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文科生   作者:老天鹅啊   简介:尖端科技与野蛮落后同在,   极端富裕与濒死贫困共存。   那场灾难以后,   大半陆地化为废土,   变异人数量急剧增加。   资源稀缺,人口爆炸。   暗潮汹涌,文明退化。   作为士兵的阿尔文对这世界有着诸多不解,   直到他在奇斯卡街头遇见那个可怕的女高材生。   “先生,您干嘛这么提防我,难道我经常骗你吗?”   “不是经常。”阿尔文回应道,“是每次。”   天才渣苏女大学生×正直笨蛋士兵先生   =变异人×普通人   =阴森冷漠的猎物×误入歧途的走狗   如果做一条走狗使你感到痛苦,   或许我可以给你条生路。   内容标签: 科幻 西方罗曼 末世 未来架空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琪 ┃ 配角:阿尔文,安德鲁,罗森 ┃ 其它:求生,逃亡   一句话简介:理科废也可以恐怖如斯   立意:互相关爱,互相拯救 第1章 环境,变异,远古史   2522年7月,姑妈和表哥到安琪家做客。   安琪不喜欢他们,所以任凭妈妈怎么叫,都没出房间。   安琪家在常青市边陲,是一栋二层小平房,安琪房间在二楼。   她的书桌对着一扇飘窗,窗外边边可以看到绿绿的藤芽。   实际上她家的外墙上爬了一整面墙的常青藤,窗户这块儿是为了保障室内采光而特意修剪的。   不是安琪家有什么特殊,现在很多人家都在墙外种常青藤,整个常青市藤蔓纠缠,如同失落的世界。   倒是方便了城市里的猫猫。   废土末世时代,再也没有什么比绿色的东西更能带给人安全感。   安琪只比表哥小两个月,今年和表哥一起参加了大学升学考试。   然后不出所料地比表哥多考了约莫200分。   讲道理这个情况下,姑妈一般是不会来做客的。   但她既然来了,就说明还是有些她能说道说道的角度。   安琪听见外面客厅里,姑妈尖锐的声音:“哎呀,你们家琪琪聪明嘛,从小就是有想法有主见的,我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妈妈一如既往地听不出姑妈的刻薄腔:“怎么不担心啊,我都快愁掉眉毛!这么高的分,都进了常青藤大学了,不去学点有前途的,非要学什么远古史!这要是你家科科,我看你急不急!”   姑妈明显笑得很开心:“哎哟,我们科科呀确实是对就业状况做了些功课的,平时也比较愿意听取旁人的意见和建议。专业报环境学呢也是我和他爸爸一致认可的。”   妈妈忙打听:“现在环境学就业状况好嘛?”   姑妈:“哎呀,这你都不知道嘛?孩子的想法是孩子的想法,你也要帮忙参谋的呀。你平时不看看新闻、上上网什么的嘛?人都说了,26世纪必然是环境学的天下,想报环境学的人挤破头呢!”   妈妈听起来已经快自闭了:“哦……你们毕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嘛,不像我和琪琪爸,一辈子也就在乡下种种菜,帮不上琪琪什么忙——琪琪,你听见没有,你也出来和姑妈说说话,你听听姑妈是怎么说的!”   安琪把耳机戴上了。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吧,安琪从窗口看见姑妈和表哥一起离开了,这才放下书,把耳机摘下。   其实安琪房间的玻璃隔音奇差,可以清楚地听到楼下说话的声音。   表哥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妈,你跟他们家人说这么多干嘛,你也不嫌累。你又不是不知道,琪琪脑子跟正常人一直就不太一样。”   姑妈看起来神清气爽:“我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志愿都报过了,反正也不能改了——你听见没,她就填了一个常青藤大学远古史,第二志愿都没写,真是有种。可见成绩好有什么用?聪明有什么用?关键还得正常。”   表哥撇撇嘴:“这些年你拿我跟她比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一直就没想明白,我跟一个变异人有什么可比的。”   安琪看看他们,又看看远方,最后把视线收回书本上,正欲再次戴上耳机。   妈妈恰敲响了她的门,看来是送完姑妈他们刚上来,就忍不住来找她谈谈了。   “请进。”安琪说着推开椅子侧过身来。   妈妈推门走进来,颓然坐到她的床边:“琪琪,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见你姑妈说话。科科选了环境学,说是外面环境情况那么差,学环境一生衣食无忧。我跟你爸确实想不了这么长远,平时也不怎么看新闻。你从小到大一直优秀,这次又考得这么好,要真因为专业问题耽误了你,爸爸妈妈真会懊悔一辈子。”   安琪笑起来:“妈,你知道吗?刚才我听见姑妈和表哥在楼下说我坏话。他们说我是变异人,想法不正常。”   妈妈脸色一变:“真的?他们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安琪耸耸肩:“你很生气对吧,正常人都会生气。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姑妈明知道我是变异人——算了,换个好听点的叫法——她明知道我是‘新人类’,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拿我和表哥比较,这是因为她知道,在‘共同体同盟’的辖区内,即便是新人类也有充分的人权,和普通人一样可以升学、工作。她知道我有一定的可能会比表哥过得好,所以才会嫉妒,才会想说话来让我难受。”   安琪说:“你知道这是多好的事情吗?在‘双同’辖区之外,很多地区的新人类已经不被社会舆论认可,而生活在‘双同’辖区的我却依然可以被人嫉妒,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   妈妈眉头紧皱:“那她也不能用‘变异人’这种词啊,这未免太不尊重人……”   安琪摇头打断她,眼睛里亮亮的:“当然,我听她唠唠叨叨我也烦,我这番话的重点不是说要你知足常乐随她说去,我是想告诉你,我能想到的东西,比他们更长远得多。”   安琪说:“妈妈,你跟爸爸都不要多想,也不用为我懊悔。我已经选择了对我来说最稳妥的一条路了,你们不干涉就已经是在帮我。”   妈妈仍有迟疑:“可我听你姑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26世纪必然是环境学的天下’,说什么‘双同负责人特别重视环境’……”   安琪点点头:“是的,现在当然要重视环境,环境学也确实非常重要,但是你要看表哥的人生追求是什么——是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环境学专家,还是要做一个被人羡慕的富豪。”   “说实在的,如果他在环境学的路上一路精进,为s星变得更好而科研,那不管有没有成果我都会尊敬他。但如果他选择这个‘热门专业’是为了赚钱,那他可能会痛苦一生。”   “没错,现在环境学是需要大量人才,那是因为我们面临前所未有的恶劣环境,但是真正出现一个能扭转这一切的环境学专家需要多久呢?100年?200年?还是500年,1000年?”   “s星废土化也不过区区18年而已,以往的环境学理论甚至很可能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s星。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摸索的一代,是起步的一代。s星现在是需要大量的环境学研究员,但想要出成果太难了,所以如果说要靠这个来赚大钱,那目光还是短浅了。”   妈妈听得有些吃力,但她早就习惯安琪这说话风格了,只是一如既往地提出自己的疑惑点:“你的意思是环境专业在你们这一代暂时还很难兴起是吗?那怎么会有专家说‘26世纪是环境学的天下’呢?”   安琪看了眼窗外姑妈和表哥离去的方向,微笑的眼底闪过几分阴笃:“因为2599年,也是26世纪。”   是的,自2504年那场“大轰击”以后,已经过去18年了。   在可怕的鐖武辐射波下,s星大半陆地化为荒漠废土。   好在在灾难来临前,在s星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防御巨蛋已经建设完成,最终为s星保留了30的有效土地。   同时,在鐖武防护服的保护下,许多巨蛋外地区的民众得以保全性命。失去家园的他们在这18年间正陆续进入愿意接纳他们的巨蛋中。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刊物、媒体开始将当下的时期称作“废土末世”时代。   在这一时代,s星人面临着诸多挑战。   土地的沙化使得本就接近阈值的资源余量进一步紧缩,整体文明呈现倒退趋势。   鼎盛时期留下的尖端科技和文明退化后出现的原始野蛮同时存在,纸醉金迷的极端富裕与食不果腹的濒死贫困将长期共存。   作为灾难源头的“国联”及合法过渡其政权的“s盟”民意尽失,已失去了领导整个s星的力量,世界重新陷入分裂。   这意味着环球形势将进一步复杂化。   更加可怕的是,在人口相对过剩的同时,由于辐射波长期弥散在对流层中,使得物种变异情况“进一步”加剧。   是的,变异体的出现并不起源于“大轰击”——早在数百年前,因为环境恶化、废水泄漏,生物体变异现象就已经出现。   这些变异体一方面引发了普通人类本能的厌恶,一方面又收获了人们发自内心的同情。   越来越多的知名人士为这一弱势群体发声,提出各项保障变异体人权的倡议,并倡导用“新人类”来礼貌地称呼他们,而非用带有贬义的“变异人”一词。   至26世纪初期,社会舆论对新人类已经较为友好,新人类原则上可以从事任何工作,为任何事业添砖加瓦。   与此同时,物种变异情况本身也渐趋稳定,尤其人类变异已经仅限于世代承袭,而不再出现新的变异分支。   一切向好,直到鐖武被发明,轰击波到达地表。   那场“大轰击”降临后,新一批变异婴儿诞生了,安琪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家族中目前唯一的变异体。   她出生时四肢上覆盖着人类不该有的细碎鳞片,好在在双同辖区尚且先进的医疗之下,很快成功进行了去除手术,康复后一切与常人一般无二。   除了永远无法修改的基因,以及身份证明上烙下的“新人类”图章。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安琪生活在双同辖区,这里对新人类的态度始终认真又温和——即便是在“大轰击”之后,在人类面临巨大生存压力的当口。   所以安琪倒也不在意身份证明上有个烫金的图案——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大影响。   虽然仍不乏姑妈和表哥这样的人在,但总的来说周围的人大都很有爱心,学校的老师也会教育大家平等对待新人类。再加上安琪从外表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所以除了学校进行资料统计时,一般也没人会想起这事儿来。   甚至大家都很喜欢她,毕竟她成绩优异,说话柔和,总能和所有人妥善相处。   哪怕是和最亲近的妈妈说话,也这么慢条斯理、客客气气的,堪称“别人家的女儿”。   总之,安琪的一通分析成功让妈妈放宽了心,甚至还唠叨起她来。   所说无非就是“哎呀你这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呢”、“那你记得有空也和科科聊一聊这个事情哦”、“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当然要大家都好才叫好啊”。   听得她脑壳生疼。   一如既往地敷衍着哄走了妈妈,安琪这才得空重新把书捧起来。   恰有小猫顺着藤蔓走到她窗前,不客气地拍拍玻璃,喵喵叫着讨饭。   啊……谁能抵挡萌物的魅力呢。   安琪一边起身去零食筐里找鳕鱼肠,一边连声回应:“来了来了,我这不是正找着呢吗,莫急莫急,有点耐心。”   妈妈不喜欢小动物进房间,所以安琪把窗户开了条缝,麻利地把鳕鱼肠扔了出去。   猫猫“喵”的一声追过去,速度飞快,不过安琪还是看到了猫猫屁股上甩动的三条尾巴。   她的笑容霎时收住了。   关窗,戴耳机,翻开书,接着看。   所以,这个坐在窗边看书的小姑娘叫安琪,18岁高中毕业,是个新人类。   她有着高于常人的智商,以及似乎略显夸张的好脾气。   她生活在对新人类最为友善的双同辖区,父母虽然懂得不多,但对她关爱有加。   现在她即将进入双同辖区内最好的常青藤大学,而且是她最想选的远古史专业。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安琪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但偶尔她确实也会想,世界上要是没有“物种变异”这件事就好了。   与此同时,远在西半球的奇斯卡市,发生了一件小事。   幽暗的实验室内,一个小个子研究员将建模完成的变异小鼠装进了辐射罐,拉下手闸进行了又一次实验。   在辐射光线的刺激下,变异小鼠剧烈挣扎着,但是最终竟并没有死去,甚至渐渐开始如常活动,并在极短时间内长出了新的副爪。   “老天鹅啊。”小个子研究员看着眼前的变异小鼠,怔怔叹道。 第2章 安琪,朱迪,汉克姆   安琪的大一生活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她没参加任何社团或组织,一天天的只管吃饭、睡觉、上课、看书。   不过她的同学们倒是无法做到这么坦然。   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常青藤大学也存在一些可调剂专业,远古史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不慎被调剂到这里的学生们往往毫无干劲,唯一的学习动力就是考到专业前30可获得转专业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安琪就成了大家的辅助学习小助手,同学们一般拿她当“古繁字转换器”用,戏称她为“行走的句读机器”。   到2523年6月期末考成绩出来,常来安琪寝室串门的同学们无一例外都拿到了参加转专业考试的资格,包括安琪寝室里的一个同为远古史专业的室友。   而安琪自己则毫无悬念地把第二名远远甩在了后面。   至于另一个室友,叫朱迪的那位,她不是学远古史的,而是学生物的。   朱迪就是好刚一女的,当初刚进校没几天就声称寝室太吵、熄灯太晚,要求辅导员给她换寝室。   那辅导员也不能说不行,只能让她自己去和同学商量,有人愿意换就可以。   生物专业众人早知她是个麻烦人物,都不想和她同寝,于是统一口径不和她换。   这时朱迪走访发现,远古史专业有个寝室,天然有张空床位。   于是,那天朱迪敲开了414室的房门,头发一撩,底气十足地问道:“咱们寝室以后11点前必须关灯行吗?”   当时是安琪开的门,她自然地把朱迪当成了查寝的学姐,以为这是学校新出的规定,满口答应道:“好的好的,可以的。”   然后朱迪就把被褥什么的都搬过来了。   一个寝室一共四张床位,所以414室最初时是三个远古史专业的姑娘在住。   在朱迪搬来之后,这个寝室短暂地成了一个四人间。   但是没多久,朱迪便和其中一个原住民爆发了争吵。   朱迪认为她们既然答应了早熄灯就该遵守承诺,11点必须关灯。   原住民姑娘则认为自己从未答应过,她很享受熬夜,不想每到11点便被强制关灯。   僵持了没几天,原住民姑娘决定搬到朱迪以前的寝室去,414室重新变回了三个人,朱迪也因此名声大振——   人人知道她和以前的室友处不来,换了寝室又逼走一个,只剩两个远古史怂包还在苦苦忍耐她。   大概就是这样子。   但实际上414剩下的三个姑娘相处得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朱迪和安琪之间。   在安琪眼里,朱迪对她的亲近真是莫名其妙,搬过来的第二天就约她一起去食堂,第三天就约一起去图书馆。每天一见安琪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朱迪就警觉起来:“你干嘛?上哪去?我能一起吗?”   后来安琪才知道,朱迪打算写一篇关于“基因变异”的论文,安琪则是离她最近的新人类,是十分宝贵的观察对象。   对此安琪一度深感抱歉:“那个……迪迪啊,我个人倒是不介意为生物科技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但是除非你把我解剖了,否则应该很难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平时跟普通人真没什么两样。”   朱迪:“你18岁能认识几乎所有的古繁字,你跟我说你跟普通人没两样?”   好吧,这确实是不太普通。   但是关于新人类智商的研究,很多学术界大牛都做过,网络上的测试视频一抓一大把,最终也并不能得出“新人类比普通人类聪明”这样的结论。   学术界普遍的说法是“并没有证据显示新人类一定拥有更高的智商”。   所以朱迪作为大一生,选择这样的课题,未免有些太难为自己。   即便她成功证明了安琪智力过人,也无法佐证这是新人类的普遍特征,毕竟普通人类中也有高智商选手。   安琪试图从这个角度对朱迪进行劝说,但是朱迪就是好刚一女的。   她坚持要把安琪当成研究对象,甚至要求安琪每天写日记——关于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不用多,每天记个两三句就行。   作为回报她经常给安琪投喂小零食,但有时安琪不得不怀疑朱迪是想观察她吃了各种食物之后的身体反应。   于是到了6月学期结束时,朱迪就从安琪那里得到了一本无聊至极的日记。   当然只是安琪本人觉得无聊而已,朱迪可如获至宝,打算暑假期间好生分析。   安琪一边收拾回家的行李,一边试图降低朱迪的期待值:“我发誓我真的有每天认真记录,但我也是真的没什么可写的——食堂有什么我就吃什么,然后生病用药什么的也都和普通人一样,我觉得可能分析不出什么花儿来。”   朱迪将日记妥善安放在行李箱的最里层,嘴上教育她道:“外行人就不要多嘴了,我们行内总有行内看问题的方式,这叫隔行如隔山。”   “哇哦。”安琪笑笑地把拉链拉上。   安琪就是很佩服朱迪的自信,毕竟大一就敢称自己为“行内人”的人可不多见。   就连安琪本人,已经优秀超过自己的任何一个同学了,却也不敢如此嚣张——毕竟她比那些远古史教授们差了百八十条街,她深知自己仍在学习阶段,连“做研究”都尚且算不上。   正当安琪心生感慨时,寝室门被敲响了。   安琪以为是另一个室友没带钥匙,小碎步过去开门,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个不认识的女生。   看起来畏畏缩缩的。   女生问:“额……你是远古史的安、安琪对吧?”   安琪说:“是我。”   女生就从怀里的一大堆信封中拿起一个递给她:“暑期游学名单下来了,你是……额,应该是代表远古史专业参加,注意事项都在邀请函里面了,请仔细阅读。”   安琪接过来,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这没什么意外的。   常青藤大学的惯例就是在学年结束时,每专业选一个人到西半球参加游学活动。   而在22级的远古史专业,除了安琪以外谁占据这个名额,恐怕都难以服众。   所以安琪的这次暑假满打满算也就只有7天,回家稍作整顿后就得返校,然后搭乘校用地内飞行器去往西半球,这都在安琪的已知范围内。   倒是女生接下来的话惊到她了:“然后这是你们寝室朱迪的邀请函,请帮我转交给她。”   直到7天后在学校的飞行器停靠点会合时,安琪还沉浸在那种震惊里:“我跟你住了一年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你怎么这么低调?是我造次了,大佬竟在我身边。”   朱迪撩了下自己的黑长直,一米七八的个头还爱踩高跟,看得人心颤颤的:“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在自己的领域不是也很大佬吗?”   安琪谦逊至极:“不不不,请不要称‘远古史’为‘我的领域’。”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加入谈话:“请、请问,待会我可以和你们坐一起吗?”   安琪低头一看,是那个送邀请函过来的小可爱。   她这个说话方式,安琪一度以为她有着病理性的结巴:“可以啊,那我们等会就坐三人一排的那种位子。”   小可爱松了口气,跟她们俩站到一起去。   身高差错落有致,远远看去就像一排萌萌的手机信号。   等了不多时,几架校用飞行器便降落在场地上。   有游学任务的学生们按照邀请函中的指示,有序登上飞行器,妥善落座,做好一切飞行准备。   安琪乘坐的这架飞行器容纳了十来个人,目的地是西北半球的奇斯卡市。   奇斯卡市在“大轰击”之前曾是s星的政治经济中心,聚集着大量的科研人才。   虽然在“大轰击”之后,世界经济、文化、政治渐渐呈现多中心趋势,但是奇斯卡仍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那里,安琪他们将接触到更多的顶尖大牛和前沿科技。   不过安琪倒不是特别期待,因为远古史专业造诣最深的教授就在常青藤大学,安琪已经决定了读研时要拜入他的门下。   不过学历史、或者说搞历史研究,并不是单单接触一点远古故事、认识几个古繁字就万事大吉的,它其实是一门很综合的学科——要想搞清土地赋税,就要对经济学有一定的了解;要想研究历朝历代人均寿命、地域分布之类,就要能对统计学活学活用;要想对政策实施有清晰的把握,那最好是学政治出身。   所以安琪倒也很希望跟着其他专业的同学一起到处跑跑,听听各种课程讲座。   当然她也没有小看奇斯卡市的远古史专家——虽然他们生活的地方并没有远古时期的古文字记录,但是古生物骨骼、化石还是有挖出来一些,而且他们作为“局外人”对东方远古的看法也十分有价值,那是安琪必然不能具备的视角。   正当安琪琢磨着要不要问问邻座那个“结巴小可爱”是哪个专业的,想看看能不能去蹭蹭课的时候,她听见了后面一排男生的窃窃私语声。   大致来说就是被朱迪吸引了目光,从“这大美人是哪个专业的”,聊到“听说脾气不好,换寝室还气走一个原住民”,再到“姑娘够劲,是我喜欢的类型”。   安琪正听得津津有味,又听有人问道:“那旁边两个也是生物专业的吗?”   另一人回答:“不是,个子最小的那个是化学专业的,是那个罗丝·汉克姆教授的女儿,我记得是叫罗兰·汉克姆。然后还有一个是学远古史的。”   随着飞行器启动升空,安琪听到了后排男生惊讶的声音:“啊?远古史也需要参加游学吗?这也太浪费名额了吧?” 第3章 浪漫,逻辑,奇斯卡   地内飞行器风驰电掣,很快进入到“常青—奇斯卡隧道”中,继而一路向西滑翔而去。   地内飞行器飞越两个半球需要一天一夜。   当夜幕降临,学生们激动的心情也有所减弱,并因白天过度兴奋而昏昏欲睡。   罗兰已经靠在安琪肩膀上睡着了,朱迪在安琪的另一边塞着耳麦,刷着热搜新闻。   安琪本人倒是暂无睡意,只是久久地望向车窗外,试图透过透明隧道看清楚晦暗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朱迪暗灭手机,拔下耳麦,语气中带点不耐烦:“太黑了,看得人眼睛疼。”   那确实,飞行器驾驶途中不得开启舱内灯,否则舱内人的影子映在前窗上,会导致驾驶员看不清前方的轨道。   而朱迪从来没有睡前玩手机的习惯,自然会觉得眼睛不适。   一片漆黑中,安琪说:“保持黑暗是为了能把外面的世界看得更加清楚。”   朱迪斜眼瞄她:“有时候你确实会有点文科生的酸臭味在。”   安琪笑笑:“理科生不懂浪漫,文科生不讲逻辑——这应该是人们对文理科最大的误解。”   朱迪半躺在座椅里,脑袋呈现出高高昂起的角度,即便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能从这样的姿态明白这是个不好惹的人:“至少我并不浪漫,也一点都不温柔。”   安琪说:“能热爱生物工程到你这个地步,其实也是一种浪漫。”   她看向朱迪:“你知道吗?这种浪漫如果遇上了超高的智商,就很可能走向疯魔——就像那位沙化了s星70土地的罪魁祸首。现在学术界很多人正用‘学术无罪’为他辩护,认为他做一切研究的初衷都是为了拯救s星,而真正的罪人应当是当时掌权的国联高层。迪迪,你也会有类似的想法吗?”   老实说,朱迪有时是有点怕安琪冷不丁地这么一瞅。   那个眼神幽幽的,跟她一贯的微笑搭在一起,像狠戾又像嘲讽,看得人心里发毛。   朱迪咽了口唾沫:“你说皮克西西?”   安琪点点头,为了不打扰熟睡的罗兰,她小小声问:“你觉得皮克西西应当被人唾骂吗?”   朱迪几乎不假思索:“当然。他发明了鐖元素武器并主张将其投入战争,使得大半土地变为荒漠,新人类数量也因此再次上升。”   安琪说:“但是如果从动机上看,他确实是想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资源枯竭的s星做些什么。迪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种生物医药,成功的话可以使所有新人类的变异基因变为正常基因,失败的话所有新人类都会死去,但你判断很大概率会成功。这样的项目你会实施吗?”   朱迪明显地顿了一下,但很快便摊手耸肩:“宝贝讲点逻辑,这听起来确实危险又诱人,但基因修正这种事,保守估计还得研究个几百年才能做到。而且我们做项目之前会做好万全的检测实验,你说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安琪说:“你看,这就是你不讲逻辑的地方——新人类的基因为什么一定要变‘正常’才行呢?换句话说,什么又是‘正常’呢?”   朱迪皱起眉头:“你这是趁我困了给我下套呢?你这话绝对政治正确,但不符合现实。太多人正因变异而承受苦难,他们很容易受到求职歧视,如果爱上了普通人类那大概率不会被接受,而如果和同为新人类的人在一起,那还要考虑生下的后代会不会比父母更加畸形,很多新人类因此一生放弃生育。”   安琪说:“这不就妥了吗?自然淘汰的过程就出现了。”   朱迪:“等会儿?”   但没等朱迪多反应,安琪已经发挥开了:“如果真的是格外令人不适,或者说影响行为活动的新人类,那他们很大概率并不会生下后代,这样的变异方向大概在两、三代内就会自然终止。至于其他一些不影响正常生活的新人类,对他们的畸形矫正一般是为了更加‘美观’,但‘审美’本身就是个非常主观的东西,谁又能说两条胳膊两条腿就一定是最美的构造呢?”   朱迪格外不解:“所以你后悔接受畸正手术了吗?”   安琪小幅度摇头:“我没有,因为当下新人类还没有被完全接受,有着和常人一样的外形可以帮我省掉很多麻烦事。”   朱迪的眉头拧在一起:“那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安琪说:“意义就是,如果我是生物工程专业的人,那我不会选择研究‘将新人类变成普通人类’的畸正项目。”   朱迪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有点东西。”   “对吧?”安琪见她听懂了,又开始跟她笑嘻嘻,“如你所说,基因畸正这种项目没个几百年下不来。那么几百年后,这种‘畸正’还有没有意义就很难说。大轰击前的变异方向以器官增减为主,比如八臂、六耳之类。而大轰击后,土地沙化,变异体则呈现出适宜沙地生活的特征,比如鳞片、利爪之类。”   “如果几百年后,环境还是这个样子,那么适宜沙地生活的变异体怕是会越来越多。而如果届时环境有所改善,s星重归郁郁葱葱,那么变异体会在繁殖过程中被自然淘汰,或者演化为其他更加适合生存的模样——总的来说,改善环境才是硬道理。”   “当然,我不否认‘修改基因’相关的研究会有其他更好的医疗应用。我只是说,在环境恶化至现在这个模样之后,‘试图使新人类正常化’这件事已没有意义了——甚至可能是违背历史进程的行为。”   “所以我一直觉得第一个提出‘新人类’这个称呼的人是天才。如果环境不能改善,变异体确实很可能会成为‘新的人类’——有一定概率,他们就是人类的未来状态。”   安琪说着再次看向窗外,在那透明隧道之外的空气中,正弥漫着大量危险的辐射物质:“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新人类其实比人类更希望世界上没有‘物种变异’这件事,因为他们才是这场痛苦演变的主要承担者。”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500年前的那些人没有排放辐射废水,我也希望19年前皮克西西和国联高层没有使用鐖辐射武器,大家永远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有人因变异而被骂作怪物,人与人之间可以自由的相爱。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我们也只有继续前行,但愿痛苦的时光能尽快过去。”   “至于排放辐射废水的人,以及以皮克西西为代表的主战派,他们永远值得谴责。我这么说甚至不是因为他们造成了当下的恶果,而是因为如果舆论不去谴责他们,那么s星未来连30的有效土地都不会剩下。”   朱迪直接被她给说不困了。   她很难描述这番话带给她的惊悚感,因为她心里认定的研究方向里确实有个选项是关于“新人类正常化”的相关研究,甚至一些生物学知名学者已经以此为目标开始了建模实验。   当然,研究本身永远不会没意义——就像安琪说的,‘修改基因’相关的研究必然还有其他应用,比如医疗方面——治疗癌症疾病之类。   哪怕是进行了一场失败的科研,只要数据属实、记录准确,也可能会给后人一些启发,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   但是听完安琪这番话之后,朱迪惊觉自己对于“修正”新人类基因的执念如果放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可能会是一件可笑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一旦认定了目标必然会为此穷尽一生,如果有生之年做不到,就交托后继者继续完成。   那么如果方向有误,她的一生可能会做大量无用功,即便能给后人一些零星的启发,因留下一些宝贵的数据而受人尊敬,那也不是她所要追求的。   她敬佩第一个说‘s星天圆地方’的人,但她自己还是想尽力避免成为这个人——如果可能,她更希望自己能第一个说出‘s星是球形’这样的话来。   所以安琪这番话对她来说冲击颇大,几乎是重塑世界观的程度。   朱迪好半天才从这种碾压中挣脱出来:“所以你这是给我上了一节科研规划课吗?”   安琪说:“倒也不是,我只是为了展示一下文科角度的逻辑性罢了。”   对嘛,历史学绝不是简单的背诵而已,它教给人的思维模式,同样是其他学科难以做到的。   就像当第二天下午,飞行器驶出隧道时,其他人无不惊异于奇斯卡的繁华气派。   他们看见顶天立地的高楼大厦,几乎能引发巨物恐惧症;飞行器跑道在半空中复杂交错,天上映满蓝紫色的跑道荧光;西装革履的人进出各种高档场所,然后登上私家飞行器滑行而去。   曾经的超一线大都市奇斯卡,依旧保持着它的辉煌。   有学生喃喃感慨:“要是以后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生活,那该多好啊。”   但安琪似乎不这么想。   这次游学小队将被安排住在奇斯卡大学的留学生宿舍,飞行器自打出了隧道之后便由北向南,几乎飞过整个奇斯卡全境。   同时安琪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朱迪现在可注意她的动向了:“你又怎么了?有话就说,别摆这个表情来吓唬人。”   安琪这才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略作调整,然后连声道:“不不不不,我就是觉得这个城市的规划很奇怪——怎么他们都不种树的吗?” 第4章 搭讪,约克,阿尔文   一个生态圈的崩溃往往是从生产者的减少开始的,而奇斯卡市已经很少能看见什么植物了。   而且这灾后重建工作做得也太快了——虽说在大轰击到来前,奇斯卡巨蛋已经营建完成,奇斯卡得到了有效保护,但是当外界大量土地资源消失,巨蛋中的许多部门应当陷入瘫痪才对。   像常青市巨蛋内至今只有三条主干线保留了飞行器轨道,而且也严格限制飞行器购买和出行资格,就是因为掌握的资源不足以支撑更多的轨道运作,希望能把使用飞行器的机会用在真正十万火急的时候。   所以当这些来自常青市的学生们看见空中蛛网密布的飞行器轨道,看到这里只要买得起飞行器就可以上路,内心还是很震撼的。   恍惚间就好像穿越到了大轰击之前,看到了自己父辈祖辈口中的巅峰盛况。   但是这必然是把一切精力投入到发展经济中,才会出现的效果。   这不应当,也不是长久之计。   安琪不是生化环材出身,却也明白奇斯卡市这是在找死,更不要说奇斯卡的那些环境学专家。   安琪着实有些迷惑,直到在奇斯卡市居住一周后,她发现这里令人不安的还不止这一点。   奇斯卡的军队力量,也发展得过于夸张了。   平时住在奇斯卡大学还不觉得,周末出来玩时就很明显地感觉到,视野范围内总能看见穿黑色军装的人。   有时走着走着,一队士兵就列队从安琪她们面前跑过,不知道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扛在他们肩头的枪支看得人心颤颤的。   因为双同辖区对枪支管控严格,普通人没有接触到枪的资格,所以对于安琪她们来说威慑力就更强。   不过罗兰还好,她本来就是奇斯卡人,只是在常青藤大学上学。   所以罗兰理所当然地成了安琪和朱迪的导游,带着她俩在市中心一路逛吃逛吃,三个人一边站在街头等交通灯,一边聊接下来的个人规划。   这次暑期游学活动一共两个月,7月里基本上都是听课任务,到了8月就可以选择奇斯卡当地的一些科研机构参与实习,对于大一生来说其实也就是免费打杂。   对于安琪来说是没什么可挑的,奇斯卡有名的历史研究所本身就少,远古史研究所就更加鸡肋,偶有几本古籍文物还是几百年前战争时期从双同辖区偷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安琪好像确实有点浪费名额。   朱迪是在两个机构中徘徊,一个是艾米生研所,一个是希斯特生化所。   这方面罗兰给出了建议,她说希斯特生化所虽然是新兴研究所,但是近几年发展迅猛,数据精准,在物种变异的相关研究上大放异彩,几乎让生物、化学领域的其他研究所惊掉下巴——就连那个有名的“皮克西西化研所”,也频繁派出研究员前去参加研讨会。   而罗兰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她的妈妈罗丝·汉克姆也是皮克西西化研所的员工。   研究员这行一旦忙起来就进入24小时全封闭状态,所以罗兰也有阵子没联系上妈妈了,不过她之前总听妈妈说起生化相关的科研资讯,应该是不会有误。   但朱迪就是好刚一女的——即便有当地人给她提出宝贵意见,但她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去艾米生研所,因为她对艾米生研所之前发布的关于“变异分支与地域分布”相关报告颇有兴趣。   至于罗兰,她可选的就多了——皮克西西研究所、普里克实验室、希斯特生化所,随便选哪个都是好样的。   不过她也没怎么犹豫。   她很久没能和妈妈打打电话了,肯定是要趁机去皮克西西研究所看看妈妈。   这么聊着,前方交通灯就已经变灯了。   安琪咬下最后一口热狗肠,把签子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叫上聊得火热的二人:“快快快,可以走了,我们去排那个冰淇淋吧?他们家人好多肯定好吃。”   恰在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说话带着很重的西方腔:“您好小姐,请问能赏脸一起吃顿午餐吗?”   朱迪闻言转过身去,抱着臂:“先生,虽然西半球人想法可能更加开放,但我们来自东半球,在我们生活的地方,这样的询问格外无礼。”   安琪和罗兰都怂怂地缩到朱迪身后。   安琪跟罗兰还是有点不一样,因为她缩着归缩着,却不影响她眼神四下乱瞄,开开心心吃瓜。   而且她确实摄取到了一些有用信息。   比如,这位前来搭讪的先生个子不高,身板却很直,虽然没穿制服,但绝对是受过训练的。   比如,当这位先生过来搭讪之后,不远处有个同样身板挺直的高个子望着这边连连叹气,然后把背包卸下来,从里面翻找出一件黑色军装。   比如,那个高个子先生手上还牵着一条看起来很奇异的狗——那狗有三个头。   安琪逐渐开始忽略这个搭讪男,视线定在远处,从人到狗,又从狗到人。   但搭讪男还是凭实力把安琪的注意力调了回来。   他笑嘻嘻地对朱迪说:“小姐,你怎么就确定我是在邀请你,不是在邀请你的朋友呢?”   不是啊兄弟,就这情商,不行咱就别搭讪了吧。   他要真是来约安琪或者罗兰的,那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关键他确实是来约朱迪的。   朱迪脸上写满迷惑,但还是保持了较好的修养:“我同样不认为我的朋友应当答应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邀约。”   但搭讪男似乎自然地把这话转换成了询问他的名字:“我叫约克,约克·德利斯,现在对你来说我不再是个陌生人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或者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安琪满心呐喊“好勇好勇”。   朱迪的耐心也差不多到了极限,直接掉头就要走人,这时候负责打配合的那位终于走了过来——刚才站在远处穿着便装的那位高个子先生,此时已经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来到他们身边,板着张脸一本正经道:“您好,例行检查,请出示身份证明。”   这位约克·德利斯先生此番搭讪其实必然失败。   第一,他选择了朱迪这个难搞的对象。   第二,他这个情商确实过低,安琪强烈怀疑他其实没怎么和女生说过话。   第三,他实在不该和一个非常英俊的朋友同时出现。   虽然知道他和约克是一伙儿的,但安琪也无意多说什么,和朱迪、罗兰一起交出了身份证明。   黑军装先生皱皱眉头,抬头看了眼安琪,又看了看罗兰。   然后他单单将朱迪的身份证明还了回去,却唤安琪和罗兰道:“二位请跟我来一下。”   其实这个计划还是可以的,这样约克就有和朱迪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而且朱迪的朋友们“恰巧”被带到一边,那她也不能一个人径自离开,就只能继续站在那里应付这个难缠的仰慕者。   从黑军装先生不耐烦的表情来看,这个计划应该是约克本人提出的——情商虽低,鬼点子却不少。   而黑军装本人,显然没有想好把这两个小姑娘支走之后要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罗兰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紧张:“请问我们的身份证明有什么问题吗?”   这似乎给了黑军装一点启发,他沉吟片刻,然后一脸严肃地拿起罗兰的身份证明,开口道:“你是个变异人,对吗?”   安琪的表情立刻就有变化。   而从小在奇斯卡长大的罗兰,似乎已经很习惯这个叫法了:“是的,请问怎么了吗?”   黑军装说:“只是例行检查。变异方向是?”   罗兰老实答道:“我出生时有四条手臂,畸形的两条已经手术截去了。”   于是黑军装又看向安琪:“你的变异方向呢?”   罗兰倒是很意外,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安琪也是新人类。   她们之间没聊起过这事,所以安琪也是在刚刚才知道罗兰同样携带变异基因。   不过比起惊讶意外,另一种情绪在安琪心中站了上风。   她笑笑地看向黑军装:“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您是在考虑要不要娶我吗,先生?”   那张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嫌恶,但不得不承认依然很英俊。   他看了眼约克的方向,似乎在判断他的朋友到底还有没有戏,然后显然,他觉得没有。   于是他也不想再回应安琪的调侃,只是把两张身份证明分别还给两个小姑娘,还算客气地敬了个军礼:“不打扰了,祝您旅行愉快。”   然后手上一个用力,牵起那条一直蹲在他身后的三头犬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安琪突然追过去两步,口中叫道:“等等先生,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然而她说到一半就没音了,因为她不慎踩到了那条三头犬的尾巴。   三头犬霎时发起狂来,三个头汪汪大叫着回头咬来,吓得安琪和罗兰尖叫着连连后退。   大街上的人们也很少见这种三头犬发狂的模样,饶是黑军装已经尽全力喝止这条狗,约克也撇下朱迪前来帮忙,依旧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人群纷纷怪叫着远离开来,在繁华的市中心几乎给黑军装让出了一个空旷的圈。   如果说以上情况对于黑军装来说是尴尬,是社死,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真的要命。   一队在附近巡逻的士兵听见了骚动声,立刻便赶了过来,带队的那人一见这场景便怒道:“约克!阿尔文!我就知道又是你们两个在搞事!” 第5章 思想,洗脑,希斯特   阿尔文从不是个爱惹事的人。   他只是交友不慎而已。   阿尔文和约克从6岁进入军校开始就厮混到一起了。   那时阿尔文个子虽高,但整个人有点懵懵的,脑子里没什么想法,每天唯一惦记的就是午餐时的那几块肉。   所以约克在他看来就格外唬人——总是一副鬼精鬼精的样子,老想搞点大新闻,有着一些靠歪门邪道称霸军校的野心。   所以约克接近阿尔文的初衷应该是,阿尔文个子够高、力气够大,是个很合格的“小弟”。   时不时的约克就会说:“那小子好像有点狂妄,我们得教育教育他,而且不能让教官发现。阿尔文,我有个计划,我们先这样,再这样……”   因为他分配给阿尔文的活儿通常很简单,听起来也很有趣,所以阿尔文一般都会照做。军校里的其他孩子被捉弄一通后也怕极了这个锱铢必较的小个子,见了约克就低着头,恨不能绕道走。   所以约克确实做了一段时间老大,一直嚣张到12岁,大伙儿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   确实约克其实没什么当老大的本钱——个子不算高,体能不算好,文化课成绩一塌糊涂,而且还总是因为违反军纪军规被罚禁闭或跑圈——连带阿尔文一起。   当其他军校生看见约克被罚时狼狈的样子,心中的畏惧就已经开始崩塌了,再加上他们发现阿尔文好像也不会无原则地支持约克,于是胆子就更大。   在约克被拳拳到肉地打了三到四次之后,军校里总算是破除了约克的霸权。   约克也曾鼻青脸肿地埋怨阿尔文袖手旁观,但阿尔文对此只有一句话:“我上手干嘛,你被打不是活该吗?”   大伙儿的铁拳、阿尔文的冷漠最终教会了约克如何做个人,但这只是说他不再试图欺负人了而已,各种违规的事情他也没少干。   比如给隔壁奇斯卡一中的小姑娘递情书。   比如在发现小姑娘有意中人之后溜出军校痛殴情敌。   比如私藏酒品香烟,而且是藏在阿尔文床底下。   这种事情他从身在军校一直做到毕业入伍,就像这次,他违规养了一条从路边捡到的变异三头犬,并在暂时委托阿尔文看管时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闻声赶来的长官怒不可遏,他命人组织恢复了街头的秩序,然后把二人一狗堵在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边:“你们俩的禁闭还没关够是吗!我不该这么早放你俩出来是吗!我又给你们发挥空间了是吗!”   训练有素的二人笔直地站在长官面前,任由唾沫星子在脸上胡乱地拍,一动也不敢动。   长官喝道:“这狗是你们谁养的!”   约克:“我养的。”   阿尔文:“他养的。”   约克瞄他一眼:“但是都是你喂的。”   阿尔文不耐烦道:“那是因为你总是忘记喂它!”   长官暴怒:“你们目中无人了是吗!毕业两年了还是两个准尉,你们自己就不知道着急吗!你,阿尔文,体能、射击样样拔尖,反倒最容易的思想审核至今不过关,你的脑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阿尔文站在原处一言不发,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约克小声代他讨饶:“长官,请问可以不要在大街上训话吗?”   长官的声音更大了:“不容易啊!堂堂的约克·德利斯先生竟然也知道害臊了!在你决定养这种东西时,你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脸红!你们根本不配在我的队伍里,我早就该把你们扔到缉查队去!你们对得起养育你的军校吗?你们对得起西约姆首脑的教诲吗?”   此话一出,一向没个正形的约克立刻变了脸色。   站在熙攘人群中的安琪死死盯着远处约克的动向,就像一个盯着仪器表盘的理科研究员。   她看见约克的神情霎时严肃得可怕:“我永远不会背叛西约姆首脑,我从未忘记首脑的任何一句话!”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怜悯这些携带变异基因的东西吗?”   约克的语气近乎是在争执:“这只是一条狗而已!”   长官更加不能容忍他的顶撞:“那现在就拔出你的配枪,打死它!”   在那之后,约克几乎没有迟疑,立刻从腰间掏了把黑壳手枪出来,连开三枪打向三头犬的三个头。   阿尔文只张了下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交通灯下的朱迪惊得霎时掩住自己的口鼻,人群里的罗兰吓得尖叫一声把头抵在安琪后背上。   安琪倒是久久地看着三头犬身下流淌的血泊,然后轻声唤罗兰道:“走吧,我们找迪迪去吃冰淇淋。”   为什么要选择远古史呢?   因为学史可以让人更坦然地接受已经无法扭转的现实。   安琪只是选择了其中比较悠久的一个。   历史的进程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发生变化,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得事件注定向着某个方向发展,而所谓永载史册的人实际只是乘着浪尖前进的人。   所以说,历史是有规律的,历史总是惊人相似,这决定了研究历史不会无意义。   它经世致用,它面向未来,它必然是一门可以被研究的科学。   安琪对未来的认知一向消极,这次测试更直观地体现了s盟辖区对变异体的态度。   “在你决定养这种东西时,你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脸红!”   “我永远不会背叛西约姆首脑,我从未忘记首脑的任何一句话!”   “你在怜悯这些携带变异基因的东西吗?”   “这只是一条狗而已!”   砰!砰!砰!   安琪一直知道s盟辖区对新人类歧视尤甚。   因为在s盟辖区,不仅媒体会用“变异人”来称呼新人类,就连一些高层政客在演讲中也会用到“变异人”一词。   比如约克他们提到的西约姆首脑。   这个人在成为s盟首脑之前就进行了不少演讲活动,其演讲核心思想有二——第一,极端条件下,变异人作为次等人,应当为全人类的生存让出道路,健全人类优先;第二,世界分裂以后,站在世界前沿的s盟仍是最适合统治s星的组织,为了s星的生态能够继续延续,s盟责无旁贷,s盟辖区居民优先。   他的演讲视频、音频在双同辖区的网络上是禁止播放的,安琪也是绕了一大圈,更换了网络线路,才得到相关资源。   然后安琪就觉得这玩意被禁是应该的,因为那语气、措辞真是极具煽动性,安琪听完都觉得新人类罪大恶极。   这样的演讲基本上已经是洗脑的程度——逻辑清晰,证据确凿,能自圆其说,甚至可以在日常中有所印证。   他提及“变异人”犯罪率高、霸占财产、骗婚等等罪行,用大量数据佐证新人类的劣根性。   当时安琪还是个初中生,身边也没什么其他新人类,所以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新人类中的特例——她向来遵纪守法,没什么钱,也没打算骗婚。   然后之后又花了好些时间去找这些话中的漏洞,把自己的脑子重新洗回来。   2521年,政客西约姆当选为s盟辖区的新首脑,足以证明s盟人心所向。   从那时起安琪就知道,s盟已经没救了。   这样的毒瘤从s星上被去除只是早晚的事情,它死之前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则是大问题。   那种隐隐的不安伴随着安琪长大,但西约姆正式上台也不过两年而已,她一直认为自己担心的是至少十年以后的事情。   所以她还算坦然地来到s盟的辖区内,来到奇斯卡市。   但是这里牺牲环境来发展军备和经济的做法,让安琪意识到事态发展得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但是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不过是居民们满口的“变异人”,不过是话里话外带着对新人类的歧视和贬义,不过是把对新人类的诸多不满发泄在了一条三头犬身上。   反正两个月后安琪就会回到双同辖区,这里的一切就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7月很快过去,漫长的听课过程终于结束了,游学小组的学生们终于不必再忍受西方腔对耳朵的折磨。   接下来就到了选择实习院所的环节。   朱迪最终选择了她心心念念的艾米生研所,罗兰很期待在皮克西西研究所见到妈妈。   这时候安琪就很羡慕她们有动手操作的机会,不像她,8月的安排就是看文献、看古籍、看论文、看专著。   顺带可能还需要帮忙做些目录整理工作,她最不爱干的就是这个。   兴趣是真有兴趣,但枯燥也是真枯燥,别看说起来就是读读书的事儿,真做起来可是能把人憋疯。   由于每个研究所能接纳的学生数是固定的,所以也不能全按学生的意愿来,还是要进行统一分配。   于是8月4日,游学小组在奇斯卡大学的一间教室再次集合。   好巧不巧的,一个月前在飞行器上坐在安琪她们身后的那几个男生,这次依然坐在她们后面。   安琪从来也没回头看过他们的长相,但是声音还是记得的。   他们聊聊朱迪,又聊聊过去一个月的听课生活,最后聊到他们这次的选择。   那个曾经发表过“古史无用论”的男生说:“我已经想好了,就去艾米生研所,跟生物技术学完美对口。而且毕竟是老牌研究所,名声响当当地在那里,以后写在履历上也好看。”   安琪便转过头去,跟这个戴圆圆眼镜的男生笑眯眯道:“你是生物技术专业的?不考虑希斯特生化所吗?虽然是新兴研究所,但现在风头不输那些老牌子,说不定还会因为缺人手把你留下,等以后发展起来你可就是元老级别了哦。”   男生忙问:“真的吗?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安琪指指罗兰:“听内部人员说的。”   罗兰也回过头来,客气道:“是的是的,我妈妈确实这么和我说过,虽然是三个月前的事,不过现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安琪继续笑嘻嘻:“艾米生研所这种大机构肯定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不如去希斯特生化所混个脸熟,说不定毕业之后直接被签下来,那你可就是奇斯卡居民了——还有哦,朱迪已经决定要选艾米生研所,她的生物工程学可比你的生物技术学要吃香,你跟她抢名额怕是有点难呢。”   最后一点算是彻底说服了圆圆眼镜——专业香不香还是次要的,关键朱迪小姐姐风头太盛,跟她争起来怕是要被虐得妈都不认得。   他连连道谢道:“谢谢你啊,那我还是改一下吧,这么看来艾米生研所确实太抢手了。”   安琪看起来特别好说话:“不客气,同窗情谊,应该做的。”   话到此处,朱迪终于忍不住加入谈话。   其实倒也不算是加入谈话,因为她纯粹是冲着安琪来的:“你干嘛呢?那个希斯特生化所,它是有什么大问题吗?” 第6章 变温,天才,心机女   其实朱迪在这么问的时候,已经很确定希斯特生化所有问题了。   但是只要安琪一脸无辜地说“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也听到罗兰说的了吗,希斯特生化所确实很好啊”,那朱迪还真没法继续逼问。   直到选择意向递交上去,三个姑娘回到宿舍,朱迪总算抱着臂和安琪对上了:“你搞什么鬼,你一直就是这种人吗?”   安琪也不意外——既然她和朱迪长谈过,那么朱迪早该知道她有多少花花肠子:“哪种人?”   朱迪说:“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不能正大光明地说话做事。”   安琪耸耸肩:“你听到他在飞行器上说的话了啊,我以为你当时在听新闻。”   朱迪说:“我只是懒得听别人对我的评价,把耳麦塞在了耳朵里而已。”   安琪无所谓道:“然后呢?你又要考虑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新人类的特性?是不是所有新人类都是这种阴森冷血的变温动物?”   好一个反客为主,朱迪鲠住。   罗兰手足无措地愣在一旁。   她并不是天才型选手。她之所以能考进常青藤,并得到这次游学名额,是因为从小就在实验室长大,氛围使然。同时妈妈也给了她专业的指点和教导。   在她眼里朱迪和安琪是两个闪闪发光的人,她们都很有自己的想法,都能大大方方地说话做事,而且互相之间关系也很好,懂得如何在保持自我的同时维持一段友谊。   相比之下罗兰真的就只是害怕一个人单着尴尬,所以鼓起勇气跑过来蹭住的,她们仨是一对好朋友和一个编外人员。   所以现在这对好朋友争执起来的场面在她看来格外可怕:“你们突然这是怎么了?”   突然吗?一点都不突然。   朱迪都憋了一路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朱迪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到你们宿舍敲门,问你11点能不能关灯的时候,你其实是故意说可以的吧?”   安琪也不否认:“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朱迪倒松了口气:“一直都是猜测,只是这一个月来的事让我越来越确信你是做得出来的——那个跟我吵架的女生是怎么得罪你了吗?”   安琪看起来很坦然:“倒也没有,只是睡得太晚有点打扰人休息。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我不过是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她换个宿舍而已。”   朱迪皱起眉头:“所以在我问你‘11点能不能关灯’的一瞬间,你想的是如果我能加入你们宿舍,就可以把她挤走?”   安琪问:“这不是自然而然的思维模式吗?你当时闹得那么凶,我早就想着你要是能来我们宿舍就好了——你又在气什么呢?如果没有我,你不可能找到接受你的宿舍的,到时你还得在你以前的宿舍,每天被迫晚睡。”   她说:“现在这样不好吗?爱早睡的人住到一起了,爱晚睡的人住到一起了。”   朱迪感觉有口老血淤在胸口:“我服了,你这人真的就是一点良心不讲的是吗?”   朱迪试图跟她讲通道理:“可做人不能这样啊,你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还有一点真诚可言吗?”   安琪只觉得她好可爱:“我觉得我很真诚啊。”   朱迪脑仁生疼:“你真诚个鬼,我问你,那条狗的尾巴是不是你故意踩的?”   安琪说:“是的,因为我注意到街头跑过的那队士兵了。我想看看如果他们发现有个士兵养了一条变异犬,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所以你早知道他们会杀掉那条狗?”   “迪迪,我可以预知一些事情,但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精准。”安琪解释,“你可以理解为,为了直观地观察奇斯卡人对变异体的态度,我进行了一场社会性实验,至于这场实验的结论是什么,我是不会知道的。在进行操作前我只能有个大致的猜想——我的确知道s盟辖区歧视变异体,我知道养这样的狗大概率是违规行为,我能预测那个士兵一定会因此受到惩罚,但我不会知道那惩罚具体是什么。”   朱迪眉头紧皱:“那你得出结论了吗?”   安琪说:“当然。实验很成功,事件中的三个个体大致代表了奇斯卡军队体系中的三种人——服从至上的长官,服从性较弱但有着狂热个人崇拜的约克,服从性较强但尚存一丝理智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阿尔文?”   安琪回忆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名字:“我们可以发现,在军队中自上而下的洗脑已经完成,不管什么样的人,对西约姆的服从以及对变异体的厌恶都已经成型,只有轻重之分罢了——这其实从思想上做足了准备,长官能坚定地发出‘打死它’的指令,有人已经成了丧失判断能力的亡命徒,即便是那个会给变异犬喂食的阿尔文,也不会对暴行提出异议,甚至可能还认为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   罗兰看起来有些紧张,弱弱问道:“做足了……什么准备?”   安琪说:“发动一场战争的准备。”   朱迪颓然在沙发上坐下,她已经放弃抵抗了:“为什么我跟你讲话讲着讲着就会变得这么绝望呢?”   安琪倒是很高兴能把一直积压在自己心里的绝望分享出去:“因为情况就是这样——煽动种族歧视能够将渴望生存的人类拧成一股绳,在人口爆炸的当下减少新人类数量则可以迅速优化社会结构。而且你晓得的,新人类由于长期不被社会接受所以求职困难,惯常的谋生手段是个体经商,世代承袭下来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对他们的迫害又可以带来一笔启动战争的资金。”   朱迪幽怨地看着她。   安琪笑嘻嘻拍她肩膀:“不过放心吧,他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没有做好——比如社会舆论是否完全支持在末世十九年开始下一场战争,比如生下变异体子女的正常人类会不会奋起反对,比如对变异体的生理研究是否到位,有没有足够的理由以迫害新人类为开端开启一场战争——这都是制约他们脚步的因素。至少今年内,战争绝不会发生。倒是罗兰可以开始试着动员家人着手搬离s盟辖区——你的变异方向是器官增减的话,应该是世代承袭下来的变异家族,这里对你们来说不安全。”   罗兰懵懵地站在原地。   重要的信息太多,朱迪一时也无法决定该先消化哪个。   太宏大的东西暂时进不了她的脑子,当下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安琪的脑袋里竟装了这么多东西——这已经不是背地里使小阴招这么简单了。   因为吵到她睡觉,所以就被设法挤兑到其他宿舍去。   因为说了一句“变异人”,问了一声变异方向,就被拿来做什么社会性实验。   因为说了一声“古史无用”,就被忽悠到希斯特生化所去。   关键就连她这个学生物出身的、以及罗兰这个奇斯卡内部人员都没看出希斯特生化所有什么不对,安琪又凭什么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朱迪觉得胆寒。   如果再给朱迪一次机会,她宁可去之前的宿舍被迫晚睡,也很不愿意和这种人走得太近,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的刀子就要捅过来了。   她看向安琪:“如果没有今天这通谈话,你就不打算告诉罗兰这些了吗?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些话闷在心里这么久的?”   安琪说:“罗兰不是要去皮克西西研究所实习吗?我早就打算申请旁听。我本想在那里见到汉克姆教授后亲自劝她移民,因为我觉得单靠罗兰应该说不清楚——迪迪,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朱迪直截了当道:“你可以暂时不要叫我迪迪吗?我听着害怕。”   啊,好像吓着人了呢。   安琪暗叹。   其实她觉得她也没有朱迪想的那么可怕,因为她很明白是人都有优点和缺点,她并不是个会追求无瑕道德的人。   碰上大半夜不睡觉的室友是真没办法,她自己吵不动架,所以就请了朱迪这尊大佛来。   而且她寻思着朱迪来了之后她也没亏待姐妹,让她记日记什么的她也老实记了,平时宿舍里啥事不是朱迪说了算啊,她属实没想通朱迪现在是在闹哪门子的脾气。   至于后排那个眼镜男的事,那纯属朱迪神经过敏。   安琪是真没想把眼镜男怎么着,她只是很好奇希斯特生化所为什么能做到其他生研所、化研所做不到的事,她希望能有个人去探探风,在回去的飞行器上供她刨根问底。   而眼镜男恰好说起他是生物技术专业的,安琪想着既然专业吻合,那不如就使唤他去吧——就仅此而已。   可谁知道朱迪已经被她折腾得敏感到这个地步了。   安琪也不是故意的,她是误以为自己遇到了智商上的同类,所以才久违地想把心里头积压的话全部倒出来。   结果就搞成了这样。   看来那火焰一样炽热的女孩,和满腹花花肠的心机女,必然不会是同路人。   这多少有点可惜,因为安琪一直觉得朱迪这个人还挺好玩的。   她张了张嘴,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这复杂的心思表达出来,但终究还是觉得太麻烦了。   想哄好朱迪这种类型的姑娘,与其真诚地剖白、用心地解释,还不如直接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来得快捷。   所以安琪换了种方式:“你在担心什么呢?眼睛男说过古史无用,你也说过我有着文科生的酸臭味。你们同样是生物相关专业,我可没用对待他的方式对待你,这足以证明对我来说,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朱迪显然怔了怔,然后一言不发,但神色明显歉疚起来。   啊,果然还是好可爱——安琪这么想着。   说真的,她永远爱人类,永远爱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 第7章 实验,同类,小个子   所以说,短暂的别扭之后,朱迪基本又恢复如常了。   生活重新进入了让安琪觉得舒适的节奏中,不用再听西方腔老师讲课,每天在历史研究所查文献、看书、整理目录,回宿舍就和朱迪插科打诨,偶尔再去逗逗罗兰。   但是罗兰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安琪很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罗兰说:“我妈妈现在好像不在皮克西西研究所了。”   不是辞职也不是被辞退,研究所的其他研究员告诉罗兰的是,汉克姆教授被外派出去了,至于被外派到哪里则是机密,他们也不知道。   安琪觉得好笑:“都2523年了,还搞保密协议这一套,真有他们的。”   但安琪还是申请了皮克西西研究所的旁听资格,提的理由很正当——化学与考古学有密切联系,于她在专业角度的精进也有益处。   不过这倒不是最主要的,因为安琪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往考古学方向发展,她之所以发送这份申请——或者说之所以愿意遵从学校安排来到这个日益歧视新人类的地界,追根究底是因为她很想见皮克西西一面。   至于和汉克姆教授谈移民什么的,只是顺便,是给罗兰的友情小贴士。   她当然想见皮克西西,是皮克西西导致她不得不作为新人类活在这世上。   如果这个老头没有发明鐖辐射武器,s星不会遍地废土,新的变异方向也不会出现,安琪本该有着正常的人生。   讽刺的是,皮克西西本人也是个新人类,他的变异始于大轰击前的世代承袭。   同时,皮克西西和安琪一样有着超高的智商,不仅在科研界是巅峰头脑,在政界也混得风生水起。   据安琪所知,在疯狂地投入鐖武研究之前,皮克西西曾是个开朗又风趣的人,有着较强的人格魅力。他靠着这魅力获得业内人士的普遍好感,申请科研经费易如反掌,还娶到了小他十多岁的美娇娘乔岩女士,几乎算是科研界的“帝王”。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晚年频频涉足政界,有力配合当时掌权的国际联邦发明超重型武器,并主张将其用于战争,最终带来巨大的灾难。   他的爱妻乔岩为了制止他疯狂的研究选择了饮弹自尽,然而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坚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枯竭的s星得到更多的资源,从而拯救人类、拯救s星。   或许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认为自己的初衷是“好的”,只是这场“拯救s星的实验”失败了而已。   从发明鐖武、引发新型变异的角度来看,皮克西西是安琪的仇人,她该恨之入骨。   但是从同为高智商、高情商新人类的角度来看,皮克西西又是安琪完全意义上的同类,是人海中最可能与她发生共振的另一频率。   这是个她此生必须见一面的人——别看安琪平时一副无欲无求、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一些事情她还是挺有执念的。   她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她想问问皮克西西,当他看到世界现在的样子,看到千千万万变异婴儿诞生,他会不会愧疚和后悔。   她想知道在爱妻饮弹自尽、儿子自杀未遂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使得皮克西西继续自己的研究,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她想向皮克西西请教,当人有了高于一切的智商,不得不俯瞰一切的时候,究竟应该如何爱人,如何建立起一段真正亲密的关系——还是说,这根本不可能,孤独是他们永恒的归宿。   在获批去皮克西西研究所旁听的前夜,安琪失眠了。   她无比期待第二天的会面,她能设想出无数种开场和对白,但她没想到当她终于来到皮克西西研究所,得到的却是皮克西西重病住院的消息。   也对,皮克西西应该也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好很正常。   这可难办呢,像皮克西西这种社会地位的人,可不是谁想探望就能探望的。   游学小组的返程日期暂定是9月5日,如果在那之前皮克西西没有出院,那基本上就别想见他了。   一向笑嘻嘻的安琪这天情绪相当低落,让罗兰格外担心:“你没事吧?别紧张,研究所的前辈们人都很好的。”   “人很好?”安琪颓然哼哼,“你说那个一直板着个脸的小个子吗?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欠了她三百万……”   罗兰一把把她的嘴捂上:“你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然后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处理仪器的小个子研究员,又道:“别看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好像还挺厉害的呢,之前带我们的那个研究员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她前阵子被派去参加希斯特生化所的研讨会了,今天才回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我听人说她人送外号‘科研界小水豚’,就是和不同的研究学派都能妥善相处——哪怕是见解完全对立的都行……”   话到一半,那个小个子似乎已将仪器调整妥当,然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吩咐这些化学相关专业的游学生:“现在你们可以去笼子里抓小鼠了,都是建模成功的变异小鼠,已经手术去除了变异部分。今天我们观察它们在辐射光线下的生存状况。”   安琪看着小鼠细长的尾巴问罗兰:“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要了命了啊,安琪是真的很怕老鼠。   哪怕她自己不用上手,单是看着那小鼠把尾巴往罗兰手腕上盘,她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个子研究员挺负责任,在实验开始前逐一帮学生们打开放射管——因为这是个有点危险的步骤,所以一般不会让学生来。   罗兰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一台一台仪器地操作过来,动作干练,表情冷漠,让人不得不咽着唾沫怂怂地说“谢谢姐姐”,声音都不敢太大。   终于轮到罗兰这里了。   只见小个子上下拨弄了几个键,然后“咔吧”掰了一下放射管,确认小灯亮了之后就抬抬手道:“可以开始实验了。”   罗兰作为西半球人,其实比起“谢谢姐姐”,更习惯说“谢谢您,小姐”,但是因为在东半球生活一年染上了东方腔,再加上不想搞特例,心里一紧张就学着其他同学的语气说了声:“谢谢姐姐。”   其实说得还算自然,讲起来也没什么。   但小个子突然站定,眉头紧皱,直勾勾地看着罗兰。   罗兰腿肚子打颤了:“额,请、请问……”   小个子问:“你长得和罗丝好像,你是她的女儿吗?”   罗兰忙道:“是的,罗丝·汉克姆是我母亲。”   小个子依旧面无表情:“那你不能叫我姐姐。”   罗兰快哭了:“好的,小姐。”   安琪在一旁皱眉站着,心里寻思这是啥人啊,和妈妈有矛盾在这儿拿人家女儿撒气?   但小个子很快补了一句:“因为你妈妈只比我小一岁,她有时也叫我姐姐。”   直到小鼠塞进辐射罐,辐射光线已经打开了,安琪还在诧异:“你妈妈多大啊?”   罗兰也刚刚平复心情:“我妈妈25岁生的我,今年44岁。”   安琪又去望那个巡回观察各个辐射罐的小个子:“她有45岁?”   罗兰哭丧着脸:“我也没看出来啊!”   在安琪和罗兰的谈话间,她们眼前的小鼠在辐射罐内疯狂挣扎,并最终死去。   罗兰说话也不耽误掐表,只听“滴”得一声,罗兰低头看看自己的秒表,习惯性念出声:“136秒。”   话音刚落,隔壁的女生突然大叫起来:“啊——!它它它,它怎么了!”   安琪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差一点就没站稳——刚刚看起来还一切正常的小老鼠,现在有了四只眼睛。   事情很无奈,有些东西你明知道它无恶意也不伤人,但它就是恶心人。   所以安琪从未对普通人类有太高的要求,毕竟有些变异方向她也接受不了。   她很能理解普通人类会对新人类有本能的嫌弃,但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创造文明,人能控制本能。   她其实不是讨厌那种针对新人类的天然反感,那是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必然,但很显然,新人类的存在并不是他们本身的罪过。   所以所有普通人类都该为自己内心那卑劣的抵触感到羞愧才对。   安琪真正讨厌的是那些歧视人家还一天天理直气壮的。   安琪的想法一直很明确。   有些新人类变异方向很可怕,而且不能手术去除,那也没办法,谁要是不爱看大不了绕道走——万一不小心当着人家的面儿表现出反胃、嫌恶之类的,好一点的给人道个歉,最不济也该在心里默默自责一下。   至于像她和罗兰这样的,都已经把鳞片、肢体去除了,就为了不碍着旁人的眼,这时候谁要是还当街把她们俩拦下来,一口一个“变异人”,理直气壮地问什么“变异方向”,美其名曰“例行检查”,那谁就是混蛋。   但是现在看到的实验现象,彻底把安琪惊住了。   这意思是,哪怕是手术去除了变异部分的新人类,只要仍携带变异基因,那么在一定条件下,还是有可能会重新呈现出变异状态吗? 第8章 法令,缉查,万能体   那个45岁的小个子看起来并不吃惊,甚至淡定地按下关闭键,然后打开了另一种辐射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上课:“像这样可以在辐射光线下存活并迅速变异的小鼠,我们称之为‘万能体’。在不同元素的辐射下,它还会发生不同方向的变异。”   说话间,可怜的小鼠已经又长出了两个眼睛,而且这次是红眼。   有学生已经蹲到垃圾桶旁吐了起来。   小个子没管,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不解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娇气:“以万能体本身的变异基因为源头,我们已经可以通过给予不同种类、不同浓度的辐射刺激,来控制其最终的变异形态。在目前发现3324个万能体中,约50智力受损,另有30呈现疯癫的攻击性状态,剩下20则成为正常变异体。”她说着将手伸进辐射罐里,把那只六只眼睛的小鼠抓了出来。   一群游学生被恶心得连连后退。   而小个子神色如常,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实验台前,举起手上的变异小鼠说:“正如你们看到的,只要体内存在变异基因,在经受辐射光线时就有一定概率会重现变异特征。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前沿信息,不应为s盟私有。请将它扩散到你们的家乡去吧。”   确实,这批游学生虽然都是常青藤大学的,但却分别来自不同辖区。   要想冲破政治上的保密协定,将这信息告知全世界,那么用这种方式十分方便快捷——而且那个小个子研究员本人并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惩罚,她只要说这是在带游学生做实验时出现的实验现象就好了,她可以声称这不是她刻意为之。   这个脑子好灵啊。   安琪不由得想起现代史课程中学到的“第一百八十七次索尔维会议”,那时的国际联邦也是用保密协定束缚研究员,导致鐖武防护服的生产陷入停滞。   当时为了冲破保密协定,以普里克为首的“鐖武防护服”研究人员利用三年一次的索尔维会议之便,将防护研究的相关数据全部进行了分享,让更多聪明的头脑加入到了对大轰击的防御中,这才给s星留了现在这么些香火。   这个小个子现在做的事情和那场会议有异曲同工之妙,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要不是她隶属于皮克西西研究所,而非普里克实验室,那安琪几乎要怀疑她也曾参与那场索尔维会议。   但现在的情况和索尔维会议时又有些不同。   那场索尔维会议发生时是s星大融合时代,所有人都应当团结起来抵御外敌,而非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但现在s星已进入大分裂时期。   在各辖区之间有着竞争甚至敌对关系的当口,这个小个子还能把属于“保密”范围内的前沿信息分享出来,这还是得有一些魄力——就算她用了比较巧妙的方法让外界无法对她进行指责,可她自己内心还是得过了“不忠于s盟”这关才行。   这是不是可以算是那种,真正为了全人类共同生存、全世界共同进步而科研的科学家?   在回宿舍的路上,安琪这么和罗兰感慨。   但罗兰说:“45岁的小个子的话,她很可能是那个‘米娅’——对她来说没什么忠不忠于s盟的说法,她本身就是东半球人,家乡在双同辖区。”   “那怪不得。”不知为何,安琪走得特别快,“我们总是相信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嘛。”   罗兰只能一路小跑着跟她:“双同辖区的每个人都这样吗?”   安琪说:“基本上是的,毕竟从小学一年级就学天下大同。”   罗兰只能大致理解一下这个意思:“可是西半球很多人认为那是因为双同辖区不够强大,所以才信奉这种理论。”   “那你们想太多了,当我们信奉这个理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最强大的了。”安琪看起来像是在想其他什么事,但反正也不耽误她说话,嘴上叭叭个不停,“而且强不强大都不要紧,哪怕有一天双同辖区成了世界最强,我们依然会相信人类是个共同体,依然不会选择侵略和奴役,双同辖区的目标永远是解放全人类——这不仅是从古至今流传的文化,也是双同政权对人们的教育,当绝大多数的人民都成了这样的人,那辖区也只能反过来遵从民意。这样的信仰可不会因强大或弱小而改变,要知道站在权力顶端、决定事物走向的永远都是人民,是千千万万的人。”   “所以说罗兰,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向着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安琪说着,步子已经向着另一条岔路口迈去。   罗兰连忙叫她:“你去哪里?宿舍不在那边!”   安琪说:“我去趟辅导员办公室,你先回去吧。”   十分钟后,安琪站在辅导员的办公桌前,看起来还挺像个人样,但实际已经是尽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您好,请立刻安排游学生们回到双同辖区,至少新人类学生必须回去。”   安琪还思考了一下,自己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然后发现没有。   她从未如此紧张过。   安琪是判断过今年之内不会发生大的战事,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但是对新人类的歧视政策却可能提前。   虽然安琪不知道那政策具体是什么,但她总是习惯做最坏的设想,以往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早发生,主要是因为她认为科研界对变异体的研究并不到位,s盟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底气对新人类公然展开迫害。   但是她没想到,s盟辖区在这方面的科研成果早已远高于其他辖区。   如果新人类手术去除的变异部分在辐射光线下是可复原的,甚至还可以变异得更加离谱可怕,那这就足以加深普通人类对新人类的排斥。而如果有证据显示新人类在一定条件下会变得痴傻疯癫,甚至有攻击性,那就更证明了变异物种是次等生物。   s盟瞒这个事情瞒了多久了呢?他们第一次发现所谓“万能体”是什么时候?西约姆在演讲和组织政治活动的过程中已经为这一发现的提出做了多少铺垫?   这情况太惊悚了,s盟辖区到现在还没变天都是奇迹。   安琪满心呐喊“皮克西西害我不浅”。   要不是为了见见这个死老头,她打死也不会来奇斯卡这种鬼地方。   怕是真的怕了,但情况确实也未必会差到那个地步,所以之后的几天安琪就继续在历史研究所苟且着。   辅导员不一定真的相信她的所谓“预测”,但对于学生提出的要求,辅导员还是有义务向学校上报,大致内容是——由于s盟舆论对新人类不友好,部分学生申请提前返程。   一天后,也就是8月15日,游学生们收到通知,在三日内整理好手上的工作,他们将于8月18日全员返回。   同日里,s盟辖区颁布《异种法令》,公开推行对新人类的歧视政策。   安琪在法令颁布后的一小时内把它看了三遍。   窗外一片宁静,似乎和她平时看书时没什么两样,但安琪头都要炸了。   好在最终得出结论——整个法令暂时看来对新人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类似“变异人不得与正常人结婚”、“变异人不得在地下交通车内落座”这种欺负人的规定。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安琪本人倒是觉得无关痛痒,只想尽快离开。   最难办的是“新人类不得驾驶或乘坐飞行器”,但安琪觉得这一条很难彻底落实下来——而且s盟既然想要优化辖区内的人口结构,那他们其实应该希望新人类越少越好,那总要在最开始给他们一个离开的机会才对。   安琪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   这时罗兰回来了,看起来心情不错,应该还不知道《异种法令》的事:“琪琪,明天你来研究所吗?皮克西西先生今天开始来上班了哦。”   这要是再早几天告诉安琪,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现在安琪只想拿刀捅死这个老头。   真就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科研界的帝王、政治界的宠儿,这些头衔最终都是虚的。即便大轰击后无数人为他辩白,让他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化学家皮克西西,到最后他不过是个《异种法令》中所说的“变异人”罢了。   安琪的脑子罕见地混乱了片刻,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罗兰关于“明天去皮克西西研究所”的邀约。   罗兰叫了她一声:“琪琪?”   这时朱迪开门进来:“收拾东西。今晚9点飞行器停靠场集合,我们得提前回家了。”   罗兰惊道:“为什么?”   安琪说:“我出去一趟,9点前回来,你俩帮我收拾一下。”   这趟出门安琪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异种法令》下的奇斯卡。   皮克西西研究所离奇斯卡大学不远,坐地下交通车只有一站路,所以安琪没有落座。   但是她看见交通车内多了一些身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他们逐一检查了那些落座乘客的身份证明,如果发现其中有新人类,就会要求他们站起来。   这个过程中没有新人类提出异议,因为那些士兵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上。   直到到站下车,安琪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全是汗。   她一路向皮克西西研究所跑去,她知道这是见皮克西西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是当她赶到时,研究所内已经一片混乱。   研究员们呼唤着皮克西西的姓氏挤作一团,安琪的小身板根本挤不进去,只能隐约看见人群中心处有个穿着实验服的人倒在地上。   认真的吗?刚出院就旧疾复发?   很快安琪明白过来,皮克西西再次昏厥并不是偶然,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恐吓。   因为透过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窗子,她看见窗外同样站着一些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其中有个高个子,看起来格外醒目且眼熟。   他们的肩章上用世通语绣着一些字样,安琪看了老半天才知道写的是什么——   “缉查队”。 第9章 逃离,抽查,过隧道   那位长官先生说过什么来着?   “你们根本不配在我的队伍里,我早就该把你们扔到缉查队去!”   好家伙,还真就把他搞进缉查队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被窥伺着,警觉地按着腰间的枪回望过来。   安琪被望得一怔,然后礼貌地低了低头。   毕竟现在看来缉查队的工作和新人类大有关系,安琪不由得有些发怵。   相比之下这个叫阿尔文的人就很没礼貌,冷冷地移开了视线,就好像没看到她。   这是当然的,毕竟他之所以会进缉查队,跟安琪还是有点关系。   而且现在在他眼里,“变异人”能不能算个人还很难说。   救护型飞行器来得飞快,有医护冲进实验室内对皮克西西展开急救,安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8点了。   时间绰绰有余,但既然已经不能和皮克西西沟通,她便也无意在此逗留,立刻返回奇斯卡大学宿舍。   朱迪和罗兰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的东西通通塞进箱包里,见她回来便拉着她一起往飞行器停靠点赶,大晚上人心惶惶如同逃难。   但安琪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内心惶惶的只有她和罗兰而已。   其他游学生大都是普通人类,他们在停靠点里有说有笑,有的调侃自己见证了历史,有的抱怨提前返程打乱了计划。   罗兰瑟缩在安琪身边,她已经哭了两场了。   因为她的妈妈还在奇斯卡,至今没有联系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琪去找辅导员谈话时没有带上罗兰——她怀疑罗兰的妈妈音信全无并不是被派去参与什么机密研究,而是已经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现在显然已经瞒不住了,安琪只好安慰她道:“别多想了,你妈妈可是高科技人才,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研究员,s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但这些话安琪自己都不信,毕竟缉查队找麻烦都找到皮克西西本人头上了。   她倒也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安慰别人。   常青藤大学的校用飞行器9点准时降落下来,学生们陆续登入落座,系好安全带。   看着飞行器一点点升空,安琪心里得到些许安慰——她现在已经安稳地坐在飞行器上了,或许《异种法令》中不允许乘坐飞行器的条款并不会严格执行。   此时距离《异种法令》颁布已经过了四个小时,灰色的军用飞行器也多了起来,在飞行器跑道上来回穿梭抽查。   罗兰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朱迪在照顾她。   安琪看起来格外冷静,一双眼睛警觉地望向窗外,上下左右的观察着路况动向——还真有新人类驾驶员被抽查到,然后被粗暴地从飞行器上扯下来的,连飞行器都被锁起来扣押了。   安琪咽了口唾沫。   身后又传来眼镜男的声音:“搞什么?如果我被查到也会被那样拽下去吗?这个法令要施行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我什么时候才能合法地坐飞行器回去?我又不是奇斯卡人,如果他们把我扣下来,我要怎么在这里生活?”   安琪回头看向他:“你也是新人类?”   所以这架飞行器上一共是三个新人类——安琪,罗兰,还有这个叫戴文的男生。   戴文倒很高兴自己找到了组织:“你也是吗?”   安琪点点头:“难兄难弟。”   戴文问:“那是什么意思?”   然后安琪才知道,戴文也不是东半球人,他来自“s盟”南方的“地联”辖区,全称“地内联邦”。   而戴文的全名叫戴文·罗伯,安琪倒是很自来熟地直接叫他的名字,说的话让一旁的朱迪背后发凉:“对了戴文,希斯特生化所怎么样?”   戴文似乎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思问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挺好的,各种仪器都很先进,前辈们也都和蔼客气。就是保密措施有点太到位了,明显拿我们当外人,有些实验室都禁止我们参观——他们的排外甚至不是针对其他辖区的人,就连开研讨会时也藏着掖着的。有个小个子研究员,好像不太会感受气氛,一直刨根问底,我都听出汗来了。”   安琪大致感受了一下——所以希斯特实验室确实有些秘密,连业内同僚都瞒的那种,那个小个子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所以选择将前沿信息扩散掉。   那么这个信息扩散出来的时机,恰好和《异种法令》的出台撞到一起,或许不是偶然。   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比起这个,戴文显然更担心当下的境况。   他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不然我们把身份证明扔下去吧?就说是丢了,他们总不至于当场抓人去医院做检查。”   安琪说:“妙啊,然后没有身份证明,连长途隧道我们都进不去。”   戴文似乎刚反应过来进隧道得查身份证明,一下子慌了起来:“那我们不是完了?就算在路上躲过抽查,进长途隧道时也会被检查到啊。”   安琪连连点头:“是的,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第一,这条法令实施得不够严格;第二,他们看在我们是常青藤大学学生的份上,为了不引发大的辖区纠纷而放我们一马;第三,赶紧想想你们那信不信什么神仙,现在可以开始祈祷了。”   戴文按住自己的脑袋,喊道“天啊”。   罗兰哭得更凶了。   飞行器的驾驶员很机警,看到前方路上有军用飞行器就会立刻变道。   也有实在避不开的时候,贴着军用飞行器驶过时三个新人类就屏住呼吸,发现没被抽查之后便猛地把气吐出来,一阵狂喘。   戴文捂着心口说:“我不行了,我心脏要停了,这不合理。我不是s盟辖区的人,他们没理由阻止我回家,肯定不会查那么严的……”   罗兰已经哭累了靠在朱迪肩膀上打嗝。   眼瞅着飞行器离隧道越来越近,安琪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四下看看——行李箱要过安检,肯定躲不了,要藏只能藏在飞行器机体内。   她小声唤罗兰和朱迪道:“让我出去一下,我到后面看看。”   朱迪诧异:“现在吗?现在还在飞行中啊。”   “都这时候了还遵守什么交通规则。”安琪说着已经把安全带解开了。   朱迪皱着眉头:“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这应该是飞行器内绝大多数普通人类的想法。   他们或许因新人类们的慌乱而略有紧张,但更多的是觉得夸张——真的会有那么严重吗?好好的一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让走呢?就算暂时不让走又怎么样,大不了在奇斯卡住段时间,之后辖区之间协商好了自然会把他们接回去——毕竟他们是以游学名义被派出的,常青藤大学有义务为他们的安危负责,他们怕什么呢?   其实这样的想法也有道理,而且可能性很大,但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种心慌是根本控制不了的。   驾驶员本身就高度紧张了,这时候又从后视镜看见有人站起来走动,立刻喝道:“干什么!这是驾驶途中,坐下!”   雄厚的声音听得所有人都是一颤,偏偏安琪还是一溜烟跑到飞行器最后,蹲在地上悉悉索索,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驾驶员不得不找了个空中停靠点停机,然后暴怒地冲到飞行器尾部去:“你在干什么?我让你坐回去你有没有听到?!”   安琪从地上抬起头来:“请问飞行器的燃料机可以先拿出去一个吗?这里完全可以藏下一个人。”   藏是可以藏,但只有身材最娇小的罗兰蹲得进去,安琪身高将近一米七,戴文大概有一米八,怎么看都不是进得去的样子。   驾驶员帮忙把燃料箱拉出来一个,藏在了后排座椅下,然后把罗兰抱了进去。   安琪很怀疑罗兰能不能行,因为在关闭挡板前罗兰死死拉着她的手,不停喊着:“别,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安琪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后,上面是清晰的五条红印。   驾驶员立刻把挡板关上,安琪用力甩着发痛的手,推朱迪道:“走走走,回去坐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好在事实证明,安琪的这番操作有点多余。   他们进隧道时是跟在一辆家用飞行器后面的,安琪坐得还算靠前,能清楚得看见那辆飞行器的后排坐了一个四只耳朵的人——尖尖的主耳下还有两个畸形的小小副耳。   安琪格外在意那辆飞行器的动向。   只见在隧道口,几个灰色军装的士兵对飞行器略作检查,然后便打开了闸机,进行了放行。   安琪心里一下子踏实了,看来如果不是奇斯卡人,或者说不是s盟辖区的新人类,就是可以离开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着急把罗兰藏起来——罗兰是奇斯卡人,如果他们三个新人类中有谁最可能被扣押下来,那就是罗兰。   前面那辆家用飞行器驶入了隧道深处,接下来,轮到他们了。   几个士兵登上了飞行器,对乘客和驾驶员的身份证明逐一查验。   安琪还算自然地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士兵只看了一眼,便语气生硬道:“站起来,下去。”   安琪当场怔住。   士兵也没打算跟她多话,直接粗鲁地上手摘下她腰间的安全带,然后扯着她的衣领把她揪了起来。   要不是朱迪立刻帮忙按住那个士兵的手腕,安琪甚至可能因此走光。   朱迪怒道:“你干什么!s盟辖区的士兵就是这样的吗?她是个女孩子!”   士兵用更响亮低沉的语气吼道:“这是变异人!是抢夺你生存资源的异种!”   朱迪被这声音吼得腿脚一软,吓得几乎要流泪,再没有勇气多说一句话。   士兵继续把她往外拖拽,安琪这才反应过来,奋力挣扎着:“放手!刚才那辆飞行器内分明也有新人类,凭什么他可以走而我不行?”   士兵拖拽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只揪着安琪的衣领轻蔑地冲她冷笑:“如果你是皮克西西,那你也可以被特殊对待。”   安琪霎时扭头看向飞行器前方,看着那辆家用飞行器消失在了隧道深处。 第10章 脑笨,人疯,权力大   辅导员和驾驶员其实还是靠谱的,他们很快上前制止,厉声呵斥这些士兵住手。   但显而易见,这些士兵的文化水平并不高,甚至说是兵痞毫不为过。   再看年纪,其实比飞行器上的学生们大不了多少,还是不知轻重的年纪。   他们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看起来相当兴奋,而且从他们动不动就摸枪的姿势来看,安琪深刻怀疑,他们已得到“允许开枪”的指令。   脑笨人疯权力大。   安琪的衣领始终被揪在士兵手里,辅导员他们据理力争,不过安琪心里其实很希望他们别再吵了。   但是在安琪找到开口的机会之前,这个士兵已经拔枪道:“新人类没有权力占有资源!如果你们坚持,那就带一具尸体回去吧!”   辅导员和驾驶员霎时吓得面色苍白,安琪的腿脚瞬间软了下去。   有一种永载史册,是她是这场动乱中的第一个遇害者。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长官让我来负责安置,这辆飞行器上没有的话,我就先把站点内的那些带走了。”   好在拽着安琪的士兵似乎也不是真要开枪,只是想威慑一下,见辅导员他们不再制止,便把枪塞回去,甩手把安琪丢到了来人手上:“带走安置吧,她也不是s盟的人。”   安琪觉得自己就像个物件一样被扔来扔去,不过这个叫阿尔文的人倒是没有去揪她衣领,只是拉着她的手腕子把她接过去,然后公事公办道:“还有吗?”   又一个人被丢过来,撞得安琪后背生疼,她回头一看,果然戴文也不能幸免。   阿尔文做了个很奇葩的动作,他用右手把戴文的手腕拽过来,然后同样交到左手里,把戴文和安琪的手腕攥到了同一只手上,抬头还是那个语气:“还有吗?”   戴文条件反射地想看向燃料机的方向,被安琪狠狠踩了一脚,吃痛地叫出声来。   差不多同一时间,有士兵在后面问道:“座椅底下的燃机是干嘛用的?”   驾驶员已经面如土色,但仍强撑着答道:“是备用的。”   只听“咔”得一声,燃料舱的挡板被整个儿卸下,罗兰尖叫着被拽了出来。   士兵扯下她的随身包包拉开拉链,直接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空,然后从地上翻找出了她的身份证明。   “你可以走了,阿尔文,这个在奇斯卡有住址。”士兵说着把罗兰的身份证明丢回地上,顺便告诉她,“你可以回家了,好好看看《异种法令》,不要再做这些违法的事。”   另一边,阿尔文手上一个用力,一言不发地把安琪和戴文拽了出去。   戴文其实有一肚子话想问——“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们的行李还在飞行器上,我们能不能回去拿”。   但是因为被刚刚那个士兵拔枪的举动吓住,他现在什么也不敢问。   安琪状态还不如他,她几乎是被一路拖着走,脚腕软得好像面团捏的。   阿尔文低头看她一眼:“站起来。”   安琪声音发着抖:“我不能,先生,我走不了路。”   阿尔文丝毫不掩饰脸面上的烦躁,但他似乎就是那种比较沉默寡言的人,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先把安琪和戴文拉扯上了一辆大型军用飞行器,收走他们的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用挂壁的镣铐扣住他们的手腕,然后锁起车门再去带那些被控制在站点内的新人类。   可能是学过一点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或者是怕安琪和戴文有什么互相开锁的神技,阿尔文特意把他俩一左一右锁得很远。   戴文见舱内只剩他俩,又想起安琪刚刚虚弱的样子,立刻便唤她道:“你还好吗?腿没事吧?”   却见安琪正眉头紧皱地看着窗外,和刚才的娇弱判若两人。   “戴文,我们来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安琪语速飞快,“我原以为他们颁布《异种法令》的目的是逼迫新人类移民,减少s盟的人口压力,从而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对外侵略上。但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俩应该会因为不是s盟的居民而被驱逐出境,罗兰则更可能被扣留,但现在看来情况完全相反。”   她不自觉地咬着没被扣住的那只手的指甲:“我们即将被带走安置,而罗兰则可以回家,也就是说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他们可能没打算用那么温和的方式处理我们。”   “按士兵们的说法,他们不认为新人类有权占有资源,那么我们所要面对的‘安置’估计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是他们应该也没有魄力直接杀掉我们——他们一定已经为战争做了一些准备,先打哪再打哪是有策略的,公然屠杀其他辖区的新人类容易打乱策略,我觉得他们不敢。所以我们最可能是要被安排在一个很垃圾地方的住段时间。”   戴文听得发怔:“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些很恐怖的词?”   安琪没搭理他,继续道:“那这样的话,《异种法令》颁布的终极目标应该是新人类们占有的资源——不仅是他们在s盟生活会占有的,甚至还包括他们手上已掌握的私人财产,s盟担心大量新人类外流会卷走大量钱财,所以打算完全封住新人类的口袋。”   戴文不由喊冤:“那他们扣住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可没什么钱啊,就算有也是存在家乡所在的辖区,跟s盟有什么关系?”   安琪连连点头:“没错,扣住我们确实跟他们的终极目的关系不大,但他们实在没有理由直接剥夺那些富有的s盟新人类的人身权利和个人财富——新人类早已深入各行各业,贸然行动会导致社会生活乱套。s盟现在发展得就像个畸形的怪物,绿植稀少,经济强大,孤注一掷——它可以一拳揍飞它的敌人,但也脆弱到很容易因一点点的内部问题溃于蚁穴。”   戴文崩溃了:“你能不能别再说你们辖区的那些专用词汇了,我是真的听不懂啊!”   安琪总结道:“所以这场迫害只能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属于第一梯队——这是一个信号,暗示各行各业可以开始公然歧视新人类的信号,它在告诉大家新人类将不再拥有人权,那么新人类就会被逐渐从社会中剔除,到时再从他们手上卷走财产甚至于发动一场屠杀,都会易如反掌。”   安琪说得口干,想喝水,但显然没有。   她只好继续梳理思路:“而我们之所以成为这样的第一梯队,是因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按照《异种法令》的规定,我们不被允许离开s盟,但我们又不是s盟的居民,没有住所,那么他们便以‘安置’为名对我们进行管控封锁,将这样一个‘温和’的行为作为一切的开场再合适不过。虽然现在有点马后炮,但我好歹是想明白了——那么我们再来考虑一下解决办法。”   “我们不能被带去安置点。”安琪斩钉截铁,“我们已经被收走了手机,那么被带到安置点的新人类应该都没有通信设备,到了那种地方我们就完全与外界脱节了,被怎么对待都有可能,还出得来才有鬼。”   安琪说:“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抵达安置点之前的这段路程很重要,如果能跑掉,那差不多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戴文用力拽拽扣住自己手腕的镣铐。   他和安琪现在完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原以为自己会是安琪的靠山,所以还强撑着保持镇定,当他发现安琪可能是他的靠山之后,立刻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当然也可能是被安琪的话给吓的,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点哭腔:“你确定我们还有机会吗?严格来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完全与外界脱节的状态了。”   “有机会的,因为我们的运气还没坏到底。”梳理完毕的安琪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她再次看向窗外。   那个叫阿尔文的士兵已经走出了空中停靠点,板着张脸指挥新人类们进入这辆军用飞行器。   安琪决定再对这位士兵先生做点什么。   另一边,罗兰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自己散乱在地的物件,衣服上还沾着藏在燃料舱里时沾上的燃油。   她两眼红肿,头发蓬乱,浑身都在发抖。   从罗兰缓慢的步伐可以看出,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能够留在这艘飞行器上,和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但是飞行器上没有人敢再为她说话,包括辅导员老师和那位驾驶员。   士兵似乎嫌她走得太慢,吼她道:“快一点,不要磨磨蹭蹭的!”   罗兰被吼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朱迪立刻上前去把她扶起来,关心道:“没事吧?”   但她很快怔住了,因为她发现罗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的手,满眼都是殷殷期盼。   朱迪咽了口唾沫,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那一瞬间,朱迪做了一个自己也没想到的动作——她条件反射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去,只是因为罗兰握得太紧,没有抽动。   但是罗兰肯定感觉到了,眼神明显一变,变得难以置信。   在那之后,朱迪短暂地耳鸣了一会儿,她觉得一切变得非常陌生——这诡异的境况,像质问一样看着她的罗兰,还有这个瑟缩着的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对不起罗兰,我真的做不了什么。我不是安琪,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罗兰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一点点变得阴冷起来,然后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直到罗兰已经走下飞行器,朱迪还是原样站在那里,浑身都是汗。   在这架只剩普通人类的飞行器内,士兵们突然变得温和又懂礼。   有士兵拍拍朱迪的肩膀说:“别放在心上了小姐,异种是会这个样子的。他们自私自利、锱铢必较,如同冷血的变温动物——我们今晚已经见过好多这样的事了。但人类不必与蝼蚁一般见识,不是吗?”   然后他们整齐列队,向辅导员老师以及驾驶员行了个军礼:“请启程吧,祝各位返程愉快。”   在这样的祝福里,朱迪的游学之旅彻底结束了。 第11章 鳞片,未来,三只手   2523年的奇斯卡市依然是那个钢铁森林,依然被错综的飞行器跑道所笼罩着。   安琪久久地看着窗外的蓝紫色荧光,那种颜色让人觉得悲伤又冷淡。   但有时安琪又觉得,或许自己本就不适合在充满人情味的地方生活,她繁重的心思总是辜负人们的善意。   她已经尽力在回应了,但她的刻意程式,总也比不过旁人的炽热真诚。   军用飞行器发动起来,安琪继续在空中滑翔。   有那么一瞬间,安琪怀疑现在遭遇的一切是对她的惩罚,是对她轻视一切、漠对人心的惩罚。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么思考不可取。   果然在极端境况下,人的想法会立刻走向唯心。   但是在这毫无人情味的奇斯卡,软弱和善意都应当被抛弃,安琪看向飞行器内的士兵们,她知道自己得想明白到底谁才是该死的。   当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安琪不自觉地笑起来。   有什么一直被她压制着的东西,正在缓缓释放着。   战争已经开始了,这里天然是安琪的战场。   负责这次“押送”的除了阿尔文,还有他的老搭档约克。   如果说被扔进缉查队、执行这次任务已经足够让阿尔文烦躁,那么在约克面前那种烦躁就更严重了:“你不是喝了酒了吗?赶紧滚,让我来开。”   约克一边控制方向一边无所谓地耸肩:“我就喝了两口,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就不信今晚哪个空中交警敢拦军用飞行器。”   阿尔文在副驾上吐出一口气,强行忍下殴打朋友的冲动。   约克乐呵呵地跟他聊天:“送完这趟就该交班了,估计那边还没散场,你也一起来喝两杯?”   阿尔文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真是服了,你怎么跟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块儿去?缉查队那些没上过学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跟他们有什么好喝的?”   “哈哈哈,”约克大笑,“你吃醋了,文森特先生。”   阿尔文把头扭向一边:“呵,我可没拦着你,我只是说我不去。”   如果没有后面一片黑暗中被拷住的那些新人类们,这对话可真是再正常不过的朋友闲谈。   毫不夸张,飞行器内的前后舱就像两个世界。   一边是大笑着互相调侃的士兵,一边是刚被收走通信设备被镣铐拷起的阶下囚。   后舱里的新人类们都不是奇斯卡人,而从其他辖区来到奇斯卡的话,要么是生意、工作,要么是研学、政务。   所以他们在几小时之前还是些体面人。   安琪环顾四周,有西装革履的先生闭着眼睛喃喃祈祷,有惊慌失措的学生咬紧下唇低声呜咽。   甚至在安琪侧前方还有位抱着婴儿的女士——那婴儿太小了,还没到适合做手术的年纪,所以身上覆盖着细碎的鳞片,和幼年时的安琪非常像。   安琪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表情调整到一个非常痛苦的状态,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   婴儿吓得哇哇大哭,他的妈妈惶恐地哄着他,但因为只有一只手是自由的,哄得非常吃力。   安琪用没被铐住的手按住自己的脚腕,憋气憋得浑身发抖。   约克头也没回,破口大骂:“找死吗狗杂种!把你们那畸形的嘴巴给我闭上!”   但婴儿没住嘴,安琪也没住嘴。   约克把枪一拔,暴怒地回过头来:“我说别再……”   阿尔文伸手把他的脑袋掰正:“开你的,别老东张西望,我去看看。”   然后一如安琪所料,是无需驾驶的阿尔文走了过来。   他还是笔直地站着,只垂下眼睛看向安琪:“不要再叫了,你也看到了,他的脾气不如我。”   安琪看起来像是用很大力气忍住了尖叫,然后颤抖着说:“对不起先生,可我的脚抽筋了,啊——啊!”   阿尔文的眉头又皱起来。   似乎是听不下去安琪一直这么叫着,他还是蹲下去,伸手按住了安琪的脚腕。   约克在后视镜里恰好可以看到这个角度,他立刻叫道:“我要吐了阿尔文,你在干什么?!”   安琪赶紧痛呼着把头低得更深——低到前排的靠背以下,确保约克就算开枪也打不着她。   阿尔文回应:“那怎么办?你来让她别叫了?”   约克喊着:“一枪就能解决的事,你也不嫌恶心!”   阿尔文变换角度扭着安琪的脚踝,因烦躁而力度略大:“要开枪你开,然后血迹、碎骨头都由你来擦,详情汇报也由你来写,那样我就没有什么意见。”   “他妈的,三天内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约克叫骂着偃旗息鼓,老实开飞行器。   怎么说呢,安琪汗都出来了,不是吓得,真是给疼的。   这个阿尔文真的不讲任何手法一通乱按,要是放在平时,男士给女士揉脚踝揉成这个样子可真是件非常滑稽的事情。   这两个士兵简直就是“爱情”和“邂逅”的绝缘体。   按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们“上过学”,可能是正经军校出身,以前在正规军队。   但是由于之前饲养变异犬受到处分,所以被安排到满是兵痞的缉查队来。   约克具备超强的社交能力,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而阿尔文还带着一点正规军的傲慢清高,不太瞧得起缉查队的人。   安琪咬着下唇苦苦忍耐这样的酷刑,好不容易平缓了气息,才能说出整块儿的话来:“对不起先生,那天我不是故意踩到您的狗的。”   阿尔文的手上一顿。   他阴沉着脸抬头看向安琪:“那不是我的狗。”   安琪说:“但是是您在喂,您对它……一定很有感情。”   “我不会对异种有感情。”阿尔文强调,“我很后悔喂了它几次,但那不过是一时兴起,不过是因为它看起来有些有趣。我正在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我应受的。当然,我现在也很后悔搭理了你,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也会为此受到惩罚。”   “有什么关系呢。”安琪冲他笑笑,“这只不过是因为您不想我的血液弄脏这架飞行器,也不想为一个异种的死向长官写汇报。您的思想没有问题,您非常忠诚。”   阿尔文放开了她的脚踝:“我看你已经不疼了。”   那确实是不疼了,在你松手的一瞬间终于不疼了。   眼看阿尔文就要起身离开,安琪慌不择言:“但您知道今晚这场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吗?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而阿尔文的反应印证了安琪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个人一点也不聪明,甚至还有点蠢。   阿尔文问:“目的是什么?”   反派往往死于话多和好奇心。   或许还会死于一点点残存的善念。   阿尔文恰好全部具备了。   为了不让看起来机灵一点的约克听见,安琪刻意压低了声音:“为了隐瞒真相。”   阿尔文问:“什么真相?”   安琪说:“您应该看到了,我是从常青藤大学的校用飞行器上下来的,我是常青藤大学化学系学生,今天就在皮克西西研究所实习,师从研究员米娅——对了,您还记得吗,两小时前我们才刚刚在那里见过面——所以我知道很多内部科研信息。”   “比如?”   “比如其实哪怕是普通人类,在高辐射环境下也会发生变异!”   阿尔文完全怔住。   这对他来说的冲击可能不亚于告诉一个人“你要是被幅射光照到就会变成猪哦”。   “废土末世时代已经到来,世界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安琪的眼神看起来相当真诚,“我们内部人员都很清楚,现在的资源余量已经低于最低阈值,处于完全不可逆的状态。宜居土地只会越来越少,世界最终会完全沙化,到时大量物种灭绝,只有适宜沙地生存的生物才能存活——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琪说:“如果人类还有未来,如果人类想要不在这场浩劫中完全灭绝,那么可选择的路只有一条——进化。”   “进化成近似目前的沙地物种的模样,用鳞片锁住体内的水分,用巨大的手掌脚掌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沙土,用发达的大腿肌肉和上臂肌肉来更好地操纵自己的肢体,您看看前座的那个孩子,那就是人类的未来!”   阿尔文不自觉地依言看向那个哭泣的婴儿。   那些鳞片如果在太阳光下照射,会折射出七彩的光,但是现在飞行器内一片黑暗,只让人觉得婴儿身上贴了些小小的透明胶带。   驾驶座上的约克已经开始不耐烦,叫道:“阿尔文你有完没完,我再怎么爱勾搭小姑娘也没像你这么饥不择食吧?赶紧过来坐好,我要降落了!”   安琪完全把声音放开了:“你们也会变成那样的!你们也会被制作成你们眼中的变异人,被制作成所谓的怪物!”   她叫道:“皮克西西研究所和s盟高层一直有接触,所以我知道得比一般人多得多,而你们属于军事系统,我不信你们感觉不到!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切都是战争的前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效忠的s盟为什么急于发动一场战争?”   “因为s盟已经掌握了这项前沿科技,因为他们将在不久的将来创造一支世界最强的军团——在充满辐射物质的空气中能生存,在恶劣的沙地环境下能作战,那就是你们!”   “任何一个合格的政体都不会以牺牲绿植为代价来发展经济和军备,s盟之所以敢,就是因为s盟高层知道绿植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将利用自己掌握的高等科技带领s盟的民众率先完成进化——请相信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至于为什么要引导你们歧视新人类,为什么要颁布《异种法令》,为什么会发生今晚这场大追捕——请把这个孩子抱起来看看吧,在他的身上已经写满了答案!”   飞行器缓慢地降落着,安琪认真地看着阿尔文,看着阿尔文把那个变异婴儿抱了起来。   婴儿的妈妈惊恐地看着这个一脸阴沉的士兵,生怕他下一刻就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但阿尔文只是打开包着婴儿的小棉布,仔细查看婴儿身上的那些鳞片。   约克一时被安琪那番话搞懵了,一边操纵着降落,一边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阿尔文?”   阿尔文也很迷惑,因为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他再次看向安琪,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问点什么。   就在这时,阿尔文敏感地听见自己腰侧传来“啪”得一声轻响。   那是他的枪套扣被打开的声音。   阿尔文的脸色猛地一变,安琪奋力站起来拉住他没有抱婴儿的那只手,险些把戴着镣铐的手扯脱臼。   但她的力气和阿尔文相比,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只见阿尔文反握住她的手腕,三百六十度狠狠扭了一圈,安琪霎时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变异婴儿被稳稳抛回他的母亲怀里,下一刻阿尔文就已经把在他背后做小动作的戴文脸朝墙死死按在了飞行器的内壁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这要是在电影里看到的,安琪都想给他鼓个掌。   但现在显然没那个闲心了,安琪的左手腕飞快地肿了起来,但还有更值得担心的事情——她的计划失败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阿尔文反应这么快、身手这么好,他但凡能再慢那么一秒,戴文也差不多能得手了。   安琪的大脑飞快地运作着,用尽全力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阿尔文用力地按住戴文,眼神向下瞥了瞥自己的枪套——里面是空的。   他低声威胁:“把枪交出来!”   但是冰凉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握着那枪的,正是戴文后背上长着的第三只手臂。 第12章 殴打,逃狱,企业家   所以说这是……成了?   安琪一秒把思维从“计划失败”调整到“计划成功”,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手腕冲着阿尔文喊道:“放开他!举起双手!否则我们要开枪了!”   戴文被扭住的手疼得好像要断掉,但还是强撑着应和:“是的,放开,否则我要开枪了!”   阿尔文和他僵持了三秒,然后把自己的双手举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阿尔文看起来很镇定,倒是约克有些慌。   安琪和戴文打从一开始就说好了要在约克降落时动手,因为操纵飞行器降落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绝不可能抽出空来处理别的事。   此时飞行器已经稳稳落地,约克立刻想要掏枪,但戴文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你也给我把手举起来!否则我们就一起死吧!”   这要是个用惯枪支的老手拿枪指着阿尔文,约克可能还不至于这么紧张,但戴文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怕了,他扣着扳机的手指一直在发抖。   约克立刻把手举了起来:“放松点兄弟,不至于,不至于。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我们俩也才20岁,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先生,你多大了?”   安琪在一旁叫道:“戴文不要听他说话,谈判的事情交给我!你看情况不对只管开枪,我们死了也不能让他活着!”   戴文闻言收回被吸引的注意力,把目光又放在那把枪上。   约克只得看向安琪:“那好,我们可以谈谈,你想要什么?”   安琪说:“现在重新操纵飞行器起飞,如果被你们的地勤发现飞行器上有异样,我们立刻打爆他的头。”   约克看了看现在的局势,咽了口唾沫道:“好。”   飞行器重新起飞,地面地勤立刻连麦上来:“5649号请降落。”   约克回应:“5649号有新任务,暂时无法降落,完毕。”   安琪向下看了一眼,在这个降落点附近确实是一片脏乱的贫民窟,应该就是所谓的“安置区”。   这时作为人质的阿尔文开口了:“你认真的吗,约克,你这是背叛。”   “闭嘴,”约克骂道,“有命在才能更好地效忠。”   所以这是一架滑行在奇斯卡上空的军用飞行器,搭载着两个被劫持的士兵,和一些正在劫机的新人类。   在安琪的要求下,约克一键打开所有镣铐,新人类们恢复了自由,一个会驾驶飞行器的新人类大叔坐上了驾驶座,约克和阿尔文则被戴上镣铐控制起来。   安琪缴获了约克的配枪,在手上颠了两下,然后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她握住枪管,然后把沉重的枪托部分狠狠砸向约克的头。   戴文很难解释那种惊悚的感觉——他虽然没见过安琪几次,但每次安琪都以一副文文弱弱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完全就是文科小女生的样子,谁能想到她骨子里居然有这么暴力的一面。   安琪现在确实是很暴躁,她忍这个约克可是忍了很久了,每砸一下就骂回去一句:“狗杂种?你个畜生东西骂谁是狗杂种!你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说谁长着畸形的嘴巴?你还嫌恶心、嫌脏,还说你要吐了,说什么饥不择食?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蠢样子,身高没有一米八吧?我看你思想真是合格的很,为什么毕业两年还是个准尉?是不是除了思想就没什么其他能合格的东西了?”   眼看约克的血已经从额头流到下巴,戴文赶忙从后面把安琪架住:“够了够了,你这个打法会把人打死的!”   安琪挣扎着又往他脸面上砸了一下,约克的鼻血也被打了出来。   其实安琪把人打得满头血还不是最可怕的,戴文如果发现安琪仔仔细细地记住了约克对她不敬的每一句话,那他更会觉得胆寒。   毕竟正常来说,一个人在连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的时候,应该不会记仇记到这个地步。   而安琪,则又一次领教了人们的慈悲。   实际上按她的思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把这两个士兵杀了也没什么,她不开枪的唯一理由是担心流弹损坏这架飞行器——这或许也是约克始终没有对她开枪的原因之一。   但是戴文居然还会担心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把人给打死了,安琪就觉得他真是个善良的男孩子。   死得一定很早。   那些被放开的新人类们一时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或许在部分人眼里,今天的追捕、之后的安置不过是暂时的,很快他们就会被放归自己的辖区。   反倒是飞行器上的两个“抗捕分子”把事情搞复杂了,他们现在瑟缩在一旁,急于和安琪他们撇清关系。   毕竟他们也很难分清,不由分说把他们铐起来的约克、阿尔文,和现在拿着枪把士兵打得满脸血的安琪、戴文,到底哪一边才是邪恶的暴力团伙。   不过安琪现在也无暇去管他们的眼光,选好降落地点才是正经事——而且时间非常紧急。   戴文一如既往的天真:“我们不能一路飞回地联辖区吗?”   安琪刚才的脾气还没发完,连带着对他说话也有点冲:“第一,要回也是回双同辖区,双同比地联安全多了;第二,你把出境想得太简单了,不要以为我们开着军用飞行器就能畅通无阻,实际上我们连离开奇斯卡巨蛋都难;第三——”   安琪说着来到前排看向驾驶表盘:“燃料根本不够。”   “除此以外,别看那条疯狗刚才好像一本正经地对着对讲机说‘有任务’,但实际上地面军方应该已经开始察觉不对了。按常理来说军用飞行器上都有定位系统,所以再不赶紧点我们就会被包围,然后被强迫降落,乱枪打死。”