毒性有多么阴烈,无病无灾的身子就这样折腾一番怎么会好呢?   琯夷艰难的睁开眼睛虚弱道:“成忱,你抱抱我好不好?”   李成忱怕她疼虚虚把她揽入怀中,她无力的贴着他的胸口,“我……我好想你。”   他含泪点了点头,大手摩挲着她消瘦的脸颊,她贴着他的手心蹭了蹭,“我命硬死不了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哭了?”   “琯儿,是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一定很疼的,果然很疼,相公,只要你还爱我,还能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的。”   琯夷微微侧头望向萧璟,“臣之,不哭了,就一点点疼,我睡一会就好了。”   萧璟用帕子擦拭着她嘴角的鲜血,“我看着你睡。”   “相公,我好困,我想睡一会,就睡一会,你记得叫醒我。”   “好。”   ……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依旧飘着鹅毛大雪,室内笼了火炉,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出了一层薄汗,动了动酸痛的身体无力的又躺了回去,不得不说真的是太疼了,也不知道成忱是怎么忍得过来的,他那个骄傲的性子自是不会同她一般又哭又叫。   她也算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死果然还是挺可怕的,所以说她平常小命至上的原则还是没有错的。   听到房门关合的声响她抬眸望去,李成忱穿着紫袍白衣,袖口领口处有一圈黑色的貂毛出锋,乌发整整齐齐用一条紫色缎带竖起,恍若隔世,似乎自己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看着他了。   “相公,大祭司有没有把你体内的欢宜蛊、诛心蛊清除?”   李成忱端着木薯排骨汤放在小几上温柔道:“已无大碍,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琯夷闻到排骨的香味确实有些饿了,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我自己吃就好。”   他把盛好的一碗排骨汤递给她,琯夷心想反正他也看不见,偷偷从大瓷碗中舀了好几块排骨,吃得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及什么形象了,细细算下来她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这样好的胃口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都是因为他!   李成忱抵唇笑了笑,“要不要吃点木薯?”   琯夷啃着一块排骨道:“我刚刚舀得都是木薯,你知道最近我没什么胃口,不喜欢吃肉的。”   他试探的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她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怎么不生气,你都没有陪我说过那么多话竟然陪她聊天。”   “不曾多言。”   他说不曾多言依照他惜字如金的性情一天说过的话大概不超过十句,知道真相之后她其实更关心他不露声色的掩饰眼盲会不会很艰难,不愿去回想那段日子,之于他,之于她,彼此还在就好。   “那我还是生气,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哄我吗?”   李成忱道:“娘子,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错,若你不嫌弃为夫,回京之后我便明媒正娶迎你过门可好?”   琯夷吃得满嘴油汪汪的,怔怔然望着他,李成忱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擦了擦手指,“若你不愿……”   “谁说我不愿意的?我愿意啊。”她扑入他怀中道,“成忱,还好上天垂帘把你还给了我。”   “是啊,上天垂怜。”他紧紧搂着她就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只要每天能看到你,此生我别无所求。”   琯夷想到他的眼睛鼻子酸酸的,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从他入门到现在,端碗盛汤,帮她擦嘴擦手,未免有些过于正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相公,你……你能看到了?”   “嗯。”   琯夷欢呼雀跃高兴的真想在床榻上打滚翻跟头,不对!她……她刚刚吃排骨……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第七十一章   琯夷昏睡的两日玄奕把她体内残存的蛊毒全部用银针疏导了出来, 然诛心蛊对身体伤害极大, 还需时间慢慢调理休养。   李成忱俯身帮她穿好羊皮小靴, 在袄裙之外系了狐裘披风方允她出去走走,院外白雪皑皑, 一枝红梅从墙头伸了过来, 颇有几分清冽孤傲之气, “我要去看红梅花。”   