安琪说着坐在副驾驶上翻箱倒柜,但是没有找到他们的手机,可能是已经丢弃或销毁了。   于是她又唤戴文道:“搜他们身上,看有没有手机之类的。”   戴文立刻对两个士兵进行了搜身,但只找到两个军用对讲机。   安琪翻了个白眼,看向正在驾驶的新人类大叔:“麻烦调一下地图。”   大叔应了声“好的”,然后熟练地把奇斯卡周边的电子地图调了出来。   安琪没怎么坐过飞行器,在大叔的指导下才知道如何对地图进行缩放。   她抵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叫道:“戴文。”   戴文应得飞快:“什么?”   “二选一。第一,奇斯卡巨蛋外有一块儿被称为无辐区的地方,在那里不容易被围捕到,但我们没吃的,而且冲出巨蛋的时候容易被击落。”   戴文叫道:“那这肯定不行啊,这不是找死吗?”   “那就第二,”安琪说,“我们选择奇斯卡市中心附近降落,立刻混入人群,然后走一步看一步。缺点是比较容易被抓回去。”   戴文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姐姐,你在让我偷枪之前完全就没想过下一步是吗?”   另一边,阿尔文低声唤着自己被打破头的朋友:“喂,约克,你还行吗?”   约克的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液糊住,脸颊也高高肿起,看起来很是吓人。   而阿尔文之所以还能保持镇定,纯粹是因为他明知自己的朋友有多么抗揍。   确实,约克只是有点茫然地用力眨着眼,似乎没听见阿尔文说话的样子——可能是被打得有点耳鸣。   然后他逐渐缓过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恨恨地看向副驾驶的方向:“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她。”   安琪其实听见了,如果她有空,她会再冲回去把约克打一顿,但现在她忙于和驾驶大叔商量降落的确切地点。   大叔看起来已经比一般人要冷静了:“人多的话,当然还数中心街头,那里有个地下美食街,倒是很符合你的要求。我看今晚军方主要是在追查试图出境的飞行器,街道上似乎不是重点追捕区域——所以我恐怕也要劝你不要杀那两个士兵,否则军方一定会花大功夫追查我们。”   “我知道,我这不是没杀吗。”安琪说着多看了大叔一眼,“先生之前是做什么的?”   其实安琪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这人虽然穿着身昂贵的西装,但衣服已经很旧了,从内而外的流露着寒酸的气息。   果然,大叔语气平静地说:“一个破产企业家。在我破产时,我还以为情况再也不会更糟糕了,但现在看来是我想象力不够丰富。”   安琪点点头道:“那就在您说的地方降落吧,我对奇斯卡并不熟悉,短时间内应该无法选出比这更合适的地方——比起选择万全的降落地点,还是时间更宝贵,我们得在军方追来之前隐于人群。”   “好的,长官。”大叔说着操纵飞行器俯冲下去。   片刻之后,这架军用飞行器在中心街头附近的一个停靠点低调降落。   舱门一开,新人类们蜂拥而出。   安琪一落地便脱下沾了血的外套,向着一个方向跑去,她身后的新人类们立刻想要跟上。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安琪突然回过身来,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各跑各的,不要跟着我。”   新人类们被枪口吓得顿住,但还是有人不满道:“什么?你把情况搞成这个样子,把我们全变成了你越狱的共犯,现在你说你要不管我们了吗?”   “不想做共犯的话,就回到飞行器上用镣铐把自己拷起来吧。”安琪看着他们回道,“别跟着我,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说完把枪往怀里一收,飞快地消失在了街头的人群中。 第13章 冷漠,保险,安德鲁   安琪在人群中穿梭着。   因为没吃晚饭,地下美食街的香味闻得她满嘴生津。   她的行李箱落在常青藤的校用飞行器上,没有机会拿,不过身上还有个随身斜挎包。   一般来说她会把最重要的东西带在这个小包里,但是很遗憾,今晚她的所有行李都是朱迪和罗兰收拾的。   由于时间紧急,她俩真的就是一通胡塞,安琪打开包包看到的净是纸巾、文具、小饰品之类的,还有就是印着“新人类”图章的身份证明。   这里的桌椅板凳由各个店家公用,所以不会出现赶人的情况,安琪就在一个角落坐下了。   她想过几种不花钱搞到热乎饭的方法,但是她才刚刚恢复自由身,实在不值得为一顿晚饭再冒这么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一个热狗肠被递到她眼前。   因为过于突然,安琪浑身一震,手已经伸进怀里握住了枪。   反应过来后才看清,这是那个会开飞行器的破产大叔。   另一边,约克和阿尔文被从镣铐上放了下来,然后肚子上各挨了一拳头。   动手的人是缉查队的长官,本来也没什么素质可言:“这他妈就是正规军出身的士兵?连最简单的押送任务都他妈做不好吗!真是把自己的脸和军方的脸全丢尽了!你们就庆幸逃走的不是什么重要的犯人吧,我是实在没脸把这事声张出去——这个月的津贴你们俩就不要想了,从现在起一周禁闭,每天一份检讨,滚去领罚吧!”   阿尔文扶着约克站起来,申请道:“他需要包扎,长官。”   长官瞥了约克一眼,然后对身边的部下说:“带他去医疗站。”   部下很快扶着约克走了,阿尔文忍着腹痛站直,想去禁闭处领罚,路过长官身侧时他听见长官开口道:“如果是你被打成这样,我是不会让你有接受治疗的机会的,正规军先生。”   “是,长官。”阿尔文应着,仍是以标准的军姿离开了。   而安琪接受了大叔递来的热狗肠,小口小口地吃着。   大叔应该是吃过了,不修边幅地一条腿踩在座椅上:“饿了就别这么斯文了,小姑娘。”   安琪也不跟他假客气:“我不是斯文,我是怕热狗里有什么不该有的料。毕竟我现在不受法律保护,我也不觉得天下有免费的晚餐。”   虽然这话说得直接,但大叔似乎并不生气,还觉得有些有趣:“你是真的很清醒,角色转变很快。如果我的公司里有你这样一个员工,那我应该也不至于破产了。”   地下美食街人来人往,说说笑笑。   拐角处有穿着灰色军装的站岗士兵,安琪不往那边看,大叔也不往那边看。   安琪问:“所以给我买吃的,是想让我做点什么?”   大叔嘿嘿笑着:“这么说话可太生分了,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那表情有点猥琐,给安琪看恶心了。   她把热狗肠一放:“那就不吃了。”   大叔一把把她拉住,把那副贱兮兮的表情收起来,换上一脸诚恳:“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活命而已——而且实际上我觉得你要是想活命,其实也是需要我的。”   安琪和大叔面对面坐着,吃着热狗肠。   大叔伸出手自我介绍道:“肯尼·安德鲁,幸会。”   安琪跟他握了个手:“安琪。”   安德鲁问:“姓氏呢?”   安琪说:“姓安。”   “哦,东半球人。”安德鲁了然,“那我还挺意外,你们明明比我们西半球人更重视‘团结’,你们常说人多力量大。”   安琪说:“是的,但我是个冷漠的东半球人。”   “这就不对了。”安德鲁说着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在安琪面前吞云吐雾,“不过我承认你很厉害。我之所以能看清局势,是因为我在奇斯卡多年、我曾有着比较高的社会地位,所以我对事物的看法必然比一些人深刻些。相比之下,我是没想通你为什么会有如此宽阔的视野。”   安琪插话道:“一方面是天生的智商,一方面是后天的勤奋。我其实不懂化学,我是学远古史的,平时的学习就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对局势的看法就会更清晰一点。而且我们现在面对的状况,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我能较快地分清阵营。”   安德鲁说:“好家伙,你还真不谦虚。”   安琪看着他:“不是要合作吗?那我就把我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别用‘合作’这么冷冰冰的词,孩子,我们这是互帮互助,用你们的文化来说,这是‘共患难’。”安德鲁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你确实很厉害,但是这不够,只靠你一个人的话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我直说了吧,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逼走刚才飞行器上的那些人。”   “你在做梦。”安琪皱起眉头,“我们这帮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最后一个都跑不掉。”   “是的,现在是这样,但你大可以让大家分头跑,然后定一个集合的时间和地点。毕竟现在我们大都没有地方可去——反正我是不敢回我的出租屋。”安德鲁嘴上叼着烟,语气倒像个人生导师,“你不常在s盟辖区,应该不知道这里的人对新人类厌恶到了什么地步,哪怕不像那两个士兵一样喊打喊杀,甚至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心底深处总是瞧不起的。现在就到了那种厌恶得到释放的时候。”   安德鲁继续道:“像我的房东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甚至觉得他再看见我会立刻选择举报。而且我也没胆子再拿着我的身份证明去租其他房子——所以说大家处境都很艰难。而你,既然已经在大伙儿面前展示了你的能力,也有不少人认为跟着你是有出路的,为什么要用枪口把他们吓走呢?”   “你很想知道吗?”安琪问。   安德鲁发出油腻的哼声:“嗯哼。”   “那再去给我买杯冷饮。”   安琪和安德鲁面对面坐着,一边喝冷饮一边把受伤的手腕贴在杯壁上冷敷。   “我不是一个适合做领导者的人。”安琪叼着吸管托着腮,视线看向桌面,“我不会尽心尽力地为所有人考虑,我和戴文合作本就只是为了我自己能逃脱,放了所有人只是顺便——而且逃犯越多,我跑掉的可能性就越大。”   “哦哦,”安德鲁点点头,“那你其实还算是善良的。按我们这些资本家的做法,更乐意把一群人骗得团团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安琪应和道:“嗯,你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必把我想得太正派。说得更难听点,我只是没有想好我掌握这么多人要用来干嘛而已——如果我现在想到一个计划,需要很多人,那我会想方设法让他们聚集在我身边而且都听我的。在那之前,我更想一个人待着。”   安琪说:“我确实也有需要别人的时候,但我本性不喜欢互帮互助。因为我比别人聪明,所以永远是我帮助别人的时候多一些。而且怎么说呢,人蠢是会坏事的,这就决定了人多未必是好事。我也不想在极端状况下考虑我是自己跑还是带上拖后腿的一起跑,因为不想辜负别人就尽量减少联系——不过你的话,从找上我的时候开始,应该就很清醒了吧?”   安琪“滋滋”吸着空杯一脸冷漠:“你不用管我死活,我也不会管你死活,我们就保持这样的合作关系吧。”   而此时的戴文因为跟丢了安琪,正在地下美食街的上方失魂落魄地乱转。   他身上其实溅到了安琪打人打出的血,虽然他自己没看见,但这引起了两个站岗士兵的注意。   他们向戴文靠近过来:“先生,您身上似乎有血,请问需要帮助吗?”   此时此刻,这身灰色军装是最让戴文害怕的东西,他的嘴唇飞快地失去血色,两条腿也打起了摆子。   士兵更加疑惑了:“您怎么了先生?”   就在戴文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听到了天籁一样的声音:“戴文!我买到纸巾了!你的鼻血止住了吗?”   戴文回头看去,安琪正站在远处欢快地挥舞着手上的纸巾,站在她身边的是那个胡子拉碴的新人类大叔。   他一溜烟跑到安琪身边去,站在她面前顿了两秒,然后抱住她嚎啕大哭。   所以说人类真的是很脆弱的一个物种。   他们会因为落单而惊慌失措,会因为被呼唤而泣不成声。   安琪不理解。   因为她之所以带安德鲁上来找戴文,只是为了让戴文带他们去希斯特生化所而已。   他们身上钱不够、物资不够、没有住房。而且再这么磨蹭下去,s盟的搜捕必然不仅限于空中,他们势必将在地面展开搜寻和缉捕,对新人类的全面迫害并不会太远。   趁现在他们反应还比较及时,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   可戴文的反应又让安琪惆怅了——大哥,我是真没打算对你负责啊,遇到危险我只想自己逃命啊,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根救命稻草一样?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戴文从她身上扒下来,再一抬头,那两个士兵已经老实回去站岗去了。   安琪理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没话找话:“你那把枪的保险关了没,没关离我远点,我怕它走火。”   戴文一边拿安琪的纸巾擦眼泪一边问:“什么意思?枪还有保险的?” 第14章 怀疑,交流,不好骗   其实在来到地面上之前,安德鲁曾试图以年长者身份教育安琪。   他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姑娘说什么‘不管死活’。我承认你很聪明,但你没法一个人做好所有的事。”   他说:“如果你那个朋友没有第三只手臂,如果你没遇上会开飞行器的我,如果负责押送我们的不是那两个蠢笨的士兵,那你是不可能逃出来的。”   他说:“说实话,你竟然把那个和你合作的朋友也抛下了,这是最让我震惊的,你知道他现在得有多害怕吗?”   安琪凌空将空纸杯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应道:“那我们上去找他吧。”   或许安德鲁以为她突然良心发现,打算带戴文一起了,但实际上安琪真的只是为了从希斯特生化所找突破口而已。   如果安琪没有想错,那希斯特生化所应该关着不少万能体,可能已经被拿来做过各种实验,恶心得不能再恶心。   这些万能体如果被放归自然,与正常体生下子孙后代,那这颗星球可就热闹了。   当然,安琪不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只是这世界上没有比这些万能体更加有威胁性的“人质”,她也想不到其他能够离开s盟辖区的好办法。   虽然“如何进入希斯特生化所”、“如何找到这些变异体”、“如何进行挟持”她都还没有想好,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她来救戴文了,当她叫戴文过去拿纸巾时,戴文觉得天都亮了。   安琪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也不能理解安德鲁所说的“你知道他现在得有多害怕吗”。   她不觉得人应该因为被她抛下而害怕,也很不需要因为她的折返而喜极而泣,毕竟就像安德鲁所说,她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她不是什么救世主。   她智商是有点高,但也不过是正常的高而已。   像这次脱险确实就有着大量的运气成分,追根究底就是遇上的两个士兵不太聪明。   阿尔文如果不搭理她的惨叫,她就不会有机会编出一通谎话来扰他心神;如果他心一狠直接把婴儿摔落在地,那就能更快地制住戴文;如果约克不是一个把朋友看得那么重的人,或许会选择牺牲阿尔文来完成自己任务。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安琪事先对这二人略有了解,多多少少在她的预料之内,那么戴文压根没有拉开枪的保险,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安德鲁当时的反应是哈哈大笑,笑那两个蠢货,竟被一把没有拉开保险的枪吓住了。   但安琪隐隐觉得不对。   约克站得那么远,看不清楚还情有可原。但一个各项成绩满分,只有思想审核不过关的人,会在搏斗中犯这种低级错误吗?一个连枪套扣被打开都能立刻反应的人,会不注意听枪支拉开保险的声音吗?   那个晚上,他们仨是按安琪的安排,在伊森大桥旁的草坪上睡的觉。   夏天无需考虑御寒,倒是如果随处找地方睡觉,可能被士兵盘问。   所以安琪选择了伊森大桥这个旅游胜地,夏季很多人会在旁边的草坪上露营。   游客们躺在草坪上,有的老老实实看风景,有的热情地亲吻,还有的隐于暗处,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安琪他们躺在其间,没有丝毫违和感。   安德鲁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年抽烟喝酒之类的不良习惯也不少,身体不算好,躺下后很快就打起了鼾。   戴文和安琪不大睡得着。   戴文可能是觉得天都塌了,安琪是不想在生命安全没有保障的时候睡得太死。   毕竟即便是在这个三人组中,安琪也是绝对的弱势方,唯一能当筹码的就是她的脑子。   但是她也并不打算高估自己的价值,因为安德鲁也非泛泛之辈,她尚且不确定安德鲁接近她是真的想和她合作,还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把枪。   伊森河畔霓虹影绰,是享誉世界的美景。   戴文说:“对面的建筑好气派啊。”   安琪瞄他一眼:“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戴文问:“是什么?”   安琪把双手枕在脑袋底下:“是布鲁塞尔大厅。”   戴文侧躺过来面向她:“那又是什么地方?”   安琪说:“是改变历史进程的地方。以普里克为首的科学家在那里召开了第一百八十七届索尔维会议,在会议上,他们冲破保密协定,让全世界加入到针对大轰击的防御中。”   戴文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好厉害啊。”   “你的高中历史课本上也有,只是你忘了而已。”   “不是说这个厉害。”戴文看着她的侧脸问,“你总是这么冷静的吗?”   安琪摇头:“我慌得要死。”   戴文说:“可你一次也没哭过。”   安琪说:“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哭没有用。”   戴文习惯性地摸口袋,然后“啊”了一声,嘀咕道:“手机被收走了。”   “想给妈妈打电话。”戴文说,“你不想联系妈妈吗?”   安琪继续摇头:“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找妈妈也没用。”   其实戴文也可以借一部手机来打电话的,但这个笨蛋不记得家人的电话号码。   于是他很快就在对家人的思念中睡着了。   安琪试图保持清醒,但今天确实太过疲惫,她眼前的霓虹灯渐渐变得模糊。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有什么布制的东西突然罩到了她身上。   几乎就是那一瞬间,安琪霎时清醒过来,手在怀里拉开了枪的保险。   但是在她拔出枪来之前,她的手臂就被按住了。   安德鲁在她耳畔小声说:“周围都是游客,你在这里掏出枪来可不好解释。”   安琪向周围瞥了几眼,警惕道:“你在干嘛?”   安德鲁放开她,耸肩道:“只是想给你盖件外套,我睡醒了。”   安琪坐了起来,戴文还在熟睡。   天色蒙蒙亮。   安琪问:“现在几点了?”   安德鲁说:“5点。”   安琪看向他:“你有手表?”   安德鲁摇头:“年纪大了醒得早,我的生物钟就是5点醒。”   安琪拎起他裹满烟味的外套丢到一边,嫌弃道:“然后呢?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有个女儿,要是还活着应该跟我差不多大?”   安德鲁一下子笑出声来:“你是真的不好骗。”   那之后的几天里,安琪他们暂且依靠着安德鲁的钱生活,只要是无需身份证明的消费倒是都还可以顺利进行。   但是安德鲁身上的现金毕竟还是有限,当钱少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安琪提议接下来能偷的东西就偷吧。   于是他们确实成了媒体口中的那种新人类,聪明狡诈、人情淡漠、犯罪率高。   有时安德鲁也会问安琪想到什么潜入希斯特生化所的办法没有,安琪就理直气壮地说没有,然后安德鲁便耸耸肩,倒也不催她。   戴文就更不催了,似乎在他眼里,安琪只要愿意带着他一起就万事大吉。   但不管有没有好办法,这个三人小队总是在一路向着希斯特生化所接近着。   与此同时,情况在进一步恶化,街头的灰军装更加密集,来去匆匆地调查着视线范围内的可疑人等。   就像安琪曾说过的,那晚针对试图出境的外籍新人类的追捕只是个开始,第二梯队就是全境范围内的外籍新人类,走路被拦下来检查身份证明将是常事。   所以他们只能更加躲躲藏藏。   戴文和安德鲁都把身份证明给装进袜子,塞上石头沉进河底。安琪倒是没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德鲁有时会调侃她:“你是把身份证明当成了你是个人的证据吗?一种精神寄托?”   戴文在一旁“咯咯咯”地笑。   相比之下安琪就像只养不熟白眼狼,虽然花光了安德鲁的钱,吃着戴文偷到的面包,但永远一副不太想搭理他俩的样子。   不仅如此,安德鲁和戴文也很少听她说起想念家人朋友之类的。   戴文和她提起之前和她走得很近的朱迪和罗兰,安琪疑惑地看着他:“她们一个是人类,一个是s盟新人类,我惦记她们干嘛?她们惦记我还差不多。”   安德鲁似乎觉得这很有趣,又进一步盘问:“那你的父母呢?你这么久没有回去,他们一定急疯了。”   “是的,而且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焦急。”安琪啃着面包说,“我跟他们的交流很少,因为他们一直不太能听懂我说话。我父母一生务农,认识的字不多,爱贪小便宜,随地吐痰,没有什么思维可言。如果他们不是我的父母,那我应该不会喜欢他们,但是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我愿意耐心温和地跟他们说话。”   “那你还挺没良心。”安德鲁摸着自己的胡渣,笑眯眯地看她,“要是如你所说,你的父母确实素质不高,但他们依然给你付学费,让你拥有了高于他们不止一点半点的思维和素质,这就是他们伟大的地方。我觉得我差不多明白你的思维模式了——你或许觉得这是他们对你的养育义务,而你则应当履行自己对他们的赡养义务,这样你们就两清两讫,但是人与人之间如果只考虑这样的你来我往,那可就没意思了。”   “小姑娘,你知道你这样活一辈子会错过多少美妙的事情吗?”安德鲁一直都这样笑笑的,看起来没个正形,“人与人的关系中最有趣的就是难以偿还,难以清算。不要总觉得自己可以站在制高点算清所有的账。”   安琪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对他做了个竖中指的动作。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手势,意思是附近又有缉查队的人了。 第15章 妈妈,苹果,会用吗   与此同时,同样身在奇斯卡的罗兰,面对的情形也越来越严峻。   罗兰其实是单亲家庭,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   所以当妈妈说希望给她报名常青藤大学,让她去东半球念书时,她是很震惊的。   不愿意当然是不愿意,但是罗丝·汉克姆教授一直是个很强势的女人,从来不怎么听女儿自己的想法。   于是罗兰就千里迢迢去了常青市。   其实她大概也能理解妈妈是怎么想的——西约姆上台后,s盟辖区对新人类的看法越来越极端,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但是汉克姆教授本人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奇斯卡人,她见过奇斯卡的巅峰时刻,心中尚有对家乡的依恋和热爱。   她印象中的奇斯卡科技发达,尚有鲜花绿植,每到10月便进入雨季,下起瓢泼大雨。   她和罗兰的父亲便相遇在那样的一场大雨中,那场大雨把他们困在街边的雨帘下。   当时战争已经开始,人心惶惶,他们沉浸在仿佛偷来的片刻愉悦中,相视一笑,坠入爱河。   罗兰的父亲是普通人类,但他依然接受了身为新人类的汉克姆教授,二人婚后有了爱情的结晶。   然而在罗兰出生前,汉克姆教授收到了丈夫阵亡的消息。   罗兰的父亲死在了最后那场自杀式撞击中。   所以罗兰畏畏缩缩的性格不是没有理由的,一个没有父亲的新人类小孩,确实很容易被其他孩子欺负。   截肢手术完成后,罗兰换了个学校上学,同学们虽然知道她是新人类,但因为表面上看不出来,所以对她倒还算正常,可惜她那畏畏缩缩的性格还是定型了。   罗兰去常青藤大学报到时汉克姆教授在忙,没有时间送她,所以她是一个人去的。当她下了飞行器,看着自己的四个行李箱不敢向人求助、不知如何是好时,她就觉得自己要是能多长两只手出来就好了。   这个时候就突然反应过来,她其实本来确实有四条手臂。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罗兰也想过自己可能并不需要为自己“畸形”的肢体而感到羞愧。   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还是截去了要更好一点。   距离罗兰被强制扣留在奇斯卡已经过了一周。   这一周里,她一直独自生活在妈妈租下的一间小公寓里,除了买菜以外不怎么出门。   不是因为她不想出去,而是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周围的邻居都很清楚她携带变异基因。   在那场空中搜捕之后,人们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都算是轻的,有些菜场老板甚至拒绝将菜卖给她,或者恶意提价。   于是罗兰不得不坐地下交通车去较远的超级市场买菜,而在地下交通车内,她又被要求不得落座,这样一趟来回早就累得筋疲力尽。   当然,被这么“欺负”的也不止她一个。   她曾看见五大三粗的肌肉大哥被骨瘦如柴的菜场老板奚落,那老板不客气地嘲笑着他的新人类身份,故意把他买的苹果扔在地上满地滚,再看着他一个个地捡起放回购物袋中。   那时罗兰心里就有种邪恶的宽慰感,她会觉得自己终于不是这世上唯一的特例,还有一些人和她遭受着同样的待遇,那么她就不至于很委屈。   她渐渐开始能理解妈妈把她送去东半球的意图。   s盟这边是从她上中学开始就有了关于“新人类劣等”的言论,而双同辖区包容性就强得多——虽然不喜欢新人类的人也存在,但至少不是主流舆论。   所以在过去一年里罗兰过得还算不错,那种随和的气氛几乎让她产生了自己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的错觉。   就着这次游学的机会,她还认识了朱迪和安琪——两个她认为是朋友的人。   在她眼里,朱迪就像妈妈一样坚强又自我,总是我行我素;而安琪就和她幻想中父亲的角色重合,沉稳、有趣、温和,好像只要有她在什么都不用愁。   但是最后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朱迪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她,安琪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不再是那个很靠得住的人了。   不能上学,也不想工作,妈妈的账户每月会定时打生活费过来,但是并不会收到一些嘘寒问暖。   罗兰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就是这样了,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小公寓里,不声不响地活着,再不声不响地死去。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只听“哗”得一声巨响,她房间的玻璃被一个飞来的苹果锤得稀碎。   玻璃碎裂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但说实话,按s盟现在这个气氛,有人砸她玻璃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于是她久违地走到窗边去,拉开窗帘,向下看去。   阳光终于照了进来。   她看见三个脏兮兮的流浪汉站在楼下,正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安琪一进门就扑上去抱住了罗兰,跟她叫道:“终于找到你啦!”   把戴文和安德鲁看得一愣一愣的。   安德鲁小小声问戴文:“她平时是这个样子的吗?”   戴文点点头:“是的,我记得之前她和朋友相处差不多都是这个氛围。”   安德鲁不是很能理解:“那她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冷漠?”   戴文说:“说明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我们。”   关于安琪找到罗兰的过程,其实还挺容易的。   因为安琪发现罗兰来到奇斯卡之后虽然没空回家,但总是向着同一个方向看——皮克西西化研所的方向。   安琪本以为因为那是因为汉克姆教授在那里工作的缘故,但是罗兰在明知汉克姆教授现在不在皮克西西化研所之后还是爱往那里看,于是安琪怀疑罗兰的家就住在化研所附近。   研究员的薪资水平安琪是不太清楚,但看罗兰平时穿衣花钱都不是大富大贵的水准,于是又排除了化研所附近的几个居民区,剩下的范围就不大了。   然后在这个范围的周围,有个所有居民都要常去的地方——中心菜场。   安琪他们确实是一路在向着希斯特生化所前进,但是就在这天早晨安琪突然说要偏离一下路线,去找个熟人。   于是安德鲁按她的要求,拿最后一点钱去中心菜场买了几个苹果,顺便打听打听汉克姆教授的住处。   想不到卖苹果的老板还是个辐射武器反对者:“你找那种人干什么?她不仅是异种,而且还为皮克西西做事,就是他们把s星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安德鲁接过苹果道:“干什么?这还用问吗?你们也太温和了,还让这种人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我是忍不了我家直径一百米内有异种,非得把她从这儿赶走不可。”   苹果摊老板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这也不是温和,只是她仍是s盟居民,尚没有针对她的政策法令出台,但我相信不会太远了。当然,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忍耐,如果您有什么好办法,那我绝对是支持的——她住在那栋楼的三楼,左边一户。祝您好运,先生。”   “我们本来是想上来敲门的,但是发现楼体有门禁,我们进不来。”安琪一边啃苹果一边跟罗兰解释,“所以只好砸了你家的窗户。”   恰好戴文已经洗好了澡,罗兰给他拿了汉克姆教授的衣服:“我妈妈的衣服都很中性化,你穿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免不了有点小。”   安德鲁对这方面倒是很敏锐:“怎么,你没有爸爸吗?”   罗兰点点头:“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安德鲁做了个“明白了”的表情:“我很抱歉。”   罗兰礼貌道:“没关系。”   安琪横到他俩中间去把他们隔开,看了安德鲁一眼道:“你先去洗吧。”   安德鲁耸耸肩,边脱外套边应:“是,长官。”   罗兰确实有点怕安德鲁,毕竟安德鲁长得就不太像个好人。   见他走进浴室,罗兰很快便问安琪道:“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跟你们一起的?”   安琪的回答就更让人恐慌了:“我不知道。”   罗兰皱起眉头:“可你们看起来似乎同路了很久。”   安琪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打开冰箱找吃的,先是凌空把一盒牛奶扔给了刚从浴室出来的戴文,又给自己拿了个夹馅面包:“是的,和你们分开后我们三个基本上就在一起。我也是判断清楚了他这人暂时看来不会做什么有危害性的事,才敢把他一起带到你这里来。”   戴文喝着牛奶呛了一口:“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要来这里的?”   安琪说:“从一开始。”   戴文不满道:“那你干嘛说自己什么计划都没有?你知道我和安德鲁先生心里有多着急吗?”   安琪看向他:“着急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安德鲁可是每天都很开心。”   老实说罗兰到现在还不是特别清楚状况,她本以为安琪和戴文早已经被关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但是现在他们不仅再次出现在了自己家里,甚至还多出来一个。   虽然多出来的那个看起来不是什么正经人而且似乎还和他们有代沟,但既然安琪说他“不会做什么有危害性的事情”,那就一定不会。   不过安琪看起来对那个大叔还是很提防,这或许是聪明人之间的互相警惕,也可能——就像她自己说的——这个大叔心情有点太好了,好得令人感到诡异。   他明明是很清楚状况的。   从他积极找安琪合作来看,似乎是想活下去,但是从他每天没个正形的样子来看,似乎又不是很想要命的样子。   聪明如安琪,是实在没想明白安德鲁到底想要什么,但是不论如何,她会做好万全之策。   安琪看了一眼浴室的门,里面还在传出哗哗的水声。   然后一把枪被递到了罗兰手上,安琪压低声音问她:“你会用吗?” 第16章 人道,日出,新一天   安琪熟练地把枪支的保险拉开关上,然后又拉着罗兰的手,手把手地教了她两次。   罗兰颇为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个?”   安琪说:“因为我长大的地方有个其他地方不怎么玩的游戏,叫打气球。”   于是罗兰大概地接受了一下“一个禁枪辖区的小孩子很多都会用□□打气球”这件事。   罗兰与汉克姆教授的家是一种完全的冷淡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房间里除了黑白灰就没有别的颜色,桌椅也没有复杂的雕刻花样。   安琪四下看看,似乎大致能感觉出汉克姆教授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把枪收起来道:“我们明天会去趟希斯特生化所,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戴文喝着牛奶,看起来有些不安:“不等安德鲁出来一起谈吗?”   安琪摇摇头坐到他对面:“说实话我有点怕他。”   戴文被牛奶呛了一口:“你说你有点怎么?”   安琪自顾自向下说:“他毕竟比我们多吃了二十几年饭,人生阅历也很丰富,如果他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属于正常人的慌乱,我也能相信他是真心和我合作,但是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得到的样子,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戴文眯着眼睛困惑:“你也没什么正常人该有的慌乱好吧?”   安琪瞄了他一眼:“那你看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我每天都烦得要死。”   戴文试着分析:“可能因为他是成年人,心态比较成熟?”   安琪好想给他一拳头:“我们也是成年人啊!”   话到此处,浴室的水声短暂地停了一会,可能是安德鲁在涂肥皂。   于是安琪的声音也停了一会儿,直到水声继续“哗哗”地响起,才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个要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我和戴文这里一人一把枪,罗兰也要会用,非常情况下枪支的使用权最好不放到安德鲁手上。毕竟我们现在不受法律保护,当其中一人拥有绝对武力压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处于武力值低端的罗兰此时已经有些慌了:“如果不确定他是否安全,那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呢?”   安琪坐在餐桌旁撑着脸,眼睛习惯性看向桌面:“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中只有他会开飞行器。”   于是这个在安琪脑内各司其职的小组,在一些猜忌中继续苦苦支撑着。   待安德鲁出来之后,安琪简单分析了当下的局势,并给出了大致的计划。   “就像我之前说的,针对新人类的迫害会分为几个步骤——先是信号性的空中搜捕,再是外籍新人类统一安置,然后是对全境范围内的新人类强行迁移——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在进行第三阶段时,战争就会开始了。”安琪这些话说得没有哪怕一点点领袖感,语气平得像什么测算机器,“所以我们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真正的地毯式搜捕开始之前离开奇斯卡巨蛋,设法去到能够接受我们的辖区;第二,去他们规定的‘安置区’生活,等待战争结束,s盟战败,我们被释放。”   洗干净的安德鲁看起来清爽了些,但因为罗兰家没有刮胡刀,所以他依旧处理不了自己的胡子:“那万一s盟没有战败呢?”   “s盟一定会战败。”安琪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完全不是鼓动性发言,而像是在传授什么真理,“事物总是波浪式前进、螺旋上升,任何导致倒退的事和人都是暂时且短命的。而且按照现在的科技,不论怎么打也不可能打成几百年的长期战争,一切必然会在几年内结束——所以比起s盟是否战败,在战时几年内能不能活得下去才是问题。”   罗兰家的客厅内沉默片刻,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我觉得我活不下去。”安琪率先认怂,“只要进了安置区,剩下的事就全凭运气,而我运气一向不好——在安置区内生病的话能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如果疫病爆发s盟会选择提供医疗还是人道毁灭?s盟供应到安置区的食物能不能让人吃饱?甚至在安置区的新人类内部会不会因失去法制而完全失序?”   “就算以上这些全能凭运气躲过,那我们躲不躲得过s盟对我们的那种纯粹的恶意?当我们完全与社会脱节,这个政体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当我们完全成了累赘,他们还会因为什么留着我们的命?”   戴文咽了下口水:“为了人道主义?”   安德鲁笑出声来,安琪说:“我们首先得被看作是人,然后才会有人来跟我们谈人道主义。”   所以说,现在就到了赌运气的时候,是要赌自己能在s盟的管理下活到最后,还是试着在行动尚且“自由”的现在做点什么。   如果成功,全员一起逃之夭夭;如果失败,全员一起乱枪打死。   安德鲁不用说了,他对局势的分析能力不比安琪差,从一开始就很明白安置区进不得。   戴文有点迷糊,但他自从滞留奇斯卡之后就一直和安琪、安德鲁厮混在一块儿,服从安排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习惯。   倒是罗兰还没有感受过性命堪忧威胁——至少没有被拷在军用飞行器的内壁上听士兵说什么“一枪就能解决”,所以安琪本想着她不一定会加入。   而如果罗兰不愿意去希斯特生化所,那事情就有些难办,因为在安琪目前的计划中罗兰是很关键的一环。   不过安琪也不打算强迫她,甚至不会试图劝说。   毕竟这种抉择就是这样,不论怎么选择,都既可能通向生路,又可能通向死路,她觉得只要罗兰自己别后悔就好。   但让人头疼的是,罗兰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立刻就应了下来。   当时安琪抿了抿嘴,没说出话来。   因为她很明白这不是罗兰深思熟虑后的选择,纯粹是因为提出邀请的人是她,所以罗兰才会满口答应,这是对她百分之百的信任。   但是她无法用百分之百的把握去回应。   当晚罗兰睡在自己卧室,安琪睡了汉克姆教授的卧室,戴文和安德鲁挤在客厅沙发。   不过安琪其实没怎么睡着,快天亮时还难得地趴在窗边看了会儿日出。   因为防护巨蛋由合金骨架和透明材料制成,所以人们依然能看到外面的荒漠。   她一脸漠然地看着巨大的太阳从地平线处升起,然后缓缓向上跳动着,时而被合金骨架挡住,时而又从透明处照亮奇斯卡。   安德鲁的声音从隔壁阳台上传来,看来已经凌晨五点了:“小姐,你这可不是看日出该有的表情。”   安琪呛他:“我就喜欢这副表情看日出。”   而安德鲁依旧油嘴滑舌:“美丽的小姐,难道太阳今天就要爆炸了吗?”   安琪低头,眼神向下看着窗台台面:“我倒希望呢,那样今天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安德鲁看向她:“你要是还没准备好,那大可以中止。”   “我没有什么准没准备好的,主要是你们‘准备’得太好了。”安琪说着将胳膊支在窗台上撑起自己的脑袋,“你们给我的感觉就是确信只要跟着我,就一定能够成功逃出奇斯卡巨蛋,但我真的没有万全的把握。”   “小姐,总想着要万全的把握是做不了事情的,人生有时候就是要冒险。”他说着点了今天的第一支烟,“老实说我是佩服的,你已经做到了很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大可不必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我不是早说过吗?你不可能一个人做到所有的事。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请相信我们都是认真做出的选择——至少我是很清醒的。”   “安德鲁,”这应该是安琪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关于你的行为举止,我其实有个猜测。”   “嗯哼?”   “你是不是真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   安德鲁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安琪感受到嘲笑,把头扭向一边:“我觉得你要么是憋着一肚子坏水,要么是早就不想活了。你对这令人绝望的局势适应得太好了,而且除此之外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老跟在我身边,恕我直言,像个变态。”   安德鲁再次看向她,笑笑道:“我没有女儿。你并不是像我女儿,而是很像我的妻子。”   安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好家伙,我知道我为什么总觉得你恶心了。”   “呵呵呵,”安德鲁笑着去看太阳,此时的太阳已经十分刺眼,于是他眯起了眼睛,“我和她都是新人类,变异方向不同,为了避免生下更加畸形的子女,我们选择了不生育。不过前不久她病死了。”   “她可是个好姑娘啊,”安德鲁说,“总是很平静的样子,反而让人很想故意招惹她,然后就被她暴打——我最爱看她打我时的样子,那可真是潇洒。”   安琪眯起眼睛:“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所以你说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其实也没说错什么。当时我刚办完妻子的葬礼,然后就看到了头条上的《异种法令》。当我看到无数人搭乘飞行器逃难,我竟然还感受到一丝丝宽慰——我觉得正是因为那么好的姑娘死了,世界就开始乱套了。所以当时在军用飞行器上你要是没有进行那波操作,我应该会带着这种疯狂的想法死去吧。”   安德鲁说:“这几天我确实挺开心的,能参与你的故事我很荣幸,要是不幸失败死去,也算是遂了我的愿,我没有什么怨言。如果这样你还是觉得压力很大的话,那其实可以试着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安德鲁说着,又进一步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逃离奇斯卡巨蛋,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平稳地度过余生吗?如果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想清楚,那就无法论及成功不成功了。”   他揉揉被阳光刺痛的眼睛:“你是很聪明,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现在的状况对你来说太复杂了些。不管怎么说今天加油吧,希望你能活到想明白的那一刻。”   有那么一瞬间安琪深刻怀疑安德鲁是在故弄玄虚,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但反正太阳已经升起,该干新一天的事儿了。   2523年8月23日,安琪和罗兰来到希斯特生化所门前。   可以发现,希斯特生化所的管理确实比其他研究所严格很多,正如戴文所说,门口有着刷卡入内的机器,甚至还有穿着黑军装的正规军持枪把守。   安琪径自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两张卡片状的东西交到士兵手上,平静地说:“希斯特先生让我们来配合检查。”   士兵看着手上的卡片皱皱眉头,然后好像想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跟我进来吧。”   他手上的那两张卡片,正是安琪和罗兰的身份证明。 第17章 计划,信件,辐射舱   士兵对她们进行了搜身,然后带她们搭乘下行电梯来到底下二层。   门一开,安琪她们看到一个明亮的白色走廊,两侧有着许多小房间。   士兵摘下电梯附近的对讲机,汇报道:“希斯特先生,这里有两名新人类女性,说是您让她们来的,我现在带她们……什么?您没有吗?”   只见士兵皱了皱眉头,下一秒就已经把枪口对准了罗兰。   罗兰霎时腿软。   安琪从一旁扶了她一把,然后身子横在枪口和罗兰中间:“放松点先生,我们既然敢来,就说明我们手上有筹码,请告诉希斯特先生,我们想和他谈谈。”   正规军眼神锐利,一手稳稳地端着枪,一手还能举起对讲机向希斯特转述现在的情况。   待对方回应之后,士兵又问安琪她们:“你们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安琪笑笑,抬高声音以确保对讲机另一头听得见:“希斯特先生,我就这么说出来也没关系吗?这个士兵应该也不知道您的生化所里发生了什么吧?”   士兵那边顿了顿,然后将对讲机挂回墙面,依旧举着枪说:“向前走吧,希斯特先生要见你们。”   s盟辖区的理、化、生科研三巨头,原本由普里克、皮克西西、艾米三位占据,其中普里克淡泊名利,皮克西西已远走他乡,艾米教授的势头则被后起之秀希斯特压了下去。   确实,安琪看到希斯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做科研并没有很久,因为他头发还挺茂盛的。   而希斯特本人看起来非常热情,就好像安琪她们确实是他邀请来的,如果忽略那排拿枪指着安琪她们的士兵,那还真的很像是要开一场研讨会。   希斯特向罗兰伸出手去,和蔼地笑道:“您好,小姐,您和我的一个同行长得非常相像,不知道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安琪半道截下,同他握手:“您好,先生,既然您已经看出来了,那就应该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   而罗兰顺利说出了属于自己的唯一一句台词:“我是罗丝·汉克姆的女儿,希斯特先生,我妈妈在这里对吗?我能见她一面吗?”   希斯特依旧那样笑着:“为什么会认为汉克姆教授在我这里呢?你要找她,其实应当去皮克西西的研究所。”   但是罗兰已经没有其他台词了,话头被安琪接了过去:“我们去过,皮克西西研究所的人告诉我们汉克姆教授被外派了。”   希斯特摊手道:“很遗憾,她没有被外派到我这里。”   “不,她在这里,”安琪看着他,“昨夜我睡在汉克姆教授的卧室,我从衣柜的夹层中找到了她留下的信件——她可是把一切都写得很清楚呢。”   罗兰诧异地看向她:“你找到了我妈妈留下的信?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安琪没看她,只盯着希斯特,但话却是对她说的:“因为我觉得信上的内容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希斯特看了士兵们一眼,似乎也担心安琪直接说出什么话来,显然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让除核心研究员以外的人知道:“信在哪里?”   安琪说:“在我的朋友那里,他现在不在这儿。”   “你在骗我,”希斯特的笑容渐渐变得阴冷,“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把柄,那现在知道这事的就不会只是你和你的朋友,你会闹得全世界都知道。”   安琪便回他一个阴笑:“不好意思,我比你想象的要再聪明些。我知道单靠你是不敢做出这些事的,你背后的靠山是s盟,是西约姆。贸然把事情宣扬出去没有用,反倒把自己暴露出来了。”   “好吧,有道理,所以你们想要什么?”希斯特问。   安琪说:“一小时内将一架装满燃料的飞行器降落在最近的停靠站,并以你的名义向高层申请开启巨蛋中心的孔顶,就说有研究员要去荒漠区考察。那封信现在在我的一个普通人类朋友手上,等我们这些新人类——包括汉克姆教授——在其他辖区平安降落,我们会通知那位隐在s盟辖区内的普通人类朋友,然后那封信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了。”   希斯特摊手道:“你也说了,我背后的人是西约姆首脑,那封信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走我们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安琪耸耸肩,“让我们离开这里,不过是s盟辖区内少了几个毫无用处的新人类而已,但如果强行把我们扣在这里——或者说,伤害我们的话,那封信的内容最终会人尽皆知。你做的那些事情必然引起一部分人的反对,现在连西约姆本人都尚不敢大张旗鼓,还在循序渐进地推进对新人类的迫害,如果你的事情率先引起民众反感,必然会坏了大事。或许你认为西约姆还需要你的头脑,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但是短期内你的科研肯定是要暂停了,就为了扣住几个无关紧要的新人类,很值得吗?”   安琪看向他:“换句话说,你做的那些所谓的研究,其实换做任何一个研究员都做得到,根本不需要多么渊博的学识或多么聪明的脑袋。你的特殊并不在于你多么优秀,而只在于你愿意做而已。”   “哈哈,”希斯特笑出声来,似乎是把安琪的话当成了夸奖,“但你要知道,我愿意做就已经意味着我走在了科研的前沿,理科研究员的弊端就在于他们拘泥于在条框内进行研究,我已经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   “不,那只是他们比你更像个人而已。”安琪眉头皱起,时间拖得太久,她确实有点慌,“不要再废话了,你选择好了吗?”   “当然,我做好选择了。”希斯特对其中一位士兵说,“按她说的,去把我的私人飞行器降落在在最近的停靠点吧,记得以我的名义去申请打开巨蛋孔顶。这个节骨眼上我确实不想多生事端。”   安琪闻言总算是微微放松了些,罗兰喜悦得几乎就要笑开来。   但是希斯特紧接着说:“不过有件难办的事,你们可能没法带罗丝一起走了。”   罗兰当场叫道:“为什么?你就不怕我们把那封信公布出去吗?”   希斯特每每看向罗兰时都笑得非常温和:“我怕极了,我只是想说,你们把她带走也没有意义,她在我这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罗兰慌了:“不,奇斯卡有很多比我妈妈更优秀的研究员,你大可以和他们合作!”   希斯特依然那样笑着:“请相信我,小姐,你妈妈已经是最优秀的了。你不是想见她吗?那么跟我来吧。”   罗兰闻言立刻就想跟上,但安琪却拉住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兰能感觉到安琪在微微发抖。   安琪说:“不然我们就这样离开吧,安德鲁他们很快就会按计划来接我们了。”   罗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希斯特掏出钥匙,打开了隔间的门。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又像什么叫声很尖锐的动物。   罗兰和安琪都是一顿,然后罗兰甩开安琪的手走了进去,安琪只好紧随其后。   于是她们都看见了在房间中心的圆柱体辐射舱,以及被关在里面的赤身的人体。   那人体疯狂地挣扎着,看起来有着极强的破坏性,但她仍然破坏不了辐射舱的透明舱壁。   不过比起这剧烈的挣扎幅度,还有更加可怕的东西——这具身体除了正常的双臂以外,还从后背处长了八条手臂出来。   即便她的面孔已经因痛苦而格外扭曲,罗兰依然一眼认出了她是谁。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是怔怔地叫道:“妈妈。”   安琪走到罗兰前面去,同样看着汉克姆教授发怔。   而希斯特看着辐射舱的眼神几乎算得上是迷恋:“她是变化得最好的一个新人类万能体,虽然已经陷入疯癫,没有理智可言,但毕竟变化得很完全。”   安琪喃喃道:“有时候人不相信报应是真的很麻烦。”   她是真的被这具身体的状态震慑到了,因为她眼前的景象,像极了远古史中记载的神明。   传统认知中,各种远古经传中所谓的某山某地有神仙,其实是指那处供奉着某种神仙,而不是真的有。   但是此时此刻,安琪怀疑那些出土文献中的内容都是真的。   当一切在她眼前重演重现,或许意味着新的远古就要来了。   一片漆黑的实验室中,只有辐射舱散发着幽蓝的光,尖锐的嘶吼声被阻挡在舱壁之内,听起来就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然而下一瞬,那种尖锐的嘶吼突然被无限放大,似乎一瞬间从远方冲到了近前。   安琪不太清楚状况,被震得硬生生退了半步。   而那个实验狂人希斯特显然更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惊恐地看向一旁的操作台,喝道:“该死,你在干什么?!”   而罗兰已经学着那个小个子研究员的操作步骤,飞快地按下了最后一个键,整个辐射舱立刻四面大开。   安琪只觉得耳畔生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旁掠过,血溅了她一身,然后就是外面那些士兵惊恐的叫声、密集的枪声。   她僵硬地扭头看向身侧,只见希斯特躺在地上,胸口处被开了一个手臂粗细的窟窿,已经断气了。 第18章 格局,活物,赌一把   后来想起这番操作时,安琪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做到极致了。   被枪顶着走进希斯特生化所,带着个小废物和希斯特本人谈判,一点把柄没有纯靠推测骗到飞行器,甚至骗得s盟高层打开了巨蛋中心的孔顶。   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了。   安琪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什么信件,从头到尾都是推测。   从戴文在飞行器上告诉她,希斯特生化所在开研讨会时只分享数据,不分享实验过程时,安琪心里就只剩一个可能性——人体实验。   如果在他们眼中新人类还算是人的话。   在她读过的历史中,在国家观念尚且流行的时代,有两个国家曾在战争时期进行过人体实验,后来他们的医疗水平长期超过同时期的其他国家。   所以说其他研究所的科技成果必然比不过希斯特生化所,希斯特生化所也拿不出任何能见得光实验过程。   这么一来,这项实验应该就是整个s盟当下最受重视的科研项目,而在《异种法令》颁布的当口,汉克姆教授依然不联系女儿,很可能是卷入了这种高度保密的项目中。   到此为止是安琪事先想好的,之后就全靠随机应变。   首先,由亲身进入过希斯特生化所的戴文介绍大致情况,并将她们带到生化所附近。   然后,安琪和罗兰用带有新人类图章的身份证明进入希斯特生化所内部,士兵的反应告诉她,这里近来确实常有新人类进入。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就足以和希斯特谈条件——这里演技很重要,她要冷静到好像真的拥有一封写满了秘密的书信,好在这对安琪来说并不难——她早就习惯了油腔滑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再之后就是同希斯特本人周旋,毕竟安琪想要的也不多——她甚至没打算破坏希斯特的“研究”,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和整个s盟抗衡的本事——她只是想带着自己的小团队一起离开而已。希斯特不想节外生枝的话,应该不会拒绝这么简单的要求。   但是总有些事是安琪算不到的,她早说过自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比如,她没想到汉克姆教授并不是以研究员的身份被扣留在这里,而是已经作为实验体被进行了各种实验——毕竟一般人很难能对昔日常见的同行同事下手。   比如,她没想到希斯特疯狂到试图向两个“外人”炫耀自己的“杰作”——哪怕其中一个正是这杰作的女儿。   比如,她没想到罗兰竟然知道怎么打开辐射舱——那个小个子研究员那么快的手速啊,安琪都没看清楚她干了什么,罗兰竟然就学会了?果然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不过这是在事后总结时安琪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在事发当时,她也完全愣住了。   一般人很难有机会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希斯特死得该,但他大睁着眼睛,胸口附近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样,着实把安琪吓懵了。   同时,枪声、惨叫声、尖锐的嘶吼声在外面的会客厅响成一片。   当安琪向外望去时,会客厅内已经遍地血污,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还有几个尚在惊恐中负隅顽抗。   汉克姆教授——不,那个古怪的多肢生物,拥有着强大的破坏力和弹跳力,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撞击声震得人几乎耳鸣,就连合金天花板被她撞得变形破洞,已经可以直通地下一层。   此时此刻,安琪和那些士兵一样希望多肢生物直接从那个孔洞爬到上面一层去,这样他们或许还有条活路。   当时安琪唯一想到的办法是拉着罗兰躲到辐射舱后面去,虽然没法从内部把辐射舱完全封闭,但是总能起到一定的抵御作用。   就算这个可怕的生物能撞破合金墙,可事实证明它无法靠自己的能力从辐射舱逃出。   但是她真的拉不动罗兰,这家伙看着个子小,其实力气可比安琪大多了。   她现在既不敢上前去,也不想让妈妈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呆呆地立在门框那里。   安琪在一片混乱中用力掰着她的肩膀:“跟我过来!你不记得希斯特刚刚说了什么吗?它已经没有理智了,它已经不是汉克姆教授了!”   罗兰挣脱开来,已经满脸都是眼泪,她像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尖叫道:“那你告诉我我妈妈在哪里!如果这不是她,那她到底在哪里!”   “你这样没有用!你冷静点!”   拉扯之间,她们踢到了希斯特的尸体,希斯特腰间的配枪“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差不多同一时间,那种仿佛指甲划过黑板的刺耳声音戛然而止,在那之后枪声还继续响了两声。   罗兰和安琪因此停止争执,齐刷刷扭头看去,只见那多肢生物庞大的身躯已经轰然倒地,从眉心的弹孔处汩汩地向外流着血。   幸存士兵只有两个,不过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勉强还站得起来。   不知道是突然失去多位战友的冲击,还是纯粹对看到这样一个生物的恐惧,他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声音也沙哑发抖:“操!这、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这就是异种的真面目吗!”   不过很快“异种的真面目”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在他被这个怪物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罗兰抓起希斯特的配枪冲着他连开了三枪。   安琪完全被罗兰这一系列操作搞愣住,她承认自己的脑子现在有些跟不上事态发展。   眼看罗兰的枪口已经移向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兵,安琪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罗兰就已经开枪了。   于是从会客厅到秘密实验室,这个封闭的空间内,终于只剩安琪和罗兰两个活着的生物。   不对,也不能说是一个封闭空间,因为会客厅的天花板上还有个大洞。   她们现在是在地下二层,地下一层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反正暂时还没有人类或者“怪物”从那个洞里出来。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待在这里等人发现的话,那是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要她俩自行从这里出去,似乎也不太可能,毕竟门口还有士兵把手。   刚才动静那么大,应该已经有士兵在向这里接近过来了,时间非常紧迫。   这么看来,现在已经到了该直面死亡的时候。   理清楚当下的情况之后安琪微微有些脱力。   她的大脑终于能够松懈下来,得到片刻的放空。   所以说,人生就要结束了吗?   那么罗兰是什么时候恢复理智的呢?   是在她发现她根本不敢上前去抱住那个多肢生物哭一哭的时候。   她开始意识到安琪说的没有错,那东西早已不是她的妈妈,汉克姆教授早就死了。   她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把妈妈从辐射舱里放出来,反倒使他们错失了逃走的唯一机会,她会害死一直试图救她的安琪,甚至连安德鲁他们也未必幸免。   罗兰的手开始发抖,怪叫一声把枪丢到地上,就好像刚意识到自己开了枪杀了人。   曾经她埋怨过朱迪不愿拉她一把,她生气朱迪屈服于枪械之下,抛弃了她这个朋友。   她想着如果安琪是普通人类,在那种境况下一定不会放弃她,安琪总是有办法。   而现在,她已经成了那个连安琪都带不动的蠢人和昏蛋。   但是她的大脑依旧空空如也,想不到任何弥补的办法。   巨大的恐惧之下,她还是颤抖着问出了那句混账话:“安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琪这个人有时是有点爱面子的。   她惯常自诩为智力过人,甚至难以以平等的姿态爱人。   正因如此,她喜欢以无所不能的姿态出现在人前,毕竟神明就该有神明的样子。   就像过去一年里,让她帮忙辨字和句读的小姑娘络绎不绝,她竟也来者不拒,这就多少有点这种心态在里头。   而近日以来所谓的“没有万全之策”,也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她错误地把目标定位在了“每个人都能成功逃脱”。   但是这难度太大了,逃亡之路,很难有不掉队的。   她看着罗兰泪眼婆娑的样子,一种神明对信徒般的怜爱油然而生。她总是难以抵挡这样的求助,毕竟无所不能才是她本人。   所以如果把思路拓宽一下,其实情况也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   “罗兰,虽然成功的概率不大,但我想赌一把。”安琪说着,她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罗兰的眼泪再次流下来,她浑身发着抖:“对不起安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害死你。”   “别说这种话啦,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安琪说着向辐射舱走去,“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干掉了罪孽滔天的希斯特,就是救下了无数可能遭他毒手的新人类;你杀死了两个被洗脑洗到种族歧视严重、并且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参与侵略战争的士兵,就是救下了无数的正义之师。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罗兰怔住了,因为安琪已经爬上高台,站在了辐射舱的中心。   罗兰叫道:“你想干什么?”   安琪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但她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你会使用辐射舱的操作台对吧?要不要赌一把,看我是不是万能体?” 第19章 士兵,黑影,茶话会   “约克、阿尔文,你们俩的禁闭结束了!”前来通知的人语气听起来有些匆忙,“你们之前是被分到开发区那边了吧?你们队现在正紧急集合,好像是有个研究所出事了!”   “阿尔文·文森特收到。”阿尔文飞快地应声,蹬上靴子抓起配枪就跑。   “喂,你就不能等我一下!”约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但早已看不见朋友的影子。   “草!”约克骂了一声,一边穿皮靴一边按规矩应声,“约克·德利斯收到!”   所以阿尔文的这次禁闭,是在这样的紧急集合中结束的。   他原以为出事的是皮克西西研究所,毕竟他们的所长刚离开不久。但是出动之后才得知,是希斯特生化所有异动。   而最诡异的是,没人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十多个士兵同时失去了联络。   按理说在尚不确定事件是否和新人类有关时,这事是该由正规军去处理的,这时候让缉查队的人往上冲,其实就是在找炮灰。   约克在军用飞行器内扇着领子,内心的焦灼使他燥热。   为了不让长官听见,他小声嘀咕:“老天,要是这次侥幸没死,能把我再转回正规军吗?替旁人去死也太憋屈了。”   阿尔文扣齐了所有扣子正襟危坐,没搭理他。   约克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放得更低了:“说真的,阿尔文,你没什么想法吗?那可是生化所,数十人同时失联,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我现在强烈怀疑是希斯特制造了某种可怕的生物,没关好跑出来了——或者说,也可能是那十几个人自身不小心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阿尔文用余光瞄他,咽了口唾沫。   约克进一步推测:“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该死的新人类吗?就是那个常青藤化学系的学生。虽然最后看来她和我们说话只是为了逃跑,但是现在我怀疑她说的是真的。”   约克幽幽道:“普通人类与一些辐射物质接触时,可能真的会发生变异。”   实际上在事先接受过安琪瞎掰的那套理论之后,约克会这么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觉得既然新人类们已经先天携带变异基因,有着自身的变异方向,那么如果希斯特生化所里出现了能干掉十个正规军的东西,想必就已经变异成了难以想象的模样,这就和之前那个常青藤大学生说的对应上了——普通人类可以在辐射光线下发生可控的强制变异。   而再进一步想,这么说来那十个正规军也不一定是死了,有可能希斯特生化所内用来做实验的辐射物质泄漏,把这些倒霉蛋搞变异了也说不定。   约克越想越觉得完蛋:“狗东西,你给我点回应好不好。”   阿尔文的视线却被窗外的事吸引了:“孔顶的闸门在开启。”   约克也立刻探头看去:“还真的是!不走隧道走孔顶,这是要去荒漠区吗,这年头除了研究员谁会往荒漠区跑?会和希斯特生化所有关吗?”   “有关的。”阿尔文以他符合正规军最高标准的视力确认道,“正在升空的那架飞行器上印着希斯特生化所的标记。”   所以安琪一直认为,整件事情不幸中的万幸是,知道生化所的地下二层发生了什么的人,在第一时间都死了。   这就导致外面的人无法确定那架飞行器上坐的人究竟是谁,毕竟希斯特刚刚申请了所内研究员外出勘察,巨蛋孔顶也是为此进入开启程序,即便事情突然复杂,也没人敢贸然将希斯特生化所的飞行器击落。   安德鲁和戴文在生化所上空久久盘旋。   安琪在罗兰家的餐桌上做安排的时候,并没有把整个计划全盘托出,只是告诉了每个人他们自己的任务,要求他们照做。   毕竟她不能明摆着说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更多信息要在和希斯特本人的聊天中确认和获取——她要是真这么说了,罗兰敢不敢和她一起走进生化所还不一定呢。   所以此时安德鲁他们就非常纠结,因为已经过了安琪给他们规定的时间了。   安琪原话说的是:“飞行器开到生化所之后,一刻钟内我和罗兰要是没有出来,你们就直接走吧。”   眼见安德鲁要往上打方向了,戴文忙按住他的手:“不行,再等等,说不定她们马上就出来了!”   安德鲁也正头痛着呢:“我不是不想等,但是你明白吗戴文,如果最后是四个人都被抓住,那咱们可就太惨烈了……”   正说着话,下方又是一声巨响,就和刚才那声差不多,像是发生了非常剧烈的撞击——飞行器出车祸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动静。   安德鲁和戴文双双向下看去,戴文扶扶眼睛,然后惊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收了回去,因为出来的并不是安琪和罗兰,也不是研究员或士兵——那是一群穿着破烂的脏兮兮的人,大约有几十个,正惊慌地向外逃窜着。   紧接着,他们隐约听见了一种尖锐的、好像生锈大门被猛地打开的那种声音,枪声也乒乒乓乓地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随着戴文的叫喊声,一道黑影从生化所内蹿了出来。   在安琪提出要用幅射光对自己进行照射时,罗兰几乎要崩溃了。   因为据她所知,单是照射过程本身死亡率就很高,更不要说变化成功的万能体中还有一部分痴傻、一部分疯癫。   如果安琪因此而死,那她真的也就不用活了,这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好朋友没什么两样。   而安琪在这种时候总是冷静得可怕:“不是,你听我说,现在不赌一把我们俩必死无疑,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这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个专属用语,叫‘死马当活马医’。”   罗兰试图找到一个让自己好受点的办法:“那就我来,既然我妈妈是万能体,那我很可能也是!”   安琪头痛:“但汉克姆教授失去了理智,你大概率也会,那样的话你才是真的有可能杀了我。”   “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件事。”安琪说,“我从高中起就没碰过物理化学,我是真看不懂操作台要怎么用。”   这个确实是致命的。   这事情和智商无关,作为一个没怎么上过理科实验操作课的人,安琪在面对这种操作台时那手就跟刚长出来似的。   所以最终是罗兰妥协了。   那么被辐射光线直接照射是怎么滋味呢?   是一种被碾轧般的感觉。   安琪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狠狠挤压,巨大的痛苦使她尖叫出声。   什么维持意识,什么保持理性,片刻之前这些令她担忧的事在一瞬间全被抛到了脑勺后,她只觉得想死,想解脱。   然后就在这种不似人声的尖叫中,安琪失去了意识。   她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她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在那哭声中她看到了这颗星球的起源。   万物荒芜,寸草不生,然后又万物生长,如同奇迹。   越来越多的元素开始加入进来,有她从未见过的神奇动物,绚丽夺目的宗教神明,茹毛饮血的人们,歌唱舞蹈的人们,多元文化逐渐兴起,他们穿起不同的服饰,侍奉不同的信仰,学习不同的知识,然后一切变化得更加剧烈,她看见了科技。   生活愈发便利,建筑愈发高耸,她看见一片蓝紫色的光芒,然后明白过来那是光磁学理论下的飞行器跑道,曾经正是这些跑道将s星连通成了一个小小的整体。   然后毁灭性的事件到来了,一声巨响让所有声音归于沉寂。   安琪眼前白光一片,她眯起眼睛,急于看见白光退去后究竟还剩下什么。   于是她确实看见了。   她看见了一张西方人开茶话会的那种小餐桌,餐桌旁有个背对着她男人。   是的,那应该是个男人,毕竟女人一般不会是全秃的。   安琪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步子一顿,发出一声仿佛自嘲般的轻笑:“是你啊。”   她看着那人蝴蝶状的畸形副耳叫道:“皮克西西。”   于是那人转过身来。   他端着茶具,戴着眼镜,鼻子下方胡子浓郁,微微地笑着:“你好,小姐。”   “别跟我来这套。”安琪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你和你的信徒们要是能把这种虚伪的礼貌分一点到你们的良心上,我们的星球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皮克西西喝了口茶,然后耸耸肩:“从我失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世人对我将只剩谩骂。但是无所谓,我已经做了我此生最想做的——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实验,我已经为拯救s星做出了我的尝试,实验虽然失败,但后人会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   “您可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知道你所说的‘实验’是一场侵略战争吗?你以为那场大轰击破坏的只是s星的环境吗?你知道当社会结构崩塌,率先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新人类吗?”安琪说着在他对面坐下,她紧紧皱着眉头,“皮克西西,你怎么会如此愚蠢。人们反对的从来不是战败,而是战争本身。” 第20章 相遇,幻觉,新身体   皮克西西端茶的手顿了顿,然后慢悠悠把茶杯放下:“或许吧。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安琪依然那样看着他:“你倒想得开。你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却还有无数人要继续生活在这样的人间。”   不过很快,安琪便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和面前这家伙废话太多:“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呢,你应该只是我在巨大痛苦中产生的幻象而已,是我选择了见我最想见的人。”   皮克西西耸耸肩:“如果你是因为在新闻报刊中见过我,所以幻想出了我的样子,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呢?印象中我可从不认识您这样一位小姐。”   “我快死了。”皮克西西说,“我一生接触了太多有害物质,身体不好已经是多年前开始的事了。我因心脏疾病住院,又为了科研工作返回岗位,只是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一些无礼的士兵。他们砸碎仪器,推搡我手下的新人类研究员,并要求我把这些优秀的研究员开除,这导致了我疾病复发。”   话到此处,安琪的表情缓和了些。   因为她知道在战后的十九年里,皮克西西确实在竭尽全力支持s星地表的修复工作,皮克西西研究所的产出的“a1锁水剂”被认为是实现沙地培育作物、复苏s星的最优解,与普里克实验室的“甘果醛”并称为拯救s星的“两大救星”。   不可否认的是,皮克西西的确为这颗星球付出了一切,这就显得他的下场更加讽刺和可悲。   “你后悔吗?”安琪问他。   皮克西西摇头:“我永远是这颗星球最忠实的奴仆。”   “是啊,这就是难办的地方。”安琪眼神又开始向下飘忽,“我们的星球抛弃了我们,我们却依然要爱它,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集体。新人类并非一个紧密联系的族群,我们分散于各个阶层,甚至可能曾经有着激烈的利害冲突,这就决定了我们很难团结起来。尤其是s盟现在不动原住民,只揪住最势单力薄的外籍新人类不放,那么反抗就会更加困难。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消极抵抗,我实在是看不到希望。”   安琪说着换了口气:“不过如果现在的一切不是幻想和梦境,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你死了,我也死了。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我觉得最可能是我们的精神达到了同等高度——于是我们在精神世界相遇。”   “可能吧。”皮克西西闻言忽然又笑起来,“那么会有人来接你吗?”   安琪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皮克西西眉飞色舞:“我是有的。我在等她。”   “我知道。”安琪把头撇向一边,“你的妻子为阻止你研发武器自杀身亡,这在当时可闹得沸沸扬扬。她要是知道在那之后你依然我行我素,应该会死不暝目。”   皮克西西似乎并不在乎她的讽刺,在就要见到亡妻的现在,没人能破坏他的好心情:“是啊,世人一定以为她是恨透了我才选择自杀,以为我是不够爱她才违背她的遗愿。但实际上,她当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舆论影响力,她想反对我大可以用其他方式——站在我的相反阵营,与我撕破脸皮,强迫我停止。”   皮克西西说:“她会选择自杀,恰恰是因为她爱我,同时她很明白我有多爱她。”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你对她的感情。不管嘴上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至少从你的政治活动来看,她的死并没有让你受到多大的震动。”安琪抱着臂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可惜。她善良美丽,只是不够聪明,就像你说的,她大可以作为反战派的代表从宏观角度阻止你,但她最终只是选择了做你的妻子。当然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如果让我和你生活在同一时代,我不会那么便宜你的。”   皮克西西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个人真是尖锐。如果当初是我们战胜了呢?你还是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我会的。”安琪说,“将资源消耗殆尽,然后发动战争从他处掠夺,这样即便战争胜利也无法填补人们心中的贪欲,掠夺而来的东西不会被珍惜,只会比以往更快地被浪费掉。什么叫战胜呢?获得一纸条约是战胜吗?皮克西西,战争没有赢家。”   “你以为现在我们所遭遇的一切是因为我们看起来恶心吗?是因为我们的犯罪率高吗?身居高位者想逼人‘犯罪’可太容易了。”安琪隐约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但仍想把该说的话说完,“现在正发生着的事就是那场战争的延续。土地沙化,资源紧缺,人口相对过剩,这种时候全球分裂,区域与区域之间陷入竞争,就是灾难的开始。”   “负担太重无法赛跑,我们就是在减重过程中率先要被丢下的人。你要记得在你使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拯救s星’之前,这颗星球对新人类的态度本是日趋友善的,正是你的所作所为让西约姆的言论有了市场。你也不必觉得我言辞尖锐,毕竟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本可以作为正常人类出生。”   在安琪说话的同时,她的上臂和大腿肌肉开始变得发达,她的手骨和脚骨在明显趋于畸形,细碎的鳞片从皮肤上翻起,闪烁着耀眼的光。   “看来我还没到死的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安琪冷静地看着自己如爪状的手,那指甲还在不断长长。   皮克西西对安琪的变化感到惊讶,但此时此刻,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只是问道:“这是什么?你做了什么?你用辐射光线对自己进行了照射吗?”   “是啊。”安琪抬眼看他,“其实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但我不喜欢被逼到穷途末路,而且有点小肚鸡肠。制定计划并且成功是我的一点个人乐趣,我承认我喜欢被信徒吹捧供奉,皮克西西,你敢承认吗?”   “再见了,小姐。”皮克西西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身躯,抬抬手上的茶杯优雅道,“不论你想做什么,但祝你成功吧。”   “那我该祝你点什么呢?”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安琪说,“反正你已经死了,但愿你能见到乔女士吧。”   安琪从自己的幻觉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再次听见那种尖锐的声音,过了几秒才知道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辐射光线仍在照射,但安琪没有感觉到不适。   她看见罗兰怔怔地站在一旁,手还放在操纵杆上。她试图跟罗兰交流,但是一张嘴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于是她转而研究起了自己的身体。   手已经变成了爪状,指甲长且坚硬,安琪寻思着磨成尖的就可以当刀子用。   脚部骨骼也发生了轻微的改变,她现在可以轻易地点着脚尖走路,脚后跟不需要触地——就像豹类之类的趾行动物。   前臂及小腿的鳞片较为密集,从上臂、大腿开始就变得稀疏,同时她被自己上臂和大腿处发达的肌肉惊着了——这是多少人努力运动才能得到的肌肉,现在竟长在了她身上。   因为脚尖点地,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高变高了不少,同时肢体上仿佛有着无边无际的力量亟待释放。   她看着眼前的辐射舱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拳头锤了上去。   结果当然是没有锤开,倒是在极致的疼痛中掌握了控制声线的技巧:“疼疼疼疼……”   罗兰眼里瞬间有了光:“安琪!”   安琪拍着舱壁说:“快快,开门,开门!”   所以事情就发展到了现在这步。   安琪是万能体,而且是第一个仍拥有理智、记忆的万能体。   不得不说这个加强版身体是让她觉得挺爽的,只不过她现在这副样子,估计连她亲妈都很难接受。   时间紧迫,安琪也没时间去管自己的脸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辐射舱的舱门打开后脚下一蹬就想顺着汉克姆教授撞开的大洞向更上层撞去,但是因为控制不好力道频频撞壁。   场面在罗兰眼中格外惊悚,毕竟正常人要是这么个撞法,那早就不行了。   但安琪现在是真的很强壮,她不仅没有感到过重的痛觉,反而在撞击过程中搞清楚了希斯特生化所的地下构造。   随着走廊处的一个个房门被暴力破坏,她们发现地下二层是专门关押万能体的地方,有人类也有其他动物,主要还是小白鼠。   安琪也大概能理解希斯特为什么说汉克姆教授是“变化得最好”的一个新人类万能体,因为其他的确实让人不忍直视。   有一瞬间她想过,如果想要制造混乱从而方便出逃,那要不要把这些千奇百怪的万能体全部放掉。但她很清楚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她和皮克西西便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很快,她找到了其他制造混乱的方法——在那个戴文没有介绍过的地下一层,她们看到了几十个尚未接受实验的新人类,正瑟缩在囚笼里满脸惊恐地看着安琪。 第21章 虚伪,鳞片,请活捉   将那些待实验新人类放出牢笼后,安琪顺势击穿了头顶的合金材料,率先从地下爬了上去。   在士兵们完全被她这个“怪物”吸引的同时,罗兰便混在了出逃的新人类囚徒当中。   这么做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戴文和安德鲁将很难准确找到罗兰在哪里;第二,如果安琪现在的体质和变异后的汉克姆教授差不多,那其实对子弹也没多少防御力。   所以安琪事先和罗兰说好,她们大概率已经不能搭乘飞行器离开。   罗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跑出去,然后活着回到家中,到那时便没人知道她来过希斯特生化所。   至于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罗兰再次扑到安琪怀里大哭,安琪现在的臂弯比以往更加有力,于是她显得更加娇小了。   而安琪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你只要别放弃就好,之后不管你去了哪里,安置区也好,实验室也罢,我都会去找你的。放心吧,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其实如果没有这么个“救世主”式的人物在,罗兰的心境反而会简单些。   要么在崩溃中选择死去,要么在绝境中选择自私和坚强。   但是当有一个可依靠的人出现,人就不得不在软弱、渺小、瑟瑟发抖中苦苦支撑,在一片黑暗混沌中等待救援。   安琪深谙此道,所以她从不打算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比谁都知道大放厥词的人内心有多么虚伪。   确切来说,她说的所有话都只能是安慰剂而已,看似可靠,但实际上她已自身难保。   不过她的确觉得“有盼头”是件重要的事,哪怕让罗兰苦苦等待一个死去的人,一直坚持到光明来临的那一天,那其实也不错。   所以真的别相信什么“一切交给我吧”、“放心,我会有办法的”、“你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种话,嘴上说说永远比做着容易。   当安琪将这些话脱口而出时,她最直接的目的其实是希望罗兰停止哭泣,因为时间真特么不多了。   再之后就是戴文和安德鲁看到的那一幕——一些人逃难似的跑出来,迅速地消失在大街小巷中。   而士兵们尚且搞不清楚状况——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出逃的人是做什么的,完全被一个奇怪生物吸引注意力,惊慌失措地对其进行攻击。   从这些士兵的视角看去,现在正发生的事可真是相当惊悚——十多个士兵同时失联,这意味着面前这怪物便是能瞬间干掉十个正规军的东西,这样的认知简直堪比恐怖电影的经典桥段。   尚在飞行器上的约克已经开始腿软:“我说真的,那个姿态怎么看都不是人吧?”   “是的,人类不会移动得那么快。”阿尔文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地面上那个移动的光点,“但是好像没有攻击性。”   约克斜过身子向外看去:“不一定,也可能是畏惧枪声,所以不敢发动袭击。而且我看它是在瞎跑,往居民区逃窜其实对它更有利,但它反而在往巨蛋边缘方向跑,这么下去可会被堵在死胡同里——上帝啊,开始降落了,稍等稍等,我还没准备好。”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那群人在往居民区跑,所以她才反向引开我们?”阿尔文说完塞上耳麦,略作调整,然后在舱门打开的一瞬间起身冲了出去。   由于援军赶到,安琪奔逃的前路被断掉,于是“嗖”得一下蹿进一旁的一个废旧大厦里。   从大厦的规模来看,它本是奇斯卡市边缘亟待开发的一个居民区商场,巨蛋建起时恰好被划分在了巨蛋内,大轰击之后因经济低迷而废弃,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安琪是四爪着地地冲进来的,环顾四周之后转为直立状态,连跑带跳躲进了二层一个小房间里——如果她没猜错,这个小房间原本是留来放置洒扫杂物的。   小房间的门关起后仍有光线,安琪才注意到背后有个小小的窗口,阳光透过巨蛋的透明材料,又透过这个小窗,千里迢迢来到她身边。   有时候人会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同样的场景在哪里见过。   于是安琪略微思考了一下,记起这窗口和她书桌前的那扇有点像,她几乎可以幻视窗外生长着满满一墙的常青藤。   然后爸爸可能正穿着连体的胶质裤靴在鱼塘劳作,妈妈也会来敲她的门和她扯东扯西,试图从她这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意见和建议。   不过幻想中的敲门声并没有传来,有的只是士兵们闯入空旷大厦后那急促的脚步回声。   安琪被拉回现实,抬手触摸自己的脸。   很好,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耳朵似乎变得有点尖,不过脸型应该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她捧了捧自己的侧脸,感觉到脸颊上沾了什么东西,于是试图把它揭掉,感觉到痛了才反应过来,她的苹果肌上也冒出了一些鳞片。   这可难办呢。   她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顺势发现自己的尖齿似乎也长长了点,用手一摸还有点扎人。   真是费牙膏的玩意儿——如果她以后还用得着牙膏的话。   这么想着,外面的光线似乎有变化,安琪双手扒住窗沿做了个她人生前十九年从未做成功过的引体向上,高高扬起下巴,透过小窗向外看去。   是奇斯卡巨蛋的孔顶正在关闭。   看来孔顶的开放有标准时限,即便是希斯特申请过打开孔顶,现在也到了该关上的时间了。   安琪久久地向外张望着,直到那架印有希斯特生化所图章的飞行器在最后一刻,从孔顶的缝隙中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房间的门被一脚踹开,安琪从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啸鸣音,继而野兽一样向着门口的士兵们扑去。   另一边,已知自己注定无法登上飞行器的罗兰按安琪的要求,一路向着居民区方向逃去。   她遇上了一些穿黑色军装的队伍,怕得几乎就要跑不动,但这些人似乎没空搭理她,统一地向着巨蛋边缘方向不断集结。   巨蛋的孔顶关闭了,安德鲁他们离开了,枪声在远方不断响起。   罗兰渐渐停下步子,扶着墙喘得像拉风箱一样,汗水把她的腋下和后背完全打湿。   那时她难得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急切地想要把气喘匀然后继续向前跑。   然而一声命令打断了她的休息——一个士兵凶恶地对她喝道:“你跑什么?交出你的身份证明!”   罗兰立刻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没有。   士兵拉开了自己的枪支保险:“我让你交出身份证明!怎么,你是外籍新人类吗?”   罗兰又掏了掏自己的裤子口袋,依然没有。   士兵比划着手中的枪,大声说着什么,但罗兰已经听不清楚了,冷汗不停地从她的鼻尖渗出,直到她突然记起希斯特生化所的士兵将身份证明还给她后,她顺手放进了裤子的后口袋。   她飞快地将身份证明掏出,递给面前的士兵,世界的声音也一点点回来。   她重新听见行人的说话声、士兵的脚步声,听见汽车驶过时的喧嚣,这让她相信自己还活着。   而士兵看了那张身份证明一眼,嗤笑一声丢在地上:“s盟辖区新人类。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吧。下次掏身份证明可要快点,在一定限度内,我们是被允许误伤和误杀的。”   说罢轻浮地在罗兰的下巴上撩了一下,然后加入到了向巨蛋边缘行进的队伍中。   那动作确实很轻,但罗兰却像受惊了一样浑身一弹,然后在士兵走后拼命揉搓自己的下巴,试图消去那恶心的触感。   片刻之后,罗兰渐渐冷静下来,将地上的身份证明捡起,然后步伐缓慢地向着地下交通站走去。   完成了安琪要求的第一步,让她多少对自己有了点信心。   她知道现在的她,算是已经逃脱成功了。   而安琪这边尚不知道罗兰那里情况如何,只是尽可能继续逃窜,从而拖延时间。   在逃出大厦的过程中她抓伤了两个士兵,左手上臂中了一枪——或许是因为在变异过程中经受了太大的痛苦,一时还没缓过劲来,所以现在的枪伤倒没有让她觉得很痛,只是奔跑起来确实不那么方便了。   好在自那以后没多久,追捕她的人便如她所料地从灰色的缉查队变成了黑色的正规军,直冲她放枪的情况也几乎没有了。   这个思路很自然,安琪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就不可能在继续混进人群中生活,她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进入实验室。   对于科研人员来说——尤其是对于早已丧心病狂的希斯特生化所余党来说,安琪是十分宝贵的实验对象,是继汉克姆教授之后的又一个新人类万能体。   那么她有一定概率会被下令活捉,前提是她不表现出太大的攻击性,并且特意往死胡同钻,让这些士兵觉得活捉她是可以实现的。   所以换成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上阵,安琪一点也不意外,她唯一担心的是那些缉查队退下之后是不是转而追向罗兰那边去了,但愿罗兰已经混入茫茫人海中。   或许是因为手臂不停失血,又或者是还不适应这样一具身体,安琪隐约开始感到头晕,行动也迟缓了许多。   她知道那些士兵正在离她越来越近,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差不多也就是瞅准她体力不支的时机,有人冷不防从高处一跃而下,将她扑倒在地。   安琪长啸一声反身用利爪袭向那人的脖颈,那人也神色一凛,将枪口稳稳抵在了安琪的额头。   千钧一发之际,二人同时住手。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琪的脸,硬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倒是安琪这个“怪物”用标准的世通语叫出了他的名字:“阿尔文?” 第22章 逃难,怀疑,未结束   至于在最后一刻离开奇斯卡巨蛋的安德鲁和戴文,在失去安琪之后也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焦虑。   毕竟出了巨蛋以后,就是危险的辐射区了。   世界上比较发达的几个巨蛋间以隧道相连通,将辐射物质完全隔绝在生活区以外,于是外部区域便长期被称作“辐射区”。   这些辐射物质源自“大轰击”时剧烈的辐射光线,在战后十九年间并没有自然减少。只是在普里克实验室发现“甘果醛”对这些辐射物质有吸收效果后,通过对奇斯卡巨蛋周边的辐射物质进行吸收,逐渐开辟出了一小块无辐区。   除科研人员会穿起防护服外出勘察,普通民众或许一生都不想再踏出巨蛋一步——虽然防护服对人体能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但是一旦暴露在辐射物质中,从接触到死亡也不过就是短短五分钟的事。   戴文从小就听奶奶说起大轰击后他们举家逃难的故事,此时再看向下面一片荒凉沙地,心脏便怦怦地跳:“我们现在就在辐射区了吗?”   安德鲁在前面点点头:“是的。如果现在飞行器出了什么问题,比如舱门突然弹开什么的,我们就没命了。或者你可以看看后面的储物舱里有没有防护服,科研人员的飞行器里应该会常备。”   戴文闻言赶忙打开储物舱,果然里面摆满了防护服,还有一些矿泉水之类的物资。   安德鲁背对着他问道:“怎么样?有吗?”   戴文一边穿起一件一边回答:“有很多,你现在穿吗?”   安德鲁摇摇头:“开着飞行器怎么穿,又不像以前满天飞行器跑道可供滑行,现在只能一路飞着走,注意力得集中。”   戴文试图想办法:“要不然先降落?”   安德鲁苦笑:“不太行哦,之前还有过新闻说科研人员贸然降落,不慎被流沙卷下去了。我们对这里的原始地形不了解,最好还是一路飞到地联辖区的巨蛋中。”   巨蛋外的世界,危机四伏。   因为安德鲁看起来尚且冷静,戴文也稍稍安定了些。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安德鲁其实比他年长很多——因为安德鲁总是好像同龄人一样地跟安琪讲话,和他甚少沟通,所以他总有种安德鲁年纪不大的错觉。   现在想来,安德鲁其实是战前时代的人,在s星处于巅峰状态时,他就已经二十来岁了。   戴文探头去看他:“我奶奶说,大轰击时因为被辐射光线波及,我们的家乡全都毁了。当时的人穿起防护服,带着物资穿过大片沙漠,无数人死在途中。我们家很幸运,他们顺利抵达地联辖区,并被那里的巨蛋接收。”   “老天,快别逼我回忆那时候的事儿了。”虽然这么说着,但安德鲁还是礼貌性地回应他,“当然我也很感激巨蛋能为我们敞开大门。不过那时候那里还不能称为‘地联辖区’,那时s星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处在以‘国际联邦’为首的众多组织的联合管辖中,‘地联辖区’是分裂后的叫法。”   “是吗?我是理科生,不太清楚这个。不过国际联邦就是s盟的前身吧?好在后来发生了分裂,否则这世上如果还是s盟一家独大,我们就彻底失去容身之处了。”   安德鲁忍不住斜眼瞄他。   跟安琪说话说多了,他都快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脑袋里都迷迷糊糊的了,戴文这话一出让他完全失去了谈论政治的兴趣。   见安德鲁陷入沉默,戴文也记起了伤心事:“安琪她们还出得来吗?”   “当然。”安德鲁语气没什么变化,“连我们俩都跑出来了,她那么聪明,当然也可以——倒是我们应该担心担心自己,毕竟她没跟我们说过逃出奇斯卡之后的下一步计划。”   戴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不料安德鲁耸耸肩,坦然道:“是因为信不过我吧?她怕我拿到飞行器之后会自己先走,把你们抛下。我是感觉到了,但我又不能当场问她离开奇斯卡巨蛋后该去那里——那样显得我更像是要做叛徒。太好笑了,我看起来这么可恶吗?有时真想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我干嘛要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戴文当然帮着安琪说话:“可就是会有这种人啊。安琪只是很谨慎,她这是对大家的生命负责。”   安德鲁连连摇头,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烟,一晃神错拿成了另一样东西,于是又放回去,摸索了半天才发现烟已抽完,沮丧得不行。   倒是戴文呆住了,因为安德鲁刚刚拿错的分明是一把枪。   戴文立刻把手伸向自己怀里——没有错,他这里有两把。   一把是他缴获的,一把是安琪缴获的。   那安德鲁那把是从哪里来的?   他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会有枪?”   安德鲁被他问得一愣:“西半球又不像双同辖区那样禁枪,逃难的人身上带把枪不是很正常?”   “上帝啊。”戴文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卸力地瘫倒在飞行器的后座上。   而此刻的安琪,趁着阿尔文怔住的瞬间猛地发力挣扎。   硬是没能挣脱。   反倒是胳膊上弹孔处的痛感越来越重。   安琪痛得开始吸凉气,说话倒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你力气还是这么大。知道吗?你帮我揉脚踝时,我……嘶——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的骨头捏碎。”   阿尔文恢复了一点神智,他逐渐接受他和面前这玩意儿是可以沟通交流的:“我建议你不要再挣扎,你已经受伤了。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可以提供治疗。”   “别用你在军校学的那点心理学应对我哦,正规军先生。”安琪笑着讽刺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那你说的话就可信吗?”阿尔文突然问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踩到乔恩的尾巴,那你知道乔恩最喜欢的玩具是毛绒老鼠吗?我知道你诱骗我抱起那个新人类婴儿是为了牵制我的行动,那你有担心过我真的伤害到那个婴儿吗?”   安琪罕见地愣住。   阿尔文一如往常地阴沉着张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有数不清的烦心事。   他说:“你说的话我同样一个字也没信过,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皮克西西化研所的员工——不知道为什么,皮克西西化研所的实验规范比其他研究所要严格得多。在那里,任何一个员工都不会不穿实验服就走进实验室,而我看到你时你穿的是一身便服。”   信息量有点大,但安琪还是很快转过了这个弯。   然而在她试图开口的一瞬间,已经有人从她的视线死角悄悄接近过来,给她脖颈上来了一针。   她猛地挣扎了两下,然后便是一阵困意袭来。   在安琪昏睡过去之前,她在一片模糊中感觉到阿尔文从她身上站起,笔直地站在一旁,向着一个方向行了军礼。   然后那个方向有个穿黑色军装的人走过来,万分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这是什么百转千回的矛盾肚肠啊。   从一开始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漏洞,却还是一路配合;虽然动了放走这些新人类的心思,却仍是尽全力擒住戴文;虽然明知戴文没有拉开枪支的保险,却依然乖乖定在那里;虽然被朋友坚定地选择,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这是背叛”。   难以想象在那架军用飞行器上,这个人到底摇摆了多少次。   他是真不怕害死他那个无药可救的朋友。   当然,安琪并非震惊于阿尔文骨子里还有点人性,毕竟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尔文的思想审核不过关。   她震惊的只是,这个阿尔文原来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蠢。   可能是由于辐射光线改变了安琪的体质,麻醉剂并没有对她产生很好的效果。   她很快醒了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黑黑的栏杆。   三秒后,安琪记起在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刻想要起身,但是身体还不太听使唤。   于是她只是微微半抬起上身,确定了这里是一架军用飞行器的后舱,而自己正被关在一个牢笼里,不知要被运到哪里去。   她现在排场很大,十多个正规军正握着枪坐在一旁的两排座位上,神色锐利地盯着她。   阿尔文也在其中——他很好认,因为这些人里只有他的军装是灰色的。   看来这家伙离重新转正不远了。   安琪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费力地移动自己没受伤的右臂。   士兵们极度紧张,瞬间将枪支举起。   但安琪只是把右臂枕在了自己的脑袋下,躺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飞行器平稳,但免不了还有些微小的震动,安琪就这样躺着,久久地看向飞行器的机顶。   她得赶紧思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之后不久,戴文和安德鲁抵达了地联辖区的巨蛋。   对于这个目的地,他们之间曾起了一点争执。   戴文隐约记得安琪说过双同辖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本人也在双同辖区上学。但安德鲁说,安琪是双同辖区的居民,双同辖区自然会打开巨蛋接纳她,但现在安琪不在这架飞行器上,他们俩户籍都属地联辖区,那么双同辖区会不会接受他们还不一定。   而如果双同辖区将他们拒之门外,这架小型飞行器上的剩余燃料绝不够支撑他们再返回西半球。   最终是戴文屈服了,他不得不承认安德鲁说到了他最担忧的点儿上。   那么地联辖区究竟有没有为他们打开巨蛋呢?   有。   在核验完身份以后,他们确实在地联辖区的大地上降落了,只是在回家之前,他们二人手上都得到了一个小册子。   身穿棕色军装的士兵看起来十分冷漠:“回家去吧,记得认真阅读书里的内容。”   戴文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书?”   “你不认字吗?”士兵不耐烦道,“看不见封面上的《新人类法》吗?”   飞行器晃晃悠悠,安琪一脸木然地看着机顶。   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的逃亡远没有结束。 第23章 服从,理论,武器厂   阿尔文从来都是倒霉体质。   他的父亲算是战时最早牺牲的士兵之一,他的母亲比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人更早地经历了绝望。   不过阿尔文和母亲也并不亲近,他对那个女人充满了提防。   因为在他懵懂时期的记忆里,母亲曾不止一次地想抱着他从伊森大桥跳下。   她总是站在桥边最危险的地方,不断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英灵殿上的英雄,他一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   有时是母亲自己犹豫了,有时是好心人把他们救下,苦口婆心地对他们进行劝说。   直到六岁那年,军校遍访身体素质好的贫苦孩子,阿尔文进入狼英军校。   他的生计从此不用发愁,于是生命也就有了保障。   由于总要面对一个疯狂的母亲,所以生命的前六年阿尔文过得非常压抑。   他总是乖乖的,很听话,没什么自己的想法。   每当妈妈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嘶吼,他就开始放空自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他这样的人其实特别能适应军校生活,毕竟他从记事起时刻都在服从命令。   但是谁让他遇上了约克。   约克之所以能吸引阿尔文,是因为他本就是个擅长打破常规的人。   虽然二人一直同一宿舍,但是最初时因为阿尔文太闷,所以其实没什么交流。   直到有一天阿尔文感冒了,在昏昏沉沉的午睡中没听见集合哨,从床上惊醒时已经迟了半小时。   他以为自己一定是起得最晚的人,但是没想到约克在隔壁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阿尔文立刻叫他:“起来了约克,我们已经晚了半小时了。”   约克说:“横竖都是迟到,那不如多睡一会儿。”   阿尔文:???   约克总能说出一些让阿尔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的话。   “想出去的话翻墙不就行了吗?”   “想吃肉的话我们今夜就溜进食堂后厨呗。”   “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教官还能开枪把我们打死不成?”   也正是在听了约克的这些话之后,阿尔文才反应过来,其实不管他做了什么,教官都无权杀了他。   这些灵活的思维方式,最早其实是约克给他灌输的。   所以阿尔文最早发觉不对,也是因为约克的态度。   他很清楚,他自己是因为习惯了服从,所以并不在乎理论是否正确,只想闷头把事情做了。   那么相比之下,约克会变成一个毫无思考量的人,就显得非常奇怪。   军校里的孩子从十多岁起,从西约姆尚未正式上台开始,就在听西约姆的演讲。   像“变异人与牲畜无异”这样的结论,阿尔文听归听,心底里确实不太在乎。   但是当他发现约克在听到这类言论时会和其他军校生一起站起来喝彩、由衷叫好,他不由得觉得陌生。   在他的印象里,约克应该和他一样,对政治理论没有丝毫兴趣。   约克开始频繁地和他谈论起那些演讲词——关于变异人给这世界带来的危害,关于变异人超高的犯罪率,关于千奇百怪的变异方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变异人采用种种金融手段卷走钱款,让无数下层民众贫困如斯。   “他们还发战争财。”约克抽着烟说,“我父母曾是‘米勒武器厂’的员工,我们黑心的米勒老板可精打细算着呢,不仅以‘为s星做贡献为由’大肆克扣工人应得的工资,甚至还雇佣未成年女工。在战后清查时才发现他家的各种易燃爆、易辐射物品的储藏方式都不合规,我父母就拿着微薄的工资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着。”   他吐着烟丝,眼神不由得发狠:“但是清查又能怎么样呢?在大轰击来临之前,他们从高层那里率先得到消息,一溜烟地完成了财产转移,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   “米勒家的少爷接受的可是高等教育,是奇斯卡大学的高材生,是皮克西西的弟子,还是鐖武首次投入战争时的随军研究员呢。我看过当年的采访视频——米勒老板被无数话筒鲜花簇拥着,谈论着他作为英雄的父亲的骄傲,丝毫不觉得他的儿子是将鐖武投入战争的罪人。阿尔文,我也会成为英雄的,我会用比他儿子更正当的方式,成为真正的英雄。”   阿尔文被他的烟味呛得有些咳:“所以那位米勒老板是变异人?”   “是啊,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驼背,但实际上他的背上之所以有着大大的鼓包,是因为他还有两只畸形的手蜷缩在那里——说起来,你也该恨变异人。”约克说。   阿尔文看向他:“我吗?”   “当然,怎么,你没听西约姆先生的演讲吗?”约克看起来有些恼火,好像没认真听演讲是犯了什么大错,“变异人是所有贫苦者的敌人,是他们用聪明的大脑霸占社会财富,是他们使得贫富差距悬殊,让我们这些家庭食不果腹。而且你可不要忘了,如果没有皮克西西那个宇宙毒瘤,你父亲现在就还活着,你母亲也不至于会成了一个‘疯子’。”   阿尔文眉头紧皱:“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约克耸着肩吹了个口哨,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问题。   但阿尔文却觉得问题很大,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如果当年约克的父母在米勒武器厂里过度接触辐射物质,那么其实约克也有一定概率会作为变异人出生。   约克和那些变异人相比,其实也就是运气好而已吧。   好在除了这方面,约克还是老样子,那么的能折腾。   阿尔文回忆自己的军校生涯,大概就是在被牵扯、被连累、被关禁闭中度过的。   最后有惊无险,两个人都以准尉军衔顺利毕业,   正常来说“准尉”只不过是个过渡时期的军衔,在军队里略作考核就可以升少尉衔,但他们俩硬是没有升上去。   约克是因为小错误太多,外加体能不合格,而阿尔文的思想审核始终没有到及格线。   不过思想审核半年一次,所谓的没及格,其实也就考了三次而已。   阿尔文本人倒也不是多么不懂变通的人,他有想过写下一些违心的答案,以达到过线升职的目的。   所以说,之所以始终顶着准尉头衔,并不是他有多么倔强,而是测试卷在发生变化。   他是世上少有的经历了从2522到2523年这三场思想审核的人,也就是西约姆上台后的每一次他都没有落下,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确地体会到,西约姆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士兵——他必须对西约姆本人完全服从,必须对变异人有着狂热的仇恨,必须明白变异人对这颗星球的危害性。   这样的三次思想审核测试带给他的信息就是,有什么大事件正在逼近着,改变世界进程的事情即将到来。   而这个时代永恒的主题,就是如何结束废土末世,让s星重回巅峰。   为了通过第四次思想审核,阿尔文确实花了一番苦功夫,他反复观看西约姆的演讲录像,从而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变异人与牲畜无异”,这绝对是大错特错。   但是变异人的变异令人不适,这也是事实。   而西约姆首脑作为有志领袖,他要做的事情绝不是单纯的带领人们一起歧视变异人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将宝贵的资源率先用在正常人类身上,使人类能够最大限度地繁衍正常的后代。   为了做到这一步,大多数人的共识很重要,即便“犯罪率高”、“聪明绝顶”、“金融手段”这些都是说辞、偏见或者刻意编排,可这样的说辞也是十分必要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这颗星球可以继续延续下去,为了人类能够在这颗星球上继续繁衍生息。   所以说,这些看似疯狂无理的演讲背后,其实有着它深层的道理在,西约姆首脑只是用一种更简单的宣讲方式,来达到他节约资源以及结束人类变异历程的目的。   当他这么和那个坑了他两次的变异人万能体说话时,万能体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好家伙,你真是重新定义‘节约资源’。”   此时是抓获万能体的第三个月,阿尔文对于当初在希斯特生化所发生的事情依然一无所知。   他只是按照命令成功抓捕万能体,并因此获得了转为正规军的资格。   接下来,他短期内的任务是在无辐区内的一个秘密实验室,对世界上唯一的万能体进行看守。   其他看守都格外紧张,因为传言这个万能体如果挣脱锁链,就能在一秒之内干掉十个配枪正规军。   阿尔文倒是还好,可能是因为这个万能体曾经作为普通变异人和他说过话,又或者因为他曾直接和万能体肉搏交手——虽然是在万能体受伤时。   但是他依然保持自己的本来看法——这个万能体攻击性并不强。   他还记得,在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当万能体看到科研人员时那副自如的样子:“我知道你们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居然还保留着和人类一样的智商和理性,所以请不要浪费我这个宝贵的实验对象——你们想对我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总有一些是对我的身体没有伤害的,如果你们能从那些开始,那我愿意百分之百地配合。”   万能体说:“现在,我可以和你们谈条件了吗?”   那时那些来自希斯特生化所的科研人员怔怔地看着她,激动得几乎要跪下。   阿尔文当然很不理解他们的反应,他觉得那场面就好像信徒见到了神。 第24章 测试,配合,托马斯   阿尔文是真的很难理解。   他承认,军校的教育重体能轻文化,但是他印象中的实验研究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的认知里,猴子会按照命令完成一些测试,之后它可以得到一根香蕉。   但是这里的情况好像有点反。   研究员们必须答应万能体的各种要求,然后才能得到万能体的配合。   如果想让万能体乖乖配合他们测量呼吸频率,就要放宽万能体的活动范围。   如果想让万能体尽全力做一些体能测试,就要提供万能体想吃的食物。   如果想和万能体进行长达三句话以上的交流,就要挖空心思去找来一切万能体可能接受的东西作为交换。   阿尔文是军校生出身,拷问课程也学过一些,但是到了这里,课本上的东西成了一纸空文——不论是电击、棍棒还是幽禁,都不可能被用在这个万能体身上。   因为有时哪怕是万能体突然生病不舒服,都足以让研究员们急得团团转。   当然安琪没什么可不舒服的,她所在的这间实验室24小时恒温,一日三餐营养均衡,精确到毫克。   这个在实验室混吃混喝的思路其实来源于朱迪。   她隐约记得朱迪说过生物实验室的兔子比人金贵,有段时间胡萝卜大涨价,食堂都不炒胡萝卜了,他们实验室的兔子还是吃得比谁都欢乐。   所以当安琪发现自己变异成功后就想到,实验室对她来说将是个较为悠哉的地方——至少暂时是。   所以她没有不舒服,她只是那天不想做体能测试,在装病而已。   这是安琪作为实验对象生活在实验室的第三个月。   也就是……   正当阿尔文思考看守笔记上的日期该写哪一天时,安琪在不远处提醒道:“12月3日。”   阿尔文手上一顿。   毕竟谁都不会习惯突然被一个实验品搭话,何况还是个一直惜字如金的实验品。   他皱了皱眉头想落笔,但是笔尖又停住了——这个万能体应该没有任何可以记录时间的工具,她是怎么知道现在的具体日期的?   “因为你们的轮班制度。”安琪好像会读心术一样,“你们不是做5休2两班倒吗?这是这周我第三次见你,算一下就知道是12月3日。”   阿尔文明白了,但是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   因为安琪的推算过程没错——他们确实做5休2两班倒,他这周也确实是第三次上班,但是今天是12月5日。   于是安琪眼睁睁看着阿尔文落笔写道——   阿尔文·文森特12月5日观察:万能体的数学不是很好。   安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躺回她柔软的大圆床上。   这个床也是安琪要求的——当初得到这张床之后,她很配合地完成了一份智力测试卷。   那份试卷做得她真是要吐血,她自打高二以后就没接触过这么多数理逻辑类习题。   所以她数学不好这件事,阿尔文倒也不是这里第一个发现的。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现在她还是知道今天的具体日期了。   而之所以讨要这样一张床,也并不是因为安琪有多嫌弃之前那张,只是她得让那些所谓的“研究员们”形成习惯——只要让她做事,就要给她一定的酬劳,绝对不要想着以命令的方式要求她做事。   倒是那些研究员们为此又多费了些心思,热火朝天地讨论她是不是因为骨骼变异所以才睡不了硬床。   这种时候就看得出理科研究的困难性,因为实验过程中的干扰因素实在太多。   就像安琪如果不尽全力去完成那些测试,那么实验数据就会出问题,很可能那些“研究员”要花几个月的时间去探究出现异常数据的原因,而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是安琪不乐意干了。   但是安琪也很明白自己不能这样胡来,因为她现在之所以被视作“宝贵的研究对象”,不止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有智万能体,还因为她愿意配合实验,切实地为实验进程提供一些有效帮助。   如果她蓄意扰乱数据,那就意味着对她进行智力、体能等方面的测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研究将很快进入下一阶段——探究万能体对各种病毒的反应,探究万能体对各种伤害的抵御能力,以及,活体解剖。   可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这些疯子狂人做不出的事,安琪可不想自掘坟墓。   但是这么说来,如果只是一味配合,实验也总会进入到下一阶段,到时安琪将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旁人的筹码。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安琪一挺身坐到床沿去,透过透明的防护墙看向阿尔文:“不要觉得文科生的日子过得很容易,这世上除了数学,还有很多困难的东西。”   当时阿尔文其实很不想接这个话头,他只是最后一个留下来填写这无聊的看守笔记,写完后他就可以交班去吃饭了。   话说今天替班的士兵也来得格外迟——按理说这个时间,他们早该进来了才对。   很快,阿尔文的疑问就有了答案,因为他的耳麦里传来了来自研究员的指令:“回应它,与它攀谈,记得务必自然。”   阿尔文抬眼久久地看着坐在床畔的万能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算不算自然。   就是说,如果当兵还要面对这么复杂的情况,那学校为什么不开设一门课程,叫“如何与女孩子交流”?   是的,这在他眼里完全是个女孩子——除了耳朵有点尖,身上有点鳞以外,这个万能体完全拥有着属于女孩子的面孔和躯体。   真就是在军营里待久了,看个怪物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他费了番工夫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在哪,轻轻咳了一声,尽最大可能自然地问道:“嗯……比如?”   “比如我的老本行,我其实是学历史的。”   阿尔文眉头紧皱:“这次是真的吗?”   “当然,”安琪摊手,“我经常骗你吗?”   “不是经常,”阿尔文说,“是每次。”   不得不说,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可怜。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安琪那天,他和约克一起遛狗,约克想去搭讪漂亮姑娘,让他帮忙支开剩下两个,顺带查一下漂亮姑娘是不是正常人——他们事先说好,如果漂亮姑娘是正常人类,那就扣下另两人的身份证明,把她们叫到一边;如果漂亮姑娘是变异人,那就把所有身份证明归还,他们俩速速撤退。   就在那天,阿尔文眼睁睁看着安琪踩了乔恩的尾巴,又在远处冷眼旁观乔恩被枪决。   那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子,看到乔恩的狗绳和饭盆都会难过,只好通通丢掉。   乔恩名义上是约克的狗,但约克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而已,他根本就不会给乔恩喂食洗澡,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做——甚至连乔恩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有时候他觉得乔恩什么都懂,它知道谁是对他好的人,知道如何对人好,乔恩最喜欢的玩具是毛绒老鼠,但他总能轻易地把这玩具从乔恩嘴里抢下来,乔恩从不对他龇牙咧嘴——三个头都不会。   所以在约克开枪时,他甚至有想过好歹留下一个头也好,那样或许还能有命在。   但是约克很果断地把三个头都打爆了,他总是不遗余力地证明自己对西约姆的忠诚。   后来阿尔文试图思考这件事情里他究竟应该怪谁——安琪是始作俑者,但她也无法掌控乔恩的生死;约克是行凶者,但他是奉命而为的士兵;长官是下令者,但他遵循的是最高首脑的质疑,是在西约姆的指导下下达了枪决命令。   一番苦思无果,他决定暂且认为这是对他们的惩罚——约克将变异犬捡回家,他受到的惩罚是调入缉查队;而阿尔文自己把它养成了这样一条大型犬,受到的惩罚就更重一些——除了进入缉查队,还有失去乔恩后的痛苦。   仔细想来,即便约克将乔恩捡回家,如果没有他阿尔文多管闲事,那乔恩也早就饿死了。   所以约克的思想没有任何问题,出问题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就是这样的,原本阿尔文以为自己已经将自己的脑子捋清楚了。   当接到命令说要对外籍变异人进行搜捕安置时,他的内心也没什么波澜——毕竟他的人生中变异人含量奇低,他唯一听说过的变异人就是皮克西西。   但是那天晚上,在开始运送第一批变异人之前,发生了一件小事。   他们拦截到了皮克西西的飞行器。   事实上皮克西西也不是重点,因为不管旁人怎么说,阿尔文也没打算把父亲的死归咎在皮克西西一人头上。   他的父亲死于战争,就是这么简单。   重点在于那架飞行器上的另外一人。   在战友将那人的身份证明归还回去时,约克和阿尔文同时瞥见了身份证明上的名字——托马斯·米勒。   那一瞬间,约克突然拔枪指向那架飞行器,要不是阿尔文反应快,直接上手把他的手臂反扭到身后来,那他估计已经开枪了。   阿尔文当时以为约克又是突然抽疯,一如既往地骂道:“你能稍微老实两天吗?照你这个作风我们下辈子也别想重新转正!”   但约克就像真的疯了一样挣扎着吼道:“放开,让我杀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姓米勒,还和皮克西西同乘飞行器——他就是米勒家的公子,是该死的鐖武研发者之一!”   阿尔文一时有些愣神,因为他们虽然一直接受射击训练,但还从未杀过人。   另外几个缉查队士兵见他们因此起争执,嬉皮笑脸地上前拍了拍约克的肩膀:“没办法呀,高层已经批准这架飞行器离开了,毕竟还是忌惮皮克西西的声望吧。有什么好气的呢?虽然我们现在杀不了这个变异人,但以后一定可以杀死千千万万的变异人,当s星归于西约姆麾下,他也一样逃不掉。别着急,一切不会太远了。” 第25章 选择,风暴,别装了   阿尔文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反对杀戮的士兵。   他很清楚从六岁到现在,这十四年里他接受了怎样的教育和训练,他明白自己的用武之地在哪里。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说反对战争和杀戮,似乎有些晚,但他依然知道这不是能笑着调侃的事情。   何况那些缉查队的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单纯在调侃。   缉查队是自2521年西约姆首脑上台后成立的新军种,专项处理与变异人犯罪有关的事务。   为了通过第四次思想审核,阿尔文曾苦苦补习西约姆的各种演讲,在这个过程中他得知缉查队的士兵质量虽然不高,但却与西约姆首脑联系密切。   在这种情况下细想他们“宽慰”约克的那番话,就不太像空穴来风。   除此以外,缉查队内部确实有一些诡异的不成文规定。   比如,如果在出任务过程中误杀变异人,只要递交一份详情汇报,写明当时的情况,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的事以前确实发生过,结果是死者家属连涉事士兵的面都没有见到,各种申诉也无人受理,最后不了了之。   所以在缉查队眼里,变异人是劣等生物这件事并不是突然开始的,他们能定其生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蓄意杀害变异人的行为尚属少数,所以在原属正规军的阿尔文眼里,所谓缉查队不过是一群没有接受过正经训练的、素质低下且爱大言不惭的群体而已。   但在听完那番话之后,阿尔文逐渐反应过来,这晚针对外籍变异人的搜捕和安置,并不是他们针对变异人的最后一步。   阿尔文是考了三次思想审核的人,他逐渐明白过来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原以为自己该做的是收起那一无是处的怜悯心,为人类整体的生存和发展事业奋斗终身——简单来说就是服从上级安排,无限缩紧这些劣等人所占有的资金和资源——这是他身为士兵的使命和职责。   当然,所谓“无限缩紧”的最终归宿很可能是杀戮,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推论,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阿尔文来说,他很难想到这一步。   因为这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s星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灾难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竟还要对一个群体展开屠杀吗?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据说在大轰击刚结束时,甚至有派系煽动舆论反对接收巨蛋外的难民,希望仅由巨蛋内的民众来延续人类的生命火种,只是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这种声音未能占据主流。   那么希望将变异人占有的资源“完全”节省下来,或许也有其合理性。   正规军的任务范围与变异人关系不大,所以在培养过程中并没有被切实灌输“可以杀害变异人”的认知,但是一系列精彩绝伦的演讲所告诉他们的——“劣等人种”、“无异禽兽”、“十足可恨”,最终却达到了相同的效果。   阿尔文渐渐明白在他看见约克拔枪时,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士兵,看见了一个疯狂仇恨变异人的人。   这才是能通过思想审核的人。   结果那天因为约克情绪激动,缉查队的长官暂且把他俩调离了闸机口的岗位,转而让他们负责押送。   当时站点内已经聚集了一些变异人,他们被迫抱头蹲下,失魂落魄如真正的牲畜一般。   约克人在气头上,随便拎起一人大声怒骂,将枪口对准他反复重复拉开、关闭保险的动作,看那人惊恐的神色取乐。   缉查队的人觉得有趣,看戏一样在一旁嬉笑,这显得阿尔文非常不合群。   他依旧板着个脸,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保持这个表情很久了。   不是说在这天,而是近期、这段时间,他似乎惯常是这个表情,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发生。   “我去闸机那边看看吧,要是没有新的了,我们就出发。”   他是真的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毕竟仍是个士兵,忠诚和服从是他的天职。   如果克服不了心理负担,那当然是他本人的问题。   所以阿尔文确实花了一番工夫来进行自我开解——我只是服从命令,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只是负责押送,这没有什么正义非正义可言。   何况这是非常时期,牺牲是必要的,局部的裁剪是为了整体的存亡。   于是他冷静且专业地,将这批变异人押上了军用飞行器,试图如往常一般完美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直到一声突兀的尖叫在飞行器内响起,给阿尔文送来了一次选择的权力。   所以阿尔文对安琪的看法很复杂——聪明是聪明,但总归不太讨人喜欢。   但这种不讨喜里面又多少透露着些许可怜——如果不是生命受到威胁,她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于是当他以标准的战术姿态将安琪按倒在地,发现希斯特生化所出逃的怪物就是她本人时,阿尔文惊讶归惊讶,心底里却也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一般人很难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似乎永远都处在风暴中心。   安琪现在生活的环境里有镜子,所以她倒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怎么说呢,其实她还可以接受,因为五官长相变化不大,而且人生前十九年她也没怎么在意过自己长得如何。   至于爪状的手,趾行的脚,以及变得有力的胳膊和大腿,可以给她的逃跑计划提供很多便利。   如果说有什么郁闷的,就是她现在点着脚尖都没这个叫阿尔文的人高,而且她不打算低估阿尔文的力气,那绝对是异于常人的天赋和百分之百的刻苦才能练出的蛮力。   安琪被关在这里的三个月里,兢兢业业被观察的同时,也在观察阿尔文。   可以说,哪怕是在一堆正规军里,他也是身板最直的,做事最认真的,长相……算了,这不重要——然后,也是脑子最正常的。   没错,他其实很正常,只是有点混乱,这归功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洗脑。   从这就可以大概地看出他这个人的特质——会听人说话,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思想在。   当二者之间发生冲突,他或许会尽可能创造出一套理论来把一切解释通,但那之后他还是免不了会遇到各种各样让他迷惑的事情,因为他所面对的思想冲突实际是无法调和的,他和西约姆根本不是一路人。   所以安琪寻思着,或许可以对他进行反向洗脑。   不是说要帮助他回归正途,一心向善,安琪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无聊。   阿尔文的个人认知和内心境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她并不关心,她只希望阿尔文能成为一个对她来说有用的人。   如果她没猜错,军校其实提供了一些心理学课程,但是只是皮毛——至少他们不可能把洗脑的原理告诉这些军校生。   那么安琪就完全有机可乘:“乔恩的事我是真的很抱歉。我确实是想戏弄你,因为你叫我变异人,在我长大的地方这可是骂人的话。但后来的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射杀的概率很大。   阿尔文顿了顿,耳麦里很快传来声音:“继续同它对话。”   阿尔文的表情就已经写明了他有多么不想干这事:“我说了,饲养那种东西是我的问题,跟你没什么关系。”   安琪说:“好吧,那谢谢你放了我们,你其实知道戴文根本不会用枪吧?”   阿尔文冷汗一下子下来了,因为他不知道监听器对面除了科研人员,还有没有他的直系长官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安琪了然,慈悲地放过了他:“说起来,如果你总是最后一个走的话,那我们以后能经常这么说说话吗?”   在耳麦传来指令之前,阿尔文的话便脱口而出:“为什么?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研究员们可愿意排着队和你说话。”   安琪便低下头去:“他们对我来说很危险。先生,您为什么觉得实验品会愿意和研究员说话呢?”   阿尔文实在没忍住:“不要装了,你打约克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啊这。   这是个小小的失误,安琪确实忘了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暴露过本性。   那么重来。   安琪索性站起来,走到透明墙那里去,和阿尔文面对面站着,灰黑色的长t恤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的唯一着装:“好吧,如果你愿意这么说话,那我也没问题。你可能觉得我在这里过得挺开心,好吃好喝又没有风吹日晒,但这样的日子让你来过,一星期都难挨。”   安琪抱起臂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难伺候,一群人前前后后围着我转?我本来也不是这么多事的人,但现在这已经是我维护自己尊严的唯一方式,否则你看到的场面就是我像条狗一样,为了得到一块骨头叫做什么做什么。呵,恕我直言,你们s盟辖区的手段着实令人作呕。”   “你以为这样的‘好日子’我还能过多久呢?总有一天,注射器会扎进我的皮肤,手术刀会划开我的肚皮,他们将活活剥掉我的鳞片、挖出我的眼球用以化验——为了推迟那一天的到来,我不得不在配合各种测试的同时少说话,因为我不想过多暴露我的生理信息和内心想法,我不想让那些侩子手过早地了解我。”   安琪说着偏过头去:“但是我不行了,再这么下去我要疯了,我承认这样沉默的日子过上三个月,确实比死还要难受。”   “我是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话,我们早就认识了不是吗,阿尔文?”   阿尔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是因为一个“怪物”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而是他受不了女孩子叫他叫得这么亲密——哪怕是在毕业之后的两年里偶尔接触姑娘,她们也总会叫他士兵先生或者文森特准尉。   阿尔文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指令:“答应它。” 第26章 监控,奥汀,正规军   当晚阿尔文就被监控室那边叫了过去。   希斯特死后,他的同事——年近五十的奥汀夫人接手了他的项目,继续进行万能体相关的人体研究。   这三个月来针对安琪的各种测试,都在她的宏观掌控之下。   她也曾亲自面对安琪,希望和安琪直接对话,看起来亲切又友善,但是安琪从始至终拒绝和她说上哪怕一个字。   因为这个女人出现时,士兵们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紧张,很显然这就是他们要保护的主要人物。   安琪知道她是这间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   这是世界上最隐蔽的实验室,坐落在奇斯卡巨蛋外那片小小的无辐区。   安琪是第一个被运进这里的实验品,但是在她来时这里的实验设备就已经非常齐全,应该是事先为汉克姆教授准备的。   由于安琪从一开始就谈好了条件,声明在不伤害身体的前提下她会配合所有测试,所以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曾顺从地任由研究人员给她的全身贴满电线和磁片。   虽然之后很快拔除,但是无线连接已经匹配完成,与她身体相关的各项数值都会实时传输到监控室的各种仪器上——包括脑电波的动态。   就像阿尔文现在看到的这样。   屏幕上是一段脑电波截图,奥汀夫人已经盯着看了许久。   阿尔文也在一旁笔直地被晾了许久。   在阿尔文的表情变得更加不耐烦之前,那个穿着实验服的女人总算是从屏幕前直起了身子:“你就是‘阿尔文’?”   虽然明知道奥汀夫人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才只能按安琪的叫法称呼他,但是阿尔文还是感到不适。   他重复了刚进来时的话:“阿尔文·文森特报到。”   奥汀夫人似乎才想起他刚刚自我介绍过:“啊,抱歉,文森特……”   她看了看阿尔文的胸章继续道:“准尉。”   好在阿尔文从进来开始就没什么好脸色,否则这一刻他的表情一定变化很大。   奥汀夫人似乎也没看出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很快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你和安琪早就认识?”   阿尔文看着奥汀夫人皱了皱眉头,他确实没想到奥汀夫人作为研究员,会用正式姓名来称呼自己的实验对象。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有些八卦的长辈,和蔼又慈祥。   阿尔文的专业素养不允许他在回答问话时打磕绊:“是的。”   “跟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吧。”奥汀夫人说着在转椅上坐下。   在阿尔文开口之前她又补了一句:“一个眼神也不要落下。”   于是这次阿尔文回到实验室另一头的士兵寝室时,看起来像是刚跑完长跑。   负责实验室守卫的正规军们早就看出他不善言辞,一般不和他搭话,但这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有好事者盘腿坐在上铺,直截了当地问他:“喂,听说你被叫到监控室了?那老寡妇把你怎么了?”   阿尔文弓着背坐到下铺床沿,阴沉着脸回答:“什么也没干。”   是的,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强迫他反复叙述几个月前他最想忘记的两次回忆而已——细致到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以及他当时的内心想法。   到后来,除了涉嫌违反军纪的一些细节以外,阿尔文几乎把能说的全说了,但提问还是没有停止。   而且那提问的内容已经不太像是为了科研。   奥汀夫人问:“她害死了你的狗,你不恨她吗?”   阿尔文回答:“那条变异犬的死和她关系不大,还有,请允许我再次重申,那不是我的狗。”   奥汀又问:“她殴打你的朋友,你不厌恶她吗?”   阿尔文说:“我的朋友被很多人打过,我总不能去厌恶他们每一个。”   “呵呵,”奥汀笑笑,“她利用了你的善良,用一个变异婴儿牵制你,你不觉得她很可恶吗?”   善良这个词让阿尔文觉得诡异,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善人或是恶人,倒是在当时的氛围下,作为士兵的他和“善良”绝对没有什么关系:“或许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聪明、果断、勇敢,而且五官还很漂亮,你爱上她了吗?”   阿尔文眉头紧皱,一身军装穿得笔挺:“您在说什么,她是个……”   阿尔文想说“变异人”,可想想安琪那副样子,说是“变异人”都已经不太合适。   但他毕竟也不是专业的科研人员,一时间没想起“万能体”这个专有名词,于是就卡在那里。   “不得不承认,即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安琪依然很美。”奥汀说着拿起桌面上安琪的身份证明,看着上面那张正常的脸,摇头感叹,“在我眼里甚至是更美了。”   她转动转椅,看向另一面屏幕中安琪的实时影像:“我最爱看她现在这个表情,她冷静得不可思议。知道吗?从被抓获到现在,她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她的逃跑计划。她太坚韧了,就好像不知道绝望是什么。”   然后奥汀站起来,走到阿尔文身边,略显轻浮地围着他绕了一个圈:“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三个月来她缄口不言是害怕我们过早地结束第一阶段实验,但现在看来她只是为了得到和你交流的机会——好吧,我承认她赢了,为了多了解关于她的信息,我不得不要求你每天给她一点时间。”   “所以士兵先生,陪伴她的过程中请保持警惕,她对你可没几句实话——她才不是因为寂寞才叫住你,而是她已经为这一刻准备了三个月。看看这份脑电波图像吧,这是她用力思考时才会出现的图像,类似的图像我们之前也看到过——在她做数学题的时候。只不过这次的图像峰值远没有上次那么高,也就是说,骗你对她来说比做数学题容易得多。”   在奥汀夫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手指已经点上了阿尔文的胸膛,从胸口开始,一直划向下腹部。   阿尔文不无震惊地思考这算不算是某种骚扰,但那根手指很快便从他身上撤离。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剖她了。”奥汀看着军装上自己手指划过的印记,喃喃叹道。   所以奥汀想要解剖的第一刀,是从胸口切下,划到腹部。   是一次完整的开膛。   阿尔文躺在床上,在自己胸口反复比划着。   他尽量说服自己去把这想成一场手术,只要重新缝合、疗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那是宝贵的实验对象,应该不会到直接弄死的地步。   但有时他又觉得,对于那样一个已经不能算是“人”的个体来说,她已经不太可能重新融入人类社会,为与变异相关的研究献身也许是她唯一的价值和归宿。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可怜。   阿尔文的脑子开始不够用,他的世界和其他人之间其实有着一层壁垒,因为他从小使用的教材便和其他学校不同,他所接受的思维方式只有一种——为了多数人,为了人类的存亡。   他一直很能接受这一点,并做好了作为一个士兵,随时为这一光荣事业献身的准备。   这和妈妈的期待不谋而合——你的父亲是为人类而牺牲,你要以他为榜样,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着急地想要从缉查队转回正规军,因为缉查队只能负责和变异人相关的案件,而正规军却可以在s盟需要的时候,昂首挺胸地走上战场。   那种心思有多么急切呢?急切到哪怕明知对手是能干掉十个配枪正规军的怪物,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面,哪怕耳麦里收到了“活捉”这种高难度的指令,也会豁出性命与其肉搏。   他是真的相信在西约姆统一s星以后,曾经的一切美好都会重新回来,而在那样一个新世界中有没有他都已经无所谓。   沙漠的深夜里,西约姆的演讲在阿尔文脑中反复回荡——   “在这样一个万物凋敝的时代,继续分裂只会走向消亡,我们不得不把全世界联合起来,将拯救我们的星球作为头等大事。”   “在正常人类都已经食不果腹的今天,我们早已无暇顾及本不属于这个生态圈的变异人种,当我们对它们心生怜悯,它们又是否想过将他们的钱拿出来救救在贫困中苦苦挣扎的我们?或者说,我们的贫困又是为谁所致呢?”   “是我们提取‘甘果醛’,率先开辟出了s星的第一个沙漠无辐区,是我们研发了‘a1锁水剂’,让荒漠育植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一切都在证明s盟便是真正能领导这颗星球走向欣欣向荣的组织,而你们便是s盟的战士!”   “是要在这炼狱中苦苦挣扎,还是拿起你们的武器放手一搏?是要终生蜷缩在这巨蛋中瑟瑟发抖,还是把希望留给无数的后人?”   “为星球复苏而拼搏的你们,将永远是这场伟大斗争的参与者。若新世界因你们到来,那你们便是新世界的一份子,这是时代赋予你们的荣光!”   “我阿克曼·西约姆在此宣告,鐖辐射的威胁必然在十年内结束,开满鲜花、人人正常的新世界必然到来!”   “好!”在阿尔文的幻听中,约克和其他战友们的叫好声同时响起,就好像他们已经在这演讲中看到了那美丽的未来。 第27章 对话,数据,开始了   “确实是很美好的宏愿蓝图,但是真的会实现吗?”第二天傍晚,在阿尔文填写看守笔记的那十分钟内,安琪针对他说起的西约姆语录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当时安琪把椅子搬到了透明墙附近,面对阿尔文坐着,看起来很是从容。   反而带给人一些压迫感。   阿尔文只是低头书写,没有看她:“可能会,可能不会。但如果没人相信着,那么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安琪饶有兴致地盘起腿来:“那如果你们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呢?”   阿尔文的脑袋似乎又向一旁偏了一点点:“首先我相信那是正确的。经济复苏、无辐区开辟、锁水剂研发——在首脑的指导下s盟已经做到了太多‘不可能’的事,我们愿意追随他。当然,如果我们失败也不要紧,那不过是s星复苏道路上的一次尝试,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为了全人类。在这样的目标下,我们不可能做出任何有辱于这身军装、有辱于自身人格的事情,我们会持续探索,哪怕步履蹒跚。”   安琪把肘部抵在膝盖上,大手撑住自己小小的脸庞:“你是真的很不自觉,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已经足够有辱人格了吗?你帮助一群疯狂科学家把一个女孩子囚|禁在这里,让她配合各种人体实验,你真的觉得这是人做的事吗?”   阿尔文逐渐不知道自己正在写些什么:“这是一种配合。为了多数放弃少数,为了正常放弃非正常,人类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你必须配合。”   安琪看起来相当有耐心:“怎么讲?”   阿尔文说:“你或许会觉得不甘心、不公平,但实际上最好的结果就是这样——或许并不是每个变异人都有罪,但你不得不承认剥削压迫工人的变异人老板占大多数。你们这个群体占有了太多资源和财产,而且你们绝不可能主动地将其贡献出来,那么将你们统一起来集中管理,用硬性手段将你们的财产再分配就是有意义的。同样的,你既然是……这样的特殊体质,那么对你进行研究就可以让我们的科技大大进步,或许可以解决许多前沿问题,甚至有可能控制变异趋势,让更多夫妻可以生下健康的孩子。”   安琪问他:“那如果拥有特殊体质的是你,你愿意配合各种实验吗?”   “我当然愿意。”阿尔文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我甚至很希望那个人是我,那样我将完全自愿地付出我的血肉,只要是为了新世界的到来,哪怕献上我的生命。”   安琪渐渐知道,他们军队内部将s星复苏的美好愿景,称作新世界。   倒是个很有煽动性的词,是她本人听了都会有些惆怅的地步。   安琪耸耸肩:“你看,你还是站在‘人’的立场上在进行设想。但是在你们的视角里我其实已经不是‘人’了。在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对待我的态度中,你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尊敬吗?你觉得他们会感谢我为科研事业做出的贡献吗?他们对我有哪怕一丁点的怜悯心吗?在日后的解剖中,他们会想方设法降低我不必要的痛苦吗?”   安琪自问自答:“没有。他们只会担心我不配合,只会担心我逃跑。在你们眼中我是‘人类’的一份子吗?不是的,我现在并不是这个集体中的‘人’,正相反,我是你们的敌人,是你们要消灭的对象,是你们仇之入骨,恨之入髓。如果是你处在这样的境遇下,你还是愿意为他们献身吗?”   阿尔文看起来很认真地在记录着什么,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但是没有答话。   安琪看着他:“如果我并不是‘人类’,那我为什么要为人类的存亡负起责任呢?那我应当巴不得世界上全是变异人,全是我的同类,你凭什么认为我该在这场生存游戏中配合出局呢?”   安琪的话音刚落,难挨的十分钟总算过去,阿尔文听到耳麦中奥汀的指令:“可以了,年轻的士兵先生。我看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于是阿尔文合起笔记,放回到指定位置,起身便要走。   安琪最后对他说道:“但我却并不希望那样的世界很快到来。我否定你们几乎所有的理论,唯有你们口中那个郁郁葱葱的‘新世界’,也同样是我所渴望的,因为我依然是个人。”   那之后阿尔文再次被叫去了监控室,可见与安琪聊完之后再到奥汀那里汇报工作,将成为他的常态。   不过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监控室中并不只有奥汀一个人,还有另外几个穿着实验服、戴着口罩的人。   当然,这里是实验室,进进出出的研究人员多很正常。   所以阿尔文进来后之所以会有片刻怔住,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太对。   阿尔文本身不是个对他人的表情神态很敏感的人,但是十二年军校生涯中他做过不少这方面的特训,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拔枪,只不过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   奥汀的声音依旧温和,缓解了他的些许紧张:“放松点,文森特准尉。我知道这阵仗有些大,但我们总不可能伤害联盟的士兵。只是因为你与了我们重要的实验过程,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你的各项身体数据进行监测,这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各项身体数据?”阿尔文笔直地站在原处,不自觉地重复。   “是的,”奥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比如激素分泌情况、脑电波波动状况、心跳频率这些。”   阿尔文神色严肃:“可这些难道不属于我的隐私吗?”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为s盟付出一切了吗?”奥汀反问。   阿尔文怔了怔,没有应声。   见他不反驳,奥汀便伸手揭开了实验台上的防尘罩,阿尔文看到实验台的四角挂着各种冰冷的拘束用具,他才意识到他曾亲眼看着安琪被锁在这样的实验台上,被盗走各项私密的身体数据。   奥汀一边戴起橡胶手套一边解释:“安琪在试图控制你的思维,所以你的心理变化状况也成了重要的实验数据。解开衣服躺到实验台上来吧,我认为联盟的士兵都是英勇无畏的。”   阿尔文看着那张实验台,他依然觉得这事情很荒唐,同时他终于找到了一点正当理由:“士兵的身体数据同样也是军方机密,我愿意配合,但是是在我直系长官的命令下。”   “哦,当然,这是我疏忽了。”奥汀说着从实验服口袋摸出一张纸,递给阿尔文,“你看看吧,文森特准尉。这是纽曼中尉的签批文件,现在你可以躺上来了吗?恕我直言,安琪那天也没有像你这么扭捏。”   一旁的一个研究员似乎是被这话逗到,忍不住嗤笑出声,又在旁人的提醒下抿住嘴辛苦憋笑。   而阿尔文不得不在这样的氛围下,将手探向了自己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虽然有些勉强,但阿尔文确实如他所承诺的那样,选择了服从与配合。   那些科研人员并没有把他拷起来,只是在他□□的上身贴满电线和磁片,然后很快便拔除,告诉他他可以走了。   整个过程中没有痛苦,可以说和平时的体检区别并不大,但当阿尔文从实验台上坐起来给自己扣纽扣时,他还是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尴尬。   尤其是当有个年轻的女研究员看着显示屏上的数据,笑嘻嘻和同事讨论说“心跳好快啊”的时候。   老实说,如果他能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他可能也不会这么抵触这样的数据索取,但是就在片刻之前,当他看见安琪盘腿坐在椅子上、膝盖以上的一截大腿露出时,他的视线确实在刻意躲避。   如果说今天的心思都还藏在他自己的肚子里,那么明天这一切都将公之于众,在明知自己的思维在被人窥视时,各种感官只会更加敏感,更加无限放大。   单是这么想着,阿尔文就已经不能维持平静了。   回到寝室,战友们依然嘻嘻哈哈地起哄他:“老寡妇到底跟你说什么了?都连着两天了,你再说你们什么都没做可没人会信。”   阿尔文重重把门带上,绝对的身高优势带出一种可怕的威压:“我说了,什么也没干。”   寝室内霎时噤声,就连他进来之前的话题一时间也有些进展不下去。   这里的士兵经过精心挑选,大多毕业服役一到两年,正是身体素质最好的时候,甚至还有比阿尔文服役期更长的前辈。可饶是如此,一般也没人敢去挑战传说中各项体能满分的人的权威。   何况还是个能生擒变异怪物的人,谁也不会想去试探他的武力上限。   一片寂静中,阿尔文蹲下去,从床下纸箱里摸出一件防护服,三下五除二地套在军装外面,顺手捎带上了门禁卡。   此时也就他上铺那个好事儿的小伙子还有胆子和他搭话:“你干嘛去?”   阿尔文应道:“出去走走。”   无辐区实验室的看守士兵在不当班时到实验室外走走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这巴掌大的地方,连着几天闷在里头也不容易。   于是阿尔文穿过走廊,刷了几次卡,越过几道门禁,终于走出实验室,来到夜空下。   所以说自由确实是有气味的——就是冷空气的味道。   这里距离锁水剂试验田也很远,目力所及只有黑暗和荒漠,因为太冷,阿尔文打开了防护服里的供暖设备。   沙地柔软,他不能走得太远——虽然实验室周围已被证实是安全的,但如果走到了不熟悉的地方,难保还能不能找得回来、会不会陷入流沙。   真是狭小的活动范围啊——阿尔文想着。   这世界真是太久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了。   与此同时,有什么很庞大的东西从他背后的高空呼啸而过,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面前的视线范围内,空留下警报声一样的长久余响。   由于速度过快,常人必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作为正规军的阿尔文却明白,那是大量的军用飞行器,自北向南,有计划、有组织、有秩序地飞去。   他久久地立在一片黑暗的荒漠中,仰头看去。   他知道这样大范围的出兵意味着什么。   战争开始了。 第28章 有染,哪里,下定义   其实所谓“为了掌握阿尔文的心理状况而对他时时监控”这种做法究竟有没有意义,倒是很难说。   就像约克曾经总结的,阿尔文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是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如果实在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只要盯着他的脸看就好了。   无辐区实验室的隔音效果很好,昨夜飞行器群飞过的声音虽然响亮,但是安琪其实并没有听到。   只是阿尔文站岗时这显然一夜没睡的样子,引发了安琪的警觉——何况算算日子,距离新的一年也没几天,她曾预测2523年内不会发生大的战事,但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大预言家,有点偏差不奇怪。   倒是在圣诞节前夕发动战争的做法有些出人意料,在安琪的印象里,西半球人还挺在乎这个节日的。   那么如果安琪猜得没错,现在出兵就意味着两件事——   第一,在她被关在实验室的这三个月内,西约姆的民意支持率又有上升,很可能是因为他发起的对新人类的歧视政策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第二,s盟首战的攻打目标绝不是东半球的国际组织,而是同样有着浓厚圣诞文化、在这个节骨眼上无心恋战的西半球组织。   好不容易等到了换班时间,阿尔文一如既往地留下来负责填写笔记,安琪敏感地注意到他的战友们在离开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就差要吹个口哨。   这些看守士兵在刚上岗那阵子都是一本正经的,完全把自己当成放哨机器一样,但是他们的生活实在过于无聊——连续三个月在一个坚固且狭小的实验研究所内,看守一个老老实实、没有任何暴力举动的小怪物。   他们的工作内容简单且悠闲,于是就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开始热衷于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寻找一切八卦资讯,很显然他们已经找到了。   那么阿尔文会有什么八卦,值得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最合理的似乎是阿尔文和某位年轻貌美的研究员小姐互生好感,可阿尔文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招了桃花的样子。   那么安琪能想到的可能性包括——   第一,士兵们认为阿尔文和她这个“雌性怪物”暗生情愫;   第二,阿尔文在被某位研究员小姐追求,但他本人并不乐意。   其中第一条过于逆天,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想象力,所以可能性很小。   而且在这一整天的站岗过程中,所有士兵的神色都很正常,只在交班时表情揶揄,那么安琪怀疑阿尔文这两天总在交班后和某位“研究员小姐”见面。   也就是和安琪聊天结束后。   可阿尔文在和她聊完之后立刻就会有空吗?   安琪明知阿尔文和她的每一次聊天都有人授意,甚至他耳朵里的耳麦可能会随时引导他说出“有价值”的话,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活得就像个实验器材。   那么阿尔文每次和安琪谈话结束后,应该都需要去和某个研究员接头才对——至少在过去这两天里必然会去。   而沉默了三个月的实验对象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像这样的大事,甚至很可能是由那位面相刻薄的最高负责人女士来关注。   也就是说,阿尔文的战友们很可能是怀疑他和那位女士有染。   安琪大概地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然后看向正在奋笔疾书的士兵先生:“阿尔文,你知道s盟要攻打的第一个辖区是哪里吗?”   阿尔文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对于他们军校生来说,演讲、课程是听了不少,可是那些年里从来也没有人明确告诉他们未来必有一战。   当然,他们对战争也有一定的猜测,但是所谓“开战预言”也不过是他们私底下开玩笑时的谈资,如果被教官抓到“胡言乱语”,可是要受处分的。   阿尔文向来谨言慎行,从来也没有因为类似事件被教官或长官逮住过,就连昨晚看到的场景也没有在战友中大肆宣扬。   老实说他到现在还是恍惚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昨夜确实没睡着,另一方面是那场似乎“仅存在于玩笑中”的战争竟真的开始了,这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冲在第一梯队的最前列,为全人类的梦想燃尽自己的所有价值,但是当这一天来临,他竟被关在这样的实验室里,做一个毫无用武之地的看守。   这十分浪费他强健的体格,也让他对现在正发生着的事儿没什么实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琪嘴里能冒出这样的一句话就令他十分震惊——要知道安琪可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已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了。   见他不答话,安琪便在属于自己的精致囚笼里兀自踱步:“这不难推测,你知道《海顿公约》吗?”   阿尔文抬眼看她:“2521年在海顿巨蛋召开的全球峰会中立下的条约。在s盟的提议下,鐖武器在其中一项条款中被列为违禁武器。”   正经文化课没上过几节,对这些事情倒是很了解。   安琪腹诽完,嘴上便道:“那年我高二,看到新闻我就知道太平的日子过不了太久——你们的骨子里是野蛮且好战的,这样的建议由你们提出,实际就是在为控制下一次战争的规模做准备。”   一如安琪所料,阿尔文原本疲惫的脸色立刻便冷了下来:“你说的那些刚好是我们中的一些人对你们东半球人的刻板印象。”   “是的,那是因为你们一度发展得更快,但是从思维上来讲,你们的根基就充斥着野蛮。”安琪摊手,“18世纪有个哲学家叫黑格尔,他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理论,率先引发了主体和客体的对立,你们那‘精致的利己主义’便肇始于此。”   安琪继续输出:“你昨天提到,s盟研发了几项有望拯救这颗星球的前沿科技,恕我直言,这和它适合成为s星的统治者没有任何关系。那仅仅是因为在大轰击之前奇斯卡吃了地理位置的红利,成了全球的政治经济中心——那时候全球交通那么发达,世界各地优秀人才因此齐聚奇斯卡,所以可不要以为那几项前沿科技产品全是奇斯卡本地人开发的,来自各个辖区的研究员们功不可没——当然,那时这颗星球上可没有严格的辖区之分。”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西约姆的演讲洗脑吗?因为他的演讲中确实有对的成分。”安琪说,“就像‘新世界’的提出,就像对‘节约资源’、‘世界联合’的倡导,就像为了全人类甘愿付出一切的精神——这些其实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西约姆给很多概念重新下了定义。”   “我知道很多西半球人曾认为东半球人落后,而落后便意味着野蛮,那么让我们来看看错误思想引导下的发达——确实是你们率先提出‘保护环境’,但是也是在你们的高层授意下,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层出不穷;你们确实打起了节约资源的旗号,但指向的却是对一个种族的迫害和拘禁;你们提出了在这样的时候全世界应该联合,共同度过末世难关,但同时你们口口声声的s盟优先、普通人类优先,我看不见任何团结合作的诚意。这就是你们的精致利己,以此散发出的任何观点必然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自利,无药可救。”   在这一顿长篇大论之下,阿尔文的语气里显然带上了脾气:“我早说过,在我眼里,我的生命甚至不是最重要的。”   “说得好听,那其实是因为你早就不想活了。”安琪一不小心笑出声来,“清醒者渴望世界和平,平凡者渴望建立功勋,蒙昧者则渴望用死亡来解脱和感动自己。”   阿尔文被她噎到,再次选择把头转向一边。   见阿尔文一脸不开心,一副要拒绝和她沟通的样子,安琪只好把话题拉回到最初,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你知道s盟这一战打算打哪里吗?”   阿尔文沉默了三秒,然后开口道:“哪里?”   “地内联邦。”安琪斩钉截铁,“如果我是s盟军方高层,那么第一战就是地联。一方面是因为地联和s盟辖区直接接壤,另一方面是西半球各组织中地联最弱小——地联在大轰击之后接纳了太多南半球难民,它算是全球社会结构最复杂的一个辖区。”   阿尔文接着低头写字:“这跟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琪走到玻璃墙边去:“和我的关系是,我的朋友们很可能逃去了地联辖区,这场战役会给他们带来新的灾难——当然,那也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而和你的关系是,你豁出性命抓住我从而得到转为正规军的资格,应该就是为了参加作战,那么对战事走向有所了解总归是好事——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万能体需要你看守了,那你就可以离开这个沙漠实验室,去往战场了?”   耳麦里传来奥汀的低笑,阿尔文皱起眉头。   似乎直到此刻,阿尔文才意识到按照身份证明上的年龄,这个“怪物”其实还比他小一岁:“你未免太天真了,你是觉得我会帮助你逃跑吗?”   “不是,”安琪背过身去正对着监视器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浅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如果有一天我逃跑成功,那可算是帮了你大忙啊。” 第29章 可爱,战友,新样品   片刻之后,阿尔文再次出现在监控室。   奥汀正着迷地看着刚才安琪望向摄像头时的截图,屏幕上的安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像怜悯又像嘲弄,像挑衅又像威胁。   阿尔文并不知道她当时是这个表情,现在看着不由觉得心里发毛。   但奥汀不会,她只觉得迷人:“知道吗?我甚至觉得当她看着自己的胸腔腹腔被完整地切开,她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阿尔文一言不发。   奥汀转回头来看他:“你觉得很残忍?”   但奥汀不是阿尔文的上司,阿尔文可以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奥汀笑笑:“没必要这么拘束,毕竟你在我面前已经没有秘密了。”   阿尔文警觉地看向一旁的各种仪器,但当他意识到这样的警惕是徒劳的,便又摆正了身姿,直挺挺地由人观望。   奥汀不由得笑出声来:“呵呵,你在看哪里?那是安琪的数据,你的身体数据可没有那么平稳。”   她说着看向另一块屏幕:“年轻男人的心总是这么澎湃吗?你的各项激素水平都很高,而且很容易害羞。或许你听惯了别人用‘英俊’来形容你,但在我眼里,你大概更接近于‘可爱’。”   阿尔文忍不住开口:“这和您的研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行离开了。”   他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还特意多了一句嘴:“这两天实验室里有些风言风语,对您的名誉也有影响,既然您已经能通过仪器对我的状况有足够的了解,那么或许我可以不用再频繁出入监控室。”   “是的,当然。”奥汀灵活地转了下手上的笔,看起来胸有成竹,“逻辑上来说你确实不用经常过来,我也不好总去向纽曼中尉索要调令。但你要明白,没有我首肯的话,你是不可能被调离这间实验室的。”   阿尔文看向她:“您是在威胁我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其实还是安琪提供给我的思路呢,不得不说她确实很了解你。”奥汀摊手,“我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想上战场,当安琪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你的身体简直兴奋极了。有这种意愿的话你其实大可以跟我明说,我有权立刻申请将你调离这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阿尔文分明地看到属于他的那块屏幕上,各项指数疯狂地升高着。   奥汀有些惊讶,她好笑地看向阿尔文:“至于这么生气吗?我可没有要你立刻决定……”   话音未落,阿尔文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这事情让阿尔文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能说什么呢?说那个站在生物学界顶峰的奥汀夫人骚扰他、侮辱他?   这不仅不能收获旁人的同情,甚至还会成为一个硕大的笑柄。   更何况,他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受了威胁。   当然,阿尔文并不打算答应奥汀任何非正当的要求,所以他的余生有可能真的要在这样一个研究所内度过,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恐惧。   而更令人恐慌的是,在某一瞬间他竟真的惦记起了安琪那句话——只要这间实验室里没有万能体需要看守,那么他就可以离开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因为与此同时,他看见一个蒙着黑布的方块状物体从走廊另一头被推过来。   阿尔文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安琪当初也是被打了麻醉剂,关在这样大小的生化笼里运进来的。   当推车与阿尔文擦肩而过,他听见了笼子里牙齿打颤的声音——新来的万能体似乎不像安琪那么镇定,他非常害怕。   看来心思冷静并不是万能体的统一特征,只是安琪本人的特性。   或许是因为刚刚受到过不公正待遇吧,阿尔文开始对这里的很多事情产生怀疑——他一直以来看到的安琪除了外貌、体格以外,从性格到智力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那么目前为止的一系列测试究竟有没有意义,他这三个月来的工作又是为了什么?   阿尔文的脑子开始不够用,这不是他能想清楚的事情,他只知道即便安琪成功出逃,事情也不会结束,因为其他万能体会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来。   阿尔文叹了口气。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开心,那大概就是他的五天工作日终于结束了,为期两日的假期终于到来。   当晚,阿尔文穿起防护服,揣上门禁卡,驾驶飞行器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沙漠。   2523年12月7日晚,s盟向地联开战的消息登上头版头条,人尽皆知。   按网络上的消息,早在6日夜间,s盟的军团便向地联展开奇袭,猛烈的炮击对地联的一个边境巨蛋造成了破坏,辐射物质向内泄露,城市沦陷、土地受损,无数民众穿起防护服,再次开始迁徙。   而地联军方立刻应战,拉起防线,将敌军限制在沙漠区,由此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空战。   因担忧成为s盟的下一目标,西半球各组织纷纷做出选择,是要加盟s盟的战线,还是与弱小的地联一起反抗侵略。   而东半球组织依旧坚持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拒绝加入战局的同时逐步加固着辖区的防守工作。   阿尔文回到奇斯卡军区内和约克共同的住所时已是深夜。   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大致消化了一下这些新闻,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睡眠一向很浅,约克半夜回来开门的声音足够让他清醒过来。   看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   阿尔文顿时恼火又头痛——约克这周不当夜班,这个时间回来,大概率就是和缉查队那些人喝酒去了。   阿尔文不明白他这个朋友怎么可以不求上进到这个地步,如果约克一辈子都在缉查队,那他这么多年军校就白上了,所有的苦就白吃了,所谓的在军队系统内升职加薪一切都免谈。   在这方面,约克原本可是个比阿尔文更有上进心的人。   阿尔文顿时困意全消,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出去。   他原本已经决定了,实在骂不醒的话就揍一顿,说什么也得把约克从这毫无前途的缉查队拖出去。但是当阿尔文气势汹汹地出了卧室,他一丝酒味也没闻到。   阿尔文一时有些愣神:“你干嘛去了?”   约克刚脱下军靴,看着他也有点愣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尔文看起来烦躁得很:“我先问的!”   “你问什么了?哦,对,我干嘛去了对吧?”约克看起来很困,但还是习惯性地蹲下去把靴子码好,“我写详情汇报去了。”   阿尔文没有立刻理解这个意思:“什么详情汇报?”   约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就是枪杀变异人之后的详情汇报。”   阿尔文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你说你干嘛了?”   “大半夜的,你小点声好吗,文森特先生。”约克被他叫得头痛,“对,就是字面意思。这周已经开始抓捕s盟户籍的变异人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受到了一些抵抗,所以暴力手段是必须的。我今天杀了一个变异人,虽然要写详情汇报,但是还是受到了长官的表扬——要知道如果没有我那一枪,事情会更复杂,你是没看见今天那个混乱的场面……”   “你等会儿,”阿尔文脱口而出,“你杀人了?”   约克手上一顿,把靴子摆好,然后缓缓站起来看向阿尔文:“你在说什么蠢话?”   阿尔文才反应过来,约克的意思是他犯了一个政治错误,变异人不算人。   但他也无心改口,只想赶紧问个明白:“我没有在跟你说这个,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你换种思考方式……”   “我没有别的思考方式。”约克打断他,“我打死那条变异犬的时候你怎么没问我这种问题?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任务落到你头上,你会开枪吗?”   阿尔文逐渐意识到,他和约克从小到大一路走来,似乎早已在过去的某一天走到了分岔路口:“约克,你是认真觉得变异人和牲畜无异吗?”   “那不然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约克这样子就好像随时可以和他打起来,“我都快忘了,那天如果没有你拦着,我早就把米勒家的公子杀了,他之所以能活着逃离s盟,你要负很大责任!”   “可你杀了他有什么用?他活着离开了又怎么样?约克,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奇怪的是你!阿尔文,在缉查队里说你不正常的可大有人在!”   “所以你能不能争口气早点离开缉查队这鬼地方?”   “然后呢?和你一样去沙漠里做个不见天日的看守?”   阿尔文拳头硬了:“你给我再说一次?”   约克梗着脖子,他虽然打不过阿尔文,但却丝毫没有露怯:“别太傲慢了,阿尔文,缉查队的人看你不顺眼可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思想审核不过关,还因为你打从第一天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们,实际上你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的工作呢?你所做的事情就比别人有意义吗?这三个月来我想了很多,我现在甚至觉得能不能上战场、能不能在军队系统内不断升职,都并不是那么要紧的事了。如果作为缉查队的一员、杀光所有变异人是我的使命,那么我愿意承担这份光荣。”   “你真是疯了。”阿尔文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约克在他背后喊道:“你才是疯了,阿尔文,你是个士兵!就算你以后有机会上战场,你也一样要杀人的!你可不要忘了你父亲死在战场上时也不过23岁而已!”   在这样的叫喊声中,阿尔文“砰”得把卧室门关了起来。 第30章 朋友,解剖,女孩子   和最好的朋友大吵一架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吵完之后,阿尔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觉得刚刚没发挥好。   “然后呢?和你一样去沙漠里做个不见天日的看守?”   “看守万能体的都是万里挑一的正规军,你以为以你的体能水平会被选进去?”   他应该这么回。   可惜当时没想起来。   但是仔细想想,阿尔文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现在的约克让他觉得陌生,这次吵架的内容也和以往很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约克知道他不信西约姆。   是的,阿尔文根本不信演讲里的那些话,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思想审核才迟迟不能过关。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和军校里的所有人一样,认为西约姆的办法是拯救这颗星球的正途。   他们生活在荒漠之上、巨蛋之中,变异与死亡的恐慌笼罩着每一个人,是西约姆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为了完成西约姆所叙述的那个宏愿蓝图,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这条道路上的每一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迫害是为了提纯,战争是为了联合,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这颗星球上不存在针对变异人的歧视,那么永远会有蠢货被动或主动地和变异人生下子女;如果不对变异人的婚姻状况进行管控,那么两个变异人生下的孩子也会更加可怕。   如果不尽快将世界联合起来,那么各组织之间永远存在意识形态对立;如果不能形成以s盟为主导的世界体系,那么已经有所成效的复苏计划就无法在第一时间发挥全球性的作用。   阿尔文一度以为约克也是这么想的,怎么会有人真的认为变异人与猪狗无异呢?   但是这样的分歧似乎也无伤大雅,因为两种思路殊途同归,指向的依然是同一种行为,是服从,是忠诚。   阿尔文也是靠着这样的想法尽量放宽心来,在黎明将至时逐渐睡去,他以为一觉醒来,一切还是会恢复原样。   直到6点,他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一如既往地叫醒他。   差不多同一时间,约克也醒了。   他今天当班,所以很快就完成了穿衣洗漱,阿尔文从卧室出来时他已经是整装待发的模样,那身象征着散兵的灰色军装在阿尔文眼中廉价且丑陋,十分不该出现在他的朋友身上——这会让他的朋友看起来非常业余。   通常来说,他们吵架后都是约克负责先开口缓解尴尬,但这次阿尔文确实想先说点什么。   不过约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约克也没了往日那笑眯眯的样子,只是边套上军靴边道:“今天抓捕行动还是会继续。昨天打死一个之后,今天应该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了,但你要是害怕,可以别出门。”   这话听着温和,但对士兵来说可不是关心,而是讽刺。   “约克!”阿尔文厉声叫他。   但是下一秒,约克就已经关门离开了。   与此同时,安琪也度过了颇不平静的一夜。   就在几小时前,她在睡梦中被巨大的撞击声吵醒。之后她很快坐了起来,意识到是隔壁有什么东西在连续不断地撞墙。   那声音没有任何节奏感,听起来十分杂乱。   她向透明墙外看了一眼,一排士兵不动如松,为了在黑暗中看清楚安琪的动向,他们每一个都戴了红外眼罩。   即便发生了变异,安琪还是没有夜视的本事,在关了灯且没有自然光源的实验室内,她唯一能看清的是红外眼罩下被照亮的那一双双眼睛。   安琪一个个地看过去,然后才记起阿尔文今天不仅不当夜班,而且还是本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奇斯卡巨蛋了。   她也想过要不要随便揪个人出来套套话,但那位最高负责人女士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担心贸然从不熟悉的人那里获取的信息会是旁人刻意设下的圈套。   如果是面对阿尔文的话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他那张藏不了事的脸根本无法胜任这么高难度的工作。   正当安琪陷入纠结时,隔壁开始趋于安定,同时走廊的光照进这间实验室来。   是那位最高负责人女士刷卡进来了。   她轻快地招呼道:“你好安琪,我就知道你应该已经被吵醒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安琪看向她,难得地给出了回应:“不如你来过几天这样的日子试试?”   安琪说:“虽然来这儿的第一天你好像说过,但我已经忘了你的名字了。”   “叫我奥汀吧。”奥汀再次自我介绍道,“其实知道我的人可不少呢,但按我们查到的资料来看,你之前应该是选修了文科,那么你没听说过我倒也不奇怪了。不过从现在起你可要记住啊,这可是要解剖你的人的名字。”   安琪问:“今天吗?”   奥汀点点头:“是的。期待吗?”   安琪看向刚才发出巨响的方向:“因为出现了新的万能体?”   奥汀笑笑:“你真敏锐。但是没有必然联系,实际上只是因为你的第一阶段实验结束了,而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比如究竟是什么样的物质使你能够在辐射光线下生存并发生瞬间变异,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实验,既节约时间,又节省实验样品——你知道为了找到新的万能体,我们做废了多少次实验吗?”   虽然明知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听到这种话明目张胆地从人的嘴里说出来,安琪的脸还是不由得阴了下去:“我一直持有一个观点,应当被人道毁灭的并不是身体有问题的人,而是思想有问题的人。如果你连和自己身体特征一模一样的变异人们都可以当作实验对象看待,那么实际上普通人类对你来说也是可以解剖的。”   奥汀承认道:“只要是为了科技进步,倒也无伤大雅。”   安琪连连摇头:“知道吗,皮克西西装好人都装得比你像。”   “哈哈哈,”奥汀似乎是被这话逗到,不由得笑起来,“你说起话来倒是像个真正的孩子,不知道下一次你愿意对我开口会是什么时候呢?”   “是你对我来说有用的时候,”安琪说,“跟我讲讲隔壁这位邻居的事儿吧。”   “可以,”奥汀挑了下眉,“待会解剖的时候?”   安琪阴恻恻地冲她笑:“好啊。”   安琪的自信来源于不管奥汀怎么折腾她,都一定会留她性命。   甚至如果在解剖过程中发生意外,奥汀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但是按奥汀的说法,就意味着她没打算给安琪打麻醉。   安琪不想去揣测这里头有什么科研必要性,还是单纯是奥汀夫人的恶趣味,毕竟正常人没必要去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   但反正,第一次解剖就这么开始了。   实验台上的束具与透明墙、辐射舱舱壁都是一个材质,基本上算是把安琪锁了个结实。   围着她的除了奥汀夫人,还有其他几个研究员,但是这种事情,必然是奥汀主刀。   安琪问:“你是特意挑那个阿尔文不在的时候吗?”   奥汀一边给各种用具消毒,一边回应她:“我觉得你对西半球人的姓名结构认识不够深刻,如果你想使用疏远点的叫法,可以叫他文森特,而不是‘那个阿尔文’。当然,不排除你是故意叫得这么亲热。”   奥汀说:“可能正因为你是个万能体,他才会允许你这么叫他吧——毕竟如果要求一个实验品改变称呼,那就太可笑了——要知道他可从不允许我这么叫。如果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他,让他对你心软,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有用的,他每次听见这个叫法情绪都会有变化。”   安琪反应一向敏锐:“你们对他的身体也进行了监测?”   奥汀手上一顿,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安琪冷笑,像是对奥汀智商的嘲讽:“怪不得呢,昨天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我还以为仅仅是因为战争开始了——当然,还可能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你对他的职场性骚……啊!”   小腿上的痛感让安琪叫出声来,然后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枚被镊子镊着的带血鳞片。   奥汀问她:“这和指甲被剥掉相比,哪一个更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是如果嘴巴再没个遮拦,下一个采样就是她的指甲——而这本是没必要整个剥下的东西。   安琪痛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断喘息着,巨大的疼痛让她决定识时务。   大概是看她老实下来,奥汀拿起指甲钳轻轻剪下了她的一段指甲:“真是锋利,我看到看守笔记上说,你经常躲在监控死角里磨指甲?”   安琪仍在轻喘:“那看来以后也不用去监控死角磨了。”   奥汀说:“保险起见还是全部剪掉吧,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我确实很怕你自我了断。”   安琪咬牙:“你他妈的。”   这真的很气,这是把她精心保养的武器全没收了——天知道安琪有多少次想着找机会在奥汀心口窝上打个洞,把她的心脏整个儿揪出来。   可以说,“指甲没了”这件事,比“马上要实施解剖”对她的打击都大。   听着耳畔“咔咔”的声音,安琪一度陷入颓废,几乎想拒绝再和奥汀沟通。   但是奥汀终于说起了另一个万能体的事:“你对隔壁那位新来的很感兴趣?”   “是的。”安琪强打起精神,“他还有理智吗?”   奥汀点点头:“当然,只有最优秀的万能体才能来到这里,其他的会留在希斯特生化所进行观察,或者直接销毁。”   安琪心里冒出一个恶毒的想法:“那真该把阿尔文放到那里去做看守,到时看看他还说不说得出‘配合出局’这种鬼话。”   “他确实是个奇怪的男人,有时我会觉得解剖他也是有意义的。”奥汀说着切割开了安琪身上唯一那件长t恤,“还记得你第一天来到这里,我们给你做无线连接的时候吗?当时整个实验室内只有他不敢直视你的身体,在他看来你似乎还是个女孩子,我难以理解。”   “那是因为我年轻啊,相比之下他对你应该不会有任何反应,”安琪故意冲她娇软一笑,“我也没想到你都这么老了,竟还是有这么强烈的欲|望,生物学可真是有趣呢。”   奥汀冷眼看她,狠狠将超声刀切入她的胸膛。 第31章 国王,弄臣,金银堆   与此同时,阿尔文出门采购。   他在沙漠里就那么点活动范围,如果休假时再不到处走走,人就疯了。   这时他便更深刻地意识到,沙漠里那个小怪物,已经连续三个月被关在同一个地方。   平时为了图便宜,阿尔文常逛的是开发区的超级市场,但那现在正是约克负责的地段。   由于实在不想看到约克“执行公务”的模样,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片区。   街头人来人往,上班族、学生、早起的老人行色匆匆,空中跑道上,飞行器依然高速运转着。   阿尔文从出生到现在,一点点看着这座巨蛋城市从混乱到有序,从颓势到发达,他知道这一切发展背后刻着的,是政客西约姆的名字。   当然,正式上台之后西约姆依然做得很好,飞行器跑道增多、地下交通站通车,给人们带来便利;科研受到极大重视,环保产品层出不穷,又给人们带来了希望。   这座阿尔文深爱的城市,在这样一个清晨仍保持着它原有的模样——不是很热情,也并不算冷漠;不是很完美,但平淡且安定。   不对,倒也并不完全是原样。   在众人忙碌的背景之下,有些不被注意的小事正悄悄发生着。   如果阿尔文没有刻意观察,他应该也不会看见,有两架军用飞行器正停在路旁,几个衣着昂贵的人——像是一家人,正被驱赶着进入其中一架飞行器的后舱。   他们的行李颇多,但是并没有被允许带上同一架飞行器,而是贴上电话、姓名等个人信息放在路边,缉查队的士兵们摆弄着枪支反复承诺他们会统一运送行李,稍安勿躁。   于是那家人略带担忧地进入后舱,飞行器很快发动起来去往下一站。   而刚才信誓旦旦做过承诺的缉查队士兵们,此时手法熟练地破坏掉行李箱的密码锁,从中翻找值钱的东西。   阿尔文看见其中一人欢天喜地地把一双九成新的皮靴穿到自己脚上,又有一人拎起一件内衣,嬉皮笑脸地品评着。   没一会儿,他们已将几个行李箱中的金钱、珠宝、电子产品搜罗一空,抛到另一架军用飞行器的后舱内,而剩下的衣物、棉被、食物便原样丢弃在路边,供流浪汉随意捡拾享用。   阿尔文路过时恰瞥见飞行器关舱前的内部景象。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机会看到的——金银珠宝在飞行器后舱堆成了一座小山,即便舱内光线昏暗,仍让人觉得金光闪闪。   然后舱体便关上了,那几个缉查队士兵嬉笑着与阿尔文擦肩而过,走到前舱附近去,登上了飞行器。   阿尔文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酒气,缉查队内部风气一向如此。   那时的阿尔文感受到一瞬间的倒错,世界变得很不真实,它像是某种罪恶主题的暴力童话。   国王高高在上,弄臣行迹卑劣,他看到乞丐们的狂欢,看到美酒与宝藏。偏执与恶毒如疾病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平民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便病入膏肓。   直到那架满载财宝的军用飞行器也起飞升空,这个清晨又重新归于日常和沉寂。   阿尔文没有停顿太久,便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从那些变异人身上能搜罗出如此之多的钱财,或许他们是邪恶的;联盟得到了经费,流浪汉得到了棉衣与食物,或许那些疯狂的做法,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而此时的安琪,正在巨大的痛苦中反弓起身子。   超声刀的好处就在于,下刀精准,流血量少。   而安琪所经受的最大的折磨在于,她不能在疼痛中昏厥,因为奥汀正说着她很想知道的事。   “他比你年长一些,是个男孩,22岁——那应该是比你大三岁吧?他没有做过正畸手术,一直以变异状态示人,因为他的变异方向很难做手术——他多长了一双眼睛。”   奥汀说话声音不算大,为了听清她在说什么,安琪不得不咬牙把惨叫声忍住。但是这就是极限,要想再回应点什么、问点什么,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好在奥汀本来也不觉得她们能在这种状况下聊起来,或者说安琪别开口反倒更让她有说话的心情:“那是长在主眼下方的一双小小的副眼。他在孤儿院长大,既然是22年前出生,那么他的变异就来源于大轰击之前的世代承袭。这些年来他一贯是戴着口罩将副眼遮住,日子想必不好过,不过他倒是很争气地拿到了化学专业的学位证书,暂时还没有工作——恕我直言,他那副面孔的话,应该很难找到什么工作——他该像其他变异人一样,学一学金融以备创业或个体经商。”   安琪几乎将床单抓烂,强撑着开口:“然后你们就会……把变异人与资本家等同……偷换概念地喊起‘杀光所有变异人’的口号……啊——!”   不知道奥汀做了什么,安琪腹腔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   然后她听见奥汀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这都没有昏过去,真是有种。”   奥汀继续说着,比起说给谁听,更像是在梳理思路:“不同的身体体质对不同的辐射物质会有不同的反应,这很复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本来我的同事们用导致你变异的鐖辐射光对他进行照射,他几乎死去,但后来记起礷元素辐射曾让多眼小鼠红眼化,于是就拿他试了一下,然后奇迹就出现了——虽然鐖辐射伤仍未治愈,但是变化成功使他的身体更加强健,再加上求生意志非常强,他硬生生挺了过来。”   奥汀说:“这里条件比希斯特生化所好得多,也隐蔽得多,我们是想请他来这里好生休养身体再做下一步打算,可他实在太害怕了——哦对,他对新鲜肌肉的控制能力不如你,对自己的新眼睛似乎也不大适应,惊慌到屡屡碰壁,这就有了你听到的那些撞击声。估计是视物方面和以往有所不同吧,这还要等下一步的测试和观察才能确定——开心点安琪,解剖结束了,我动作是不是很快?”   安琪眼睁睁看着奥汀做了几下揣东西的动作,然后就拿起缝合线准备关腹。   她咬着牙提醒:“你是不是没把我的……内脏……摆到位?   奥汀看起来心情不错:“没关系,你的肠子它自己会整肠。”   另一边,在遥远的奇斯卡开发区内,罗兰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比起那些对s盟仍抱幻想的新人类,罗兰的处境倒是好一些。   好就好在,安琪的分析以及亲眼见到的事实已经击碎了她的所有幻想,她更加清楚自己的位置——在“统一安置所有变异人”的决定下达后,她就已经丧失了所有人权。   她知道不管旁人给她做什么保证,都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的表面客气,也知道s盟的司法、军队、警务系统都是她的敌人,给不了她任何帮助和保护。   既然她的妈妈都会被最亲近的同行同事实验谋杀,那么她便不可能相信任何普通人类,再加上罗兰在奇斯卡也没有什么新人类近亲属,所以这就到了万事靠自己的时候。   罗兰很早就做起了准备——几乎是从希斯特生化所出逃成功后就开始了。   她买了许多食物、药物和其他日常用品,尽量减少做饭、开灯和外出,最好让人忘记这里还住着一个新人类。   周一时,新法令出台,凡s盟境内所有新人类一律在统一安置之列,于是罗兰便销毁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这样的法令最初并没有引发什么大的波澜。   新人类毕竟尚属少数,普通民众则认为这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甚至还会释放更多工作岗位,更有利于他们的生活和就业。   而对于新人类来说,他们一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在奇斯卡有住所,有工作,有社会关系,平时来去也都是体面人,突然说要集中安置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可能。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安置工作还是开始了。   从那天起大街上、楼道里便时不时传来争执声,是缉查队和新人类之间在产生冲突,最后往往是以缉查队拔枪恐吓来结束。   直到昨天,在一次较大规模的押送过程中,因为有个缉查队士兵调戏了一个新人类女孩,矛盾终于爆发至顶峰。   即便是在枪支的威胁下,愤怒的新人类们依然和缉查队动起了手,赌的就是缉查队不敢开枪。   当时罗兰站在窗边,只听一声枪响之后,为首的新人类男子直挺挺倒下,鲜血汩汩地流了满地。   之后罗兰就没有再看了,窗帘放下,坐到餐桌边去。   桌面上有干面包,但她一点也吃不下,满腔满腹的血腥味让她想吐。   在巨大的灾难威胁之下,她也开始试着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于是便觉得这样的下场似乎也不冤枉。   因为在之前的三个月里,在外籍新人类被迫害时,他们这些s盟新人类也并没有站出来为他们说过一句话,现在外籍几乎全被集中到“安置区”,那么法令自然会奔他们而来。   终于也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了。   所以有时罗兰会想,“新人类基因里带着自私冷漠”的说法究竟是不是真的,她记起在常青藤的校用飞行器上,她曾对朱迪怒目而视,怨怪朱迪不愿对她施以援手。但是现在想想,当时只知道哭的似乎也是她自己,她明明也从未想过要帮一帮安琪和戴文。   时间截止到现在为止,缉查队的人也来罗兰家敲过几次门了,但都并不是专奔她这一户而来,而是挨家挨户地敲门普查。   于是罗兰坚持没有开门,假装家里没人的样子,外面的人便也不会多耗时间。   不过罗兰也清楚,各家各户的住址在公共部门都有实名登记,这样粗略地筛查之后,缉查队总有一天会奉命开始地毯式的精准搜捕。   所以她也在试图做一些准备——据她这几日观察,大件行李是不允许携带的,或许她可以尝试着带些随身物件在身上。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罗兰还觉得自己还要过段时间才会被发现,她只是未雨绸缪地做些准备。   但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她听见了门口邻居的声音:“士兵先生,就是这家之前住着一对变异人母女,虽然你们来敲门一直没人应声,平时也无人进出,但我发誓我常在深夜听见隔壁有动静,我可以保证,这里一定是有变异人在居住的。” 第32章 迷失,同类,二选一   多年后再回忆这段时光时,阿尔文觉得巨蛋像个透明的玻璃球,看似圆滑有序,但内里的各种零件早已七零八落。   一种莫名的恐惧席卷着他,他知道这是一种不该属于士兵的感受。   在这之前阿尔文其实没怎么怀疑过自己作为一个士兵在硬件方面的合格性。   虽然思想审核一直没有通过,但阿尔文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东西,被卡在这里他着急且无奈,可这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优秀士兵的骄傲。   他在体测、考试、射击等方面均表现出色,而且有着士兵应有的果断无畏,这些使得他在军校期间一直为人仰视。   但是现在他却害怕了,这种害怕来源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跟随的、信奉的那些人,也就是所谓s盟高层,或许也是一团乱麻。   他是想过,哪怕高层做出了错误决定,自己也理应服从命令,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只当是在拯救s星的道路上做了一次失败的尝试。   可事实证明在这条道路上要他付出的不仅仅是生命,甚至还有人性、良心、尊严、骄傲以及很多为人需要具备的基本的东西。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像奥汀那样的人可以得到重用,为什么既无训练基础、也无良好品德的一帮人可以执行联盟的公务任务。   这颗星球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老实说死亡他是没有多怕的,但他确实很怕变成约克那样。   他和约克现在互相觉得对方迷失了,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约克原本就很不满阿尔文不认真听演讲的事儿,思想审核总不过估计也让他看不过眼。他其实对阿尔文的思想问题早有觉察,只是这次终于爆发了而已。   阿尔文隐约觉得如果约克知道“空中大追捕”那天他是故意放那些变异人离开飞行器,那约克可能会想杀了他。   至于那天阿尔文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在他听出安琪满口谎言、胡说八道之后,他并没有立刻拆穿,而是选择了听下去,他也很想知道一个被拷在墙上的家伙只靠一张嘴能做出什么程度的反抗。   很快,戴文的偷袭解决了他的疑问,但他当时一点也不慌乱——即便是空手夺枪也是他们在军校学习的基本技能,更不要说对付这样的小偷小摸。   或许在安琪眼里,这个计划有赌的成分,赌的就是阿尔文究竟能不能在戴文得手之前摆脱所有束缚,及时制住戴文。   但是对阿尔文来说,这不是一场赌博,而是必然——类似的训练他们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其他人说不定反应会慢些,但是对他来说绝不可能失手。   当他反扭过戴文的右手把戴文按在墙上,他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因为戴文的手上没枪。   当时他想的是可能这人是个左利手,枪在左手上。   这倒也无妨,因为按他的擒拿姿势,戴文的左手也做不了太大动作。   所以他十分冷静地要求戴文把枪交出来,直到戴文的第三只手拿着枪顶在他脑袋上,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方面是因为乍一看到这样畸形的人体让他感到不适,另一方面是,他明知戴文没有拉开枪的保险——他意识到这些变异人的去留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究竟是要把他们押入安置区,还是放他们离开?   阿尔文选择了后者,这个过程堪称鬼使神差。   如果现在再让他重新选择一次,在已知针对变异人的安置是大势所趋、不可违抗的情况下,那么他未必还会选择放人——毕竟现在看来这多少有些无意义,因为他放走的人迟早还是要被抓回去。   但是在“空中大追捕”的当晚,在一切刚刚开始时,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糟,他曾幻想高层不会将这种命令贯彻到底。   阿尔文向来瞧不起缉查队,不仅是因为他们疏于训练、作风散漫,还因为他很轻视缉查队的工作——既不是空中竞技,也不靠战术谋略,所有的任务就是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变异人耀武扬威,无知且无趣。   所以说,他在军用飞行器上的反应可以算是本能——那场押送是他本意并不愿去做的事情。   而这样程度的“违抗命令”他自己是可以谅解的,因为他始终把自己放在“正规军”的位置上,正规军不愿意做缉查队的那些蠢任务是很正常的事。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约克的选择感到震惊。   约克是真心认为变异人是猪狗,他认为缉查队的工作在人类进步史上有着重要意义,他甚至可以放弃正规军的身份,加入到缉查队的工作中。   阿尔文一直知道约克憎恶那个名为米勒的变异人老板,连带着讨厌所有的变异人,这原本很正常——就像他讨厌寝室里一个来自伊特比巨蛋的爱抽烟的室友,于是连带着不喜欢所有伊特比人。   所以阿尔文没怎么当回事,约克平时嘴巴不干净兀自骂骂,他通常装作听不见。   可直接发展到杀人不眨眼,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按约克的劲头,很明显他不止打算杀这么一个变异人,开了头之后一定还会再动手。   长官并没有因此批评他,甚至他还得到了表扬,这会让他越走越远。   要是放在平时,以阿尔文谨言慎行的性格,绝对不会直接在人前说出“你换种想法,你知道我的意思”这种话来,但约克这次算是把他逼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得不在约克面前暴露自己并不相信西约姆的一些主张,并试探约克的真实想法。   老实说约克的当场反应在阿尔文的意料之中,那是约克会说的话,也是约克会做的事,但以往的约克绝不会在睡了一觉之后仍然是这副冷冰冰的语气,这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   阿尔文一向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但约克不一样。   像阿尔文这种人,他的生命连亲生母亲都并不珍惜,可他却相信在自己被挟持的时候约克会放弃任务保他性命,这早已不是普通的战友情谊能做到的。   如果说在过去的日子里,约克拯救他的成分居多,那么现在他想拉约克一把,至少让他不要继续深陷下去。   于是问题来了,在他自己的脑子都还没理清楚的情况下,他要怎么去和约克谈谈呢?   这当然不行。   这时阿尔文便惦记起了沙漠里那个表情很少的小怪物,不得不说,她的很多话是能戳到他心坎上的。   所以说,在这场短短的假期内,阿尔文想了很多。   他决定在下一次和安琪的对话中更加认真些,他认为安琪作为这场动乱中的受害者之一,是有些值得借鉴的思维体系在的。   他想着或许在这样的对话中,自己能找到让约克清醒些的办法。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两天里,安琪想得比他还多。   在那场解剖之后,安琪依然没有被全天候地拷起,这说明研究人员依然希望得到她的配合。   隔壁的撞墙声时不时还会传来,可见新邻居的情绪依然不稳定——照这么个撞法,再强壮的身体也有不行的时候。   安琪大概知道,现在研究员们的策略大概是静候隔壁体力耗尽,然后再冲进去进行新一轮麻醉控制。但是站在安琪的角度上来说,她并不希望自己的新邻居犯起蠢来,把自己搞得太过虚弱,或是得不到自由行动的空间。   于是趁着隔天奥汀给她消毒伤口的机会,安琪开始谈条件:“让我见见隔壁那位吧。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这里唯一的万能体,或许会镇定些,对你们来说也好办。”   奥汀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安琪从一开始就对隔壁的万能体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个提议不错,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安琪明知她这是故意问了句废话,她连一句“不忍心看隔壁如此惊慌”的谎都懒得扯,只是冷笑着敷衍:“你说呢?当然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啊。”   奥汀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于是下手又重了几分,疼得安琪不停抽气。   见安琪老实下来,奥汀才继续道:“确实是个很让我心动的提议,但是让两个万能体产生沟通,对我们来说风险还是有些大。如果我让你见到了你的同类,那你能做些什么来报答我呢?”   “对嘛,你知道我想逃跑,我知道你没安好心,说话就不要兜那么多圈子了。”安琪直挺挺地躺在实验台上,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以后你不必通过阿尔文了,我愿意直接和你沟通。这样的交易你满意吗?”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安琪也想一边拽住阿尔文不放,一边和新邻居进行接触,但是想和另一个万能体沟通就得和奥汀谈条件,安琪左思右想也没想到,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价值相等的筹码。   在新的万能体到来之前,思维方式比较正常的阿尔文在这里算是她唯一的突破口,但是当安琪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类”,她还是认为与同类的沟通会更加要紧有效。   在不得不二选一的情况下,安琪经历了一番思考后,决定放弃阿尔文。 第33章 狭小,回家,莫尼卡   于是就在周一下午,奥汀为两个万能体安排了第一次会面。   其实奥汀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安琪进行解剖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对引入新的万能体感到不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希望安琪的身体太过强壮。   解剖确实是个好主意,即便奥汀技术高超,应用的也都是前沿工具,但当安琪走出这间实验室时依然得扶墙。   这是三个月来安琪第一次得到踏出牢笼的机会。   隔壁实验室和安琪住的那间布局很相似,只是还没有很多家具,完全是初始状态的冷淡风,一片白茫茫。   安琪进去时手脚都戴着特制的镣铐,即便如此也惹得守卫士兵纷纷警觉,拿枪姿势显然有变化。   安琪盯了靠她最近的那位一眼,巨大的恐惧导致士兵直接把枪端平了指向她,被奥汀呵斥后才放下枪立正站好。   虽然说起来有点可笑,但安琪确实因此暗爽了一下,很是不屑地看了看士兵,然后尽量直起身子走上前去。   终于有机会站在玻璃墙外向内看去,安琪就更觉得狭小了——小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整整三个月。   好在她本身也不是个爱说话或者爱出门的人。   安琪不知道她的“同类”是什么样的性格,能不能适应接下来的囚笼生活,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她这个“同类”比她更像个正常人。   安琪看到他时,他正蜷缩在角落,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浑身一颤。   然后安琪走近玻璃墙,他则稍稍抬头,六目相对之下二人同时受到了些许冲击。   里面那位显然是被安琪的模样吓到,怪叫一声重新将头埋在了膝盖上。   但说实在的,安琪这样还算好的,他自己那副样子才是真的难办——在正常的主眼之下,也就是脸颊附近,有两只红色的小小复眼。   这真的是连安琪看到都会被吓一跳的程度,因为当他受到惊吓时,四只眼睛都会瞪大。   但是从情感和理智的角度来说,安琪明白他自己也不想这样——长成这个样子已经够倒霉的了,偏偏还碰上了这么群脑子不正常的政客和研究员。   单就变异方向来看,他其实比安琪还要惨得多。   而且刚刚惊鸿一瞥后,以安琪标准的文科审美来说,这人如果没有多长两只眼睛,那其实长得也挺好看的。   安琪对他说话不由得温和了很多:“你好呀,我叫安琪,是这里作为实验样品的另一个万能体。”   意料之中,对方没有理她。   于是安琪开始发挥:“在旁人眼里我们是同类,但其实我们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对我没什么认同感,当然我对你也没有。不过好在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逃离这个地方,这就决定了我们可以交流合作。”   安琪说:“我付出了很大代价才得到和你接触的机会,希望你不要浪费。”   对于安琪公然说出自己想逃跑的事,别说新邻居了,就连守卫士兵也挺震惊的。   倒是奥汀本人没什么反应,很显然她对这所实验室的坚固程度和守备强度都胸有成竹。   安琪则和她的新邻居解释:“这没什么,就算我们说不想逃,那也没人会信,反倒是坦诚些可以让事情变简单——看住囚犯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耗尽心力去策划一场不可能完成的逃狱,从我目前的观察来看,我们的奥汀夫人深谙此道。”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先生。”胸腹处的疼痛让安琪不得不扶住了玻璃墙,“现在你无需有任何顾虑,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话到此处,新邻居总算是抬起头来。   他说了自进入实验室以来的第一句话:“我想回家。”   那时安琪的想法是——啊,原来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第一反应是想家。   安琪倒是没有这个执念,毕竟从很多年前起安琪就明白,父母并不是能给她遮风挡雨的人。   从滞留奇斯卡开始到现在,说是险象环生并不过分,但安琪心里确实有一种莫名的自信,总觉得自己出不了什么大事,只要没放弃,问题一定会解决。   所以说后来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或许更像是那场暑期游学的另类延续,导致了她必须得迟点回家,仅此而已。   安琪对这位新邻居更有兴趣了:“我听说你是孤儿,所以你是想回孤儿院吗?”   新邻居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18岁之后我就离开那里了。我在贫民窟有自己的家。”   安琪问:“你刚毕业,哪来的钱?”   新邻居警戒地看了她和她身后的人们一眼,低声道:“我就是有。”   好吧,看来他还有些小秘密。   于是安琪换了个话题:“贫民窟的话,应该早就被征用为安置区了吧?”   新邻居点点头。   安琪打听:“所以从空中大搜捕那天起,安置区内就是原住民和被安置的新人类混居吗?”   新邻居摇头:“不是,贫民窟的正常人类早就被安排了其他住所。从大搜捕那天开始,贫民窟就完全是变异人的安置区。”   哦,这么说这位新邻居真是数一数二的倒霉,他是本身就住在安置区内的新人类。   从他的用词来看,安琪还捕捉到一些信息:“你也习惯把新人类称作变异人,所以你是s盟户籍了?”   新邻居点头承认。   安琪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的四只眼睛同时看向她:“莫尼卡·沃尔夫。”   知道名字之后就好聊多了,安琪松了口气,跟他打招呼:“你好,莫尼卡。”   莫尼卡咽了口唾沫,显然他也不是很习惯被叫得这么亲热。   安琪便很快把话题岔开:“你的姓氏很常见,是记忆中父亲的姓氏吗?还是随便取的?”   莫尼卡顿了顿,还是回道:“是捡到我的人的姓氏。”   安琪问:“你曾经流浪过?”   莫尼卡简短地回应:“十九年前那场大轰击之后我和家人走散,落了单。”   安琪算了一下,那个时候他应该才三岁。   确实不容易啊。   话到此处,不知道莫尼卡想到了什么,反正他终于头一回主动地同安琪说了话。   莫尼卡说:“我绝不能死在这里,我必须得出去。”   很好,求生意志强当然是好事。   由于第一次会面时间有限,剩下的时间里安琪没有再废话,只是交代了一些重要事项。   “会的,我们当然都会活着出去。千万不要想着‘我这副样子出去了又能怎么生活’,别想这种问题,我们先出去再说。”   “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明确一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得在这里生活,我们将是对方唯一的朋友,不要相信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   “而为了顺利出逃,保持体力十分重要,所以请不要再用身体撞击墙壁,那完全是徒劳之举。”   “你可以用配合研究员的实验来换取一些你想要的东西,甚至索要更大的活动空间——我就是这么做的,一般来说研究员们都会满足你的要求。”   “如果你没什么想要的,就可以用来换取和我见面的机会。当然我也会尽可能地争取多和你见面。”   “最后,请务必保持镇定,正常吃饭睡觉,养好身体。否则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我们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安琪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奥汀找来的演员和说客,目的就是让莫尼卡镇定下来配合实验。   莫尼卡自然也没有完全信任她,他仍然一脸戒备地盯着安琪,血红的副眼盯得安琪浑身发毛。   但安琪知道,在这样的一番劝说之下,他已经不可能再继续犯蠢了。   而这样的结果,奥汀显然也是满意的。   在十分钟会面时间结束后,奥汀把她重新带了出来。   奥汀看起来心情不错,向其他研究员吩咐道:“再给他一份食物试试吧,现在他应该不会再打翻了。”   倒是得偿所愿的安琪一脸不开心——她是承诺过只要能和莫尼卡见面,就愿意和奥汀直接沟通,但不得不说每当看到那副故作慈爱的嘴脸,就让她不是很想开口。   她冷冷地瞥了奥汀一眼。   现在她虽然戴着手铐脚镣,但还有一定的活动空间,按这个距离飞快地把奥汀干掉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奥汀敢靠她这么近,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不要这样瞪我。你杀了一个希斯特先生,就会出现一个我,如果你再杀了我,那其他研究员还会补上我的职位。对我动手不但没什么好处,甚至还会让你苦心经营的‘无伤害性’的形象功亏一篑,这可不划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奥汀说完最后一句时,安琪突然发起狠来,变异的手爪环住奥汀的脖子,一把把她按在了走廊的墙上。   奥汀衰老的身躯被她摔出“砰”得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一圈士兵已经端平枪口蓄势待发,其中一把正顶在安琪后脑上,身后传来疾跑后的喘息声,听起来格外耳熟。   如果安琪的指甲没有被剪掉,那这会儿应该已经把奥汀的脖子插穿了。   “我是不太想杀人,但我也不太能看得下去人犯蠢。”安琪看着她,“你既然知道可代替你的人多得是,就该知道即使我杀了你,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关着我的时候你说什么都行,但是在我能接触到你时还是收敛点吧。”   然后她缓缓松开手爪,看着奥汀咳嗽着瘫坐在地,转身看向拿枪顶着自己脑袋的阿尔文。   此时阿尔文还未换上军装,穿的是便服,可见是刚刚来到实验室便赶上这一幕,于是赶来救场。   这是安琪自被抓以来第一次袭击人,他显然也进入高度紧张状态,全神贯注地等着安琪的下一步动作。   说真的,看他这个样子,安琪觉得可怜又可笑。   她吹了个口哨,冲奥汀说了声:“收拾不了你了,你的姘头来咯。”   然后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下兀自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中。 第34章 情人,睡姿,随它吧   在安琪走回实验室时,有那么一瞬间阿尔文其实想过直接扣动扳机算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握枪的手臂罕见地发起抖来,呼吸声也愈发粗重,却和刚才的那阵疾跑没什么关系了。   奥汀身体无碍,但显然受到了惊吓,被研究员们扶走时还浑身颤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而阿尔文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指令和安排,自然也就把枪收起,准备回寝室换衣服。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口哨声,调调和安琪刚刚那声一模一样,含义不言而喻。   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些穿着军装的士兵们——他们正因马上要交班而心情愉悦。   不想多事的只是忍不住露出调笑的表情,胆大且好事者一声接一声地吹起口哨来,三两声一叠加,场面便十分滑稽。   阿尔文不是不想动手,只是他已经吃过缉查队的苦,拼了命才爬回来,如果再发生“队内斗殴”这样的严重违纪,他怕是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他只是阴沉着脸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在嬉笑声中转身离开了。   阿尔文也试图反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似乎不管在哪个群体当中,他都是不大招人待见的一个。   以前在军校时是因为老和约克厮混,名声不太好,后来约克逐渐变得圆滑世故,反倒是他因为思想审核的事在毕业后始终被人另眼相待。   再之后因为各种事情被调到缉查队,可能就像约克说的,他“太瞧不起别人的工作”,这样的情绪表现得过于明显,引发了缉查队上下的一致反感,缉查队的长官甚至对他说过“如果受伤的是你,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得到治疗”这种话。   他一直以为重新回到正规军就会好起来,下一次把思想审核通过了就会好起来,但事实证明所有事情都在恶性循环。   甩不掉的奥汀,离不开的实验室囚笼,叫不醒的约克,无休止的揶揄嘲弄。   如果说此前这些嘲弄还是士兵们的无聊猜测,那么从现在起事情便更加可笑——他被自己所看守的万能体当众讽刺为“奥汀的情人”。   好在万能体的存在在外界仍是不可提的机密,否则他的名头可能要传遍整个s盟军方。   是的,那天希斯特生化所出事闹的动静虽大,但大致知晓发生了什么的只有当时近距离执行抓捕任务的军方人员。   “开发区出现怪物”这样的说法,对于普通民众和没有参与任务的士兵来说,只能是一笑而过的都市怪谈。   或许是以此为源头,国际上确实有一些联盟组织开始言辞凿凿地声讨s盟在进行人体实验,指责s盟对新人类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但他们没有证据。而s盟政客们则在媒体报刊“据理力争”,声称合理安置是非常时期下的必要政策。   阿尔文对这类新闻的处理方式只能是不闻不问不关注,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谴责并非空穴来风。   虽然他不知道安琪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但他知道这不是自然现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但他知道他就是那些国际组织所不齿的事件中最直接的帮凶。   这周阿尔文是夜间执勤,而夜间人永远比白天想得多。   他戴着红外夜视仪,久久地看着眼前的精致囚笼。   对于那些花哨的床铺和摆设般的衣柜妆镜,他本以为这就是小女孩的喜好,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安琪对她索要的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而且她也不像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奥汀说过的话不断在他脑中回响——“她太坚韧了”、“她可能永远都会是那副表情”、“她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如何逃跑”。   所以她要这些东西就仅仅是为了让研究员形成思维惯性,想要她的配合就必须给她好处吗?   阿尔文看向床铺上那点小小的鼓起,他甚至能感觉到些许敬畏。   人的心态究竟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在明知尚不能逃脱的时候,殴打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嘲讽看守自己的士兵   人究竟要镇定到什么地步,才会在生命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变着花样儿算计研究员,连续三个月缄默不言只为得到和看守搭话的机会?   阿尔文其实知道安琪为什么会选中他,把他作为逃出生天的契机——无非就是知道他思想审核没有通过,知道他曾有意无意地放她一马,知道他的内心是动摇的。   但是阿尔文依然觉得安琪想得太简单,放走几个无伤大雅的变异人,和放走万里挑一的万能体,这是两码事;思想审核不过关、内心动摇,和行为上对整个s盟、对全体军方的背叛,这也是两码事。   阿尔文比谁都清楚,安琪并不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安琪苦心经营的计划,注定是要以失败告终的。   一夜寂静之后,黎明再次来临。   对于阿尔文来说,新的聒噪将重新开始,他现在十分抗拒回寝室去。   但是要说有多痛恨安琪那句话,那倒是也没有。   毕竟帮凶没资格要求受害者礼貌,看守也不能抱怨囚徒冤枉了自己。   他只是想好了在填写看守笔记时,在换班前的那十分钟内,他要说些什么。   他想说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那他早就不用在这里做一个区区看守,早就节节高升。像这种话他的战友们怕是听不进去,但他觉得安琪可以。   他想更深一步地探索安琪对世界的认知,毕竟她作为一个高学历的受害者,可以带给他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他想着从安琪的话语中,或许能找到挽回约克的方法。   然后换班时间就到了。   阿尔文不是第一次值夜班,他知道在换班的这个时间点,安琪通常都还没醒。   其他士兵迅速地退了出去,阿尔文则熟练地拿起一旁的看守笔记,然后走到透明墙附近。   今天的安琪不知为什么睡得非常老实,整夜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几乎没有动弹,完全不像平时一样在睡梦中翻身打滚。   阿尔文注意到了,但没有多想。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然后抬手想叩响墙面,把安琪叫醒。   只是在他发出声响之前,奥汀已经开门进来。   她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看起来是因为受了惊吓,一夜未眠:“你出去吧,文森特准尉。这项工作以后就不必你来负责了。”   阿尔文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半秒,然后很快笔直地站好,应了声“是”,便迅速地离开了。   圣诞节前夕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毛躁,像是要给不美好的一年进行一个潦草的收尾,然后牟足了力气再去活下一个年头。   在圣诞当日,实验室半数士兵可以得到休假机会,在旁人为休假回家抢破头时,阿尔文反倒是自请留岗的那个。   他本来就不想回妈妈那里,然后现在,也不太想和约克一起过圣诞了。   自上次安琪“发狂”之后,实验室重新归于平静。   阿尔文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无需再与安琪沟通,但是自那之后两个万能体之间的交流接触倒是越来越频繁。   所以阿尔文想,或许奥汀已经做了新的安排,两个万能体之间的接触已经足够研究员去观察他们的行为习惯,已经不需要他再去做什么了。   这么一来,最大的好处是他不用再单独向奥汀做汇报——虽然他的调动仍要受奥汀限制,但好歹不用总看着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   他也想过这么一来那些谣言是不是就能渐渐止息,可惜这类名声一旦有了,就不是轻易能消除的。   阿尔文能做的也只是冷处理,对一切含贬义的动作眼神都视而不见。   至于阿尔文那些被奥汀占有的身体数据,他已经不想再管了。   那些仪器本来也就只有研究员才能看得明白,他反正是一窍不通,哪怕奥汀告诉他已经全部删除了,他也没法确定是不是真的,那不如就随它去了吧。   阿尔文是实在不想再对上这个女人,不想为这种事再三番五次地恳求,生怕因此又勾起奥汀什么奇怪的兴趣。   不管奥汀想看什么、研究什么、有什么另类的偷窥欲,阿尔文自知无法反抗,便决定随她看去,只安慰自己说这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而安琪本人的对他的态度,则和之前纠缠着想和他多说两句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虽然这么形容一个被看守的实验对象有些奇怪,但阿尔文确实觉得安琪变得非常“冷漠”。   安琪似乎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看守,是其他士兵的复制粘贴,好像他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他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如果说安琪一开始选中他是因为觉得他和旁人不一样,觉得他的想法有可以被认同的部分,那么不管奥汀做出了什么安排,都不该突然间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才对。   老实说他这“不正常”的思维方式至今尚未找到同僚,在这被千万人唾弃的当口,哪怕是和一个变异指数超标的万能体产生共鸣都能给他些许慰藉,只可惜现在连这种共鸣也没有了。   那段时间,阿尔文左思右想,最终觉得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大概真的以为我和奥汀夫人有染吧。   这么想着,阿尔文又叹了口气。 第35章 仇敌,同僚,将死了   2524年2月24日,地联在与s盟的对战中彻底战败解体,所辖巨蛋并入s盟管辖范围,前后仅用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这几乎是必然的结局——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地联在大轰击后曾接收大量流亡的南半球难民,难民数几乎要超过原住民数量。   这一政策在当时其实有一定的正确性,因为该地区虽然因地势便利在大轰击前被纳入巨蛋保护计划,但空有土地,人口贫瘠,如果想要建立像样的政权,那么招徕人口十分重要。   但是这也就导致地联辖区内的核心凝聚力十分之差。   难民们或许会对地联政权心存感激,但是真正愿意为了政权而战的人又有多少呢?   他们本就是流亡之人,被纳入巨蛋之中,前前后后也不过十九年而已,地联的覆亡带给他们的不过是再次开始流浪罢了。   而像阿尔文之流的s盟士兵,他们信奉“忠诚”,唾弃“背叛”,这是因为s盟发端自曾经享有世界霸权的国际联邦。在千百年的积淀之下,这个政权有着足够的凝聚力,甚至向往着曾经的巅峰辉煌。   他们愿为联盟而战,为联盟而死。如果没有拼尽全力,就得承担来自世人的唾骂;如果私下里心生反叛,就会承受来自良心的谴责。   一个没有深远历史的政权,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永远无力抗衡。   在s盟对阵地联的这场战争中,地联辖区的巨蛋半数被毁,内部设施虽不像直接遭到轰击那样损坏得那么彻底,但想要重新成为居住区怕是也需要一些年头。   地联民众或前往其他友方辖区乞求收留,或集中至尚未损毁的地联巨蛋中,在s盟军方的统治下生活。   “坚持反抗的人也会有的,因为生命的力量就在于不顺从。”安琪一边说着,一边考虑下一步该走什么棋。   这种西式象棋她其实并不擅长,无奈莫尼卡只会玩这个,她也只好入乡随俗。   对于安琪的推论,莫尼卡很不解:“你不是说他们对地联没什么归属感吗?”   安琪移动了一步棋子,姿态看起来倒是非常悠哉:“总有些人一直生活在那片土地上,至少他们的文化是紧密的。而且就算没有归属感,也总会有仇恨、爱和正义感在,他们会因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理由各自为战。”   莫尼卡皱着眉头向透明墙外看了一眼,那些士兵依旧机器一样死死地盯着他们。   这样24小时没有任何私密空间的监视,原本足以把莫尼卡逼疯,所以他曾认真向安琪讨教如何在这样的情形下生存。   安琪似乎也没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对于我来说的话,我是从来不关注一些没用的信息。我只有在想粗略获取外界局势时才会注意他们的视线和表情——虽然他们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但细微的神色还是会暴露不少东西。”   当时的安琪看起来就像个哲学家,非常会安抚人:“就像现在听到我的这些话,他们都在调整自己的神态。他们试图向我展示他们作为合格士兵的一面,试图告诉我他们不会因表情出卖他们的联盟。只可惜有些心理、生理上的东西却并不受他们控制。你可能为了忽视他们的视线而刻意把他们当成死物,当成‘皇帝的锡兵’之类的小玩意,这也是个办法。但如果这样并不能让你放松下来,那我建议你还是把他们当成‘人’吧。”   “当成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安琪说,“其实仔细想想,你会发现他们也很脆弱——这样的站岗监视对他们来说也是折磨,我们还可以说说话、来回走走,但他们连动一下都是违反军纪。像这样痛苦的他们,却也是别人的儿子和爱人,他们曾经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盼望着休息日来临去见想见的人。”   “莫尼卡,你可能觉得自己被关在这里是在消耗生命,逐渐认为自己没了活下去的意义。但是你知道吗?他们也会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忘记自己的初心——毕竟他们拼了命参加训练,成为军队中的佼佼者,并不是为了在一个实验室中站岗。要知道,一直耗在这里他们是不会有战功的,而没有战功就与升职无缘。战争已经开始这么久了,他们的肩章胸牌却仍是最初的那套,他们现在仍是20出头的大好青年,但再过几年呢?”   从安琪说这些话时开始,莫尼卡便感觉到了,这整个无辐区实验室内,其实就他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因为他当时从安琪脸上看到一种很恐怖的微笑,他知道安琪说这些时没有丝毫同情那些士兵的意思,她只是把他们人生中最痛苦、最不愿提及、最想虚化的东西剖开了,血淋淋地摆到台面上。   “再过个3年、5年,他们的身体机能就彻底赶不上那些初出军校的小伙子了。”   “长期站岗,不加训练,作战技能也会退化,他们拿什么去和战场老手比呢?”   “现在外面正在打仗,他们以前的同寝伙伴——上了战场的那些,现在大概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他们曾经那么优秀,那么心高气傲,要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   安琪说着看向外面的士兵们,神色玩味:“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试着揣测他们每个人复杂的出身。”   “究竟有多少人的父亲是在上次大战中阵亡,前来继承父亲的衣钵?”   “有多少人是相信着西约姆口中的‘新世界’而为之不懈奋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在己方挑起的战争中一步步走向末路?”   “有多少人其实并非一直生活在s盟的土地上,他们在全球统一时代来到这里生活定居,又阴差阳错成为s盟的士兵。是不是有一天,他们将不得不对自己的家乡故土兵戎相向?”   “又有多少人无意间交过新人类朋友,甚至爱过新人类女孩,只是碍于政策原因与其断绝来往?他们会意识到我们和他们其实没什么两样吗?”   “你看,他们的表情又有变化了,这些复杂又细腻的小心思显得他们多么可爱——所以你不用觉得被他们监视有什么难堪。他们并非无坚不摧的机器,正因为他们仍被社会所接受,所以才更将自己束缚在五花八门的困境中,从这方面来说,我们反而是自由的。”   “我们担心朋辈压力吗?我们会对婚姻产生焦虑吗?我们需要考虑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吗?我们需要思考人生的意义、纠结于善恶之间吗?”   “对于这些社会中人来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压垮他们,而我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活下去——你猜当他们看着我们在这里闲逛、聊天,他们会不会羡慕我们?这一墙内外,究竟哪边才是囚笼?”   不得不说,安琪教给莫尼卡的这套思路确实是有用的。   非要说自那之后心态完全放松了,那倒也不可能,但莫尼卡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能在较短时间内适应这种非人的囚笼生活,确实是多亏了安琪。   那之后每当他向外看去,想到这些士兵也是被拘束于此的活生生的人,便不再觉得自己是被看管着的野兽。   莫尼卡逐渐觉得自己走上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当这些士兵们仍将他视若仇敌、误以为自己正在为信念而战时,莫尼卡已经知道,在这个坚固又冷清的实验室里,每个人都是煎熬受难的同僚。   虽然安琪没有明说,但莫尼卡还是逐渐养成了观察士兵微表情的习惯。   就像现在,在安琪推测外部局势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通过观察士兵的反应来判断安琪说得究竟对不对。   而在那些士兵脸上,他是能看到诧异的。   于是莫尼卡便知道,安琪的推测即使有误差,估计偏差也不大。   “该你了,别走神,你快输了。”见他心不在焉,安琪便提醒道,“其实他们的反应也不一定都有参考价值,因为有时我的预测可能比实际情况稍稍超前。对于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不能指望他们做出正确的反应。”   于是莫尼卡把视线重新移回棋盘上,但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能动什么棋,这局势已经把他吃得死死的。   与惯常沉默的莫尼卡相比,安琪的话就显得格外多:“比如,我们现在知道原地联辖区有许多被破坏的巨蛋,有着负隅顽抗的自卫队,四下里暗潮汹涌。同时辐射物质入侵,自然环境也格外凶险。而s盟急于及时修复已经属于自己的巨蛋和土地设施,便需要调配大批施工团队。像这样凶险又辛苦,还对身体有极大伤害的苦力,他们会让谁去做呢?”   莫尼卡逐渐能够跟上她的思路,他尝试着回道:“变异人?”   “是新人类,‘变异人’是骂人的话。”安琪再次给他纠正,“你看,有些事并不需要猜测,它们必然会发生。如果现在还没开始,那么就是在不久的将来——那些遭到毁坏的原地联巨蛋内,必然会聚集大量的新人类。”   这么说着,安琪突然抬头盯了莫尼卡一眼。   那一眼让莫尼卡觉得安琪话里有话,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安琪敲了敲棋盘道:“愣什么呢,你被‘将’死了。” 第36章 信任,经历,活下去   所以说,莫尼卡确实很愿意和安琪接触,正因为有安琪在,他才觉得逃离实验室是有可能的。   同时,在这样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下,互相之间的陪伴本就很重要——莫尼卡完全不敢相信,在他来之前安琪已经独自摸索着生活了三个月之久。   他甚至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否则在等来新的同伴之前,他可能就已经自我了断了。   但是安琪告诉他不会的,如果他第一个来到这里,那么研究员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着——不仅是身体上的保护,还有对心理的疏导。   “他们会在你寂寞到快发疯时派出漂亮姐姐来和你聊天,到时哪怕明知是陷阱,你也会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在你的态度稍稍缓和之后,研究员们就会以‘朋友’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对你尊敬又客气,温柔地照顾你,甚至流着眼泪告诉你他们也很同情你,但这都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   “接着就是洗脑了。”   “他们会说你非常伟大,说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你能拯救人类,投身科研事业就是你的毕生使命。”   “他们会说全人类都会感谢你,因为你给他们提供了各项数据。有了这些数据之后人类变异将会得到控制,以后像你一样畸形的人会变得少之又少,他们都会拥有美好的童年。”   “等你接受了这一切,开始把作为研究对象当作自己的生命意义,甚至连被刀片划破肚肠都会自我感动的时候,他们也就不用再把你关在单独的实验室里了。”   “到时你将被允许在实验室里任意走动,甚至可以穿起防护服到外面的沙漠里散步。你可以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研究员、士兵打招呼,和他们成为朋友,你会感到幸福,觉得这样的人生十分满足。”   “甚至当新的万能体被抓到这里,你还会成为一个绝佳的说客,去劝说他们冷静下来,配合实验,像个疯子一样给他们解释这一切有多么崇高伟大。”   这样的推论让莫尼卡浑身恶寒,因为安琪说的这些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他甚至觉得如果有平行时空,另一个空间里的自己说不定就已经变成了安琪口中的样子。   莫尼卡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安琪,感谢她愿意拉自己一把,把他当作出逃的同盟。但是说实在的,保持着正常的人格成为一只待实验的小白鼠,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不得不说,在安琪描述另一种可能性的时候,他竟也感受到了一丝丝向往——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到外面走动走动、能从旁人那里感觉到尊敬、能有所信仰找到人生的意义,都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如果最终结局就是他死在了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那么过程究竟是现在这样好,还是像安琪说的那样好呢?   老实说莫尼卡对安琪不仅仅有感谢和依赖,还有至少一半的心思是恐惧。   这恐惧来源于安琪的思维高出他太多,这让他觉得他们几乎不可能平等地进行合作。   在长期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后,莫尼卡确实很容易陷入混乱,他渐渐发现自己失去了判断能力,经常被安琪的思路牵着走。   这或许是因为安琪说的本来就是对的,但有时他也会担忧,安琪究竟是不是上一个被洗脑成功的万能体,现在又充当说客对他进行新一轮洗脑?   就算安琪天生智商过人,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坚守本心,那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会真心实意为旁人的生命负责吗?   极端情况会把人变成真正的野兽,真到了最后关头,他和安琪之间难保会不会出现你死我活的争斗,安琪给他灌输的一切想法,他也无法确定是真的好心好意,还是掺杂着利用。   莫尼卡无法信任这里的每个人,包括安琪。   所以除非安琪问起,否则他很少提及关于自己的事。   而安琪所关心的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莫尼卡变异后的身体状况,二是他曾经的人生经历。   身体状况没什么好隐瞒的,莫尼卡会把平时测试的一些状况告诉安琪。   他曾被两种辐射光照射过——鐖辐射光和礷辐射光。   因为体内含有某种不明物质,他和安琪一样是万能体体质。   但鐖辐射光似乎和他并不匹配,在这种幅射光线的照射下他确实发生了体格变异,但是也受了严重的辐射伤,濒临死亡。   然后,或许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又给他用了礷辐射光,效果绝佳。   总的来说,除了副眼红眼化以外,他和安琪一样也发生了手足变异,上臂和大腿也更加发达,只是没有鳞片而已——或许是基因里没这方面的东西。   而在之后的一系列测试中,莫尼卡还被发现他的副眼在黑夜中的能见度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这么总结下来,莫尼卡现在除了长得吓人了点,一切倒是都在往好的方向变异。   这样安琪就放心了,她以舍弃阿尔文为代价去见的人并不是个废物,莫尼卡在逃跑过程中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而一墙之隔的阿尔文近来日子好过了些,因为士兵们回寝后经常是满脸愁容,没什么人会再惦记他和奥汀的花边旧闻。   这不是士兵们的问题,而是不管有多么坚固的信仰,听着安琪一天天的那么唠叨之后都会有点不对劲。   当然,他们不会因三言两语就背叛自己的联盟,但是关于“升职无望”这事,安琪确实说在了点上。   有人开始着急,私下里巴结起长官来,而这样的人必然为其他战友所不齿,双方几句拌嘴之后便发生了斗殴。   因为那场斗殴,六个人受到处分,阿尔文成功脱离了众人议论的焦点,成了他所希望的边缘人物。   当然,士兵们的心态变化也引起了长官的注意,经军方批准后终于给除打架六人以外的士兵升了一级,阿尔文终于脱离准尉行列,成了正式的少尉。   这样微弱的升职仍然比战场慢得多,无法满足这些佼佼者们的需求,但为了顾及那些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士兵们的心情,这样的军衔调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看守中开始人心浮动,甚至有人脑子一热说出了“希望这两个万能体赶紧有出逃动作”这样的话,因为只有那样才有立功的可能,他们的军衔才会大幅度地上升。   阿尔文觉得他们很奇怪。   当然,他也希望升职,他也渴望战场、战功,但是他不至于因为安琪这些话而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因为从他被安排到这个实验室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将与升职加薪无缘。   他倒很疑惑其他人怎么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   比起那些一针见血的扎心话,阿尔文站岗时倒是对两个万能体的过往经历更感兴趣,可能是因为这部分谈话故事性更强。   他得知安琪家境一般,是农夫家的女儿。她长大的地方重视绿化,城市里藤曼缠绕。那里的人虽说也对畸形的变异人感到不适,但仍维持着包容和尊敬,他们至今仍称呼其为“新人类”。   她在高中时选择了文科,是因为她觉得自然科学能推动时代进步,而人文科学可以拯救世界——缩小到对于她个人来说,至少可以拯救她自己。   这么看来,她似乎比她所表现出的要更想活下去。   至于另外一个,那个叫莫尼卡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在一开始就被吓破了胆,在与安琪的交流中略显沉默。   阿尔文不知道自己和安琪说话时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反正在这两人谈话时,他时常忘记莫尼卡比安琪还要年长些。   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授课,或是姐姐对弟弟的开导。   阿尔文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莫尼卡所表现出的或许才是成为人体实验品后的正常反应,不正常的其实是安琪。   在安琪的追问下,莫尼卡也会提及一些自己的过去,但是听得出他很努力地在隐瞒自己恩人的身份,安琪每次都问不出个头绪来。   这是聪明的做法,按当下的形势,窝藏变异人和变异人同罪,如果那个在十九年前捡到他、在他离开孤儿院后给他安排了住房的恩人是普通人类,那其实还是撇清关系的好。   但在安琪换着花样的询问下,他还是说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旧事。   莫尼卡说:“当时我一个人穿着小号防护服,在沙漠里边哭边走,然后他所驾驶的飞行器就降落在了我眼前。”   “那是一辆家用飞行器,舱体很小。他已经救了两个孩子,上面只剩下一个空座,他只能再救一个人。”   “当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知道他也被我的眼睛吓了一跳。但他还是把我抱进了飞行器,把我带回了奇斯卡巨蛋。”   “你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安琪。”说这话时,莫尼卡神色真是少有的坚定,“如果他当时把我丢下,那么他就还可以救一个正常人类。他为了救我,放弃了一个正常人类。在他眼里,我和正常人的生命是等价的。”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场动荡中,我不想让他后悔救我。”   他认真地看着安琪,神色如同乞求:“我必须得活下去。” 第37章 战况,恩人,再辐射   阿尔文永远记得安琪当时的反应。   她当时正摆弄着自己的西洋象棋,寻思着下一步该往哪走,听完莫尼卡这些话之后,她的手指顿了顿,抬头从莫尼卡那里接收到那个复杂的眼神,然后眼睑就垂了下去。   阿尔文很少看见安琪露出这么疲惫的表情,一时间还挺不适应的。   在那之后,世界并没有平静很久,s盟的兵团继续碾向下一个目标。   26世纪的大战中,空战已然成为主战场,无数士兵驾驶着飞行器在沙漠上空相遇、交锋、爆炸、坠毁。   而在地表角度,大量新人类被迫迁徙至破损巨蛋中,充当苦力对巨蛋进行修复。   那些新人类被沙地车运载着,缓慢地向破损巨蛋移动,他们所使用的车辆并未用防辐射材料加固过,甚至身上穿的也是废弃不用的初代、二代防护服。   由于这些防护服防护效果过差,很多新人类没能挺到终点,死在了沙地车里。他们死后——或者在将死未死时,便被毫不留情地抛在沙地中。   无辐区实验室的看守们的表情变得阴郁严肃,甚至暗含恐惧,因为他们发现那个人鱼一样的万能体是真的可以预知未来。   人在生存环境极端恶劣时往往走向两个极端,要么一心向恶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戮者,要么一心向善向神明下跪乞怜。   这些看守没有成为杀戮者的条件,当他们的战友在战场上为荣耀而战、殊死拼杀时,无辐区实验室的铜墙铁壁只会让他们无地自容。   对于终于迎来战争的正规军来说,安全就是令人屈辱的。   他们一面渴望战场,渴望学有所用,一面又清楚地感受到缺乏训练的身体在逐渐钝化,意志在逐渐薄弱。   随着战争的持续,昔日战友们的死讯陆续传来,他们终究开始为活着感到自责,为死亡感到恐惧,个中纠结几乎要将他们撕裂。   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战友甚至比亲人更加亲近,他们脸面上那巨大的悲伤几乎充斥整个实验室——要是安琪稍稍把他们当作普通人来共情,那估计也会痛苦难当。   但安琪不会,她很明确这些裹着军装的家伙不过是西约姆的走狗,而披着实验服的那些则是吃人的秃鹫,这个实验室里每一个人模人样的,内里实际都是衣冠禽兽。   阿尔文的表情倒没那么难过,依然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笔直地站在门口那里。安琪一看就知道那个叫约克的人还活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实说安琪其实很能理解奥汀为什么找上阿尔文,毕竟哪怕是安琪自己,在囚笼里待闷了也总想往他那里看两眼来汲取新鲜动力。   安琪这个人其实不怎么看脸,要真说喜欢的类型的话,像莫尼卡这种理科男倒恰撞在她的兴趣上。   虽说如果安琪当初选择学理,可能也能学出点东西来,但既然她最终选择了学文,那倒也不用做这个假设,来掩盖她是个理科废的事实。   所以安琪天然对数理化好的男孩子有着一定的好感,毕竟他们对她一窍不通的东西多有了解,而莫尼卡又是其中长得还算不错的——如果忽略他的副眼的话。   但是不得不说,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莫尼卡表现得太不行了,他完全就像一只毫无招架之力的待宰小鼠,只会蜷缩在安琪身边瑟瑟发抖。   当然这也是人在这种境遇下的正常反应,没什么可指责的,但如果莫尼卡能稍微表现得更加可靠一点,那会让安琪更有和他说话的欲望——毕竟这样的日子可能还长,用男人解闷可比用“弟弟”解闷来得愉快。   每当莫尼卡无趣到让安琪这么想时,她便会思考拿阿尔文换莫尼卡的买卖到底做得值不值,不过这样的思考很快就会停止,毕竟她没有什么反悔的空间。   有时为了诱导莫尼卡多说点话、别浪费宝贵的会面时间,安琪会试图和他聊聊化学,但很快安琪就发现他虽然是化学专业毕业,但对化学其实并不感兴趣。   莫尼卡并不会对自己的专业知识侃侃而谈,总是很敷衍地应付安琪的问题,甚至于安琪怀疑他可能天赋有限,学得并不好。   单就莫尼卡在提起有机物时把十天干中的“癸”念作“葵”,安琪就觉得他很不对劲:“你不喜欢化学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从莫尼卡的反应可以看出,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问了不少次了——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张嘴说出他平时的答案,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就是学了。”   好吧,看来他的那位恩人和他选择化学专业有着很大的关系。   安琪看过一些大轰击时的文字记载。在她所了解的当代史中,大轰击前夕国际联邦的精力重点放在巨蛋建设以及鐖武的进一步开发,并没有普及对交通工具的防辐射措施。   也就是说,那时的飞行器大多是普通的金属外壳,在大轰击来临时根本无力招架,会立刻土崩瓦解。   在莫尼卡最初说起自己“在大轰击时被飞行器救起”的事情时,安琪想着可能有些地区幸运地没有被直接击中,保留了一些飞行器,而这些飞行器虽然在飞行过程中会因辐射不断受损,但倒也有可能支撑到进入巨蛋中。   但是莫尼卡这次这个明显的停顿,倒是让安琪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性——那个恩人,会不会是一位化学家?   哪怕没有明确史料记载,按常识也可以推测最早拥有防辐射飞行器的人包括哪些——搅弄风云的政客,救死扶伤的医护,争分夺秒的救援人员,以及经常出入辐射区进行考察的科研人员。   如果莫尼卡的恩人真的是一位化学研究员,那估计来头还不小。   毕竟那个时候去辐射区调研的都是核心研究员,要么是跟着皮克西西研究鐖武开发,要么是跟着普里克研究防护措施。   所以说,很可能是大轰击当时滞留在巨蛋外的一位研究员,在返程途中捡到了莫尼卡。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和安琪身边的这些研究员不同,他很有良心——不仅救起了莫尼卡,而且还很照顾他,在莫尼卡离开孤儿院后便给他准备了住房。   像这样一个人,却没有选择收养莫尼卡,安琪大概能做出两种推测。   第一,这个恩人有家室,有子女,有很多需要考虑的牵绊,他一定不是孑然一人。   第二,这个恩人可能还很有头脑,他对未来新人类可能遭遇的一切有着大致的预测,为了不把自己的家庭卷入这场政治漩涡中,他只能和莫尼卡保持一定距离。   如果以上假设成立,再结合恩人只能给莫尼卡准备一间贫民窟的住宅来看,他应当并不隶属于津贴丰厚的皮克西西手下,更像是资金拮据的普里克实验室出身。   安琪觉得如果现在自己能接触到电子设备,那么直接搜索“普里克实验室的研究员”,从中找出一个和莫尼卡一样姓“沃尔夫”的,那就是了。   2524年5月7日,针对安琪的实验进入了下一阶段。   为了新的实验阶段能够顺利进行,奥汀事先停止了对安琪两周一次的解剖取样,直到安琪的解剖伤痊愈,才把她带进了辐射舱。   安琪第一时间便觉得这间辐射舱很眼熟,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其实和她在希斯特生化所见到汉克姆教授时的那个房间很相似,几乎就是原样搬过来了。   于是安琪很快明白,在完成第一阶段的智体测试、第二阶段的解剖取样之后,她所面临的新的折磨是什么——在辐射光的照射下再次变异,然后用新的身体开始新一轮智体测试。   实验当天所有人都很紧张,包括安琪。   毕竟她的身体仍记得第一次变异时那种极致的痛苦,她曾想过这辈子都不要再经历一次,但想不到奥汀还真是有的是法子折腾她。   而包括奥汀在内的研究员们的担忧,主要是他们不能确定安琪能否顶得住二次照射——当然是因为有小鼠在二次照射后依然活着,他们才敢用在安琪身上,但不得不说如果安琪就此死去,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很大的损失。   至于在场的守卫士兵,他们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站在这里——他们都没有忘记“万能体在变异过程中挣脱辐射舱,杀死十多个配枪正规军”的传言,如果这次辐射结束后万能体比那时更加强健,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阿尔文是不太明白,究竟是传言有误还是现在的辐射舱用了更高质量的材料,为什么他们有胆量进行这样一场“建模实验”,不过这群研究员一向疯疯癫癫,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或许正因如此,在看着安琪走进辐射舱时,比起恐惧,另一种情绪在阿尔文心里占了上风。   他把那理解为良心的不安,毕竟他并不能打从心底将万能体当猪狗看待。如果说之前还是关押和测试,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那么这一次是真的要对那具身体进行伤害,这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   阿尔文并不知道在他休假的时候,安琪的胸腔腹腔早已被打开了无数次。 第38章 等等,禁闭,多巴胺   不过安琪的心理建设做得还是很快的。   在进入辐射舱之前她做了下深呼吸,然后身子一探便走了进去,姿态堪称从容。   毕竟这么多枪口指着她,这也不是想逃就能逃的。   倒是不妨思考一下,如果她现在正被安排进入新一轮变异,那么莫尼卡那边是不是即将要开始解剖。这样的安排其实很合理——可以保证两个万能体中始终有一个处于行动不便状态。   然后辐射舱就关了起来,研究员们悉悉索索地在实验台前做着准备工作。   安琪再次做了个深呼吸,看见研究员们手放在操纵杆上向奥汀使了个眼色,大概是“准备就绪”的意思。   于是奥汀点点头,抬手捏起打响指的手势。   那一瞬间,出于对疼痛的恐惧,安琪浑身的所有肌肉都紧绷起来。   她清楚地听见了一声“等等”,然后就是清脆的响指声,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事实证明二次照射的反应比第一次要大很多,至少初次照射结束后安琪没有陷入昏厥。   当她醒来时人在监控室,手脚和脖颈被紧紧束缚在实验台上,她只能用余光瞥见自己身上贴满了电线,这才知道新身体需要重新和仪器进行对接,这样奥汀他们才能准确获取数据。   今天的奥汀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动作很不轻柔,不过现在安琪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感——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在辐射舱里更痛了,她险些以为这次她真的会死。   见她醒来,奥汀一边拔掉电线一边问道:“被辐射光线二次照射是什么感觉?”   安琪没有骗她:“就是被压路机压过的感觉,和第一次区别不大。”   奥汀看看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倒想得开,你是真不在乎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安琪尝试在有限空间内活动自己的手腕,随口应道:“因为我本身就不是一个很关注外貌的人,而且现在我长什么样子都没关系吧?毕竟没必要给实验品选美。”   奥汀一边忙着手上的操作,一边提醒:“难以置信的是还真有人在关注你,你有听到那声‘等等’吗?”   安琪说:“听见了,是谁?阿尔文?”   奥汀抬头看向安琪头顶方向的另一块屏幕:“是他。你看,他的心脏跳动得多么快,他完全被你刚才的模样吓到了。”   “情理之中。”安琪的语气毫无波澜,“刚看到莫尼卡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不,你曲解我的意思了。”奥汀说,“他不是被你变异的样子吓到,而是被你痛苦挣扎的模样——他好像还是很不能接受这类实验,我不让他看见解剖现场,看来是正确的。”   “哦,是吗,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他吗?”安琪嗤笑一声,“是因为直接让他看见更有冲击力的场面,对你来说更有好处吧?”   奥汀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狠笑,然后将剩下几根电线一次性扯了下来,把安琪痛得浑身一弹。   很快,几个研究员重新给她戴上镣铐,然后撤除了实验台上的拘束用具。   安琪这才得空活动活动筋骨,她慢慢从实验台上坐起来,四下里看了看——那些拿枪指着她的士兵中没有阿尔文。   安琪计算着自己是不是昏睡太久,已经过了交班时间了,但奥汀今天说话似乎有些不过脑子。   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安琪:“文森特少尉那声‘等等’已经违反了军纪军规,现在正在被关禁闭。”   这样啊。   安琪瞄她:“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奥汀倒也不用跟她藏着掖着:“我的外孙女生病发烧,现在正在医院输液。所以不要试图招惹我,这两天我不会对你们太客气。”   即便是像奥汀这样的人也会有亲人,也会为亲人担忧。   这说起来似乎很合理,但亲耳听见奥汀说出这种话来,安琪还挺意外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告诉奥汀,她其实也是别人的外孙女,能不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下,但转念一想这话奥汀大概率听不懂。   所以她也不打算再鸡同鸭讲,比起这种事,倒是阿尔文现在的处境很值得思考。   他现在算是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内心状态,那声“等等”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他不赞成这个实验室的一切做法,像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敢把实验室的守卫任务交给他。   没错,他能在这里,是因为他足够优秀,因为他曾经与万能体近身肉搏,因为当万能体做出反抗举动时他能稳稳地将枪口抵在其后脑勺上。   按理说,他是最适合在这间实验室压阵的,就连曾经对他多有揶揄的那些士兵们也不得不承认,只要阿尔文还在这里,他们的心态便还能稳住。   也正因如此,阿尔文意志不坚定就成了一件大事,在他被关禁闭的同时,他的长官应该要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他——是大事化小,写篇检讨了事,还是把他调离实验室。   如果他的长官是聪明人,那就应该会把他重新调回缉查队,但如果是个脑子不清醒的长官,把他调去了战场,那么实验室治安将全盘崩坏——所有士兵都将如法炮制,从而获得出征的机会——这倒是安琪最想看到的局面。   但不论如何,奥汀是最不希望阿尔文被调走的,她对这个英俊的年轻士兵大有兴趣。   她和安琪一样使用了一条长长的引线——她刻意不让阿尔文看见解剖现场,于是在阿尔文的视角里便没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看见安琪在辐射光线中剧烈挣扎,对他的冲击会更大。   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吓破了胆,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吧?   这么想着,安琪回到了自己的囚笼中。   她从镜子里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四肢的鳞片长到了上臂和大腿中间处,指甲有被重新剪过的痕迹,看来是长出后又在昏睡时被剪掉了。   大致看来变化不大,哪怕再进行三次、四次照射,应该也只会提高鳞片在体表的覆盖率而已。   倒是莫尼卡那边,如果他也被继续照射,可能会成为一个有着六只眼睛、八只眼睛的人,那可就真的太可怕了——可能挨不到出逃那天,他自己就会不堪忍受,然后疯掉。   安琪意识到,现在是莫尼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之前,唯一一个他们俩的身体都还算健全的时间段。   所以该怎么办,要现在动手吗?   与此同时,禁闭室的房门被叩响。   军队里没人会敲禁闭室的门,毕竟禁闭室不算什么私人空间,外面的人大可以直接开门。   所以阿尔文知道这个敲门的人是谁。   他背对门坐着,没有应声。   然后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一股香水的味道飘进来,尴尬的是还确实挺好闻。   幽暗狭小的房间,一张简约的座椅,一位穿着黑色军装、踩着大头皮靴的先生。   这样的场景对于奥汀来说,是颇有冲击力的。   她走进来,将手搭在椅背上,尽管这样的举动已经十分克制,但阿尔文还是立刻离开椅背,坐直了身子。   奥汀的手在椅背上紧了紧,似乎能从那冰冷的座椅上汲取到青春的力量:“怎么,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吗?”   阿尔文背对着她,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没有说话。   奥汀的手背能感觉到阿尔文后颈处的热量,这令她欲罢不能:“我知道你无法接受我们的工作,我知道那看起来很可怕。所以照我的意思,我更希望你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想去什么部队,我想我都可以尽量帮你安排。”   阿尔文的声音响起:“请您出去,现在是禁闭时间。”   奥汀自然不会就此放过他,她的手指继续向前移动着:“你的一些战友已经顺利离开这里了,我想你知道是因为什么,而你明明是最早有机会离开的。你应该庆幸,被你拒绝多次以后,我仍对你念念不忘。”   感觉到指尖点上肩头的触感,阿尔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开来,姿态十分生硬:“您想多了,我和他们并不一样。我公然干扰实验,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资格,至于面临的处分,不管是降级或是去缉查队,只要能离开这里,我都愿意接受。”   奥汀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她将手指收起,眼神带上些许狠意:“可你知道吗?只要我一口咬定说我的实验室需要你,你就得永远待在这儿,纽曼的调令也大不过我作为专业人士的需求。而且,你可以一走了之,那安琪怎么办呢?我或许会把对你的怨气全部放在她身上,这样也无所谓吗?”   话到此处,阿尔文终于微微将脸侧了过来,即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依然令人感到英俊。   他似乎正紧紧皱着眉头:“您在说什么?”   “文森特少尉,你忘了吗,你在我这里早就没有秘密了。”奥汀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刚才在监控室里,我带着安琪看了那块属于你的数据屏,有个数据非常之高,我告诉她那是心跳。”   “可你知道那实际是什么吗?”奥汀问。   阿尔文咽了口唾沫,他一时间忘了躲开奥汀的手。   奥汀则揭晓谜底道:“是多巴胺。” 第39章 爱慕,恶人,小心思   阿尔文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把关注点放在哪里。   是该放在“这个老女人果然一直在偷窥他的身体数据”,还是“自己竟对一个严重变异的万能体暗生情愫”本身。   老实说在奥汀点破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倔强,不断地告诉自己那只是怜悯和恐慌,但是当奥汀告诉他他的多巴胺数据奇高,他的所有否认便都显得可笑了。   “爱慕”这种心思过于热烈,它不受人本身的控制。   这都是化学物质在作怪。   虽然没有约克表现得那么明显,但阿尔文确实也是渴望爱情的。   他甚至得出过一个结论——每当冬季来临,就是人最想恋爱的时候。冷空气带给人的孤独感,连最坚韧的士兵也无法抵御。   阿尔文其实知道自己长着一张不错的脸,只可惜从六岁进入军校开始身边便只有同性,即便毕业后偶有和女□□流的机会,也总会条件发射地顾及军纪军规,或者说出于紧张——总之表现到外表上就看起来颇为冷淡。   而那些原本可能对他有好感的女士,便会被这冷淡的模样吓退,误以为自己很失礼——当然,也有些是直接把他定义为一个“无趣的男人”,主动地把他剔除了自己的择偶选项。   在他和约克感情还好的时候,约克也提醒过他,和女士说话不能这么拘束,甚至试图给他“做个示范”。   好在阿尔文虽说不和女□□往,但他还是能看出约克的搭讪方式并不高明,他很清楚那绝不是可以效仿的模板。   所以在爱情的战役中,阿尔文确实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每当冬日来临,冷空气侵袭着他的军装,一些模拟训练便在他脑内上演。   他有过幻想——与某人相识、相处、相知、相爱。   作为一个末世时代的士兵,他的人生或许不会很长,但他从未抗拒那些在普通人的人生中会出现的成分。   他愿意像普通人一样交友、恋爱,也愿意作为一个真正的战士去战场上厮杀,结局或许是佳人盼得英雄归来,也可能他追随父亲的脚步而去,以尸骨的身份成为爱人的骄傲。   他设想过许多可能,但没有一个像现在这么复杂。   他爱上了自己负责看守的变异人,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按理说状况应该反过来。   看守之于囚犯,如同上级之于下级,有着天然的压制力。   处于低阶维度者对高阶者产生依恋是常有的事,那是特殊环境下产生的类似于爱慕的错觉,而非爱慕本身。   阿尔文在军校学过相关的课程,他知道在看守、甚至拷问的过程中利用这种心理,也是一种便捷的手段。   但他在安琪眼中看不到任何作为低阶者的怯懦,她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就像个自由人——她的精神太顽强,她的大脑在思考,即便浑身绑满镣铐无计可施,她的模样依然令人畏惧。   这一定不是阿尔文个人的感受,而是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这么想。   她被关在这间实验室里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但她看起来正常得就好像从未遭到禁锢,又好像她从出生起就是这么活着。   有时看守们会有一种错觉,就好像面前那堵透明墙并不存在,她随时可以穿墙而过,用锋利的爪牙把所有人撕个粉碎。   当然,语言也是伤人的利器。   安琪对局势的分析让他们更准确地找出了自己在这场战役中的定位,那些轻蔑且笃定的话语如同穿脑魔音,足以让人烦躁个几天缓不过劲来。   而在一片纯粹的恐惧中,阿尔文和旁人又略有不同——他潜意识里仍然将安琪当成人类看待,这就决定了,他是可以被安琪吸引的。   在实验室的守卫工作中,阿尔文看起来比他的战友们要冷静很多,这主要归功于他对安琪事先有着一些了解。   他早知道这不是什么精神正常的人。   她是常青藤大学的学生,那么首先她绝对属于高智商人群。而且阿尔文不止一次地见过她的现场变脸——她很习惯于用一副堪称柔和开朗的面孔应付日常生活,然后用阴冷凶煞的眼神去对付自己的敌人。   在这二者中,很显然后者让她更为适应。   她是末世时代的囚徒,同时也是这废土之上的宠儿,她天生适合这种可怕的对垒,阿尔文甚至无法想象如果她没有必须打败的敌人、没有性命之忧,那么她这些花哨的精神头究竟要拿来干什么——或许会用于作恶?用于害死一条三头犬,害得他和约克这两个倒霉蛋进入缉查队?   阿尔文开始怀疑,安琪之所以在实验室表现得那么平静,其实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抵触来到这里。   这里的生活于她而言更像是逃亡路上的一站,在她已经发生变异之后,她认为来到这里比在外界东躲西藏更有利于她的生存。   但是一直作为实验品任人摆布,显然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她的思维没有在温房中停滞,而是一直谋划着在合适的出逃时机。   阿尔文不知道安琪等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刻,但他知道他已经先于安琪无法忍受了。   他现在就想逃离这里。   仔细想来,也正是因为安琪泰然自若的态度,才让阿尔文能够忍耐这么久,如果他负责看守的是惊慌失措的莫尼卡,可能早就看不下去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安琪产生好感,那大概是在和她产生交流的那几天里——他明知安琪同他说话只是为了依靠他逃跑,所以倒不存在被“真诚的语言”打动这种情况,倒是她话里的内容能带给阿尔文一些触动——关于美好的理想,关于选择的道路,关于对“人”的定义。   在那几天里,阿尔文确实能感觉到,比起他的那些战友们,安琪和他更像是同类。   那些旁人说不了或者说不出的话,安琪却可以有条有理、一针见血地讲给他听,她总是可以把那些他不敢深想的逻辑真相剖开了摆上台面。   即便只是三天,加起来只有三十分钟,听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但阿尔文当时便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十分渴望下一次交谈。   他想听到更多真相,他想知道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他想知道人类究竟还有没有出路,真正的世界末日究竟会不会到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他就是觉得那个女孩知道这所有的答案。   她一定是知道的,否则她凭什么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一定是世间最清醒的人,否则她绝不会是那副笃定坚韧的模样。   作为一个看守,看管好自己的囚犯是本职工作,阿尔文从来也没打算玩忽职守,他自然是最不能让安琪逃脱成功的人。   但是在安琪突然掐住奥汀脖颈的那天,当他把枪口顶在安琪的后脑勺,他分明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失望。   怎么了?你就这点能耐吗?   为什么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为什么你并不能掌控全局、操纵一切?   难道你连我都对付不了吗?难道只要有我在,你便束手无措吗?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阿尔文脑中闪过一瞬,因为很快他便被安琪嘲讽为“奥汀的姘头”,满脑子只剩下怒火了。   但冷静下来后,阿尔文细细回想了一下,便也惊异于自己那一瞬间酸涩复杂的小心思。   他是真的很希望安琪逃脱成功。   这并不是说他有意放走安琪,而是他希望在他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安琪仍能从这个实验室逃走。   他觉得安琪应该是能做到的。   就好像不愿看骄傲的英雄老去,不愿看高贵的公主落魄,当他认为安琪所表现出的一切态度都是因为她有能力,便十分不想看到她在自己手下吃瘪。   就让高傲的人永远高傲吧,就让她的聪慧压倒一切吧,就让她内心深处的阴冷将所有伤害她的人都摧毁吧。   她当然是人,只是看起来和旁人有些不一样而已。   她理应有作为人的各种权力,将她生生禁锢在此处的他们当然罪大恶极。   阿尔文也是直到后来才渐渐想明白,他只是服从命令而已,为何竟会如此痛苦,他明明已经想通了西约姆的理论,为何还是纠结在善恶之间。   他逐渐意识到,西约姆想要创造的可能并不是英雄和战士,而是手执枪械的恶人。   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他早已属于非正义阵营,他的邪恶板上钉钉。   他只是尚不明白,是不是如果想要拯救这颗星球,就必须有他们这些恶人存在;是不是只有他们承担起人类史上最大的恶念,才能给这颗星球一线希望。   但是事到如今,明不明白也不打紧了。   阿尔文所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就是有那么一天,安琪杀了他,杀了这里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然后去到外面的沙漠中,看到耀眼的阳光。   最近这段时间里,阿尔文甚至会觉得这是未来必将发生的事,毕竟安琪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知道那具躯体中有着冲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这么坚信着的时候,奥汀让他目睹了安琪被二次照射的现场。 第40章 蛊惑,行动,不乐观   “看她那样,你很心疼吧。”奥汀的手指在阿尔文的肩膀上摩挲,她能感受到男人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着,“文森特少尉,你知道吗?今天从进入辐射室开始,你看起来就已经很不安。当我捏起手势的时候,我分明地看见你的嘴唇抖动着,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我承认我刻意延长了打响指前的等待时间,因为我确实很想知道你想说什么,而你说了‘等等’。”   奥汀说:“我真高兴能看到你沉不住气的样子,你越来越令我着迷了。”   阿尔文依旧端坐在那张座椅上,在幽暗的禁闭室中阴沉着脸:“既然如此,那您应该明白我不可能对您产生感情。我最多只会对您的学识表示尊敬,您大可不必连这点尊敬也消磨掉。”   “呵呵呵,”奥汀低笑,“文森特先生,都到这一步了,你怎么还这么纯情?”   被用这种词形容,对于阿尔文来说已经是侮辱。   他一如既往地选择把脸撇向另一个方向。   奥汀也不想一下子逼他太甚,她很快放开了压在阿尔文肩膀上的手,只是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踱步:“你要知道,我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经历的磨难可比男性多得多。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男性的领导和统筹能力,这就决定了我要比男性付出更多努力,才有可能得到同等的机会——如果希斯特没有死,那我恐怕至今不能接手万能体项目,可事实证明我做得比希斯特好得多。”   “这么说吧,”奥汀说,“我不需要你爱我,我只是想要更加清晰地感受我现有的权力,我想看男性无可奈何、惊慌失措。单是在你失控之后毫不留情地打出那个响指,就足以令我手脚酥麻,单是看着你为安琪痛苦翻滚的模样浑身发抖,就足以让我达到一次精神高潮。”   “所以不要和我聊爱与不爱的话题,那对我来说太幼稚了。我要的是你卸下所有骄傲,赤条条站在我面前,如果这其中夹杂着爱意,那可太过扫兴。”奥汀说着停止踱步,神色暧昧地看向阿尔文的背影,“我真不明白,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抗拒的呢,难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爱上了一个高度变异的万能体吗?”   奥汀把话说穿的一瞬间,阿尔文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否认,但是转念又想起奥汀手上有证据,他的否认毫无意义。   于是他只是张了张嘴又闭上,奥汀的轻笑声传来,他记起奥汀就是喜欢看他这局促不安的样子,于是心里又燃起一阵恼火。   “我有办法让任何一个生物生不如死。”奥汀说,“比如把你调去看守莫尼卡,与自己心爱的人永远一墙之隔;比如让实验室的所有看守知道你爱上了变异人,却仍要你继续在这里工作;比如让你亲眼看着接下来我对安琪的每一场解剖,当然,我是不会给她用麻醉剂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项威胁起到了作用,阿尔文一时间僵在那里,奥汀则顺势抚上他的脖颈,感受着那里火热的跳动。   巨大的愤怒之下,阿尔文说出了平日里他绝不会说的话:“我手上时刻拿着枪,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作为联盟的士兵,杀死万能体项目的总负责人?你会这么做吗?你知道我的死会给s盟带来多大的损失吗?”奥汀的手缓缓滑向他的领口,“我掌握你所有的身体数据,我比你本人更了解你。对你来说,背叛s盟应该比死更让你痛苦,你难道想杀了我然后自杀吗?太好笑了,你有更好的选项,大可不必闹到那一步。”   “文森特少尉,事情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肃,那些已经顺利离开这里的士兵们可不像你这么死板拘束。看得出你是第一次,我会对你温柔。”威胁和诱惑都已说尽,奥汀的语气逐渐急切,很显然她觉得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但是就在她的手探入军装衣领的前一秒,阿尔文“啪”得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所有谋划宣告破产。   不过奥汀也没时间细细品味那份失望和恼怒了,她的耳麦中已经传来其他研究员的声音:“5月7日11点30分,万能体安琪突发癫狂,已经出现自残行为,多项身体数据开始紊乱。”   不得不说,奥汀在调情和工作之间的状态切换快得惊人。   她立刻看了眼时间——现在是11点31分,距离二次照射刚过去一个小时。   所以安琪还是没能顶得住吗?   在奥汀发出指令之前,第二条信息传来:“11点32分,万能体安琪陷入昏厥。”   这次奥汀没有多犹豫,立刻下令道:“安排第三次照射,多换几种辐射光试一试,我们不能让她死。你们先着手准备,我马上就到。”   阿尔文听不见耳麦里的信息,但他能听见奥汀的话。   他很快站了起来:“第三次照射?她出什么事了吗?”   或许是为了报复他刚才的抗拒,此时的奥汀看起来冷若冰霜:“你的禁闭时间还没有结束,文森特少尉。”说完便匆匆离去,并重重带上了禁闭室的门。   另一边,负责监视和看守安琪的研究员和士兵们,刚刚看了一场颇为血腥的自残。   正因为安琪一直都是一副安定正常的模样,所以她发起狂来才更让人觉得恐惧。   就在片刻之前,她突然瞪大双眼,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疯狂地破坏她精心打造的精致囚笼、用自己的身躯撞击牢笼内壁,甚至动手剥离自己肢体上的透明鳞片,把自己搞得血淋淋的。   当时所有看守都惊住了——这相当于让他们观赏一个正常人被实验活活逼疯的过程。   而研究员们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有准备,立刻便向奥汀做了汇报。   奥汀做出的指令也同样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甚至在奥汀正式命令之前,研究员们便已经打开辐射室,开始着手准备。   他们都明白,只要安琪还有一口气在,那就还有被救活的可能,毕竟当初莫尼卡也是绝地逢生。但是如果安琪的心跳彻底停止,那就真的全完了。   不过哪怕情况再紧急,研究员们仍十分严谨,他们依然给昏厥的安琪戴上了镣铐,然后才用担架抬到辐射室去。   安琪的两手无力地垂在担架以外,头歪向一边,嘴唇因失血过多已经失去血色。   有研究员着急道:“操作台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吗?”   另一人在一片嘈杂中回应:“马上,马上,我们在做!”   紧接着是辐射舱开启的声音,安琪像条烂抹布一样被塞进舱体里。   又有人催促:“还没好吗?她反应太大了,我们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多久!”   操作台那边终于传来肯定的答复:“准备工作完毕,请关舱吧!”   那一瞬间,众人只看见一道人影从舱内蹿出,飞快地来到操作台附近。   士兵们几乎立刻做出反应,密集的子弹追着那道人影袭去,但是很快他们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然后一种被压路机碾压般的感受席卷着他们。   就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他们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是这间辐射室里唯一的万能体,这就意味着当幅射光线席卷整个辐射室,只有她有可能活下来。   所以当她站起来时,辐射室内是一片惨象,士兵和研究员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些已经不动了,有些仍在翻滚抽搐,可见安琪并没有昏睡很久——可能只是几分钟,甚至几十秒。   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   在她被二次照射时,奥汀在观察阿尔文有趣的反应,阿尔文在为她即将承受的痛苦感到担忧,而安琪本人看着研究员拉下操纵杆的动作,在寻思如果操纵杆拉下时辐射舱外罩并没有关闭,那么辐射光线会不会外泄造成大面积的破坏。   事实证明确实是会的,只可惜这整个实验室的墙壁似乎都是用特别的防辐射材料制成,所以墙壁完好无损,那么墙壁之外的人必然没有受伤。   同时安琪本人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她假装发疯自残是为了搞乱自己的身体数据,以防研究员从数据端发现她是在装晕,在这个过程中她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然后刚才那帮枪法奇佳的看守追着她打靶,她肩膀附近还中了一击枪伤。   最惨的是,由于她是借着被二次照射的由头假装昏厥,所以这些研究员必然不会再使用鐖辐射光对她进行照射,而是使用其他幅射光线尝试死马当活马医。   但其他光线和安琪的身体是不匹配的,所以对她身上的伤痕并没有起到治疗效果——她现在就是一身物理外伤外加不明元素的辐射伤,之所以还能活着,其实主要因为变异后的体魄比普通人强得多。   安琪踉踉跄跄地四下走走,扒拉着倒在地上的人们,发现奥汀不在其中——那应该是去了阿尔文那里。   毕竟阿尔文今天做出了那么逆天的举动,很可能近两日就会被调走,奥汀再不下手,可就彻底没机会了。   理清楚思路,认清当下的处境和局势之后,安琪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然后蹲下去,开始搜集剩下的子弹和枪。 第41章 冷血,疯子,怎么办   片刻之后,在奥汀的首肯下,几个研究员和士兵打开了莫尼卡所在实验室的门。   这场面倒不稀奇,每次莫尼卡进行实验测试、或是有机会去安琪那里时,那些研究员都是这么刷卡进来的。   但是今天状况显然不一样,那些人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有些惊慌。   这带得莫尼卡也慌了起来:“发生什么了,你们要干什么?”   然后奥汀本人也走了进来,连她的脸色也变了,那莫尼卡就很确定这里确实是有大事发生。   他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奥汀的声音倒还平稳着:“出来吧,她要见你。”   十分钟后,莫尼卡如往常一般戴着镣铐去见安琪,只不过地点不在安琪的实验室,而是在控制变异的辐射室。   几乎是进门的一瞬间,莫尼卡便脚下一软。   眼前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状——士兵和研究员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除了个别体力好的士兵还在痛苦抽搐以外,其他的大都不动了。而安琪本人就坐在尸堆中央,浑身是血。   此时的安琪苍白着一张小脸,正举着枪,做出一副防卫姿态。   莫尼卡难以想象她到底做了什么,扶住墙才堪堪站稳。他的脸上也飞快地褪去血色,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安琪的声音传来,在空旷的辐射室内,那声音带上了些许回音:“把门关起来,否则我连他一起杀。”   僵持三秒后,莫尼卡身后的研究员刷卡关闭了辐射室的门。   莫尼卡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安琪那话是在威胁那些研究员,而筹码就是他的命。   不过现在醒悟似乎有些晚——他已经和一堆尸体以及这个可怕的女孩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空间内,安琪的枪口正对着他。   由于场面和对白过于刺激,莫尼卡一时间完全怔住,直到安琪移开枪口,连开几枪破坏了辐射室内的所有监控,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安琪扔了两把装满子弹的枪给他,顺便答道:“是的。”   时间悄悄后退。   片刻之前,因为那帮士兵在惊慌中胡乱开枪,所以枪膛里都不剩什么子弹了,好在有些士兵身上还带了替换的弹夹。   安琪蹲在地上一通翻找,充实了四把枪的子弹,还把一个士兵的皮带抽出来绑在了自己腰上,以便多携带一把枪和一些弹夹。   做完这些事后,安琪感觉到体力有限,便盘腿坐在了尸堆中央,警觉地把枪口对准门的方向。   辐射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安琪也听不见外面奥汀的脚步声。   她是计划着在奥汀匆忙开门的一瞬间将其射杀,但是奥汀比她所想的要稍稍聪明些。   奥汀只是在辐射室的门口站了两秒,然后便快步离开了——因为她的耳麦中已经两分钟没有听到任何信息报备。   当她来到监控室,看到辐射室内的惨状时,她便明白确实是出了大事了。而且安琪的身体数据也十分危险,奥汀不知道万能体的特殊体质能让她支撑多久,但安琪的死必然比莫尼卡更令人痛心,奥汀宁愿死的是莫尼卡。   因为安琪身上的一轮实验已经完成,二轮实验正要开始,等第二轮实验数据出来,对比之下必然有大量规律可以发掘。   虽说单看一轮实验的数据也有些价值,但是还远远没到可以进行合理的数据分析的时候,如果安琪此时死亡,那就意味着8个月来的实验功亏一篑。   而且安琪胜在心态好,她的数据是在一个十分正常、平静的基础上得到的,参考价值就更高,不像莫尼卡时刻处于忧虑恐惧中,数据必然大打折扣。   所以当时的奥汀心里是慌的,她很快通过辐射室的远程音箱和安琪进行沟通:“安琪,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这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好处,请放下武器,接受治疗。”   听见这个声音,安琪就知道射杀奥汀的计划无望,她很快转为谈判姿态:“让莫尼卡来见我。”   奥汀拿出了自己最慈爱的声音,就像对自己的外孙女说话那样:“别这样,孩子,康复之后你想见谁都可以见,可首先你得活着。”   安琪仍是举枪戒备门口方向,再次重申:“让莫尼卡来见我。”   再之后就是现在这样,莫尼卡不明所以地来到辐射室,无比恐慌地向安琪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安琪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根本无暇与他多解释。   无奈之下,莫尼卡只好放弃追问已经发生的事儿,转而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安琪捂着肩膀站起来:“我哪知道。”   莫尼卡人都蒙了,声音也拔高了三个度:“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然后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安琪被他吼得脑仁疼:“我真是头一回知道你声音还能这么大呢。”   莫尼卡急得在辐射室来回乱转:“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知道如果我们没能顺利逃出去,他们会怎么对我们吗?”   安琪说:“能怎么样?最多是解剖时不给你打麻醉,或者24小时把我绑在实验台上。”   莫尼卡闻言已经开始觉得痛了:“我早该明白你就是个疯子!”   与莫尼卡的激动相比,安琪冷漠得一如往常:“你在着急什么?你大可以现在回到你的牢笼里去,这样那些研究员就不会为难你。”   莫尼卡霎时哑口,对研究员的恐惧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可能会被安琪丢下”带来的不安。   他知道这个冷血动物绝对做得出来,他知道安琪之所以把他从牢笼中搞出来,一定是因为他对安琪来说还是有用的。   果不其然,安琪向操作台的方向偏了偏头,支使道:“去看看你会不会用。想逃出去就动脑子想办法,不要只想着问我怎么办。”   安琪一直知道自己总给人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但她确实没想到她都成了这个样子,莫尼卡还是张口就找她要办法。   而实际上她也是真的没想好所谓的“下一步计划”,之所以突然行动,只是因为她判断很难再有这样好的出逃机会——她和莫尼卡身上都没有解剖伤,那个武力值惊人的阿尔文在禁闭中,奥汀也有一定概率正忙着一度春宵。   这些条件里头但凡少一条,她和莫尼卡现在都很难活着站在这里。   被安琪奚落过之后,莫尼卡看起来镇静了不少,开始老老实实观察操作台,但没一会儿便又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安琪凑过去看着花花绿绿的表盘:“怎么了?”   莫尼卡自暴自弃地捂住自己的四只眼睛:“我不会用。”   安琪问:“你不是学化学的吗?”   莫尼卡低头看她:“你不会以为所有学生化的都能看懂这东西吧?”   “嗯……”安琪沉吟。   莫尼卡慌了呀:“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前沿吗?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操作这个,才开始行动的吧?”   “不是不是,”安琪被他的脑回路愁得眉头紧皱,“我还要说几遍,我真的没什么计划,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但安琪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一直以为莫尼卡会使用辐射操作台,毕竟罗兰也是学化学的,而且还没毕业,就已经成功使用了一次。   那么现在看来,罗兰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小姑娘,而莫尼卡毕竟不是常青藤大学毕业的,他的妈妈也不是化学系教授。   那么把辐射舱当作杀伤性武器的行为或许行不通,需要另想办法。   安琪转而离开操作台,又去尸体身上翻找,倒是确实找到一些纹路各异的卡钥,只是不知道是用来开哪扇门的。   见莫尼卡又愣在那里,安琪试图给他找点事情做,一边翻找一边有当无地提醒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小型的辐射舱,我在皮克西西研究所见过,是辐射小白鼠用的,形状看起来像个罐子。”   莫尼卡接道:“那个就叫辐射罐。”   安琪手上顿了顿,只觉得莫尼卡好像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废物:“这个操作台和你所说的辐射罐基本上是一个操作步骤,你要不再试试?”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安琪比之前更安心了一些,因为奥汀他们始终没有对这间辐射室内的设备进行任何远程操控,这意味着他们确实无计可施。   安琪最担心的是万一他们有向房间内充入催眠气体的设施,那把她和莫尼卡抓回去简直易如反掌。但安琪推测这样的设施大概率只存在于关押他俩的实验室中,而不会在偶尔使用的辐射室,所以才决定赌一把。   不过在她这么闹完一出之后,如果他们出逃失败,那这里的防护措施估计会更上一层楼,再想逃离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莫尼卡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琪把那些卡钥揣在身上,大脑再次进入高速运转状态。   另一边,莫尼卡对着操作台琢磨了许久,安琪的提示似乎确实给了他一点思路:“安琪,我想到一个办法,但是……”   “你想做什么就做,不需要说出来。”安琪一边打断他,一边抬头看向墙上的那些收音孔,“我是打坏了所有监控设备,但别忘了监听系统可还在呢。” 第42章 男人,生命,研究员   莫尼卡闻言身上一震,也去看墙上那些收音孔。   这么想来,奥汀现在其实也可以通过扬声设备和他们对话,之所以不出声,大概是在观察他们的动向。   敌暗我明,莫尼卡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又有波动——奥汀在他看来就像条吐着信子伺机行动的毒蛇,这时候他倒是庆幸自己的队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莫尼卡对安琪的定位一直就是“队友”,而不是朋友、伙伴之类的。   毕竟目前为止安琪对他做的事和奥汀其实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试图和他聊聊天,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关于他的信息,偶尔安慰安慰他,想让他更大程度地放松戒备。   不管是从奥汀眼里,还是安琪眼里,他都看不到那种叫做“真诚”的东西,这两人当中其实没有谁是真正管他死活的。   只能说从立场上来看,靠近安琪比靠近奥汀更有活路一点。   莫尼卡曾告诉安琪他的身世,告诉她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希望引发她的同情,但是安琪当时除了看起来很累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触动。   所以这就是两条互相斗法的巨蛇罢了,只有莫尼卡在夹缝里求生存。   他能想象自己在奥汀手底下变成一个怪物,也能想象安琪踩着他的尸体逃离实验室,他最大的恐惧就来源于此。   老实说,安琪说她心里没有计划,莫尼卡是不信的——他觉得安琪之所以不告诉他,一来是担心监听系统,二来是这计划本就有不能告诉他的成分。   他也不相信在关键时刻安琪会不计后果,好心地拉他一把,和他一起逃出生天。   他向来运气一般,智力平平,没理由他能在这场出逃战中胜出,除非他成为一个比这两条毒蛇更加自私冷漠的人,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这种想法成分在莫尼卡心里与日俱增,并在来到辐射室发现安琪还在装傻之后达到顶峰。   但是当安琪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说出来”时,莫尼卡又犹豫了。   真的怎么做都可以吗?   这么听来,安琪又好像是无条件地在信任他了。   莫尼卡很纠结,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他不能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他实在太想活着了。   他盯着安琪看了许久,直到安琪不耐烦地再次重申:“不要浪费时间。我是学文的,对这些仪器一窍不通,所以你不做事的话我们是出不去的。”   莫尼卡皱着眉头,十分不解地看着安琪蹲在地上的背影,他开始怀疑安琪其实是无知者无畏:“你知道这东西能发挥多大的能量吗?你以为我就敢碰它吗?我不过是个二流大学的毕业生,你就不怕操纵杆一拉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安琪死死捂着肩膀上冒血的弹孔,身子已经虚得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这都不是重点,莫尼卡。重点是你再不做点什么我就死了,到时候你就一个人想办法逃吧。”   “好吧,好吧,你赢了,该死的!”在安琪的逼迫下,莫尼卡的精神压力终于突破极限,他破天荒地骂骂咧咧起来,一边蹲下去从研究员口袋里摸出笔来,一边暴躁道,“我仁至义尽了,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人’,都仁至义尽了——过来,我写给你看!”   安琪倒是很诧异:“你还有这工夫呢?”   莫尼卡跟她吼:“不想死就过来!”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的人出奇的多——这里是数据集中点,也是实验室内最安全的地方,基本上可以做到哪怕其他房间被炸烂了,这里的数据还是可以保留下来。   所以毫无战斗能力的研究员们大多集中在这里,一脸惊慌地揣摩着两个万能体对话中的意思,时不时徒劳地看向已经一团漆黑的监控屏幕。   他们现在暂且对那两个躲进辐射室的万能体无计可施——说起来,给操作台加一个远程控制系统对现在的科技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谁也不会想到竟会面对这种局面,所以这间辐射室在设计阶段就没有做过这种考虑。   可以确定的是,等这次实验品出逃事件解决完毕后,他们一定会立刻给操作台加上远程控制、给所有墙壁通上麻醉气体管道,以防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前提是先能把这次危机给过了。   “奥汀夫人,走廊里的士兵们很危险。”有个女研究员提醒道,“那些死去的研究员身上都带有辐射室的出门卡,如果万能体决定打开监控室的门,然后再次启动辐射光线,那我们损失的就是整个走廊的士兵。”   “所以呢?”奥汀似乎正低头琢磨什么,嘴上漫不经心地应着。   研究员立刻提议:“所以我们要不要远程将监控室的门抱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士兵们。”   奥汀依旧板着张脸:“那万能体怎么办?其中一只已经很虚弱了,我们能抓住的只有他们主动冲出辐射室的一瞬间,而你说要抱死辐射室的门?这是一个研究员该说的话吗?”   研究员皱起眉头来:“可我们会有更多万能体。短短8个月我们就已经找到两只了,只要希斯特生化所那边的实验不断,总会有更多万能体被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可士兵的生命却只有一次!奥汀夫人,我们……我们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研究员越说越激动,奥汀这才回头看了看她。   此时其他研究员们开始上前劝阻,无非是说“奥汀夫人有她自己的考虑”、“先冷静些,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乱”、“那是士兵们的任务,这种时候优先考虑的不该是这个”。   而奥汀本人只是盯了她几眼,直盯到她红着眼睛低下头去,才转回身来重新考虑那两个万能体究竟想做什么。   从莫尼卡的话来看,他应该是大致搞明白操作台的用法了,但他打算怎么用呢?   如果像那个小研究员所说,他们打算用辐射光线大面积袭击外面的士兵,那就存在一个问题——用什么光线进行攻击比较合适。   安琪和莫尼卡适用的辐射光是不同的。   如果使用鐖辐射光,那么和安琪的身体匹配,甚至可能一定程度上治愈安琪身上的伤,可莫尼卡本人的身体会因此受到不小的伤害。   安琪看不懂元素符号,但莫尼卡可以,他和安琪相比就这点优势,难道他会心甘情愿地把出逃的机会让给安琪吗?   而如果用礷元素辐射,那安琪必死无疑,她的身体绝对受不了被不匹配的辐射光再次照射,可莫尼卡有勇气独自应对接下来的逃亡路吗?   奥汀是不太在意士兵们的死活,但如果在这次事件中死亡人数太多,她作为总负责人也难辞其咎。   所以这些事情,她倒也不是没考虑过,最终她判断那个小研究员说的应该是小概率事件。   奥汀曾对莫尼卡的身体数据做过系统分析,莫尼卡的智商大概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平,奥汀不觉得他能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好办法。而要让奥汀来说,最妥当的办法是将辐射光线调整为鐖元素,关闭辐射舱体对安琪进行照射,待安琪的伤势有所缓解、保住一条命之后再做打算。   所以对于奥汀他们来说,最好的抓捕时机是监测到辐射舱内鐖元素含量大幅度下降的时候——那时安琪的身体虽然有所恢复,但将有大约一分钟左右处于昏迷状态,只有莫尼卡可以自由行动,他可比安琪好控制得多。   理清思路后,奥汀便冲研究员吩咐道:“穿好防护服,关注辐射舱的元素余量变化,随时和外面的军队保持联系。”   然后她按住耳麦,和另一端的士兵通话:“我们有机会在实验室内部解决问题,无需动用外部军队。请各位做好准备,在收到我的命令之后冲进辐射室。”   “不!”刚被安抚下来的女研究员突然再次崩溃,“请不要这样,奥汀夫人,士兵的命也是命!”   奥汀看了看她,关掉耳麦,然后抬头看向走廊的监控——那些士兵正端着枪,全神贯注地戒备辐射室的门。   这么说来,这个小研究员应该是在长期封闭的相处中爱上了某位士兵。   奥汀没法确定是哪一个,因为在她看来,这些年轻有力的士兵每一个都很不错。   其他研究员们已经收到命令,各司其职,奥汀也没有多搭理这个幼稚的小姑娘,只是一脸严肃地查看着各项监测数据。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研究员会突然一脸愤怒地质问:“如果文森特少尉没有被关禁闭,如果他也在那条走廊里,那您还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吗?”   “文森特是谁?”奥汀一脸淡漠地反问,“你该庆幸,研究员的性命比士兵重要得多,否则你现在已经被我击毙——我向来不反对你们之间产生感情,但不要影响工作。去做你自己的事去,要记得我们现在也不是完全安全的。”   差不多同一时间,有人高呼:“动了动了,辐射舱内的元素数值在快速下降!”   奥汀立刻上前去,只待亲自确认鐖元素余量下降后,就要给士兵们下达指令。   她连嘴巴都已经张开了,但是眼睛却发现不对——数值下降的不是鐖元素,而是礷元素。   奥汀也没有想到,莫尼卡竟选择了杀死安琪。 第43章 断电,笔谈,杀了他   事发突然,奥汀也懵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抬头去看走廊监控。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所有士兵依然原样端着枪,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那两个万能体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是对莫尼卡进行封闭照射了吗?可如果把莫尼卡关在辐射舱里,那就是由安琪来控制操作台——那么复杂专业的操作步骤,安琪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吗?   负责观察元素余量的研究员很快叫道:“不对,这降得太多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哪怕是莫尼卡的身体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连续照射!”   奥汀双眼猛地瞪大,她立刻按住耳麦,下令道:“就是现在,进入辐射室!”   走廊里的士兵们立刻作出反应,飞快地刷开辐射室大门冲了进去。   然而在士兵们还没看清楚目标的具体方位时,辐射室内的灯光便骤然熄灭。   不,确切地说,是整个无辐区实验室内的所有灯光都灭了。   这意味着士兵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认知——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有着两个可以自由活动的怪物。   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们尖叫着端起枪,向自己周身扫射而去。   奥汀之所以下令行动,并不是到了合适的时机,而是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知道如果再不冲进辐射室,事情会更加棘手。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当她猜到那两个万能体要做什么时,已经稍稍有点迟了。   事情的症结在于她高估了莫尼卡的能力——作为一个高级研究员,她误以为有专业功底的莫尼卡真的可以完全搞清楚操作台的使用方法。   但莫尼卡比她想象中要废物一些,莫尼卡根本不会更换辐射光线。   当然,如果莫尼卡有那个本事,他也想调整光线、给安琪进行简单的治疗之后再说别的,但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整。   他也不是没想过像安琪那样,利用辐射光线攻击外面的士兵,但他眼睁睁看着操作台上显示的是礷元素的元素符号,如果他就这样拉下操纵杆,那等于是要安琪去死。   但是就算莫尼卡再废,他也在校实验室接触过辐射罐,如果二者之间原理一致,那么做做准备工作然后拉闸,这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莫尼卡想了个办法——关闭辐射舱后拉下操纵杆,让礷元素在辐射舱内空放。   当安琪看着莫尼卡在纸上这么写时,她也很困惑地打手势表示“这有什么用”。   而莫尼卡通过笔谈告诉她:“辐射舱对我们进行辐射时使用的是辐射元素,但启动辐射舱的动力系统却是电力——而且需要大量用电。如果我们多次拉闸,很可能在极短时间内耗尽整个无辐区实验室的电力,就算他们有备用电源,灯灭的那几分钟也足够我们从这间辐射室溜出去了。”   安琪觉得可以,但很冒险。   她接过笔来写道:“黑暗不利于他们抓捕,但也同样不利于我们出逃。不过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那也只能碰碰运气。”   莫尼卡又把笔拿回去:“这就是我最想和你说的——我的副眼变红之后好像有了一点点夜视能力,我能在黑暗中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安琪的眉头拧在一起,她盯着莫尼卡看了一会儿,然后笔谈继续:“奥汀知道吗?”   莫尼卡点点头,然后动笔:“不过我觉得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像她那个级别的教授已经形成了定势思维,用辐射舱来耗电这种办法对她来说太低端了——当然,如果她提前有所预料并安排了应对方法,那算我们倒霉。”   安琪写:“最后一个问题,断电之后门还打得开吗?”   莫尼卡看着安琪,一时间找到了一点奥汀看他时的感觉——就是说真的有人20岁了还搞不清楚光电和电的区别,还不知道凡是卡钥驱动的机器都属于光电式,和电力完全属于两个系统。   但他也没工夫去科普这些高中课本知识,只是写道:“可以。”   安琪便不再废话,抬手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然后莫尼卡起身去操作台那里熟悉按键,而安琪开始着手扒拉地上那些士兵的军装。   事实证明莫尼卡的推测是对的,奥汀确实想不到他俩守着一个大型杀伤性武器,能做出来的操作就只是消耗电量而已。   在灯光熄灭前的几秒钟内,奥汀还算当机立断地下达了指令——如果在断电之前士兵们能迅速控制住两个万能体,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不能,那就是现在的状况。   监控室的研究员们摸着黑,以最快的速度接通了备用电源,整个无辐区实验室内恢复光明。   走廊的监控屏幕也重新亮起,从画面中可以看见辐射室门口那里血迹斑斑,弹片满地都是。   有些士兵伤到要害,已经躺在地上不动弹了;有些还活着,惊恐地怪叫着向监控室方向一路爬来;还有些幸运地没受什么重伤,但精神显然受到极大的冲击,他们或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或面容扭曲、失声尖叫。   一些研究员忍不住呕吐或哭泣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至于那两个万能体,不知道是还在辐射室内,还是已经逃窜到了这所实验室的其他角落。   人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这个无辐区实验室内现在非常危险,他们亲手制作的怪物逃了出来,甚至还是两个。   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研究员们依旧躲藏在监控室里,仍有作战能力的士兵们则强撑着四下搜寻。   这所无辐区实验室占地面积并不大,但经过两轮折腾以后,剩下的士兵也不是很多了。   所以搜捕过程中,士兵分布略显分散。   有人做足了心理准备,以标准战术姿态闪进一条小过道,却冷不防被两个趴倒在地上的战友吓了一跳。   他立刻汇报:“b-11区域有万能体经过。”   然后便一边戒备四周,一边上前去查看战友的伤势。   他随机地将其中一人翻过来,冷不防那人猛地睁开眼睛,四个眼珠齐齐盯住自己。   士兵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他立刻想要再次通过耳麦报信,但是莫尼卡已经一拳捶在他后颈处,立刻便把士兵打得昏了过去。   趴在一边的安琪立刻爬起来,拉上莫尼卡就跑,嘴里不忘叽叽歪歪:“他都把具体区域报过去了,你还不如直接开枪,反正也不怕枪声引来人。万一刚刚那一下没打昏他怎么办?”   而莫尼卡还嫌安琪太慢,索性身子一低把她背了起来:“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赌不上你这张嘴呢?我又不是你,我没杀过人。”   莫尼卡作为男性,变异后的身体比安琪更加有力,移动速度更快,如果没有脚链牵扯,那估计监控录像只能拍到模糊的人影。   为了不被甩下来,安琪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道:“我也是第一次杀人,我倒没什么感觉。”   莫尼卡鸡皮疙瘩直冒:“再说这种可怕的话,你就给我下来自己跑!”   安琪觉得莫尼卡还是没有搞清楚,他没有必要把进行人体实验、人身禁锢的这群家伙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否则他永远不可能逃出去。   但是她也并不打算在宝贵的逃生时间内给莫尼卡上课,让莫尼卡狠下心来大杀四方。   因为现在真正的正经事是找到离开这所实验室的办法,找到出路。   而且如果安琪没猜错,实验室外的沙漠中已经布下了军队,哪怕他俩移动得再快,是否能冲出外面的包围圈?   以及,在冲出包围、逃进广袤的荒漠之后,如何进一步生存?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在这里杀些无关紧要的人重要。   所以这方面安琪倒也不强求,她只是忽然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叫阿尔文的人吗?”   莫尼卡问:“那是谁?某位化学家吗?”   安琪说:“不是,是我那间实验室的看守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记得。”   安琪按住莫尼卡的肩膀,认真道:“你怎么处理其他人我不管,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和那个人打了照面,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立刻杀了他。”   这不是开玩笑,安琪很担心阿尔文被放出来。   不过这个可能性比较小,毕竟他还没有被重视到作为什么秘密武器使用,现在应该没什么人顾得上他。   所以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安琪他们在找出路的过程中误刷开禁闭室的门。   “我用变异后的身体和他对上过两次,虽然都不是完全健康状态,但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恐怖。”安琪回忆着当时的感受,毫不夸张地跟莫尼卡描述道,“他的爆发力很强,然后速度也很快,相对于变异后的你来说可能还差点,但是别忘了在身体素质好的基础上他还受过系统的作战训练,我们和他相比完全是业余的,不要寄希望于和他硬碰硬,赢面不大——前面那扇门看起来很特殊,停一下我刷刷看。”   于是莫尼卡便停下来,一边看着安琪掏出卡钥刷卡,一边应下:“好的,知道了。” 第44章 锡兵,魔鬼,继续逃   安琪的话引起了莫尼卡足够的重视,他在安琪伸手拿卡时就已经戒备起来,在门开的一瞬间更是把手按在腰间,蓄势待发。   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想着如果门打开后看到的是一个在漆黑小屋中面墙而坐的士兵,那么哪怕用爪子去撕扯,也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弄死他。   可以说,在听完安琪的描述之后,很难讲在莫尼卡心里他自己和那个叫阿尔文的士兵究竟谁才是怪物。   好在在门打开后,出现的并不是狭小的禁闭室,而是一个开阔明亮的房间。   一排排桌子整齐地摆放着,每张桌子都配有四个座椅,同时他们嗅到了不知哪里飘来的饭菜香气。   莫尼卡一时愣住,安琪则四下看看,说了声:“是食堂。”   这种地方的厨师大概率也是军队出身,看样子是饭做到一半接到警报便赶去集合了,整个食堂内空无一人。   被关久了以后突然看到这种带些烟火气的场景,让莫尼卡觉得有些不适应——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个可怕的地方并非地狱,刚意识到原来他仍在人间。   不过这里出现食堂本来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毕竟那些研究员和士兵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饭总归是要吃的。   再进一步想到那些人也曾在这里热火朝天地说笑就餐,而现在其中大约半数的人都已经死去——确切地说,是被他和他背上的家伙杀死。   一系列的视觉和情感冲击让莫尼卡愣在了食堂门口。   安琪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甚至趴在背上踢了他一脚:“头顶就是监控,我们最好还是赶紧离开。”   莫尼卡这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把心思放在找出路上:“直接离开吗?可这里有厨房的话,会不会有排油烟的管道,或者防止火灾的安全通道之类的?”   安琪很快否决:“排油烟的管道不会大到能让我们通过——至少以你的体格肯定是爬不出去。安全通道是个好想法,但安全通道外面必然也有重兵把守,对我们来说并不比走大门安全什么。最重要的是,厨房安全通道的卡钥大概率只有厨师身上有,这可比正门的卡钥还难找。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在监控下,那些士兵随时可能赶过来,如果现在进去找什么安全通道,那很容易在找到之前被困死在这间食堂里,我建议你别冒这个险。”   莫尼卡回头瞥了她一眼,应了声“明白了”,然后一闪身飞快地消失在了监控镜头下。   溜是要赶紧溜,但也不能跑太远,因为按安琪所说,找到食堂是件好事情。   “食堂所在的区域必然是生活区,如果食堂在这里,那么士兵和研究员的寝室就也在附近。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进出大门的卡钥带在身上,但是寝室的钥匙肯定是随身携带,而进出大门的卡钥则一定在他们的寝室里。”   听完这段话,莫尼卡顿时就通透了:“所以我们现在只要能找到他们的寝室就好了?”   莫尼卡话音刚落,便在下个拐角和一个端着枪的士兵打了照面。   拔枪显然来不及,莫尼卡大手一挥掐着士兵的脖子把人砸在了墙上,但是他毕竟也不是专业格斗家,在这个过程中根本无暇避开枪口,当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胸口的时候已经迟了。   不过在他开始害怕之前,安琪已经在他肩膀上一撑,奋力向前探出身子,尖锐的獠牙一口咬在士兵的脖子上。   莫尼卡只觉大量鲜血喷洒在自己脸上,没几秒士兵就已经断气了。   安琪吐掉涌进嘴里的血,抹了把嘴,然后接了一句:“咱们得先保证活着,然后才能开始找寝室。”   所以出逃的难度不仅仅在于找门、找钥匙,还有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士兵。   好在安琪和莫尼卡现在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远高出普通人,只要配合得当,精神不松懈,区区人类士兵足以应付。   从这个角度来说,安琪是很放心的,这也算是这具变异身体带给她的唯一一件好事。   所以最值得担心的还是莫尼卡的心态问题,当安琪用最原始的方式咬死那个士兵之后,被溅了一脸血的莫尼卡再次陷入混乱。   他找了个监控死角停住,把安琪暂且放下。   安琪对此完全不能理解:“你在干什么?是你说想活命我才带着你一起跑的,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掉链子了,你知不知道刚刚如果没有我你早就已经……”   莫尼卡脸色铁青,在安琪说到一半时,他终于还是“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我不行,安琪。”莫尼卡狼狈地抹了把嘴,生理性的眼泪也被逼了出来,“这太诡异了,你为什么做得出这种事,你是从小受过什么伤害吗?”   安琪现在烂抹布一样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她长时间站立,只能虚虚地扶着墙:“好问题,我的心理问题是我想了20年也没有想明白的,你确定要现在和我探讨吗?”   “我本来也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莫尼卡尽最大力气压住自己的音量,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动作,错乱的手势暴露了他有多么慌张,“我本来确实是把他们当作没有感情的锡兵,当成可怕的敌人,是你说让我把他们当成有血有肉的人的。是你引导我认为一切都是战争和政客的错,所以我才开始相信那些士兵和我们同样痛苦。安琪,你真的聪明吗?如果你真的足够聪明,那从一开始就不该激起我对那些士兵的怜悯心,我现在……我现在……”   “那你自己就没有脑子吗?”安琪看着他,“我说什么你就要信什么吗?说白了,事实如何并不重要,人的心里怎么认为才是重要的,如果囚徒生活让你难过,那就把他们想成和你一样的受难者,如果现在下不了狠手,就把他们当成地狱里的魔鬼——这两种想法之间并不冲突,都在为我们的出逃服务。”   莫尼卡问:“那逃出去之后呢?”   “继续逃。”安琪说,“出了这个实验室,还有外面的包围圈,出了包围圈,还有千千万万不接受我们的人。逃出去之后,我们买不到食物,也买不到衣服,甚至可能因为外形奇特而被普通民众举报,到时哪怕我们去偷去抢,哪怕我们杀掉了一些比士兵无辜得多的人,也没什么可以被指责的。”   莫尼卡眉头紧皱,连带着多出来的两只红眼也困苦起来:“你认真的吗?”   “是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轻松,我终于可以进行最大程度的反击,因为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受害者。”安琪说着,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莫尼卡眼中有多么像一个精神病人,“我已经很克制了,莫尼卡,我这个人真的很容易生气,很容易被冒犯,我有的是办法让那些对我不好的人生不如死,但因为顾及他们不过是一些对新人类感到生理厌恶的普通人,我的所有报复都不得不收敛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但是现在没必要了,因为他们是真的想让我死。”   安琪说:“受害者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可以进行合理的自卫反击。如果说我们应该体谅旁人对我们的生理厌恶,那么理应有人理解我们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愿望。”   “本能愿望?”莫尼卡重复着。   看着莫尼卡的反应,安琪终于松了口气:“是的,没人有资格指责一个人为了活着而做出的所有努力。末世时代,你死我活的时刻终将到来,我们不过是最早开始体验的一拨人而已。“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安琪说着看向了辐射室所在的方向,“我身上的痛觉在不断加重,这意味着我们聊了这么久却没有士兵找过来可能不是偶然。”   莫尼卡闻言不得不将精神从感性中再次剥离:“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没什么感觉吧?但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被辐射物质侵蚀,这就是说我们身边的辐射物质越来越多——而且是和你的身体相匹配的那种辐射元素。”安琪说着缓缓靠墙坐下,在墙上带出一片血污,嘴上却毫不停歇,“如果是奥汀选择了再次用辐射舱攻击我们,那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所以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他们没有关闭辐射室的门,导致我们刚才在辐射室里搞出的大量辐射物质在源源不断地外泄。”   “这不可能。”莫尼卡很快从专业角度否决了安琪的论断,“士兵们不会放任辐射室的大门敞开的,因为即便没有被辐射光线直接照射,正常人的身体在高浓度的辐射环境下也撑不过五分钟,他们不关门难道是想死吗?”   “那是辐射室,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士兵身上会有辐射室的钥匙吗?我猜只有研究员会有。”   “可研究员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就这样死去吗?他们既然知道我们在‘生活区’,距离他们远得很,那么从门缝递个卡钥出来总能做得到吧?”   “他们做得到,但是这种行为对完全安全的他们来说过于冒险。”   莫尼卡不能苟同:“安琪,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你。就算奥汀不同意,大多数人还是会想办法把卡钥递出来。”   安琪瞥了他一眼:“是的,所以我并不是说他们不愿意,只是说他们没必要冒这个险——你有没有想过,即便辐射物质在外泄,那些士兵也不会死去,因为他们有着我们所没有的装备。”   莫尼卡顿了顿,然后飞快地接道:“防护服?”   安琪环顾四周:“所以他们现在没有专注于追杀我们,是因为环境中的辐射物质越来越多,他们的身体吃不消,于是不得不先考虑自身安危,去取防护服去了。那么下一个问题——这些士兵每周从巨蛋赶到这里来工作,又从这里回到巨蛋中生活,防护服对于时常穿梭于沙漠中的他们来说算是一件生活必需品,这样的东西他们一般会放在哪里呢?或者说,当他们发现环境十分危险,他们会躲到哪里去呢?”   莫尼卡看着她,喃喃应道:“士兵宿舍。”   “没错。”安琪虚弱地笑笑,“你看,办法总是会有的,现在把耳朵贴到地面上,好好听听哪里有脚步声吧。是时候换我们去找他们了。” 第45章 报应,无聊,甩开了   阿尔文在禁闭室中待了许久,墙壁材料良好的隔音和防辐射效果使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现在早已过了他的禁闭时间,却没有人来放他出去。   这在军规森严的部队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他的战友们已经无暇顾及这里还有个被锁住的人。   阿尔文想了想,在一片黑暗中站起来,用藏在皮鞋下的刀片挑开禁闭室的锁芯,然后开枪打坏了禁闭室的门锁。   几乎是在门开的一瞬间,阿尔文便痛得腿脚一软,全赖他反应飞快地扶住墙边才没有当场跪下。   下一秒他就把禁闭室的门重新关起来了。   周身重新恢复黑暗,只有身上的痛感提醒他刚才看到的一切不是做梦——他看到一个不太相熟的士兵倒在地上,脖子上被开了四个大大的血洞,不像是枪伤,倒像被野兽撕咬留下的伤口。   再联系奥汀离开时说的话——要对安琪进行第三次照射——阿尔文合理怀疑那是安琪的手笔。   所以安琪是在第三次照射中失去理智了吗?然后辐射舱厚重的透明墙终于也关不住她,被她给逃了出来?   这么说来,外面显然濒临超标的辐射量也就有了解释,大概是安琪破墙而出造成了辐射物质外泄。   阿尔文叹了口气,坐回那张简约的座椅上。   禁闭室离寝室并不远,以他的体能,迅速穿过走廊到寝室取防护服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最多可以保证“不死”。   在高浓度的辐射下,如果遇上了发狂的万能体,他是绝对无力招架的,或者说即便他顺利取到防护服,也会因辐射伤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那么最好的选择或许是继续留在这间禁闭室内。   以上是阿尔文作为一个士兵,在非常状况下做出的判断。   而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他也飞快地梳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他们一手制作的怪物终于跑了出来,实验室内乱成一团;士兵、研究员死的死伤的伤,这或许可以算作是报应。   被打坏的门不再像之前一样严丝合缝,辐射物质在细细密密地渗透进来,同时阿尔文隐约听见来自万能体喉咙中的那种特殊的啸鸣声,以及来自战友们的惨叫声。   他的皮肤表面开始疼痛,各种痛苦的声音持续地钻进他的耳朵。   阿尔文拉开了枪支的保险,戒备着随时可能被打开的门。   或者说他还有一种想法,就是在无法承受的某一瞬间,用手上的枪进行最后的自我了断。   与此同时,安琪和莫尼卡已经随机地进入了一间寝室,飞快地干掉了两名正在里面穿戴防护服的士兵。   之后安琪从一张床下找到了装有防护服的箱子,三两下给自己穿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而莫尼卡无暇管她,只是翻找着每张床的床头床尾,把所有疑似大门钥匙的卡钥全部搜罗出来。   可以发现,根据职务不同,每个士兵所拥有的卡钥不同,但是有三张卡钥在每个士兵那里都重复出现。   “所以出去的门禁可能是三道。”安琪撑住床沿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就像打了麻醉一样,已经软得几乎失去知觉。   除此以外她还觉得困,想睡觉,但很显然这一睡可能要陷入永眠。   所以她倒也没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她只是舔了舔嘴唇,在防护服里说道:“我好渴。”   莫尼卡看看四周,找到了士兵用的水杯和水壶,倒上水之后蹲下去从安琪腰侧找到了进食管,把管子一头放进水杯里,嘴上说着:“嘴边那里有根管子,你可以喝水了。”   于是安琪便瘫坐在地,靠着床边喝了几口。   水温适宜,喝完之后困意更浓。   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怎的,安琪忽然冲莫尼卡“咯咯”笑了两声,然后调笑道:“你对防护服的结构很了解啊。”   莫尼卡帮她把进食管的末端塞回防护服里,敷衍道:“我毕竟还是个学化学的。”   “不对吧,这可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防护服。”安琪说着低头看看自己肩侧的数字标识,“我进来前市面上售卖的是十代,皮克西西实验室用的是十一代,而现在这件军用防护服是十二代,从时间角度来看,你本不该在被抓之前接触过这么新型的防护用具,除非……”   莫尼卡忍不住打断她:“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只是为了证明你聪明吗?”   他蹲下来,示意安琪到他背上去:“快点吧,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如果你说得对,那外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但他们应该也不会对‘宝贵的实验品’直接开火,而是考虑活捉。或许我们可以有个谈判的机会,说到底还是要你来,但愿你不要把我当成什么筹码来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安琪哭笑不得:“怎么,我长着一张会杀了你的脸吗?”   莫尼卡没有否认:“你能毫不犹豫地杀了旁人,当然也能不择手段地害死我。我早说了你就是个疯子,你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人类的一份子,你觉得自己高于人类,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和皮克西西没什么两样。”   “看来你是不装了,你对皮克西西确实很了解,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知道不少关于普里克的事。”安琪始终靠床坐在那里,没有动弹一下。   她说:“你走吧,你比我更有希望活下去。”   莫尼卡立刻转回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安琪费力地抬了一下手,然后又放下:“如你所见,我伤得太重,继续跟着你只能成为拖累,最后两个人都逃不出去。”   莫尼卡完全懵了:“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而且我、我根本不知道出去之后该怎么办,我……”   安琪冲他笑笑:“你有没有发现,你也没有把我当成人类,你好像认为我无所不能,而且还觉得我不会死。莫尼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如果现在身受重伤的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人,你应该会显得更关心他的伤势一些。”   安琪看着莫尼卡,说出了一个事实:“莫尼卡,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快死了。”   莫尼卡的手脚开始发寒,他逐渐开始相信安琪真的不会给他任何帮助,剩下的路他真的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不行,你说的话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快死的人……”   安琪微微耸肩:“是的,因为我不在乎。人既然活着,就总要想法子给自己找事做,皮克西西想到的是挑起鐖武战争,结果就是把星球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成为世界的罪人。我可没有他那股干劲和志向,我只想一步一个脚印地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当然,如果过不下去,那就算了。我没什么特别留恋的东西,这世界对我来说本就很无聊。”   安琪说:“我因常青藤大学的例行游学来到奇斯卡,又因空中大搜捕被滞留在西半球,我想过逃回家乡,但难办的是在我的逃亡途中加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我不得不依靠他们才能生存,但是为了能让我们的团体最大限度地逃离,最终我总要做些自我牺牲。这我已经挺习惯的了。”   “但是我也没想过多地进行什么自我表彰,因为我确实在拯救别人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有时候觉得如果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那倒是也不错,所以拜托你不要向我道谢,更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   “我还是那句话,是因为你向我求救,我才决定了要救你。是你说你必须为你的恩人而活,我才带你一起找出路。”   安琪说着闭起了眼睛:“快点走吧,可能你也不能比我多活多久,又或者你依然会被抓回来,但反正带你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说起来我倒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教育得如此正直,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莫尼卡赶忙晃了晃她的肩膀,说话明显在抖:“不要,安琪,你不要睡觉,醒醒……”   而安琪只是最后说道:“比起我来说,像你这样的人活着,才能让世界更有希望一点吧。”然后便身子一歪,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深度昏厥。   莫尼卡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安琪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他要如何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被甩掉。   但是他没想到真正掉队的会是安琪。   确定安琪已经叫不醒了之后,莫尼卡站起身来,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这里是士兵宿舍,再不行动起来很可能被堵在这里出不去,而他手上有着大门三道门禁的卡钥,他确实可以离开这所实验室。   但是安琪说得没错,外面必然已经布下军队,他的速度即便再快,在被脚链牵扯的情况下能否突出重围并甩开追兵?   这听起来有点扯,但他现在真的想不到更靠谱的办法。   至于冲出去之后的出路,莫尼卡倒是明确——这也算是安琪给他的提醒,他在s盟顶尖的科研团队中是有熟人的。   同在这片无辐区内,有着一片锁水剂试验田,在大轰击后将他抱上飞行器的沃尔夫先生就在那里参与试验工作。   只要能活着见到沃尔夫先生,他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莫尼卡站起来做了几次深呼吸,低头看了看防护服面罩下安琪毫无血色的脸庞,然后揣着三张卡钥离开了这间士兵宿舍。   寻找实验室的正门其实并不难,因为那些穿戴好防护服的士兵大多已经集中在正门附近,端着枪四下戒备。   莫尼卡这才意识到这所实验室内遍布监听设备,他和安琪所谋划的一切可能已经被听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在现在的礷辐射环境下,再多枪支弹药都没有意义。莫尼卡在这里就是无敌的,他只需要撕破士兵身上的防护服,便可以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并在五分钟内痛苦死去。   所以他确实这么做了,但是其实看见那些士兵惊恐的表情,看着他们倒在地上身体扭曲,便足以让莫尼卡精神恍惚。   他会开始思考面对这样的一个世界,活着究竟还有没有那么重要。   安琪确实比他更清醒明白,或许正是因为早早知道这世界有多么令人绝望,所以她才下得了狠手,而对于一个早就愿意舍去生命的人来说,一切当然会趋近虚无,于是便没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那么接下来,是时候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了。   莫尼卡从怀里掏出卡钥,准备去刷开第一道门禁,但在卡钥的磁点和门禁匹配上之前,他的手突然瑟缩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现在这算不算是被安琪给甩开了? 第46章 追杀,欢迎,油烟味   “你自己就没有脑子吗?”   “我说什么你就要信什么吗?”   “没人有资格指责一个人为活着而做出的所有努力。”   “你死我活的时刻终将到来。”   安琪说过的话回荡在莫尼卡的脑海里,其他一些不自然的事情也被无限放大——比如,如果安琪真的已经放弃生命,那为什么在最后几分钟内还要给自己穿上防护服?   冷汗从莫尼卡的额角流到脖颈处,他把卡钥重新握回了自己的手心,然后发了疯似的往回跑去。   真正的绝望并不是世界荒芜、人类灭绝,而是无罪者终生囚禁,普通人相互杀戮,同伴间只剩利用与猜忌。   当莫尼卡折返回到那间士兵宿舍,看到那里空无一人,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坍塌了。   他是知道安琪诡计多端,可在和安琪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他从未像刚刚那一刻那么信任安琪。   他是真的以为安琪把逃出去的希望留给了他,他做足了一个人逃亡的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决定了要连带着安琪那份一起坚强地活下去。   但现在看来,安琪显然是有办法、有谋划的,她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她从未打算带他一起走,她早就打算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所以安琪最后那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教育得如此正直”,也是对他的嘲笑吗?   很显然在安琪眼里,他不是正直,他只是蠢而已。   巨大的愤怒淹没了他,莫尼卡仰起脖子,同样从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啸鸣声。   他终于也开始变得像一头野兽了。   而不远处的走廊里,听见这声音的安琪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加快了步伐,嘴里不忘嘀咕两声“完咯完咯”。   情况很复杂。   安琪之前故意在有收音孔的地方和莫尼卡讨论关于“从正门出逃”的计划,就是为了通过奥汀把实验室里所剩无几的兵力全部集中到正门附近。   这么一来以莫尼卡变异后的体格加上绝佳的礷辐射环境,理应能把聚集在正门附近的士兵解决掉。   那之后如果他够生猛,大概真的会从正门出去。   但如果他能把安琪对他说过的话听进脑子里,再稍微多考虑一些细节,那他就会反应过来不对劲,事情就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莫尼卡被她逼疯,并在这所实验室内发了狂地追杀她。   有些事情安琪其实没有欺骗莫尼卡——她确实没有什么具体计划,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但是她既然开始行动了,那大致的目的和方向还是有的。   现在的状况是安琪想要的,但是对她来说也格外惊险——现在不管她解释什么,莫尼卡恐怕都听不进去,如果接下来她真的和莫尼卡打了照面,说不定会直接被他扭断脖子。   而此时的奥汀也陷入迷惑。   她在监听到两个万能体的计划之后,立刻便同内部士兵、外部军队都进行了联系,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全部告知。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持续进行着——安琪因生命垂危被放弃,莫尼卡即将只身走出实验室大门。   那之后,外面的军队会将莫尼卡活捉,而瑟缩在监控室内的研究员们将会出来对安琪进行救治,对实验室里的礷元素进行吸收处理,让一切回归正轨。   她唯一担心的是安琪的身体能不能撑到他们捉住莫尼卡之后,但她没想到莫尼卡会突然调头离开,消失在了正门口的监控里。   很快,撕心裂肺的啸鸣声传来,那显然是来自雄性万能体的嘶吼,夹杂着令人恐惧的怒意。   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是躲在监控室内的研究员们听了这声音也被吓得腿脚一软。   有人提醒道:“奥汀夫人,会不会是因为长时间处于礷辐射环境中,导致万能体莫尼卡发生了癫狂向变异?”   也不怪他们提出这样的猜想,因为莫尼卡的状态的确很吓人。   由于不必再顾及监控和士兵,莫尼卡在实验室内四处乱窜,疯了似的寻找安琪,安琪大老远都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也多亏他动静够大,安琪才能在躲避监控的同时成功躲开他,只是在这样的躲避中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当她终于来到自己的目的地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安琪蹲下身子,看着地上这个被她咬死的士兵。   因为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所以血迹已经干涸,脖子上的四个血洞也看不大分明,但安琪依然记得在她咬上去的那一瞬间闻到的浓浓的油烟味。   他应该是一个在食堂干活的士兵。   安琪解开他的军装纽扣,翻找各个口袋,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些从未见过的卡钥,但是一时间也分不清楚究竟哪些是有用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要操心的了。   安琪把几张卡钥撒在地上,然后为了将莫尼卡吸引过来,她假装跌倒似的怪叫了一声。   接下来就是要赶紧在莫尼卡找来之前躲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   安琪撑着墙准备站起来,却听见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脚链的响动——似乎就在她背后那个拐角的另一边。   安琪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长长的走廊发怔——她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莫尼卡拐过这个弯之前逃窜到走廊的另一头去。   显然不可能。   那么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莫尼卡如果没有气到失去理智,应该只会把她拎起来揍一顿,而不会直接杀了她。   毕竟现在莫尼卡认为她心里有主意,那么就算要宰了她,也得是在依靠她逃出这里之后。   安琪在一秒之内想完这些,立刻从逃跑姿态转为谈判姿态。   但是在她转身之前,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整个人拽了过去。   而紧随其后赶过来的莫尼卡,看到的只是空荡的走廊,士兵的尸体,以及散落在地的一些卡钥。   安琪能听见莫尼卡捡走卡钥的声音,以及他飞快地冲到走廊前头去继续“追杀”的声音。   她现在一声也不敢吭,一动也不敢动——不仅是因为外面有个发疯的莫尼卡,还因为她的太阳穴正被枪口顶着。   安琪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知道有个人现在压在她身上,膝盖抵着自己的腹部,左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右手的枪口死死顶在她的防护服上。   这种时候就想起了小时候大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问她,当她走在独木桥上,前面有老虎,后面有狮子,那她应该怎么过去?   正确答案是“晕过去了”,就和安琪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好在在她被掐到昏厥之前,对方终于反应过来:“你……还有理智?”   安琪立刻就听出了这人是谁,然后用尽力气一个劲儿地点头。   阿尔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左手放开了,膝盖也从安琪腹部撤走,右手换了个顺手的姿势,把枪口顶在安琪的额头处。   安琪脱力地躺在地上,压着声音一阵轻咳,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阿尔文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眼睛已经适应了,借着门缝处微弱的光略一打量,就知道安琪伤得不轻。   这是当然的,否则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制住一个万能体。   禁闭室里的辐射物质含量在持续升高,阿尔文现在的感受就像是被巨人捏在手里,而且渐渐捏得越来越紧。   但他尽己所能没有让安琪察觉出异样:“放弃吧,你已经这个样子了,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安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气喘匀,咽了口唾沫应道:“我逃不逃得出去无所谓,只是该死的人必须死。”   阿尔文静了半响,问了一句:“包括我吗?”   安琪被这话噎了一下,因为枪就顶在她脑袋上,她哪敢说包括。   阿尔文似乎问完就后悔了,他可能也觉得自己问得很蠢,立刻接了一句:“不用回答了。”   然后狭小的空间内陷入沉寂。   终究是安琪先憋不住了:“所以我们要这个姿势到什么时候?”   阿尔文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被关起来之前把耳麦摘了,现在没法和外面联络。”   安琪皱起眉头:“你们军队里关禁闭只收耳麦不收枪?”   阿尔文反问:“收耳麦是为了防止禁闭期间士兵通过耳麦私下聊天,关禁闭为什么要收枪?”   安琪仰头看了看显然已经不牢靠的门缝:“为了防止被关禁闭的士兵撬锁?”   阿尔文说:“没人会担心这个,这种锁除了我也没几个人会撬。”   “那你为什么会?”   “我朋友教的。”   “你朋友为什么会?”   “因为他经常被关禁闭。”   约克的脸在安琪脑海中一闪而过。   安琪说:“你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人呢。”   出乎安琪意料的是,阿尔文很快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安琪不知道这里头出了什么岔子,但是她突然觉得这个阿尔文说话风格有些变化,让她不太好接。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我伤得很重,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阿尔文没有说话,因为他也很着急,可他现在确实没法和奥汀进行联系。   安琪问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阿尔文回答:“至少四点三十分。”   安琪大概地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她四下看了一圈:“你们关禁闭不没收计时设备吗?”   阿尔文说:“收,但是对时间的感知是合格士兵的必备技能。”   话题再次终结,空间再次陷入略显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阿尔文试图开口:“我和……”   但他的话和安琪的声音撞在了一起,而且安琪语速更快:“你还记得我在军用飞行器上跟你说的话吗?”   于是阿尔文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下了,此时的他看起来非常有耐心:“哪一句?”   安琪说:“我告诉过你,前沿科学已经证明,普通人类在大量接触辐射物质后未必会死,他们也可能会突变为‘新人类’,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变异人’。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我在皮克西西研究所看到的事实。”   阿尔文没有作声,他是士兵,不是研究员,这和他没什么关系。   于是安琪继续道:“而发生突变的个体往往本身就有着一些异于常人的特点,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很关注你。阿尔文,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异于常人的体能和力气,或许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早就存在变异因子?而你的身份证明上之所以没有‘新人类’烙印,或许仅仅是因为你的变异因子含量还没超标,而不是完全没有?”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众多看守中选中你,单单只和你沟通,因为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其实并不能算是完全的普通人类,你可以算是我们的半个同胞。”   “你选择待在这里,而没有冲回宿舍去取防护服,这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很可能在取到防护服后你便已经发生变异,像我一样长出鳞片,或者像莫尼卡一样多长出两只眼睛。”   黑暗中的阿尔文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安琪的额头能感觉到枪口的颤动。   安琪说:“到时你会体会到我们的痛苦,被歧视,被唾弃,被辐射光线反复照射,只为检验你是不是一个万能体。”   在阿尔文看不见的角度里,安琪缓缓用自己的右手扣住了门缝,嘴上依然不停歇地刺激着他:“当然,你最好是,否则在被照射时你就已经没命,或者沦为傻子和疯子。”   阿尔文忍不住开口道:“别说了……”   下一瞬,禁闭室的门被猛地拉开,走廊的光线照进室内,同时涌入的还有大量的辐射物质。   阿尔文根本没机会扣动扳机,他只觉得自己被压路机反复碾压着,浑身痛得叫不出声音。他只看见自己的手指已经扭曲成一个可怕的形状,手上的枪早就掉落在地。   安琪一脚将他的枪踢出老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防护服面罩后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格外阴森。   “好好享受吧,但愿你能活下来哦。”安琪一边走出了禁闭室,一边兢兢业业地把谎撒圆,“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阿尔文。” 第47章 医院,纽曼,回不去   这是阿尔文第一次体验被辐射物质吞噬是什么感觉。   他的父亲其实就是这么死的。   那之后阿尔文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当他看见自己悬浮在宇宙中,如太空飞尸般扭曲飘荡,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但很快他又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开始长出鳞片,他的脸上也开始发痒,他能感觉到一个、两个甚至可能更多的眼睛从自己脸上冒出来。   极致的恐惧笼罩着他,终于他低吼一声,清醒过来。   眼前是明晃晃的日光灯,阿尔文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的第一反应是——安琪这次真的没有骗他,他待在高浓度的辐射环境下竟然还活着,那他的身体真的有异于常人的成分,或许他现在已经变异。   那他现在在哪里?被抓住了吗?被关起来了吗?他现在动不了是因为被绑住了吗?   身边突然传来的女声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体温四十度,还是继续输液吧。”   可能是因为他身子振动幅度有些大,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首先是他身边的女人探头过来,进入了他的视线:“您醒了吗,文森特少尉?”   那一身神似实验服的白衣差点让阿尔文窒息,好在这个女人还戴了护士帽——所以这里不是实验室,而是医院?   在护士之后,另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也凑了过来:“你还好吗,阿尔文?”   见了这人,阿尔文立刻就想坐起来,这时他也明白了自己动不了不是因为被绑住,而是浑身酸得可怕,使不上力气。   那人忙伸手把他按住,满脸担忧:“你伤得很重,躺着吧。”   阿尔文便只得诚惶诚恐地躺着,嘴上叫道:“纽曼中尉。”   纽曼四十多岁的年纪,他的从军生涯刚好覆盖了二十年的和平时代。   没有战功加上性格过于直爽,导致他至今仍是个中尉,而且很可能一生没有太多上升空间,一辈子只能和新兵打交道。   无辐区实验室的看守任务交给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他兼备了作为老兵的成熟老练,以及与新兵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所以高层才决定了由他带领筛选出的年轻精锐负责实验室的安保工作。   但眼下看来是搞砸了,而且这批精锐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这对军队来说是令人悲伤的噩耗,也是不小的损失。   “我很抱歉,纽曼中尉。”作为一个士兵和下属,阿尔文觉得自己是该道歉的,毕竟他没有完成任务。   但纽曼当然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说这样的话了。或许我该祝贺你幸运地活下来,但活下来的人反而更痛苦。说实在的,我巴不得昨天我也在岗,死在那间实验室里,倒也利利索索了。”   说到这里,阿尔文突然记起了什么,张口想要询问。   但是纽曼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一般人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看你这个样子,我总记起第一次看到的你——军队中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有那样的勇气,纵身一跃制服一个神秘的怪物,之后上面给我安排任务时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被选进去了。那时的你跟现在的你,啧,真是判若两人。”   阿尔文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纽曼便搓了搓脸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我大致能想象是什么把一个英勇的战士吓得噩梦连连,又是什么让你连听见护士的声音都要浑身发抖,真的,你不必道歉,我都明白。”   “长官……”   “我知道,我已经在申请对牺牲者和幸存者的津贴补偿。但是你知道的,无辐区实验室的事情尚属联邦机密,那些牺牲的战士甚至不能以应有的英雄礼仪下葬,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申请到多少,而且办完这些事之后,我还要去领我的处分……”   “纽曼中尉,”阿尔文终于得空把话问了出来,“您刚刚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对吗?那两个万能体怎么样了?”   “逃走一只。”纽曼说着长叹一口气,“不过你就别考虑这个了,安心养伤吧。抓捕他是其他部队的事儿了。”   阿尔文当成愣住,因为按纽曼的用词,逃走的是雄性万能体。   “这可怪不得军方,是奥汀那边信息有误。她提供的信息是‘一只万能体失去行动能力、生命垂危,另一只健康状态良好,大概率会选择从正门冲出’。”纽曼说着给自己点了支烟,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来,“当时四点多钟,快五点的样子,我们在实验室外形成了包围圈,所有人都很紧张。因为现在这个季节,到五点就日落入夜了。”   “周遭沙漠很快完全暗下来,但我们的飞行器射灯依然把建筑照得格外亮堂。然后实验室的大门打开了,一个雪白的家伙猛地蹿了出来,像猎豹那样,速度飞快。”   “我们的飞行器速度是很快,但是要保持射灯始终能照到那家伙,可就是个技术活儿。何况奥汀说了,逃出来的只有一只,于是我们很快集中了所有兵力去进行抓捕,最终是在距离实验室大约五公里处落网。”   纽曼说着弹了弹烟灰:“问题就出在这儿,当我们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奥汀那边传来新消息,另一只万能体已经从食堂的防火通道跑出去了。”   阿尔文记起了在禁闭室的时候。   当时他听见安琪好像摔倒似的一声怪叫,于是身为一个士兵,他本能地执行了自己的任务——控制住万能体。   而在他尽全力压制着安琪的时候,他曾听见外面的莫尼卡捡走了安琪散落在门口的卡钥。   阿尔文不知道这两个万能体在搞什么,当时也没机会细想,因为他很快被安琪的伤势吸引了注意力——当然,可能还因为发现安琪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心里有点庆幸。   