他牵着她的手出了院子,琯夷紧紧反握着他的手问道:“蛊虫离体很疼吧?”   李成忱道:“不疼。”   她知他是在安她的心, 也知为了安她的心他会最大程度的让自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还是找个机会问问玄奕比较妥当。   “江蓠成亲了。”   琯夷正在胡思乱想魂游天外, 闻听此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越州战乱,音讯不通, 是已她并未收到江蓠的书信, 不可置信道:“怎么就成亲了?她要出宫之后嫁于表哥的。”   李成忱半搂着她以防她再次摔倒,“姻缘自有天定。”   因戚无源在闵舟破了一桩封存数年的无头冤案声名远播, 魏成慎特把他招来京都协理大理寺破一桩连环杀人案。   无琯夷传信,江蓠以红叶寄相思,每日把提诗的枫叶丢入麗河之中,天公作美, 恰被戚无源捡到, 顺流而下打捞枫叶时捞出破案的关键线索杀人凶器,萧赭得知原委,下旨赐婚, 成全了一桩红叶佳话。   琯夷目瞪口呆,“这……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可惜江蓠成亲我没能亲眼看到。”   沉郁了那么久接二连三的喜事总归让人心情舒畅,江蓠有个好归宿她也能放心了。   旁侧的院子里有几棵老梅树,廊下站着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声音软软柔柔,很是好听,“相公,你别把花苞给碰掉了。”   王笏粗手粗脚攀折梅花,笑呵呵的跑到廊下,“娘子,你看可以不?”   “一点意蕴也无,还是我自己去剪吧!”   “这不是挺好的吗?”王笏郁闷的望着怒放的红梅花,赔笑道,“外面风雪太大,还是我去折,你说哪个我折哪个。”   琯夷想到自己当初胡乱剪梅花的场景与他如出一辙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据闻王笏出身草莽,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夫人齐氏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他在战场上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回到家里却十分怕媳妇。   王笏抬眼看到李成忱赶忙走了过来,这么冷的天气他穿着单薄的夹袄神采奕奕,“李大人有何吩咐?”   “琯琯喜欢梅花,特来踏雪寻梅,扰二位的雅兴了。”   李成忱中蛊毒旁人不知个中内情,越州总督王笏却一清二楚,相处近半年他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温和的表情,“没事没事,人多热闹,屋内有热茶点心,去屋里坐吧。”   齐氏委身一礼迎二人入内,此为总督府的主院,宽敞明亮,海棠疏窗大开,置放着两个火炉,一个煮着清水,另一个似是在煲汤。   王笏给二人沏茶,齐氏把红梅花插在长颈瓷瓶中道:“妾早闻琯夷姑娘指挥千军万马破了齐国的金戈铁马阵,有心拜访,又恐叨扰了姑娘,今儿可算是有缘得见了。”   琯夷捧着热茶暖手弯眼笑笑,“成忱每晚都给我讲兵法,金戈铁马阵他曾罚我抄过几百遍,就懂那么一点点。”   王笏端上来五碟点心,“兵法好啊!李大人初来越州时我看着就是一文文弱弱的小白脸,没想到不仅武功卓绝还如此精通兵法,可见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齐氏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他自知用词不当挠了挠头,“我家娘子亲手做得点心,可好吃了,二位尝尝。”   李成忱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琯夷,透过疏窗望着雪中红梅无端有些想念宫中一隅小院,“越州即安,不日将班师回朝,越州城百废待兴赖佑王大人整顿了。”   “今年越州城的百姓可以平平安安过年了,其实太子殿下滞留越州城我这心里多少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如此冷静睿智、顾全大局、智谋双全,实乃社稷之福。”   ……   回到京都那日是腊月初八,秦曦箬诞皇六子,取名萧珝,加之大军凯旋而归春节将至,京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意料之外的陆睢并陆氏二老十一月中来京寻亲,幸而李成愈得知此事把三人安置在了枕霞云舟,以礼相待。   萧赭登基之初,李成忱血洗旧党亲临翰文苑修礼定法,五年之中执行萧赭的命令暗中操纵平衡着朝中各股势力,今坐镇越州大败齐军立下军功,若非宦官之身,权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人皆称为内相。   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陆氏二老入住李府半月之久不可能不知李成忱的真正身份,琯夷望着李府的牌匾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生死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没有哪家的爹娘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太监。”   