现在仔细想想,这有点像是安琪找到了那些卡钥,故意想让莫尼卡捡走。   而且在纽曼提及“食堂防火通道”时,阿尔文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不相熟的士兵有印象——那个倒在禁闭室门前的士兵,似乎常常能在食堂见到,应该是负责实验室伙食的。   所以阿尔文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认知——安琪选择了自己从正门引开火力,而把从防火通道偷偷溜走的机会让给了莫尼卡。   “这不可能。”阿尔文一不小心说出声来。   这太不像她做出来的事儿了,她哪里是这么好心的人。   总不至于安琪就只在他面前满口谎话、铁石心肠,到别人那里就成了救世主和玛丽亚。   纽曼不知道他这么丰富的内心活动,仍旧接着自己的思路自说自话:“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这样。整个实验室找不到另一只的踪迹,防火通道的门大敞四开,显然是跑了。我们彻夜搜寻,找遍了整个无辐区也没有找到,天亮后换了一批人继续找,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纽曼咬着烟头,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实际上把搜索范围缩小在无辐区内的决定是十分明智的,因为莫尼卡只对礷辐射免疫,而战时使用的辐射武器是鐖武,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威胁是沙漠中无处不在的鐖辐射。   这意味着莫尼卡并不能在无辐区外的广袤沙漠中生存。   所谓的“无辐区”,是除巨蛋以外,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无辐地带。   2522年,普里克实验室从雨林作物中提取了有效物质“甘果醛”,对这一片区内的辐射物质进行了吸收。   很快,沙地锁水剂得以研发,在无辐区内投入使用,开辟出了一片沙地试验田。   这片无辐区属于s盟管辖领域内,是建立秘密实验室的绝佳地点——既不用担心被其他国际组织发现,也不会被s盟辖区巨蛋内的普通民众觉察。   但是当一只万能体逃窜出来,麻烦也就很大——聚集在试验田的顶尖研究员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s盟不得不将他们的生命放在首位,立刻下令将研究员们调回巨蛋内,试验田的科研工作即将因此陷入停滞。   可谁也不会想到,那只出逃的万能体此时就在试验田周边的一间独立办公室内。   “沃尔夫先生,我、我……”莫尼卡瑟缩在房间一角,抖得说不出整块儿的话来,“您知道吗?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我、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不明白……我以为她是想骗我去送死,所以我、我捡走了她散落的卡钥——您知道吗?我没有管她的死活,自己一个人从安全通道离开了。可、可我没打算锁起安全通道的门,我确实很生气,但我真的并不希望她被抓回去或者死在那里。她究竟为什么要选择从正门走?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正说着,一个水杯递到了莫尼卡脸前。   那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就好像没听见他刚刚说了什么一样:“你的副眼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莫尼卡。先喝点热茶吧,然后再慢慢告诉我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莫尼卡习惯性地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小小地抿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让他稍微安定了些,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逃出来了,他终于回到正常的世界中了。   但很快,更深刻的悲哀笼罩了他。   回不去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想着,莫尼卡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埋下头去,嚎啕大哭。 第48章 回忆,眼神,沃尔夫   于是在试验田边的这间独立办公室内,莫尼卡完整地回忆了自2523年8月15日开始,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   他还记得那天,一向忙碌的沃尔夫先生罕见地来到他在贫民窟的住所,告诉他他有几个新人类朋友即将去往东半球定居,询问他要不要同去。   在此之前莫尼卡从未考虑过换个地方居住,他没觉得事情会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看得出沃尔夫先生眼底的焦虑和为难。   或许他在来这里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无数次纠结之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莫尼卡明白的,如果去东半球真的那么容易,那么以沃尔夫先生的性格,一定会直接说要送他离开这里,而不是问他要不要走。   其实想想也明白,这种敏感时期能出境并在东半球定居,而且是沃尔夫先生的朋友,想必是在领域内有杰出贡献的大人物。   而莫尼卡既没有那么大的社会影响力,也不是他们其中一人的近亲属,想要被捎带上可能要费上一番工夫。   同时他知道沃尔夫先生最担心的是什么——他怕因为多带上一个莫尼卡,导致连他的那几位朋友也被扣下,无法顺利出境。   毕竟莫尼卡这四只眼睛颇有冲击性,过隧道查验身份时要是被人看见了,很可能多生事端。   所以他尽可能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试图让沃尔夫先生安下心来:“没关系的吧,政策不是针对外籍新人类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打脸来得非常快。   不久,高层下发文件,宣布贫民窟成为外籍新人类的统一安置点,而贫民窟原住民将被安排其他住所。   这对其他贫民窟民众来说当然是好事,不管是怎么样的安排,总会比他们本来的房子要好。   但是对莫尼卡来说却是个噩耗——他虽然有s盟的户籍,但却是个变异方向令人不适的新人类。   而且更关键的是,他的身份登记为孤儿,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于是那天,士兵们闯进他的住所,粗鲁地扯下他平时为了遮副眼一直佩戴的口罩,然后用一种嫉恶如仇的眼神看着他,把他辱骂为会产下劣等婴儿的怪物和臭虫。   当时他已经不会愤怒了,几个枪口直冲着他,他只是感到恐惧,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在枪下。   好在那些士兵最终只是在他的家里一通翻找破坏,带走了他这里为数不多的一些值钱东西——沃尔夫先生提供给他的家电和各种电子产品。   士兵们走后,他一面震惊于这些士兵的粗鲁野蛮,一面焦虑着自己失去了通讯设备,无法与外界进行沟通。   但很快他发现,那些电子产品即便留下也没什么用处了——为了防止集中安置点内的新人类与外界产生联系,s盟切断了这一区域内的所有信号。   莫尼卡没有被提供新的住所,他作为最早存在于贫民窟内的人,一点点看着这个集中安置点被“建立”起来。   一开始只是外籍新人类,然后s盟户籍的终于也不能幸免。   有些刚被送过来的新人类,看起来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穿得西装革履或是高贵典雅,他们一落地便会抱怨居住条件太差,或者向士兵询问他们的行李在哪里。   这在莫尼卡眼里十分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愚蠢,因为他很清楚他们已经不被当作人看待了。   而那些喧闹的新人类们,往往很快就被竖过来的枪口吓破胆,然后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他们的新生活。   “那是一个没有尊严的地方,士兵提供的食物大多是过期的、馊掉的,吃了会闹肚子。棉被很少,后期随着人员增加,一人一床棉被也算够呛。安置点内没有人来管理秩序,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地带,力气大的可以抢走弱小者的生活资源,试图离开集中点的人会被士兵射杀。”莫尼卡说着看了沃尔夫先生一眼。   他其实还记得很多事情,很多细节,但他没法在这位先生面前说出来。   因为他很明白这位先生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坚强。   于是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热心肠的人也是有的,我一般和他们聚在一起。我毕竟本就在贫民窟居住,知道那里的原住民冬天有窖藏食物的习惯,靠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地窖物资度过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虽然难熬,但是……”   说到这里,莫尼卡又停住,因为他想说那段时间虽然难熬,但是他的内心始终充满希望,因为他知道沃尔夫先生不会放任不管。   他在贫民窟的住所是沃尔夫先生安排的,正因如此他从一开始就被扣留在安置点内部,单单是因为这份愧疚,就足以让沃尔夫先生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救他出去。   但他现在不能说这话了,即便沃尔夫先生当时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最终结果是没有救出他——他在12月便被转送到了希斯特生化所。   莫尼卡不想说这种话,这只会让沃尔夫先生更加自责。   于是他话锋一转,把这个“但是”接了下去:“但是那已经从9月到12月应该已经算是安置点内比较好的状态了。临近12月时,抓捕行动似乎扩大了,更多新人类被送到安置点内,那里的情况变得更加混乱。即便是过期食物也开始不够,争抢棉被而产生的斗殴时有发生,那几天我很恐慌,因为我觉得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生活会变得更加无序,就连那些原本很友善的人也变得可怕起来——但是在我担心的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士兵们对我们进行了筛查,把一些体格比较健壮、身体状况良好的人选了出去。”   莫尼卡捧着茶杯的手爪微微发抖,他继续道:“接下来我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里有一件连安琪也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对于莫尼卡来说,从希斯特生化所到无辐区实验室,其实是一个从极致地狱中解脱的过程。   对莫尼卡来说,在希斯特生化所发生的事,比在无辐区实验室可怕得多。   “我和很多人被关在一起,关在笼子里。之后有穿着实验服的研究员过来,把我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带了出去。这个过程中士兵一直拿枪指着我们,从士兵和研究员的对话中我得知,曾经有人撞破墙壁从这里逃了出去,这使得他们的每一次押送都非常严格。”   “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叫做辐射室的地方,那里有个巨大的圆柱形容器,容纳一人绰绰有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它和辐射罐是同一使用原理。”莫尼卡说着喝了口水,“我当时排在第三个,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前面的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第一个人被辐射光线照射后就直接死去了,整个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好像丧尸片里的僵尸。第二个人的手臂和大腿翻出鳞片,喉咙里不断发出尖锐的啸鸣,好像疯了一样不断地拿身躯去撞击透明的筒壁。   后来莫尼卡才知道那个人是真的疯了,因为研究员立刻拉动电闸,对它进行了“销毁”。   莫尼卡还记得当时那个研究员说了什么:“既然事实证明我们可以制作出正常的人类万能体,那么这种次等货就算了吧。疯掉的不定因素实在太强,我们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汉克姆当时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   之后就是莫尼卡进入辐射舱,被各种辐射光线折腾得生命垂危以后,又因为与礷辐射匹配而有了一线生机。   当晚他就被转移到了无辐区实验室。   由于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再加上不知道这里的研究员又会对他做什么,莫尼卡那晚拒绝了端来的所有食物,一直在疯狂地撞击自己的墙壁——他想着既然以前有人从希斯特生化所逃走,那么或许他也可以用这种方法离开。   但大概是因为墙壁材料不同,不管他怎么撞击,墙壁依然纹丝不动,他反倒把自己搞得更加虚弱了。   极度的恐惧让他对死亡产生了渴望,之后的时间里他蜷缩在墙角,开始想要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直到那些研究员领进来一个看起来和他同样古怪的人。   “你好呀,我叫安琪,是这里作为试验样品的另一个万能体。”   那一刻,莫尼卡抬头看着这个女孩在日光灯下亮晶晶反着光的四肢,听着这轻松的语气,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可以在这个地方活下去的。   但是说到底,能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轻松乐观的人,本来也就不太正常。   这段时间以来,莫尼卡一面从安琪那里汲取活下去的希望,一面又对安琪骨子里的阴冷感到胆寒。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是能从眼神看出来的。可我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真诚,我只觉得冷漠,哪怕是她开导我的时候。”莫尼卡说着看向面前的先生,“我一直认为对她这样的人必须要留个心眼,她看起来好像是要和我合作,但是心底里一定有着自己的打算,在最后关头她可能会拿我当作逃出生天的垫脚石。”   “但是整个过程中,她又待我好得出奇——她教我如何在实验室中生存,和我一起下棋解闷,就连出逃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带上我,即便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最后她说她要死了,让我从正门离开……我羞愧于这段时间对她的猜忌,我开始相信她是真心把我当成同伴,我十分相信她的判断而不加思考,直到刷开正门的前一秒我才反应过来就这么出去其实是找死。”   “果然当我折返回去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明白她是想利用我引开外面的军队,而她自己另找出路,我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一路发了疯似的找她。最终我捡到了她慌忙遗落的卡钥,其中一张正是食堂安全通道的钥匙。”莫尼卡说着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是当我走出实验室,踩在沙地上的时候,我面前空无一人,只有远方聚集了大量飞行器,明晃晃的射灯就照在她身上。她好像知道我和普里克实验室的人认识,我看见她在拼尽全力把飞行器往远离试验田的方向引,我、我……”   “不用纠结这个了,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那就是那个女孩故意要让你误解她的,这对她来说确实有好处。不得不说她想得很远——就像你说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此时的沃尔夫先生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莫尼卡永远擅长观察人的眼神,他知道沃尔夫先生眼底流露的是什么——是对这世界的失望透顶。   “这是飞行器卡钥,你开我的飞行器去双同辖区吧,我会让相熟的朋友在那边接应你。”沃尔夫说着把卡钥递了过去,“现在你不在巨蛋内了,不需要过隧道安检,直接飞过去吧。即便在飞行器内也记得穿好防护服,小心驾驶。”   莫尼卡愣在当场。   他知道沃尔夫先生一定会帮他,但真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他一时不敢伸手去接:“开您的飞行器吗?这很容易被发现的!到时候您怎么办?米娅和班怎么办?我不能……”   而沃尔夫没有多听他说话,只是把卡钥凌空丢给他,转头兀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全体研究员转移回巨蛋的命令已经发出,他也得赶紧离开了。   他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一个事实:“你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因为第一次见你时我曾犹豫过是否要救你。那之后我对你付出的一切,都是我对那片刻犹豫的救赎。”   沃尔夫说:“你知道吗,莫尼卡?在之前的那场大战中,我想明白的最重要的道理,就是我们的星球究竟为什么得以长久地存在。如果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对你伸出援手,那么人类群体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赶紧走吧,我想证明这个世界是有救的。”   莫尼卡捏着那枚卡钥,眼泪再一次流下来。   安琪,你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把我教育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就是这样的人啊。 第49章 法理,情理,闯大祸   就是这样的,莫尼卡从孤儿院到贫民窟,从集中安置点到希斯特生化所,在被无辐区实验室关了六个月后,终于得到了逃往东半球的机会。   至于从实验室逃出来的过程,他想不明白,他只是觉得每一步安琪都提前为他铺好了道路。   甚至于在那种情况下突然提起“防护服”、“普里克”也是在提醒他出去后往哪里跑,不停地告诉他“只要是为了活着做什么都可以”、“活着是我们的本能愿望”,也是为了引发他对自己的猜忌心理,将他极速地打造成一个更坚决的利己主义者。   莫尼卡驾驶着沃尔夫先生的飞行器升空了。   他的手铐脚镣还没有去除,操作起来有些别扭,但按沃尔夫先生所说,等他到了双同辖区,这一切都会有人帮他解决。   与此同时,莫尼卡也在思考,对于终于成为自由人的他来说,还有什么是他能为安琪做的。   当莫尼卡开启新生,安琪也在无辐区实验室内幽幽转醒。   痛还是很痛,但安琪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因为她现在正泡在一个封闭的圆柱形容器中。   即便作为文科生,安琪也知道这是组织修复液,一般用于严重外伤——如烧伤之类的外敷。   当然,只有有钱人用得起。   这是下了血本了才会直接把她泡在修复液里吧。   这还有什么伤是治不好的。   安琪试图动一动,但很快发现自己的手被铁链反绑在背后,双脚也和圆柱底部的铁链相连。   至于还能呼吸,是因为嘴巴上被塞了一个氧气罩。   然后奥汀就来了,看来是一直关心着她的身体状况。   今天的奥汀看起来状态不佳,显然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逃走的莫尼卡。   安琪嘴里咬着氧气罩的管子,仍不忘挑衅地冲她笑笑。   奥汀抬眼看她,因为是这种仰视的角度,导致奥汀现在看起来格外凶狠:“舒服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从今往后,你别想挣脱开这些锁链了。”   她向前两步,抱起臂来,继续道:“当然,除了解剖的时候,但以后解剖前我们会先用药剂使你昏迷。虽然会使解剖数据打些折扣,但谁知道你又会想出什么点子来呢。你看看,这就是你做的事情。”   奥汀咬牙切齿道:“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实验停滞,甚至之后的实验也不能顺利进行,你真是没做一丁点好事——不要觉得你救了莫尼卡,他无法离开无辐区,被抓回来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我们也会让他明白逃走的代价。”   或许是觉得自说自话没意思,又可能是想听听手下败将的落魄发言,奥汀上前去按下一个按钮,直到圆柱中的液面低到了安琪的脖子以下才松开手。   安琪吐出嘴里的氧气罩,塑料的氧气罩便漂浮在液面上。   但是果然,人类永远无法从安琪口中听到什么落于下风的话,她开口便是:“奥汀,你怎么会蠢成这个样子?”   奥汀依然那样自下而上,阴森地瞪着她。   如果现在她能触碰到安琪,应该已经一个解剖刀捅上去了。   想把液面重新升上去却也不能,因为奥汀还是很想知道安琪会说出什么话来。   于是安琪便继续了:“现在已经天亮了吧?还是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莫尼卡,你真的以为你们还找得到他吗?”   奥汀强忍着怒气与她对话:“他总不会人间蒸发。”   “为什么不会?怪物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你才研究了我们多久?你真的很了解我们吗?”   这话让奥汀找到了讽刺回去的角度:“如果你们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安琪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这一笑就牵扯到了肩膀上的弹孔,她不得不“嘶”得一声忍住,只是身体还忍不住一抖一抖。   奥汀有些不安,因为安琪看起来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她是真的觉得很可笑。   奥汀问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安琪看向她,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无奈:“奥汀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和莫尼卡随便谁逃出去,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奥汀皱起眉头:“你伤到脑子了吗?”   “你长脑子了吗?”安琪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想利用莫尼卡逃出这里,我会用更温和的方式和他相处,让他百分之百地信任我,而不是放任他对我充满猜忌。”   “这段时间我和他相处得很舒服,因为我少见的可以用我的本来面目示人,丝毫不用考虑旁人的感受,他越是猜忌我越高兴,这也就是我一直跟他说的——他必须自己努力去寻找离开的方法才可以。”   “我见过了太多只会依靠我的人,但是莫尼卡不能,他必须学会自力更生。因为这里的监听、监控设备实在太多,我根本找不到和他对计划的机会,所以不妨把目标放宽——两个人各自谋划自己的出路,这样逃脱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当然,如果被我找到逃出去的机会——比如莫尼卡真的生猛到从正门出去,引开了军队,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从安全通道离开。但是问题在于离开之后的出路,在这方面,莫尼卡活下去的概率比我大。”   奥汀打断道:“为什么?”   “自己想啊。”安琪想摊手,但手被绑住了,没有肢体动作加持让她觉得嘲讽得不尽兴,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将就,“你们不是会监听吗?应该也有录音吧,我从莫尼卡那里得到的信息你们也都知道,那就自己去想想我发现了什么吧。不过到你们反应过来时,应该已经迟了——甚至有可能,现在就已经迟了。”   安琪看向奥汀:“总之我是觉得由莫尼卡来做这个逃出去的人,会更合适一些,为此我做了一些引导。还记得在辐射室的时候吗?我提醒他这里到处是监听,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告诉我。这实际就是把主导权交给他。我希望他哪怕有一线生机就赶紧去行动,大可不必考虑我。但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个人会那么磨叽,他似乎一定要带上我,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做什么笔聊。”   安琪说着低了低头,竟露出一个毫无侵略性的笑容。   然后她又抬起头来,语气变得像和老友闲谈:“他其实挺不错的,对吧?他那么害怕,那么紧张,那么惜命,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不打算放弃一个本来印象就不太好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理解,你一定也理解不了。”   奥汀渐渐有些不耐烦,但她也不敢打断,只希望安琪尽快说到重点:“这没什么理解不了。有些人就是这个样子,我一般称之为自我感动,无聊且无趣。”   “可是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世界上有这种‘自我感动’在,你我才能活着。”安琪冲她歪歪头,“奥汀,你觉得这个世界的秩序是在靠什么维持?你一定觉得是规则,是法理。但是规则永远有漏洞,法理也可以被轻易地推翻。正如现在的世界,当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连军队和士兵都对我兵戈相向,还有什么法理是我能依靠的?”   “当然,一开始我也没有想明白,我觉得我能依靠的只有我的大脑,但是现在我惦记起了另一个东西,叫做‘情理’。”   奥汀忍不住侧过头去轻蔑一笑。   但安琪毫不在意:“你当然会觉得可笑,我也曾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但无奈的是我这一路走来净遇上些不错的人。有人在希斯特生化所和我争抢被辐射光线照射的资格,有人久久地盘旋在打开的巨蛋孔顶下等我等到最后一秒,现在又有人对我说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男人他都仁至义尽。你还记得吗?我曾对莫尼卡说‘你死我活的时刻终将到来’,可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人,然后用等同的手段对待我。事实是我从未那么确信,世界的尽头是互帮互助,是天下大同,你死我活的时刻其实永远不会到来。”   奥汀连连摇头:“你让我见识了一个清醒的人是怎么变迷糊的。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跟我说这样的话吗?”   “这就要看你怎么给西约姆定性了——他真的是一个推动时代进步的人吗?新人类的顺应环境而出现,多长出的肢体可以更方便地处理各种事务,多长出的眼睛可以看到更宽阔的视野,多长出的鳞片可以更好地在沙地生存,可以探索更广阔的地区。人类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空气中含有哪些元素,大家本就是在不断探索中前进,现在一切都变了,人类探索到的东西不再适用于新世界,那应该做的事情是重新探索,而不是对我们这些准备好在新世界生存的人进行迫害和杀戮。西约姆利用人性中的恐惧与厌恶挑起战争,以求满足自己的野心,当他试图以极端方式强迫自然规律倒退,那么为他服务的所有群体和个人都是他的爪牙,这就是我的立场。”   安琪换了口气儿,继续道:“换句话说,究竟什么才是劣质基因呢?真按你们的逻辑,智力问题、精神障碍、肢体残缺才是劣质基因,但谁都知道要关心爱护他们,谁都知道歧视他们是十分不道德的行为。既然如此,没理由我们就是该死的。如此简单的道理就可以拆穿西约姆的煽动和诡计,但是你们却迷失得那么整齐。”   “这里你还忽略了一点,奥汀,你忘了对新人类的迫害之所以那么顺利,是因为他们打的是集中安置的旗号。”安琪忍不住抿起嘴来,她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不要显得太诡异,“你醉心你的‘科研’,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你忘了集中安置点内的惨象普通民众并不知情,希斯特生化所内惨无人道的实验都不为人知,这所丧尽天良的实验室更是要避人耳目,建立在荒无人烟的无辐区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奥汀,这世界上善人太多了,当民众知道真相的时候,哪怕是s盟的民众之中,也会出现大量反对者。是的,他们是讨厌新人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赞成暴力歧视新人类。”   奥汀的表情有了变化,安琪知道她听懂了。   安琪说:“反应过来了吗?你闯大祸了。你或许觉得逃走一个莫尼卡对实验的影响并不大,你知道新的万能体还会被制造出来,到时有的是替代莫尼卡的实验对象。但是你在意过全球局势吗?战备精良的s盟对战西半球各联盟或许绰绰有余,但他们真的做好应对东半球的万全之策了吗?东半球迟迟不加入战局并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东半球发起动作很可能导致西半球立刻结成同盟,到时就是东西半球之间的对战,而我们的星球真的不能再经受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但是当莫尼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切都将不一样——他就是s盟累累罪行的铁证,不仅是人证,还是物证。他丰富的经历见过了几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他畸形的躯体和严重超标的变异因子就是人体实验的铮铮铁证,这一切足以把s盟变成众矢之的。东半球各联盟将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攻打s盟,到时s盟再想和西半球的任何一个联盟结合,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奥汀,你还有时间和我在这里闲聊吗?”   奥汀额角的冷汗掉下来,这一刻她是真的慌了,她立刻唤助理道:“给我准备一辆飞行器,联系高层,我现在就要面见西约姆首脑。”   “哈哈哈,”安琪终于再也忍不住,晃动的身躯扯得背后的锁链哗哗作响,“我是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和我在一个高度上——甚至你可能觉得自己的手段还略高于我。事实上你永远都是研究员思维,而我熟读万年的历史,分析过千年的兴衰,那些物极必反的轮回、尔虞我诈的政治哪一个不比现在的情况复杂生动,奥汀,你拿什么做我的对手?”   但奥汀已经无暇回应了,她慌张地和自己的助手吩咐工作,连耳边碎发掉下来都没空打理。   “去吧,去面见西约姆吧,然后顺便告诉他,我要让他永远后悔把我扣在了奇斯卡巨蛋里。”   安琪这么说着,终于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怒意,痛痛快快地发了出来。 第50章 返岗,布比,假新闻   一个月后,阿尔文重新上岗。   据医生判断他暴露在辐射中的时间并不算长,三个疗程的针剂打完之后基本上已经恢复健康。   至于老了之后会不会显现出后遗症,对寿命长短究竟有没有影响,那就不是当下的医学可以回答的问题了。   比起身体,倒是他的心理问题更受医生重视。   各项数据显示他在无辐区实验室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不仅噩梦频发,而且一度高烧到四十度。   他曾亲耳听到医生和护士小声嘀咕:“不行,心理素质实在太差,这样也算是联盟部队里的精英吗?”   阿尔文也很难解释。   首先普通医护并不知道无辐区实验室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个组织内部在做些什么勾当,所以他们当然不理解一个没有上过前线的士兵是怎么被吓成这样的。   其次,即便他们知道,阿尔文的高烧其实也和实验室的惨状、万能体的暴走没有什么关系。   他那几天之所以不停地做噩梦,只是因为还没从“自己可能发生变异”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而已。   当然后来他也反应过来,安琪大概率还是在骗他,但上当时的恐惧却是实打实的。   那时他便很清楚,自己畏惧的并不是变异本身,而是变异后要面对的一切。   而他即便是做做梦都难以接受的遭遇,这世界上却有人已经经历过了。   或者说,现在仍在经历着。   纽曼从医生那里得知阿尔文的心理状况,做出了他不适合再回到原岗的判断。   他曾和阿尔文面谈,问他康复后的打算。   这让阿尔文一时有些发怔——天知道他曾经有多希望摆脱奥汀,摆脱那个鬼实验室,天知道他曾经有多想作为一个正规军战士去向战场、建立战功。   但是当这个机会终于摆在他眼前,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被残忍迫害的新人类,被摧残轰炸的蓝色星球,非正义的侵略战争,毫无人性的人体实验。   阿尔文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只要他仍作为联盟的士兵而活,那他就还是这一切的帮凶。   “我……”阿尔文张了张嘴。   纽曼等待着。他已经说了,他会尽可能满足阿尔文的要求。   但最终阿尔文只是脱力地说道:“长官,我接受联盟对我的所有安排。”   对阿尔文来说,去哪里其实都很无所谓了。   退伍年龄远远没到,逃兵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当阿尔文说他会接受一切安排时,他其实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去到战况最惨烈的战场,在那里化作战争的灰烬。   但是,或许是担忧他心理阴影太大,无法参与前线作战,纽曼最终决定将他留在身边。   所以阿尔文来这里报到了——这里是无辐区试验田。   上次骚乱过后,试验田的研究员们被紧急召回巨蛋,如今情况趋于稳定,他们也陆续返岗。   s盟高层做出了试验田需要加强守卫力量的判断,而纽曼正面临任务失败后的处分,于是便被调到了这个不受待见的岗位上。   试验田的守卫工作,要是论及辛苦和危险,那远远比不上前线,但是奇低的回报值决定了它是件没人愿意接手的差事。   总之这就是阿尔文新的工作环境——烈日炎炎,漫天黄沙。   为了与沙漠融为一体,他们的军装换成了沙黄色,平时站岗需要佩戴特制的墨镜,否则必然被太阳刺成终身眼盲。   除此之外,这里虽说是无辐区,但是需要定期喷洒甘果醛用以维持无辐状态,否则周边的辐射物质便会源源不断地聚拢过来,横竖是不如巨蛋防御那么保险。   但是不得不承认纽曼待阿尔文还算不错,这确实已经算是最适合他的地方——这里远离血腥与杀戮,甚至远离人烟,非常适合进行创伤后的平稳过渡。   按纽曼所说,等什么时候他做好重返战场的准备了,到时再做调动也不迟。   “至于那些万能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逃出来的那个音讯全无,大概率是死在了辐射区,至于实验室里那个……”纽曼说,“实验室安保系统已经进一步加固,她永远不可能再出来了。”   试验田的生活很苦,阿尔文他们作为士兵自然毫无怨言,相比之下心甘情愿在这里承受风吹日晒的研究员们,才是格外可敬的。   这些研究员们曾经学习过世界上最复杂的知识,做过最前沿的研究,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   如果他们想,他们完全可以在坚固的巨蛋内找到合适的工作,到了这个高度还愿意来这沙漠之中玩命,也算是另一维度的血气方刚。   有时候看着他们,阿尔文会觉得奥汀其实不算什么。   虽然做的都是些他看不懂的实验,但是很明显,奥汀只是把以往放在小白鼠身上的实验挪到了人体上,这其实不需要多么高的科研造诣,说到底只是足够狠心而已。   奥汀口口声声的为了s星,为了科技的进步,但如果真要她参与试验田研究,她实际未必愿意做,而且未必做得来。   在试验田这里并不能看见遥远的实验室,但阿尔文知道大致方向在哪,时不时就会向那里望去。   那里曾带给他巨大的痛苦,是那种略一回想就要窒息的程度。好在现在那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终于逃了出来。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战争在继续,实验室依然正常运转,那个女孩仍在接受解剖和照射。   阿尔文的噩梦也还在继续着,他还是会梦见安琪浑身是血的模样,而且他知道实际情况只会比这更糟。   每每午夜惊醒,看着试验田寝室的天花板,阿尔文便会感受到确切的绝望。   或许他想逃离的远不止是那间实验室而已。   他从来也没能真正逃出来过。   阿尔文总做噩梦的事儿引起了隔壁床一个小战友的注意——因为个子矮小,其他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布比”,是小男孩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小兄弟脑子是挺活络的:“新来的,我听说过你。阿尔文·文森特,你高我一届。”   当时阿尔文正在洗袜子,他其实不太想搭腔,但出于礼貌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你好。”   布比放下手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姿态竟和约克有点像:“像你这样的风云人物,为什么没去前线?”   阿尔文被这用词噎了一下:“你说我是什么?”   布比摊手:“我可没说错什么。别说我这一届了,再往下几届都听说过你的大名。你要知道,自你之后我们下面几届再提到‘破纪录’的雄心壮志时,可都是把你的成绩先剔除了看的——大家都默认你的成绩单已经是人类封顶的水平。听说当时的教官也觉得你前途无量,还试图撮合你和自己的女儿呢。哈,想当初谁不知道美娇娘对你一见倾心,只可惜你太不给面子……”   阿尔文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终于没心思再洗下去,甩甩手打断道:“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完全是没有的事。”   “嚯,小姑娘每天一放学就跑到军校来找你难道是假的?”   “她是来找教官的,我那个时候负责交考评材料,恰好会和她同路一段。”   “哇哦,我真是服了,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你这种人。”布比看起来似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教官是故意安排你来交考评材料的?”   这之后布比提及了他作为局外人看到的一系列蛛丝马迹,大到教官先生对阿尔文的态度,小到姑娘和他漫步在军校里时那细微的眼神。   这个过程中阿尔文的眉头一刻也没舒展过,他总觉得布比描述的场面和他亲身经历过的完全是两码事,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寝室的另外两人很快便回来了,一边咕嘟咕嘟地大口灌水,一边唤他俩道:“交班交班,该你们了。”   看得出这里军纪较为散漫,是太久没出过事儿的样子。   按照规定,即便到了交班时间也要等轮岗的人到位了,前一批才能退下来,更不要说现在距离交班时间还有五分钟,严格来说这叫早退。   但布比也没说什么,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一边和战友们插科打诨一边慢悠悠地下床整理着装。   阿尔文不想岗位上空人太久,立刻把手上的活儿收了尾,戴上墨镜就要出门去,恰在此时他听见其中一人带回来的新消息:“看见了吗?东半球那帮和事佬又开始发布假新闻了,他们找了个四只眼睛、手脚奇特的变异人,一口咬定这是s盟进行人体实验的产物——哈,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人体实验品为什么会跑到他们那里去呢?真是太可笑了。”   布比调笑道:“自打皮克西西之后,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罪过都属于s盟,这我们不早就该习惯了吗——走了阿尔文,别愣在那里了。”   阿尔文这才回过神来,和布比一同向自己的站岗点走去。 第51章 便衣,田垄,办公室   “所以你还是没回答我啊。”在去站岗点的路上,布比突然反应过来,继续追问道,“你后来为什么没去前线?”   此时的阿尔文看起来心事重重:“因为接了其他任务。”   “什么任务?”布比理所当然地问出来,然后瞄了一眼阿尔文的表情便摆摆手,“明白了,有保密协定在身。”   然后阿尔文不说话,布比便自己发挥:“那你这么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也不是办法呀,你应该申请心理干预。”   阿尔文在一间独立办公室旁站定,他的站岗点就在这里,在办公室与田垄的中间:“没有用,我没法把具体情况告诉心理医生。”   布比则在办公室的另一边站定,同样抬头挺胸地立起了军姿:“怎么,你们这任务连军医都得瞒?”   阿尔文没说话。   他其实可以告诉军医,他们在无辐区关了个“怪物”,而在不久前负责看守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命丧其手,他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之一。   但是他永远也不能说,他觉得西约姆的政治宣传有问题,他觉得s盟的公务体系内充满了疯子,他觉得大多数民众已经很不正常。   他总不能告诉军医,他对那个“可怕的怪物”充满了担忧。   阿尔文看了布比一眼,开始觉得一无所知也是种幸福。   但很快,他和布比就没空闲聊了,因为一辆家用飞行器在距离他们不远的田垄上降落下来,上面下来的二人身穿便服,但是看步态可知受过训。   阿尔文和布比的持枪姿势立刻发生了变化,进入警戒状态。   而飞行器上下来的二人也径直向他们身后的办公室接近过来。   阿尔文先布比一步上前威慑:“什么人?做什么的?”   二人也已走到近前,动作娴熟地掏出证件:“秘密警察,和你们一样,执行公务。”   布比看了证件便要把枪放下,但阿尔文向来不是这么灵活的人:“我们奉命保护里面这位先生的安全,没有中队长的调令,你们谁也不能接近他。”   布比不得不把枪重新支在胸前——毕竟阿尔文说的也是标准流程。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真有什么问题,首先他们就不可能在试验田边降落,早就被防空系统打下来了。   所以他们应该是真的便衣警察,因为一些紧急调查来到这里,而纽曼中队长还来得及通知到他们俩——或者说他认为其实没必要通知,正常人确实不会看到证件之后还不放行。   按常规逻辑,现在应该想的并不是这两个便衣是否危险,而是办公室里的那位先生究竟做了些什么,能招来秘密警察的盘问。   秘密警察看起来有些急躁:“你认为我们的证件是造假?”   阿尔文还是那样看着他们,显得格外不通情理:“我不在乎你们的证件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无调令不放行。”   其中一个助手模样的人忍不住了:“你的编号是多少?你知道我们奉的是谁的命?要是耽误了你负得了责任吗?”   阿尔文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编号5650。”   “老天,你真是……”助手说着上前两步,看样子是想拍拍他的肩膀跟他好商量。   但是阿尔文判断他已经超出了安全距离——如果对方训练有素,那么按现在这个距离来看有一定概率能夺走他的枪。   于是阿尔文立刻做出反应,一把将助手的手腕反扭在了后背上,这个过程中对方做了个标准的反制动作试图脱身,只可惜他遇上的也不是什么普通士兵。   另一个便衣警察看起来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助手会被轻易控制住,但既然碰上了这样的人那也没办法。   他很快妥协道:“好吧,我去联系纽曼,但你先放开他。要是被人看见军方和警方在这里起冲突,那未免太难看……”   话音未落,背后那间办公室的门总算是开了。   一位身形瘦削,发色白金的先生走了出来:“不用那么麻烦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快一点,我还有工作要忙。”   这是位长相十分惹眼的先生,第一天报到时阿尔文就远远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当时纽曼曾调侃说:“怎么?即便是你也会羡慕别人的长相吗?”   阿尔文反应了一下才知道纽曼这是在夸他,只是他当时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说是羡慕倒也不至于,按阿尔文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他不可避免地更欣赏体魄健美的力量型男性,而这位研究员显然不属于这一挂。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斯文且优雅,或者,说句不好听的,有些羸弱。   从他的资历来看,年纪一定是不小了,但是因为天生的白金发色,以及时髦的小辫子造型,所以乍一看其实看不大出真实年龄。   阿尔文说不清那个感觉,但这个人总给人一种性格很鲜明的印象,就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到他,所以不得不小心些——这样的气质和他柔和优雅的形象又融合得极为和谐,这就是为什么人会不自主地盯住他,挪不开眼睛。   显然,那两个秘密警察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先生,怔愣了几秒后才略一交换视线,决定如他所言,立刻开始盘问。   所以这场盘问,是在两个不识相的士兵的持枪威慑下进行的。   阿尔文和布比只管保护目标人物的安全,不管其他,枪口齐齐对准两个秘密警察,然后就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摆设一样静在一旁。   按照平时的训练,做守卫工作时遇到这种情况,应当遵循“只能看,不能听,不能说”的原则。   但是现在真让阿尔文“不听”可就太难了——结合东半球刚发布的那条新闻,他对这两个秘密警察的来意其实有个大致的猜测。   然后果不其然,秘密警察张口便是:“您好沃尔夫先生,我们查到您长期资助一名叫做莫尼卡·沃尔夫的孤儿,请问是这样吗?”   沃尔夫脸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波澜:“是的。”   “那孩子是个变异人?”   “是新人类。”   “为什么不选择资助一个正常孩子呢?”   沃尔夫皱起眉头,说的话印证了阿尔文对他的第一印象:“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秘密警察,是西约姆吗?为首脑做事的人问问题就只有这个水平吗?要问什么赶紧问,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于是盘问进程不得不加快:“好吧,您知道莫尼卡·沃尔夫现在在哪里吗?”   沃尔夫说:“我看了新闻,他在东半球。他看起来和以往很不一样,我还在想他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或许你们会知道?”   秘密警察顿了顿,挑明道:“他不该在东半球,他本该在这无辐区内。s盟曾动用大量飞行器寻找他,之前将研究员召回巨蛋也是因为他。”   沃尔夫不咸不淡地应道:“是吗。”   助手记录着他的神态和言论,主审则继续道:“s盟给您配备的飞行器去哪里了?”   沃尔夫继续敷衍:“那天收到返回巨蛋的消息后,我是跟着试验田的大型飞行器一起回去的,再回到试验田时我的飞行器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您回试验田也有一周了,您就没有找过吗?”   “从没找过,我很忙。”   “5月7日那天,您的飞行器曾被监测到驶离试验田,驾驶员不是您吗?”   “我已经说了,我是跟随大型飞行器返回巨蛋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资助过的变异人,在您不知道的情况下,逃窜到试验田后偷走了您的卡钥,然后驾驶您的飞行器去了东半球?”   “这我不清楚,但是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主审伸出手去,“我们需要调查您的通话记录。”   沃尔夫利索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主审略一翻找后便轻笑一声,问道:“5月7日晚上7点,您有一通拨往东半球的通话记录,这是打给谁的?”   “托马斯·米勒,我以前在国联化研所的旧友。”   “所以他就是那孩子在东半球的接头人了?”   沃尔夫回了一声轻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主审将手机归还,丝毫不掩饰脸面上的痛惜,就像沃尔夫从未打算遮掩自己内心的反叛:“我很抱歉,沃尔夫先生。像您这样的人本该全心全意醉心科研与学术,插手政治只会毁了您现有的一切,真遗憾您还是走了皮克西西的老路。”   “毁了我现有的一切?你知道我现有的是什么吗?”沃尔夫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我掌握世界上最丰富的试验田资料,关于下一步实验的计划就算是普里克在这里也不会考虑得比我周详,谁敢毁了我现有的一切?西约姆吗?”   见他竟没有丝毫悔意,助手忍不住斥责道:“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您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天主吗?神父吗?您有身为s盟公民的坚定立场吗?您知不知道您的所作所为会让s盟陷入怎样的境地?您考虑过前线的战士,大后方的女人和孩子吗?如果您怜悯那个畸形的怪物,那倘若s盟战败,谁来怜悯您的妻儿?”   但沃尔夫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在国联化研所时就拒绝参与鐖武研发,现在同样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然后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门前留了一句话:“如果你们实在怀疑我,就去向西约姆要抓捕令吧。不过我很怀疑你们要不要得来,恕我直言,只要我还能让这片沙漠长出东西来,就没人能动我哪怕一根手指头。”   然后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留下田垄边四人面面相觑。 第52章 软禁,水豚,不入流   那之后,阿尔文和布比之间并没有对这件事进行过多交谈,他们都十分专业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布比应该是没太听明白,但是既然谈话中频繁出现“西约姆”的名字,他便觉得事情不小,看起来稍稍有些紧张。   相比之下阿尔文显得格外镇定,就好像他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虽然那位先生对上秘密警察时的气势是很到位,但事实证明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值一提。   当天下午,阿尔文和布比的工作性质就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从保护变成了软禁。   他们接到的任务要求是,不仅要对沃尔夫先生的一言一行进行监视,就连他的每一次通话都要进行严格的审查和录音,确保内容仅仅与科研或家人相关。   所以在沃尔夫的手机铃声第一次响起时,阿尔文刻意向后稍了稍,由布比上前盘问并要求录音,果不其然被痛骂一通。   但最后,可能是不想为难区区两个奉命行事的士兵,他还是依言开了免提。   对面是女士的声音,语速比较快,开口就是东半球人打电话才会用的奇怪音节:“喂,沃尔夫先生,你看新闻了吗?新闻里那个孩子的照片,他确实不像是自然变异啊。我有个小鼠样品和他的变异情况十分相似,那应该是先受了鐖辐射伤再照射礷辐射光线的结果……”   沃尔夫立刻打断她:“你先等下,这件事你还告诉别人了吗?”   对面很快应道:“没有啊,我刚看到新闻就打给你了。”   沃尔夫刚想松口气,但对面又接了一句:“啊,不过我是在实验室给你打的电话,大家都在呢。”   阿尔文眼睁睁看着沃尔夫先生一阵猛咳,是快要把肺咳出来的那种咳法,他险些忍不住要上前扶一把。   但这位先生很快缓了过来,冲着手机交代道:“你不要再起提这件事。之后高层可能会派人向你索要那只小鼠,你交出去就是了——交出小鼠之后也不要留任何存档,直接销毁,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额,可是那样样品列表会断片的。”只听声音就能知道对面的眉头皱成了什么模样,“而且真的要把它交给别人保管吗?活体样品转移途中最容易丢失,万一它跑出去和其他野老鼠生下子孙后代,那我可就是世界的罪人。”   沃尔夫扶住额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考虑不周,但是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一个能让对方完全脱身的办法,只好放手道:“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反正你是肯定要被找上了,具体怎么处理那只小鼠你自己去和他们谈,但是千万不要在媒体面前提起这事儿,千万不要。”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紧张,语气轻快地答道:“知道啦,我又不是第一天在研究所上班。”   然后沃尔夫静了一会儿,问了句:“对了米娅,汉克姆回去上班了吗?”   对方回道:“你说罗丝吗?还没呢,她这次外派确实有些久。”   “那希斯特生化所的研讨会你最近还参加吗?”   “参加啊,除了我又没人愿意去。”对面说完又缀了一句,“不过确实很长时间没见到希斯特本人了,不知道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当时阿尔文心里想的是,再等上三个月,希斯特的一周年忌日都要到了。   这通电话对沃尔夫先生的心情影响非常大,如果说打电话之前还体谅阿尔文他们是奉命行事,那么挂上电话之后连这点体谅也消失殆尽。见阿尔文和布比还愣在办公室内,沃尔夫脾气噌得上来:“录完了吗?录完就滚出去,然后把这条录音层层上报吧,让每一层都好好听听伟大的西约姆首脑都做了些什么!”   阿尔文和布比是小跑着离开办公室的。   布比显然对这样的待遇很不满,出来后便撇嘴吐槽:“跟秘密警察对着干时硬气得很,牵扯上自己老婆了倒是慌起来了,我还真以为他不怕呢。”   阿尔文看了他一眼:“那个叫米娅的人,如果和我听说过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应该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研究员,和他应该只是同行关系。”   “嚯,你知道得还不少嘛。”布比挑了下眉毛,“他们确实是同行,但也是夫妻关系。”   “那为什么还用姓氏称呼他?”   “你管人家呢,那是人家夫妻间的小情趣。”   阿尔文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习惯性地把头撇向一边。   布比看他害羞,反而觉得很好玩,就接着向他输出这些科研界八卦:“他老婆可挺有意思的呢,经常被人说成是‘科研界小水豚’。他们这些做研究的好像还分流派,要是遇上了意见相左的一起开研讨会容易吵起来,但这个米娅好像对任何流派的任何想法都能兼容。就像他们刚刚提到的希斯特,在科研界就很不招人待见,出了名的人品有问题,与同等级的研究员相比学历也不算高,一般没人愿意参加他的研讨会,所以皮克西西研究所每次都把这只水豚派过去。”   阿尔文斜眼看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布比摊手:“我自从毕业就在这儿干了,学术上的事儿我听不懂,难道八卦我还听不懂吗?你还想知道什么?普里克的那些艳事儿你想听吗?”   “不想。”阿尔文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布比耸耸肩——距离交班时间还差几分钟,按现在的气氛他也不敢太早离岗,便调整了一下站姿立在原处。   这时阿尔文在一旁问了句:“你听说过奥汀吗?”   “那是谁,从没听这里的研究员提起过。”布比说着打了个哈欠,“大概是个比希斯特还要不入流的人吧。”   2524年6月15日,东半球媒体报刊以图片、视频、口述录音等形式发布相关证据,谴责s盟对新人类群体进行长期迫害和人体实验。   6月17日,s盟高层对各项指控进行逐一反驳,并斥责东半球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公然诋毁。   6月18日,s盟内部的舆论争端进一步加剧。   有人联想到奇斯卡巨蛋开发区出现怪物的传言,以及缉查队在进行新人类安置时闹出人命的事,认为东半球的指责并非空穴来风。   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东半球的阴谋,是在s盟日渐强大、节节胜利的情况下,试图击垮s盟的最后手段。   当然,也有人说出了“即便新闻里的指控全是真的也无所谓”这样的话——   “不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难道你很愿意和那些变异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吗?”   “不赞成集中安置的话,那就把你家的房间空出来让异种居住好了;不赞成让异种去进行巨蛋重建工作,那就由你去做好了。明明是彻头彻尾的受益者,为什么还这么多怨言呢?”   “你自己去看看那张照片吧,以往出现类似方向的变异新闻,你一定是最早说可怕的那个。这样的人少一点难道不好吗?难道你很愿意为那个四只眼睛的人生下后代吗?”   包括与阿尔文同寝的另外两人也谈起了这件事:“我的老天,网络上这些忘恩负义的人,难道他们忘了大战刚过时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吗?平时说着感激s盟推翻了国联、感激西约姆首脑让这片土地重返巅峰,现在难道又要为了一群变异人举反对旗吗?”   布比插了一嘴:“话也不能这么说。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正常人也可能生下变异婴儿,尤其是咱们这种长期在巨蛋外工作的,身体多少要受点影响,到时候基因真出了问题怎么办?有的变异方向怀孕时可查不出来。”   眼看对方要开口反驳,布比飞快地补了一句:“当然,我可没说联盟政策有什么问题,我还是坚定地相信s盟不会做那种事,作为士兵,我们都曾宣誓终生服从西约姆首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那人却不依不饶:“你怎么还不明白,问题不在于s盟究竟做了还是没做,而是现在有人试图用舆论扭转战局。为了将现在的胜利局面继续维持下去,我们必须一口咬定那是没有的事,否则南方几个联盟一旦联合起来翻盘,我们的前线部队就全完了。再之后我们的巨蛋会遭到轰炸,孩子和女人会成为俘虏,而最可笑的是击垮我们之后取而代之的政权也未必会善待变异人,他们哪里管变异人的死活,他们只是想找个击垮我们的借口而已。”   另一人也接腔道:“是的,不管怎么说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哪有什么退路呢?当那些圣母神父高举道德大旗,对政策挑三拣四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战士们在前线出生入死是为了谁?阿尔文,你觉得呢?你也说点什么吧?”   三人齐刷刷回头,却见阿尔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寝室了。 第53章 空巡,挚友,小伙子   6月本该是最热的时候,但世界荒漠化之后气候渐趋紊乱,夜间的试验田陷入低温。   临近下旬,周边的辐射物质含量也有回升趋势,为了保险起见,研究员和士兵们一般会穿上防护服再离开办公室或寝室。   阿尔文也不例外。   他从最东边的寝室出来,穿过蒙着恒温层的田地,来到最西边的飞行器停靠点。   巨大的白炽灯把这里照得白茫茫一片。   很快有站岗士兵拦住他:“干什么的?”   阿尔文指指防护服上的胸牌:“编号5650,在寝室待不下去,出来透气。”   这理由把对方逗笑了,虽说在防护面罩下看不清脸,但听声音也知道是个年轻小伙:“这可难办呢,处理好战友关系也是士兵的任务之一,大晚上往外躲可不是办法。”   阿尔文没回应他的调侃,只是申请道:“今晚的空巡还没开始的话,那就我来吧——如果制度允许的话。”   对方耸耸肩:“有人上赶着去当然是好事啦,一般可没人想揽这活儿呢。你去填表吧,填完就可以上机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差事一旦上手,以后可不好脱身,排班时会有人惦记你的。”   阿尔文已经取下了挂在护栏上的空巡表单,一边把笔芯按出来一边应道:“没事,我愿意参加空巡。天天排我的班都行。”   十分钟后,阿尔文和那个小伙子一起升空。   小伙子通过耳麦跟他解释:“安全起见,每次空巡都是两人一组。你们屋里要是有人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给带过来跟你凑一对儿,那样我就能从这差事中解脱了。”   阿尔文想了一下自己的三个室友,觉得都不太像那种会给自己加活儿的人,只好随便搭话:“我尽量。”   然后小伙子不说话,阿尔文也不说话,明亮的射灯光束一前一后打在他们所巡逻的这片沙漠上。   按照空巡路线,他们先一路向北飞行至奇斯卡巨蛋外,确定无异样后便沿无辐区边境线盘旋。   在边境线上,每隔一定距离便会设置一个防空站点,只有在编飞行器可以通过,这就是为什么莫尼卡出现在东半球之后,s盟高层会那么迅速地锁定沃尔夫先生。   再继续向南飞行,阿尔文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软,但现在是飞行中,状态不能出岔子,于是他将手离开操纵杆,用力抓握两下空气,然后再重新放到该放的位置上。   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建筑就出现在阿尔文的视野里。   实验室离试验田确实很远,它几乎算是在无辐区最南的边境线处,平平无奇的外观把它伪装成了一个大型的防空站点,不管是谁空巡时见了都不会太在意。   但阿尔文很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即便飞行在遥远的空中,他似乎仍能听见那种尖锐痛苦的啸鸣声;安琪在辐射舱内挣扎的情形也依然会在他的梦境中重演重现,一个多月来从未间断。   如果他现在仍在实验室工作,每天能看见实验室内部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他可能反而会日渐麻木,倒是离开了那种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环境之后,脑子才会在自我撕扯中变得清醒。   除此以外,想象力也是致命的。   对于那所实验室中正发生着什么,安琪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是否还保持着与人类近似的外表和神智,还是已经在奥汀的盛怒之下变成行尸走肉,阿尔文所想象的只能是最坏的状态。   在他眼里,那个建筑就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是令人作呕的下水道,是长满蛆虫的阴沟。其他人可以不知情不在意,他的心思却时刻被困在那里,被蛆虫不住地啃食。   对阿尔文来说,唯一能真正逃离的办法,或许是那个地方彻底消失掉。   不管是设备、士兵,还是研究员,只有让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他才可能在这人世间畅快地呼吸;而让那个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的小可怜得以解脱,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安琪做的事。   是的,他此刻确实有这个能力,毕竟他驾驶着一架装满弹药的军用飞行器。   阿尔文的飞行器久久地盘旋在实验室上空,直到耳麦里响起那个小伙子紧张的声音:“怎么了?飞行器故障了?”   阿尔文怔了怔,好像刚刚回魂似的,一抬头只见小伙子的飞行器已经飞出去老远了。   他应了声:“没有,是我操作有问题。”   然后操纵杆一抬,飞快地驶离了这片区域。   对于那晚的事阿尔文是有些后怕的。   当时的那种冲动太过强烈,就好像魔怔了一样,如果那个小伙子没有叫住他,那他可能已经对那所实验室进行轰炸。   现在细细想来,这样的行为十分草率,绝对是不可取的。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联盟,过了几百年可能还要被口诛笔伐,人人会说他的父亲作为英雄战死,而他却是震惊世界的无耻叛徒,到那时他的母亲才是真的没法活了。   从整个国际局势来看,东半球现在咬紧“人体实验”、“群体迫害”的事,随时可能以“正义之师”身份加入战局,如果现在发生这场轰炸,很可能成为全球格局变化的源头——要么导致s盟战败,s盟民众成为任人侮辱的阶下囚,他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这么大的罪孽;要么在这场轰炸中销毁了一些关于s盟进行人体实验的有力证据,反而让s盟在全球舆论中占据高地,这也不是他的本意。   而从安琪的角度来看——当然,这很大程度上可能是阿尔文进行自我安慰的想法——大概对安琪那样的人来说,以死解脱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她毕竟还能在长久的人身禁锢中保持自己的人格,毕竟可以从无辐区实验室的层层封锁中帮助一个人逃到遥远的东半球,或许她还有很多想法是阿尔文不知道的。   她很可能还没有放弃,很可能依然在琢磨着怎么离开那里,如果私自判断她已经被折腾到没有求生欲,对她进行所谓的“拯救”,那听起来也有些可笑。   靠着这样的想法,阿尔文继续维持着自己看似正常的士兵生活。   6月25日,由全球各联盟共同组建的临时调查团成立,前往s盟辖区调查该区新人类的生活状况。   当天下午,阿尔文在试验田边见到了约克。   当时布比早退,阿尔文仍在沃尔夫先生的办公室门口站岗,而约克从一辆掉漆的军用沙地车上跳下。   即便穿着防护服,阿尔文也能从那猖狂至极的步伐中一眼认出他来。   自从上次吵完架之后,阿尔文便很少回家去了,反正士兵宿舍也不缺什么,即便休假时他也更乐意在宿舍度过。   偶尔回家拿些日常用品,好巧不巧总和约克错开,屋里一副很久没打扫的样子,他看了心烦,没有多待。   包括之前住院的事儿,他也没特意告诉约克,现在约克能知道跑这儿来找他,想必是下工夫打听了。   眼看约克越走越近,阿尔文开口道:“注意安全距离。我在站岗,你再走近我要拿枪了。”   约克在防护面罩下撇撇嘴,然后在安全距离外站定:“服了你了,在医院一个月也不找我,看来和护士相处得挺好?”   阿尔文在面罩下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他知道他要是忙着否认,约克只会调侃得越发厉害。   缉查队负责几乎所有与新人类相关的事务,所以对于无辐区实验室的存在,约克一直是知情的。   见阿尔文不理他,约克便自顾自说开:“那个新闻出来之后我就找纽曼中尉打听了,他看我是缉查队的,就跟我说了你的大致情况。我本来想去看看你,但我这边每天也很忙,而且我想着你既然没有找我,那可能也不太希望我出现在你眼前吧。”   而阿尔文跟他说话向来不用考虑语气和措辞:“那你现在不还是来了?”   “是的,因为调查团来了。”约克习惯性地想掏烟,但发现自己穿着防护服不方便,只好作罢,“希斯特生化所已经清空弃用,安置点的变异人也全部运送到原地联辖区参加巨蛋修复,他们在s盟辖区已经查不出什么了。”   约克回头看了看那辆沙地车:“这就是最后一批,送到之后我也会常驻原地联辖区,可能圣诞节才有机会回来——我就是来说这个的。你站岗吧,我走了。”   约克说完便掉头要走,阿尔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车都掉漆了,可见不是防辐射材料。要是你们没给他们提供三代以上的防护服,那等到了目的地也不剩几个人了。”   约克转过身来,一边倒退着走远一边摊手:“修复巨蛋主要还是依靠工程类飞行器,本来也用不上太多人力。”   阿尔文对他喊道:“这是屠杀!”   “是的,当然是,早就该是!”约克终于彻底忍受不了他的态度,他同样咆哮道,“你从来就没想过我很可能回不来对吗?那是个漏着大洞的巨蛋,不仅南方联盟可能打过来,就连巨蛋内也还留着一些地联游击队残党呢!”   “你也别忘了是你自愿待在缉查队的!”阿尔文渐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缉查队的所有工作都和新人类相关,如果新人类需要被藏起来,那你们同样也不能被调查团看见。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没有新人类了,那缉查队也就不用存在了,到时候高层真的会安排你们转岗吗?你们知道得太多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活……”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约克,他忽然把枪端了起来,保险一拉枪口直直冲着阿尔文。   而阿尔文仍保持着站岗姿态,一动也没动。   见他不再说下去,约克才把枪口放下,声音不大不小:“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尔文。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联盟的事,不仅s盟会对你处以极刑,东半球同样也没人会记得你,他们只会庆幸s盟内部还有你这么个蠢货罢了。你给我记住了,没有任何政权会歌颂叛徒。”   之后约克便爬上沙地车的前舱离开了,阿尔文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直到替班的人关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该换人了,怎么还呆住了?”   “没什么事。”阿尔文这么回着,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寝室走去。 第54章 跟机,情人,反侦察   7月1日,无辐区进行新一轮除辐处理,大量甘果醛喷雾从军用飞行器上落下。   同时,这也是阿尔文久违的休息日前夕。   因为试验田守卫工作人手有限,所以排班比在实验室时密集得多,即便是永动机似的阿尔文也架不住睡眠质量不行,终于超出了自己的体力极限。   从白天站岗时他就已经筹划着交班后回到奇斯卡巨蛋去——他得回家睡一觉试试看。   现在约克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他不必担心再发生争吵,而且那里毕竟承载着他刚毕业那两年的一些好的回忆,他想着说不定回去之后就可以摆脱噩梦侵袭。   布比对他的决定深感赞同,他的原话是:“赶紧回去好好睡会吧,你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只几百年没睡过觉的吸血鬼一样。”   傍晚时分,趁着大多数人都回到了房间内,大量军用飞行器开始盘旋着喷洒试剂进行无辐处理。   布比和阿尔文属同期休息,二人一同收拾着床铺和一些需要带回去的物品,恰在此时有人开门吆喝了一声:“长官指示,今晚你们站岗时多注意点,不要出什么岔子。”   阿尔文没多想,只回了一声:“今晚我们休假,该站岗的已经到岗了。”   布比应和着点头:“是的,你该去通知沃尔夫先生办公室门口那两位。”   传令员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便关上门走了。   布比耸耸肩:“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平时站岗很不认真一样。”   阿尔文一边拉起背包拉链一边问他:“怎么,今晚有什么特殊吗?”   布比同步拉起拉链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咱们看守的那位先生,大体来说应该涉及危害联盟安全罪,现在说让看牢他,那我估计今晚调查团是要来无辐区看看了。”   阿尔文没做回应,看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大事,不过布比早就习惯他这副样子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从寝室出来,沙漠之上是绚丽夺目的晚霞,以及漫天飞舞的除辐飞行器。   这样的景色带给阿尔文一些思考——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有些军用飞行器想混入其中,运送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似乎是十分容易的事。   所以布比的判断可能有误,并不是今晚调查团要来无辐区,而是s盟要从无辐区运送一些东西回巨蛋。   这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毕竟莫尼卡现在是自由人,他对无辐区实验室了如指掌,调查团背后其实是他在指路。   既然如此,那s盟就不可能把安琪一直留在实验室里。   她必须被带回巨蛋,然后找个更加隐秘的地方,重新藏起来。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再抬头看天,阿尔文的心思又复杂起来,看来今夜能不能睡着还是个未知数。   到试验田西边的飞行器停靠点时,这期休假的士兵基本都已经在做飞行准备,互相打着招呼说“隔天见”,然后便钻进机舱起飞。   阿尔文还看见了那个带着他空巡过一次的小伙子。   他似乎也是明天休息,正背对着阿尔文和别人有说有笑,阿尔文是听声音认出他的。   这次他没穿防护服,阿尔文隐约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但受过训练的人身姿都大差不差,阿尔文心里有事,没有太在意。   就这么稍一耽搁,布比已经钻进飞行器前舱,通过耳麦不停催促他上机,阿尔文最后看了两眼,然后身子一弓同样钻进自己的飞行器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霞收起,除辐飞行器漫天飞行,忙着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布比的家也在奇斯卡巨蛋,和阿尔文恰好同路,与阿尔文相比,他现在可是单纯地快乐着:“我真是服了,你果然不是什么一般人呢,休假了都不带笑一下的,你到底在愁什么?愁这个日渐荒芜的世界吗?”   阿尔文是很感谢他总这么想方设法活跃气氛,但他现在实在是笑不出来:“没有,我只是累。”   “别多想啦,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的。”布比仍是那副轻松的语气,“没人想打仗,就像没人想面对这遍地黄沙,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换了岗位,那不妨就当以前的事没发生过吧。过好当下,向前看,你不能总被困在过去。”   “我还好。”阿尔文没过脑子地应着,他的视线被前方的另一架飞行器吸引住了。   虽然现在光线昏暗,飞行器繁多,但是如果刻意寻找,还是可以发现一些飞行路线不一般的。   比如前面有一架,原本和他们一样是向着奇斯卡巨蛋方向行驶,但突然猛打方向向西南方位行进。   阿尔文立刻打开望远设备,镜头直指那架飞行器,于是飞行器窗内的情形便清楚地投在了操作台的显示屏上。   “奥汀……?”   阿尔文看着那人,不由得叫出声来。   声音传到布比的耳麦里,把他搞得一愣:“什么?你说谁?”   但阿尔文没空理他,因为刚刚那一瞬间,显示屏上奥汀的神色相当慌乱,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布比继续追问:“是你上次提过的研究员吗?你看到她了?”   阿尔文来不及细想,立刻同样向西南方猛打方向,嘴上应付着布比:“你先回去吧,我……我有点事。”   耳麦里依旧传来布比惊讶的声音:“这么突然?什么事啊?她是你什么人?”   阿尔文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但仍是强撑着从混乱中抽出一丝清明来——他得想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回应布比这句问话。   首先假设他之前的猜测成立,安琪将在今晚喷洒试剂的过程中,趁乱被运回巨蛋,那么最好的时机其实就是现在——天刚刚暗下来,喷洒过程尚未完成,正在收尾。   但是刚才奥汀乘坐的飞行器和阿尔文现在驾驶的其实是同一款式——驾驶位一座,后排两座,然后就没有别的空间了。   阿尔文看到的奥汀是只身坐在后排,前排是她的驾驶员,对于这么小的飞行器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关押万能体的空间。   所以运送安琪的飞行器还在别的地方。   那么奥汀现在突然慌张地改变航向,就有一定可能,是那架飞行器出了问题。   是安琪跑掉了吗?从一架高速行驶的飞行器上?从层层封锁的牢笼里?   如果真是那样,阿尔文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是问题是,现在布比是这一切的目击者——布比眼睁睁看着他追着奥汀的飞行器而去。   那么如果他现在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布比一旦把这事儿说出去,他很可能要完蛋。   为了跟紧奥汀的飞行器,阿尔文不得不高速行驶着,眼看和布比的连麦就要因距离过远而断开了,他终于口不择言:“我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奥汀她是我的……”   阿尔文强忍下恶心脱口而出:“情人。”   布比那边明显一怔,然后回了一声:“啊?”   之后连麦就断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再次向阿尔文重申了这个道理——人生真的有很多无奈。   他不知道之后为了圆这个谎他还得跟布比解释多少,但他现在也没工夫想这些。   奥汀的驾驶员应该是个士兵,单看打弯的灵活性和驾驶速度就知道是军校出身,但对于阿尔文来说跟上他并不费力。   真正困难的是对一个士兵的跟机要求他有较高的反侦察能力,他必须保持精神紧绷才能不被对方觉察。   这时阿尔文便很庆幸自己功底足够扎实,在军校学的那些技巧也都在脑海中飞快复苏。   与此同时他还抽空感慨了一下,如果当初的教官知道他把所学的知识用在了这里,很可能会后悔没有早点一枪打死他。   十分钟的高强度跟机之后,阿尔文的汗水几乎把军装后背浸透,好在奥汀的飞行器始终没有发现他,并有了俯冲趋势。   阿尔文不能跟下去,否则没了同高度那些除辐飞行器的掩护,他的飞行器会看起来非常突兀。   于是他再次转动望远镜头,瞄准奥汀俯冲的方向。   显示屏上立刻出现模糊的影像,可以看见下方暗处确实有一架坠毁的大型飞行器,因为恰好沿沙丘坠落起到缓冲作用,所以损毁情况倒不严重,只是失去了飞行能力。   但站在飞行器旁的那些士兵、研究员们看起来十分紧张,不停地指着一个方向,示意奥汀他们前去追赶。   于是奥汀的飞行器便放弃降落,直接升空向着他们示意的方向驶去。   看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安琪已经在转移途中跑了出去,现在正躲藏在这片无辐区沙漠的某处。   不,实际上她可躲藏的范围远不止无辐区内,她对鐖辐射免疫,这颗星球上自然弥漫的辐射物质根本伤不到她,不管她穿没穿防护服。   阿尔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这次的搜索范围是以安琪的步速可以逃窜到的任何地方。   他立刻打方向向奥汀的方向跟去,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个飞行器,正在和他同步调转方向。   阿尔文警觉地利用望远镜头窥视,但还未看清对方的情况,那架飞行器便隐入除辐飞行器的行列中,消失不见了。   阿尔文脑袋一懵,然后冷汗“刷”得流了下来——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察觉?所以这人的反侦察能力在他之上吗?   他是什么身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他只是暗暗跟在后头默不作声,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奥汀也不在同一阵营?   一连串的问题找不到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阿尔文私自跟踪奥汀的事被人发现,那他现在就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优秀的士兵千千万万,他可没有那位沃尔夫先生那么大的本事,放跑一个万能体受到的处罚还仅仅是软禁,他的下场很可能是枪毙。   那么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想做的事做到底吧。   正当阿尔文试图加速追赶时,由于一直没有关闭望远影像,一个来自沙地表面的模糊身影在他的显示屏上一闪而过。 第55章 戴茜,间谍,自己人   阿尔文立刻稳住飞行器,操作镜头再次向刚才的方向看去,然后他的手便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他看见安琪身上套着一贯的长t恤,屈起双膝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地上。   她其实不该是这个状态。   假设她有天大的本事,能挣脱开锁链牢笼,搞垮一架大型飞行器,然后在混乱中逃窜出来……那她首先不应该仍在距离那架飞行器这么近的地方猫着。   从阿尔文跟机到现在大约十几分钟过去,以安琪的脚程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奥汀也是对安琪的体能足够了解,所以才直奔远处找去。   所以她要么是不想跑,要么是受了伤,跑不远。   但如果她真的受了那么重的伤,押运团队在通知奥汀时就该有所说明,那样奥汀根本不会一溜烟走掉,而是就近搜寻。   所以安琪大概率是确实不愿意跑远。   而且阿尔文很在意的是,安琪一直仰着头,目光机警地盯着空中,却不像是试图躲避追捕,而是在寻找什么。   这不是阿尔文能想明白的状况,他这辈子的智商都已经用在了刚才跟机的时候。   他几乎立刻打方向俯冲下去,同时安琪也注意到了这架向自己驶来的飞行器。   但她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立刻站了起来,仰着头静静等待着这架飞行器的降落。   那么在安琪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首先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给莫尼卡任何明示暗示,她绝对要把自己的出逃列为第一目标。   她当初之所以更倾向于让莫尼卡离开,从理性角度来说是看他在试验田有人,从感性角度来说其实就是脾气上来了。   听他一个大男人哆哆嗦嗦地说“我不想让他后悔救我”、“我必须要活下去”,安琪心里有火。   就像从被强制扣在奇斯卡那一刻开始,她就恨不得让整个s盟政权灰飞烟灭一样,看着这个人把不属于自己的罪过揽在身上,小心翼翼地活着还觉得很知足,那时安琪就知道了什么叫气不过。   所以她把莫尼卡弄出去了,让他自己慢慢去活明白,比揪着他的领子告诉他“不是你的错”要有效得多。   整个过程算是有惊无险,但安琪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一个多月来,安琪明白了一件事——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不是痛觉,因为她明知奥汀一定会不断地治好她;最难熬的也不是寂寞,因为只要她还有发挥空间,那就还可以享受思考的乐趣。   真正让她生不如死的,其实是单纯的等待。   这段时间她基本上就是维持同一个姿势被锁在修复液里,有时研究员们会给她注射药剂让她昏睡,再醒来时就还在修复液里,除了胸腹部分剧痛、有缝合痕迹以外,其他没什么不同。   把莫尼卡送走之后的安琪已经没了任何操作的余地,行动完全受限,再加上无辐区实验室整体的安保措施、远程操控系统都有所升级,那么这里就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莫尼卡逃到东半球,把实验室的具体方位报过去,那样才会有人来救她。   因为泡在修复液里,除了睡觉时以外都只能咬着氧气罩呼吸,所以安琪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当然,就算她还能说话,那估计也没人会理她。   放在以前,奥汀在面对她时尚有些作为上位者的傲慢,时不时地还陪她练练嘴皮子,现在像倒是被她吓破了胆,把她当作什么能够通过语言蛊惑人心的女巫,完全拒绝与她产生任何对话。   这段时间里,安琪觉得自己都快丧失思考能力了,每天都像个泡在羊水里的胚胎一样,最难过的时候甚至开始用头去撞击修复液的筒壁,因为只有痛觉能提醒她她还活着。   但是稍一冷静之后她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自残,是让监控室的奥汀看笑话,于是便在心里暗骂一声,然后阴恻恻地去瞪监控镜头。   安琪本以为自己还要等很久——她觉得莫尼卡离开s盟依旧困难,东半球那边商议妥善也需要时间,甚至还有可能,莫尼卡根本没能顺利离开,他早就死在了半道上。   不过事情还是要往好处想,安琪在无聊至极时也设想过她的几种结局。   要么,双同辖区与s盟私下谈判,对安琪以及其他被扣留的新人类进行和平解救。   要么,全球开战,在s盟政权倒台后安琪重见天日——那可能还要等上些年头。   但是安琪没想到的是,就在7月1日这天下午,一个女研究员给她注射了麻醉剂之后,她竟没有昏过去。   当时安琪眼见着药剂都快推到底了,但她还是意识清醒。   她本以为这次给她打的不是麻醉剂,于是警觉地看了女研究员一眼,不料这位研究员很快拔掉注射器,跟旁边的同事说了句:“麻醉完成,把押运笼推进来吧。”   安琪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她认为的最佳反应——不管三七二十一,脑袋一垂,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   这个研究员看起来至多没有超过三十岁,相貌平平,没有什么记忆点,但安琪知道她并不是新来的。   从安琪刚被送到这个实验室开始,她就已经在这里了,只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而已。   倒是在莫尼卡离开后,这个研究员不知为何开始受到重用,出现在安琪身边的频率大大提升,奥汀应该是很信任她。   像这样的人,会一时失误搞错麻醉剂的剂量吗?   之后安琪被从修复液中放出来,锁进押运笼中,盖上了黑色罩布。   安琪这才反应过来,这次给她打麻醉并不是为了解剖,而是要把她运送到别的地方去——这意味着实验室已经不能用来藏匿她这个万能体,这个位置已经不隐蔽了,也就是说,莫尼卡已经把关于她的信息带出去了。   看来莫尼卡去东半球的过程出奇的顺利,安琪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反正也和她无关。   只是如果现在外面的状况和她推测的一致,那么这个女研究员……   正在安琪这么想着的时候,女研究员忽然撩开布帘,打开门锁钻了进来。   “研究员戴茜·埃德里克,现在进行押运前的最终检查。”研究员对着耳麦说完便按下按钮结束对话,手臂一展,刀片利索地从袖子滑到手上。   安琪在黑暗中眯着眼睛,依然保持原样侧躺在那里。   叫戴茜的人上手将她放平,倒确实是一副检查实验品状态的样子,但做的事显然不对劲。   她先是扒开眼睛确定安琪尚有意识,然后伸手在她的腹部按了按,利落地下刀挑出了安琪皮下一个硬硬的小东西,随意扔在了押运笼的一个角落。   因为技术太好,安琪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血也没出多少。   然后在最后退出去之前,戴茜一边打开她的锁链,一边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别怕,自己人。定位芯片已经取出,笼门没锁,停稳之后就冲出去,之后会有一架军用飞行器来接你走,你看到就知道了。”   安琪久久地躺在原处,她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个看起来很年轻、很普通,甚至还很受重用的研究员,实际是一个来自东半球的间谍。   虽说在这种机密部门出现敌方间谍也很正常,但安琪头一回见到真正的间谍,心里还是挺震撼的。   这位姐姐年纪轻轻能在这种地方做事已经很不容易,如果还兼备间谍技能以及强大的抗压能力,那真是想象不到她经历了什么。   所以直到她退出去,用耳麦汇报说“一切正常”之后,安琪才回过神来。   好消息是,东半球——大概率是双同辖区本身已经有了动作,开始着手实施救援。而且这次行动涉及的间谍不仅这一位——按戴茜所说,他们在s盟的军队里也是放了人的。   为了防止身体数据出现什么大波动,安琪只能躺在押运笼里,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安静地等待着关键一刻的来临。   所以说按照原计划,安琪其实应该在飞行器降落之后冲出去,只是后来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在飞行途中,安琪明显感觉到笼子外的罩布被撩动了一下,光线明晃晃地透进来,应该是有人进行了二次检查。   安琪倒在里面,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只要不瞎就能看见笼门没有锁好。   检察员也算是个冷静的人,没有当场叫出声来,而是立刻蹲下身来试图重新上锁,就在这时安琪听见戴茜的声音叫道:“你在干什么!不要动门锁!”   下一秒,安琪就配合地从笼内蹿了出去。   这没办法,不立刻动手的话,不仅她跑不出去,连戴茜的身份也会暴露。   安琪这一下冲得比较猛,直接把机身撞了个洞出来,蹲在笼门前的检察员当场飞了出去,安琪本人也半个身子溜到了外面,亏得她有日子没被剪指甲了才堪堪抓住机身内壁。   机舱内霎时陷入混乱,传来一些尖叫声以及“噼噼啪啪”的上膛声,好在戴茜立刻制止道:“不行!别开枪!希斯特生化所已经弃用,这是我们唯一的万能体!”   与此同时,在机身已经被破坏的情况下,驾驶员不得不匆忙降落,在降到安琪判断跳下去摔不死的高度时,她就把手一松,在沙地上滚了两圈,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沙漠里。   之所以没有跑远,是因为她一个人在沙漠里只能吃土,四处乱窜也很容易被重新抓回去,只有守在这附近才有可能等到所谓的“来接应的军用飞行器”。   所以当阿尔文的飞行器降落时,安琪没有丝毫怀疑——很显然这架飞行器是在悄悄落下,而不是打开照灯气势汹汹来捉她的。   巨大的喜悦笼罩着安琪,即便之后还有一段惊险的逃亡路,但她总算不再是孤身作战,她总算是见到了靠谱的“自己人”。   直到看见驾驶座上的阿尔文,安琪算是彻底懵了。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想逃跑的双脚,试探着问道:“……是你?”   不是,有他这么干活的间谍吗?   而阿尔文不想知道她是怎么了,也无暇解释关于自己的事,只是按下按钮把后排的门一开,强硬道:“上来!” 第56章 审判,绅士,不机灵   安琪怔怔地看着他,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关于阿尔文是间谍的证据。   她想到空中大搜捕那天阿尔文曾有意无意地放走了她,这会是因为他是一个东半球间谍吗?   从希斯特生化所出来后是阿尔文“舍生忘死”地抓住了她,这是不是因为他想混进实验室做看守,从而更好地接应?   这么一来,在她被辐射光照射时,阿尔文失口喊出那声“等等”也就有了解释,那应该是出于同胞情谊。   至于在禁闭室时没有向她表明身份,是担心禁闭室也有监听设备?   是啊,他得是一个东半球间谍,否则无法解释他以一副救援姿态悄悄来到这里,向安琪打开飞行器的门。   但安琪还是觉得不可能。   阿尔文是s盟正规军校出身,就算他的身份是假的,就当他是套用了别人的身份,那也无法解释他身边还有个学生时代就和他朝夕相处的好兄弟在。   而且作为一个间谍他肯定得机灵,怎么可能几次三番过不了思想审核,这东西就是硬编、扯谎、写些违心的话,考这么多次也早该过了。   安琪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左右纠结的木头脑袋,是个深陷在道义泥沼中的可怜人罢了。或许他在内心深处其实知道善恶正误,但他在这人世间的站位决定了他只能被洪流推动着前进,永远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就在安琪这么想着的时候,空中的飞行器开始出现异动——它们不再是机械化地喷洒除辐试剂,显然已经收到了某种指令。   安琪罕见地腿脚一抖。   她承受住了在实验室发生过的一切,但她很难接受在离逃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再被抓回去。   如果上次把实验室闹得天翻地覆,换来的是24小时的严密禁锢,那么这一次失败后奥汀又会对她做些什么呢?怕不是会直接对她的大脑进行破坏,让她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相比之下,阿尔文已经被自己疯狂的决定冲昏了头,反而看起来比较镇定。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情况,那些飞行器在他眼里就像受惊的苍蝇一样,黑压压来回乱窜。   阿尔文说:“奥汀没有权限直接指挥军用飞行器。她想动用这些飞行器对你进行搜捕,需要先联系军方,层层上报,然后再逐级批下来。看现在的情况,他们应该是收到命令了。”   话音刚落,空中的飞行器便纷纷打开了向下射灯,无数光柱从半空打向沙地,沙漠一时间变得像神话中的礼堂,如同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安琪和阿尔文的飞行器仍在暗处,但光柱来回扫射,再耽搁下去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上来吧,我带你离开这里。”说完这话,阿尔文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么一来,他就不算是罪大恶极的人了吧。   他向自己证明了他还是有良心的,他证明了他的那些不安并不是鳄鱼的眼泪,他是真的能把内心的冲动付诸实践的。   那一瞬间,阿尔文的内心平静且安定。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布满神圣光柱的废土殿堂里,等待着他的并不是解脱,而是一场严苛的审判。   安琪看着他,紧紧地皱着眉头:“阿尔文,你究竟是东半球的间谍,还是s盟的士兵?”   阿尔文脱力了。   片刻前的轻松如同一场笑话、一种错觉。   原来世界对他的清算并没有结束,这场豁出性命的救援也并没有给他的立场带来任何改变,他不由得想起约克离开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任何政权都不会歌颂叛徒。   阿尔文看着站在飞行器外的安琪,这一个月多来她消瘦了很多,但依然很漂亮——一种不同于普通人类的,别样的漂亮。   他诚实地回答道:“我是s盟的士兵。”   后来安琪还是上了他的飞行器。   就是有点骂骂咧咧的。   “你怎么会蠢成这个样子?”安琪坐在后排座椅上,不能殴打驾驶员就只能去捶坐垫,“你哪怕是骗我一下会怎么样?你就告诉我你是东半球间谍能怎么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尔文没什么话说,只是稳稳当当地开着飞行器。   安琪算是服了,她觉得阿尔文做事根本就不过脑子,这不仅显得他自己很蠢,甚至连带着显得安琪也很蠢。   现在的状况是她终于从那帮变态研究员手上跑了出来,但她非但没能和东半球的人接上头,反而还主动地上了一个s盟士兵的飞行器。   这事情要是被记载下来,后人看到了都得费一番工夫去揣测她的行为逻辑。   但事实就是没什么逻辑,就纯粹是因为她再不上去就要被更危险的人发现了,于是她不得不赌一把,赌阿尔文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所以安琪气的就是这人既然来都来了,不管是因为精神崩溃了想找些自我安慰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他总归是来带她走的,那到底为什么非要自爆说自己是s盟的士兵?   如果刚才安琪稍一犹豫,他们俩同时被那些飞行器发现,那绝对是双双完蛋,阿尔文能落得什么好处?   这个人是真的很不机灵。   回想他刚才说“我是s盟的士兵”的时候,那有气无力的样子活像是在当庭认罪,和安琪第一次见他时听见的那声“例行检查”简直判若两人。   不得不说,他的腰背还是挺得很直,但已经完全没了当初的那个精神劲儿,包括现在被安琪骂作“蠢货”也没什么反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实验室里被关了一年呢。   安琪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张口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阿尔文开口道:“躲到座椅底下去,要进巨蛋了。”   座椅底下空间不大,安琪把自己折了三折,勉勉强强能缩进去。   视野有限,她只能凭感觉知道飞行器在降低高度,然后机身微微一抖,应该是架上了飞行器轨道。   沿着轨道向前滑行了一段路程后,飞行器停了下来,紧接着是前窗被摇下的声音。   阿尔文移动胳膊带动了光线变化,应该是递了什么证件出去,声音平平稳稳的:“编号5650,从试验田休假回家。”   然后安琪听到“滴”得一声扫描声,闸机应声而开,飞行器便穿过闸机口继续向前滑行而去。   随着飞行器驶入城市,各种各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有其他飞行器擦肩而过的呼啸声,有低空滑行时喧闹的人群声,有歌舞会场震耳欲聋的狂欢声,也有高楼作业嘈杂的施工声。   飞行器里的光线随着外面的灯红酒绿变换颜色,安琪静静地看着这场景,一时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一时又告诫自己这里依然不是终点。   蜷缩得太久,腿有些麻了,安琪动了一下试图换个姿势,阿尔文很快在前面提醒道:“先不要出来,奇斯卡四处是监控。”   安琪没有理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蜷缩。   飞行器风驰电掣,没几分钟就已经跨越了奇斯卡巨蛋,来到阿尔文在开发区附近的住处。   阿尔文熟练地拉起操纵杆,把飞行器从跑道上抬起,然后一路飞行着驶入地下。   停稳之后,他把卡钥一拔跳下飞行器,又转到后排这里来开门:“下来吧,这里是监控死角。”   安琪费力地从座椅下爬出,抬头看见阿尔文一身军服站在门口,还是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   她直起身子,四下里看了看——这是个飞行器停靠点,虽然也停有一些私家飞行器,但主要还是军用机。   因为场地空旷,阿尔文的声音带些回音:“我住在军区内,是军队安排的住所,很多士兵住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正规军军纪严明,都不会再出来了,至于缉查队……已经全部被安排去了地联巨蛋,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安琪于是收回视线,向前探过身去,这时阿尔文做了个自己也没想到的动作。   他抬手做了个接应的手势,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他本以为这个姿势会永远和他无关。   安琪看着他高高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把自己修长得可怕的手爪递了上去。   这也没办法,她脚是真麻了。   寸土寸金的奇斯卡,把楼拼了命地往高处建,阿尔文住在48楼。   到了电梯前,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安琪头上,然后先进去刷了证件。系统判定他是工作原因晚归,于是电梯开始投入运作。   之后阿尔文按住开门键,退后一步挡住电梯监控的一部分视线,确保安琪的脚不会被看见后才点头示意她进来。   这一系列反侦措施做得过于利索,安琪甚至开始怀疑他也接受过间谍训练。   阿尔文似乎猜到了安琪在想什么,他抬手挡住口型,解释了一句:“我毕业前参加过一段时间特训,后来因为思想审核没过,最终没能入伍间谍兵。”   见他声音放得挺开,安琪便知道这电梯里应该是没有监听设备。   她头上顶着阿尔文的军装外套,眼神偷瞄着头顶的监控,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你确定这样没事吗?监控会看见你带了个人进来。”   阿尔文回道:“士兵带女人回来过夜是常事,很多是这样遮遮掩掩的,这没什么特别。”   好吧。   安琪没多话,倒是阿尔文很快加了一句:“我没有这样做过。”   安琪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好腔调:“我又没问你。”   话到这里,阿尔文突然又记起了什么事:“对了,我和……”   那是他在禁闭室时因被安琪打断而没能说完的话,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来,却发现有些难以启齿。   安琪眼见着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然后48楼到了,借着开门时那“叮”的一声脆响,阿尔文终于一鼓作气道:“我和奥汀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安琪抬头看着这个男人高大的背影,这次她不仅皱眉,甚至还迷惑地歪了歪头。 第57章 简单,瑕疵,怪不得   安琪对阿尔文一直没什么想法。   帅是很帅,在长期洗脑中还能维持一点正常思维,也是很不容易。   如果他从未加入过军队系统,那现在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长相英俊,体魄强健,有着较高的道德感和原则性,而且心态良好遇事能冷静处理。   更不要说,在满足以上条件之后,他居然还挺单纯。   大概就是那种平时不怎么想事情的人吧,这样的人通常会觉得身边的人都不错,觉得自己遇到的事都很简单。   不像安琪,安琪总觉得全天下的烦心事都被她碰上了。   安琪心思细腻且易较真,经常性耿耿于怀,“温和又开朗”只是她行走于世间必要的伪装。   她曾有一段时间无法直视自己的灵魂,觉得那是非常卑劣的东西,直到后来她发现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虚伪的。   姑妈会在亲戚们面前做出一副对她很宠爱的模样,安琪也一度认为这是真的,直到她发现自己在姑妈心里的定位实际是表哥的竞争对手,她越是优秀,姑妈越是气急败坏。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以自我为中心的室友,来自其他专业的轻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勾心斗角的人,自私自利的人——好像每个人身上都有瑕疵。   既然世界这么不美好,那也难怪它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至于到了s盟之后,很显然之前的事又都不算什么了。   军队横行霸道,士兵草菅人命,民众冷眼旁观。   安琪曾审判过很多人,她在自己的法庭给他们定罪,然后又用自己的方式给出刑罚。   但是她在对阿尔文的量刑上,始终是有些犹豫的。   她对阿尔文做过些什么呢?   前事不提,单说在无辐区实验室的时候吧,她看出阿尔文意志不够坚定,曾试图对他进行反向洗脑。   有时安琪觉得自己对阿尔文后来的状态负有一定责任,因为当初阿尔文其实已经把自己的脑子理顺了,如果安琪没有给他灌输新的思想,他其实不会像现在这么纠结。   他大概会一直相信西约姆所说的“新世界”,不违背“终生服从西约姆首脑”的誓言,即便发生了一些他不能接受的事,或是接到一些令他无法坦然的命令,他也会给这畸形的社会找到足够的借口,从而强迫自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他将永远是一个忠诚的士兵。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会毅然决然地将自己年轻的身躯投入战场,为实现“新世界”的理想而前仆后继,最终结局大概率是战死在漫漫黄沙之中。   “我是s盟的士兵”这句话,于他本该意味着光荣。   当然,这也不是说安琪后悔这么对他了,她当然没必要关心一个曾经关押过她的看守的心理健康。   只是安琪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对阿尔文的洗脑会那么成功——那个已经被s盟军政体系腐蚀过的大脑,竟真的还能被洗回来。   这事情安琪并不是今天才发现,早在无辐区实验室里,在禁闭室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虽然当时她还是被阿尔文拿枪顶着,但她已经分明地感知到阿尔文不会对她开枪。在阿尔文说话的时候,那语气甚至不像初见时那样暗含些许嫌弃和高傲,他完全是以一副平等的姿态在和安琪对话,这就导致当时的场面颇有些好笑。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琪敢在他的枪口下搞小动作,最终使他直接暴露在辐射物质中。   如果安琪当时真的就那样离开,阿尔文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是的,从安琪离开禁闭室,到她找到被莫尼卡血屠过的正门,再到冲出实验室引开外部军队——至此躲藏在监控室的研究员们终于敢于走出来,然后还要再算上他们终于发现禁闭室里倒着个人的时间——这趟流程下来五分钟早就过去了,阿尔文几条命都不够用。   所以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安琪到底还是折回去帮他关了个门。   当时阿尔文已经彻底昏厥,安琪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命活着,但反正关门是个随手的事儿。   她是觉得阿尔文罪不至死。   辐射物质带来的□□疼痛,“即将变异”带来的精神折磨,这就是安琪给他的最终判决——他和实验室里的其他士兵相比,终究还是有点不同的。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则证明了安琪的决定有多么正确——行动出了岔子,她没能和接应人员接上头,如果阿尔文没有出现,那她现在大概率已经被重新麻醉,被送上另一架押运飞行器。   至于阿尔文为什么会私自进行这场带有“反叛”性质的救援,安琪一开始认为他是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好受点——那这么说来安琪倒也不必过于感激,她不过是阿尔文用于自我开解的工具而已,这里头没有什么“救命之恩”的成分。   但此时此刻安琪觉得这个阿尔文很不对劲,他和奥汀是什么关系,关她什么事?   阿尔文的家很乱——这是安琪对此处的第一印象。   客厅蒙上了一层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踏足,水池里还有没洗的餐盘,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不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好像也不是阿尔文,因为看见这场面,他的表情也很不好看。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他很快上前两步,用指纹打开了一扇门。   这个房间和外面相比就像两个世界,干净整洁到令人发指。   阿尔文手脚利落地掀起床铺上的防尘罩,三两下一收拾便已经很像样了,然后他回头对安琪说:“这是我的房间。”   安琪站在门口,声音里没什么感情色彩:“哦。”   于是阿尔文退出去:“你睡这里吧。”   安琪看看他:“那你呢?”   阿尔文顺手拿过一旁架子上的美工刀,利索地挑出对面指纹锁的锁芯,然后给枪口加了个□□,一枪怼上去门就开了。   阿尔文说:“我睡这边。”   不愧是有枪的人,开个门阵仗还真是大呢。   阿尔文探头朝约克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糟得无以复加,于是他很快又把门掩上。   一回头,安琪还是站在原处。   阿尔文问:“你应该……没吃晚饭,要吃点什么吗?”   安琪说:“我不是没吃晚饭,我是已经一个月没吃饭了。”   阿尔文吸了口凉气又吐出来,一边挽袖子一边往厨房走去。   他其实也不会做什么像样的东西,就只是简单煮了个面。   如果是平时,这种滑溜溜的面必然不合安琪的口味,但她现在实在太饿,吃得狼吞虎咽。   阿尔文皱着眉头站在一边:“他们不给你吃东西吗?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安琪无意卖可怜,她只需要按事实说就已经足够可怜了:“我意识清醒的时候都保持一个姿势被吊在修复液里,有时他们会把我麻醉后带去解剖,可能会趁机给我打营养针或者鼻饲喂食吧。”   阿尔文神色变了:“解剖?”   “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安琪一脸无所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奥汀解剖我会刻意挑你休假的时候,你应该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这事儿的看守了,怎么你们私下不聊吗?”   阿尔文摇摇头:“我和其他人关系并不好。”   安琪倒是有些惊讶:“为什么?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和人起冲突的人。”   然后在阿尔文回应之前她便自己反应过来:“哦,对了,因为我说你是奥汀的姘头。”   阿尔文视线盯住安琪腹部附近轻微的血迹,嘴上应道:“不全是因为你,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人这么认为了。但是……”   “我知道,你没同意。”安琪打断他的废话,“否则你早就不用在实验室待了——所以你现在负责什么?你今晚为什么会在无辐区的?”   阿尔文顿了顿,按规定他不能将任务内容外泄,但仔细一想瞒着安琪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负责无辐区试验田的守卫工作。今晚是休假日,从无辐区回奇斯卡的通道会打开,再加上月初要进行大面积的除辐处理,会有许多军用飞行器在。所以我想如果他们要把你转移到巨蛋内,这是最好的时机。”   安琪从餐盘上抬头看他:“这是你想到的?”   阿尔文承认道:“受了战友一点提醒。”   “然后你就开着飞行器找我了?”   “……主要是恰巧碰上奥汀的飞行器。”   安琪耸耸肩,挂着一脸“怪不得”的表情,继续进食。   阿尔文也不再站在原处,走到一边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安琪一边咀嚼一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不一会儿,阿尔文从柜子里拎出了个箱子出来。   是药箱。   “你还是个学生,应该不会这些。我知道一些紧急包扎的技巧,虽然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但是多少能做一些应急处理。”阿尔文说着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允许的话。”   安琪愣了愣,然后低头看向自己腹部——那里确实有血迹,但是是被间谍姐姐取出定位芯片时留下的小伤口,而不是解剖伤之类的,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用了,伤口很浅,我自己能处理。”安琪说着放下了手上的餐叉。   她其实还想问些什么,但阿尔文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立刻把药箱放到了卧室,然后一边走向厨房里堆积成山的餐盘,一边说道:“吃完之后就去休息吧。”   安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继续吃她的面。   室内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厨房里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以及餐叉敲击磁盘的叮咚声。 第58章 军装,走狗,大扫除   吃完饭后,安琪在阿尔文的家里洗了澡,回到房间给腹部的小伤口简单消毒,然后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   看着刺眼的吸顶灯和天花板,安琪觉得像这么躺着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一阵困意袭来,安琪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闭合。   然后外面阿尔文来回走动收拾东西的声音叮叮当当响起,安琪又慢慢睁开眼睛。   到底还是没到可以安睡的时候。   阿尔文这里很安全,但并不自由。   安琪依然不打算修改自己对阿尔文的判断——他可能对西约姆的政策有异议,他或许是s盟军队体系内的一个异端,他可能能接受任何程度的反向洗脑甚至备受良心的谴责,但这都无法改变他仍是一个s盟士兵的事实。   安琪在阿尔文这里可以避免解剖之苦,可以得到像样的食物和热水,可以在比之前更大的空间内来回走动,但她永远不可能依靠阿尔文逃离s盟的地界。   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夜他应该打算彻夜收拾这一团糟的房子,就算稍稍睡一会儿,也得把所有通信设备牢牢护在怀里——他或许不怕安琪在他睡梦中杀了他,但是他绝不能让安琪利用他的通信设备与东半球的亲人朋友产生联系。   否则,一来他的通信设备是军队统一配备,通话信息很快会被发现;二来安琪此刻的动向很可能成为大战的导火索,如果由此导致s盟战败,s盟政客作的恶将悉数报应到民众身上。   当然,这场战事既然能够开始,就有着一定的民众基础,所以芸芸众生的罪过实际不比政客小多少,作为受害者的安琪自然不会对他们心存怜悯。   只是从阿尔文的角度来说,这里还有他的亲人朋友,有着他起誓将会拼死守护的千千万万的人,就像他曾说过的,他不会做出任何有辱这身军装的事情。   所以说这里对安琪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保护她免于追捕的堡垒,但同时绝对也是一所全新的监狱——这一点并不会因为阿尔文看起来对她很温和而发生任何改变。   这么想着,安琪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禁闭的窗帘。   她想拉开窗帘观察外部情况,但是她现在的样貌和正常人颇有差距,如果被旁人看见麻烦就大了。   所以安琪转而从另一个方向下床,拉开了衣柜门。   她是想看看衣柜里有没有围巾、连帽衫之类可以遮面的东西,但遗憾的是都没有。   不得不说这个衣柜对她来说很是惊悚——这里挂满了黑色、灰色、沙黄色的军装,每款至少两套,安琪看着这些制服心里都发毛,毕竟是一群动不动就拿枪指她的家伙。   再仔细翻找翻找,除了军装以外的衣服所剩无几,可见这个阿尔文还相当贫穷,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安琪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是真的过得很完蛋——年幼时被安排进入军校,少年时期经历了最为严苛的训练,然后在青年时期,在体格最健壮、最该为理想而战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前二十年所效忠的人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疯子,在他的领导下,士兵成了暴徒,研究员成了刽子手,心理医生无法治愈心结,因为连他们自己也迷失在这扭曲的社会中。   当然,因身份缘故,他做不了什么。   他只会因无法通过思想审核而无缘升职加薪,在最心高气傲的年纪过着最潦倒的生活;因良心尚存而与最好的朋友产生分歧,在不断的争吵中分道扬镳;因不堪精神折磨而把联盟追捕的“怪物”带回自己的家,他大概也是实在顾不上后果了。   对于他这样的身份来说,一条道走到黑比“迷途知返”可要轻松太多,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下,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改正空间。   在不打算真正背叛s盟的前提下,还敢把安琪从无辐区带到这里,实际已经算是路子很野了,可不像是连穿衣风格、生活习惯都这么循规蹈矩的人会做的事呢。   外面传来阿尔文被灰尘呛到的咳嗽声,安琪惊了一下,缓过来之后立刻想把柜门关上,正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件不太一样的军装。   这件军装上的编号是33706,和现在的s盟军队编号是不同体系,论制式也和现行军装有些差距,安琪略一回想才记这是高中课本上二十年前的国联军装。   那时候的国联军人,应该基本上都战死了,后来打到无人可打,只能开放征兵,让受了几周训练的平民上,让仍属军校的孩子们去送死。   所以这大概率还是子承父业。   那场大战在2504年结束,新的战争又在2524年开始,其间二十年的光阴,足够训练起一批机警善战的战士。   阿尔文和约克这一代s盟士兵,注定因上次大战而失去自己的祖辈父辈,在末世阴影和变异恐吓下度过童年,然后历经千难万险被训练成成言听计从的战争机器,最终在二十来岁、在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消亡在战火之中,让一切清零。   当然,或许还不止他们——如果他们足够骁勇,让这场战争延续得更久,那么在正规军悉数战死之后,历史将继续重演重现——换平民上场,让军校生送死,这些打完之后是文人充军。等文人也消耗殆尽,就是理科生、研究员拿起武器,这就是最后一批了,待他们死去,s盟便真正覆亡。   安琪轻轻关起了衣柜门。   是的,她对阿尔文向来没什么想法。   一方面是因为这场战争生生将他们隔离成了不同物种——新人类与旧人类,囚徒与看守,羊与狼——或者说,羊与走狗。   安琪不打算太信任阿尔文所表现出的“善意”,因为她知道阿尔文对乔恩——那条三头犬——大概也是这么好,这么无微不至。   但是当乔恩被自己的长官发现,他可没有说出哪怕一句维护的话。   同理,当他悄悄把安琪藏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当然一切好说,但是如果有人起疑呢?如果他发现安琪还不满于此,她不遗余力地想逃到更宽阔的地方去呢?   阿尔文长大的环境里把新人类称作“变异人”,新人类对s盟来说实际就是低等种族,阿尔文能冷眼看着乔恩死去,然后反思自己的过错,那么如果有一天他的长官让他举起枪杀了安琪以证明他的忠诚,难保他不会动手。   所以安琪知道,她和阿尔文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只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维持和平和平等,但遗憾的是就连这个空间也是安琪必定要去冲破的。