面对陆氏二老他心底总会有种深深的愧疚,他本为宦官给不了琯琯一个正常的家,还把她强留在了暗潮汹涌的权利漩涡置于险境,他如何能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们自己可以给琯琯幸福,除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没人配得上她。   琯夷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他无奈的笑了笑,“好,我不说。”   天气晴好,几盆白海棠被暖炉熏开,李成愈和陆睢正在连词对句,林锦瑟抱着李蕴玩弄着手中的拨浪鼓。   “大哥,你回来了!”李成愈丢下手中的狼毫笔惊喜异常。   陆睢唤了一声姐夫悄悄挪到了琯夷旁边,“姐,姐夫真的是宦官?”   “嗯。”   “那他真的是左右朝中局势,修典立法,兵法谋略,五行八卦无一不精的内相李督公?”   “嗯。”琯夷猜不透陆睢是什么想法,想着要先把弟弟拉拢过来,多一个人总归多一个帮手,“阿睢,你听我解释,成忱他……”   陆睢激动道:“姐夫之才非吾辈可及,姐,你有时间一定要和姐夫好好说一说,让他多指点指点我。”   这……这是什么情况?她试探的问道:“你不介意成忱的身份吗?”   陆睢讶异的望向她,“太子之师,文坛领袖,我仰慕还来不及怎会介意?至于他的宦官身份,比起你嫁给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我宁愿你跟着姐夫。”   不愧是她带大的弟弟,一如既往的站在了她这边,于是接着问道:“爹娘什么反应?”   陆睢还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李成忱走过来道:“琯琯,我们先去枕霞云舟给岳父岳母请安。”   “好。”   沿着曲折游廊往枕霞云舟的方向而行,翠竹青松,梅花雪兰,错落有致,陆山、孟氏被安置在了一楼厢房,琯夷甫一入内便被孟氏一把搂住哭个不停。   李成忱掀袍跪在了地上,“晚辈在桃源村隐瞒身份,特向二老请罪。”   怎么哭了?完了,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妙,哭对于琯夷而言向来是最拿手的,她逶迤到地上抓着陆山、孟氏的手声泪俱下道:“爹、娘,我入宫为婢,每日吃不饱穿不暖无缘无故便要挨打受罚,若非成忱救我,我早已经死了。   成忱宠我疼我,即便是在宫中也从未让我受过半分委屈,我是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上次回家探亲也是我想让你们开心才让他刻意隐瞒了身份,你们要责怪便责怪我吧,我此生非他不嫁。”   李成忱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我自知宦官身份,绝非琯琯良配,二老有任何怨言实属应当。   我是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但我不会让她无名无分的跟着我,我会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全心全意对她好。   若二老信任我希望你们可以把琯琯的一生交付给我,我与她会恪守孝道侍奉二老双亲,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若……若有朝一日她想离开我另择良配,我绝不阻拦,我的全部身家都会是她的嫁妆,我也会守着她爱她一辈子。”   孟氏抹着眼泪把二人搀扶了起来,“一女不事二夫,琯琯,你若真想嫁给成忱,这一辈子都要对他不离不弃,你可考虑清楚了?”   “娘,我不后悔。”   陆山拍了拍李成忱的肩膀,“你对琯琯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李家对琯琯的重视我也都看在眼里,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对她亏欠太多尚不及你一分又怎会苛责与你们?   我把女儿交给你了,望你好好待她。”   李成忱、琯夷相视一笑,“谢过岳父、岳母大人,待商定好良辰吉日我会早日迎琯夷过门。   岳父、岳母且放宽心暂居于此,有什么短缺的尽可吩咐下人。”   陆山道:“我们没有多少嫁妆,你聘礼已送了不少,还帮我们添置了院子,教导打点阿睢考科举入仕为官,每月寄的银钱也不少,事事考虑周全。   虽然我们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府内上下对我们礼遇有加,尽心尽力,我和你娘这一辈子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岳父言重,如今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既为父母这是为子女者应尽的本分。”   寒暄几句,梅苑派人来请陆氏二老商议婚期,琯夷不想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歪倒在李成忱的怀里,“相公,我发现你简直人见人爱。”   