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阿尔文在安琪眼里其实和死人无异,只要他不做逃兵,不缴械投降,那他必然会死在不远的某一天。   所以说有些事就是很奇妙,踌躇满志梦想着出人头地的士兵终将陷入生死绝望,而身陷囹圄阴沉厌世的怪物反倒愈发对未来充满希望。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还是有一些头绪没理清楚。   比如安琪以为只要莫尼卡逃到东半球,那么全球将有足够的理由对s盟进行围剿,待正规军悉数战死,那之后不管s盟是继续负隅顽抗还是举手投降,离停战总归是不会远了。   但是现在看来,东半球的策略似乎并不是联合西半球诸联盟起兵围剿,也不是通过谈判来解救东半球被困民众,而是动用安插在s盟内部的间谍对她展开私下救援。   正如安琪所说过的,她没法做对所有预测,也实在没想通这是为什么,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如果她擅自离开这所公寓,那她绝不可能在现在的奇斯卡安然无恙地生存——别说士兵不士兵的了,哪怕是任何一个s盟民众也不会放过她。   好在现在在找她的也不止奥汀操纵下的s盟军队,还有来自东半球的间谍组织。   那么安琪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好好睡觉,休养生息,等着瞧到底是东半球的间谍还是s盟的士兵先找到这里。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实力竞赛吧。   而对于阿尔文来说,这一晚他的心境也经历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说一开始是单纯的紧张和兴奋,为自己终于能把安琪从那种地方带出去而感到喜悦,那么在安琪发出灵魂一问之后,他的精神劲儿则偃旗息鼓——原来他所作的一切并非施恩,不过是赎罪罢了。   原本决定好好睡一觉的夜晚最终变成了大扫除,除了实在看不下去约克留下的烂摊子以外,还因为他必须提防自己带回来的小怪物——当他意识到这实际是一种义务加班时,已经稍稍有点迟了。   然后清晨来临,阿尔文的扫除工作也告一段落,于是他锁紧门窗,如往常的休假日一样去了趟超级市场。   他买了足足一周量的食物,回来时安琪的房门依然紧闭,似乎还没有醒。   阿尔文没有再多待,很快将食物塞进冰箱,然后便锁上门离开了。   他知道以安琪的聪明劲儿绝不会一个人偷溜出去送死,倒是他和他的手机留在公寓里比较容易出事。   至于试验田那边的战友们那里也很好交代,反正大家都知道他休假不爱回家,突然回去也不会让人起疑。   倒是布比这里很不好解释,因为当晚布比回到寝室见到阿尔文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兄,你和那个奥汀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9章 背叛,照片,高材生   当时阿尔文已经补了一天的觉,看还没到换班时间就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在布比进来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认命地回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种关系。”   布比把包包扔在床上,看起来十分不能理解:“可你为什么?我打听过了,那位女士已经五十岁了,而且私生活还很混乱。”   阿尔文觉得有些无力:“这是我的私事。”   “你不要这么说,我一直就很好奇你的精神状态为什么那么差还不愿意和心理医生沟通,如果是这样的事,那确实难以启齿。”热心的布比小心翼翼地试探,“事实上还有传言说,这位奥汀夫人利用职位之便,和年轻士兵……”   “我没有。”阿尔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前线还打着仗呢,你哪来的精神头打听这些?已经这个时间了,你不用收拾收拾去站岗吗?”   布比眉头紧皱:“你没有?那你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成为情人关系?”   阿尔文张嘴就想继续反驳,但这实在是辩无可辩,他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颤了两颤,最终说出的话却只能是:“因为爱意无法控制,我并不能决定自己要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一瞬间阿尔文确实是有感而发。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布比显然相信了,总算是偃旗息鼓放过了他。   在布比说话时,阿尔文似乎自动自发地完成了某种替换,这也是从昨晚开始他一直在思考的事——你没有背叛吗?那你为什么会把那个关系s盟生死存亡的万能体藏在自己家里?   阿尔文依然觉得自己不是叛徒,真正的叛徒会帮助安琪联系她在东半球的亲人朋友,然后任由s盟沦陷在战火中。   但他没有,他做的事没有任何政治目的,他只是听从了大脑发送给自己的最直接的指令——帮助安琪离开那里。   运用在军校学到的技能,阿尔文成功把安琪藏了起来,但是这是一场毫无预谋的突然行动,他从未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的联盟不会接受安琪的存在,所以安琪不能踏出那间公寓一步;现在应该有不少人在搜寻安琪的下落,而阿尔文也不能让其中任何一方找到她。   从安琪的反应来看,阿尔文大致能猜到她是怎么从实验室跑出来的——无非是东半球开始实施救援行动了。   而这场救援既然能发生在调查团来到s盟的时间点,这么的及时和恰到好处,只能说明实验室内部本就有鬼——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s盟的谍报系统同样也深入其他联盟的各个重要部门,如果阿尔文当初顺利成为间谍兵,现在应当也在其他联盟的辖区内执行任务。   所以安琪的那句问话基本已经算是明示,阿尔文早知道在那片荒漠中,安琪所等待的并不是他,而是某位真正可以带她逃出生天的间谍先生。   这事情想想多少是有些悲凉——当阿尔文降落在安琪身边时,他就已经彻底做好了为之而死的准备,但安琪看到他时,内心应该是极度失望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也没有更多可以为安琪做的了,那倒也不妨收起那无聊的自我感动,少在内心为自己邀功请赏。   阿尔文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归结为本能冲动——他被一个坚韧又聪慧的女孩吸引,无法接受她遭受非人的对待,所以对其施以援手。   那么接下来,只要安琪始终不被任何人找到,他的行为就没有给s盟带来实质性的损失,他只是修正了联盟的一些错误的、见不得光的行为罢了,这同样也是出于他对联盟的热爱与忠诚。   阿尔文就这样继续努力为自己寻找着人性与忠诚之间的平衡点,哪怕早已岌岌可危。   你没有背叛吗?   是的,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高度变异的万能体?   因为爱意无法控制,我并不能决定自己要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去站岗点交班的路上,阿尔文沉默地想着这些,反倒给了布比很大的发挥空间。   在布比心里,世界线总算是连起来了:“我说你怎么对教官的漂亮女儿不动心呢,所以你就是偏爱年纪比较大的女人吗?我在军校时就听说你父亲在大战中牺牲,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所以这算是某种恋母情结吗?”   和布比相处久了,阿尔文也逐渐学会了屏蔽一些无效言论,当布比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推测,阿尔文却在后悔自己采购时没多买些即食食品。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像安琪这样的高材生应该是一心扑在学业上的,她那双纤细修长的手,能会下厨做饭吗?   那确实是不会。   安琪的厨艺大致就是“烧得一壶好开水”的水平,更可悲的是这里惯用的炉灶装置和双同辖区还很不一样,她试了半天硬是没有打着火。   所以在吃完了所有即食零食之后,她不得不啃起了胡萝卜。   与此同时,安琪在阿尔文的公寓里四处走了走,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阿尔文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通信设备,安琪一通翻箱倒柜,连约克房间里都找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她脾气逐渐上来,气急败坏到想捶墙,但又苦于不敢搞出太大动静,只能用指甲把约克的床铺抓了个稀烂,借以发泄。   等安琪再次恢复平静,眼前已经一片狼藉,她抬手看看自己修长但不够锋利的指甲,又回归了那项唯一能进行的活动——找东西磨指甲。   安琪倒也想过有没有什么只有东半球人能看懂的字符,可以画在窗户上作为求救信号,但最终觉得还是太冒险了。   光电学创立、世通语普及之后,世界愈发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在奇斯卡居住着不少东半球人,甚至也有很多西半球人对东半球文化颇有兴趣,他们中不乏对东半球古文字有深入研究的人。   真要搞些刁钻至极的字符,以安琪的专业素养并非做不到,但那些字符——说实在的,就算是东半球间谍也未必能认识。   再换个角度想,一个s盟士兵的窗户上如果出现异样,最先反应过来的必然是s盟军方的人。无辐区那边对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奥汀的敏锐程度怀疑到阿尔文头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安琪现在只希望那位叫戴茜的间谍姐姐能机灵点,但愿她看出了阿尔文这人脑袋不对劲,早点把目光锁定到他这里。   这么想着,安琪吹了吹磨下来的甲屑,满意地看看自己刀子一样的指甲,然后把指甲刀又扔回约克的床头柜里。这时抽屉里的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视线。   安琪把它拿了起来。   这张照片刚刚安琪翻箱倒柜时就看到了,应该是幼年时的约克和父母的合照。   当时安琪只是感慨人还是小时候看起来可爱,丝毫看不出长大后会变成个畜生,不过这时再看,倒又看见了一些更加细节的东西——   照片上约克的父母,穿的是工厂的工装,而工装上的标识是“米勒武器厂”。   那应该死得挺惨的。   “米勒武器厂”于2506年爆炸——一个厂子的爆炸原本算不上什么大的历史事件,但部分当代史学者认为这可以算是全球分裂的导火索,所以安琪也稍微做过些了解。   当时大轰击结束,全球经济低迷,政权从国联过渡到s盟,分裂已是大势所趋。   所以不管那场爆炸是否发生,一切都会是今天的样子,但在s盟辖区政治经济中心的奇斯卡发生这样一场爆炸,无疑是对s盟地位的又一场冲击。   由于武器厂的老板米勒先生是个新人类,当时的s盟媒体立刻将报道视角放在了“新人类老板对易燃爆物品管控不合格”的问题上,引导民众对新人类群体的声讨,完美避开了s盟政权在此事上应负的责任。   但事实上已有证据显示,这个米勒老板和奇斯卡高层、军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之所以一直能在管控不达标的情况下经营厂家,也是因为打通了在奇斯卡的上下关系。   只不过当这些分析能够走上台面、进入大众视野时,已经没什么人在关注这事了,相关论文也被西半球认为是对s盟的政治攻击。   爆炸发生后,大量武器厂员工和附近居民当场毙命,辐射物质开始溢出,s盟还算及时地疏导了幸存民众,并用防辐射材料对辐射量超标的区域进行了隔断。   到2522年普里克成功合成甘果醛,这件事才算是彻底解决。   辐射物质被吸收,隔断墙被拆除,但那块区域很难再作为居民区使用,只能用于经营研究所或化工厂。   这么一联想,安琪才反应过来,她当初从希斯特生化所逃出来后曾进入一片了无人烟、建筑空旷的区域,应该就是她在论文里看到的“毒地”。   至于那场爆炸事件留下的孤儿,都由s盟进行了安置,那么其中一些身体健康的男孩,在到达上学年龄后被吸收进入军校也就很正常。   所以说,如果约克的父母在“米勒武器厂爆炸”中丧生,那么他的仇人实际上是米勒老板本人以及s盟高层,和整个新人类群体关系不大。   这波啊,这波是认贼作父。   安琪把照片丢回抽屉,很快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勺后面——现在她得去看看阿尔文的购物袋里还有没有其他能生吃的东西了,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要紧事。 第60章 调查,罗森,露马脚   安琪想的是对的,奥汀把目光放到阿尔文身上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当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万能体的踪迹,她首先聚焦的倒不是阿尔文。   而是那位已有前科的研究员先生。   因为此次万能体出逃恰好碰上喷洒除辐试剂,算是立刻出动了大量兵力在无辐区内进行搜查,所以奥汀方面几乎很快便确定安琪已经离开了无辐区,将搜查范围扩大到更广袤的辐射区沙漠。   但是几日下来,能找的区域都找过了,再远的地方也不是以安琪的脚程能抵达的了,那么可能性只剩两个——要么安琪是失足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流沙,要么她已经在旁人的帮助下进入了居民区,也就是巨蛋内。   其实按奥汀的想法,她更希望是后者,那样她的实验品至少还有被重新找回的可能。   所以这次到试验田见沃尔夫先生,她是带着希望来的。   或许是因为有前车之鉴,这次纽曼流程走得很严格,提前给了阿尔文和布比相关通知。   听到这消息时布比眼睛都直了,扭头看向阿尔文:“是来见你的吗?”   阿尔文一脸阴沉,看起来心不在焉——他家里正藏着奥汀要找的人,他实在很不想现在出现在奥汀眼前:“她没有那么闲。”   布比敏锐道:“吵架了?”   阿尔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总之当奥汀从飞行器上下来,阿尔文和布比反应都不大,倒是奥汀看起来有些惊讶——她并不知道阿尔文被安排到了试验田。   但她这次来毕竟是有要紧事要做,便没和阿尔文多话,出示证件后顺利进入到田边的独立办公室内。   阿尔文和布比没有跟进去,只是原样背对办公室,像两根柱子一样立在那里。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办公室的门重新打开,奥汀走出来时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在下台阶时明显一个踉跄,在身边其他研究员的搀扶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此时的阿尔文在布比看来格外不解风情,他依旧板着张脸,“女友”的状态似乎掀不起他内心的丝毫波澜,显然是一副已经吵翻了天的模样。   与之相比,奥汀便显得大度、主动、善解人意,就是称呼有些疏远:“好久不见,文森特少尉。过来谈谈吧。”   但是管他呢,叫姓氏似乎是科研界内部的一点小情趣。   阿尔文脖子都没动一下:“我还在执行任务。”   “配合调查也是你的任务。”奥汀说着把调令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沃尔夫先生的守卫人员,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是公务,你无权拒绝。”   阿尔文挺直的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奥汀去了一旁。   奥汀的状态确实很不好,当她摸出香烟点上时,她的手甚至还在发抖。   这也不意外,办公室里那位先生的“战斗力”阿尔文是见识过的,即便是在军校经受过打骂体罚的他也不太愿意被那位先生骂上一顿,那是真正的精神拷打,考验的是一个人是否足够坚强。   见阿尔文盯着自己,奥汀误以为他盯的是那支香烟,她抖抖烟灰解释道:“实验室禁烟,我好像确实没在你面前抽过。”   阿尔文收回视线,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您如果没什么要问的,我就得回到岗位上了。”   奥汀吸了两口烟,脸上也开始慢慢有了血色:“你负责沃尔夫先生的守卫工作多久了?”   阿尔文老实回答:“大约一个月。”   奥汀问:“他最近没什么异常吗?”   阿尔文回答:“他甚至不被允许走出那间办公室。”   “手机通话情况呢?”   “每一句话都有录音。”   “好吧。”奥汀看起来有些烦躁,“你应该察觉到发生什么事了吧?毕竟这几天搜捕的动静也不小。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她逃走了,至今没有找到。我的实验室里出现了叛徒,据其他人的证言,那叛徒在飞行途中打开了安琪的牢笼,不过有趣的是她也在混乱中被安琪冲撞到,直接飞出了飞行器,找到尸体时头骨都碎了。”   奥汀看了阿尔文一眼:“这是不是你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   阿尔文看起来一本正经:“研究员或许会心有不忠,但我是个士兵。”   奥汀嗤笑一声:“骗骗别人得了,只可惜试验田到实验室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无线连接的范围,否则我还真想看看听说这个消息后,你今晚会是什么心情。”   那一瞬间,阿尔文的内心是雀跃的——原来那些身体数据的显示受距离制约,奥汀现在无法观察他的身体数据,那就更不可能对安琪进行监测,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但是这种喜悦很快便冷却下来,因为这种装置的存在就好像工兵扫雷,如果奥汀那里有小型的监测仪器,当接近安琪所在的区域就会显示安琪的身体数据,那可就太可怕了。   内心跌宕起伏,阿尔文却还是维持住了自己一贯的表情和语气:“请删除我的数据,您已经没有理由再留着它了。”   奥汀没有搭理他,只是自说自话:“而对你来说的坏消息是,如果这事情和沃尔夫先生也没关系,那么安琪很可能已经被埋在了流沙下……”   “这和我没有关系。”阿尔文很快打断她,毕竟要想不被看出端倪,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做交流,“我已经不是实验室的看守,也并不在乎一个实验品的状况。”   但很遗憾,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端倪:“是啊,但你无法想象在这里见到你我有多开心,有理由且有能力藏匿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阿尔文看着她:“那你大可以对我展开调查,为了证明我的忠诚我可以做一切配合。”   奥汀挑了下眉毛,上下打量了他,然后耸了耸肩:“我暂时可没工夫管你,实际上在来这里之前纽曼刚告诉我一个消息——你们这里有个士兵失踪了。你应该也认识,名字叫罗森·施华特,在实验室时他和你同寝。实验室出事后他以心理创伤为由调岗到了试验田,和你不同的是他没有受什么伤,事情发生后便直接到试验田报到了。我们对他的出身进行了调查,发现记录十分模糊,这个人很有问题。而且巧的是,在喷洒除辐试剂那晚,他恰好被排到休假,他完全有机会把安琪带入巨蛋中。这么想来,我们之前的搜查方向大概是完全反了。”   奥汀说:“接下来的搜查重点,应该要放在奇斯卡巨蛋内部。”   直到此时阿尔文才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带他空巡的小伙子,背影为何看起来那么眼熟。   间谍兵总有些常人没有的艺能,阿尔文之所以没能认出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寝战友,一方面是他本就和实验室的其他看守甚少交流,到了试验田也是一个在东区一个在西区;另一方面是,那家伙显然在他面前换了声音和步态,或许是因为不想在任务在即时因遇见“老熟人”而多生事端。   这么说来,所谓的东半球间谍,实际就是总是盘腿坐在他上铺的那个看起来很健谈的小伙子,也是当时寝室里唯一待他还算友善的人。   阿尔文惊讶之余还记得做些自己该做的反应:“您怀疑我和他有接触吗?”   “看样子不像,但得以防万一。”奥汀打量着他,“你生长在奇斯卡,学习于狼英军校,父亲是英雄,母亲也住在s盟辖区,说实在的我不觉得你做得出危害联盟安全的事。之后我们会向秘密警察申请对你的近期往来和通话情况展开调查,但愿不会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   “请便吧,我和他本就不算熟悉,到这里之后也没有刻意联系过。如果没什么要紧事,那我得回到岗位上了。”   “去吧。”奥汀总算是和他摆摆手示意他离开,阿尔文也毫无异样地转过身去。   这时奥汀忽然又在后面补了一句:“不过别忘了,如果你做了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找我帮忙永远有用。”   阿尔文步子微微一顿,然后又迈步向前走去。   对阿尔文的各项审查如期落实,结果显而易见,他和那个叫罗森的失踪士兵几乎没有任何瓜葛,排除了协同作案的嫌疑。   无辐区内的搜查飞行器渐渐撤离,看样子是对在这里找到安琪完全不抱希望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巨蛋内渐渐开始不安全,但好在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想到一个万能体竟躲藏在军区公寓内。   阿尔文一直在无辐区待到针对他的调查完全结束,才向纽曼提交了请假申请。   这对他来说可是件反常的事,似乎谁都知道他平时没什么事要做,也不怎么盼望回家。   但也正因如此,他请假会比较容易些。   纽曼爽快地批了他的假,甚至还安慰他说联盟之所以对他进行调查并非是不信任,而是为了给他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所以不要太往心里去。   阿尔文沉默着等他说完,领下假条后规矩地敬了个军礼便离开了。   反正他向来沉默寡言,只要他不说话,旁人总会为他的行为脑补出合理的理由。   待回到奇斯卡巨蛋后,他直奔超级市场,买了一大包方便食物回去,这模样又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在公寓电梯里,有战友好笑地问他:“你一个人住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可别是又养什么奇怪的宠物了,长点记性吧。”   然后电梯抵达48层,阿尔文走出电梯,等到电梯门关上,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有细枝末节都在露马脚,他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第61章 喜欢,敌人,政治场   进门前阿尔文略微思考了一下,觉得电梯里那位战友似乎也没说错什么——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把一个世人不能接受的小家伙养在了自己家里。   但进门后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安琪和乔恩不同,安琪是真想杀了他。   其实在开门的一瞬间阿尔文还是做了点防备的,但也防不住安琪已经把她的指甲磨得锋利无比,饶是他侧身避开要害,从肩膀到后背也立刻见血了。   阿尔文拼尽全力才没有叫出声来,一边伸脚把门带上,一边抓住安琪的手腕,用整个人的重量把安琪的上半身按在了餐桌上。   这本该暧昧至极的姿势此刻却没有丝毫美感,因为安琪疯子一样挣扎着,甚至张开血盆大口伸着脖子要去咬他的大动脉,阿尔文几乎不知道他那几下是怎么避开的。   千钧一发之际,阿尔文终于喊出了那句救命的话:“冷静点,我手机不在身上!”   然后下一刻就因伤势过重,被安琪一个反扑按在了地上。   这话确实有用,因为安琪袭击他是为了抢手机,如果现在杀了阿尔文,而又没有得到任何通信设备,那就没人会带食物过来了,安琪真的会饿死在这里。   再多想一步,如果阿尔文死掉,而安琪又不能离开这个房间,那么发现阿尔文失踪的s盟军方一定会来他的公寓调查,到时他们便会发现藏匿在这里的安琪。   饥饿与暴躁交织,安琪连面部肌肉都在抖,看起来很是可怕:“26世纪了还有人出门不带手机?!”   阿尔文卸了力气,躺平的样子几乎算得上逆来顺受:“你找吧。”   于是安琪依言在他身上一通乱摸,除了枪、钥匙以及一些零钱,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带。   安琪几乎气绝,抓着他的肩膀一通狂摇:“你是铁了心要把我关在这里吗?要我死你也给个痛快,既然都带我离开实验室了,好歹饭要给够吧?”   阿尔文费力地抬手指向掉落在门旁的购物袋:“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五分钟后,安琪已经干掉了两盒巧克力饼干和一大杯牛奶。   等真切的饱腹感传来,安琪才确信自己是可以活下去的。   然后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困意——她已经两天没吃饭没合眼了,因为担心一睡觉就会陷入永眠。   这时候再一回头,安琪看见阿尔文正蹲在地上用被扯烂的衬衫和军装外套擦拭血迹,上半身只有绷带和裸露的肌肉,看样子是在她疯狂进食时独自完成了包扎。   安琪花了三秒接受了自己还得依靠阿尔文活着这样一个事实。   她决定能屈能伸:“放在那里吧,待会我来擦。”   阿尔文依旧那样蹲在地上干活。因为受伤的是右臂附近,为了不牵扯到伤口他只能用左手,看起来就很不方便。   安琪看得有些烦躁:“我说了,我会擦掉的。”   阿尔文便抬头看看被翻找得一团乱的客厅,以及更加惨不忍睹的约克的房间:“那那些呢?”   安琪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向自己盛怒之下的杰作:“也不是不行。”   阿尔文摇摇头:“没必要。只要我还有人身自由,就会给你带食物过来。就像你说的,我把你带回来总不会是为了饿死你……上次我确实没想到——说起来,你不会做饭就算了,连开火也不会吗?”   安琪幽幽地盯着他:“在东半球时我是会的。”   阿尔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然后扶着墙起身道:“你过来吧,我教你用这边的灶台。”   结果在西半球打着火的诀窍就是换个方向拧,拧完还得再提一下开关。   安琪不太能接受自己差点被这么简单的事情憋死,但管他呢,反正现在她是活下来了。   阿尔文则没空想别的,他满脑子都是那件军装要怎么处理——那一看就是被野兽的利爪撕扯的痕迹,而且还沾满了血。   最好的处理方法或许是烧掉,但在公寓里烧的话可能会唤醒烟雾报警器,味道也会传到隔壁去,到时他有什么好借口可以解释吗?   稍稍冷静了一下之后,阿尔文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虽然军装坏了脏了,但他完全没必要扔掉,找个袋子套一下塞在沙发底就好了,虽然可能会有点血腥味,但总比丢出去被拾荒者发现了强。   想到之后他便立刻动手了,用三层垃圾袋把军装封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往沙发下一扔。   回头发现安琪正坐在餐桌旁托着脸看他。   安琪确实很漂亮,不止奥汀一个人这么觉得。   她五官本就不差,现在尖尖的耳朵和脸颊上细碎的鳞片,更是让她看起来很特别。   只要不大张着嘴露出獠牙,或者从嗓子里发出可怕的啸鸣声,她这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好像人鱼公主,或者小精灵。   阿尔文被晃了下眼睛,失礼地多看了几秒,然后立刻转向一旁。   这一地狼藉就像他混乱的思维,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收拾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阿尔文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即便他冒死把安琪带离无辐区,他也并不能算是安琪的恩人,正相反,他把自己变成了安琪新一轮的敌人。   这条逃亡之路很长,安琪从约克枪下逃出军用飞行器,从希斯特手中逃离生化所,从奥汀眼皮子底下逃出无辐区实验室,而现在她的目标便是逃离这个军区公寓,为此她可能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将是她过得最轻松的一关,因为她的敌人天然是她的俘虏。   虎视眈眈的奥汀,可能发挥作用的身体数据监测仪,格外反常的日常行踪,阿尔文逐渐发现把安琪带离无辐区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在那之后,即便有着再强的反侦察能力,也会在日常生活中破绽百出。   当他无法继续欺瞒自己的联盟,当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他难道会把安琪关在这里等死吗?   他觉得他做不出来。   那要怎么办?把手机交给安琪,让她联系东半球,然后加快战争的进程,让战争早日结束——这听起来似乎也不错,不过后面的事将和他没什么关系,因为军区内的所有信号受军方监听,在安琪离开后他就会被处死。   至于约克、布比他们,或许会战死,又可能会成为战俘——据阿尔文所知,s盟前线部队对待战俘并不友善,这意味着当他们成为战俘,也没有人会善待他们。   男人们经受的虐待或许是活该,是罪有应得,因为他们确实手染鲜血,相比之下女人们则无辜得多。但是当她们成了亡国奴,会有人细细分辨她们的成分吗?她们是曾为这场战争摇旗呐喊,还是向来不关心政治的普通民众?她们将遭受的惩罚又是否会超出她们的罪孽,成为另一场人间惨剧?   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阿尔文甚至开始渴望时光倒流——不是倒流到遇见安琪之前,也不是战争开始之前,而是回到在军校里跟着约克胡作非为的某一天。   他们做过那么多违反军规的事,捅过那么多篓子,如果从那时起他俩便被军校开除,那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再看向安琪时她还是那样托着腮坐在原处,看神色分辨不出她在想什么。   阿尔文也还是那样,上半身绑着绷带,血将绷带染得微微泛红,但这“恰到好处”的疼痛反而让他获得了片刻解脱,也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态。   然后安琪终于开口了:“阿尔文,我问你件事,这事儿我上次就想问了。”   她眉头微微皱着,满脸都是“想不通”:“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啊?”   这话给她问得,有点像是“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阿尔文的上半身肌肉在一瞬间僵住,几乎要把伤口再次扯裂。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安琪看起来却并不尴尬,她的眼神分明在传达一个意思——她非常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将让目前的状况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哪怕是很久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阿尔文也依然惊讶于竟有人可以用一个眼神表达那么强烈的信号,就好像在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然后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此前阿尔文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安琪,因为实在没有意义,他不可能要求安琪接受他的感情,更没法为安琪许诺什么。   但此情此景下,没人能拒绝这样一句问话,没人能拒绝这改变现状的唯一一次机会。   阿尔文吐出一口气,清晰地回答道:“是的。”   “特别喜欢。”   安琪消化了一下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次表白。   然后又接受了一下这表白是来自一个s盟士兵的。   最后她不得不庆幸说这话的是阿尔文,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士兵,她可能会当场破口大骂。   但是当然,安琪问出这种问题来,也绝不仅仅是为了确定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心意。   他们是一个s盟士兵和一个东半球囚徒,一个旧人类和一个新人类,这是他们的分歧。   但是他们内心都有着向往正义、和平和善意的一面,这是他们的共通点。   安琪一直以为阿尔文之所以会帮助她,仅仅是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直到她觉得阿尔文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不对劲。   现在既然证实了阿尔文对她还有这么一层感情在,那就说明阿尔文的思维转变早已超出安琪的想象,那么除了杀掉阿尔文,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政治场上,向来没有永远的敌人。   安琪收起快到嘴边的无数吐槽,看起来十分正经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五指指向自己对面地座椅,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坐吧,我们谈谈。” 第62章 谈话,天使,爱单干   片刻之后,阿尔文套了件干净衬衫,然后坐到安琪对面。   那端正的坐姿看得安琪直皱眉:“你要不要放松点,这么坐不疼吗?”   阿尔文愣了一下才知道安琪这算是在关心他的伤势,虽然明知大概率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但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我习惯了,这就是放松状态。”   “好吧。”安琪于是也和他一样把身子向前靠靠,然后两手交叠抵在了下巴处,“我先和你确定一点,阿尔文,你知道你的联盟和首脑已经背离和平吗?”   一上来就是这么犀利的问题,阿尔文看着安琪的脸顿了几秒,才开口道:“我知道。”   “那你就没必要忠于s盟。”安琪直截了当,“因为你所热爱的并不是这个政权,而是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此的人们;你所宣誓守护的也并非首脑西约姆,而是西约姆口中承诺过的新世界。当政权不再代表人的利益,首脑背弃曾经的诺言,那么你的忠诚也就没有意义了。”   阿尔文咽了口唾沫——如果说之前在实验室时,安琪与他的谈话还停留在新人类是否有生存权的层面,那么现在安琪所说的无疑触及到了更根本的东西,这在阿尔文听来,也更加离经叛道。   他回道:“让士兵背叛联盟,无异于要孩子抛弃妈妈。”   “这也算是妈妈吗?”安琪不能理解他的比喻,“难道即便妈妈试图杀掉你,你也还是会赡养她吗?”   阿尔文说:“我妈妈确实曾不止一次地想杀了我,但我的士兵津贴还是每月一半地寄到她那里,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安琪罕见地被噎住,为了不打乱谈话节奏只好顺着问道:“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产后抑郁?但我当时已经不小了。”看得出阿尔文也在尽力解释,在此之前他可能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父亲在大战中去世,她一个人抚养我,大概是坚持不住了吧。想离开这个世界但又担心我没法生存,之类的。”   “这你都忍得了?”安琪迷惑。   阿尔文倒也不觉得自己在忍什么,他和妈妈之间一直也没有像普通母子那样亲密,他仅仅是在履行赡养义务而已,他觉得这应该是每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   不过安琪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早知道安琪为人冷漠,或许对安琪而言,她自己便是世界的中心,其他一切都是她的附庸。   当然,这对安琪来说绝对是桩好事,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态,那她活不到现在。同时这也是她最吸引阿尔文的地方——这么说或许有些极端,但能看见受害者奋起争取自己的权益,即便杀死施害者也不给自己丁点的思想包袱,确实是件不错的事。   阿尔文还没有去过战场,甚至没有真正杀过人,但是拜安琪所赐他已经看到了不亚于战场的人间惨象。在实验室时朝夕相处的那些士兵,虽然待他不算友善,但总归是穿着同样的军装,看着他们脖子上、身上的伤口、血洞,阿尔文其实是能感觉到痛的。   在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实验室时,因为剧烈的晃动,他曾短暂地恢复过意识。虽然视线很模糊,甚至像是做梦,但阿尔文依然清楚地记得溅到天花板上的血迹,以及掉落在地的残缺肢体。   直到现在面对着坐在他面前的安琪,就算曾多次命丧其手,但他就好像不长记性一样,依然觉得小姑娘看起来天真、纯良、人畜无害。   或者换句话说,即便是她凶狠的一面,也让阿尔文颇为欣慰——就让作恶的人全部招惹上自己惹不起的人吧,就让每个受害者都凶相毕露吧,就让他和他的同僚付出代价吧。   他曾是军队中的佼佼者,是方阵中的一份子,为自己的一身军装而骄傲地抬头挺胸,那时他的梦想是军功,是战场。而现在他已经和原本所属的群体格格不入,对敌人心生怜悯和爱慕,将联盟的安危放到了次要位置。   他也开始怀疑,自己过去这么多年究竟学了些什么,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梦想究竟算什么,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被培养成了无药可救的好战分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可真是这世界的祸害呢。   从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实际就接受了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他的存在并不能使世界变得更好,正相反,如果他能死去,对这人间而言倒是一大快事。   而人性最卑劣的一点就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活着是件多么浪费空气的事情之后,他依然渴望出现一丝希望,让他不必急着去选择死亡。   这样的心思如同水压一样将他淹没,当他再次开口,他甚至能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耳鸣,使得他不太能听得清自己说的话:“很难理解吗?即便她多次想要杀了我,可我依然爱她,这样的事我也不止做了一次。”   安琪再次被噎住。   她想到了什么呢?她想到了在禁闭室的时候,那时阿尔文就是这么个说话风格,让她觉得非常不好接话。   现在想想,这家伙应该是从那时起就喜欢她。   或者说,按阿尔文本人的用词,是“爱她”。   但是安琪现在可不敢追问这事儿——阿尔文现在的状态比十个奥汀在她耳边冷笑都吓人,她宁可去调解国际争端,都不想去打理来自一个男人的爱意。   或许是看出安琪根本无法针对这话做出回应,阿尔文便自己开口把话题撇开了:“你在实验室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们这些人之所以无法坦荡又潇洒地做事,是因为我们仍被社会接受。如果想要继续在社会上生存,那么我不该是个抛弃母亲的人,更不能是个背叛联盟的人。我承认我很普通,就像你说的——被困在五花八门的困境中。而你不用这样活着,因为你向来不是普通人——并不是说你‘新人类’的身份,即便是在这一身份给你造成影响之前,你便已经把自己和其他人的群体割裂开了,否则你大概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你有真正在乎的东西吗?我不知道,你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这让你看起来非常坚强,但如果你认为三两句话就可以解决道义和忠诚之间的矛盾,那未免异想天开了。”   安琪松了口气,因为谈话回到了她擅长的范畴:“道义和忠诚之间竟然会出现矛盾,这就已经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了,可见你所忠于的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能理解你对s盟的归属感,也可以接受你因为家人朋友还生活在此所以纠结犹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把我带离无辐区,让我住在这里,这就已经足以使你被s盟判处死刑,你早已做了你的社会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此时的阿尔文看起来非常冷静,说起来似乎也很少见他有慌乱的时候:“我知道。但只要你还在这里,至少就不会给s盟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实际上你只要想一想你离开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概就能理解我为什么不直接放你走——我倒也很好奇,对于你来说,双同辖区加入战局就是那么无所谓的事情吗?那里也有你的父母亲人,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战争殃及到他们吗?”   “这种担心没有意义,s盟的目标如果是称霸西半球,那我也不说什么,但既然你们的目标是依靠武力回归全球统一时代,那你们的行动便必然冲击到所有联盟。”这些事情在安琪的认知中早已有了坚实的体系,所以她永远可以飞快地做出应答,“战争的悲剧源自芸芸众生的罪恶,对和平的守护同样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做畏首畏尾的软骨头能得到什么呢?是要祈祷天降神兵打败s盟的军队,还是乞求s盟发发善心赐世间一片祥和?”   “当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琪继续道,“你想说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是的,面对s盟这样气势汹汹的洪水猛兽,或许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不想放弃当下安定的生活,但他们最终会发现,一味妥协忍让只会使状况更加恶化。而我既然已经很明确地知道未来的事件走向,那何必还要犹豫,何必绕中间这一下?为了走过场吗?我或许冷漠,但还没那么虚伪。”   很好,说了这么多,分析的全是宏观局势,没有一句提到人的性命。   明明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受害者,说的话却像毁灭天使一样凶残。   阿尔文忍不住笑了一下——当一个人能在最复杂绝望的境遇里笑出来,那就证明他已经离崩坏不远了。   就连安琪也被搞得一愣,因为印象中她似乎也没见阿尔文笑过:“你笑什么?”   阿尔文说:“我笑你是个天生的政客,像你这样的人做出的判断大概会永远正确。”   气氛难得放松了一些,安琪耸耸肩道:“那你看错人了,真正的政客会把自己的朋友变得多多的,敌人变得少少的。我可不行,我永远喜欢一个人单干。” 第63章 良心,刺杀,两码事   说了这么多,嗓子显然不太行,不过在安琪开始清嗓子之前,阿尔文就已经给她拿了瓶水。   他甚至还贴心地把瓶盖拧开了,然后松松地扣在瓶口,这才伸手递过去。   安琪抬眼盯了他两秒,然后伸手接过来,食指指甲一划直接把瓶口部分完整地削掉,然后仰头喝了个痛快。   把水瓶放下时她还是那样抬着眼皮看人,好像在说“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阿尔文差不多也发觉了安琪有时候冷不丁地一瞅为什么瘆人——因为她在看一些比自己高的人时习惯于只抬眼不抬头,看起来就很像在翻白眼。   当然,也不排除安琪确实是对他翻了个白眼:“所以阿尔文,你现在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恕我直言,把我带到这里,然后不被你的联盟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你应该不会以为自己可以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吧?”   “我没有这么想,甚至让你住在这里也不是我的本意。”阿尔文说着也给自己拿了瓶水,“我确实不太可能从整个联盟的眼皮子底下逃过,每一次和你接触都是一次露出端倪的过程,只不过我以为我能坚持得更久一些,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但事情我已经做了,那么给已经发生的事定性或许已经没什么意义。”   “好家伙,”安琪摇头,“你知道你直接否定了我们整个专业吗?”   阿尔文回忆了一下安琪是学什么的。   历史。   他喝了口水:“对不起,冒犯了。”   而安琪一如既往地开始较真:“事物之间充满联系,事件也不是独立发生,如果不给过去的事定性,那么当下和未来也将性质不明。往大了说,就像对这场战争的定位。如果单看战争过程很容易认为是促进世界重归统一的必争之战,但所谓的统一不该是这个样子。”   “仅仅通过武力统一全球,就会出现亡国奴,出现人的三六九等,现在的人又不傻,都26世纪了还搞这些明目张胆的人等压迫,绝对是活不长久的。”   “你觉得什么是进步呢?新人类出现之初基本上是完全不被接受的,后来逐渐出现了有出息的新人类,他们打破了人们对新人类的偏见,又出现了一些有良知的普通人类,他们为平等摇旗呐喊,提出了‘新人类是受害者’的主张。我觉得这是进步。”   “我不要求人人认可‘存在即合理’,但是当活生生的人存在于人世间,你总不能因为一个看不顺眼就要干掉整个群体,但西约姆却已经在做了,甚至到今天,可能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安琪特意看了一下阿尔文的反应,见他没有刻意反驳的意思,安琪便觉得她的那些个新人类朋友可能要凉。   但是她现在暂时分不出精力考虑别的:“当然,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看不顺眼吧,迫害新人类还有很多好处——激发s盟普通人类的团结一致,优化s盟辖区巨蛋内的社会结构,掠夺更多的公费军费,还有,提高西约姆本人的民意支持率。当你从西约姆上台前的政治活动开始分析起,你会发现他并非推动人类进步的战神,他不过是个阴狠又自私的狂人罢了。而要是往小了说……”   安琪在脑海中搜寻范例,这时便记起了那个叫约克的人:“往小了说,就像你那个蠢货朋友。不把过去的事搞清楚,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敌人究竟该是谁,一辈子都是白活。”   阿尔文皱眉:“什么意思?”   安琪却摇摇头:“省点嘴皮子吧,我不想聊关于他的事。他可以算是西约姆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在我这里就是完全没救了的。但是你不一样,阿尔文,你听过无数场疯子的演讲,在最具迷惑性的疯人院里长大,作为普通人类却仍能保持最本源的理智,我真心觉得这是有点厉害的。”   是的,保持理智是阿尔文的一点特长。   正如即便因安琪的夸奖而心情愉悦,他也仍能抽出一丝清明来怀疑这究竟算不算“糖衣炮弹”,毕竟他上当受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很遗憾,安琪这次少见的对他说了真心话。   说过的,安琪也专程听过西约姆的演讲,那狂热的煽动力几乎要把她一个新人类带跑偏,更不要说那些事不关己的普通人类。   对于没有坚实的思维体系,对事件本质也无法准确把握的人来说,想保持清醒简直难如登天,所以她真心觉得阿尔文现在的状况已经算是来之不易——不过安琪也不觉得阿尔文是有什么分析政局的能力,他之所以没被洗脑得很彻底,更可能是压根没认真听。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吧,总之他现在是以一副平等姿态坐在了安琪眼前,甚至好像,还有点卑微。   “所以回到原本的问题上来吧,阿尔文,你到底在干什么呢?你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一场不彻底的背叛’,还是‘一场不完善的救赎’?”   在安琪问出来时,阿尔文便已经知道二者都是,但他依然觉得不够准确。   所以他回道:“这听起来都很不坚定,但我确定我不会为我做过的事后悔。因为目前为止,我的所有行为都是我不得不做的。”   “嗯,明白。”安琪耸耸肩,“我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做选择的感觉——有些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好处,但我还是做了,因为觉得那像是神明会做的事,让我感觉自己还挺酷的。有个朋友曾让我想想清楚这一辈子究竟想活成什么样子,怎么说呢,我喜欢分析这个世界,因为它庞大又有序,但我不喜欢分析自己,分析这样渺小且混乱的东西不能带给我快乐。所以我倒也没怎么思考过我要什么样的人生,真要计较起来,我的人生早已被你们毁得一塌糊涂。不过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也会觉得有些事是我不得不做的,哪怕对我没有好处,或者并不理智,这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个专有名词,叫‘良心’。”   阿尔文条件反射地想问一句“你也会有这种东西吗”,但想想倒也正常——他始终是以敌人姿态出现在安琪眼前,安琪自然不会对他手软,或许她在朋友们面前会有更加温和的一面也说不定:“好吧,就是说,你判断我是个有良心的人?”   “是的,只可惜生错了辖区。”安琪冲他歪歪脑袋,开始正式输出,“但是你要知道,s盟辖区内有良心的人们,也是有自己的使命在的。”   阿尔文有些跟不上节奏:“嗯……你是指?”   “不觉得很冤枉吗?很多身处s盟辖区的人,他们实际并不关心政治,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甚至还有一些完全反对西约姆的主张,只是迫于环境压力而不敢发声。但是不论最终结局是s盟战败,还是战胜后不久全球再解体,这些人都会被视作西约姆的党羽,他们终将倾尽一生为西约姆的政治失败买单。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会受到惩罚呢?他们的罪过在哪里?”   阿尔文皱起眉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了安琪的意思:“你想说他们无罪吗?”   “不,他们有罪。”安琪肯定道,“他们的罪过就在于无作为。身为s盟的民众却让西约姆这样的人成为首脑,任凭一个战争狂人来代表联盟的最高权力,明明心怀善念却对恶行暴行不加制止,明明辨明正误却不以实际行动来与战争派划清界限——如果一个人心怀恶念而一生未行恶事,那谁也不能判他有罪;而一个人满心善意却丝毫不外放,那他的善良便一文不值。更何况,在全员作恶时选择冷眼旁观,其实就已经算是帮凶。”   “你可能觉得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一旦你的心思被旁人知道下场便是枪决,但是阿尔文,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特殊。”安琪说,“我承认你和绝大多数s盟士兵不一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s盟的军队系统里只有你一个人对西约姆表示怀疑,只是他们都和你一样隐藏得很好罢了。什么时候他们会开始表现出端倪呢?在s盟的战事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s盟的兵团碾压式掠夺西半球,一切向好,此时你还会为自己的心思感到惶恐,还会觉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正常’,但这样的状况能持续多久呢?只要s盟继续疯狂下去,最终会打成全球交火的一场鏖战,甚至再极端一点,鐖武可能都会重新面世。”   “到那时西约姆将不再是s盟人人吹捧的神话,真正的反战人士也会纷纷冒出头来,而且可别忘了,政客间的派系斗争都是玩命的,那可是比任何战争都要惨烈精彩。可以说,西约姆一旦稍有失势,高层内部有的是人想拽他下台,到时反战人士和高级将领会因为各种原因拧成一股绳,那将是他们唯一一次与战争派划清界限、避免战后清算、避免口诛笔伐的机会,同时,也将是你的最终归宿。”   “阿尔文,我不质疑你对忠诚的执着,但忠于联盟和忠于首脑完全是两码事,你所热爱的究竟是什么?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窥见不久的未来,那么你眼下的纠结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阿尔文能感觉到自己的握着水瓶的手在轻微抖动,如果是从别人那里听见这样的言论,他反应可能会更大,但对方既然是安琪,那他反倒有些习惯了:“你说的未来,是指发动政变,逼迫西约姆下台?”   “不,是刺杀西约姆。”安琪说着举起水瓶与阿尔文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又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第64章 远古,未来,都不是   等安琪把水瓶从自己嘴上拿下来,她还是那样虔诚又认真的样子,静静地看着阿尔文。   她的表情管理一如既往的到位,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听见阿尔文那句“逼迫西约姆下台”开始,安琪就有点绷不住了。   西约姆如果是能被逼下台的,那局势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但凡有一个人能撼动西约姆的地位,s盟的军政与民众也就不会如此疯狂。现在说杀的杀了,想打的打了,居然还有人说要逼迫他下台?   安琪无意贬低别人,但她还是时不时地震惊于旁人的迟钝。   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永远没人能搞得动西约姆。哪怕是在战争走下坡路的时候——甚至越是苟延残喘,越是不能临阵换将。   s盟发动的这场战争既然已经开始,那就不是任何一方想结束就能结束的。毕竟到今天为止已经有无数s盟士兵倒在了前线,他们以英雄之名牺牲,他们的亲人还在为他们哀悼,不拼死厮杀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愿承认这些士兵白白死去了。   而对于仍在前线苦苦挣扎的那些,西约姆更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光明,“新世界”的谎言也支撑着他们前仆后继,在这样的时候大后方若是出现政变,前线便会彻底崩溃。到时这将是一场后方对前方的背叛,之后就算s盟的政权结束战争、继续存活,那还有多少士兵能依然信任、继续卖命?   所以说明面上的路其实只有一条,就像安琪说的——打成一场全球性战役,直至西约姆自杀、战死或被俘,s盟土崩瓦解。   当然,就这还是乐观的想法,前提是《海顿公约》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效力,在战争过程中如果任何一方没把持住,将鐖武投入使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时,战争的目的将是决出最终的胜负,世界终将重新统一,但文明退化到何种程度,宜居土地究竟还剩多少,这就不是安琪能预估的了。   上次大战摧毁了s星大半土地,覆灭了作为26世纪科技标志的飞行器跑道系统,甚至完全割裂了星球间的联系。如果这次战争依旧没有及时收场,那么不排除联盟解体,通讯系统瓦解,宜居土地终成点状分布。   由此,超级武器的使用将会割裂联盟间的联系,人们将不得不在狭小的土地上,看着周遭的漫漫黄沙艰难生活。   要么,人类在极端环境中走向灭绝。   要么,人类重新开发那些荒芜的土地,一点点向周边开拓,直到某代人“惊讶”地发现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族群以外竟还有其他文明,到时大家便继续用石头和矛戈互殴吧,反正人类不就是这个德行。   这就是为什么安琪总是看起来这么镇定,因为她的专业所长就是拉长时间线,视野放宽之后眼下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可以说,她不是镇定冷静,她只是麻了而已。   不过安琪倒也不是循环说的信徒,她不认为时间是个圈,事件有轮回——如果真是那样,那人类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躺平静待轮回就好了——她坚定地相信事物总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   “所以到时出现的‘远古’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远古’,而是新的‘远古’,人类的新一轮努力所带来的情形和上一轮将有所不同——至少初始环境已经变了,开荒过程也就大相径庭,如果非要我对‘新世界’展开描述,那这就是我所认为的样子。”   说着说着,安琪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已经背离了初衷,这渐渐不像是在给阿尔文洗脑,而更像是一场真诚至极的传教。   对这个男人太认真,对安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阿尔文,我相信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所以仔细想来,真正能改变这个走向的并不是s盟以外的任何联盟或势力,而是s盟内部的止战派。既然用光明正大的办法搞不定西约姆,那么最靠谱的方式就是刺杀、暗杀,这件事是必须要、也必定会有人去做的。”   “说句老生常谈,这也就是所谓的‘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当人们意识到这样下去将一发不可收拾,却又不得不被□□者裹挟着前进,那就到了必须孤注一掷的时候,这不仅是那些反战高层政客唯一的生路,甚至也是s盟唯一的生路,这颗星球唯一的生路。”   气氛烘到这儿了,安琪说话也开始茶了起来:“我不知道说到这个份上,你愿不愿意放了我,但反正先抛开我不说,如果你在之后的军旅生涯中有幸接触这些止战派的行动,那么不要犹豫,立刻加入他们吧。要是我死前能为和平事业争取到一点点新鲜血液,那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阿尔文向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如果换别人这么说话,他大概会大受感动,不过这煽情的话从安琪嘴里说出来就有点画蛇添足。   他还是想说那句话——别装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说这干嘛呢,油嘴滑舌才是安琪。   不管“和平事业”在她眼里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也不管她究竟有没有自己口中说的那么“无私”,反正阿尔文是把她前面说的那部分理论听进去了,他实在找不到任何漏洞。   只是接受是一码事,做起来又是另一码事——或许这打破了他对忠于西约姆的执念,帮助他给自己重新进行了定位,但是现状却并没有改变。   士兵公寓内的信号依然受到监听,他依然难以想象背叛西约姆会带来的后果,依然会有大量战友同僚会因他的行动惨死,“叛徒”的字样也将永生永世刻在他的碑上。   不过安琪自有她的高明之处——她一个接一个地摧毁了阿尔文所相信的一切,不管是对首脑的忠诚,还是对新世界的向往。   如果过去所有的训练、努力、信念、意志实际都是歪门邪道,如果整个s盟都已集体迷失成为世界的蛀虫,那么他这个人是否活过便已经不重要了,至于他的碑上刻着什么,就更加无所谓了。   这已经完全不是他能不能活的问题,而是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究竟该不该活的问题。   阿尔文曾无数次疑惑,一个母亲怎么会试图和自己的儿子同归于尽,但现实却不断地告诉他妈妈当初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他甚至开始怀疑在伊森大桥旁被好心人救下之后,他究竟是否算是真正活过。   “你……还好吧?”安琪试探的声音传来,把阿尔文从溺水般的感受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眼前开始重新出现色彩,耳畔的白噪音也渐渐恢复。   “嗯,当然,我能有什么事?”阿尔文看着她回道,正常得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安琪只是想离开而已,她对逼疯阿尔文没有丝毫兴趣,当然也就不会再继续施压。   至少今天不会了。   人在流血受伤时意志力本就薄弱,再让他听下去精神可能撑不住,安琪给自己提了个醒——阿尔文可不仅仅是她的新敌人,还是她离开这里的救命稻草。   所以谈话最终是以安琪的建议收尾的:“阿尔文,所有向往和平的人之间都不该是敌对关系,即便站位不同、立场不同,只要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我们就可以用各自的方式不断靠近,最终殊途同归。我有着一定的政治敏锐性,你对s盟军政体系的运作方式了如指掌,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共同思考出一个方案,既能让我活着离开,又不将你暴露在s盟的视野中,这是合作双赢。至于我离开给s盟带来的影响,你大概不用太担心,因为莫尼卡的出逃并没有给世界带来大的变动,那么理论上来说,我回到东半球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还贴心地补了一句:“很抱歉让你受了伤,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继续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约克的房间已经被安琪搞得一团糟,阿尔文最终没有在公寓内多逗留。他很快将军装外套穿戴整齐,洗了把脸,再抬头时依然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连后脖子处都是直的。   在离开前,阿尔文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担心,我不会让奥汀找到你。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我也一定会优先考虑放你走。”   等到房门一关,安琪着实松了口气——她本就没想着今天能把阿尔文彻底说服,能得到这么一句承诺,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毕竟阿尔文又不是她,阿尔文从不信口开河。   但当安琪再次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时,却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感受涌上心头,安琪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知道那感受名为“悲悯”。   她很少产生这种情绪,或者说几乎没有,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可怜起了这个s盟士兵。   是因为他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敌人吗?是因为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吗?是因为觉得他的处境太过艰难困苦吗?   都不是。   而是因为安琪明知道,这一次她对阿尔文说的,也依然不全是实话。 第65章 小狼,森林,一把火   2524年7月10日,临时调查团的工作仍在继续。   他们注定查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但很多时候证据并不来自于他们看得见的,而在于他们看不见的。   整个s盟辖区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么大的五个巨蛋工程内,竟见不到哪怕一个新人类。   而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是,s盟境内的普通民众似乎也并不关心这些新人类去了那里。当接受调查员走访时,他们大多表现出了冷漠至厌恶之间的情绪,当被问及“新人类”去向,他们普遍回答“在集中安置区”或者直接“不知道”。   当然,他们是真不知道,只不过也不想知道。   至于s盟官方给出的说辞,则是将新人类集中安置在了原地联辖区——那里的巨蛋还漏着大洞,新人类在那里负责修复工作。   所以下一步,临时调查团可能会前往原地联辖区的巨蛋,查看新人类在那里的生活状况。   布比一如往常如同一个前沿情报传达器,关于临时调查团的动向,阿尔文都是从他这里听说的。   不过布比也没兴趣直接和阿尔文聊这些,因为他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跟他聊八卦没什么激情,倒是同寝另外两个人总是能对时政发表见解,聊得慷慨激昂不亦乐乎。   这种时候阿尔文一般是在睡觉或者洗衣服,一副很不合群的样子。   不过这次他倒是接了一句:“地联巨蛋里的新人类数量,不知道还够不够应付调查团的检查呢。”   连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语气中的轻蔑,就更不要说其他三人了。   其中一个室友终于忍不住拍桌子站了起来,直到这时阿尔文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状态早已引起了战友的反感和质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认为外面那些新闻是真的对吗?你觉得新人类已经被用于实验和屠杀是吗?你是不是还想像个正义使者一样谴责一番?不要阴阳怪气的,来啊,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像个男人一样!”   在军队里,这已经是最高等级的挑衅,但阿尔文竟没什么可说的。   他能说什么?说新闻里那个新人类确实是s盟搞出来的,他们甚至还有个学术名词叫‘万能体’吗?说自己曾在核心实验室做过看守,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吗?说s盟已经不正常了,他们应该拿起武器反杀西约姆,然后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吗?   他或许精神不太对劲,但还没彪到这个地步。   至于这位室友为什么敢这样叫嚣——他就这么确定自己是对的吗?   那倒也不是。   他没做过任何调查,没有任何支撑自己言论的确切证据,他甚至还说过“即便s盟真的做了,我们也只能说是没做”这样的话来,说明他潜意识里其实明白那些指责有一定概率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之所以看起来威风凛凛,只是因为他明白,在s盟大环境的庇护下,他这样的说法即便错了也是对的,与他站相反阵营的人哪怕掌握再多证据,也只能像个懦夫一样闭嘴。   尤其是如果对方是阿尔文这样平时看起来心高气傲的人、一个声名在外的体能狂魔,要是能压他一头看他吃瘪,那真是可以满足任何男人的虚荣心,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膨胀。   阿尔文没觉得有多愤怒,他只觉得可笑。   布比看气氛不对,立刻做起了和事佬:“别这么大动静,要是把队长招来了全寝一起受罚,到时一个都跑不掉!”   这倒是实话,另一室友也立刻反应过来,帮着忙打马虎眼。   可就在气氛开始有所缓和时,一向沉默寡言的阿尔文却突然开口道:“我之前的任务到现在都在保密范畴内,你想让我说什么?”   对方闻言一愣,刚想坐下的屁股又弹了起来,像是抓到什么不得了的把柄:“怎么?参加过机密任务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不要在那故弄玄虚,不就是暗示你之前的任务和新人类有关吗?说真的,阿尔文,你还记得忠于首脑的誓言吗?你还算是s盟的士兵吗?我时常觉得自己和一个东半球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拜托你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吧,你在s盟有15年的从军经历,就算你想转户籍,东半球的任何一个联盟都不会接受你。所以拜托别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过是东半球的枪口还没顶在你的脑袋上罢了,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看真正给你活路的究竟是谁!”   但阿尔文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原样站在水池边看着他:“我所掌握的信息,你确定你很想知道吗?”   寝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对方气势有所减弱,但还是很快顶了上来:“那是保密期内的事,你敢说吗?”   “你敢听吗?”   “吓唬谁呢?你有本事说出来!”   “那好。”阿尔文说着甩甩手上的水和泡沫,身子完全转过来看向他,“布比他们可以作证,这不是我主动说的,是你明知事情在保密期内,还不遗余力向我打探……”   在阿尔文话音未落时,布比已经耳朵一捂:“屋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另一个也如法炮制:“这么一看好像快到站岗时间了——哎,你快点啊,我先过去了。”   眼见一个两个都一溜烟夺门而出,剩下那位不由得也有些愣神,他尝试做了一个挽留的手势,无奈一个也没挽留住。   再一抬头,阿尔文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背光的身影高出他一个头。   没了旁观者,人的身段便放得飞快,那位室友终究是没敢听下去,撇撇嘴军装一披便跟着离开了,路过时还狠狠撞了下阿尔文的肩膀,然后用脚把门带上。   这种程度的撞击对平时的阿尔文来说当然是小打小闹,撞击当时他也一声没吭,但等到门一关起来,他便忍不住捂着肩膀整个人靠在了墙上。   毕竟那里还有五道刀割一样的伤口,受到外力击打可真不是开玩笑的疼。   阿尔文一直以为人的思想很容易隐藏,毕竟没人会读心术,所以他时常疑惑人们是怎么看出他的思想出了问题的。   直到他渐渐发现,思想真是世界上最难瞒住的东西,因为布比也开始走神发呆,心不在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他和布比似乎完成了某种身份互换:“你还好吧?”   布比从外太空回神:“啊,当然,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事?”   阿尔文正在站岗不能动弹,只用余光瞄他:“你不然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布比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什么,然后整个人僵住了,嘴唇也开始飞快地变白。   几秒后,他幽幽地看向阿尔文,终究学着阿尔文之前的语气说道:“那不是能和心理医生聊的事儿,不是吗?”   当思想对上线之后,说话便简单多了,人们会很容易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暗示些什么。   当布比发现自己只能用阿尔文的台词来回应这句话时,便意味着他近日来的所有猜测都是对的——阿尔文不能去看心理医生,秘密警察和沃尔夫先生的对话,那位生化所出身的奥汀夫人多次出现,以及无辐区上空近日来的种种异动——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   布比的声音有些抖:“所以新闻里的那些事……”   阿尔文却立刻“嘘”了一声打断他:“别问出来。”   布比愣了愣,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怕附近有他们不知道的监听设备。   说真的,布比虽然同是军校出身,但作为一个毕业后就被分派到试验田的士兵,他对这类器械的敏感程度远没有这么高。他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派到战场,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需要忌惮这些东西。   布比开始感到痛苦,他害怕从今往后都要这样活着。   他侧过头去看向阿尔文,在站岗时这样幅度的动作已经算是违规,但他显然管不了这么多。   布比问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是啊,都做了些什么呢?   阿尔文回忆着——上面以集中安置为名要求他们展开空中搜捕,又声称开发区出现怪物要求他们捉拿。在命令他们24小时看守的时候,长官曾告诉他们里面的怪物极具危险性,可以瞬间干掉十个正规军。   所以他们兢兢业业地进行着看守工作,不过现在阿尔文已经意识到情报有误——除非是在完全的鐖辐射环境中,否则安琪根本没那个本事。   安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不过是个诡计多端的小可怜罢了。   所以阿尔文能甩锅吗?他因为体能太好的缘故,接收到太多上面派发的高难度任务,多次险些丧命——真要说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竟是因为他跟安琪多少有点“交情”。   但是到了追究的时候,一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便足以至他于死地。   布比是不必有什么负担的,他从未参与过任何阴暗面,正相反,他一直是个勇敢的战士,竭尽全力守护着世界前沿科学家们的安危。   但这不是因为他的善良,而是因为他足够幸运。   布比和阿尔文同为狼英军校出身,他们都记得学校给他们的训诫——要求他们如狼群一般,既能团结协作,又可以单打独斗。   当初嗷嗷叫的奶狼如今总算独当一面,穿上了英挺的军装,他们共同的使命是守护自己出生长大的那片森林。   如果说布比的痛苦在于眼睁睁看着森林焚于熊熊烈火而束手无措,那么阿尔文的痛苦之所以会更深,就是因为他确实也曾添过一把火。 第66章 请假,幻想,不在乎   那之后寝室里远不如之前热闹了,主要是布比不再挑起与时政相关的话题。   阿尔文不用再听那些不着调的政治分析,这对他来说是种解脱,但与此同时他永远地失去了布比这个朋友——他甚至能感觉到布比开始有些怕他。   所以阿尔文合理怀疑,在布比的想象中他所做的事情,比他实际做过的要可怕的多。   不过布比所想的那些,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对此阿尔文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没什么可安慰布比的,不管他本人参没参与,事情对布比来说都没有好多少。   他们所信仰的东西,早已垮塌得面目全非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布比,但是当布比也承担起这份压力之后,阿尔文确实好受多了。   至少这证明了安琪说的对,他确实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异类,也不止他一个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左右摇摆,一边迷茫自己当下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什么意义,一边行尸走肉一样继续老老实实服役。   不过也不能算是老老实实吧,毕竟家里还藏着个人。   三个室友都发现了阿尔文最近举止异常——比如总是看向日历,似乎格外在意日期;格外关注新闻软件,看一些与调查团、前线调动相关的报道;而且在布比的视角里,他对他那个叫奥汀的“女友”似乎比以往更上心了些。   奥汀确实开始频繁出现在试验田内,不过作为一个研究员,她对田地里的作物生长似乎并不感兴趣,所有的调查活动都围绕着西区那个失踪的士兵。   差不多同一时期,阿尔文也开始总往西区跑,积极地给自己揽上一些不得不去西区的活儿。   如果再早一阵子,布比一定会感慨阿尔文用情至深,但现在他怀疑阿尔文从一开始就在扯谎,他和奥汀之间可能一直就不是那种关系。   他可能,直到现在还在参与那些与生物实验相关的勾当吧——布比这么想。   阿尔文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处处漏风,但是他不太在乎了。   他现在甚至可以做到在战友审视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刷新闻或者头也不回地往西区走。   反正正常来说没人能猜得到他究竟怎么了,那么不管有什么荒唐的猜测都随他们去吧。说他心思不忠也行,说他私下活动也好,只要不查到他的公寓里就万事大吉。   学着安琪的样子把自己和群体割裂开挺好的,做什么都方便了许多。   对于阿尔文来说,真正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现在各方面的状况——关于前线战局、关于调查团的进度、关于奥汀的动向、关于安琪的食物还够吃几天。   除此之外的事他都不太顾得上。   正如他所承诺过的,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安琪离开s盟辖区,但是时机和方式都得细细琢磨。   按东半球对安琪进行救援的时机来看,大概率是想趁着临时调查团在s盟辖区的机会,直接将安琪的存在暴露在调查团的视野下,从而展开对s盟的全球性反击。   而在阿尔文的潜意识里,他更希望从安琪与东半球接上头、到她的遭遇暴露在全球民众面前,这两件事之间,能稍微有点缓冲的机会。   安琪的遭遇过于悲惨,如果把她遇到的一切公之于众,再辅以她遭受辐射前后的照片对比,任谁见了都会心碎,更不要说s盟所迫害的新人类还远不止她一个。   如果真如安琪所说,新人类在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一直有着不亚于普通人类的人权,那么到时候开战就是不可违抗的民意,哪怕有再多权衡性的政治认知、局势分析,在“群情激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在鐖武这样可怖的武器问世后,全球开战真的没问题吗?   阿尔文没有什么政客思维,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进程,但当他学着和安琪一样去预想未来,他不可避免地会感到恐慌。   《海顿公约》的条款,真的会被所有联盟遵守吗?尤其是“鐖武鼻祖”皮克西西所效忠的原国联、现s盟。   阿尔文常年深入军队体系,在他潜移默化的认知中,s盟所掌握的鐖元素或者说鐖武技术,很可能略高于其他联盟,而且他远比安琪熟知他自己的民族秉性——能用战斗解决的问题,一般不采取其他方式;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玉石俱焚。   安琪是很聪明,她对“鐖武问题”可能也有一定的预判,但她毕竟,嗯……有点冷血。   自打上次聊完之后,阿尔文很担心在安琪的思想里,她是能接受s星重启的——说不定星球重启在她眼中是必然发生的自然现象,她会意志坚定地进行她认为正确的任何活动,至于万一结局是星球退化……那就退化吧,反正它也不是第一次退化了——阿尔文完全能想象出安琪面无表情说着这种话的样子,令人头皮发麻。   阿尔文做不到这么坦然,哪怕这个世界已经烂入骨髓,他也希望人类社会继续存在。他目光也没那么长远,所谓星球重启在他眼里就是世界末日,绝不是什么“新世界”。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阿尔文不希望让安琪在离开他的公寓之后直接和调查团打照面,否则这就好像他亲手按下了开战的按钮,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   只要那个“缓冲时间”存在,那么安琪的陈述将成为东半球在关键时刻的最后武器,而不是民意浪尖上的开战号角。   阿尔文渐渐明白为什么室友会说他看起来像个“东半球人”,他发现他也开始相信“谈判化解争端”那一套。   或者说也不是相信,是希望——他现在格外希望一切是可以谈的,而不是必须打到两败俱伤你死我活。   所以说,在阿尔文的设想里,安琪的离开最好不要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只要安琪联系上东半球时调查团已不在奇斯卡巨蛋内,那么东半球对于安琪的营救行动就只能悄悄地进行,如此一来一切都不会再那么冲动激烈。   当然,上述想法都建立在安琪在他的公寓里绝对安全的基础上,所以他又不得不多关注奥汀的动向,只要奥汀还没怀疑到军区内部,那就什么都来得及。   7月16日傍晚,调查团所乘坐的飞行器掠过试验田上空,向着原地联辖区的方向飞去了。   阿尔文站在自己的站岗点上,久久地仰望着离去的飞行器,以及作为背景的巨大夕阳。   算一算安琪那里的食物应该也所剩无几,是该请假去给她送些新东西过去了,阿尔文还想了一下这次可不可以给她买些牛排之类的生食,尝试着教她一点烹饪。   再一回神,阿尔文记起自己和安琪可从来不是这么温馨的关系,哪怕是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谈谈的时候,也每句话都带着目的。他大概能想象出如果他说要教安琪煎牛排,安琪会是什么反应——大概会一脸迷惑地盯着他,一副想把他的脑子拆下来研究研究的模样,然后权衡之下犹豫着回答“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想着,阿尔文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布比吓得浑身一颤。   不过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调查团已经走了,他在没有任何拖延下去的借口了,这意味他甚至不需要再给安琪提供任何食物,他该做的是立刻马上放她走。   对于安琪这样恣意的人来说,在那间小小公寓里的每一天都是受难,与其想着给她买些什么、如何把她像金丝雀一样豢养起来,不如想想把手机递给她的时候她看起来会有多快乐。   那之后,安琪会顺利离开,而他本人将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喝着啤酒静候房门被撞开的那一刻,无数枪口将威胁性地对准他,就像他们曾经对安琪所做的那样。   是,安琪是说过要和他合作,要想出一个既能让自己离开、又不使他的行径暴露的方式,但这基本不可能,而且也没什么必要。   躲过这次死刑有什么意义吗?只要他仍是现在这样的想法,只要他仍在军中服役,他就还会持续地做出“危害联盟安全”的事情,持续地发表各种不当言论,他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纠结的时间会变得更长而已。   唯一的一线生机或许是,安琪因不忍心让他就这样去死而拒绝了他递上的手机,一定要做些别的尝试——这可比s盟明天就投降的概率还低。   极为偶尔的时候,阿尔文也试图幻想如果这场战争根本不曾存在,他和安琪会是什么样子。   安琪还是会因过于优秀而来到奇斯卡巨蛋游学,他还是会因约克看上了那个高挑的东方美人而与安琪产生纠葛,而像安琪那么记仇的人,大概会不断地找他的茬、折腾他、折磨他,把他的人生规划和升职计划搅和得一团糟,到那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安琪对他负责了吧?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一定抛弃所有羞涩矜持,即便是穷大兵与高材生这样的鸿沟也全然不顾。   他还是会每周买一堆零食去看望安琪,还是会被安琪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安琪大概还是很瞧不上他,但是至少他还有能追到安琪的可能性。   这么想着,换班时间就到了。   眼看着阿尔文往相反方向走去,布比皱着眉头问道:“又去西区?”   阿尔文头也没回地冲他摆摆手:“去找中队长请明天的假。” 第67章 迪迪,想念,靠得住   脑子想清楚了之后,行动起来似乎就完全没了难度。   纽曼批假时略带迟疑,但在阿尔文的坚持要求下,他还是准了假。   这位一向善待下属的长官总是对阿尔文颇为信任,或许是因为阿尔文具备一些很讨长官喜欢的特质——自律、简单、追求完美。   人们很难将这样一个恪守军规的人与“叛徒”一词联系起来,纽曼也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笑笑道:“早点把家里的事处理掉,尽快回归正常节奏吧,我们的联盟需要你,年轻人。”   阿尔文点点头,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这次回家的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长到阿尔文打算记清楚这条路上的每一个细节——那些生长在田地中的美丽作物,那两位正在站岗的满脸狐疑的室友,那位整日在独立办公室内忙碌着的研究员先生,还有那个看了他一眼后决定绕路走的布比。   现在回头看看,在无辐区试验田的这段日子他本该过得不错。   这里其实没什么所谓的“大恶人”,哪怕是那个与他吵过一架的室友,顶多也只能算个喜欢大放厥词的无赖罢了。   至于纽曼,他在年轻士兵中风评一向不错,对阿尔文也算是尽到了长官对下属能尽的一切关照。阿尔文不知道他究竟如何看待实验室里发生的事,但反正说到底也是奉命职守,这点上他们二人没什么不同。阿尔文尚且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就更没心思去管旁人了。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布比这么个天真单纯的小家伙,以及多少人一生也无法见到的生机勃勃的风景。   当阿尔文驾驶着飞行器起飞,他开始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无辐区没有巨蛋保护,辐射物质无时无刻不在聚拢,带来一种要被吞噬般的恐惧,此时就连这份危险也变得迷人起来。   末世之下,有人在此处研发拯救星球的“良药”,有人拿起武器保卫他们的安全,有人饭后闲谈着自己毫不了解的政治,有人一言不发地琢磨着罪责与救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尔文觉得自己也开启了上帝视角,当他坐在飞行器上俯瞰大地,他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可这明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世界太美好、太鲜艳了。   哪怕大半土地荒废,说到底不还是留下了一半的宜居土地吗?   如果人类社会起源于原始时期的一个个小小的部落,如果连茹毛饮血的他们都能日渐将生活领域开拓到全球范围,那么现在这颗星球究竟哪里绝望?   人类可以做到的,只要能有喘口气的机会,只要能有一个契机,既牵制s盟的侵略步伐,又不使全球性的大战爆发。   当阿尔文回到家时,安琪早已坐在餐桌边,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阿尔文,我想……”她说了站了起来,似乎一如往常将要开始长篇大论。   但是阿尔文已经把手机递了过去:“去联系你的家人吧。”   安琪:???   安琪几乎瞬间劈手把他的手机夺了下来,然后警觉地盯了阿尔文一眼,确定他是真的完全不打算进行干扰,这才开始拨号。   不过她没有选择拨爸爸妈妈的号码——他们可能是现在最担心安琪的人,但正因过度担心以及表达能力欠缺,安琪实在不知道他们能否把通话内容完整地转达给双同辖区的负责人。   所以她拨给了她心目中最靠得住的姑娘:“喂,迪迪。”   于是阿尔文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完成了这样一通极为关键的通话,听着安琪一点点地交代清楚了自己的现状、所处位置、身体状况、所求援助。   电话里面那位声音还稍有些抖,相比之下安琪真就是冷静得不可思议。   阿尔文再一次看入了迷,他在想安琪以后会从事什么行业——外交官?间谍?特工?还有什么行业是需要人内心强大、条理清晰且冷酷无情的?   通话的最后,电话里的女声说道:“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都非常想念你。”   而安琪表现出了阿尔文从未见过的温柔:“会的,我也非常想念你。”   然后在阿尔文反应过来之前,手机便已经被丢回到他手上,他只顾着接住,都没注意到安琪是怎么完成一百八十度变脸的。   此时的安琪神色严肃,微微皱眉看着他:“你怎么想的?不是说这里的信号受军方监听吗?”   阿尔文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安琪是怕s盟军方来得比东半球的人更快。   他老实答道:“放心,不是实时的。所谓的受监听是指出事之后想调出通话记录会很容易,他们不可能实时监听军区内的每一通电话……”   “那你怎么办?”安琪问,“你这不是暴露了吗?”   阿尔文被这句话冲击到大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直到这个劲儿缓过来,才试探着问道:“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安琪有被气到,甚至想直接撒手不管——这都到了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候了,他还有工夫说这个?要是他自己想得这么开,那别人多问倒像多管闲事了。   但安琪没法控制自己不问,因为阿尔文在她的印象里实在不是个能想到好办法的人:“快点,信息共享,别浪费时间!你现在不怕s盟覆灭了?”   阿尔文说:“调查团已经离开了,你们不会直接照面。或许会对你的离开造成一定难度,但是大概可以相信双同辖区间谍系统的能力。”   安琪皱眉:“调查团?”   阿尔文才记起安琪不可能知道调查团的事:“是那个叫莫尼卡的万能体曝光后,各联盟共同组建的临时调查团队。在s盟辖区内的调查完成后,他们已经去往原地联辖区,调查那里新人类的生活情况。”   安琪问:“所以那里的新人类是什么状况?”   阿尔文摇头:“关于新人类的所有事都是秘密,我没有参与就不可能知道,我只知道在运输途中新人类的死亡率不低。”   真是造孽。   安琪在心里整理了一下信息——所以双同辖区选择这个时候救人是因为有调查团在,而调查团可以直接将她带入全球视野,这是最保险的救援方式,几乎可以保证不把证据折在s盟辖区手上。   代价就是战局更加复杂,更加难以预测。   而阿尔文的行为等于是把知情权单一地给到了双同辖区手上,这样的话,是否继续扩大战役规模、以及究竟扩大到什么程度,就都能有所控制。   安琪自顾自梳理现状,阿尔文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担忧在这种情况下能否顺利离开,于是他表达了他的看法:“你的同盟当初之所以考虑这种方式,是因为他们是要从实验室、从层层看守中把你救走,这难度确实太大。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在我这里已经足够隐蔽,你们的间谍手上还有s盟的军用飞行器做掩护,如果他们能力没有问题,那援救应该可以成功。”   阿尔文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少对于我来说,在这样的条件下是可以带人离开的。”   那你倒是带啊。   安琪自动忽略他的最后一句废话,把话头拉扯回来:“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怎么办?”   阿尔文看了看她,总算是正面回答道:“没有。”   安琪震惊:“你不要命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个反应。”阿尔文已经尽可能稳住自己的声线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抖,“事情我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是没打算继续活。”   “可你为什么?我说过我们可以合作的,你没……”   “别,”阿尔文立刻打断她,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听到多可怕的话,“别说没必要,也别说类似的话。就这一次,稍微体谅我一下吧,你知道我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而我愿意相信这是有意义的。”   “有什么意义?”安琪几乎无缝衔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残忍,她只震惊于阿尔文清奇的脑回路。   而阿尔文的手脚逐渐麻木发凉,他产生了一个很恐怖的想法——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受害者的原谅。   他该高兴吗?安琪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恨他,或许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对安琪造成实质性威胁的能力。但是在死前知道这种信息,又确实是实打实的酷刑,这让一个本决定平静赴死的人心里又起惊涛骇浪。   但好在他很快理清楚了——奇怪的不是他,奇怪的真的是安琪:“我活不下去的。安琪,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目睹人体实验,更何况我还参与其中,即便你选择原谅我,我也理应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安琪更加迷惑了:“那你不是应该等战后清算吗?到时联盟法庭会给出公正的审判。”   “而且我还做了叛徒。”这么说着,阿尔文似乎又找到了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理论依据,“我的联盟很可能自此开始走下坡路,我会为我的联盟招来更多、更强大的敌人,而我的战友们很可能无力招架——你明白吗安琪,不是每个人都能顶得住这些。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选择了站在其他联盟的立场上,来阻碍s盟的步伐。”   阿尔文说:“我很感谢你,在你心里我似乎并不是那么该死,可这正是因为我是个左右摇摆、首鼠两端的人。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脸面说自己是s盟的士兵或民众,但我也不属于其他任何联盟、同盟,我已经是个注定没有归属的人。我也该感谢你,上次在这里你给我指明了出路——关于暗杀西约姆。从长远视角上我知道你说的对,但我真的无法面对眼前,如果我继续活着,我该如何面对新闻里新增的那些死亡数据?”   “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拒绝你所说的‘合作’,也不再寻求所谓的‘出路’。这就是我的最终选择,我无法等到联盟审判我的那天,也不想再等s盟对我的判决,对我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让时间停留在我头脑清醒的一瞬间。”   阿尔文说着从腰间掏出了配枪,销音器一装,动作利落得和之前撬门锁时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这次他飞快地将枪口举向了自己的脑袋。   事件进展太快,安琪完全被他搞懵了,两只手惊慌地悬在空中:“等等,阿尔文!”   但阿尔文再不敢听她多说哪怕一句话:“还有,谢谢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装了销音器的枪发出轻微的声响,但是在阿尔文扣动扳机的前一瞬,安琪已经扑上去把他的手腕往后按了一把,子弹打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阿尔文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但是紧接着右臂到背后伤口都是一阵剧痛,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右臂骨骼折断的声音,然后便在极致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第68章 视频,搭档,旧军装   人确实会活活疼昏过去,安琪在实验室时体验过,但是说阿尔文也会因疼痛而昏厥,她倒是真没想到。   她承认她当时下手是重了点,但以阿尔文的体能不该毫无招架之力才对,直到看到血从他后背渗出,安琪才想起他身上还带伤。   如果阿尔文没有一个能帮他保守秘密的医生朋友,那他这伤应该只能靠自己简易处理;如果他在无辐区住的是合住寝室,那么他应该甚至没有换过药和绷带。   这倒也符合一个想死的人的行事作风。   安琪一脸懵地看着阿尔文在她手上瘫软下去,然后好像一条烂抹布一样倒在地上。   好啦,现在又到了新一轮该整理思路的时候啦。   从安琪拨通朱迪的电话,到一架s盟军用飞行器的影子洒落在48层的窗帘上,这之间间隔大概3个小时。   就这速度也算是慢的,因为那位负责救援任务的间谍先生——不管他失踪后的这段时间究竟躲在哪里——他总归是要潜藏在奇斯卡巨蛋内。   当然,作为被救援的那个,安琪只有感激的份,但她实在不知道这兄弟怎么会磨蹭这么久——她多等一会是不要紧,怕就怕屋里躺着的那个等不了。   直到拉开窗帘,飞行器后舱门打开后,她看见那个叫戴茜的研究员姐姐也在飞行器上。   安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间谍兵心态这么好的吗?就是说执行这种任务还能抽空先把同伴接上?”   前排的驾驶员没回头,似乎是在通过后视镜戒备四周环境,语气听起来倒是悠哉得很,甚至有些油腔滑调:“不敢当,普天之下谁敢在安小姐面前说心态好。”   而“安小姐”本人无暇接腔,一手把一个垃圾袋扔上飞行器,另一手在戴茜的接应下爬上了上去。为防止指甲割伤小姐姐的手,她还专程翘了点手指。   这时驾驶员似乎注意到了房间内的惨象,多问了一句:“那是阿尔文吗?人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安琪有些心烦意乱,一边带上舱门一边敷衍地回应:“死了,我杀的。”   驾驶员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毕竟以安琪的立场,她有理由恨阿尔文:“安小姐确实是狠人,这家伙其实也算救过你——安全带系一下谢谢,接下来的行驶过程很可能打破你对飞行器的认知。”   安琪没说话,低头老实地摸索着安全带。   舱内短暂地安静片刻,然后驾驶员缀了一句:“有点可惜,我印象中他这人其实还行。”   安琪闻言向前瞥了一眼:“骗你的,还会喘气。不过再过会儿就不一定了。”   飞行器内传来“叮”的提示音,表示安全带已系好,下一秒整个机体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怎么说呢,间谍兵属实牛逼。   如果阿尔文算是正规军里的巅峰,那么间谍兵就连对阿尔文估计也会有兵种压制。   在机体上冲时安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被压在靠背上动弹不得,然后在到达某个高度后,机体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同时能听见近处传来轰隆隆的“礼炮”声,紧接着前方一声巨响,等安琪能看清外面的景象时,视线和天空之间已经没有透明材料的阻隔了——他们已经到巨蛋外了。   安琪:???   安琪原以为他们得装作s盟的一架普通战机,然后战战兢兢地通过一道道关卡,最终离开奇斯卡巨蛋。   所以现在这直截了当的操作让她有点愣神。   等她缓过劲来再回头看时,奇斯卡巨蛋看起来已经是是小小一个,隐约能看见巨蛋和无辐区交界处被轰了个豁口,他们应该就是从豁口处出来的。   巨蛋孔顶已经有了要打开的迹象,s盟军用飞行器开始从周边通道、孔顶缝隙以及那个被炸出的豁口涌出,密密麻麻如同受惊离巢的蝇虫。   这景象相当骇人,但驾驶员似乎放松了下来,手甚至离开了操纵杆——很显然他认为最惊险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飞行器速度依旧很快,但已经进入匀速行驶状态,所以机内还算平稳,这时一旁一直一声不吭的戴茜递给安琪一个小小的录像设备:“录像内容会被双同辖区实时接收,是否公开、何时公开、公开多少会由上面的人来决定,叙述请务必真实。按左边绿色按钮开始,右边红色按钮结束。”   安琪接过来,看见镜头里的自己好像个被放大脑袋的胖头鱼,颇有些滑稽。   “咱们做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保守派。”安琪刚说完,一个熟悉的东西也飞到了她手上——她被抓前随身携带的包包。   安琪拉开拉链,东西一样不少地待在里头,包括她的身份证明。   “也一如既往地周全有序。”安琪摇头感叹,然后把自己的脸和身份证明同时对着镜头,按下了开启按钮。   “我是来自双同辖区的安琪,身份证明编号598876250409154399。我已被扣留在s盟辖区近一年时间,期间我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虐待和惊心动魄的逃亡。”   “我是常青藤大学历史系大一学生,于2523年7月至s盟辖区奇斯卡巨蛋参与游学活动,本应于8月底返程的我们碰上了《种族法令》的颁布。我们被迫提前坐上返程的飞行器,但却在当晚被s盟军方扣押,s盟新人类被勒令禁止离开,而外籍新人类则被集中关押在贫民窟内。”   “我在希斯特生化所见到了千奇百怪的实验体,他们被困在各种装置设备中,或进入痴傻状态,或行迹癫狂,只有一些局部外貌特征显示他们曾经是人。在那里我也经受了辐射光的直接照射,虽幸运地保留了神智,但外貌和体型相较以前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而这,才只是噩梦的开始。”   安琪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是很优秀,虽然没怎么构思,但还是条理清楚、语言简洁地在短时间内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至于这段视频怎么用,就不归她管了。   比较有趣的是视频背景拍到了那些对他们穷追不舍的s盟战机,这就使得这段视频的戏剧性更加充足,不论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场惊险刺激大逃亡。   但事实是飞行器内的氛围悠哉得好像可以泡壶茶。   “我们在他们的射程之外。”驾驶员小哥解释道,“现在我们的速度已经开到s盟战机的最大值,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不可能追得上——我估计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该放弃追杀了。”   安琪有些累了,身子无力地靠在后排的门上,旁边的戴茜小姐姐气场疏离,让她下意识地选择尽可能远离:“没事,不用跟我解释,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就好。”   倒是戴茜在一旁拆台道:“那万一有其他方向的飞行器包抄过来呢?”   驾驶员耸肩:“那就跑啊,难不成带着两位美人和他们对轰?”   “罗先生,工作场合注意用词。”戴茜说话也用敬称,但听得出她这个称呼只是为了反对“罗先生”的油嘴滑舌。   至此“罗先生”第一次回过头来——可能是因为看阿尔文看多了,安琪现在看谁都觉得长得一般,但不得不说这位罗先生看起来比阿尔文阳光很多,而且好像,还有点眼熟。   罗先生满脸笑眯眯:“就是佩服戴小姐这个冷静劲儿,两小时不到就能对救命恩人摆臭脸。”   戴茜抱臂看他,单看神色就知道这就是个天生不会开玩笑的正经人:“罗森,就算你不通知我回巨蛋、不载我一起离开,同盟也会另派人接应我,我可不觉得没你我会活不下去。”   “我哪舍得呢。”罗森耸耸肩扭回头去,“间谍一生要完成很多任务,天生一对的搭档却只会有一个。”   “等会儿,”安琪忍不住插话道,“你俩是两口子吗?”   “不是。”戴茜说。   “暂时不是。”罗森摇头晃脑。   戴茜懒得理他,身子靠在了后排另一侧的门上。   明明是二人座的飞行器后排,硬是被坐出了三人座的气势,安琪和戴茜之间仿佛有条天堑。   安琪倒不介意,她就是有点奇怪,毕竟很少有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很不喜欢她,何况她们之间还是救援和被救援的关系,原则上来说更该惺惺相惜。   虽说安琪什么也没问,但戴茜自己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以前上学时被文科生折磨过,乍一接触有点应激。”   安琪一时没能理解理科生视角里的折磨:“什么意思?”   戴茜把头也靠到了门上,安琪的问题似乎唤醒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大概就是冤冤相报、话里有话、搅弄风云、心细如发——仅代表我个人遭遇过的那些,跟你或许没什么关系。”   安琪挠挠耳后:“没事,听起来跟我关系还挺大的。”   戴茜扭回头来看看她:“还有件事,你的地理是不是不太好?”   安琪诚实道:“我除了文史哲,其他都不太行。”   “好吧,”戴茜说,“所以你应该还没发现,我们现在不是在向东飞行。”   安琪倒也不打算隐瞒自己脆弱的方向感:“那这是往?”   罗森在前面接腔:“是往南。我在奇斯卡巨蛋内已经躲了两周,这架飞行器的编号估计早已被注销,我哪敢开去领燃料。所以我们的燃料无法支撑到回双同辖区,负责人那边知道我们的情况,给我们的安排是去往就近的原地联辖区巨蛋——那里名义上被s盟接手,实际是各方势力汇聚的无法地带,并没有统一的管辖。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去那里投靠自己人,然后曲线回家。”   “行吧,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安琪说着也把自己的脑袋撞到了舱门上。   于是这架载着一个体育生、一个理科生、一个文科生的飞行器,继续笔直地向南飞去了。   三个人的确都是各自专业内的佼佼者,但非要说这架飞行器上有着世界上最聪明的三个大脑,那是有些大言不惭。不过如果说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冷静的三个灵魂,那倒是大差不差。   在睡着之前,安琪迷迷糊糊地听见戴茜在一旁问道:“说起来,你之前扔上来的垃圾袋里装的是什么?”   安琪换了个姿势试图重新入睡,嘴上应道:“没什么,就是一件带血的旧军装。” 第69章 修正,犯蠢,小美人   说是一件带血的军装,其实也不太准确,确切地说垃圾袋里装的是安琪在那间公寓居住过的所有痕迹。   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安琪清理了自己这段时间里制造出的所有垃圾,收拾了自己散落的毛发,尽可能营造一种她只在事发当天潜入过军区公寓的假象——如果还有少量痕迹没能除去,那也无所谓,毕竟s盟军方查查监控就知道她是从这间公寓被接走的,在这里发现一点她的毛发实属正常。   做完这一切后,救援人员还没有来,于是安琪又四下筛查了一遍,这才记起上周末被阿尔文塞在沙发下的带血军装——这东西要是被查出来,那就坐实了阿尔文和“万能体”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也就是阿尔文藏匿万能体的实锤。   反正安琪最后是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如果阿尔文醒来后坚持辩称自己一无所知,只是在回家后遭到突然袭击,那么单从公寓内的景象来说绝对是说得通的。至于他自己露过多少马脚,能不能圆得上,那就不是安琪能知道的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家伙醒来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心甘情愿地惨死在s盟的极刑之下——现在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蠢事,安琪都不会觉得奇怪。   真要是这个结果,那安琪也管不着,毕竟大慈悲救不了自绝的人。   出于极度的困惑,安琪也曾试图去理解阿尔文的痛苦,但是果然立场不同就很难自我代入——单是假设自己和阿尔文一样是个普通人类,不用去面对西约姆折腾出的这些破事,安琪就已经要爽上天了。   不过她大致知道“忠诚”对士兵来说有多么重要,而且从第一次见阿尔文的那场社会性实验开始,她就明白这个人的服从性有多强,所以为了引导阿尔文放了她,她把“刺杀西约姆”渲染成了阿尔文唯一的生路。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安琪说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那天的谈话确实有真诚的成分——关于阿尔文真正应当忠于的对象,关于他们俩本该有着共同的敌人,关于一个尚有良心的s盟士兵究竟该作何选择。   如果说是要找出一条阿尔文可以走的,正确的、正义的路,那么刺杀西约姆就是正途,但真要说这是条生路,说这真能解决问题,那就有些过于天真了。   是,西约姆是该死,但就像安琪曾经说的,事件的发展永远不因某一个人而改变,任何个人都只能乘着历史的浪潮活动。西约姆是个有才能的人,但他之所以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实是因为他乘上了时代的浪尖——换句话说,s盟并不全是因为这一个人成了今天的样子,他的那些演讲说到了谁的心坎里,煽动了谁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和仇恨,掀起了谁身处发达地区的狂妄与傲慢,又引得谁振臂欢呼、一呼百应,那些西约姆的狂热崇拜者们都该清楚。   如果安琪预料得没错,在s盟开始走下坡路后,“刺杀西约姆”的使命还是会有人去承担,但奉行新人类清除计划、支持s盟民众为人上人的远不止一个西约姆,还有他的党羽和支持他的民众。   “所以,就算西约姆真的因刺杀而死去,那他的党羽也会立刻找一个和西约姆相貌相似的人,或者一个整容成西约姆模样的演员,让他去顶替这个首脑的位置,一切政令依旧如常——甚至有可能,他们现在就已经找好这样一个政治替身了。”   “换句话说,西约姆其实是不死的。正因为他这个人在这场战争中成了一个符号性的象征,所以他就更加杀不死,只要s盟仍有发动攻击的力量,西约姆的鬼魂就会一直控制着这个可悲的联盟继续上阵,直至耗干她的最后一点血肉,直到绝大多数民众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就全完了。”   “再分享一点时政小知识吧,西约姆原本也不是s盟户籍。在大轰击之前他曾是在南半球服役的一名下士,大轰击后才来到s盟,然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放弃从军转而从政。所以我觉得他对s盟本来也没什么感情,s盟大概也就只是他实现全球霸主梦的工具而已。”   “至于参与刺杀的那些人,其实完全就是死士,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事情结束后立刻便会接受来自西约姆余党的清扫。所以阿尔文,我也不知道你的生路在哪里。”安琪说着看向自己身边的先生,“你的生路就只能是运气——不在战争中阵亡,不被s盟抓获,不在战后清算中被判死,不在战俘营中被虐杀,然后你就可以活着。”   安琪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她知道自己其实在做梦。   之前在被辐射光照射时见到皮克西西,倒还有一定可能是某种超自然现象——两个精神世界等同的人在濒死时相见。   但是这次一定是普通的做梦了,安琪可不觉得阿尔文和她是同一个精神境界。   梦里的阿尔文也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因为安琪很难想象他会对这些话做什么回应,所以他就没了任何台词。   而安琪也罕见地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之后,还不赶紧催动自己醒过来,还在梦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无意义的废话。   这对她来说也是种宣泄,不然实在是憋得慌。   “我并不觉得你是个该死的人,尤其是在你把手机交给我,决定以生命为代价放我走之后,那我就更没必要要你的命了,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对立关系。”安琪说,“如果你我之间始终是看守与囚徒,那不管你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理由,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但当你完全放弃施害者身份,甚至向我施以援手后,如果我再对你喊打喊杀,那我就是混蛋。”   “阿尔文,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时候它是灰蒙蒙一片。你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我也不是什么喝露水的大善人。如果有的选,你不会选择做s盟的士兵,我也不会选择做新人类,说白了我们在这时代的站位从出生起就已经定了,我们的挣扎也只是在我们的身份所允许的范围内,所以现在想太多真的没什么必要。”   “只要你不是满怀恶意地做事,那就不要太过苛责自己,至于如果在无恶意的情况下给别人造成了伤害,那就等审判、等判决,昂首挺胸地去接受世人给你的惩罚。你又不像你那个疯子朋友,一门心思往能虐杀新人类的地方钻,还美其名曰人种纯化,你不是一直试图被调动到正常岗位上吗?何况就你的情况,想活才是比较难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急着去死。”   “至于你的战友们会在战场上死去,归根结底是该怪最初挑起战争的人吧。战争说白了就是拿士兵的命去填,他们即便不因战况陡然下降而死,也会死在后期的混战中,死在鐖武重启后的大面积破坏中,不然呢?s盟难道还能是最终统治世界的大赢家还是怎么着?所以说你做的事,大概算是站在正义立场上加快战争进程吧,就这样就好了,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完蛋,我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皮克西西。”   安琪头疼地拍拍脑袋,这时一旁的阿尔文开口了,这实际也是安琪向自己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安琪看看他:“因为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然后安琪又向前看去,看向面前的一片白茫茫:“我骗过你很多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战后相见时我想向你修正很多我说过的,看似很有道理其实漏洞百出的话,但今天看见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我却觉得可能很难有那么一天了。即便和平到来的那天,你我都活着,我大概也没那个闲心跨越半个星球去见你一面。”   “就连现在这些话,如果我脑袋清醒肯定也懒得跟你说这么多,但现在不是在做梦吗。做梦还有什么讲究,做梦时什么蠢都可以犯。”   工具人阿尔文说:“真的吗?什么蠢都可以犯吗?”   安琪又想侧头去看他,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顺势托住了她的下巴,安琪扭头的姿势被迫比她想象中高了几个度,然后阿尔文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敏感的嘴唇碰在一起,酥麻的感觉从下巴一直蔓延到脑袋顶。   人在做梦时时不时会切换到第三视角,安琪看见那时的自己身上没有鳞片,手脚也并不畸形。   她被阿尔文突然的举动惊住,然后又想起这是她自己的梦境,于是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叫什么来着?饱暖思淫|欲?   要是还得独自一人为逃跑发愁,那安琪绝不可能做这种梦,现在这是联系上组织了,安全感有了,乱七八糟的梦也就来了。   安琪身子一抖,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她还在南下的飞行器里。   时间已是深夜,飞行器内外漆黑一片。为了隐藏行踪,罗森关闭了飞行器上几乎所有的带光设备,全靠身体里的方位感驾驶,给s盟军方的抓捕造成了极大的难度。   不知道是因为安琪睡着时说梦话了,还是因为她惊醒时的抖动幅度太大,罗森在前面笑吟吟道:“怎么,梦见阿尔文了?”   安琪不想承认也懒得撒谎,就没接腔。   罗森便自己说开了:“在实验室时都猜他是陷入了某段禁忌恋,其他士兵不拿你当人看,就以为他是和奥汀好上了。我可不一样,我比谁都清楚实验室里关着才是他心尖上的小美人。”   “你真的好油啊。”安琪实在没忍住,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飞行器内狭小,她侧着睡得脊柱痛,于是换了个姿势仰躺在靠背上:“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经常和阿尔文一起当班的那个看守——不得不说你在那里站着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清爽很多。” 第70章 拌嘴,铁证,两口子   罗森果然没有因安琪的吐槽而生气,甚至还“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做我们这行得降低在群体里的存在感,让我这么爱出风头的人闭嘴,真是快要了我的命——希望这次任务完成后休假时间能长点,我还想和家乡几个中学同学聚聚呢。”   安琪随口回道:“这话可要谨慎说,总觉得说完后没过多久就要被团灭。”   罗森吹了个口哨:“好妹妹,请用唯物主义武装自己的头脑。”   安琪拳头硬了。   于是这个本该是救援、合作关系的小组,在一些互相看不顺眼中继续向南飞行着。   戴茜在这个环境里不想开口,就一直沉默着待在暗处。   安琪也逐渐失去说话的兴致,就听着罗森一个人在前面啰啰嗦嗦。   在这个过程中,安琪得知罗森和戴茜的实际年龄是25岁,但执行任务时一般会给他们少报个5岁左右,他们也会换用更年轻的步态和声线,这样显得涉世未深、天真无害。   从“开发区出现怪物”的传言出现开始,双同辖区那边就已经重视起来,罗森和戴茜这对长期搭档也在上级系统的安排下进入无辐区实验室搜集证据。   自打安琪作为宝贵的实验体被抓后,她的随身物品也都被特别保存起来,戴茜在进出实验的过程中注意到安琪的身份证明属于双同辖区,于是不论是从道义还是情谊角度,解救安琪都成了他们的任务之一。   由于前期潜入实验室只是为了搜集情报,没有完善的救援计划,所以救援难度颇大。戴茜和罗森一度决定按原计划专心搜集人体实验的数据证据,待任务完成离开实验室后再做救援打算。   后来罗森逐渐发现住在下铺的室友阿尔文不太对劲,他曾和戴茜商议是否尝试策反这个s盟士兵。   但是第一,关于阿尔文的心思只是罗森的猜测,虽然他打包票说自己是情场大师绝不会看走眼,但戴茜不愿意冒这个险。   第二,阿尔文本人在看守中并没有多特殊,而且得罪了奥汀的话短期内没有太大的升职希望,即便策反成功他也发挥不了太大的能量。   第三,罗森评估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阿尔文为人死板顽固,不像是能转过这个弯的人,策反难度较大。   “他这人挺有意思,就算不在军队系统里,走上社会了估计也是被人玩死的命。”罗森说着打了个方向,然后又把手压在脑勺后,无聊地躺在靠背上,“他是那种会被表面规则束缚住的人,不论是道德情理,还是规章制度,他是真的都想去遵守。他不会明白面对一些人和一些事你就不能讲仁义道德,也很难接受有些章法它就是天生有问题,就该把它捶个稀巴烂。想姿态优雅就要做好吃亏的准备,想正人君子就得被真小人玩得团团转。呵,他想保护的民众、他所以为的战友、他所忠于的联盟,哪一个不在逼着他去死?”   戴茜少见地对这个话题有了反应:“少在那人间清醒,局外人当然什么风凉话都能说。要是人人都像你说的那么无法无天,世界早就乱套了——你信不信那些研究员在决定参与人体实验时也是这么想的?”   罗森打了个响指:“瞧见没,这也是个狠起来能把自己逼死的主儿。”   戴茜躺回之前的姿势不愿再搭理。   罗森便试图从安琪这里得到回应:“他们理科出身的总认为所有事都有标准答案。一是一二是二的日子过久了,便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到了左右都是错的时候,人就懵了,这可不是做大事的人。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学文的才是做领导的料吧,趁早把是是非非盘活络了,才能错得恰到好处,错得像对一样——安小姐说对不对?”   安琪在黑暗中拒绝道:“两口子拌嘴,我不发表意见。”   总之,间谍二人组很快放弃了阿尔文,差不多也就是那阵子,他们发现安琪真不是什么一般人。   众所周知,刚到实验室的几个月里安琪没有开口说过话,和阿尔文谈话的那几天也只有奥汀一个人旁听,所以安琪给两个间谍的印象起初就是一个沉默且冷静的小姑娘。   罗森第一次见安琪开口说话,是安琪安抚莫尼卡,劝说莫尼卡好好吃饭。   当时罗森一本正经地站在看守队伍里,心里疯狂地重复着一句话:好特娘的有道理。   罗森的间谍任务从那时开始加重,因为安琪总是在和莫尼卡说话的同时试探看守的反应,他每天都在担心自己因和其他看守反应不同步而露馅。   但好在他职业素质过硬,没露出大的马脚。   “那段时间我神经都快错乱了,为了做出正确的反应,我不得不反复告诉自己我就是一个s盟士兵,我要终身服从首脑西约姆,时间长了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罗森说着搓了搓眼睛,语气里满是“往事不堪回首”。   这话一下子把安琪给说愧疚了:“那你确实装得很好,别说s盟的人了,我也没看出来。”   不过罗森的苦难还不止于此,那段时间他还很怀疑自己出任务的意义。   原则上来说,戴茜是来搞数据情报的,罗森则是负责保护戴茜的安危。但是进入无辐区实验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戴茜没有被允许接触核心数据,罗森也没有任何出手的必要。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莫尼卡即将接受二次照射前,安琪当机立断决定动手,把整个实验室搅和成了一级警报状态。   当时戴茜和其他研究员一起躲进了监控室,相比之下罗森的处境极为危险——安琪和莫尼卡在琢磨怎么把实验室搞没电时,他正是在门口正端着枪戒备的士兵之一。   这场面很蠢。   因为两个万能体冲出来时罗森肯定不能开枪,那他大概率首当其冲地被这两个杀红了眼了家伙弄死,这也太冤枉了。   当时的罗森依然表现出了较高的间谍素养,没有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举动,因为在实验室的环境下士兵只属于从属地位,真正可以决定事态走向的是研究员,所以他选择了相信戴茜那边会想办法。   戴茜也没有辜负搭档的信任,很快便在监控室劝说奥汀抱死实验室的门,从而保护士兵们,但没有被奥汀采纳。   于是戴茜选择了使用更原始的方法——在奥汀给士兵们发号施令的同时突然吵闹起来。   她假装自己是爱上了某位士兵,所以才如此关心士兵的安危,就这样在吵闹间吸引了监控室内的注意力,让罗森有机会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后撤。   同时在耳麦中听见争执声的罗森心领神会,关上耳麦低声应了声“是”,假装领到了其他任务,很快便堂而皇之地撤到了后方。   整个过程千钧一发,因为罗森后撤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实验室便陡然陷入黑暗,可怕的惨叫声就在他耳边响起,粘稠的液体溅在他脸上,等灯光再次亮起,眼前便已经完全成了战场。   虽然安琪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罗森说得确实是很辛酸。   她到底还是说了句:“……不好意思啊。”   罗森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说其他人是在追捕你们俩,那我当时就是费尽心思保证自己千万别碰上你们俩——说真的,如果当时我跟你们打了照面,你们会给我时间解释吗?”   安琪诚实道:“不会。”   是的,罗森当时是很慌,不仅仅因为两个他要救的人想致他于死地,还因为他特么根本不知道这两人想干啥。   之后他经历了“差点被溢出的礷元素憋死”、“差点被突然暴走的莫尼卡搞死”,裹着防护服一番东躲西藏后总算等到了军队冲进来,声称他们已经抓住了万能体。   罗森一度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很高兴自己活下来,但这么看来这两个万能体折腾一通还是没跑掉,那实验室的安全系统肯定要升级,救援难度会更大,这时他又听说抓到的万能体是“一只”。   “好家伙,当时我就想安小姐果然狠角色,这是踩着莫尼卡的脑袋自己跑了啊,然后我又听说抓到的是‘雌性’。”罗森的语气就好像他还沉浸在当时的混乱里,“但当时我做不了什么,我作为一个没受伤的士兵,得赶紧帮忙军队一起救治伤员。不过说实话,那些人里头除了阿尔文也没几个是我真心想救的。然后我就突然想起那家伙人还在禁闭室,说不定毫发无伤,于是我就去看了一眼——哇哦,你猜怎么着,再晚一步人就要上英灵殿了呢。”   可能是因为他语气很好笑,就连戴茜也忍不住在旁边漏了笑音。   但安琪笑不出来,她只觉得尴尬,尴尬得脚趾抠地。   “生还者基本上都被安排去了无辐区试验田,那里被称作‘士兵养老中心’。同时逃掉的莫尼卡给双同辖区带去了更多信息,我们也收到了新的任务要求,就是必须把你带回去——原因我没听懂,戴小姐可以解释一下,毕竟戴小姐才是专业的。”   戴茜也没再继续给他摆脸色,正经答道:“莫尼卡算是s盟进行人体实验的证据之一,但关于他的情况,s盟是可以狡辩的。因为他事先被鐖元素照射过,但没能演化成万能体,濒死时又因礷辐射成功而活过来——这个过程只要检查莫尼卡的身体情况就可以知道。所以实在逼到极限时,s盟完全可以辩称他们是进行了一场救治——为了挽救受鐖辐射伤的人的性命,才医疗性地使用了礷辐射光线。然后他们就可以反咬双同辖区搬弄是非、无中生有,抨击莫尼卡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事情就成了无解死局。这就是为什么莫尼卡的出现没有给s盟造成太大影响。”   “但安琪你不一样,你只被鐖辐射光照射过,在被照射之前你好好的,健康又正常,什么事也没有。”戴茜在黑暗中看向她,“所以你才是真正致命的关键所在,是s盟百口莫辩的铮铮铁证。” 第71章 庆幸,后悔,毁灭吧   听起来是很了不得,但是对于安琪本人来说,既然她连自己变成这副样子都能接受,那不管戴茜说出什么话来她都不会有什么大反应。   “哦,是吗。”   不过这么一来,安琪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莫尼卡逃走后的局势走向和她想象中偏差较大——生化科研方面的事她当然不会想到。   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却听罗森继续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装逼要及时,别管成没成功,气势得到位——‘那些物极必反的轮回,尔虞我诈的政治,哪一个不比现在的情况复杂生动,奥汀,你拿什么做我的对手’——我的老天,差点把我帅翻过去。”   安琪反复抚平身上的鸡皮疙瘩,建议道:“你不如把我杀了吧。”   所以说,安琪大闹无辐区实验室其实并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除了帮助莫尼卡本人成功逃走以外,这件事所带来的最大的好处,竟是戴茜开始得到奥汀的信任。   那之后为了把戏演平整,戴茜表现出了一个失去恋人的姑娘应有的悲伤,整个人显得冷淡、阴郁、干练,且一副十分痛恨那个杀了自己恋人的万能体的样子。   不过罗森笑称除了“痛恨万能体”以外,其他特质其实是戴茜的本色出演。   戴茜专业能力本就出挑,当她终于走进奥汀的视野,并让奥汀觉得她一定能看管好这个万能体后,便理所当然地得到了重用——这就是为什么安琪被抓回实验室后戴茜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大大提高。   说起这个,安琪好奇地打听道:“所以你们潜入实验室的最初任务完成了吗?”   “算是完成了吧。”戴茜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拷贝了奥汀手上最见不得人的那部分数据,昨晚就已经发送到了上级那里。不过我搞不到他们在希斯特生化所时前期实验的数据,所以证据链会有些没头没尾。只能寄希望于联盟法庭逮捕奥汀后的进一步侦察了——如果没估计错的话,她现在应该就已经落网了吧。不管是从科研还是管理来看,奥汀的能力其实都不算强,现在两个万能体相继丢失,她所谓的科研也无法再继续,s盟已经不会再花大力气保她了。”   安琪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风水轮流转啊。”   总之,戴茜发挥如常,四平八稳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她疯狂盗取实验数据的同时,临时调查团也来到了s盟辖区。罗森和戴茜与上级沟通后决定趁机动手,实施解救。   活体实验品在运输途中最易丢失,所以安琪从无辐区实验室被带走的路上,就是实施救援的最佳时间。   只不过任何计划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即便戴茜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也防不住有人在飞行器上检查牢笼情况。   当时安琪反应够快,直接干掉了那个检查笼锁的研究员,让事情死无对证。   戴茜的间谍身份由此得以隐瞒,但难办的是他们彻底断开了与安琪的联系。   “我其实想过可能是阿尔文把你带走了,因为那晚我发现他和我一样,也在跟踪奥汀的飞行器。”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罗森边说边抬手遮了遮眼睛,“而且他曾经和我一起夜间空巡,飞行器在实验室上空盘旋良久,我觉得他是惦记着你的。但是这毕竟只是猜测,而我只有一次机会冲进军区,然后再冲出巨蛋,难度还是挺大的,所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肯定不能贸然行动。”   罗森说:“考虑到你已经不在无辐区实验室,那么我再继续去试验田为s盟站岗就没意义了。这段时间我躲在奇斯卡巨蛋内执行其他任务的间谍家里,时不时乔装改扮后出来寻找你的下落。我还跟踪过阿尔文,看见他拎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回家,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我还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据。”   “再后来就不用我自己查了——我接到上级通知,确定你就在阿尔文的公寓内,于是我联系戴茜让她请假回奇斯卡巨蛋,接上她之后又找到了你那里。”   太阳渐渐升起,窗外的景象也愈发清晰起来,安琪看到前方视野极限的地方有个小突起。   她原以为是个土丘,直到再近一些,才看出是个豁了一块儿的巨蛋。   安琪专心地思考在巨蛋已经破成这个样子的情况下真的能住人吗,以至于渐渐忽略罗森的声音。   不过罗森接下来的话又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对你挺好的,对吗?”   安琪不想直接回答——要是直接回答了,就好像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某个人似的。   于是她问:“谁?阿尔文?”   罗森在前面吹了个含义不明的口哨。   戴茜也扭头看向安琪,似乎是好奇她此刻的表情。   那安琪当然也不会由着人看,撑着脸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反正没有他的话我现在应该不会在这里。不过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吧,为了良心上过得去?”   “可他不是一般人啊,他是个士兵。”同为士兵出身的罗森总归比旁人更理解同行的心态,“你要知道,他活到现在,吃穿用度全靠s盟民众纳的税,保护s盟民众就是他的天职。说到底,救你和不救你,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良心?”   安琪眼神向前瞄他:“怎么,如果是你……”   “不不不不不,”罗森连声给她打住,“千万别问我会怎么做,我只能说我非常幸运,因为我是双同辖区的士兵,那我就永远不需要被迫做这种混账选择。”   罗森说:“这次执行任务我认识了不少s盟士兵,不得不承认被派到实验室的每一个士兵都很出色,我非常庆幸他们大多已经因环境不利被莫尼卡杀死,否则以后战场相见个个都是难缠的劲敌。他们中有些思想已经完全跑偏,但也有的和阿尔文一样只是奉命行事,不过相同的是,他们都愿意为自己的联盟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当然,我也有这个觉悟。我们的同盟从来不乏愿为之献出生命的战士。也正因如此我更能理解那种心灵上的赤诚,我会对一个向死而生的部队肃然起敬,同时我又比他们更加清醒,我替他们感受到被欺骗、被利用、被背叛的愤怒,我也为他们的思想配不上他们的实力而感到遗憾和悲哀。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们也是拼了命去训练了,真放到战场上可是很可怕的一个部队,我真庆幸他们的最高统治者把他们早早地断送在了那所无意义的实验室中……”   “别说了。”戴茜突然出言打断,看起来是实在不想再听下去,“等战争结束了,你去和他们勾肩搭背开怀畅饮都没人管你,但别忘了他们现在仍是敌人。”   “好的,我的问题,扯远了。”罗森耸耸肩,“不好意思,毕竟任务刚结束,要从角色里跳出来还是得要个过程——我们最开始聊的是什么来着?哦对,阿尔文。我是真没想到他会从自己的联盟手上抢人,这可太狠了——要知道对于s盟的士兵来说,忠于西约姆就是他们的精神内核,那么从他把你带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和一个空壳没什么两样。不知道出卖灵魂是什么感觉呢?应该会很酸爽吧?我甚至觉得就算他得到救治,也会因没有求生意愿而死。”   话到此处,罗森听见安琪在后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这才意识到谈阿尔文其实也不是个好话题:“啊,当然,对于你来说活着才是第一要务,所以揍他一顿抢手机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这个关系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安琪却纠正道:“不,手机是他主动给我的。”   罗森:???   戴茜终于也没忍住:“那你为什么把他打成那样?”   安琪又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   罗森不得不在前面打马虎眼道:“没事没事,谁还没个误伤的时候呢,已经过去的事后悔也没什么用……”   “可我后悔的是下手轻了。”安琪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怕的话,“我怎么就没直接卸了他一条胳膊或一条腿呢?”   安琪觉得罗森说的对,阿尔文的苦难来自于他不是其他身份,他是一个士兵。   其他人在理清楚局势关系之后或许可以理直气壮地选择正义,但士兵很难做到——只要这个身份伴随他一天,他就一天甩不掉属于自己的使命。   所以如果真的想让阿尔文继续活下去,那么最该做的其实是帮助他脱离s盟的军队系统,而最靠谱的办法是让他彻底丧失战斗能力,不再具备一个士兵所必备的资质,也就是说,缺胳膊少腿。   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安琪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2524年7月18日上午7点,一架s盟军用飞行器驶入原地联辖区雅第利巨蛋南部。   该飞行器因被s盟系统取消编号而引发了防空炮的自动袭击,好在驾驶员水平高超,一路有惊无险地驶入一所地下要塞中。   飞行器停稳后,前后舱门逐一打开,驾驶座上的先生率先跳了下来,和接应人员握手:“您好先生,我衷心感谢‘地内联盟’对我们的援助。”   接应人员穿的防护服已经非常破旧,但仍强撑着表现出了较好的精神面貌:“您好,罗先生,情况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事先准备了两间客房,你们可以稍作休息……啊!啊——!”   接应人员突然连声怪叫,眼看枪口就要横过来,好在罗森眼疾手快,握住枪管一压,把枪口牢牢控制在了上方。   再一回头,安琪正愣在舱口,只露出上半身,身上的鳞片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它挣脱开了!它手上没有镣铐!快啊,你们没看见吗?”地联的接应人员惊恐地叫道。   算了,毁灭吧,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安琪翻了个白眼,利索地跳下了飞行器。 第72章 区别,大怒,年龄差   这里是原地联辖区内的一处军事要塞,里面居住着不愿承认联盟解体的一些地联残兵、顽强政要,以及他们的家人。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在手握鐖武、野心蓬勃的s盟即将成为全球劲敌的当下,东半球已开始对原地联民众进行人道主义援助,与西半球其他正沦陷在战火中的联盟也有了沟通,一切行动聚焦于在粉碎西约姆阴谋的同时,阻止鐖武再度面世。   当双同辖区救援万能体的任务完成,而飞行器燃料不足时,距离s盟辖区最近的地联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接应双同间谍和万能体的使命。   但是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安琪心情并不好。   面对看了她一眼便滋儿哇乱叫的接应人员,安琪的反应是跳下飞行器,三两步跳到接应人员眼前,大张着嘴露出獠牙,用自己最狰狞的表情发出尖锐的啸鸣声。   别说接应人员了,就连罗森也愣了愣。   不得不说这招确实好用,场面立刻冷静下来,接应人员也不再叫了,只是腿脚一软,全靠罗森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   之后安琪回到飞行器附近去伸手接戴茜下来,罗森则揽着接应人员的肩膀建议道:“兄弟最好还是准备三个房间,有些姑娘可不是咱们得罪得起的。”   为了不使解释难度加大,安琪被戴茜勒令靠边站别做多余的事,于是安琪就一个人在一边溜达着生闷气。   而戴茜作为研究人员,以自己多年的专业所长反复向地联的人保证,安琪虽然看起来是有些不一样,但实际完全是个正常人,拥有正常的思维方式、性别意识,以及道德观念。   刚刚被吓软腿的那位依然没能从崩溃中缓过劲来:“你在说什么,你把这叫正常吗?你又不是没看见,它刚才,它刚才……”   罗森脱口而出:“她那只是在和你玩而已!”   戴茜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你别添乱了好吗!”   为了不让安琪听起来越来越像一条狗,罗森也被勒令滚到一边去,只能和安琪一起在飞行器停靠点内溜达。   戴茜则继续强调:“安琪变成这样是因为在s盟的实验室里被辐射光线直接照射,而且是两次。在这个过程中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甚至包括活体解剖。我们非常不希望在地联境内她仍被看作异类,这不合理,也不人道。”   而闻声赶来的地联士兵们听着戴茜的用词先是愣了愣,然后选择了循着戴茜的思路来进行商谈:“是的……嗯,当然,我们也想人道地对待这位……这位小姐,但有些现实问题也希望您理解——从这里到居住区的路上,我们会遇到许多居住在此的地联民众,这位小姐的外貌很可能会使他们受到惊吓……”   戴茜也进入谈判状态:“那您希望怎么样呢?如果您能提供口罩、帽子之类的,让安琪穿戴得严实些,那我相信安琪她应该……”   戴茜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安琪那明显心情不佳的样子,还是保守回复道:“那我可以去劝她听从你们的安排。”   “不不不,”地联士兵连连摇头,“我们不仅要考虑民众是否受到惊吓,我们还要考虑他们的安危——即便您从未见过这位万能体发狂的模样,但也不能确保她永远不具有伤害性对吗?”   戴茜眉头紧皱:“您想说什么呢?”   地联士兵直截了当道:“我们还是希望能用上手铐脚镣,这是以防万一。”   “这不要说安琪了,就连我听了也很难接受——那对她来说地联和s盟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让戴茜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平静的地联士兵在听了这话后勃然大怒:“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把我们和那些s盟的人渣相提并论吗?您一路飞行到这里,难道看不见我们的巨蛋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吗?地联境内一共五个巨蛋,只剩路易斯巨蛋没被打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那里有着肥沃的土地、广阔的麦田,因为s盟自始至终都把那里当作自己的粮仓!除此以外其他四个巨蛋无一幸免,当初作战时我们的战机为了保护巨蛋甚至迎着炮击而去,用机身和□□阻止他们对巨蛋下手,结果呢?你知道当巨蛋破裂,辐射物质侵入,是什么样的一副景象吗?”   来自男性的吼叫雄浑有力,戴茜惊在当场,罗森不知何时已经溜达回来,适时地拦在了戴茜和地联士兵中间:“冷静些先生,我们从未否定过地联在对抗s盟时所做的努力,对吧?我们同样同情地联在这场战役中受到的伤害……”   “不,你们不可能明白。”地联士兵痛苦地摇了摇头,“那就好像大轰击重现——我们站在我们的城市里,看着火光在巨蛋外亮起,看着巨蛋渐渐出现裂痕,然后爆开,所有漆料在一瞬间失去色彩,我们精心培育的绿植花朵迅速化为沙土,没能及时穿上防护服的人在辐射物质的侵蚀下痛苦翻滚,而已穿起防护服的人面对的则是从巨蛋豁口蜂拥而来的s盟战机。如果战争就是士兵之间的死斗,那我愿意无数次地战死,可他们沉迷轰炸,甚至没有放过平民……恕我冒昧了,可我实在无法忍受有人将我们和s盟相提并论,他们做的事情,我们永远也做不出来!”   眼看事情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罗森不得不一边介绍着自己25岁、对那场大轰击是有记忆的、非常能理解这种感受,一边求助地看向不远处的安琪。   好在安琪虽然计较,但是不喜欢拉着不相干的人一起计较,很快把两手手腕往一起碰了碰,示意自己愿意戴手铐。   罗森这才松了口气,将交涉条件改换成“在穿越居住区时安琪可以穿戴严实以及佩戴锁具”、“安琪可以不与任何地联民众接触”,但是在此基础上安琪必须享有应有的自由,包括在抵达自己的房间后立刻脱离所有拘束,而且门口不得有看守人员。   罗森反复强调安琪现在仍是双同辖区公民,这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地联那边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罗森的要求,安琪则在众人的注视下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手上脚上也被“咔咔”地戴上了镣铐。   罗森和安琪的思路很接近——想法不同无需强融,尽快解决问题,休息好后尽快离开才是要紧事。   所以在这件事上受刺激最大的反倒是戴茜。   也不能说是从此时开始受刺激吧,这次间谍任务给她带来的伤害,从一开始就积累上了。   当她看着安琪像在实验室一样被戴上手铐,戴茜终究没有忍住:“你们永远也做不出来吗?别忘了歧视新人类的法令你们同样也颁布过。”   面对戴茜的反驳,地联士兵们竟也没有像刚才一样激动,飞行器停靠点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与此同时,阿尔文睁开眼睛。   过度失血使他面如死灰,背部伤势过重所以只能趴卧在病床上,而伤势更重的右臂打着石膏,传来阵阵剧痛。   他眼珠动一动,打量了一下环境——这是一所普通医院,不是监狱的诊疗室之类的,可见他并没有被逮捕。   这绝对是不合常理的,他的公寓一看就是藏匿过万能体的样子,就算联盟要留着他的命进行拷问,也不大可能把他放在一个普通病房内。   除非联盟现在暂且认为他很无辜,联盟并没有做出他藏匿了万能体的判断。   这怎么会呢?谁能让公寓里的证据都消失呢?谁能为他营造一副他并未背叛的假象呢?   安琪。   只有安琪有这个机会。   这时护士发现他睁开了眼睛,立刻问候道:“您好文森特先生,您现在清醒吗?”   阿尔文强撑着回答:“是的,我意识清醒。”   护士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皮靴叩地和大衣摩擦的声音传来,有人走了进来,且不止一个。   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声音问道:“他醒了是吗?”   护士回应道:“是的,但是还得……”   较年长的声音很快打断道:“好的,请出去吧,我们简单问几个问题,很快就会离开。”   这个人似乎职位较高,护士没有再多话,很快退了出去。   接着是病房门关闭的声音,搬动椅子的声音。   那个较年轻的人走到床畔来,俯身进入阿尔文的视野:“您好文森特少尉,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上次我的胳膊可疼了一个星期。”   阿尔文这才明白这二人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如此耳熟——他们是在试验田被他阻拦过的那两个秘密警察。   于是在助手往他的背后伤口上拍了两下之后,这场审问便开始了。   秘密警察问道:“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休养,但事情重大,我们的任务也很紧迫——我想请问,在您的公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万能体会出现在那里?”   “我不知道,先生。”阿尔文咬牙忍下背上的剧痛,“我只记得那天我请假回家,刚一开门便受到了袭击,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好的,那么两周前,军区电梯的监控拍到你和一个人同乘电梯,那人是谁?”   阿尔文顿了顿,应道:“有吗?我不记得了。”   助手很快把手按在了他背后:“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那人顶着你的军装外套,遮遮掩掩的,可不像是能见得光的身份。”   在助手开始发力之前,阿尔文立刻叫道:“等等,我记起来了……”   助手这才放开手来,一脸胜券在握:“说吧,那是谁?”   阿尔文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回道:“是我女朋友。”   助手一愣:“女朋友?”   “是的。”阿尔文看向他,“她叫维姆·奥汀,曾在希斯特生化所就职。我们在无辐区实验室认识,之后就一直保持联系。”   助手看起来有些无措,并回头和自己的长官进行了眼神交流。   从那个为难的眼神中,阿尔文确认了,时至此时,奥汀应该已经被联盟法庭带走审讯。   那这两个秘密警察是该着急,因为阿尔文供出的任何关于奥汀的信息,他们都已无从证实。   阿尔文的状态也愈发自然从容:“怎么,和女朋友年龄差大也犯法吗?” 第73章 审问,推理,雅第利   奥汀的生活作风,两个秘密警察都有所耳闻,如果阿尔文和那位女士有不正当关系,那确实是难以启齿。   助手觉得难以置信,他虽然和阿尔文有过节,但即便是在他眼里阿尔文也相当正派,实在不像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这是年龄差的事儿吗?你们在实验室时就在一起了?没记错的话那时你们还是上下级关系?”   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面对秘密警察的盘问,阿尔文对此压力颇大,好在他这时表现出再多不安都是合理的:“所以呢?犯法吗?”   “犯法吗?你哪来的脸……”助手说着把他的头发揪得老高,牵扯到背后的伤口,惹得阿尔文惨叫出声。   好在长官立刻喝止道:“住手!你在干什么?这是常规调查,不是刑讯!”   助手撇撇嘴松开手,阿尔文趴卧回之前的姿势,已经痛得满头冷汗。   待阿尔文稍稍平复,长官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抱歉,先生,但我们十分怀疑这回答的真实性。你知道的,和你同期看守实验室的士兵大都已经牺牲,所以说,死无对证,对吗?”   “所以现在是在干什么?你们究竟怀疑什么?”剧痛之下,阿尔文的嘴唇比之前更白了几分,“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   “我们想搞清楚万能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公寓。”长官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万能体是自己跑到你的公寓去的?可它为什么去那里,那里有什么它想要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那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回家,也不会毫无防备地被袭击了,您说对吗?”   “好吧,那你究竟为什么回家呢?据我了解,昨天本不是你的休息日。”   “……因为我们约好了每周末见面。”阿尔文回答,“从那天我带她回家之后,我们就做过这个约定。上周末我也请假了,为此我还买了一些零食,但她最近似乎非常忙碌,终究没有赴约。我以为这次她总该会来,但没想到当我开门时等着我的会是那个怪物……”   助手一边记录一边忍不住冷嘲热讽:“口味真重。”   阿尔文也做出了自己此时该做的反应:“嘴巴放干净点。”   助手把记录笔一放就想揍他,被长官瞪了一眼后不得不克制住情绪。   比起助手,长官则专业很多:“那两周前,奥汀夫人赴约的那次,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监控似乎并没有拍到一位女士离开。”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为了掩人耳目,穿走了我的一身军装。”阿尔文努力回忆着,“我们都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被发现,所以第二天我早早地便起床离开,回试验田那边去了——哦对,走前我去还给她买了些吃的。后来周末我再请假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军装少了一套,所以我想应该是被她穿走了。”   长官和助手交换了一下眼神,问话继续:“那产生的厨余垃圾、包装袋之类的呢?在公寓内没有发现这些。”   阿尔文一脸莫名:“军区公寓里都有垃圾粉碎管道,难道警区公寓是不配备的吗?”   这个话题就有些尴尬,因为s盟重军也不是一天两天。   但经验丰富的长官很快绕过了这个话题:“可以理解,毕竟士兵为联盟所做的贡献不是其他人可以企及的。说起来我们进行现场勘察时发现你的公寓里十分混乱,是你和万能体打斗造成的吗?”   “可能是吧,有多混乱呢?”阿尔文反问,“我只记得我向它开枪,它跳开了,我没有打中,子弹打在了沙发上。再之后就是一阵剧痛,等我醒来,我就在这里了。”   “实际上最乱的是你的室友——约克·德利斯的卧室,连床垫都被抓得一团糟。”   “这我不知道,我一进门就遭到了袭击。万能体行动敏捷,我不可能有机会去看房间内的景象。”   “那现在你知道了,你对此有什么推测吗?”   “推测?这像是万能体在找什么东西……说起来,我确实丢过一把钥匙。”阿尔文说,“我的室友约克隶属缉查队,已经被派去了原地联辖区雅第利巨蛋,临走前他来试验田找过我,把他那份公寓钥匙交给我保管了。再后来他的钥匙不翼而飞,但因为我自己还有一份,所以一直没有当回事——毕竟不会有比军区公寓治安更好的地方,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长官说着站了起来,“你的枪上装着销音器,如果你突然遭到万能体的袭击,那你怎么会有时间装上销音器再开枪呢?”   阿尔文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最终确认安琪在制止他自尽时一定碰到过枪身,枪上一定有安琪的指纹。   于是他答道:“这不可能,我从未装过销音器,当时情况紧急,我哪里会有那个时间呢?”   长官的声音听起来客气了许多:“好的,先生,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愿您早日康复。”   阿尔文眼睁睁看着二人收拾东西离开病房,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护士很快便进来查看伤势,发现伤口有出血痕迹,立刻便着手加以处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好不容易才包好的伤口——文森特先生,您还好吗?”   “还好。”阿尔文闭着眼睛答道,他现在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一片黑暗中,他听见护士嘀咕着:“这究竟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呢?像是被野兽反复抓挠同一个地方造成的,太可怜了,这一块儿真是没有一点好肉了……”   是为了掩盖他背上那几道旧伤口吧——这么想着,阿尔文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   而此时的助手,还在为给阿尔文定罪费尽心思:“您不觉得不对劲吗?他供词中的所有关键人物我们都无法联系——已被联盟法庭带走的奥汀,已经去往雅第利巨蛋的德利斯,已经牺牲的实验室看守们,那我们现在拿什么证实他的供词?”   “我早和你说过,工作中不要带私人恩怨。”长官训斥道,“实验室的看守、研究员总有还活着的,大可以从他们口中打听奥汀和文森特的关系;他说他买过东西,我们可以查他在超级市场的购物记录;他说他每周末约好了、为这段感情战战兢兢,那我们可以向试验田的士兵们询问他最近的状态,看看是否真的有这方面迹象。如果我们最终无法证明他有罪,那就不能实施逮捕——不过说实在的,我不认为他在撒谎。”   “为什么?”助手看起来很惊讶,“他长着那副样子,想必不会缺女人,他何必和奥汀搞到一起去?”   “奥汀一直都会利用职位之便逼迫男下属,以前是研究员,现在是士兵,大大小小的事情闹过一些,知道的人也不少。”长官耸耸肩,“当时文森特应该也急于离开实验室,所以他们搞到一起去并不奇怪,但如果说恰好成了一对爱侣,那倒确实令人意外。不过文森特的身世我查过,父亲在大战中死去,因生活困难,母亲曾试图带着他一同自尽,或许是这样的童年使他扭曲了——说起来他也从未恋爱,拒绝过不少年轻貌美的单身女性,或许他是有些特殊癖好也说不定。”   助手迟疑道:“您靠这个认为他并没有撒谎吗?”   “不,当然不止。”长官说,“还有很多细节对的上——他的公寓里确实少了一身军装,应该就是被奥汀穿走了;奥汀最近在追查万能体的下落,确实忙碌到无法赴约;公寓的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可见万能体潜入时是有钥匙的。”   “可她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呢?”助手问。   “好问题,那你觉得钥匙是在哪里丢失的呢?”   “在试验田吗——我知道了,是试验田西区那个失踪的士兵?”   “确切的说,那应该是一个东半球间谍。”长官点点头,“那个间谍偷到了钥匙,交给万能体。而那只万能体,或许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异能,成功躲避监控潜入了文森特的公寓,目的是寻找一些东西——我猜是因为文森特和奥汀关系密切,东半球间谍认为在文森特这里可以找到一些实验数据。”   长官说:“而万能体潜入后,恰好遇上了请假回家的文森特,于是双方交手,文森特受伤,万能体被接走——按照奥汀凌晨被逮捕的结局来看,万能体应该确实找到了数据,并在第一时间发送给了联盟法庭。至于文森特为什么不提及数据的事儿,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事关重大,即便是对我们他也该保密。”   “而我之所以这么相信文森特少尉,主要是因为他关于销音器的回答——他说他从未用过销音器。昨天军区内没人听见枪声,而且销音器就戴在他的枪上,如果他用过,那他绝对不敢撒这个谎,可他就是这么说了。由此我推测当时的情况是——文森特试图枪击万能体,但子弹打到了沙发上,因为枪击距离以及沙发材质的原因没有造成太大声响,而万能体趁机将他击昏。再之后,万能体便试图搜查室内唯一上锁的房间——德利斯的房间。”   长官点点头:“销音器不是文森特少尉戴上的,而是万能体为了打坏德利斯的门锁而戴的。在现场勘测时,我们也确实发现德利斯的门锁被枪打坏,那显然是万能体的手笔。”   “再之后万能体搜查了德利斯的房间,因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而气急败坏,破坏了房间。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那联盟法庭短期内并不能给奥汀定罪,因为数据证据不全——万能体只找到了一部分数据,另一部分没有找到。”   “这对我们的联盟来说也是件好事。”长官说着看向自己的助手,“如果奥汀做的那些事情完全败露,我们的联盟便站在道德的最低点,到时局势会出大乱子。”   “可万能体已经跑了。”助手看起来颇为担忧,“如果万能体进入公众视野,是不是也是一项有力的证据?”   “当然,它也是,所以我们宁可杀了它,也不能让它彻底落到别的联盟手上。”长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在刚才,有消息称雅第利巨蛋的感应性防空炮竟对一架s盟战机有了反应,在第一时间进行了炮击,我们怀疑那正是那位东半球间谍在驾驶——他的战机已经取消内核编号,当然会引发攻击。”   “所以万能体应该也在那里?”   “是的,只要确定了方位,一切就好办。”长官喃喃道,“相信我们的联盟吧,我们已经在往那里增派人手了。”   “哪怕彻底毁掉整个雅第利巨蛋,也绝不能让它逃掉。” 第74章 卢卡,残兵,小兄弟   而此时的安琪在地联士兵安排的房间内,打了个喷嚏。   这个房间已经算是这个地下要塞中最偏僻的地方之一,除非安琪刻意往居住区中心去,否则只是出门随便走走的话,一般不太可能遇到要塞内的居民。   地联士兵们没有食言,在安琪到达房间后便卸下了她的手铐脚镣,安琪也三下五除二把裹在身上的多余布料扯下,在这大夏天恢复了应有的凉爽。   她把自己仰面摔进了床铺里,一捋头发因出汗而粘在额角,咽一咽口水,才发现已经很渴了。   恰在此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安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指已经拿住了劲儿,语气凶巴巴的:“谁?”   外面的人声音显然有些抖:“长官让我给您送水过来。”   是最初那个负责接应他们的士兵。   安琪顿了顿,看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些不该属于一个女大学生的警惕性。   这不正常的世界终究让她这个正常人也开始不正常了。   安琪把手上的劲儿卸下,没好气地应道:“请进。”   然后门开了,此时的“接应人员”已经换下防护服,穿着身偏大的棕色军装。他手上端着茶具走进来,从门口一路哆嗦到桌边。   安琪几次担心他把水端洒了,想伸手接一下,但考虑到自己要是有什么动作对方估计更慌,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原处。   接应人员抖抖地放下托盘,又抖抖地伸手倒水,在这个过程中,安琪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这才发现这个地联士兵很可能比她还小一些。   于是安琪大概地设想了一下在对方视角里所发生的事——   “今天我被命令接应两个驾驶着s盟战机的东半球间谍,他们带着从s盟缴获的实验品,那个怪物一样的实验品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听说是很重要。”   “坏消息是,实验品挣开锁链冲我扑来,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好消息是,东半球间谍声称实验品没有攻击性,而实验品也确实暂且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为了防止实验品伤害民众,我的长官给它带上了手铐脚镣,押送它穿过居民区,到达我们给它准备的房间。”   “实验品回到房间就去除了镣铐,而我被要求去它的房间给它喂水。”   “现在实验品就坐在床畔,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觉得它马上就要扑过来咬断我的脖子了。”   ——安琪觉得这孩子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很可能一字不差。   “喂。”安琪叫道。   “啊!”那男孩鬼叫一声,往后跳了一大步,连带着水杯也甩了出去。   不过因为安琪早有准备,伸手把飞到半路的杯子捞了回来。   她现在非常迷惑:“我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   自打安琪被辐射光线照射之后,她遇到过哪些人呢?   看着她发生变异的罗兰。   对她穷追不舍的s盟士兵。   只在第一天把她像神明一样激动叩拜,后来便把她像玩偶一样切割的研究员们。   对她司空见惯的二位双同间谍。   以及阿尔文。   这其中还没有人对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恐惧过。   安琪其实能理解人在面对高度变异体时的心情,毕竟在希斯特生化所看到“多肢怪物”时,还有在无辐区实验室看到莫尼卡时,她也都被吓了一跳,但她一直觉得她还好——至少她没有多长什么器官,她只是身上有些鳞片而已。   那个地联男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过他用一句话将他的心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说:“你竟然真的会说人话!”   那不然呢?那声“谁”、“请进”、“喂”难道都是狗说的吗?   眼见安琪的神色飞快地阴沉下去,男孩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琪也懒得跟他掰扯物种问题,直接打听起了自己关心的事——也是这时她发现罗森套近乎时那个称谓是真的好用:“小兄弟,我问你,刚才那个姐姐说的是真的吗?地联也颁布过歧视新人类的法令?”   “怎么会呢!”小兄弟答得飞快,“我们是颁布过一份叫《新人类法》的法令,但那只是为了加强对新人类的管理,我们和那些s盟人渣可不一样!”   安琪挠挠头:“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小兄弟指指上方,说起了地面上的事:“s盟把他们的新人类全部运送到了我们这里,美其名曰修复巨蛋,其实只是想拖死他们而已。现在信息这么发达,直接杀害容易落人话柄吧?倒是如果他们在修复巨蛋的过程中死于饥寒交迫,那s盟或许还会为了‘纪念’他们而给他们立一座碑。我们可不会这样。”   “那你们的法令是怎么规定的呢?”   小兄弟说:“我们只是列了一些新人类禁止事项而已啊。”   好的,所以戴茜说得没错,地联确实也颁布过歧视新人类的法令。   在对待新人类的态度上,地联和s盟并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暴力歧视新人类,另一个则采用了看起来更加文明的方式。   不过这位小兄弟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安琪只有在认为对方能为自己的逃亡提供助力时,才会有给对方上课的兴趣——而且说的还不一定全是真话。   所以安琪丝毫不打算扭转这孩子的观念,她只想从他这里获取更多信息。   于是在之后的一个小时内,安琪得知这孩子的姓氏是“卢卡”,18岁,身上穿的是父亲牺牲前的军装。   他们家世代生活在地联辖区的土地上。   大轰击来临时,卢卡的家乡幸运地被划入了巨蛋保护计划内,所以他的祖辈父辈免受流离之苦,只可惜二十年后还是倒在了新的战场上。   目前的地联辖区——或者说,原地联辖区,一共有五个巨蛋。   其中路易斯巨蛋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田地农庄,在s盟专心发展军备的那些年里,他们的粮食果蔬全靠从地联辖区进口,现在算是直接据为己有了。   也正因如此,路易斯巨蛋成了地联辖区内唯一没有被打破的巨蛋,现在正在那里被要求强制进行种植劳动的,同样是从s盟运来的新人类们。   “临时调查团便是去了那里,因为只有那里的新人类还活得有些人样。”卢卡说,“s盟不可能放他们进其他巨蛋查看的,因为确实见不得人,这个叫什么来着——抽样调查?”   安琪大概听明白了:“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这个地下要塞内,应该没有新人类居住,对吧?”   卢卡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怕安琪了,而且他似乎也不认为有什么需要瞒着安琪的:“是的。虽然他们也很可怜,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要塞内的空间和物资都很有限,就连容纳幸存的正常人类都已经很紧张,我们实在不可能把有限的资源分给那些新人类们。”   安琪则继续追问:“那新人类们去那里了呢?我是说,你们地联辖区的那些。”   “大多是去世了吧。”说起这个,卢卡看起来还是有些难过的,“有的被s盟士兵抓去做苦力,有的被直接杀害——不过也有一些好像躲进了废弃的小型要塞,自圈领地,自成组织。”   “那他们怎么生产生活?你们应该也不会和他们共享物资。”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得去地上的城市里去找物资。”卢卡说,“虽然你来时看到的可能是一堆破铜烂铁,但在巨蛋破裂之前,这里可拥有地联最繁华的城市。”   在卢卡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竟还有些骄傲,似乎又回想起了地联曾经繁华的样子。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当然,辐射物质侵入后,有些食物已经不能吃了,不过那些仓库里的,或者窖藏的,经检测确定依然可以食用。s盟的士兵有来自他们联盟的物资补给,不会费心思去挖淘这些东西,但如果他们恰好遇到一些充满食物、衣物的仓库,那就会立刻烧掉——他们本意是不想给我们留活路的,只不过他们的重点现在放在攻打西半球其他联盟,暂且顾不上我们这些残兵罢了。”   安琪确实没想到,卢卡对他们的定位还挺清晰:“嗯……那你们现在的打算是什么呢?想做长期抵抗至少得屯田,但你们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安琪说得委婉了些,她其实想说,s盟也许并非是单纯的“顾不上”他们,更可能是不想在他们身上多花精力,只想任其自然消亡。   “打算?我们暂时的打算就是活着吧。”卢卡回答着,但看得出18岁的他对这个问题略显迷茫,“我们在这地下要塞内,学习、训练、躲避袭击,有时分组出去寻猎物资,有时也会和那些s盟士兵交火。虽然很艰难,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长官说一切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说到这里,卢卡抬眼看了看安琪:“其实……长官还说过,你会是局势转折的关键,说你是从s盟的实验室里被带出来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们所说的‘万能体’会是类似野兽之类的……我向你道歉。”   “别这么客气,我不是也吓唬你了吗。”安琪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收尾送客。   卢卡腼腆地笑笑,似乎很高兴自己有了一个看起来很特殊的朋友:“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有你在的话,真就能扭转这一边倒的战局吗?   安琪看看他:“如果我能扭转,那你打算怎么样呢?”   卢卡怔了怔,似乎此前,他从未真心想过可以迎来反攻的一天。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竟然摆到他面前了。   他打算怎么样?他想离开这地下要塞,想在巨蛋修复后不穿防护服便在地面上奔跑,想过正常的生活,想举起枪来用自己学到的本事为父亲报仇,为无数无辜死去的人报仇。   想到这些,他的神色逐渐阴沉了下去:“我想……”   卢卡说:“我想杀光所有s盟人。” 第75章 混乱,平衡,人味儿   嗯……倒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卢卡毕竟是那个被打破日常生活的人,他所学会的仇恨和暴戾,都是s盟教给他的。   一家人过得好好的,突然就遭遇灭顶之灾,这种情况下大概没人能保持完全的理智,何况他也才18岁而已。   不过话虽说得有些偏激,但说到底,人嘴上说的是一码事,真正做不做又是另一码事。   真要是把s盟的老弱妇孺放在卢卡眼前,安琪觉得他也不太像是能下得了手的样子。   不过对s盟的士兵,那可就说不准了。   如果卢卡说他想杀光所有s盟士兵,杀光所有西约姆的走狗,那安琪觉得大差不差。   所以远方那位不知是死是活的先生,你知道自己被无数人这么深刻地痛恨着吗?   又过了三个小时,一架地联飞行器自地下要塞内急速升空,但几乎瞬间便被密集的炮火击中,像团火球一样跌落回地面。   好在那不过是个远程操纵的仿真机,如果里面真的有人,那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了。   与此同时,地下要塞的观察室内,安琪、戴茜以及地联士兵们一起扭头看向罗森,试图从他这里得到肯定答复。   罗森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几乎想心一横试它一把,但最终还是力气一卸:“我不行,冲不出去。”   说是让他们仨稍作休息,其实主要还是得让罗森睡一觉——作为驾驶员他是实打实的一夜没睡,而且要从这里离开主要还是靠他。   不过现在看来,s盟的戒备力量又有加强,和冲进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量级。   戴茜心态还是好的,这时候还有心思跟他拌嘴:“不容易啊,头一次从你嘴里听见‘不行’。”   地联士兵们却没那么轻松:“那怎么办呢?我们也曾有驾驶技术高超的士兵,但他们已经战死在最前线。如果您做不到的话,那这个要塞内应该没人做得到了。”   卢卡在一旁插话道:“有没有可能,让双同辖区派人过来接应一下?s盟现在应该不敢对东半球开火吧?”   也就罗森乐意回答这种问题:“当然可以啊,那来接应的战机带不带徽旗呢?如果战机披旗而来,那就是双同正式向s盟宣战;如果不披旗,那s盟可以当场把未知战机打下来。”   卢卡听到最后才知道自己被奚落了,小声嘀咕:“那不就是不可以吗。”   安琪脑子转得一如既往的快,此时忍不住开口道:“那我有个想法啊,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还是提一下——我如果是作为一个‘证据’被需要的话,那必须得我本人离开这个巨蛋才行吗?我是说,如果需要基因检测之类的,那只取我的一部分行不行呢?”   罗森听得茅塞顿开:“嚯,我觉得可行!断你十根手指头,分十架战机往外冲,总有一架出得去!”   安琪:???   安琪原本想的其实是头发、指甲、鳞片之类的。   但是在安琪反驳之前,戴茜已经骂道:“行个鬼!我们要证明的有两点——第一,安琪发生了变异……”   罗森接道:“那基因检测确实可以啊!”   “第二,我们还得证明安琪本来是个人!”   安琪说:“其实我觉得我现在也是个人。”   罗森却已经拍拍脑袋:“倒也是——如果只有手指,他们确实可以狡辩说这是猕猴之类的手指,被辐射后基因变得趋近于人类了,然后再辩称这是正常的生物实验——老天啊,那到底有没有那种,既能证明变异,又能很明显地知道是人类的器官?”   空气静了几秒,卢卡小声道:“头?”   安琪觉得脖子一凉。   好在罗森的思路还是一条直线:“可头只有一个啊,带头出去跟带整个人出去有什么区别?”   虽然这俩男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但安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毕竟她一不懂数理化,二不会开飞行器:“所以一开始到底为什么降落到这个巨蛋来?不如直接冲着路易斯稻田巨蛋去了,直接去和调查团会合——闹大就闹大吗,本来在奇斯卡巨蛋时也是打算奔着调查团去的。”   “天,你这孩子思想怎么这么激进,你是咱们东半球人吗?”罗森忍不住把手臂抱了起来,“别说路易斯巨蛋没豁口,冲进去难度太大,就算我真的大显神威成功带你和调查团接上头……那可就等于是把s盟逼上绝路。虽然听起来是很爽,但你也看到了s盟上下现在的疯狂劲儿,真到了那个时候很可能会发动鐖武轰了路易斯巨蛋,直接把咱们和调查团全部交代在里头——是,在奇斯卡巨蛋时我们是想过奔着调查团去,可那也是因为考虑到s盟绝不会轰炸他们自己的老巢,可接头地点要是换成路易斯巨蛋,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安琪皱眉:“鐖武轰巨蛋有用吗?巨蛋不就是用来防鐖武的吗?”   “巨蛋材料是能防鐖武,但不能防普通炮击啊,”罗森顺嘴带出一个陈年笑话,“你知不知道有个操作,叫‘先用小锤敲缝,然后大锤搞定’?”   别人听没听懂不知道,反正戴茜和安琪是听懂了。   安琪听得头疼:“那这该怪阿尔文把我关了两个星期,否则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全球围攻s盟。”   “不好意思,当时直接把你带给调查团其实也是下下策,咱们想看到的可从不是全球围……”   “罗森!”旁观许久的戴茜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冲自己的搭档使了个眼色。   罗森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余光瞄了一眼神色略显不悦的地联士兵。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罗森本人则耸耸肩:“反正我没什么好办法。s盟在忙前线的同时,竟还能一夜之间增派这么多兵力到这里来,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我再去躺会儿,省得真正用到我的时候没精力了。”   罗森说着把搭在一边的外套往身上一披,大大咧咧地出了观察室。   罗森和戴茜在这里的身份和安琪有些不同。   从社会关系上来看,安琪只是个普通女学生,出门在外被卷入风波,现在终于迎来救援。   但是罗森和戴茜不一样,他们是在工作,在出任务,从亮明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态度便代表双同辖区的态度。   所以开口说话这种事,最好还是由戴茜这样的正经人来做。   会对戴茜的意之后,罗森便不再继续逗留,很快便离场了——很显然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商量出路和对策,而是一场外交。   他对这种事向来没兴趣,一心只想回房间洗掉身上的臭汗味,然后再睡一觉为新计划做准备。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安琪显然对他刚刚说的话更感兴趣。   当时罗森已经脱了上衣,听见门铃声以为是戴茜,便十分欢快地过去开门:“哎哟,戴小姐的外交时间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过他的快乐并没有超过三秒,发现门口站的是愣住的安琪,便悻悻地回去把衬衫穿了回去,嘴上又是跟小妹妹说话的语气:“是你啊,怎么了?”   虽然前后态度变化有些大,但安琪确实更喜欢他后来的态度。   她一边走进来关上门,一边应道:“没怎么,话不是还没说完吗。”   地联安排给他们的房间不大,且陈设简陋,但有可能,已经算是这个地下要塞内最好的房间。   罗森的房间和安琪的一样,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斗柜,然后就是一个小淋浴间,连把椅子都没有。   所以罗森坐到床畔去之后,就随意地指了指桌子:“坐吧。”   安琪也不跟他客气,双手一撑坐在了桌沿——因为桌子有些高,所以她的双脚碰不到地,略显畸形的脚掌在半空摇摇晃晃。   罗森看着眼前的景象,恍惚间还以为是看到了画册里的上古生物。   不过安琪还是一如既往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同,她的心思全在刚才的对话上:“罗森,你刚才的意思是说,双同辖区并不希望全球围攻s盟吗?”   “那不废话。”罗森只觉得她问得很可笑,“咱们什么时候想打仗过?”   安琪眉头紧皱:“哪怕s盟的口号都喊成那样了?”   “他喊归他喊,至少事情还没到不能谈的时候对不对?”罗森摊手,“说实话,你把莫尼卡放出来,引来了调查团,这在当时可以算是唯一一个能把s盟压在下风的机会,所以上面确实通知我和戴茜行动了,但是由此引发全球开战后,局势究竟还能不能受控,这谁也说不准,所以这唯一的策略恰好是下下策。我承认你确实不是什么一般人,确实干得很猛,确实聪明得一塌糊涂,可你就是……对不起我直说了——不太有人味儿。”   安琪听着这新鲜的评价,好奇地摸了摸下巴:“怎么讲?”   “这还要怎么讲,正常哪有人希望自己的辖区搅和进战争里头的?”   安琪倒也不是希望东半球参与战争,她只是希望恶人受到惩罚,希望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   更重要的是,当时她还是一个被锁死在实验室的实验品,在那种情况下让她考虑这么多可真就难为她了——她所想的其实只是尽快逃离,她一天也不想多等。   不过罗森说的也对,今时不比往日,现在的安琪已经脱离了s盟的控制,但又没有完全落入其他任何一个联盟手中,于是谁也没被逼上绝路;与此同时这状况又给各方造成了掣肘,那么谁也不能过分嚣张。   也就是说,此刻的世界在一团混乱中,达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   安琪突然意识到,现在确实是一个大家都有筹码,可以坐下来谈谈的时候。   那也难怪地联的人听了罗森的话会不悦,因为他们是真的等不起——地联残兵早已是夹缝中求生存,像这样缺衣少粮的日子,他们也一天都不想多过——他们的处境,有些类似于当初在实验室的安琪。   安琪渐渐品出了味儿来:“就是说,哪怕西约姆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咱们辖区的主张还是只要能谈判就谈判,哪怕废再多口舌、花再多时间,依然尽可能用柔和的方式使战火平息下去?”   罗森理所当然道:“我们一向如此。”   安琪叹了口气:“真憋屈呢。”   “真是得亏你从来没有从政的梦想,”罗森跟着她一起叹气,“否则又是一场人间浩劫啊。” 第76章 谈判,活着,不被抓   安琪向来不想要部下,也不想要子民,她喜欢有自己的信徒,但也不希望太多。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想对任何人的人生负责。   她觉得罗森说得很对,她是有点缺乏“人味儿”,而且脾气还大,像她这样的人如果再搭配上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民众的力量,那未免有些可怕。   她也无法做到像西约姆那样,用谎言编织谎言,挂着一张悲天悯人的脸让自己的信徒前仆后继,从而摧毁无数的人生,玷污无数的信仰,践踏无数的生命。   或许世人应该庆幸,安琪并不像西约姆那么自私和狂暴,她虽自视甚高,但从未打算用摧毁什么来显示自己的威力。   她早早地有了一个意识——真正的神并不做什么,神只是坐在那里,偶尔动一动手指,信徒们如果想达到什么目的,需要他们自己去做事,单单求神是没什么用的。   人们的结局向来由他们自己决定,神明是真的不想管。   这样的心态就决定了安琪不管做出什么事儿来,一般不会闹得太大。   这次大概可以算是个例外——她恰好成了事件中的一个比较核心的人物,从而做了一次较大面积的牵引。   当时的安琪已经做好了全球开战,碾压s盟的心理准备,这是s盟应得的,安琪的所有行为也都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甚至最坏的结果——鐖武重启、文明倒退,她也并不是没有做过预想。   但哪怕那一天真的到来,安琪也并不觉得这和她有很大关系,因为她所做的事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抛出一个引子,然后任由旁人去选择事情的走向,如果最后真的打成了鐖武战争,那就由所有人一起承担后果。   不过目前看来,由于阿尔文有意无意地在里面横摆一道,局势走向缓和了许多——当然他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联盟,为了s盟的民众——作为一个已经绝望的s盟士兵,如果这场战争能平缓地结束,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会便宜了一些人,有相当数量作恶的人并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难免令人不爽,但不得不承认只有这样的做法才能给这颗星球带来最小的损伤。   “就是一种选择吧——是要最大限度地惩治有罪的人,还是最大限度地挽救无罪的人。”安琪揉着太阳穴总结,“听起来很磨叽,但确实稳健——我说什么来着,真正的世界末日可能永远不会到来,因为恶人自有善人磨。”   罗森听着她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出来:“所以你就这样接受了?你在s盟受过那么多苦,我以为你会恨不得把那里夷为平地。”   “我倒是想呢。”安琪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人人都想看现世报,但事实就是做人要留一线,毕竟有些人自己活不成也不会让别人好过——是啊,我接受了,毕竟这是联盟的决定,我这条小命还要靠联盟救援呢,我有什么好不满的。如果最后真能把战争规模控制在西半球内部,不向东半球蔓延,那我当然也很高兴。”   罗森看起来倍感欣慰,他很高兴这个浑身凶劲儿的小姑娘并不和他想象中一样顽固:“这就对了。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战机来到西半球上空,那必不会是为了扩大战争,而是为了结束战争。这便是我愿意为之献身的联盟,她是真正会为人的性命负责——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从你进入无辐区实验室的第一天开始联盟便与你同在,我和戴茜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丝希望,这才等到了把你带出来的机会。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不管是你我,还是其他被扣留在此的双同户籍新人类,我们最终都会迎来救援。”   安琪赞同道:“是的,到现在这个时候,东半球与s盟的谈判应该已经着手进行了。”   罗森冲她皱眉:“嗯?你怎么知道?”   安琪眉头比他皱得还深:“怎么,你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个,才说‘我们都会迎来救援’的吗?”   罗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他觉得正常人都该明白这是一句安慰,一句鼓励,非要说的话,他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他从军多年对联盟形成了强烈的信任。   但真要细想现在的情况,那确实是有些难办——他们被卡在这里出不去,雅第利巨蛋内没有覆盖手机信号,军用设备也暂时没收到任何来自联盟的命令和通知,如果让他拿逻辑来证明救援就在前方,那他还真证明不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安琪这句话是打哪儿空降下来的。   于是场面又变成了安琪的反向输出:“这应该大差不差吧——你想,我已经脱离了s盟的掌控,对于s盟而言我现在完全是个不定因素,而对我实施救援的是东半球间谍,那哪怕东半球不找他们,他们也急需知晓东半球的态度。同时我们被扣在这里出不去,我们的联盟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我觉得这是个所有人都想谈谈的时候。如果东半球的目标是全球开战,那确实得先把我弄出去才行,但如果照你所说,东半球仅仅是想谈判,那现在筹码已经够了。”   安琪说:“被捕的奥汀,无辐区实验室的核心数据,已经逃到双同辖区的莫尼卡,还有逃出s盟辖区的我。所有证据一旦爆发,别说其他辖区了,就是s盟辖区内部都会出现西约姆的反对派,毕竟不是谁都愿意被这样的联盟和这样的首脑所统治。”   罗森在实验室时曾见识过安琪对莫尼卡疯狂输出的场景,那种政治敏锐性在一定程度上几乎撑起了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对于安琪能说出这些话来,罗森并不觉得意外。   但是果然只有当输出对象成了自己,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震撼:“嗯……我觉得你说的对。”   而安琪,似乎在得知她所预想的“全球围攻”可能并不会发生之后,整个人就有些蔫:“是吧。那我们现在该做的也并不是拼尽全力离开这里——虽然如果我回到双同辖区,我们的筹码会增大,但如果是冒着我可能会在半路被轰成灰的风险,那得不偿失。而要是按你说的,求稳求安定,那我现在该做的是保证“活着”和“不被抓”,直到外面把事情搞定,在此基础上我人在哪里其实不是特别要紧——我这么想没错吧?”   罗森听到最后浑身一震:“我怎么知道,你别问我啊。”   安琪不解地看看他——她是觉得罗森能提出一些她想不到的点,所以才向他小心求证,她不明白这家伙刚才教育人时滔滔不绝,现在讲正经的怎么又紧张上了:“你不是说我考虑事情没人味儿吗?所以我就多问问啊。”   与此同时的观察室内,戴茜与地联士兵们的谈话渐趋激烈。   “双同辖区承诺过会为西半球和平提供助力,所以我们才愿意接纳那个‘万能体’,现在的情况和说好的不一样。”其中一个地联士兵说道。   戴茜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话里的问题:“先生,地联从未声称要‘接纳’安琪,你们只同意安琪在这里走个过场,只希望我们稍作安顿便离开——当然,我们比你们更希望立刻能走,只是s盟部署的速度令人始料未及。而我们也从未以‘插手西半球战争’来交换地联对安琪的安置,我们所说的‘会为西半球和平提供助力’,是指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为和平倾尽全力,毕竟这颗星球是我们所有人的星球。”   戴茜问道:“所以地联原本的打算是,通过收留我们三个小时,来达到让东半球加入战争的目的吗?或许只有地联的民众和士兵是人,其他辖区的都是战争机器吗?”   罗森说得不假,戴茜是认死理的人,这种人永远只认一条正确的路,向来对自己的人格严格要求,天生就是正义之光。   她的辩论体系总是清晰明朗,任何油腔滑调都很难把她绕进去,毕竟在一个近乎脸谱化的好人面前,已经没人能从道义角度站得上风了。   观察室内短暂地陷入了寂静,之后很快有人找补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们住在这个地下要塞内,即便是出去找物资时活动范围也很有限,所以s盟方面其实知道我们的大致方位。之前s盟的军队把目光放在更南方的战场,没对我们进行彻底清剿,可如果真想找到这里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果‘万能体’不能尽快离开,到时我们非但不能保障‘万能体’的生存,反而更可能因万能体而招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戴茜眉头紧皱:“你们总不会想着把安琪交出去吧?如果你们这么做了,那可要在结束战争的道路上再兜好大一圈。”   “不,我们当然知道万能体在全球局势中的重要性,我们绝不会把她还给s盟。但也希望您理解我们的为难——我们的要塞内不仅生活着士兵,还有地联的民众,地联的老弱妇孺。”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地联士兵们最终还是提出了他们的方案,“雅第利巨蛋内还有其他一些设施完备的军事要塞,两个间谍、一个万能体的话,想寻猎物资也比我们这些残兵要容易得多。如果你们迫于现实压力不能立刻离开,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在雅第利巨蛋内生活,但我们希望……不是在我们的要塞内。”   戴茜愣在当场,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与此同时,她和罗森的军用通讯设备同时受到了上级的通知:和平谈判已开始,请原地待命,等待救援。 第77章 较真,规则,鐖辐射   即便土地沙化,千疮百孔,这颗星球也依然在转动。   世界看似无序,但实际上这是人们还没有重新认识它,还没有接触到新的秩序。   同样的,当人类生存已经成了一大难题,他们便开始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神奇的是这些行为又格外的有章法,就好像这是自人类诞生起便存在的法则。   对于地联提出的要求,安琪和罗森相对平静地接受了。   罗森是因为明知就算不接受也不能怎么样,还不如和气地离开。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说不定地联还能多赠送他们点食品物资,提供些在这种“无法地带”生存的知识“小贴士”。   戴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直到罗森实在担心她把自己憋出事来,开口劝道:“别细想,别细琢磨,把事办稳妥就行了,咱们又不是哲学家。”   戴茜本就憋了一肚子的话,闻言把正收拾的背包一放,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是的,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人为什么会这样?”   “人向来这样,你仔细想想他们也没办法,这也是‘人之常情’。”罗森开导着自己“较真”的搭档,“如果人人都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那s星不会沙化,战争不会发生,新人类不会受到迫害和歧视——我们也不是第一天碰上这些事情了不是吗?”   “如果他们是直接开口让我们离开,我还不会觉得这么恶心。”戴茜回忆着那些地联士兵的嘴脸,“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他们试图谴责我们置身事外,他们强调我们之间应当是互助的盟友,他们希望我们立刻对s盟出兵从而拯救他们。而事实上我们的联盟确实已经开始成为调停者,已经在为止战付出实际行动,怎么在这种时候我们又突然不是盟友了?突然成了招来灭顶之灾的祸端了?”   戴茜不断地摇着头:“他们有他们的立场,我理解。安全时收留我们一下,危险来了赶我们走,这可能确实是你说的‘人之常情’。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按冷血的方式办事好了,不要跟我讲感情、讲盟友!”   “乞求帮助时是为和平共同奋斗的战友,要求我们‘是朋友就两肋插刀’,到了我们有求于他们时就成了‘对不起,我还有老弱妇孺要养’,真当全世界只有他们有智力吗?”戴茜气得眼睛发红,“罗森,我觉得你说得对,想姿态优雅就要做好吃亏的准备,想正人君子就得被真小人玩得团团转,这世界是真的恶心。”   罗森挠挠头:“我倒很高兴你能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但说到底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也不用太当回事……”   “随口一说吗?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那些地联士兵也是这样吗?”戴茜连环发问,“我永远也学不会这个,如果不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那为什么要说出来……”   安琪背着自己收拾好的小挎包在一旁站着,一边看罗森和戴茜拌嘴一边咽下了两瓶牛奶三个面包。   安琪一开始其实不是很能明白戴茜生气的点,但听着听着开始明白过来,戴茜这是在表达对人性的失望。   这可太巧了,安琪对那玩意本来也没有多信任,所以也就没有失望一说。   不过她也并不是像罗森一样,用一句“人之常情”来开导自己,达到一种坦然和精神胜利。   她是真的觉得这个要塞不能久待。   不管地联这么做合不合适吧,就算是地联允许他们住在这个要塞里,安琪也不见得真会一直待在这儿。   地联的这伙人本来就是靠不住的。   他们绝不可能真心与外邦人合作,在巨蛋破裂时他们既然做得出不许新人类进入要塞这种事,这就足以证明他们心里只有自己人的安危,所有“外人”的生死都并不重要。   安琪甚至很怀疑那些地联士兵究竟是真的担心老弱妇孺的生死,还是他们自己想不惜一切代价在这世间苟活。   此外,他们的能力也远远不够。   他们如果真想给自己的联盟留点人口,那就不该把所有人集中在同一个要塞,如果s盟士兵有心情找找他们,那早就可以把他们团灭。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对于s盟的部队来说,前线已经推移到南方,剿灭一群地联残兵并不能换来军功,甚至还要投入兵力、浪费弹药。   所以这些地联士兵才能活到现在。   按s盟现在飞快的部署动作来看,不对这个要塞下手绝不是兵力不足,他们只是没有动手的理由。   而现在理由来了,安琪的存在就是理由。   安琪觉得那些地联士兵说的不假,他们确实没有能力保护“万能体”,“万能体”的存在也确实会给他们招来灾难,但是该为此担忧的并不是这个要塞,而是雅第利巨蛋里的每一寸土地。   现在外面谈判开始,其中一项筹码在这无法地带里乱蹿,s盟武力封锁了巨蛋,那接下来就该是地毯式搜索。   而这个容纳着地联所有残兵遗民的要塞,绝对是个巨大的靶子,是得要多大的心才能在这里待得下去?   换句话说,当s盟士兵找到这个要塞,即便没有在这里发现“万能体”,难道他们会留这些地联士兵的命吗?   按卢卡所说,s盟军队的行军作风本就罔顾《联盟法》,打破巨蛋或许还能说是因为战况混乱,但对普通民众进行轰炸绝对是禽兽行径。   单是正规军的杀伐就已经重得令人心惊肉跳,就更不要说s盟派到雅第利巨蛋的士兵里,还有相当一部分不是什么正常军队。   是缉查队。   是一群疯子,以折磨新人类为乐。   要知道新人类们大多做过正畸手术,他们绝大多数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真要说安琪招来灾祸,那她已经招了,跟她接下来待在哪里关系其实不大。   所以安琪很能理解这些地联士兵的惊慌,如果不把安琪赶走他们基本上必死无疑,而赶走安琪之后再向s盟摇尾乞怜,倒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安琪无法预测他们这种策略究竟有没有成功的可能,但反正多多少少,有点没种。   她也想过,这种情况下对地联来说最好的选择究竟是什么,如果易地而处她会怎么办,最后的结论是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唯一的希望就在于东半球对s盟的和平谈判。   会谈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谈没谈成总该有个结果了,谈判成功的消息传来时,就是地联民众的曙光。   也就是说,不论s盟如何进行地毯式搜索,这些地联残兵遗民该做的是不遗余力地撑过这场谈判,同时保护好东半球谈判的筹码之一——万能体。   这么大个巨蛋有的是可以躲藏的地方,就算东躲西藏东奔西跑,总归能有一半的人可以活下去。   只可惜对于这些早已没了战斗意志的人们而言,他们的目标早已不再是地联的重新崛起,而是每个人都想活命。   那就谁也别想活下去。   这就是无法地带,这就是无序世界,这才是真正的末世。   安琪向来不创造规则,但她很擅长发现规则,然后适应规则。   罗森和戴茜是可以信赖的,毕竟清醒的人已经开始填肚子了,他俩还在讨论道德问题讨论得吃不下饭,这足以证明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有序世界。   除此以外,这里的人谁也不可信,他们为了活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本着面子上过得去的原则,地联还是给三位来自双同辖区的朋友提供了军事地图、防护服、一些食物还有一架飞行器,客客气气地给他们送了行。   戴茜脸色不好看,安琪心思全在地图上,就由罗森负责和地联士兵握手道别、谈笑风生,虚伪得就好像他和这些地联士兵是认识十年的老友。   倒是卢卡过来和安琪道了歉:“对不起。长官同我们分析过个中利害,我们还要对民众负责,所以只能委屈……”   安琪从地图上抬起头,那冷不丁地一抬眼硬是让卢卡浑身一激灵。   她倒是从未打算隐瞒她对后续局势的推测,毕竟地联也确实收留了她三个小时:“千万别向我道歉。s盟现在到处找我,你们的要塞要不了几天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你们才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现在这么郑重地向我道歉,那我对你们可能是该以死谢罪。”   卢卡听得愣住,那些被他称作长官的士兵脸上也闪过片刻阴霾,安琪的话显然翻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担忧,他们可能会因此拿出些对策来直面现实,而不是继续缩头缩脑自欺欺人。   但那和安琪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要塞的偏门罕见地开启,罗森和戴茜熟练地穿起防护服,穿过隔离膜向前走去。   安琪也把地图往包里一塞,立刻就要跟上,却被卢卡忙不迭地叫住:“哎,等一下!”   安琪步子一顿,一件防护服已经递到了她眼前。   卢卡看起来依旧怯怯的:“外面很危险,你得穿上这个……”   安琪还没反应过来,罗森已经在不远处笑道:“你给她送防护服?小伙子,多虑了!”   而安琪看了看他,伸手接过那件防护服,在众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进外界的鐖辐射环境中。 第78章 幸运,正确,四个人   那些地联士兵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两个间谍,一个万能体,在这里想生存确实比他们容易得多。   尤其是安琪,她甚至不用在鐖环境下穿戴防护设备,这些对普通人类来说致死的辐射物质,对她来说竟异常亲切。   就好像她本该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   安琪抬抬手,惊讶地发现在鐖环境中她的行动竟比在普通空气环境中更加轻松,怪不得在实验室时莫尼卡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战斗力。   别说地联的人们了,就连罗森和戴茜也看得一愣——这个站在城市废墟上的鳞片精怪,似乎正在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她好像没想过自己在人人畏惧的辐射区内竟会如此舒适,她好像在飞快地适应这新的环境。   当安琪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众人盯了许久。   这些人神色紧张,似乎害怕她会突然发生进一步的变异,或者说,黑化?   这时候安琪突然想到一句有些酷的话,她一边把她用不上的防护服递向罗森和戴茜,一边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星球还给我?”   罗森和戴茜不约而同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结果就是安琪结结实实地挨了顿骂。   戴茜出离地愤怒了,她是真的不爱开玩笑:“你觉得很好玩是吗?如果我们真的对你动手了算谁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安琪靠在飞行器后排的窗子上,被念叨得一点脾气也没有,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在别人都很紧张的时候抖机灵。   罗森在前面驾驶飞行器,为了不被发现所以几乎是贴地行驶,目的地是就近的一个小型的地联要塞。   之前刚进巨蛋时忙着躲避防空炮,当时匆忙一瞥还不觉得,现在得空四下看看,才开始为这破败的城市感到悲哀。   所有建筑漆料已经褪色,放眼望去一片沙黄,还有些地方显然遭到过炮弹轰炸,尽是焦黑的废墟。   s盟的军队占据这里后,在修复巨蛋的同时似乎也做了战场清扫,至少安琪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或动物的尸体,但之后到废墟下深挖物资时,倒说不准会看到什么。   安琪看着窗外,几乎完全屏蔽喋喋不休的戴茜,她很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积极地和卢卡打听地联对新人类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直到戴茜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认为安琪“已经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这才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把安琪刚刚给她的防护服又递回去:“穿起来。”   安琪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干嘛?我不用穿这个。”   戴茜气还没消:“那你接它干什么?”   “你们不是需要吗?”安琪老实巴交地看她,“人家给都给了,我想着不拿白不拿。”   话音刚落防护服就已经丢到了她腿上,戴茜话是对她说的,眼神却看向窗外:“不要磨蹭了,让你穿这个不是为了防辐射,而是为了防外面那些人。”   安琪这才注意到,罗森之所以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已经戒备外面很久了。   安琪的敏锐性必然不如训练过的间谍,经戴茜提醒她才注意到废墟暗处确实有什么在鬼祟地移动着。   “是s盟士兵吗?”安琪问。   “不,没穿军装,应该是地联辖区的新人类。”罗森在前面说道。   按卢卡所说,地联民众躲进要塞时并没有接受新人类,所以自地联沦陷以后,这些新人类就在废墟中讨生活。   他们一方面失去了组织的保护,一方面又不得不面对s盟的威胁,有时还得和地联争抢生活物资,甚至,他们互相之间也会发生抢夺。   在这个过程中,新人类数量必然锐减。   那么时至今日,依然活着的这些新人类必然有点能耐——要么是尔虞我诈的赢家,练就了漆黑的心肠,要么他们中出现了领袖式的人物,带领他们抱团取暖。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应该不会对地联的人动手。   他们可能对地联有怨怼,甚至恨意,但是在生命安全受到s盟威胁的当下,他们很难再多一事地对地联开火。   就像现在,安琪他们驾驶着地联的飞行器,这些新人类虽然警惕地躲避,但并没有做出攻击行为。   所以原则上来说,安琪他们并不会因为被当成地联士兵或民众,而遭到这些新人类的攻击。   那安琪就很疑惑:“我有必要防他们吗?而且没听说防护服还有防弹效果啊?”   戴茜上下打量着安琪,她发现安琪不是故作坚强,安琪是真的不在乎现在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普通人从这架飞行器上出去,他们或许不会有太大反应,但如果你就这样走了出去,他们的反应不会比那个叫卢卡的地联士兵小。”   好吧。   确实极端环境下看到“怪物”,人的第一反应不会是搞清楚情况,而是先打一枪再说。   安琪不得不套上防护服藏起手脚和脑袋,这反而限制了她的行动。   另外往这个角度思考的话,事情变得有些复杂——适合居住的地方可能很多已经被新人类占据,而安琪他们选中的要塞中如果已有新人类,那其实他们还得跟新人类们谈谈,希望能被允许居住。   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他们接受一个“怪物”的加入吗?   这么想着,罗森已经把飞行器稳稳当当地落地了。   要塞的入口半掩在地面以下,虽然地联士兵给了他们一些小要塞的卡钥,但毕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最好还是不要直接开门。   罗森随便刷了一张地联士兵的身份卡,要塞内外的音频电话便接通了:“你们好,我们是双同辖区的新人类,可以和你们谈谈吗?”   要塞内长久地安静着,视频画面也是一团阴暗杂乱,隐约能看到一些床铺的形状。   没有得到回应,罗森向后使了个眼色,安琪眼看着罗森和戴茜都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于是也老实地照做。   罗森再次开口:“你们好,朋友们。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能给我们些吃的吗?”   但是他们等来的依然是长久的寂静。   安琪问:“他们在商量要不要开门吗?”   戴茜说:“不,应该是没人——破门。”   差不多就是那一瞬间,安琪被戴茜一把推出老远,罗森已经刷开了要塞的大门,安琪都没看清他俩是什么时候掏枪的,枪就已经在他们手上了。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等安琪站稳,看到的就是罗森和戴茜的枪口对着一片空荡的要塞内。   要塞里的床铺、用具基本都蒙上了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人住的样子。   罗森也渐渐放松精神,甚至吹起了口哨:“有点幸运,被我们找到一个空的要塞。”   “这你也说得出口。”戴茜说着走上前去查看遗留的物件,“很多生活必需品都在,被子、水杯、身份证明什么的……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去世了。”   罗森耸耸肩:“好吧,我的问题,是我说话不够‘正确’。不过应该还是有幸存者的,因为没看见枪——幸存的人带着有用的物资离开了。”   安琪也紧跟着走进要塞内,打开照明设备,然后按下关门键。   室内立刻明亮起来,因为隔离膜阻断了辐射物质,这里是对大家都很友好的空气环境。   罗森和戴茜很快把令人发汗的防护服脱了下来,安琪则吐槽着眼前的情况:“听起来像是养蛊,最后活下来的才是赢家之类的。”   戴茜正想教训她不要说这种可怕的话,罗森却已经应和道:“我晓得,你死我活,末世主题的大逃杀对吧?”   戴茜霎时失去教育人的兴致,继续蹲在那里捡拾逝者的身份证明。   按戴茜的话说,总有一天要转回头来清点这场战争的死亡人数,能给这些人留下姓名也是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戴茜说话安琪向来不还嘴,因为戴茜满足了安琪对女战士的全部幻想,理智又健美,凶悍且善良。   正因为她时常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就更显得她的善意并不虚伪,似乎真的只有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她的内心才会好受——哪怕连她自己都不是完全安全的。   安琪觉得挺有趣,于是便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把其他身份证明收集起来。   只是还没捡几张,安琪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肯尼·安德鲁。   安琪的第一反应是看来这名字很土,叫这名字的在地联遍地都是,然后再一细看照片才反应过来,这个长相清朗斯文的叔叔不是别人,正是刮了胡子的安德鲁本人。   那一刻,安琪疯狂在视线范围内搜寻安德鲁可能还活着的证据,但他的床铺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散乱的被褥、倒在一旁的水杯还有一些其他生活用品。   在罗森和戴茜眼中,接触鐖环境后的安琪看起来更加神经质——先是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把我的星球还给我”,然后又在捡拾身份证明时突然发飙,把一沓卡片像打扑克似的摔了出去。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听我的!”安琪失控地在要塞内乱转,她很难描述她现在的心情,因为她曾明确地告诉安德鲁和戴文,只有双同辖区对新人类来说是绝对安全的,离开奇斯卡巨蛋后就去向双同辖区求助。   戴文当时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什么都会听安琪的,所以一定是安德鲁自作主张飞回了地联辖区。   他们原本是有机会脱困的。   此时是7月,距离安琪和戴文合作躲开空中大搜捕、和安德鲁一起偷东西睡大桥地下、和罗兰一起走进希斯特生化所,已经快要整整一年。   安琪原以为他们至少逃走了两个人,还算是可喜的战绩,但今天她知道不是的。   当时的四个人,一个也没能逃掉。 第79章 影响,舆论,大溃败   但安琪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俩有一定可能是作死地回了地联辖区,否则也不会逮着卢卡打听地联对新人类的政策。   现在这张身份证明显示是去年10月办理的,那就是安德鲁回到地联后刮了胡子,领了新的身份证明,准备开启新生活的时候灾难再次降临。   不过安琪还是不觉得安德鲁一定就死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在奇斯卡巨蛋时,为了躲避缉查队的追查,安德鲁和戴文都把身份证明扔进了河里。   当时安琪还觉得难以理解,因为扔掉身份证明等于少了一层获救的可能——无法很快证明自己的联盟所属的话,就失去了一个被自己的联盟营救的机会。   现在看来,地联的身份证明对于他们来说本就不重要,他们并不觉得地联会对他们展开营救。办理这样一个卡片,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生活,至于再指望它多出一些功能,似乎就想太多了。   所以他们把身份证明乱丢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是在地联已经解体之后。这不足以说明他们已经死亡。   而且安德鲁本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身上有着那种属于管理层的高深的狡猾,安琪觉得哪怕真是养蛊,他这种人也该进决赛才对。   “他还经历过大轰击,一路逃难到地联辖区,所以对鐖辐射防御方面做得也会比年轻人到位,我还是觉得他依然活着。”安琪这么总结。   罗森看起来有些意外:“他是什么人?你这么关心他的死活?”   关心一个人的死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放到安琪身上似乎又不是那么自然。   “被抓进实验室前认识的朋友。”对安琪来说,安德鲁就是这样的身份,“我们一共四个人,计划一起逃出奇斯卡巨蛋,因为他年长我们其他三个太多,所以我一直很提防他。但是后来在我掉队时,他的飞行器一直等我到最后一刻,险些没能出得去。当时我还挺惊讶的,我这大概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安琪叹了口气:“我以为那个时候大家都会为了逃跑不择手段,多留个心眼总是对的,但巧的是遇上的三个人都没打算把我怎么着,到头来想得多的只有我一个,搞得我有些傻眼。不过也好在我较早地遇见了他们,让我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过于阴谋论。人性向来丑陋,末世时代人间真情听起来很可笑,但有时该信还是得信。”   这时候安琪就想起了安德鲁说的,“你不可能只靠自己完成所有的事”、“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算清所有的账”、“你的目的就仅仅是离开奇斯卡巨蛋,然后去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度过余生吗”。   当时安琪想的是——是啊,否则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但后来安琪渐渐明白安德鲁在说什么——他大概想说“人与人之间不能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你不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你在你的任何策划中守住自己的底线,那即便行动失败,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怪你。”   安琪真是服了这种做惯领导的人,语言表达能力奇差却还想讲大道理,话都说不清楚,什么都得让别人猜,也怪不得公司会倒闭。   所以安琪觉得作为一个被评价为“没什么人味儿”的人,在遭受各种不公对待之后,她最终没有过于自私冷漠、没有做出什么损人利己或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没有让自己抱憾终生,其实和安德鲁不无关系。   他总是那样笑眯眯的,和死亡笼罩下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像一只大手抚摸着警惕的小猫,教会它一些融入群体的法则和道理。   他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意识到安琪需要这方面教育的人,而且在发现这一点之后没有选择远离,反而始终粘着安琪,甚至超出了安琪内心的安全距离。   那时安琪很讨厌这种莫名的亲近,但安德鲁的话语和行为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   在希斯特生化所时她没有为了方便逃跑而放出那里的所有变异怪物,在无辐区实验室她没有踩着莫尼卡的尸体离开,被戴茜营救时她惦记着帮戴茜隐藏间谍身份,用阿尔文的手机打完电话后她没有撒手不管放任他去死,就连被地联士兵赶走时她也记得提醒他们那个要塞并不安全,记得转移。   当她透过那个废弃商场的小窗,看见安德鲁的飞行器在即将关闭的孔顶下盘旋不肯离去,那时她想的是她必须继续引开s盟的士兵,给罗兰争取更多逃跑时间,就像安德鲁和戴文没有放弃她一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或许有一定道理,但说到底安琪还是喜欢这颗星球之前的样子。如果不想这世界变成彻头彻尾的垃圾场,那还是得有人承担起被天诛地灭的勇气,这就是为什么这颗星球可以长久地存在。   安琪是这么相信着的,即便有时也会疲惫灰心、咒骂两句,但总的来说她还是愿意相信曙光会最终到来,毕竟在安琪的经历里,实在太不缺为了别人而把自己置身险境的人。   她曾庆幸她对安德鲁始终只是猜忌怀疑,而从未做过任何利用和陷害他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最后是让他完完整整地离开了奇斯卡巨蛋,然后她就在这里看到了他落满灰尘的床铺和身份证明。   真是要命。   那戴文呢?他比安德鲁还不行呢,他还活着吗?   雅第利巨蛋占地面积没有奇斯卡巨蛋那么大,但也委实不小,而且所有在外活动的人都穿着防护服,想找两个人可太难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在生存环境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新人类群体在长期的磨合中大概已经形成了几个权力中心,如果人还活着,跟那些新人类们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一些踪迹。   所以说除了觅食和躲避袭击以外,安琪在未来的日子里又多了一些事要做,这些事可能会让她多少有点自己仍在现代社会的实感,而不是那么像一个疲于生计的原始人。   而这段时间的阿尔文基本上是在昏沉中度过。   骨折的手臂打了石膏,用了特效药,康复效果不错,倒是血肉模糊的后背快要了他的命,每次清创都是一次劫难。   那之后秘密警察又来了几次,阿尔文清醒的时候不是在应付他们,就是在思考如何应付他们。   “是的,奥汀确实把一些数据存档放在了我那里,但我当然不可能看得懂。”   “上次我没有提到数据的事,是因为奥汀说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但既然现在数据已经被万能体盗走,那我觉得我们的联盟也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现在已经被联邦法庭带走了吗?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说出对联盟不利的证词,也希望联盟能够尽快救她出狱,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s盟。”   饶是秘密警察曾经与他有过节,竟也完全无法给他判罪,半个月后他们终于不再来病房。   此时阿尔文的精力也恢复了个大概,总算有工夫更加关注环球新闻。   在大众的视角里,一直对西半球战事持观望态度的东半球各联盟,半个月前忽然以谈判姿态进行了介入,要求s盟停止军事行动。   此事发生在西半球已经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刻,听起来斯文到有些滑稽,但也是事发后东半球第一次进行强硬表态。   在舆论战已经能够发挥强大能量的26世纪,一向保守的东半球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便引发了大量猜测——东半球是否掌握了更多筹码,胜券在握地希望停止这场战争。   在谈判还没有明确结果的当下,全球局势最大的变化是部分投身s盟以求自保的西半球联盟开始倒戈。   对于这些相对弱小的西半球联盟而言,投靠s盟本身就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等打完了不听话的,剩下的就是吞掉听话的。   从一开始,这些联盟与s盟达成联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不至于如地联一般迅速覆亡,他们希望能够苟且留存到翻身的时候。   由于东半球的正式表态,部分联盟认为这是一个应当决断的时机,在他们脱离s盟盟友身份的同时,西半球各联盟开始建立一个共同对抗s盟侵略的联盟集团,整个西半球在半月间大新闻不断,逐渐形成了两大对立核心。   前线战役更加激烈,西半球南方的联盟集团带着仇恨携手而来,给s盟带来巨大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s盟选择了抢先占据舆论场——网络上开始流传正畸后的小鼠在直接遭受辐射光照射时不断变异发疯的可怕影像,这使人不得不联想到新人类是否也会存在这种隐患。   新人类因此面临着更深刻的歧视,但也有人认为——正常人受了刺激也会疯,正常人被破坏大脑也会傻,正常人被伤害肢体也会残,如果担心新人类在被辐射光照射后会变异,那只要别去照射他们就好了,这不该是新人类被伤害的理由。   s盟在此时放出消息的做法是高明的,这样一来无论东半球在“新人类遭受迫害”一事上做出什么文章,舆论效果都会打些折扣。   但s盟的这么做也只能把对自身的危害降到最低,而不是消除。   当阿尔文打开新闻页面,他看见了安琪在飞行器上录下的视频。   因为奇斯卡使用的网络受s盟监管,这条视频在阿尔文的页面上不断消失又不断弹出,可笑的是视频背景里拍到了穷追不舍的s盟兵团,坐实了s盟想斩草除根的意图。   这么一来,奇斯卡巨蛋内人人都会记起半月前大量军用飞行器紧急出动的场面,当时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们会知道那场出动并不光荣光彩,那是他们的联盟已经手忙脚乱,试图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灭口。   虽然看起来情况危急,但阿尔文却并不担心,因为他看得出安琪乘坐的飞行器已经达到了最快速度,而且远在s盟兵团的射程之外。   所以说,她现在已经安稳地回到她在东半球的家了吧。   这么想着,阿尔文看向病房的窗外。   天空乌云密布,雨点打在巨蛋外,却并不会落到巨蛋内的土地上——自从巨蛋被建立起来,奇斯卡就已经不会下雨了。   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巨蛋本不应出现在这颗星球上,需要巨蛋保护的他们才是毒瘤和异类。如果世界注定要荒芜,那旧人类的消失是否也是一种物竞天择?   不过很快,他就没工夫再去思考这些遥远的问题,下一条新闻弹了出来:s盟前线大溃败,空中兵团退至原地联防线! 第80章 孩子,医者,尤迪特   而这时的安琪,在雅第利巨蛋的废墟里抓住了一个小孩。   穿着儿童款防护服的小家伙看起来有点可爱,如果他身上能不背着比他人还高的枪,那会更可爱一点。   当时他正在一个挺深的窟窿里,试图拽出一袋被压在横梁下的面包,连他的大部队已经走远了都不知道,安琪倒想看看如果她不出现,这孩子待会打算怎么爬上来。   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逗小孩子玩的兴致,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刚站直身子就已经被拿枪指着了:“走开,这是我先找到的!”   安琪站在原地没有动:“我知道,我不抢你的,只是向你打听个人——肯尼·安德鲁,你认识吗?”   小朋友顿了顿,然后还是对她大喊大叫:“我不认识,你走开!”   安琪忽然觉得有门,她不仅没走,反而坐下了:“我走了你怎么上去?”   “要你管?你再不走,我叫人下来了!”   安琪抬头看去,废墟的窟窿直冲着天上,狭小的视野范围又正巧对准巨蛋破开的那部分。   天上有云飘过,明媚的天气更显得废墟昏暗,就像在井里。   然后安琪又低头看向这孩子:“你叫吧,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于是安琪就听着这孩子叫了半天,一直叫到眼泪都下来了。   孩子思路挺清晰,他见没人搭理,第一反应就是:“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安琪摇摇头:“不是,是你磨蹭太久,掉队了。”   孩子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安琪说:“我是来救你的,顺便跟你打听个人——或者,你认识戴文吗?”   孩子问:“哪个戴文?”   安琪语塞良久,因为她把戴文的全名忘了。   别说戴文了,就连安德鲁的全名她也是看到身份证明之后才想起来的。   孩子见她迟迟不回话,疑心更甚:“你找他们干什么?”   这个安琪倒是会回答:“我是他们的朋友。”   “不可能!”孩子嚷嚷,“你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安琪只好掏出那张身份证明:“我没有骗你,你看,这是安德鲁给我的。”   孩子凑近看了一眼,嘀咕道:“这个又没什么用。”   然后他又抬头去看安琪,因为距离够近,他总算是看出了不对劲:“你眼睛下面的是什么?”   安琪僵了一下——这件防护服是带墨镜片的款式,她平时是拉下来的,但是因为这个废墟窟窿里太黑,她刚才又拉上去了。   安琪说:“是脏东西,我不小心搞脏了。”   小孩皱皱眉头,凑得更近了:“这看起来好像鱼鳞。”   安琪说:“是的,出来前我杀了条鱼,炖了鱼汤。”   小孩不解:“你从哪里搞到的活鱼?爸爸说世界上已经没有活鱼了,只有罐头鱼。”   安琪思路逐渐混乱:“嗯……我家里有,我偷偷养的。”   小孩又凑近了些,他发现了更不对劲的事:“你、你的防护服怎么破了个小洞?”   安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还真有个小洞:“不知道,可能跳下来的时候蹭破的吧。”   小孩浑身都在发抖:“那你、那你不应该还活着啊!”   安琪总算忍无可忍,把他拿枪的手往背后一扭,整个孩子往怀里一抱:“算了,我先带你上去吧。”   安琪也很遗憾自己成了别人的童年阴影。   跟小朋友说话有些费劲,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但安琪还是觉得这孩子听见“肯尼·安德鲁”这个名字时的反应不对劲。   这半个月来她已经几次试图和碰见的活人打听,但对方要么立刻拿枪指着她让她“滚远点”,要么非常冷漠地回“不知道”。   当然,也遇见有人不怀好意地阴笑道“别找什么安德鲁了小妹妹,寂寞的话可以来我们的地盘,不会亏待你的。”   以及:“快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该一个人出来,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和别人搭话。”   总之是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线索。   现在这个孩子的反应已经相当令人惊喜,安琪想着如果小孩子说不清楚,那可以试着帮他找到和他一起的那伙人,到时候和大人说话会容易得多。   这就涉及到了如何博得一个小孩子的信任的问题。   而且是一个过于警惕的小孩子。   安琪说要帮他找爸爸,他说他不信,认为安琪就是想拐走他。   安琪说随便他往哪个方向走,按他的记忆来走就好,他认为安琪是想让他暴露“秘密基地”的位置。   安琪拿枪指着他让他带路,他一口唾沫吐到安琪的防护服上:“呸,你这个吃人的怪物!”   也算是条好汉。   恰在此时天空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呼啸而过,安琪与孩子双双抬头看去——只见在刺眼的日光下,大量s盟军用飞行器,自南向北、惊慌散乱地飞过。   孩子见惯了军用飞行器在头顶乱飞的场景,虽然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安琪倒是显得格外在意,她抬着头,久久地看着那些飞行器消失的方向。   可能是这个时候的安琪看起来比较像个正常人,孩子罕见地用正常音量和她说了句话:“你、你在干什么?”   安琪还是那样抬头看着天空,简洁地回应他:“在见证历史。”   s盟前线溃退的新闻一时间压过了“变异小鼠”,压过了“人体实验”,s盟内网的舆论风向变化莫测。   上午还吵得不可开交,为新人类迫害的是非真伪破口大骂,下午讨论的焦点便成了牺牲、逃命和祷告。   紧接着便是西约姆本人在网络上发表演讲,为反攻打起了煽动——   “我们向着新世界进发,我们伟大的事业永不会为小人的阴谋所摧毁!”   “那些动摇的人们,请看看那鲜血淋漓的死亡人数,请时刻铭记前线的战士是为你而死!如果我们不坚定地走下去,那将是对无数战士英灵的无耻背叛!”   “我们都希望在充满生机、人人正常的星球上活着!终有一天,再没有人会生下变异的孩子,广阔的沙漠将成为肥沃的土地,这可恨的巨蛋将被拆除,满天的飞行器跑道将重新回来,我们将迎来真正的自由!”   “我们绝不后退,绝不做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我们生在科技的巅峰,永远都是时代的主宰!s星万岁!s星联盟万岁!”   视频结束,阿尔文隐隐听见附近病房狂热的欢呼声,他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从在军校时他就不明白这些话为何让人如此激动,他认为是自己没有听懂。到现在,他终于完全懂了,却依旧无法发出那种欢呼,反倒感到轻蔑和绝望。   护士推着推车走了进来,她是来给阿尔文的伤口换药的。   不知是为前线战败而悲痛,还是为西约姆的演讲所感染,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请趴下吧,文森特先生。”   阿尔文没有多话,像往常一样趴在了病床上。   但护士今天却并不寻常,她的手有些抖,并在揭开纱布时因阿尔文的一声痛哼而彻底崩溃。   因为护士一直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阿尔文便支起上身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在无声地哭泣。   他很快坐了起来:“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先生。”护士擦着眼泪,“作为您的护士我应该尽快治好您,医院给士兵们提供的也是最好的治疗措施,但我现在无比希望您好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现在战场的情况……我真希望您能一直留在这里,只有这里对您来说是安全的,我怕……”   “可那是士兵的职责,我不需要安全。”阿尔文解释,“我大致能理解您的纠结——那种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情况确实令人难过,但请正常为我提供治疗吧,即便之后我死在战场上,也绝不会是您的错。”   护士剧烈地摇着头:“不,您不明白!只是治疗时的一声痛哼便足以让我心碎了,您让我如何送您离开这里,送您到危险的战场上……”   护士掩面离开了病房,这是她不在阿尔文面前更加失态的最好方式。   阿尔文坐在病床床畔,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医者仁心啊——他想道。   而另一边,一直就在不远处的罗森和戴茜听见异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着安琪的方向靠近过来。   安琪比他们先得出了结论:“s盟在退兵。”   戴茜也抬头看去——机群已经离开,但那大批量退兵带给人的震撼还在:“谈判成功了?”   “不至于不至于,”安琪连声道,“谈判不是吵架,谈判也得结合形势——这就是形势因谈判而变化,谈判因形势而进展。这才半个月而已,我们大致可以把这场退兵理解为‘谈判以来形势的第一次变化带来的后果’。”   “确实。”罗森应和着,“如果是谈判成功、和平退兵,机阵不会这么散乱,何况s盟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这不像正常退兵,像是逃难——是哪个联盟这么生猛,把s盟的兵团打成这样?”   安琪看向他:“西半球没有有这个实力的联盟吗?”   “当然没有,s盟这些年可没琢磨别的,净发展经济和军备了,我觉得在西半球,它一打十都不为过。”罗森说着说着突然惊道,“等会儿,难道东半球全体参战了?世界末日要来了?”   “不至于不至于,”安琪继续否决,“东半球要是参战,第一战就是占领雅第利巨蛋,一方面把咱们三个搞出去,一方面解放新人类,这样才能把西约姆和缉查队干的那些脏事公之于众——所以说,如果西半球的一个甚至几个联盟都没法把s盟打成这样,那就有一定可能,西半球已经开始出现双营对垒,大规模的联盟集团已经形成了。”   安琪说:“西约姆现在应该在发疯吧,一边是东半球来软的,一边是西半球来硬的,各种新闻满天飞。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行一次成功的反攻,否则再退一次,可就要退到他们的地盘上去了——在别人的领土上杀人放火惯了,轮到在自己的领土上开战时,滋味一定相当酸爽。”   安琪说这话时甚至心情有些愉悦,直到她注意到罗森和戴茜的表情都不好看。   “嗯……”安琪迟疑道,“抱歉,我可能不该太高兴。”   “没事,你随意。”罗森搓搓脸,“只是我看他们退兵的方向是往路易斯巨蛋去的,而整个地联辖区对s盟来说是同一道防线,也就是说,雅第利巨蛋很可能也会迎来大量溃退的s盟士兵,这么一来咱们的生存难度又要上升——而且说句有点可笑的,我在s盟的军队里卧底多年,其实我不太想在这里对上以前认识的人,尤其是对我还不错的那些。”   “我就知道你又要说这些。”戴茜罕见地没有用训斥的语气阻止罗森的这些想法,安琪甚至能从那话音里听出一丝丝柔和的关心,或许是因为戴茜判断罗森所担心的那些事可能真的要发生了。   不过这样的温柔一闪而过,戴茜所担心的事显然更严重些:“如果s盟真的被逼到绝境,那很难说西约姆会下达什么命令——s盟的鐖武研究这些年来也从未停止,它始终是有专人负责的专项项目。”   安琪对此颇为惊讶:“所以说大轰击之后皮克西西还在搞这些东西吗?”   “不,皮克西西本人是拒绝了西约姆的邀请,不过皮克西西研究所的一个员工倒是领了这个差事。这事很少有人知道,我也只是听奥汀提过。”戴茜说,“他叫大卫·尤迪特,以前没什么名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81章 理论,歪理,伪命题   说话间刚被安琪抓到的小鬼已经溜出了挺远,安琪一低头发现人没了才着急起来,好在回头没几眼便瞄到那孩子正战战兢兢地向远方匍匐前进。   她立刻撇下罗森和戴茜追过去,一把把他拎了起来:“跑什么,我问你的事儿你还没告诉我呢!”   这孩子下手也够阴,他似乎随身藏了个钩子,“嘶拉”一声把安琪的防护服扯开,安琪畸形的手爪彻底暴露出来。   只是好在这样的杀招对安琪而言实在没什么影响,倒是这孩子被彻底吓蒙——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绝招失效了,他面前的“敌人”也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说着人话的未知生物。   安琪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戴茜那边已经一把把她扑在了地上,一架s盟战机的阴影从他们身上掠过,然后向s盟基地方向飞去了。   在安琪和戴茜起身的同时,罗森和那孩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那架战机之所以没有开火不是因为没看见安琪畸形的手,而是因为戴茜和罗森反应够快,那架战机没看到任何人。   从半个月前开始,s盟对雅第利巨蛋的“管辖”方式就发生了改变,以往是放任自生自灭,现在是见人就开火。   几场惨烈的轰炸之后,活下来的人们猜测s盟已经开始对这里实施屠杀计划,于是也更加不遗余力地躲避巡逻机。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政策变化实际和一个万能体进入巨蛋中有关。   安琪一边紧盯着天空以防再冒出一架,一边对小孩子说道:“你先跟我们回去吧,巡逻机出来了,你的伙伴们不可能再折回来找你了。”   小家伙已经吓得抓着罗森的防护服裤子不撒手,可以看出对他来说,s盟的巡逻机确实比怪物更加可怕。   不过据安琪所说,这样的危险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从这次s盟大量退兵可以看出外界局势向好。   “而局势越好,我的作用就越小。”安琪说,“世界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是s盟持续狡辩,声称人体实验和新人类迫害是无稽之谈,甚至还在舆论上占据优势、战事上节节胜利的时候。”   要塞内没什么声响,人们总会习惯在安琪说话时保持安静。   于是安琪继续道:“虽然我们现在无法接触外界信息,但可以从肉眼看到的情况开始推演——s盟仓皇退兵,东半球没有动作,那就是西半球形成了大规模的联盟集团,s盟疲于招架。我是没想到西半球能联合得如此迅速,但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反推原因的话大概就是s盟杀伐太重——不论是陷入战火的联盟,还是苟且偷生的联盟,他们都为自身命运感到恐慌。”   安琪说:“如果事情继续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s盟其实不需要再做什么面子工程,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如果东半球没有表态,那西约姆还得装给东半球看,但是现在和他们展开谈判的就是东半球,那他还装给谁看呢?”   罗森试探着回答:“给他们自己的民众看?”   安琪点点头:“很有必要,但也只是目前有必要。如果真的要稳住s盟民众的心态,西约姆要做的其实并不是让他的子民永远蒙在鼓里,而是要让人们在知晓一切真相后依然认为他做得对。”   戴茜眉头紧皱:“这有可能吗?”   “真要思考有没有可能的话,那其实s盟民众现在的反应已经令人匪夷所思——谁能想到一整个联盟的民众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如果基础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对西约姆本就有着狂热的个人崇拜,就连《异种法令》这样的东西颁布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其实想让他们接受更多,只需要再加上一些引导。”   安琪摊手:“大家都有还没亮出来的筹码,东半球有,s盟也有——比如新人类会发生进一步变异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一些人跳起来大喊‘我就知道,新人类就是下等种族’,那么以此为起点西约姆又可以进行一波造势,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这样的疯狂也必然是他的终点。可以想象如果西约姆的阴谋真的成功,那大概是怎样的情形——其他联盟被逐个击破沦为下等人,而s盟民众则作为上等人享有星球上绝大部分的资源,西约姆成为星球上最大的奴隶主、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力滔天的神明,那个时候s盟人不会认为他的手段是错的。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天早日来临,那么在最终战场到来之前他就会为自己的民众打好思想基础,让人们认为是西约姆扫清了人类前进史上的障碍,是西约姆将散乱的星球重新联合,是西约姆使‘全球’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我觉得他本就不打算、也不可能把事情瞒到最后,那对于他来说太过战战兢兢;他完全有能力将一切合理化,那样s星才是一颗真正属于他的星球。”   戴茜一如既往地听不得这些话:“他真的会因此而快乐吗?”   “当然。”安琪倒是很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而这刚好是他这辈子想做的事——实不相瞒,我听过不少西约姆的演讲,甚至打印下来逐字逐句分析过,对他确实有那么一些了解。”   “等会,你听过他的演讲?”罗森尽量跟着安琪的思路走,“你在哪听的,这种视频内网查得到?”   “查得到还得了?为了看他的演讲视频我还自学了一些计算机知识,后来听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安琪回忆着自己生不如死的青春期——当别人都在为情窦初开烦恼时,她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出生。   “但好在我本身就是新人类,我总不能一头撞死,所以算是扛了过来——那么再说回现在,当西约姆陷入东西半球的文武夹击之间,再在自己的民众面前假装仁义其实也不是件明智的事,因为装出来的东西总会被拆穿,他只有让人们都发自内心地认为新人类就是该死,才能成功避开东半球带来的威胁,才能让s盟人更加高亢地为他卖命,而这也是他在不使用鐖武的前提下再次起势的最后手段。”   安琪说着说着神色又放空起来——本就是饭后闲谈的话题,她也只是试着进行一点推断,但是已经做出的推测找不到验证方法还是让她有些难受:“要是能看到新闻就好了,如果s盟已经开始宣传新人类变异的事儿,那基本可以确定s盟高层已经格外紧张。