李成忱笑道:“还望娘子以后多多指教。”   “今晚我们可不可以留在枕霞云舟歇息?”她话音刚落李成忱把她打横抱起,琯夷惊呼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怎么了?”   “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许就要正文大结局了,是不是感觉过得挺快的,小天使有什么想说的尽快留言评论哦,过期不候,棠棠的感想留到完结之后再说,4月23号开更现言“白茶清欢”,在此先做一下预告,我要把未填完的下半部坑填完才安心,不然等了一年的小天使要哭的。 文案:学生时代跨越七年的单恋,求婚后猝不及防的三年分离。 久别重逢,她看着他手上的订婚戒指问道:“你订婚了?” “三年前。” “恭喜。”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未婚妻林夕。” 传说中温文尔雅,冷漠疏离,不近女色的秦医生竟然真的有未婚妻?还是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果真深藏不露啊! 某日清晨林夕躺在不近女色的秦医生怀中讨饶,他附在她耳边低笑,“秦太太,三年的补偿你貌似很没有诚意。” 未免完结之后作话太长,今晚先把接档现言放一下,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戳作者专栏收藏,喜欢棠棠写得故事的希望可以继续支持,在此感激不尽。 接档古言以及剑阁系列文等完结之后我会做说明的。 今晚我就是推一下存稿中的现言,久别重逢甜宠文,春暖花开适合少女心泛滥,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你们的支持才是作者写文的最大动力,么么哒,爱你们。   ☆、第七十二章(终章)   转过年来, 阳春三月, 李成忱与琯夷的婚事可谓轰动了整个京城, 太监娶妻闻所未闻,何况是天子赐婚, 纳彩问吉三媒六聘, 样样俱全。   寅时一刻, 戚府,朱红灯笼胭脂烛, 四面双喜红绸悬, 鸳鸯戏水的红绸被底下撒了一榻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六十多岁福寿双全的喜娘用银梳慢慢帮琯夷顺着发, “一梳梳到底,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江蓠统筹打点婚礼一应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她梳着一个单髻簪了两根叶脉垂露钗, 粉裙红裳,外罩银红底色绣绣球花的广袖宽袍, 以手执笔正帮琯夷画着额心的花钿,“你别动。”   “我没有动,江蓠,那么多规矩一会我若是忘了该怎么办?”   “喜娘会在旁指点的。”   “老身为京中多少新嫁娘梳过头, 盘过发, 陆姑娘可真真漂亮,瞧着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   喜娘一丝不苟的梳着牡丹髻,缕缕青丝在她手中灵活熟稔的缠绕口中不住的说着吉祥话, 琯夷觉得有趣,洗耳恭听,笑而不语,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不重样的夸她呢,世人都说女子成亲那日是最好看的,果然不假。   至卯时一切方才准备料理妥当,赏了喜钱安排喜娘去用早膳,大红嫁衣绣着朵朵怒放的牡丹,胭脂朱唇,柳眉如黛,肌肤似雪,一双杏仁眼顾盼生情,眉心描着牡丹花钿,明目皓齿,秀丽端庄。   琯夷抬袖盯着红色嫁衣上的花纹雀跃道:“新娘待嫁原是这种感觉。”   江蓠无可奈何的把她按在圆凳上,“小祖宗,你安静一会,钗环还未戴完呢。”   “啊?怎么那么多,好重的。”她正襟危坐一动也不敢动,眼珠转了转笑道,“那个蝴蝶对钗不用戴了。”   “你家相公安排的,我可不敢违背。”   “江蓠,你看我。”她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你能感同身受的对吧?”   江蓠帮她戴上红玛瑙流苏耳环摇了摇头,“我与相公成亲一切从简。”   “不错不错,比本王想象中好看甚多。”萧璟牵着萧珞的手倚着门框戏谑的望着她。   琯夷回眸,钗环珠翠簌簌作响,明艳照人,起身转了一个圈道:“我穿嫁衣很好看吗?”   萧珞仰头笑道:“琯夷姑姑是我看到的最好看的新娘子。”   萧璟补充道:“你就见过她一个新娘子。”   江蓠忍不住笑了,琯夷捻了一个小小的喜饼俯身对萧珞道:“吃点喜饼可以沾沾喜气。”   萧珞听话的咬了一口,伸出小手抚了抚她发钗上垂落的细碎流苏,附耳小声道:“昨晚哥哥带我去枕霞云舟,李总管让我和李蕴在你们的喜床上打了好几个滚,也是沾喜气的么?”   琯夷弯眼而笑,萧璟自顾自拿了一块喜饼吃了两口,从袖中掏出一枚红玉钗簪在了她的发髻上,“礼物,价值连城,好好给本王留着,别丢了,更不能当了!”   “是是是。”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天响,红色的碎屑宛若漫天飞舞的胭脂花瓣,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喜钱、喜糖……大把大把的往街边抛撒,人声鼎沸的朱雀大道、熙熙攘攘讨吉利的普通百姓,嬉笑打闹的孩童。   琯夷掀开红盖头撩起一角轿帘,嘴角不觉挂上一丝笑意,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可以穿上红嫁衣光明正大的嫁给他,成忱今日肯定很好看,有个俊俏相公,还有花不完的钱,简直做梦都可以笑醒了,成亲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感觉还是蛮好的,想想整个人都开心的冒泡泡。   神思恍惚之际,花轿落地,鞭炮声响充耳可闻,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轿帘外伸入,她赶忙理了理红盖头,一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刚刚踏出轿门便被李成忱打横抱起,大红喜服无甚装饰只在领口袖口用金线勾出回月云纹,金冠束发,气宇轩昂,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潇洒。   一群孩子蜂拥而上,不住的朝他们投掷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手足无措的扶着红盖头唯恐它掉了下去,喜娘曾言此为童子闹喜寓意多子多福、早生贵子。   李成忱用宽袖帮她遮挡低声问道:“打疼了吗?”   “简直太浪费了!那么多好吃的都丢到地上了。”琯夷心疼的抱怨,“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斜,喜娘说新娘在未入新房之前脚是不许沾地的,有劳相公了。”   入正厅的路似乎特别长,每转一个弯都能听到流利顺畅喜的吉祥话,李府红绸摇曳,门窗庭柱皆是红色对联、大红喜字,待二人拜了天地喜娘上前在他们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线。   枕霞云舟挑着一溜描着喜上梅梢图案的纱制宫灯,推门而入,红烛高燃,几案上陈列的喜饼之上皆用红字喜字覆盖着,红绫被,鸳鸯枕,层层纱幔曳地轻垂。   李成忱把她放到喜床上,喜娘道:“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他接过红称挑起了红盖头,琯夷本来寻思着新娘子应该矜持一些,羞怯一些,但当他穿着大红喜服,长身玉立的站在烛光之下温柔的望着她时,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相公,你今天真好看。”   喜娘忍笑讶异的望向她,大抵从未见过如此活泼坦率的新娘,李成忱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   李成忱轻笑道:“娘子今日甚美。”   琯夷皱眉看着依旧绑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线,胡乱扯了几下并未扯开,一眼瞥到桌上的剪刀正欲剪断却被他一把夺了过去,“剪刀可不是这样用的。”   说着俯身一丝不苟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红线,绕在了无名指上,接着把自己的手腕伸到她面前,“好好解,不许打结。”   琯夷照葫芦画瓢解开红绳也缠绕在手指之上,方记起喜娘的叮嘱,用剪刀剪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剪了一缕他的头发,系在一起打了一个同心结,用红线缠好放入荷包,“这叫月下红线,结发同心,喜娘非让我亲手做一个荷包,我连夜做了一个,不甚好。”   “是有点丑。”   “我可以说它不好看你不能嫌弃它丑。”她拿起酒盏倒了两杯酒,“是不是要喝交杯酒了?”   李成忱道:“娘子聪慧。”   待二人饮完合衾酒,他扬了扬嘴角,不知今日酒醉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她以手撑额,满目风情,微翘兰花指一点一点品着酒杯中剩余的桂花酒,舌尖轻舔了一下朱唇轻笑道:“相公,还要……”   “时辰不早了,早点安歇。”   李成忱宽了外袍,琯夷不以为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芊指抽出发髻上的蝴蝶牡丹金簪,乌发似流水般垂至腰际。   他把荷包放好回头看她,喜服似牡丹花瓣层层飘落,鬓发凌乱,李成忱上前把她搂入怀中,细心的她把发髻上的钗环除了下来,“一喝酒便无法无天。”   她顺势勾住他的脖颈,藤蔓般缠在了他的身上,娇媚的声音酥到骨子里,“我就喜欢在你面前无法无天,相公,你说我好看。”   “好看。”   李成忱惯有清冷无波的面容浸润着满满的宠溺之色,琯夷不依不饶,拂落他头上的金冠,乌发纠缠。   她的手沿着他的衣襟滑入扯开了他的衣带,“我好热,你给我凉凉手。”   他抱着她放到床榻上,“我给你擦把脸,你乖乖待一会。”   她不安分的动了动,“太硌人了。”   红绫被之下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他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到梳妆镜旁的黄花梨木凳上,俯下身子利落的把床榻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归拢到一个红包袱中系好,铺好被褥方把她抱了回去。   绞了温帕子帮她擦了擦脸颊,望着铺天盖地的大红,嘴角不自觉上扬,俯身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琯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琯夷双手搂着他傻笑道:“相公,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夫君,长得这样好看别人都无福消受。”   他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又说傻话,你知道今晚应当做些什么吗?”   “你……我们……”   “夫人,洞房花烛。”   “我……我……”   他含着她的耳垂道:“你不是一直不安分吗?今日都随你。”   “我哪有?”   他牵引着她的手让她帮他宽衣解带,琯夷醉眼迷离,一片混沌,胡乱扒着他的衣服,伸出藕臂勾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了他的薄唇。   唇齿交缠,极致的欢愉让她食髓知味,鸳鸯合衾,芙蓉帐暖度春宵。   他阖目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只听她细碎的呢喃,“相公,你去看看蜡烛,不要灭了。”   “嗯。”   琯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相公,以后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好。”   “等我老了,变丑了,你也不能嫌弃我。”   “好。”   “能够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一件事。”   “还好我遇到了你。”   后记:宣和五年五月,萧赭为萧璟、司徒漱墨赐婚。   六月,边关战事肆起,十万大军马革裹尸,太子萧璟婚期将近突然猝死,间接导致一场假借太子之名蓄意谋反的宫廷政变,关中反匪应势纷纷揭竿而起,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九月,镇国将军司徒啸天平叛归京,因莫须有通敌叛国之罪,九族皆灭,朝堂重洗。   十一月,珞王萧珞客死幽州,萧赭驾崩。   腊月,太后秦曦箬在李成忱协助之下与虎谋皮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定社稷,拥立睿王萧玦登基。   司徒漱墨、司徒漱毓入剑阁,改名扶疏、扶黎。   宣和十五年,扶黎回京沉冤旧案。   宣和十六年,萧珞假借萧辞之名十年筹谋,彻底清除了盘踞在雁月近百年的魔音谷势力,自此雁月在萧玦的统治之下,君明臣贤,国力昌盛,百姓富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正式完结,还会有几篇小番外,谢谢小天使的一路陪伴,真的,你们的留言就是我熬夜码文的动力,说实话每晚下班回到家不想写时看到留言会心生愧疚之感,然后就会爬起来码字,所以多多留言作者确实会勤快很多的。 琯夷与公公是我很喜欢的两个角色,一个善良纯粹,一个温暖有担当,他们后半生卷入朝争、叛乱、宫斗,一辈子都在为雁月奔波操劳,但还好有彼此在,这篇文以女主视角,偏日常化,平淡中细碎的小温馨,所以我认为断在这里是比较合理的选择。 另后记是为了契合原来旧文的主线,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并没有死! 完结古言:美人相公(没错,这本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的主场。)   ☆、番外 胭脂青楼   宣和元年五月, 琯夷合上折扇指着匾额道:“烟雨宿柳楼, 不愧是京都第一青楼, 名字也风雅。”   江蓠不自在的顺了顺宽大的男子衣袍,不停的往后躲避低声道:“还是莫要进去了, 总归于礼教不合。”   “你不是说表哥三天两头往此间跑吗?”琯夷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里走, 兴致勃勃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就进去瞧一瞧。”   “督公也在?”   琯夷道:“那不一样, 你是担心表哥寻花问柳, 我是担心我家相公被人调戏。”   江蓠小声道:“可我并不担心……”   一面荷花三面柳, 半城山色半城湖。古香古色的阁楼隐隐传出丝竹之声夹杂着女子的欢声笑语。   踏进门去, 早有穿红戴绿的姑娘围了上来,浓重的脂粉气息让人不怎么舒服。   琯夷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直流鼻涕, 老鸨混迹风月场所日久, 一眼就看出二人是女儿身,唯恐是来砸场子的, 亲自上来招呼道:“二位公子有礼。”   琯夷对青楼很是熟悉,把江蓠护在身边,掏出一张银票笑道:“妈妈,上好的雅间上好的酒菜, 最好看的姑娘。”   老鸨见钱眼开:“哟, 是是是,你楼上雅间请。”   不过三四年光景,李成忱硬是把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宠成了视金钱如粪土的败家子, 江蓠扯了扯她的衣袖:“督公若知道会不高兴的。”   琯夷理直气壮道:“他敢不高兴我就敢吃醋无理取闹。”   绿衣丫鬟引着二人上楼,软幔轻扬,吴侬软语,琯夷打量着琴字号雅间,虾须软帘,素瓷梅瓶中牡丹怒放,窗侧置放着七弦古琴,屋内檀香悠悠。   她坐在凳子上吃了一口点心,“据闻沁霜姑娘琴棋双绝,让她弹首曲子听听。”   “公子,沁霜在陪客。”   反正她打心眼里也不太喜欢这种调调,不过既然来了总要点一下烟雨宿柳楼头牌附庸风雅一番,她乌黑的眼珠一转,不悦道:“那就让那个……那个美艳无双的红袖姑娘跳个舞给我们看看。”   “公子,红袖……红袖她也在陪客。”   琯夷面色一沉,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道:“红袖姑娘在隔壁吧?本公子不介意同他们一道观舞。”   江蓠尾随在她身后,未待小丫鬟唤来老鸨,琯夷已经推开了隔壁的雕花疏门,然后……然后双方都傻了眼,琯夷合上折扇杏目圆瞪,“你怎会在此?”   萧璟挥了挥手,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   江蓠赶忙施了一礼,“参见太子殿下,王爷。”   “你竟然带珞儿来青楼?”琯夷走到萧璟面前数落道,“他才多大呀,还……还叫了最妖娆妩媚的舞娘,你想做什么?”   萧璟来不及辩驳一句便被她兜头训了一通,然后她满眼心疼的上下打量萧珞柔声问道:“她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未免太偏心了,只要我与他在一块,无论何事错都在我。”   萧珞解释道:“我与大哥来此查案,琯夷姑姑是否来找李总管的?此间鱼龙混杂,你来此太危险了。”   琯夷欣慰道:“还是珞儿知道关心我。”   萧璟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了一口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回去。”   琯夷立马换了脸色软声央求:“臣之,我就待一会,你再把那个舞娘叫来好不好?”   江蓠算是明白了,她不过是拉着自己做个陪衬,借着探听虚实的由头来青楼逛一逛而已,这好玩的性子这么多年也不曾改一改。   萧璟点头笑了笑,“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如何?”   琯夷眼睛亮亮的,点头如捣蒜,“我就知道臣之对我最好了。”   “你家珞儿什么都好,与我无关。”   萧珞忍笑摇了摇头,一行人去了最旁侧的画字号雅间,歌舞笙箫在萧璟入门的一刹那顿时止了。   江蓠哭笑不得的看着不解风情的木头相公正在拿着一块白骨研究,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戚兄。”   “夫……我……只是……”   江蓠坐在他旁边给他夹了一个鸡腿,“你还真是块木头。”   琯夷看到李成忱下意识的往萧璟身后缩了缩,而后看到他旁边的雅淡美女时摇着折扇走过去道:“督公,在下来伺候你喝酒如何?”   李成忱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她偎在他身上倒了一杯酒喂至他的唇边,他攥住她的手捏了捏,琯夷只是似笑非笑望着他,“督公?”   萧璟笑着寒暄了两句,带着萧珞一同离开,在坐诸人如释重负,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成忱,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推开陪酒之人,一杯接一杯的任由他喂酒。   于是乎恍然大悟,怪道平常督公不让女子近身,原来他喜欢模样清俊的小倌。   五壶酒下肚,琯夷疑惑的抬眸看了他一眼,不……不会吧?这样烈的酒还没有醉?仔细想想成亲这么多年还真从未见他喝醉过呢。   江蓠好整以暇的看了一会琯夷引火烧身的坏心思,侧目见戚无源就近夹了一口黄瓜丝依旧摆弄着白骨若有所思,拱手一礼道:“督公,时辰不早,我与戚兄先行告辞。”   李成忱点了点头埋在琯夷颈窝中低笑道:“娘子,我也困了,我抱你回家。”   既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琯夷讶然,这……这是什么情况?到底喝醉了还是没有喝醉?   娘子?于是乎众人又一次恍然大悟,早闻督公对他那位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极宠爱的,却不想疼爱至斯。   李成忱旁若无人的抱着她回到枕霞云舟,琯夷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家相公严于律己,一本正经,疏冷淡漠是出了名的,平常她趁人不注意去牵他的手都要掩在宽袖之中,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她,可见是真的醉了。   “相公,你喝醉了,你快放我下来。”   他抱着她不松手,低头抵了抵她的额头,“娘子,我没有碰别的女人,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幸好把他灌醉了。   李成忱黑眸暗了暗,把她压在床上,呼吸之间皆是酒气,“你不能去青楼,不能看别的男人,你只能看我。”   去青楼看男人?大家去青楼难道不是因为女人吗?她的手腕被他攥着举至头顶,身体被他的双腿牢牢钳制住动弹不得,辩驳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去我才去的!”   他皱眉看了看她,“我刚刚给你解释过了,你说你不生气。”   “我……”   “你只能爱我。”   琯夷哪里看过他这幅模样,连忙顺着他道:“我家相公是美人我肯定只喜欢你啊,只看你一个人,只陪你一个人。”   他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不满道:“你前日随江起云去踏青了,我吃醋。”   他喝醉酒之后简直判若两人啊!明明是他让她去的好不好!“那是去送行。”   “你还送给他……”   “我就给了他一枝柳条!折柳送故人,你告诉我的!”   李成忱不悦的扬了扬眉,吻不管不顾的落了下来,她贴着他滚烫的肌肤很是郁闷,因果循环,自作孽不可活,往常她总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调戏他,脱他衣服,非要看他衣衫不整,乌发凌乱方才作罢。   而今她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他行云流水的脱了她的衣袍,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为所欲为,她到底为什么要灌醉他?   ……   次日,萧璟、萧珞来到枕霞云舟的时候,李成忱正在用石臼捣玫瑰花瓣,琯夷嚼着雪片糕歪在一旁看话本子。   “珞儿,外面下着雨,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她爬起来握了握他的手,“冷不冷?”   萧璟穿着宽衣窄袖的月白单衣,而萧珞宽衣长袍披着银蓝披风,“不冷的,琯夷姑姑你们在做什么?”   “成忱在给我做胭脂水粉。”   萧珞解下身上的披风兴致盎然道:“我来磨珍珠粉吧!”   萧璟坐在李成忱旁边看着琯夷笑语嫣然的同萧珞讲话,漫不经心的扯着玫瑰花瓣,“让李总管做胭脂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李成忱抬头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她喜欢。”   “她是喜欢你为她忙前忙后,为她破例为之,并非喜欢胭脂。”   他笑,“并无不同。”   萧珞做事一向耐心细致,磨完珍珠粉挽袖过滤玫瑰花汁,“大哥,你帮忙涂花汁可好?”   萧璟道:“本王这双手可是丹笔批奏折的,怎能涂胭脂?”   琯夷从屋里走出来拿着两贴膏药,半跪在萧璟旁边抬起他的胳膊,“还疼不疼?”   “不疼。”   她解开他的外袍不由分说的撸起他的袖子把膏药贴在了他的手肘处轻轻的按摩,“百草堂李大夫配的膏药,我与成忱亲自上山帮忙采得草药,你可不能再浪费了。”   萧璟淡淡应了一声,她帮他穿好衣服问道:“我给你包你最喜欢的吃的翡翠虾饺,晚上你同珞儿在此用膳如何?”   “嗯。”   琯夷回房拿了一件李成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萧璟默默拿起狼毫笔涂玫瑰花汁,萧珞忙把披风又披在了身上对着李成忱挤了挤眼睛。   “娘子,梅树下的梨花白……”   琯夷瞪了一眼李成忱,“晚膳不准喝酒!”   他目光略过她脖颈处的青紫痕迹,抵唇干咳两声轻笑道:“遵命。”   “我去炖些莲藕排骨汤,再去做几样点心,你们回去时带着……”   所谓静水悠长,不过如此。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中古穿今:“白月光” 浪荡阔少程昀莫名其妙捡回来一个自称来自古代的小美人,从此开启了他翻天覆地乱七八糟的生活。 “瞧你这是什么鬼发型,剪了,剪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Aaron设计的高级定制礼服,你穿上肯定比那些假奶硅胶脸带劲多了。” “坦臂露肤,成何体统。” 程昀发誓要把被封建思想蛊毒的苏鸢改造成新时代女性,可似乎事与愿违,他眼看着自己当做女儿养的小美人从大学生一跃成了影视明星,然后从影视明星受邀成了考古学家。 “Aaron设计的什么礼服,肩膀都露出来了!” “热搜有没有搞错,我才是她的正牌男友!” “我都不舍得让我老婆熬夜,考古队竟然让她通宵去挖土?!” (希望大家看在作者大大辛苦码字限免的份上帮忙收藏一下,么么哒。) 接档古耽:“奸宦” 太子近侍宋予衡把流落民间的皇长孙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在波诡云翳的朝政内斗中扶持容策从有名无实的长陵王至大权在握的太子殿下。 容策登基称帝时却罢免了他掌印太监之职御赐了一面旧铜镜,宋予衡想他把持朝政祸乱朝纲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细看之下,铜镜之上刻了八个字“久不相见,长毋相忘。” “你这是何意?” 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容策附在他耳边道:“欲求你为妻的意思。” (微博:静辞sun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