所以我才说我正在逐渐变得没那么重要,因为西约姆和s盟不会允许我是个能完全控制他们命脉的存在——好消息是我所信奉的理论又一次成立了,果然个人在历史事件中能发挥的作用十分有限呢……”   话到这里,旁边已经传来轻小的呼噜声。   或许是大人们的话题听起来太无聊,那个被安琪从废墟里捞起来的小朋友已经成功被催眠。   在此之前他吃了不少东西,被罗森伺候着洗了热水澡,然后还哭了几嗓子。不过在发现罗森和戴茜有着正常人样、和安琪能正常沟通之后他似乎平静了不少,现在倒是一副睡得很香的样子。   只是这孩子不知道的是,他自己本身也有着畸形的躯体,他也是新人类,按他的逻辑来说他和安琪才是同僚,罗森和戴茜才是异类。   不过安琪觉得他这样也很好,因为新旧人类本就并不对立,把新旧人类的关系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就是西约姆最大的谎言。   如果要安琪领导新人类去进行反击反抗,那类似的话有一箩筐——   “我们才是这颗星球上最自由的人,这无处不在的辐射物质就是新s星对我们的夹道欢迎!”   “我们顺应时代潮流而产生,注定是末世时代的主宰。是旧人类愚昧贪婪,将这世界拱手相让,是时候让他们永远地退出历史舞台!”   “就让他们痴人说梦吧!这颗星球已经前进,是他们还活在过去,连旧世界都无法守护的人凭什么说要创造新世界?新世界早已到来,这遍地黄沙就是我们的乐土,是我们的新世界!”   “新人类们,还记得我们遭受过的不公吗?还记得曾经的愤怒和屈辱吗?还记得我们死去亲人的样貌吗?不要放过那群苟延残喘的旧人类!”   “总有一天,杀光所有旧人类!”   你看,只要能扯,总能扯出道理来,只是新旧人类之争本就没有意义,在一个伪命题下做任何选择都会显得愚蠢可笑。   小孩子的呼噜声使人困顿,要塞外时不时传来轰隆隆的轰击声,但要塞内依然安静温和。   安琪、戴茜和罗森也不再多话,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各自找地方睡下了,临睡前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帮这孩子‘回家’”的问题,因为听这孩子说的话,他显然还有亲人在世。   同时安琪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这个空间内既有东半球人,又有西半球人,既有旧人类,也有新人类,他们互相之间既无杀心,也无恨意。   也许此时此刻,世界是和平的。 第82章 夜晚,来了,祝好运   但是想把这孩子送回去,果然还是很难。   一方面巡逻机没日没夜地在天上徘徊,光是想出去找点吃的就得相当慎重,另一方面是这孩子口风实在太严,即便他暂且依靠着安琪他们生活,想让他报出他们要塞的具体位置就跟要他的命一样。   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安琪在这孩子身上想了一些办法,后来发现他确实软硬不吃,而且已经拿出了“有种你就杀了我”的架势,安琪只好作罢。   不过在戴茜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倒是小小声回答:“我叫克里斯。”   安琪当场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她一问你就回答?”   戴茜把克里斯护在怀里对安琪咂嘴:“啧,你注意点,别吓着孩子!”   于是安琪不得不接受了一下,自己本来就不讨小孩子喜欢,现在更是成了小孩子见了会害怕的模样。   夜晚到来,巡逻机的视野范围变窄,安琪也久违地到要塞外透气。熟悉了鐖环境之后,普通的空气环境反而压得她难受,好像被泡在水里伸不开手脚一样。   身后轻小的声音传来,安琪条件反射地回身戒备,但来人却是戴茜:“放松点,是我。”   安琪这才卸下力气:“你出来干嘛?我马上就进去了。”   戴茜一身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非但没有回去,反倒和安琪坐在了同一块废铁上:“别难过,你现在的样子其实也不难看。”   安琪反应了一下才记起白天的对话,她几乎要笑出来:“等会儿,你认为我是在乎这个的人吗?”   戴茜还是原样坐在那里,看不清表情:“你不在乎是你的事,我说话可能伤害到你,出来弥补和道歉是我的事。”   安琪还是时不时被戴茜这种行事作风惊到:“你没事吧?又学生化又做间谍,然后脑子里还想这么多,真的不会累死吗?”   “是吧,我其实不太适合做这行,但生化出身且各项体能达标的人不多,我既然能做得到,那这就是我的使命。”戴茜说,“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很羡慕罗森,他总是一副神经大条的样子,似乎什么样的事都能接受。不像我,那些日子里单是看着你躺在解剖台上的样子,我就已经快死了。但是我又知道我不能死,因为我要是一死了之你就彻底没了希望。”   安琪托着腮帮子,不无惊讶地看着戴茜——这种和柔软女孩子相处、聆听她们的小心思的日子,还真是久违了。   果然就算是冷淡的间谍姐姐,也还是有超温柔的一面呢:“所以这是提醒我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戴茜摇摇头:“是我该谢谢你。我毕竟也做过伤害你的事,谢谢你没有恨我,没有把我和其他研究员混为一谈。”   “那当然啦。”安琪现在心情好着呢,“姐姐和其他人气场就不一样。”   戴茜低下头去,就算防护服遮着脸安琪也知道她是笑了笑:“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副样子不仅不难看,甚至还挺漂亮。”   “这无所谓。”安琪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鳞片,“不管好看难看,等战争结束,回到东半球之后,肯定还是要用激光把鳞片去掉的。”   戴茜诧异地看向安琪,虽然她也好奇过安琪这样子以后该怎么办,但她从来也没敢问过,现在听安琪这么坦然地说出自己未来的计划,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是该高兴的——那个被关在实验室里身处绝境的女孩,现在正坐在她身边说着未来,这说明在安琪心里距离一切结束真的已经不远。   但戴茜又难以琢磨安琪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的,因为她看起来并不讨厌自己身上的鳞片,而且这些鳞片的存在似乎还有着一些象征意义。   比如,象征着新人类存在的合理性,象征着新人类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象征着这场战争的残忍无情。   她原以为安琪会咬咬牙将这一切通通保留。   而安琪,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坦然道:“我可比任何人都希望变异停止哦。莫尼卡相处久了是很可爱,但我可不希望世界上有更多的多眼婴儿出生,因为那模样实在是很可怕——这无关道德,而是连我这个新人类都要被吓一跳的程度。如果我以后就这副样子走在街头,只怕会更加深对新人类的争议吧,毕竟大多数新人类都会手术正畸,全世界就我一个人、或者说只有一小撮人保持这个样子真的没什么必要。”   “至于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人类自己会选择的。如果继续排放辐射物质,把仅剩的有效土地耗尽,变异情况越来越普遍,那就是新人类赢了。人类完成进化,到时新人类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哪里需要我来做什么。但是能吸收辐射物质的试剂不是已经发明了吗?能抵御辐射的材料不是已经发现了吗?能在沙地种植作物的方法不是已经有了吗?如果任凭这颗星球这么荒芜下去,那多少有些对不住那些正经研究员们的努力。总的来说,我还是相信s星可以回到大轰击前的状态,变异婴儿会越来越少,直至消失,毕竟现在大家都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着。”   “这也就是西约姆为什么令人疯魔吧,他总能让人们心中的美好愿望为他的个人野心服务。不希望变异人数增加的心理多正常啊,但不从环境入手反而进行歧视和杀戮,其实是和目标背道而驰。”   “至于我,反正是变不回以前的样子了,”安琪说着看向自己的手,“激光去除鳞片简单,但手脚骨骼想变回去却很难,既然如此耳朵我也不打算动了,把那个尖尖剪掉听起来还挺疼的。所以去掉鳞片主要还是为了生活方便,或者说为了不吓到人吧。我当然还是过我的日子,继续上学、工作、生活。要记住这场战争的残酷、要为新人类发声还有很多种方式,没必要把我的人生搭进去。”   戴茜久久地看着安琪——她确实该抓紧时间多看看,否则这么美的人鱼精灵以后也就看不到了:“你真的好厉害。实不相瞒,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也不觉得末世时代的文科生能有什么用。”   “哈哈哈,”安琪笑道,“我恰恰觉得乱世才是文人天下,因为发明和发现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毁灭与拯救却往往就在三言两语之间……”   安琪话音未落,天空又是一阵熟悉的轰鸣声,二人同时抬头,戴茜说:“来了!”   大量s盟飞行器涌入雅第利巨蛋——正如罗森所说原地联辖区的巨蛋是同一道防线,如果前一批是往路易斯稻田巨蛋回撤,那s盟的兵团撤到雅第利巨蛋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他们来了。   安琪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看到s盟被打得仓皇撤兵是很好,但这也太多了!   戴茜拉起她就往要塞内钻:“这几天就别往外跑了!如果你的推测没错,那个所谓的西半球‘联盟集团军’很快就会追来,雅第利巨蛋会再次成为战场,到时s盟或许会顾不上找你,但咱们至少得躲到集团军进来!”   要塞一路畅通,戴茜和安琪躲进门内,穿过隔离膜,坚固安静的要塞给人带来一丝丝安心感。克里斯小朋友已经熟睡,罗森悄悄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她俩小点声。   戴茜看见罗森那张脸,急匆匆的步伐一顿。   安琪在空气环境里行动受限,浑身一个惯性向前,险些摔下去:“姐,不带这么急刹车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气氛不对,于是自动闭嘴。   她看看戴茜,只觉得戴茜看罗森的眼神罕见的柔和。而罗森也少见的没有笑,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克里斯的床铺边。   戴茜说:“s盟的兵团退过来了。”   罗森点点头:“我听见了,是好事。”   “你……”   “放心吧,戴小姐。”罗森耸耸肩,气氛似乎又轻松了些,“我不是说过吗?战场相见,不管是谁我都照杀不误。如果侥幸都能活着,那就等战后再找他们喝酒吧。”   罗森的情况确实比戴茜要复杂,因为戴茜接触的那些研究员基本上都是奥汀之流,都是些疯子。他们自发自愿地进行人体实验,谁也没有逼迫他们,所以戴茜从始至终对他们深恶痛绝。   但罗森一直以来接触的是s盟士兵,其中虽然多的是奉西约姆为真理的狂人,但也存在不得不奉命行事的螺钉。   他们立誓忠诚,他们为世俗裹挟,他们因前有敌人、后有妻儿而没了退路,他们不得不为自己所不信奉的东西献上生命。这些人在罗森眼里,其实也是可怜人。   在s盟全线撤至原地联防线之后,阿尔文出院了。   没有人接他,只有善良的护士小姐送他到了医院门口,只是那表情并不像是在庆祝他出院,倒像是在哀悼。   而阿尔文也没有回家,或者去其他地方,他立刻便去了无辐区试验田报到——南方联盟集团势如破竹,任何一个士兵都该做好立刻面对敌人的准备,尤其是他所负责的还是试验田的守卫工作。   那里的研究员、田地、试剂、仪器,不论哪个受到袭击,都是全人类的损失。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他此番回试验田没有事先通报,导致在路过田边办公室时,不小心听到了一些他本不该听见的事。   那是那位沃尔夫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正在和人打电话——   “试管里的东西一摔就炸,威力不比炸弹小,使用的人务必小心。”   “是的,我可以保证任何探测器都检不出来,因为这个元素是我发现的,全球应该还没有第二个人接触过。”   “我太太?对,她外泄小鼠变异的事被查到了,现在在被禁足。不过她这段时间一直吃住在研究所,估计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被禁足了吧。”   “别说这些了,下午你派人过来取试管吧。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之后西约姆还活着,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祝我们好运吧。纽曼队长。” 第83章 补偿,认罪,千万遍   “请不要说这种话,纽曼队长,即便您没有找我,有些事我也早就想做了。”沃尔夫先生看着试管里的试剂,继续和电话里的人通话,“倒是我该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门路。”   “我不会有事的,毕竟我现在做的研究还没人能接手,西约姆或许不知道我掌握的数据有多重要,但科研界是知道的。我的同僚们就算不喜欢我这个人,但也绝不希望我去死,判我死刑是和整个科研界作对。米娅就更不必担心,她既然正在被禁足,那人们就会知道这一切是我的个人行为,和她没有关系。”   沃尔夫先生说着顿了顿:“倒是您和其他参与者该怎么办呢?如果……算了,不论成功与否,这颗星球都应当永远感谢您。”   “大卫·尤迪特?”沃尔夫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您可真难为我了,我也只是二十年前在国联化研所工作过几年,不重要的人我早就忘记了。这该问我太太,她毕竟一直在研究所工作——我打给她问问吧,待会给您回电话。”   沃尔夫说着挂断电话,叹了口气,抬手要重新拨号。   门口轻小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动作,沃尔夫心里一惊,手已经摸向自己腰间的配枪,但是对方的行动显然比他迅速得多。   他连枪套扣都没来得及打开,那个高大的人影已经蹿了进来,再下一瞬他就已经被反扭过臂膀,脑袋“砰”得一声被按在了实验台上。   “啊……”沃尔夫低低地痛呼一声,等到反应过来时冷汗“刷”得就下来了——因为手臂太过疼痛,他松开了手上的试管。   但是预想中的爆炸声却一直没有传来,他吃力地向下看去,能看到视野范围内的一只皮鞋稳稳地垫在了试管下面。   那支装满易爆物质的试管在皮鞋上滚了几圈,然后轻轻落在了地上。   办公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显然身后那人也被这状况惊到,看到试管平稳落地,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那人开口了,听声音还很年轻:“我不会说出去,所以请不要攻击我好吗?沃尔夫先生。”   片刻之后,沃尔夫站直了身子,手臂仍是痛得几乎没有知觉。   他回头看向这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过了几秒才记起来:“是你?”   阿尔文点点头:“是的,先生,您还记得我。我叫阿尔文·文森特,之前负责过这里的安保和守卫工作。”   沃尔夫已经开始怀疑计划能不能成功了:“纽曼这个人真是……他明明说过为了方便交接,今天他会调走办公室附近的所有士兵。”   “他应该确实这么做了,否则这个时间您的办公室周围不会没人看守。”话是这么说,但阿尔文还是警惕地看了看窗外,“我前阵子请了一段时间病假,队长应该也没想到我今天会来。”   沃尔夫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年纪不大,但撞破这样的事却不显得惊慌,而且似乎也没有告发的打算。   为了以防万一,沃尔夫还是提醒道:“如果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很多人会因此丧命,包括你的队长纽曼。”   “我不会的。”阿尔文坦然地摇摇头,“如果我忠于西约姆,那现在将您逮捕扭送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的反应不太寻常,沃尔夫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纽曼也找你谈过吗?”   “那倒没有。”阿尔文说,“我之所以不感到意外,是因为有个人早就告诉过我,刺杀西约姆这件事,是一定有人会去做的。”   “我承认你和绝大多数s盟士兵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在s盟的军队系统里只有你一个人对西约姆表示怀疑,只是他们都和你一样隐藏得很好罢了。”   “什么时候他们会开始露出端倪呢?在s盟的战事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到那时,反战人士和高级将领会因为各种原因拧成一股绳,那将是他们唯一一次与战争派划清界限的机会,也是你的最终归宿。”   安琪的声音回响在阿尔文的脑海里,他一个字也没有忘记。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位研究员先生倒是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想法,他好像一直就把反叛的心思摆在台面上。   阿尔文早就对此深感好奇,在这个略显悠闲的午后,他总算有机会将自己的疑惑当面问出来:“恕我冒昧,您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呢?您是顶尖的科研人员,终究会受到任何一个联盟的保护,您并不像我们这些士兵一样毫无退路。”   此时的沃尔夫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实验椅上,那根要命的试管也插回了试管架中。他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一边思考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以至于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参与呢?”   “……当看着您的时候,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脑力工作者。我很羡慕您可以掌控自己的信仰,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存在,而不是作为一个齿轮和螺钉,走别人安排好的道路。我更羡慕您有权置身事外,您只需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没人能对您进行任何指责。”阿尔文看着眼前这位先生,能在除了安琪以外的人面前说出这些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您却主动跳进来了,跳进我一直想要逃离的漩涡里。”   “是吗?你觉得我是跳进来了?”沃尔夫抬眼看看他,似乎也终于确信了这个年轻人是可以信任的,“2502年莱斯雪山大轰击,造成了s星上的第一个辐射区,我当时是最早进入辐射区的研究员之一。你猜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难,阿尔文尝试着答道:“荒漠?”   沃尔夫那张刻薄的脸罕见地扯出一个笑来:“不止,我还看见了义务出差的医生,以及自费考察的研究员。”   “你没经历过当然体会不到,当真正的灾难来临,当所有人都面临着死亡威胁,其实很多人都会去思考以自己的专业所长究竟能做些什么,我并不是其中特殊的一个。”沃尔夫看似随意地说着过来人的看法,至于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危急,也只有他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时候事发突然,救援组织欠缺,无数人以个人名义前往辐射区。为此有人借了昂贵的飞行器,有人千方百计搞到了防护服——要知道当时的防护服还有待开发,根本没有很好的防护效果,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们义无反顾地钻进一片辐射之中。那时我们面临未知的恐惧,但又因看到有人与自己同行而感到已知的心安。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灾难总有一天会过去,这样的一个族群绝不会因少数人的过错而灭亡。所以阿尔文,活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不是跳进来了,我是一直就在这里。”   阳光细碎地撒进办公室中,因为附近的士兵都已被调走,此处显得异常安静。   沃尔夫说着话,语气里还暗含几分庆幸,几分心有余悸:“你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有多神奇吗?当我认为西约姆不死世界就没救了,纽曼便找来了;当我与纽曼通话不小心被人窃听到,那窃听的人竟也是西约姆的反对者。这或许可以证明s盟早已不缺乏和我们同样想法的人——如果连在军队内部,思想意识都已经分出派别,那么在普通民众当中这个占比就更加可观。一切或许会结束得比我们想象中更迅速些。”   话虽这么说,但从这位先生略显疲惫的脸上,阿尔文还是能看出他的担忧,毕竟刺杀计划不会有百分百的把握。   尤其是现在,在行动开始前,就已经冒出了他这么个意外因素,那么后续计划能不能行得通还真是难说,不过可以确信的是但凡有一线希望,这些人便愿意一试。   沃尔夫伸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道:“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会告诉纽曼的,你就由他安排吧——不过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估计纽曼会安排你加入到行动中。这对一个士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顺利的话可以使你免于被俘,所以我觉得值得你拼一下,尤其是这项行动与你本身的观念似乎也很贴合。”   这么说来,阿尔文便明白了——这位先生脸面上的阴郁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计划不能成功,还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状况——s盟的战败几乎已经是定局,区别只在于究竟是被南方联盟集团击垮,还是被东西半球联手消灭,是将战役止于枪炮,还是让超级武器再次派上用场。   阿尔文的前半生似乎都在不幸中度过,某一瞬间他也曾想过,躲过秘密警察的追查就此死里逃生会不会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是不是从那以后迟来的好运终于会降临到他身边。然后好像奇迹一样地——他真的撞破了一场关于刺杀西约姆的通话。   安琪还说过什么来着——   “如果你在之后的军旅生涯中有幸接触这些止战派的行动,那么不要犹豫,立刻加入他们吧。”   “这是你唯一的生路,s盟唯一的生路,也是这颗星球唯一的生路。”   一切都这么刚刚好,甚至有人早早给他指明了方向,就好像是上帝用安琪的身份,给他这滑稽的人生来了一点点补偿。   但是阿尔文还是觉得不太对,事情不该是这样。   “谢谢您先生,但您可能不知道,奥汀夫人被捕前曾进行过人类万能体的实验研究,而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曾是那里的看守。”阿尔文说着,即便沃尔夫先生已经看起来十分震惊和愤怒,他还是平静地把话说了下去,“您说得不假,参与这项行动或许可以让我免于沦为战俘,但比起要不要加入,或许我更该考虑的是我配不配加入的问题。我会到纽曼队长那里报到的,愿您这里一切顺利。”   阿尔文说着低了低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田边办公室。   他总是愿意认罪的,哪怕千千万万遍。 第84章 亲吻,交接,包围了   静谧的无辐区试验田暗潮涌动,而另一边的雅第利巨蛋已经完全沦陷在战火之中。   既然战场是个已经废弃的巨蛋,就更没人会考虑高强度的轰炸会给这里带来什么样的破坏。安琪他们藏身的要塞开始持续地、长时段地地动山摇,噪音几乎使人发疯,还要担心要塞的顶部会不会支撑不住塌陷下来。   好在地联的军用防御设施还算精良,要塞依然坚固如常,要塞内的供电设备也还能维持。   多日的鏖战之后,世界重回死寂。   要塞内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连日的噪声折磨得他们精神都有些萎靡。   眼看着戴茜张嘴说了句话,安琪却只能拿下耳塞来问道:“你说什么?”   但遗憾的是安琪连自己的说话声音都听不太清了,她用力拍了拍耳朵,不乏幽默地问道:“我是被炸聋了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的耳朵经历了空白、耳鸣、刺痛,然后渐渐开始能够听见其他声音。   安琪才知道戴茜的意思是,如果现在双方暂且休战,那这应该是一个出去找食物的好时机——虽然他们的食物还有存货,但难保能不能撑得过下一波轰炸。   罗森拍拍屁股站起来道:“那就我去吧,顺便也好看看现在有没有机会开着飞行器趁乱溜出去。”   这个提议很合理,戴茜没有异议,一边帮忙整理防护服和应急食物,一边提醒他:“不要勉强,你现在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   罗森耸耸肩:“巧了,你现在也是。”   然后戴茜把防护服递给罗森,顺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巧这个时候罗森也在低头看她。   战火的间隙里,两位疲惫的间谍四目相对。   小朋友克里斯问道:“你捂着我的眼睛干什么?”   安琪说:“我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你不太方便看。”   罗森喜欢戴茜这件事,安琪是一直知道的。   而罗森这个人虽然乍一看不太靠谱,甚至偶尔有些油腻,但不得不说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如果说戴茜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一切都有正误、有答案、有黑白,容易对这世界感到灰心,那罗森显然比她更加现实一些。他更适合去面对丑陋的一面,因为他更明白世界不可能洁白无暇,既然是丑陋的东西,那大不了就用自己丑陋的一面去面对,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加上一点点原则、一点点担当——这么看来罗森这个人也算是很不错。   战火摧毁一切,却也让人的品格被无限放大,那些和平时代只出现在誓言和假设中的情形,就这样被真枪实弹地呈现在人世间。   命悬一线时的所作所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已经是海誓山盟般的情话。   如果说安琪对戴茜的欣赏来自于她具备一些安琪所不具备的品质,那么安琪对罗森的欣赏就源于他居然具备一些安琪本以为只有自己才拥有的特质,只是罗森还不像她这么较真和极端罢了。   所以安琪一直是比较看好这对儿的,如果现在附近能有个音箱,安琪甚至愿意给他们播个音乐来增加点氛围感。但是既然没有,那她就只能捂住克里斯的眼睛,然后好奇又期待地张望过去。   很好,他们对视超过三秒了。   很好,他们凑近了。   对于只有在梦里接过一次吻、跟异性没有太多相处经验的安琪来说,这种成年男女之间心照不宣、说亲就亲的感情还是相当奇异,她伸长着脖子试图观看,以及,学习。   然而就在罗森和戴茜的嘴唇接触的前一秒,整个要塞内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所以别说克里斯了,就连安琪也没看着。   也不知道他俩亲没亲成,因为下一秒安琪就听见“咔咔”两声整齐的枪上膛的声音,以及戴茜中气十足的提醒:“抱头蹲下,不要发出声音!”   安琪立刻听话地照做,克里斯就更加刁钻——他缩在了安琪身后。   如果是在轰炸时突然断电,那还可以认为是电力系统因轰炸受损,可现在轰炸已经暂停,那么断电就是刻意人为。   现在戴茜和罗森比安琪他们要紧张得多,因为他们清楚任何一个要塞的电力系统都不可能从外部控制,所以现在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这个要塞内一直藏着人,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第二,有人竟可以从外部截断要塞内的电力,而且这人对他们满含敌意。   要塞在一片漆黑中静了片刻,仍不见有人袭击,罗森便试探性地拿出一个纽扣大小的照明灯扔到远处,却依然不见有什么动静。   于是戴茜和罗森都把枪放了下去,看得出他们得出了结论——敌人在外部。   借着照明灯微弱的光,戴茜和罗森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专业得就好像刚才那个吻已经不算数了。   罗森很快来到门边,刷了一下地联士兵的身份证件,主动打开了门旁的对话视频:“老兄,能麻烦开个灯吗?这年头没电可很难活下去。”   外面没有回音,但外面的人一定是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入口,因为视频镜头已经从外部被堵住,屏幕上什么也看不见。   罗森便尝试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s盟的士兵?地联的幸存者?还是流浪的新人类?好歹说句话,我看看我们之间有没有谈的余地,否则闹出误会了可不好。”   外面堵镜头的东西移开了一小段距离,原来是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威胁的声音传来:“交出那个孩子,否则你们别想活命了。”   好吧,所以他们是流窜在雅第利巨蛋内的新人类。   要塞内的人们都是一愣,倒是克里斯最先反应过来,扒拉开安琪就往门边跑:“爸爸,是我,我在这里!”   眼看这孩子就要按开要塞的门,罗森赶忙一把把他抓住:“你干什么,臭小子,你还没穿防护服呢!”   外面的人霎时激动起来,镜头里的枪口开始上下乱晃:“放开他!你们在干什……”   戴茜一把把视频关掉:“快快快,给他套上防护服丢出去,别跟他们多废话了不然越说越乱!”   所以说,在安琪捡到这个掉队的小朋友,又和戴茜、罗森一起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找了把他还回去的机会。   安琪倒也还惦记着自己想打听的事儿,但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们把孩子送回去,而是人家荷枪实弹主动找上门来要,不闹出误会来已经算好的,实在没机会给她问东问西。   安琪只得暂且作罢,兀自坐在一边看着戴茜给克里斯穿戴防护服,嘴上嘀咕道:“你爸挺有本事的呀。”   这话是真心的,安琪是真的有点佩服:“能带着你这么大点的孩子活到现在,能查到你的具体行踪,能在要塞外切断电力系统,甚至能在轰炸的间隙里立马找过来,真是感天动地。世界都成这样了,一般人和孩子失散之后还会找吗?”   戴茜一边给孩子拉上防护服的拉链,一边冷眼瞄她:“那当然还是会的,不找的才比较少见吧?”   想起刚才那一幕,安琪不由得吹了个口哨:“看来戴小姐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罗森在一旁抿嘴笑,被戴茜瞪了一眼后不得不把嘴角扯平。   确保克里斯的小防护服没问题之后,戴茜冲罗森点了点头,罗森再次打开视频。   外面的枪口已经移开,依稀能看见几个人影在外面或站或坐,或是焦躁地左右徘徊,看得出他们虽然知道如何切断电路,但没本事暴力闯进来。   饶是如此,这个团队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他们大多体格健壮,身上都背着数把枪,再加上微微鼓起的防护服,视频中的他们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个圆滚滚的刺猬。   不过在专业的人眼里,可能只是“差生文具多”的水平,安琪听见戴茜嘀咕了一声:“可都不是什么好用的枪呢。”   罗森没有多话,一如既往地进行着自己擅长的交涉:“兄弟们,孩子现在还给你们,我现在让他自己走出去,你们留神别伤着他。”   安琪则很自觉地把自己躲藏在杂物后,以防自己这副样子被人看见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于是接下来,为了进行一场“人质交接”,要塞的门打开了。   外面的人们为了防止罗森他们伤害孩子,纷纷警惕地举起枪口,同时罗森和戴茜也在门内持枪戒备,随时提防外面的壮汉们冲进来。   这样的情形搞得克里斯也有些紧张,看着他那么小小一只裹在防护服里,一个人往前走的样子,安琪还真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这个年龄其实差不多该上学了吧?这么说来,安琪突然想起一件有点好笑的事儿——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利,速战速决,克里斯可能还赶得上九月份开学——上学对小孩子来说,可又是另一种磨难了。   而克里斯在走到门边时,似乎也突然记起了什么,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来冲着那个阴暗的角落挥了挥手:“对了,谢谢你哦。虽然你长得和别人不太一样,但你不是什么坏人,之前是我不礼貌了。”   这让安琪稍稍有些惊讶,因为这段时间里克里斯其实还是和其他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些——他到底还是有些怕安琪,安琪也乐得不用去照顾他。   所以她实在没有想到这孩子临走时会突然和她道别。   看着克里斯挥动的小手,安琪几乎条件反射地抬了抬手想做个回应,但是抬到一半她便迅速地缩了回去——她的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友善的玩意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外面有个眼尖的已经惊呼道:“什么东西!”   这些人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下生存惯了,杀伐决断都比一般人迅速,枪管一横已经冲这边放了一枪。   安琪藏身的杂物堆霎时被轰成碎片,好在安琪反应够快,迅速地蹿了出去,蜷缩进另一个角落。   安琪的模样就这样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眼中,场面霎时镇不住了。   外面的新人类们纷纷惊呼着举起枪弹,罗森和戴茜为了完成优先保护安琪的任务随时可能和外面干起来,而最初只是想打个招呼的克里斯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处,直到被自己人一把拉走保护起来。   一场毫无意义的枪战似乎马上就要开始,最初发现安琪的那人眼看就要再放一枪,但是在他的食指扣下扳机之前,他身侧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突然从一旁拦腰抱住了他,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等等安德鲁,那好像是安琪!”   紧接着就是“砰”得一声枪响,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但是被击中的并不是安琪,而是刚刚抱住安德鲁的那个年轻人。   所有人回头看去,只见要塞之外,一些装备精良的s盟士兵已经迅速地接近过来:“全部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 第85章 不对,废物,请宽恕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安琪过得相当忙碌。   她没什么和克里斯这个小屁孩说话的时间,于是也就没有问过,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刻意道别。   不过很久以后安琪回想起来,才觉得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她看起来有点可怜。   明明平时还像个人样,到了这种时候就得在角落缩成一团见不得人;明明都是不招人待见的新人类,偏偏她是这副人见人怕、喊打喊杀的样子。   这可能引发了克里斯的些许歉疚,毕竟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不是故意不礼貌的,他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安琪最终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倒是他对安琪动过杀心,骂安琪是怪物,朝安琪吐过口水,他为此感到羞愧,这就是他那时候单单和安琪道别的原因。   还挺好笑的。   安琪从来也没把这小屁孩的三两句话放在心上。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的变化之一吧——在曾经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她还有心思去对一点点小矛盾较真,现在矛盾显然上升到了上一级,当她把自己的敌人定位为s盟、奥汀、西约姆、皮克西西,其他事情便都变得无伤大雅,倒是显得她大度了很多。   在雅第利巨蛋里的这段时间,说难受是挺难受的——和外界无法联系,每天要出去觅食,只能吃到罐头和加工制品,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s盟士兵。   但是从安琪的角度来看,又确实比她过去经历的要舒服得多——身边没了那个解剖人还不打麻药的变态,不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逃跑,活动范围比之前大了很多,罗森和戴茜也都是靠谱又好相处的人。   对安琪来说大概就是有人兜底的感觉。   在这之前,不管在什么样的群体里,总是旁人拿她当救命稻草,她总是被迫地承担起一些重大责任。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只要她老老实实别乱跑,别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这样做好一个被保护的角色,一切就万事大吉。   所以这段时间里,安琪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即便她认为自己的重要性已经随着局势变化而大幅度减弱,也改变不了罗森和戴茜必须保护好她的事实——他们毕竟是军队系统出身,而安琪只是普通民众,保护安琪永远是他们的信念和天职,哪怕付出性命。   这种感觉真是踏实又安定,安琪也向来没有打算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直到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三十米外,十多个s盟士兵们迅速地接近过来,看起来是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小分队。   十米开外,那些圆滚滚的“刺猬”一时愣住,被子弹击中的人因疼痛和防护服破洞,而在鐖环境中痛苦翻滚。   五米之外,戴茜和罗森大叫着让那些新人类进来,但眼看已经来不及,于是罗森骂了一声,当机立断准备关闭要塞的大门。   而安琪本人,却像个怪胎一样瑟缩在杂物之间。   所以她觉得不对。   如果在希斯特生化所时那个多肢怪物发起狂来能干掉近十个正规军,那原则上来说安琪也有这个能力;如果在无辐区实验室时莫尼卡能在礷辐射环境中大杀特杀,那安琪觉得在现在的鐖环境中,她应该什么都能做得到。   一声尖锐的啸鸣声从要塞的杂物堆直穿三十米外,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了那些s盟士兵的惨叫声——一个半人半兽的东西迅速地撕烂了几个士兵的防护服,极大的痛苦之下,那几个s盟士兵在挣扎间几乎把自己的关节折断。   而其他士兵在惊恐中仍不忘战术动作,连连后退拉开距离,几个□□凌空投掷过去,爆炸声四下响起,浓烟不断。   “那、那就是所谓的万能体吗?死了吗?”其中一个士兵颤抖着问道,话音刚落便脑袋中弹倒下了。   其他士兵这才记起他们要对付的可不止这个可怕的怪物,还有旁边一群持枪的人。   戴茜已经把受伤的小伙子拖进了要塞的隔离膜内部,罗森的枪口还冒着烟,作为常年受训的人,他的声压不是一般的大:“愣着干什么?你们身上的枪都是摆设吗?打啊!”   “刺猬”们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咔咔”地上了膛,端起枪来便打。   s盟士兵中也有人喝了声“掩护”,然后立刻缩进废墟中躲藏起来,只将枪口从废墟的缝隙中探出射击。   但是差不多也就是在这些士兵刚刚进入枪战状态的时候,近处伙伴们的尖叫声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其中一人立刻惊悚地回过头去,只见战友们已经在废墟中滚动抽搐,就像被踩了一脚却挣扎着没死透的蝼蚁臭虫。   “怎么了?!”他惊恐地叫着,却发现已经没了可以商量的人,他已经是小队里仅存的一个士兵。   于是他立刻拿出了对讲机,试图请求支援,但就在发声前的一瞬间,一个长满鳞片的手爪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防护服之下,他的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大,紧接着大量鲜血从他胸口溅出。   他比他的战友们少经历了一些痛苦,算是瞬时毙命。   而结束了这一切的安琪身上已经满是黑烟和血污,她以直立姿态从废墟间走出,“刺猬”们恐惧地退了几步,却都没有再冲她开枪。   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安琪又重新趴伏下去,箭矢一样飞快地蹿回到要塞内去,蹲在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边问戴茜道:“他怎么样了?”   轰炸没有停下太久,隆隆的爆炸声、飞行器的对击声不久便再次响起。   要塞内的地面颤动着,负伤的人时不时因颠簸而醒来,轻咳几声然后再度陷入昏迷。   这个小小的要塞最终没能把克里斯送出去,反倒不得不收容了更多的人。   好在他们出门有自带干粮的习惯,不然单靠要塞内的屯粮可养不活他们。   此时的“刺猬”们也脱下了防护服,因为没有电所以看不清表情,因为轰炸声谁也听不见谁讲话,这就使得场面还不是那么的尴尬。   但是这也维持不了太久,因为安德鲁和罗森去修电阀去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伙人可以在要塞外控制电路,因为他们中有个人曾在这个要塞住过。   “这里的电路在最初轰炸时就坏了。当时我和其他一些变异人从地联士兵的尸体上找到身份证件,刷开大门躲了进来。为了生存,同行的一个电工接了电路,不过因为技术有限,有一部分接在了在外部。”安德鲁趁着轰炸的间隙和罗森解释道,“后来一次外出找食物时,我们和其他一些变异人有了冲突,同伴几乎都死了,要塞里剩下的人也不足以抱团生存,于是我们离开了这里,加入了其他更强有力的团体。”   罗森现在也看不清这位先生的长相,只是一边跟着安德鲁摸索着去找断线的地方,一边忍不住纠正道:“请记得说‘新人类’,不然我怕你被安琪打死。”   “她现在应该正想打死我吧,如果我当时听她的去了双同辖区,那戴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安德鲁说着叹了口气,找到了电箱的大致方位,手上一个用力卸下了要塞顶部的一块板材。   光线和辐射物质一起涌入,板材之外正是那根断掉的电线,罗森飞快地上手把线路拧紧收好,然后二人一起把板材盖了回去。   辐射物质一定是进来了一些,但比起长期待在黑暗中,这点辐射便无伤大雅了。   完工后的罗森和安德鲁双双从高处跳下,然后解下碍事的防护服,长长地透了口气。   “准备好了吗,先生?”罗森问道。   安德鲁又吸了口气:“快点吧,先生。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难挨。”   罗森便抬高音量道:“可以开灯了,亲爱的戴小姐。”   下一刻,世界恢复明亮,人们看见一个像人像鱼又像兽类的怪物,正阴恻恻地抬着眼,蹲坐在伤者身边。   这一幕是有些冲击力的,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几个壮实的大汉还是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此时的伤者已经被脱下防护服,包扎了肩胛处的弹孔,脸上还戴着那副圆圆眼睛,确实是戴文无疑。   而安琪身上的血污还没擦干净,她的视线在面前的陌生人里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安德鲁那里。   怎么说呢,虽然安德鲁那张身份证明上的照片照得挺清爽,但他现在又是那副埋埋汰汰的大胡子形象了,倒是和安琪印象中没差太多。   相比之下,安琪的变化就太大了,安德鲁直到现在也很难接受,原来在逃离奇斯卡巨蛋前他和戴文看到的那个行动飞快的怪物,就是安琪本人。   他不敢想象安琪都经历了什么,但是好在就目前所知,安琪还拥有着人类智慧以及人类情感。   那她就还是安琪,是那个拼尽全力把他们送出奇斯卡巨蛋的人。   安德鲁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虔诚地讨饶道:“请宽恕我吧。已经付出了代价的人,连上帝都会原谅的。”   真打他一顿也只会徒增伤患,此情此景之下,安琪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发脾气了。   “废物!”安琪简洁地骂道。   她能分给抱怨的时间就这么多,因为戴文的伤势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她得尽快想个办法出来。   现在戴文人还活着,就躺在她身边,如果让戴文就这样死了,那安琪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废物。 第86章 重逢,敬畏,不正常   轰炸持续不断地进行着,除了克里斯小朋友正在爸爸的怀里熟睡以外,其他人都毫无睡意。   能在无法无序、环境恶劣的地带生存至今,这个团体必然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就像安琪所感慨过的,他们似乎会对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展开营救。   当安琪吐槽这个时候丢了孩子一般人可能不会找的时候,戴茜想的是人伦天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放弃生命。但安琪的意思是,对于群体生存来说,克里斯能发挥的作用太小了。   他只是个小孩子,不仅占用粮食,甚至还需要大人照顾,时不时还会跑丢。如果心肠稍微狠一点,就会觉得找回来一次也还会丢第二次,实在不行就由他自生自灭了。   所以当安琪看到对方乌泱泱一帮人找上门来,她还是稍稍有些意外——也就是说,当这些新人类被社会长期歧视、被s盟炸毁家园、被地联普通人类拒绝进入要塞之后,竟还是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抱有幻想,愿意以一副团结协作的姿态前来索要一个被拐走的男孩。   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有了解释,两次让安琪不得不重新审视世界的,都是这同一个人。   老朋友相见,总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外面的巨响又不允许他们有太多沟通,安琪也一如既往地蹲坐在那里,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战机的声音掠过上空,轰击也落在了稍远些的地方,要塞内众人的耳朵也终于得到了片刻放松。   壮汉们互相低声交流了一下,然后有人拿出水来,先递到了安德鲁那里。安德鲁却没有喝,而是拎着水壶坐到了安琪旁边。   “喝点吗?”安德鲁问得有些狗腿。   安琪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她以前就是这么对安德鲁的:“真是原始的供奉行为——你是他们的领袖吗?”   远方的轰击如同雷声,把他们两的声音控制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范围内。   安德鲁把水递到安琪手上:“可能算是精神领袖吧,我虽然加入得并不早,但有些规矩确实是我定的。”   安琪看他一眼:“比如要保障群体内所有人的生存?丢了人就得不计一切代价救援?”   “当然,不然凝聚力从哪来?”安德鲁耸耸肩,“我还想呢,怎么这附近还有人敢动我们的孩子,难道不知道我们不会轻易罢手吗?”   安琪喝了口水:“所以如果接到克里斯之后没有发生这么多事,你会告诉我们重新连上电路的方法吗?”   安德鲁诚实地回答:“不会。我知道切断电路就等于废掉了这个要塞,但这个地方实在比你想象的要混乱得多——当然,你是安琪,所以也可能是和你想象的一样混乱。总之,如果报复手段不够狠,就会被认为是好欺负,我以前的同伴便是因此而死。所以针对那些对我们造成伤害的人,我们现在一般会选择把事做绝。”   安琪没说话,因为这倒是比较符合她的认知。   安德鲁则继续道:“这里时不时会发生拐走女人孩子的事,克里斯消失之后我们都以为是以前的仇家之类的悄悄报复,或者,也可能是因为食物不够,抓他充当口粮。轰炸的间隙里我们跟遇到的新人类稍一打听,就知道最近这附近凭空冒出了几个没见过的家伙,他们在轰炸开始前曾带走了一个小男孩——你们挺惹眼的,人数又不多,其实早就被盯上了。”   安琪又喝了口水,她知道所谓的盯上是什么意思——只要干掉他们,那要塞内的物资食物就可以被旁人据为己有。   或者说,他们自己本身就可能被看作口粮,也就是所谓的“人相食”。   也许是不想安琪再细想,安德鲁岔开话题,开始聊关于安琪的事:“不如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再次谈起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安琪已经远不像对着镜头时说的那么仔细、认真、绘声绘色,她只是把事实简单地描述了一遍,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其实这些事安德鲁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但听完后仍是抬头看着天花板,不无狠意地说了句:“如果s盟从这颗星球消失,世界会变得更好一点吗?”   “不会。”安琪回答他,“没有西约姆也会有别人,没有s盟就会是别的联盟,世界永远不会平静如水。灭亡s盟听起来是很爽,但其实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真正能让人生活得好一点的反倒是一些听起来很没劲的东西,比如平衡和稳定。即便是对待s盟,也还是得给活路的——当然,对于现在性命堪忧的我们来说,他们还是赶紧去死来得更好一些。”   安德鲁本来还在惊讶安琪怎么会说出这么温和的话,感慨着她的性格变化,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放下心来——行了,这还是她本人。   安琪大致知道安德鲁在想什么,她补了一句:“这也是我后来才想通的。或者说,是后来才彻底接受的。”   安德鲁瞄她一眼:“因为谁?因为你说的那个把你放走的s盟士兵?”   “有一部分吧。”安琪表情看不出什么起伏,但却不自然地改变了一下坐姿,把后背靠在了墙上,“毕竟他确实帮过我,跟他对话的过程中我也有反思杀心过重是不是和西约姆没什么两样。但是要说他是为了我背叛联盟、背弃信仰,那倒也大可不必。他的背叛全是为了我吗?当然不是,我自己最清楚为了击碎他的信仰我费了多大的劲,磨了多少嘴皮子,如果没有这一次次的反向洗脑那他的所作所为与其他s盟士兵也不会有什么两样。他伤害过我,帮助我是他应该做的,而且说到底我也救了他,我不欠他什么。”   安德鲁神色看起来有些惊讶。   安琪皱眉看他:“怎么了?”   安德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好像,我也没问你们之间的情谊问题。”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安琪选择了缄口不言,然后悄悄缩了缩脚趾。   安德鲁摸摸自己的胡子:“所以你对一个s盟士兵产生了……”   “我没有。”安琪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只是我和他之间有一笔无法算清的账。他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行为举止时不时地往两个极端发展,连带着我也有些混乱。如果真要说对他产生了什么,那大概是怜悯——我确实觉得他有些可怜,所以有时会想我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提到他我会有和平时不一样的反应。”   安德鲁问:“所以你对他做什么了?”   安琪顿了顿,答道:“我引导他参与刺杀西约姆。”   轰炸声又近了起来,大地颤动,戴文的身体因受颠簸而短暂地恢复意识。但他只是轻咳了两声,然后便重新陷入昏睡。   生化出身的戴茜现在是这个空间内的医疗水平天花板,她尽己所能照料着戴文,再加上之前从地联士兵那里得到了一些药物物资,至少算是控制住了戴文的体温。   安德鲁和安琪因这两声咳嗽齐齐望过去,但戴文又实在没有其他反应,于是二人又摆正了自己的脑袋。   只要没法离开要塞,他们能做的事就很有限——除了焦灼地等待轰炸结束,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可能是祷告。   安德鲁叹了口气,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正常人不会照做吧?那可是西约姆。他是s盟的士兵,应该知道一旦失败会付出什么代价。”   安琪把手爪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可他这个人不正常啊,他在放走我之前,也知道一旦被发现会付出什么代价。当然我可能也不需要想太多,毕竟也不一定那么巧真能被他找到加入刺杀行动的门路,我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万一他真的这么做了,那其实就是我害死了他。”   安琪说:“我不是一个愿意为他人引导人生方向的人,所以当我竟为他人的人生选择侃侃而谈,那必然就是带着浓浓的恶意,试图从中谋取利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必死的行动,但我还是不遗余力地建议他参与其中——这也没办法,那时候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会无条件放走我,我本来就是奔着整死他在做事。”   安德鲁渐渐开始听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但他知道安琪极少有针对一个人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她向来不乐意分析这些微小又混乱的个体。   不管她是嘴硬还是没意识到,这个人对她来说是有点不一样的:“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我没后悔,我只是烦躁没有机会同他更新信息。”安琪说,“不是说要阻止他参与刺杀西约姆,而是至少要让他在明晰利弊的情况下自己做决定,而不是被一个自己救过的人忽悠着去送死。我甚至做梦都想告诉他西约姆其实是杀不死的——哪怕杀得死他本人,也杀不光他的党羽,不管行动是否成功,参与者都是死路一条。”   安德鲁投降了:“不好意思,我大概知道你在表达什么样的心情,但我确实没跟上这里头的逻辑关系。”   安琪摆摆手,本来她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安德鲁听懂:“没事你不用明白,这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等轰炸结束,想办法把戴文送到能接受正规治疗的地方去。”   有安琪在的地方,其他人常常会放弃思考:“比如?”   “比如我们之前遇到过的地联民兵们,不过他们现在不一定还住在那里。实在不行就试着接触s盟现在的敌人,也就是南方集团兵,只要假称戴文是东半球间谍,那他应该会得到救治。”   “可行。等轰炸停止,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出去行动,但愿戴文撑得到那个时候。”安德鲁说着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戴文。   这孩子明明胆子小得要命,却总能在恶劣境遇下真诚待人,也曾因此被安琪吐槽说“死得一定很早”。如果一定有人要死去,那也绝不该是他,不该是在此刻。   自从战争开始,他们已经在雅第利巨蛋中流亡许久,那些日子里他们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天空却依然蔚蓝安静,阳光依旧耀眼夺目,就好像他们生来就该这样活着,那样的感受更加令人窒息,就好像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所以当战役的声音终于再次打响时,他们的内心其实是激动且兴奋的。   轰击声连日不停,大有要将这一切彻底解决的势头,反倒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要么击溃s盟解放地联,要么世界末日到来所有人同归于尽,总归已经到了要给个结局的时候。   这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如果戴文在这个时候倒下,那可太可惜了。   不过现在的安德鲁总体上还是乐观的,不仅仅是因为作为一个团体的精神领袖他必须稳住心神,还因为上帝为了拯救戴文,给他们送来了安琪。   安德鲁这才确信那些原始的神明崇拜并不来源于愚昧,而是源自痛苦、恐惧和无法对抗自然的弱小。当他看向他的伙伴们,他从他们看安琪的眼神中同样看到了敬畏和信服。   信徒对神明的崇拜终将在末世复苏,历史就是这样,从信教中来,到信教中去。 第87章 赎罪,善举,新所长   而另一边的阿尔文,此时已经完成了从少尉到中尉的升职,做了纽曼队长随身的副官。   在撞破纽曼队长和沃尔夫先生的那通电话的当天,他立刻就去纽曼那里汇报了情况,把纽曼吓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正如沃尔夫先生所说,他们所有人都该庆幸,窃听到这通电话的是阿尔文,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纽曼对阿尔文多少有些了解,他实际倾向于相信阿尔文不会出卖他们,但事关重大,他没法拿这事情去赌,那么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拉阿尔文入伙。   而长官的要求,阿尔文无权拒绝。没几天他就领到了升职的调令,搬去了试验田西区,离纽曼更近的寝室。   这个时候升职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战后清算时,职位越高,量刑越重。   但是能有一个私人寝室,倒是让阿尔文得到了些许解脱——他这次回试验田,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奥汀的“地下恋情”。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士兵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还暗含嘲讽,直到抓住布比问了一通,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因为猜到阿尔文之前参与的是什么行动,布比也早就不爱搭理他了,不过眼看着阿尔文一头雾水地遭人嘲笑,布比还是看在室友情谊的份上,好心地回答了他:“你请假后不久,那两个秘密警察就来试验田访查了。他们问了我们不少事情,现在你知道其他人在笑什么了吗?”   阿尔文身上一僵,布比顺势扭动肩膀,甩开了阿尔文的手:“面对秘密警察的盘问,我可没义务替你保密。有些事你既然做了,那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布比说到最后时抬眼看了看阿尔文,实际是话里有话。   阿尔文当然不会怪他,以叛徒名义被联盟处决,和被误认为是出卖色相得以升职调动,这二者之间当然还是后者来得轻松一些。   他甚至应该感谢布比帮他坐实了他和奥汀的关系,这样放走万能体的事,就算是彻底掀过了。   所以那几天阿尔文在布比眼里就像个神经病——在被出卖之后,他反而对布比更加亲近。奈何布比只要看到他那张脸便浑身恶寒,一心只想离他远些。   直到阿尔文的升职调令下来,要换私人寝室了,布比才终于松了口气。   在阿尔文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时候,布比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底深藏许久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阿尔文摇了摇头:“我没杀过人。”   布比有些愤怒了:“变异人也算人。”   阿尔文背上包包,再次确认道:“我知道。算上新人类,我也没杀过人。”   副官的生活比以往繁忙一些,但不会像之前那么无聊。   纽曼本人其实不常在试验田,总是奔波于奇斯卡巨蛋内的各个酒会和会议之间,阿尔文因此也常常跟着他回巨蛋内。   他差不多也开始明白纽曼那话痨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做个卖命的普通士兵其实怎么着都行,但是要想再往上走一走,就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做得了的职位了。   也是见识了纽曼是如何在上流酒会推杯换盏、如履平地之后,阿尔文才意识到有这么一种可能,即便他的人生没出这么多岔子,以他的性格这辈子也不太可能身居高位。   他充其量只适合在长官喝醉之后,为他披上军装外套,开着飞行器把人送回家中。   这么想着的时候,阿尔文竟也松了口气,这么说来的话他这一生也许不算是完全背弃年少时的梦想——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能走到的最高处,再高,也不是他能够得到的地方了。   纽曼在自己的房间里鼾声震天,阿尔文在厨房给他冲泡醒酒的茶叶,这些日子以来,他做这些事已经越来越顺手了。   恰在此时,卧室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以及纽曼的痛呼声,紧接着就是他醉醺醺的怒骂:“阿尔文,你是怎么开飞行器的!”   阿尔文叹了口气,正好把茶端了过去,一边扶起这个臭烘烘的醉鬼一边应道:“长官,我们早就下了飞行器了,您是自己从床上摔下来的。”   纽曼晃晃悠悠地坐回窗畔,嘴上还没停歇:“什么?你这是在质疑我……”   阿尔文一把把茶杯怼了上去:“请先把茶喝了吧,长官。”   醒酒茶起效很快,纽曼恢复了一些神智,门牙上的痛感也更加明显。   阿尔文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纽曼捂着上唇连连摇头:“你真该感谢自己听到了那通电话,否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选择你这个性格的人做我的副官——或者说,任何人都不会选择你。”   阿尔文觉得纽曼一定是喝糊涂了,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如果您愿意撤我的职,我想我也会很感激。”   纽曼瞄了他一眼,从脸蛋上的大片红晕可以看出他醉得有多么厉害:“可你看起来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你没有做好为大事业而死的准备吗?”   这是纽曼第一次询问阿尔文的想法,因为阿尔文其实没什么选择的权力——如果他不答应入伙,那纽曼会立刻将他枪决。   此时的阿尔文笔直地站在纽曼面前,面对长官的问话,他无权保持沉默:“我愿意,长官。只是我明白我本不在计划内,正如您所说,我能加入这项行动只是因为我的运气,也就是说,即便没有我,计划也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对吗?”   纽曼不知道自己理解阿尔文的意思没有,他只觉得可笑:“怎么,你还希望做些非你不可的事吗?你这个想法就太幼稚了。你可能不知道,原地联辖区防线的战事非常不乐观,南方集团联盟已经打出了飞行战的最高水平,派往东半球的间谍也传来消息,东半球全体联盟正在整理战备和防御设施。我估计要不了几天,原地联辖区的兵力也要溃退,你知道再退会退到哪里吗?”   阿尔文应道:“兰蒂斯巨蛋。在我们的辖区内。”   纽曼摊手,借着酒劲说出令自己心痛的话:“对了,我们已经完了。你以为今晚的酒会上喝的是酒吗?喝的是绝望。前线的战士还在死去,幕后的高层则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在梦里留住这最后的辉煌,看着这一切你就该知道我们的联盟早已烂入骨髓,而你作为这个联盟的士兵,你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吗?”   阿尔文张了张嘴,却又被纽曼自说自话地堵了回去:“你以为自己在后方,其实很快就将是新的前线。高层已经计划将兰蒂斯巨蛋的民众迁回奇斯卡巨蛋避难,如果任由这帮酒囊饭袋继续胡来,总有一天会打到连奇斯卡巨蛋都不剩下,我们的前线士兵对其他联盟民众所作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报复到我们的民众身上。到那时你也得出战,要么死在战场,要么死在战后审判,可别忘了你来试验田之前参与过什么。所以别有什么不满了,杀了西约姆,阻止战争继续,同时这也可以是你接受审判时减刑的筹码,除此以外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阿尔文总算找到了插嘴的空档:“那您呢?长官,您也是为了减刑才参与吗?”   “我?”纽曼忍不住笑了一声,“刺杀西约姆当天,我也会在会场内。”   阿尔文过了几秒才消化掉这句话:“您是说……”   “是的,计划成功的话,我会和会场内包括西约姆在内的其他高层一起灰飞烟灭。那之后,西约姆的反对派政客将会把控s盟政局,他们会收兵投降,保住剩下的s盟民众和经济命脉。可能要因此付出一些战争赔偿,但至少我们的联盟还能继续发展下去,我们的民众还能继续生存下去。”纽曼说着,醉酒的脸似乎更加红了,“你或许会好奇我为什么做到这个份上,这么跟你说吧,我是为了参军时的誓言——我参军那年,誓言并不是‘终身服从西约姆首脑’,而是‘终身守护s盟民众’。我和前线的那些小伙子们同样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我们谁也不是叛徒。”   可我是。   阿尔文这么想着。   纽曼也参与过与万能体实验相关的勾当——阿尔文在那里做看守时,纽曼便是他的长官。现在纽曼参与了刺杀西约姆的前期策划,联系上线下线,从研究员处得到秘密武器,甚至已经做好了命丧会场的准备。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去弥补自己的罪过,所以他此刻才能挺直腰杆行走在这人世间。   但阿尔文不行,既然这项计划有他没他都一样,那么他将完全是因为一次好运而来凑了个人头,完全是个为了减刑而在这个伟大群体中混差事的小人。   任何法庭都不得不将他的这次“善举”纳入考量,但阿尔文自己明白,不论行动成功与否,这都不能算是赎罪。   阿尔文一时崩溃于自己语言体系的匮乏,他很难向喝醉的纽曼表达清楚心中所想,更不认为纽曼会放心地让他脱离这个群体。除此以外,他也没有想好自己所谓的赎罪究竟是该做些什么。   这么稍一犹豫,纽曼便开口了:“去次卧休息吧,我也要睡了。明天早点叫醒我,我们得去一趟皮克西西研究所,去见那里的新任所长。在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得搞清楚那个大卫·尤迪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88章 阴影,拉拉,荒唐者   “您不是已经让沃尔夫先生去打听了吗?”第二天一早,阿尔文这么问道。   纽曼漱着口,宿醉使他头痛欲裂:“别提了,那夫妻俩没一个能说清楚的。”   是的,沃尔夫是完全忘了当时研究所内还有大卫这号人,而他的太太米娅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你不记得他了吗,沃尔夫先生?就是那个个子很高、浑身肌肉的人,你们那时还经常吵架呢。科研能力?我不太清楚哎,我只和他合作过很短一段时间,后来就去跟着普里克先生做事了。”   而听见纽曼转述的阿尔文感到疑惑:“经常吵架的对象不是应该印象深刻吗?”   纽曼冷笑一声:“是吧?可你看看沃尔夫先生那副样子,你可能得考虑能有几个人没和他吵过架。”   飞行器风驰电掣,很快便在皮克西西研究所落地。   这里曾经隶属联盟机关,名为国联化研所,大轰击后国联解体,这里成了皮克西西的私人研究所。现在皮克西西病逝于东半球,研究所虽然仍以他的名字命名,但新所长也已经上任。   阿尔文站在一旁,看着纽曼和那位穿着实验服的高挑女士握手:“您好,莱纳斯所长。”   关于这位所长,路上纽曼也和阿尔文简单介绍过:“她叫拉拉·莱纳斯,是国联政权时期就在化研所任职的研究员之一,皮克西西研发鐖武时她也有参与,是位了不得的女性。皮克西西去世后,化研所一致认为在皮克西西研究所现存的研究员中只有她最适合担任所长一职。”   阿尔文听得精神紧绷,因为奥汀的缘故,他好像对年纪比较大且身居高位的女性研究员产生了一点心理阴影。   但纽曼很快继续道:“不仅如此,我们在商讨究竟要和哪位研究员合作时,也认为有能力且有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提供秘密武器的只有两位,一个是乔纳斯·沃尔夫,另一个就是拉拉·莱纳斯。只是我们首先找上了沃尔夫先生,而他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阿尔文又不得不反省自己的思想竟如此恶劣浅薄,瞧瞧他把这样一位品行高尚的研究员想成什么人了。   不知道他的心态变化表现得究竟有多明显,反正纽曼已经忍不住在后头咯咯地笑起来:“看来奥汀真的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听我一句劝,男人别想那么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反正等这场战争结束,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知道还能活几个了。”   阿尔文无暇辩解,他只是阴沉着张脸问道:“所以您当初在把我的调令给奥汀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吗?”   “当然。”纽曼坦然答道,“奥汀的为人可是出了名的。但她当时提出的要求很合理——只是为了她的实验从我手上借个士兵而已。如果我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拒绝,被她以不配合为由上报,最后受到处分的就是我。我想着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大可以临时拒绝她,万一你真就愿意以此换取离开实验室的机会呢?你毕竟是个男人,总归吃不了什么大亏,总不至于你还是个……”   纽曼说着说着猛地顿住,隔了许久才继续道:“你当时不会真是吧?”   暴怒状态下的阿尔文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一拳把加速键捶下去然后猛打了一把方向。   那一瞬间,纽曼以为自己会飞出去。   所以在和拉拉握手时,纽曼还在晕机状态,难受,想吐。   拉拉脸上明显可见岁月痕迹,发际线也更高了,不变的是她高挑的身姿,二十年后依然可将实验服穿得风姿飒飒。   所长职位的高压之下,她也拿捏出了几分恰当的稳重,握着手定定地回应道:“您好,纽曼上尉。”   到了拉拉的私人办公室之后,阿尔文做的事依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像个机器人一样站在纽曼身后。   而纽曼本人,已经很有商谈这些事的经验了:“莱纳斯所长,正如之前电话里所说的,我此次前来为的是无辐区试验田的经费相关事宜同您协商,由于事关重大,我希望这些事情能绝对保密。”   拉拉皱起了眉头,她不明白纽曼为何专程强调这个:“从进入化研所的第一天我就签下了保密协定,您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纽曼一边解释,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拉拉一眼,“我的意思是,对任何人,都请保密。”   拉拉仍旧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纽曼,表情上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唯一能体现她已理解了纽曼的意思的是,她起身拉起了办公室的窗帘。   然后拉拉回过头来,神色疑虑地看向阿尔文。   而纽曼略显得意地说出了那句十分经典的电影台词:“请不要在意他,他是我的心腹。”   “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我其实并不希望涉政,皮克西西先生已经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拉拉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但是有些事情例外,毕竟鐖武问世也有我的一份力在里头,我早已参与其中。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探讨超级武器的出现究竟是对是错,但如果我能做些什么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一些,那我将不惜一切代价。说吧,你们希望我做些什么?”   “不不不,没那么严重,请听我说。”纽曼看着这和沃尔夫先生如出一辙的反应,忍不住拿手帕擦了擦汗,“莱纳斯所长,其实我只是想和你打听一个人,一个皮克西西研究所的前员工。”   拉拉的眉头重新拧了起来:“您可别说是乔纳斯·沃尔夫,我知道他在您那里负责试验田。恕我直言,我可说不出他什么好话,哪怕是念出他的名字我都浑身难受。”   阿尔文罕见地有些憋不住笑,只能把脸撇向一旁,纽曼则确实笑了出来:“他确实是位脾气古怪的先生,但其实心肠并不坏不是吗?不过我说的并不是他,是位名为大卫·尤迪特的研究员。这位先生相当神秘,目前为止我所知的关于他的唯一的信息就是他是个一身肌肉的人,就连他过去参与的研究都甚少查到。”   “噗——”这次换拉拉绷不住了,“要我说实话吗?其实并不是您查不到,而是没有。”   “没有?”   “是的,他没什么能耐,只是个在化研所混日子的人罢了。”拉拉说话没留什么情面,“当初鐖武研发时他就没有参与,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正义感,而是因为能力实在有限,被皮克西西先生排除在了研发团队之外。”   纽曼神色严肃起来,这天大的好消息反而使他紧张,生怕其中有什么误会:“莱纳斯所长,我必须提醒您,您得为您现在说的所有话负责,请不要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完全客观地评价大卫·尤迪特这个人。您要知道一旦我们产生误判,世界进程都可能会被改变。”   “纽曼上尉,我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如果您因为我刚才调侃沃尔夫而有所疑虑,那好。完全客观地说,沃尔夫是个天赋异禀的研究员,是认真严谨的科研伙伴,是知恩图报的学生和后辈,是关心新人的前辈和上级,是为养育妹妹能倾尽所有的哥哥,是温柔且坚强的爱人和父亲,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蠢货,同时也是个让人格外窝火的、吹毛求疵的讨厌同事。”拉拉说着,上帝可以作证她究竟有多么认真,“所以您明白吗?大卫他,是真的很废物。”   “他曾经优秀过,那是他加入国联化研所之前的事了。”拉拉说着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但是您晓得的,就是有些人会把一些较大的成就当作人生的终点,大卫就是将进入国联化研所当作了毕生的成功。在那之后他就拿着化研所的死工资混日子,为此沃尔夫可没少骂他。说起来您为什么向我打听这些呢?直接问沃尔夫不就可以了?”   面对拉拉的疑问,纽曼也只能照实回答:“我问过,遗憾的是他说他不记得这个人了。我们也曾试图通过他的太太……”   拉拉摇头打断道:“请不要试图从米娅嘴里打听消息,她这个人向来说不清楚话。纽曼上尉,如果你们关心的是鐖武研究的近况,那你可能找对人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大卫没有能力对鐖武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升级,皮克西西先生停止研究时鐖武的状态,就是现在s盟掌握的技术现状。”   纽曼手心里捏了把汗:“您确定?”   “是的。从专业的角度判断,他连鐖武的前期开发都没有参与,他掌握的数据甚至没有我完善,他要怎么进一步研究?科研这件事,几个月不做人就会退化,他在化研所混了那么久日子,究竟还保留了多少科研实力?他对异常数据的嗅觉是否还足够敏锐?他不可能做到的。”拉拉确信道,“当初西约姆要求皮克西西先生继续鐖武研究遭到拒绝,之后便在科研团队里寻找可用的人,但看见大轰击带来的后果后,真正参与过鐖武研发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邀请。而大卫自告奋勇接手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纽曼只得询问道:“为什么呢?”   “为了继续混日子。”拉拉嗤笑一声,“国联化研所已经脱离联盟机关,成了皮克西西研究所,也就是说大卫随时都有被辞退的风险,重新进入联盟机关对他来说是要紧事。而且那时候没人认为短期内还会有战争发生,更不认为鐖武还会被继续使用,对于他来说就是直到退休都不会有人发现他这些年来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这完全是个闲差和肥差。”   “所以请不要担心,纽曼先生,我们s盟的鐖武研发者,正是这世界上最害怕发生鐖武战争的人。”   随着这句总结的结束,拉拉和纽曼同时大笑出声。   倒也不是这事情有多好笑,而是除了略显夸张的大笑,再也没有什么能排解他们心中的悲凉和愤懑——想不到吧,让刺杀组织上下忧心忡忡的大卫·尤迪特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在这些荒唐可笑的高位者们之下,他们都不过是这黑暗默片中的滑稽小丑罢了。   阿尔文并没有跟着笑,只是因为拉拉和纽曼的这次谈话,他忽然有些愿意相信,s盟并不是邪恶和好战的代名词,它也有着自己的音乐、绘画、舞蹈、科技,有努力生活的路人,有心地善良的民众,有坚韧勇敢的斗士。   如果s盟并不能被西约姆、奥汀、大卫之流所代表,那么没理由让所有人毁在这些荒唐者的手上,阿尔文见过布比,见过纽曼,见过沃尔夫和拉拉,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倾轧而来的末日。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文似乎想明白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了。 第89章 天真,英雄,不记得   离开皮克西西研究所后,阿尔文奉命载纽曼去了狼堡,他知道纽曼是要去那里向他的上线复命。   纽曼倒是完全不避讳他,在飞行器上就念叨起来:“如果计划成功那当然万事大吉,但是一旦计划失败,我们就得考虑激怒西约姆及其党羽后,或者说当他们意识到西约姆在s盟的支持率已经大不如前之后,会不会孤注一掷地选择使用超级武器。”   阿尔文一边驾驶,一边在前面应道:“所以我们是可以放心了吗?现在看来s盟并没有发动鐖武战争的能力。”   “只能说不太可能闹得太大。”纽曼掐着眉心说,“我们现在知道s盟的鐖武水平止步不前,但是西约姆和他的党羽未必知道——或者说是一定不知道,而鐖武是否使用的最终决定权落在他们手中。令人高兴的是那个叫大卫·尤迪特的人一定会尽全力阻止鐖武投入使用,否则他就全露馅了,但是如果在此基础上西约姆党人依然决定使用鐖武,那问题就比较严峻。”   阿尔文问:“他们会这么做吗?”   “没有什么是疯子做不出来的。”纽曼叹息道,“要知道自打鐖武诞生以来,各个联盟对它的研究就没有停止过,我们止步不前其实就是在倒退。有些联盟之所以被打到弹尽粮绝也没有使用鐖武,主要是顾及《海顿公约》的协定——率先开启鐖武战争的话,有理也会变成没理,在全球舆论中会立刻落入道德的最低点,战事也就更加没保障了。但是西约姆似乎不会太在意这种事,他在大轰击前本来也不是s盟人,他当然不会在乎s盟的声誉。”   纽曼耸耸肩:“另一点就是,世人都认为作为鐖武发源地的s盟拥有世界最高的鐖武水平,他们没有把握和s盟开启鐖武战争。就连西约姆本人,也很可能把这当作最后的绝招,但他不会知道一旦他的命令下达下去,世界都会知道s盟不过是虚架子,那我们的下场将是什么?”   阿尔文回答:“将会被按着打。”   “对。”纽曼笑笑,语气中满是戏谑,“所以好消息是我们并不具备比当年的鐖武更强大的武器,我们不用担心西约姆直接毁灭世界,但是s盟覆亡倒是指日可待。”   阿尔文回头看了眼纽曼的表情,又转回去打方向准备降落:“有没有可能让西约姆知道这件事呢?让他明白他已经彻底输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阿尔文刚说完便后悔了。   首先西约姆本人失败后必死无疑,其次他的同党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彻底失势,在保留西约姆统治的情况下结束战争无异于痴人说梦。再考虑些别的——如何让西约姆相信他精心挑选招募而来的大卫·尤迪特不过是个无赖的蛀虫呢?由谁来告诉他?不管是谁,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就已经因污蔑联盟要员而犯下反叛罪,他的下一站只能是监狱。   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没办法收回,纽曼已经在后面咯咯地笑起来:“能在死前和你多接触接触真是件好事,你有这么多天真无邪的想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阿尔文一声不吭地坐在前面,纽曼则看着窗外的阳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让我觉得我做的所有事都很值得,就这么活着吧,我会让你活着的。”   不知是不是阳光过于刺眼,纽曼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是我人生中所负责的最后一次行动,只会成功,绝不失败。”   而另一边的雅第利巨蛋,终于消停了下来。   安琪颓然从床铺里坐起来,又说了一遍她念叨了无数遍的那句话:“好饿啊。”   要塞内几乎已经没有余粮,但在这个空间里,人们就算饿到昏厥也保持着良好的秩序,绝不出现争抢斗殴之类的事情,老实得好像一群鹌鹑。   只有在安琪喊饿时他们才会有些反应——他们会瑟瑟发抖地向一起缩一缩,然后试图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一些,由安德鲁送到安琪身边去。   一开始安琪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拉住安德鲁:“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带每个人去到安全的地方,我只想把戴文救活,你让他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安德鲁看着那只拉住自己衣角的爪子,虽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照实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在巴结你,而是怕你饿急了吃了他们?”   这样的担惊受怕一直持续到轰炸声停止,外出成为可能。   安琪大致地数了数目前要塞内的人数,东半球3人加上西半球7人再加上1个小孩子,一共105个人。   她和安德鲁商量道:“我打算带着戴文去南方联盟集团军那边碰碰运气,戴茜和罗森会跟我同路。你那边怎么说?”   安德鲁回头看看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的同伴们,又转回头来看向安琪:“虽然可能会带给你一些不必要的压力,但跟你同路确实会让人踏实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让人去把我们要塞内的女人、孩子还有其他人带过来,当然,还有要塞内的食物、防护服以及飞行器。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许久,各种物资存量非常可观,和我们一道你们吃不了什么大亏。”   安琪听得有些茫然:“如果集团军因为我们是东半球人而接受我们的投靠,那你觉得他们凭什么接受没有联盟所属的你们呢?”   “凭我们具备战斗能力。”安德鲁说,“一味躲藏在要塞里的话,说到底性命还是没保障。现在世界的视野聚焦于集团军和s盟的战斗,等他们其中一方撤退,战场换了地方,这个巨蛋便无人问津——正如你说的,地联政权早已覆亡,不管是那些躲藏在要塞内的地联残兵,还是我们这些地联新人类,对世界来说其实早就是死人,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我们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吧?连联盟都没了的我们已经等不来任何救援,就算躲躲藏藏度过了这次轰击,在这个残破不堪且没有网络的破旧巨蛋里,我们到底还能活多久?那些深埋地下的防护服和食物究竟还能够我们使用多久?在用完之前能不能等到来自世界的援助?”   安琪被他噎了一下——她脑子里只顾着戴文,并不认为其他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那是安德鲁这个领袖该负责的事情。现在看来安德鲁负责得不错——关于他所担心的事情,安琪觉得他担心得很对。   没有组织的人总是有种漂泊无依的无力感,安德鲁很擅长通过制定各种规则虚构出一个集体,而集体就带给人安全感,这就是人们愿意追随他的原因。只可惜他自己最清楚这个集体过分脆弱,他很明白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的团体和外界接壤,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安琪看看那些鹌鹑,又抬头看向安德鲁:“两场轰炸的时间间隔有限,我们几个有一架飞行器,等下肯定是飞过去。你们那里有没有足够数量的飞行器,坐得下所有人吗?”   安德鲁点头道:“挤一挤没问题,这时候也顾不上交通规则了吧?”   那就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安琪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叹了口气:“就算跟我同路,那些人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如果有人掉队,不要指望我们救援或者等待。”   有这句话就够了。   安德鲁听完立刻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而他的伙伴们心领神会,很快穿起了防护服,刷开大门猫着腰跑了出去。   罗森在里面把门重新关起,看着戴茜忧心忡忡的脸摊手:“摆这个脸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了出任务要灵活一点,只要安琪活着我们的任务就不算失败,至于过程就很无所谓。而且说实在的,我还惦记着他们的食物储备呢。接受现实吧,现在事情就是这么个走向,善良的戴小姐既不可能劝得动安琪,也做不出赶走那帮新人类的事儿,还是少想点有的没的等着吃饭来得明智些。”   戴茜没好气地把他悬在空中的手打掉:“所以你的无线通信器呢?滚去打报告去。”   在等候新人类们回来的同时,安琪和安德鲁继续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安德鲁问:“你打算怎么找到集团军的基地?”   “好问题。”安琪回答,“你觉得s盟的军事基地在哪里?”   安德鲁说:“破洞下面,因为他们最初时是以修复巨蛋为由带着新人类来到这里的。”   “那你觉得集团军会从哪里进来?也是从破洞处吗?”   “从那里进来战机会被防空炮打掉一小半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安德鲁反应倒是快,“你是说,集团军进驻雅第利巨蛋时新炸了个破洞出来,然后在破洞下驻扎?可万一他们进来后驻扎在别处了呢?”   罗森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可能的,老哥。在破洞下驻扎才方便撤退,否则外面把破洞一堵,里面可就插翅难飞了。不然你以为s盟军队为什么明晃晃地驻扎在破洞底下?可别真以为他们是来修复巨蛋来了,钱拿来打仗都未必够用呢,就他们这个施工速度,根本就没打算在战前把巨蛋修补好。”   虽然被反驳,但此时的安德鲁明显是欣喜的——如果让他自己去想他绝不会这么快想明白集团军究竟在哪里,就算想要去投靠,都得找上一大圈,可见和聪明人合作的好处已经在体现了。   而安琪也有问题要问他:“你刚才说凭你们有战斗能力是什么意思?和集团军接上头之后,你们打算参加作战吗?”   “当然。”安德鲁应得飞快,“只要他们愿意保障女人和孩子的安全,我们其他人是一定要到战场上去的。给我战机,给我枪炮,我去为集团军卖命,为死去的人们鸣冤,为覆亡的地联复仇,给那帮s盟混蛋送终。不然呢?外面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但凡有些像样的武器你以为我们还待得住吗?”   安琪抬眼瞄他:“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英雄主义的一面。”   “跟你还是没法比。”安德鲁调侃着,“对了,我听戴文说你之前处处防着我是因为怕我抢你的枪?”   安琪把脸扭向一边:“有这事吗?我不记得了。”   直到现在,安德鲁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想笑:“能被你提防是我的荣幸,但我还是很高兴有一天我能当面告诉你,地联民众不禁枪,在奇斯卡巨蛋的时候,我身上一直就揣着一把。”   “不好意思,我当初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和你有没有枪没有任何关系。”安琪说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俯身下去架起戴文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第90章 西皮,五六,开发区   这几天里戴文其实时不时地会清醒一会儿,比如被安琪扶起来穿防护服的时候:“我还没死吗?”   安琪就回他:“别急,快了快了。”   然后戴文就热泪盈眶,鼻涕泡也冒出来:“真好啊,能被你温柔对待。”   安琪翻了个白眼:“真是重新定义‘温柔’呢。”   安德鲁看着他俩,突然觉得时间就停在此刻也不错——未来难料,重要的人历尽磨难天涯两隔后竟还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这感觉着实不错。   但有时他有希望时间快一点,赶紧来到战争结束的时候,看看那时大家又将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哪怕不能时常相见。   极其偶尔的时候,他还会感到可惜。   他会想,如果安琪是男的,戴文是女的就好了。   安琪冷心冷性心思缜密,戴文温柔细腻善良单纯。他机关算尽送她离开奇斯卡巨蛋,她在离去的飞行器上再三劝安德鲁再等等;他受尽苦难高度变异仍来到她身边,她惊鸿一瞥便认出他来为他挡下子弹。   安德鲁想着想着傻笑起来,大胡子也随之扬起。   然而现实如此残酷,在安琪眼里戴文只不过是个实心眼的蠢货,戴文也绝对没胆子对安琪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是这样也不错。   说起来安德鲁也很好奇那个让安琪开窍的s盟士兵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如果他也会对这副模样的安琪动情,那还真不是什么一般人呢。   所以也难怪安琪动心吧?身为s盟士兵却放走重要的万能体,作为普通人类却仍把高度变异的安琪当人看,安琪说他是个纠结的人,安德鲁倒觉得这小伙子一点也不纠结,什么时候戴文能有这个魄力就好了。   s盟有好人吗?有的。即便是s盟的军队里也有不错的人,这安德鲁是明白的,所以他并不觉得安琪爱上一个s盟士兵有什么不可理喻。   只是爱不能打败一切,大分裂时代人各有立场。到了战火纷飞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然如此,只要身上披的是敌人的徽旗,那不论皮下是什么人都没什么两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区别就在于送他们下地狱,还是送他们上天堂。   这么想着,安德鲁的神色又严肃起来。   罗森在背后拍了他一把,把防护服递到他手上:“别看了安德鲁先生,嗑cp不嗑官配,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二轮轰炸后的雅第利巨蛋尘沙漫天,到处是焦糊的味道,安琪他们刚一出去,防护面罩外就糊满了灰尘。   安琪用手抹了一把,堪堪能看清外面。   此时正是傍晚,巨大的太阳跳动着降落,漫天火烧云发着红光,撒旦降生一般美得格外应景。   那十多个倒在要塞外的s盟士兵尸体已经找不到了,血迹、衣服碎片倒是还能看到一点,其他的部分应该是四分五裂或者烧掉了。   罗森开着那架地联残兵友情提供的飞行器出来,按下按钮打开了后舱的门。   戴茜先爬了上去,然后伸手从安琪手上把戴文接过安顿好。   好在二人都比较苗条,原本两座的后舱还剩下一个位置。   安琪回头看向安德鲁:“你们的人什么到底时候到,再拖我们先走了?”   安德鲁仰头示意她往上看:“已经来了,你先上去,我跟他们一起。”   安琪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有四五架飞行器正不高不低地悄悄飞行着——即便隔得那么远仍然可以看出都是废墟里捡破烂捡出来的,因为有一架连后舱门都没有。   “好吧,别掉队。”安琪说着转身准备跳上飞行器,正在这时,她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一般来说安琪其实不会关心自己在废墟上踩到了什么,但因为担心自己是踩到了碎骨头块什么的,条件反射之下还是低头看了一眼。   但是她踩到的不是骨头也不是石头,是s盟士兵军装上烧不化的编号,连带着一点灰色布料。   这个士兵的编号是5651。   她俯身把这个编码捡了起来。   安德鲁探头看了看,心里明白了什么:“怎么,是你之前认识的人吗……等会儿,不会就是那个士兵吧?这么巧?”   虽然安德鲁没说是“哪个士兵”,但安琪还是立刻就知道他在说谁:“不是,他现在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在试验田站岗呢。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往前线跑,他又不傻。”   “真是极高的评价。”安德鲁说,“所以这编号怎么了吗?”   安琪优越的记忆力开始发挥作用:“他的编号是5650,他朋友的编号是5649。”   “那这确实很接近。”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都是56开头,而56是奇斯卡巨蛋开发区的区号,所有56编号开头的s盟士兵都是在开发区活动,而灰色军装的话,应该是隶属缉查队。”   安琪轻轻吐了口气:“专负责新人类。”   安德鲁听明白了:“你是说……”   罗森不知道他们在磨蹭什么,在驾驶座上嘀咕道:“这是在回忆新人类的悲惨和缉查队的残酷吗?我能理解,但未免太不是时候。”   “我觉得他们不是这个意思。”戴茜在后面开口,“安琪不是说过吗,他们当时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这感觉非常奇异,如果不是事先碰见安德鲁和戴文,安琪还不会想这么多。   上了飞行器之后,她感觉自己魂都要飞了。   恰好戴茜问起这事,安琪就简单和她说了说:“是的,第四个人是住在开发区,她妈妈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员工,所以家就住在那附近。”   戴茜被抓住了注意力:“皮克西西研究所?我去参加过研讨会,说不定还见过,是谁?”   “罗丝·汉克姆教授。”安琪说。   为防止戴茜突然叙旧,她紧接着补了一句:“不过已经死了。”   戴茜张开的嘴又无力地闭上,顺便叹了口气。   显然她是见过的:“她也是个很拼命的人呢。丈夫在大轰击中去世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总是看起来一副相当焦虑的样子,其实再过几年都可以退休了……她怎么去世的?”   安琪心里想的是“姐,你的焦虑等级其实也不低啊”。   眼看着戴茜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安琪终究也学会了委婉点说话:“我是在希斯特生化所看见的她,在实验舱里。你知道的,在我之前,还没有正常的万能体出现……别这样,想开点,至少她为自己报了仇,希斯特就是被狂躁状态下的汉克姆教授所杀,只不过很多人都误以为是我杀的就是了……”   眼看着戴茜鼻尖以上都飞快地红起来,安琪知道自己算是哄不好她了,只得赶紧转移话题:“那什么,我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哦对,她女儿的事儿。”   安琪说:“我就是在想,如果负责开发区的缉查队士兵在这里,那其实她女儿,也就是我们的朋友罗兰,如果活着的话就应该也在这个巨蛋里。”   飞行器悄悄向着集团军打出大洞的方向行进,也就是在离s盟基地的破洞越来越远,安琪回头看向后窗,她知道那里的新人类们还在缉查队的胁迫下修补着那个永远补不完的漏洞。   “当然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所以倒也不会想着要冲到s盟的基地去做些什么,只是事情巧得让我有些惶恐,这就是旁人看见我时的感觉吗?”安琪倚在飞行器靠背上,神色看起来有些茫然,“就是冥冥中有神祗指引的感觉。因为遇见安德鲁,所以我得带上他的所有伙伴;因为得救戴文,所以我得去和集团军接头。如果现在连罗兰也在这里,那我得做点什么?难道还要我去解放新人类?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该做的事儿吗?”   戴茜已经把情绪强行压了下去,带着点鼻音重复了罗森说过的那句话:“请用唯物主义武装自己的头脑。”   安琪的眼神恢复了一点焦距:“姐,无神论是很好啦,但有时人不得不相信宗教的力量,因为它也是一种动机,一种统治方式。有没有神并不重要,有没有报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里信不信有神,信不信有报应——你有意识到吗?那些你所相信的东西,比如联盟观念,比如道德秩序,比如法律规则,其实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信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   戴茜被她说得一怔:“你这张嘴是真的有些可怕,拜托你千万不要从政。”   安琪笑笑:“我可没那工夫,志不在此。”   戴茜换了口气儿,记起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对了,如果你说的都是实情的话,那那个女孩还真有可能活着。”   “嗯?”   “这也是我在皮克西西研究所听研讨会时听来的——那里有个专折腾小白鼠的研究员,经她证实,遗传理论在变异方面依然适用。也就是说,如果汉克姆教授被辐射光线直接照射后没有死去,而是发生了狂躁向变异,那么她的女儿在被运输到这里的途中大概率是可以抵御外界辐射的,只不过精神可能会和妈妈一样受些影响。”   安琪怔怔地看着她,继而悬空的上半身再次重重摔回靠背上:“你看,你还说这世上没有神?!” 第91章 退出,绅士,兰蒂斯   2524年8月27日晚,在s盟高层的命令下,其辖区内兰蒂斯巨蛋民众开始向内环巨蛋迁移。   消息一出,自兰蒂斯巨蛋到奇斯卡巨蛋的隧道便发生了大拥堵,大量私家飞行器挤占了通道,公共交通已完全不能运行。   买得起飞行器的高官富贾通过贿赂轨道部门得以优先通行,买不起飞行器的普通民众则只能在家中紧紧相拥。   奇斯卡巨蛋的宾馆旅店被抢订一空,大量飞行器的涌入也给奇斯卡带来了骚乱,媒体记者围在联盟要员的府邸和办公室前,而露面的高层人士则尽可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试图安抚民众情绪。   米娅依然窝在实验室一心只想折腾小白鼠,拉拉开门来告诉她这个消息,但想了想还是关门作罢。   沃尔夫走出办公室看向亮满红灯的空中隧道,布比手握配枪告诉他:“请放心,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优先保护您的,先生。”   纽曼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交警和飞行器司机争执,阿尔文的皮靴声从他背后传来:“长官。”   纽曼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看着这座他曾经深爱的城市:“说。”   阿尔文顿了顿。   纽曼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说啊。”   阿尔文还是那样笔直地站着,和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但纽曼回头后还是怔了怔——那双眼睛似乎突然深邃了不少,就好像突然长大了十岁。   “长官。”阿尔文又叫了一次,他说,“我想退出刺杀西约姆的行动。”   也正是在这个夜间,安琪他们的队伍趁着烟尘和夜色来到了集团军的基地。   由于集团军中军种混杂,且来自不同联盟,所以这里的防空炮设定是仅攻击s盟的飞行器。   饶是如此,夜幕中的几个未知飞行器还是引起了集团军哨兵的注意,哨兵立刻抬高望远设备看去,然后打开通信器报告道:“六架,有破损,披的是来自东半球的徽旗。”   按罗森和戴茜的想法,来投靠集团军并不是不行,但如果没有戴文这么个急需救治的伤员,那他们其实会选择苟在要塞里等候来自东半球的指示。   因为那些加入集团军的联盟,其实大多对新人类不算友善,让安琪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是有些冒险。更重要的是安琪的身体对任何联盟来说都具有研究价值,现在世界上一共只有两个万能体,一个已经在东半球,他们怕安琪会被扣在西半球。   当然,这些安琪本人也能想到,但她还是选择来到这里,可见她对救活这个小伙子有些执念。除此以外,还因为她推测集团军暂时没工夫考虑这些事——这个兵团打得是很猛,但s盟到底也不是面团捏的,集团军现在最该做的是一鼓作气让s盟没有翻身的余地,而不是和东半球撕破脸扣留他们的人。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再加上东半球徽旗的作用,安琪他们一如所料地获得了集团军的接待。   从基地入口到军官办公室,安琪他们一路见到了身披各种各样徽旗、军装的士兵,这才不由得对这个复杂的兵团有了更强的实感。   世界上可能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逼得这么多联盟团结起来对抗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西约姆又着实是个牛人。   丝毫不亚于皮克西西。   直到进入办公室后,安琪他们见到了负责接待的军官。   是个样貌端正的男人,大概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穿着军装就更添几分英挺,坐姿也十分周正。   “你们好,东半球人?”这个人说话十分缓慢,笑吟吟的,语气还挺客气,但正是这种刻意的客气反而令人感到傲慢。   安琪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么不成样子,所以真正的礼仪并不是和他们端绅士的架子,那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堪。   但反正安琪不会难堪就是了,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安德鲁那边已经摘下防护面罩回道:“不全是,先生。我们几个来自地联。”   看来安德鲁认为这是他该说话的场合,于是安琪也就乐得不用费这个口舌。   而那位绅士军官的姿态,开始愈发让安琪不爽——他皱了皱眉头,十指交握支在了办公桌上:“没记错的话,地联残余的兵民已经和我们会合,加入了作战。”   安德鲁只得承认道:“是的,我们是新人类,这一年来并没有和他们一道。”   绅士了然:“哦,你们竟然还活着?这大概就是生命的顽强……”   安琪实在是没忍住:“你该庆幸我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太多了。”   一般来说一个人突然无礼的时候,身边的人总会劝他消停点儿。   但如果无礼的是安琪,她身边的人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绅士军官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防护服,听声音还是个小姑娘的人,拿捏着他自己的腔调发出一声:“嗯?”   “你知道万能体吗?”安琪问。   绅士笑笑:“前阵子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   为防止突然吓到他,安琪只拉起了眼睛附近的防护罩:“我就是。”   这时候倒是能看出这个人并不是刻意做姿态,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礼数——即便已经浑身僵住,还有些抖,但这个人还是端坐在原处,没有失态。   所以他应该是哪个联盟的所谓“贵族成员”,是从小被教育成这个样子的。不过从他身上的徽章来看,军衔似乎不是很高,那么就是贵族的边缘旁支。再从他斯文的行为举止来看,大概率是文职,没什么受训经历和实战经验。   让这样的人负责接待,显然并没有把这几架飞行器的投靠太当回事,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据他所说,这里之前也发生过地联残兵投靠的事儿,总归是给个安排就好了。   安琪开始一本正经地鬼扯:“我滞留在了雅第利巨蛋,连同东半球派来对我进行救援的三位士兵,现在其中一位受了枪伤,已经拖延几天了,希望您能立刻给他安排救治,我们感激不尽。”   绅士这才缓过劲儿来,冲自己身后的一个士兵招了招手,士兵便会意地上前去从罗森肩膀上接过戴文。   但就是这么一接,差点把戴文摔着,只听那士兵怪叫道:“啊,这是什么……这、这个人的背上有……”   “不就是没做正畸手术的新人类吗?”安琪强压着脾气问道,“你能不能有点见识?”   之所以不把所有人说成东半球人,是因为这种事情稍微一问就露馅了,但戴文正昏着,他们问不着,所以他的身份安琪可以随便说没有关系。   戴文被带去医务室后,安琪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急躁了:“恕我冒昧,现在您有什么话,可以‘慢条斯理’地问了。”   绅士这才反应过来,嘴巴刚张开,就见安琪已经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手臂一抱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像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屁话要说”。   这场面对绅士来说还是有些奇异——一群浑身脏臭的人乌泱泱站满了他的办公室,其中有资格坐下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不过这小姑娘如果是万能体的话,这场面似乎又合理了许多:“嗯……所以你就是那个可以空手干掉十多个s盟正规军的……万能体?”   “我没试过。”安琪说,“十多个缉查队的话,倒是确实可以。”   绅士咽了口唾沫——这意味着这小姑娘绝对可以不声不响地干掉他。   办公室似乎显得更加狭小了。   见他一时半会问不到重点,安琪只好直截了当道:“如果您做不了主的话,请向您的上级汇报。我们有四个东半球人,二十个地联新人类,我们的诉求是请收容地联的妇女儿童,作为回报地联男人可以编入你们这里的地联军中;至于救治东半球伤员和提供生活必须品,我想您的上级并不会拒绝。”   这就是联盟存在的作用吧,地联覆亡了,双同可还在。   集团军办事效率很高,在绅士先生上报之后,对这伙儿投靠者的安排立刻便落实下来。   安德鲁他们当晚便被领去了地联军驻扎的营地,安琪和两个间谍则被安排了医务室附近的住所,方便他们照料戴文。   除此以外,绅士还给他们拿了几件替换的衣服。   就在安琪感慨总算能穿回像样衣服了的时候,却不幸地发现这几件衣服对她来说都太大了,穿上还是不成样子,不过这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至少还是挺干净的。   至于兰蒂斯巨蛋大移民的事,安琪他们是第二天一早才知道的。   那位绅士,也就是阿德里科先生带来了这个消息。   他似乎已经被安排负责与这几个东半球人相关的各项事宜,一大早就过来询问安琪他们休息得如何,但安琪真的很想把他这个说话习惯扭过来:“请把所有的客套话省略一下,讲重点。”   这和阿德里科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不同,但他别扭了一下之后,还是按安琪所说讲起了正事:“我们和东半球联系上了。”   这不奇怪,在从要塞出发时罗森就已经用通信器打了报告,他们的行踪上面是知道的。   而阿德里科接下来的话才真正令人惊讶:“东半球各联盟已经做好了出兵准备,s盟彻底完了。那么作为盟友,我们理应负责你们的安危,请放心地住在这里吧。”   在安琪开口之前,罗森已经凑上来:“您好先生,请问是局势有什么大变化了吗?”   “是的先生,您非常敏锐。”阿德里科点点头,“s盟的边缘巨蛋兰蒂斯正在向内环移民,这意味着他们在地联防线的基地已经一击即溃。接下来我们计划正面攻打s盟在雅第利巨蛋的基地,攻克之后前线会继续向兰蒂斯巨蛋推移,我们将在那里将你们几位移交给东半球部队。”   “这个逻辑接得上吗?”安琪有些迷惑,“s盟有退兵动作,那东半球还出兵做……”   罗森赶忙打断她的疑问,一把和阿德里科握上了手:“非常感谢集团军英明的决定,以及,感谢您本人的关心,我们休息得很好,据军医所说,我们的同伴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在安琪进一步提出疑问之前,戴茜也抢过了阿德里科的手:“是的先生,我们无比期待去到兰蒂斯巨蛋的那一天。”   阿德里科显然惊讶于这突然的热情,但他也很高兴谈话来到了他擅长的范畴:“是的,我们也同样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与此同时的纽曼,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抽着雪茄。   他眼睛看着桌上的调令,右手敲着桌面,左手拿着烟,已经抽到第三根了。   然后在想通的某一瞬间,他一把抄起一旁的钢笔,力透纸张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时至此时,他脑海中还是昨晚阿尔文说话时的模样。   那时纽曼何其愤怒:“你以为我想让你入伙吗?要不是你听见了那通电话,你以为你有资格入伙吗?怎么,你害怕了?还是又惦记起你那可怜巴巴的忠心了?你给我低头看看s盟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以为不参与刺杀行动你就能继续安安稳稳做个站岗的士兵吗?你……”   纽曼自己停住了,不知为什么,阿尔文现在的模样让他有些骂不下去。   于是室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直到阿尔文开口道:“请把我派去兰蒂斯巨蛋吧,拜托您了。” 第92章 王子,战俘,联盟法   安琪是觉得东半球这个出兵的时间节点挺奇怪的,但把阿德里科送走之后,罗森和戴茜却提出了一致的想法。   罗森说:“还记得我说的吗?东半球永远不会参与这场战争,东半球向来相信阴阳调和。如果东半球的战机来到战场上空,不然不是为了参与战争,而是……”   “而是为了结束战争。”安琪有气无力地接道,“我能接受,我只是心里不爽而已——明明s盟挑事在先,现在的局面也是集团军凭实力打出来的。我算是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在阿德里科面前多说了,你们觉得东半球出面是为了防止集团军杀得太疯是吗?”   戴茜一脸一言难尽:“那你还想怎么样?真希望打到鐖武发动吗?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和全球环境,一年已经打了太久太久了。s盟也好,集团军也好,说到底现在都还没尽全力,但这样的克制差不多也到了极限,再打下去可就不一定了。你被鐖武照射不会死,其他人可会……”   安琪本来就不想听戴茜说教,只自顾自地扣着指甲,听到后来却突然愣了愣:“你说什么?”   戴茜也被她盯得一怔:“哪一句?”   安琪抿抿嘴,琢磨了一会儿。   在罗森和戴茜逐渐心慌起来,几乎想把她的嘴巴撬开的时候,她总算是把话说出来了:“我就是突然想起,兰蒂斯巨蛋移民意味着s盟要撤兵,但撤兵一定是因为完全打不了了吗?”   罗森反问:“不然呢?”   “我在想啊,撤兵的话就是要清空地联防线的所有s盟战机和士兵对吧?”安琪抬头看他,“那这是不是使用鐖武的好机会?”   罗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那你就说有没有可能吗。”安琪摊手,“把人撤回去,鐖武往地联防线轰,就算有防护服集团军受到的冲击也不会小。阿德里科既然认为s盟是因为打不下去要回撤,也就说明现在确实是集团军占上风,那s盟想绝地反杀也不稀奇。再加上东半球在这个坎上做好出兵准备,你品品?”   “那也不对。”戴茜找到一点反驳的理由,“如果东半球真是因为这个猜测,或者说掌握了相关情报而做出出兵决定,那也早该把这信息告诉集团军了,阿德里科怎么可能还是刚才那个状态?”   安琪丝毫不掩饰她对绅士的不屑:“他军衔那么低,他能知道什么?说不定高层早就连夜开会了,怕影响士气没往下传而已——毕竟s盟还没撤兵呢,万一消息传开s盟又不撤了,那不是自乱阵脚……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罗森已经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戴茜硬着头皮冲安琪背后叫了声:“阿德里科先生。”   阿德里科其实也没听到太多,他是从安琪说他军衔低那里开始听的。   这话给谁听了都难受,但他现在还没工夫消沉——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他的长官有任务交给他,而这任务需要他和万能体单独谈谈。   奈何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把安琪带出来的阿德里科只觉甚是尴尬。   他试图说点什么作为开场:“对不起,是我该先敲门。”   安琪和他并排走在外场,同样尴尬地敷衍道:“对不起,是我们没关门。”   阿德里科听得愣了一下,他总觉得安琪该道歉的不是这个:“嗯……好吧。我来是因为,上面让我和您商量一下,战后您有没有可能,在西半球居住。”   给安琪听笑了:“我父母亲人都在东半球。”   “他们当然可以一起住过来。”阿德里科诚恳道,这都是他的上级承诺过的谈判筹码,“除此以外,我们还会为您提供合适的住房,合适的工作,以及一些政府津贴。或者您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好诱人的条件。   安琪还是觉得好笑:“别看我现在自我介绍时只说我是万能体,在变成这副样子之前,我还是常青藤大学的学生。我数理化那么差,考上很不容易,我才刚读了一年呢。”   安琪的学历显然让阿德里科有些吃惊,但他反应倒也快:“西半球也有很多高等学府,甚至您可以想到,待我们完全攻占s盟辖区之后,奇斯卡大学也会在我们的统治内,它可不比常青藤差。”   他对“我们”的运用让安琪有些在意:“你所谓的‘我们’指的是哪个联盟?”   “是我们全体,是集团军。”阿德里科说。   安琪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还确实是,有些难办。   集团军的凝聚力比想象中还要强,如果已经到了共同筹划战后发展的地步,那还真的挺让人担忧的——毕竟东半球各联盟之间可没有他们这种共克劲敌的经历。   s盟如果覆亡,场面可能会是二元对立。   “怎么了吗?”阿德里科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安琪不再看他,只是随意地看着场地上忙碌备战的各联盟士兵:“没什么。所以等到那时,奇斯卡的各大研究所也会是你们的,然后你们会给我提供一个研究所附近的住处,或者直接让我住在研究所里面?”   阿德里科正色道:“不可能,我们不会像s盟那样对待您,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你的人格?”安琪又开始觉得好笑了,“你知道一开始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   阿德里科有些混乱,原来这是可以说的吗:“嗯……为什么?因为我军衔低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好能装逼。”安琪说,“你是什么人?某个联盟的贵族?”   阿德里科摇摇头:“不是贵族。”   安琪摊手:“至少是特权阶层。”   阿德里科承认道:“是皇室。”   联盟形式那么多,还真是什么人都能遇见呢。   在安琪开口前,阿德里科抢先解释道:“但是是皇室里很偏远的一支。”   安琪对自己点点头:“嗯,挺好的,理解,祝福。”   阿德里科诚恳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了,这不是傲慢,而是从小培养的家教和礼数。”   “又来了。”安琪几乎要放弃——这人人是不坏,但多少有点何不食肉糜。   阿德里科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你脾气确实有些古怪。”   “受不了的话可以和长官申请不再接触我。”安琪耸耸肩,“我说话直接是因为我现在不在人类社会体系中,你或许还要顾及你的皇室颜面,但我现在几乎算是没有社会关系,我完全可以以真实面貌待人。我不讲礼貌礼仪是因为我们刚从破败的要塞中爬出来,朋友都快死了,我也饿得想死,然后我还一脑子的事儿,实在不可能有心思去听、去说那些废话。这一切不是因为我没礼数或者没家教。”   阿德里科惊道:“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请不要这样理解!”   “别紧张,我愿意相信你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不妨碍你听起来很烦。”安琪看看他,“不过估计就算拿枪指着你,你也会选择端着皇室的架子死去吧,哪怕只是个别系旁支。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好像又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我长大的地方几百年前就已经没有皇室,这样的行为方式对我来说还是有些新鲜,王子殿下。”   “不不不,”阿德里科见误会大了,立刻解释道,“我不是王子,我们联盟的皇室体系是这样的,首先……”   阿德里科并不能理解,这对他来说是很严重的误解,但是对安琪来说只是一句调侃,她对他们联盟的皇室体系没有任何兴趣。   但是管他呢,安琪的本来目的就是把关于移民西半球的事儿岔过去。   差不多也就是在阿德里科喋喋不休的时候,枪声突然从内场的一堵墙后杂乱地响起。   安琪浑身一紧向那个方向望去,阿德里科忙安抚道:“别紧张,不是敌袭。”   安琪还是看着那堵墙:“那这是?”   阿德里科说:“是处决战俘。”   “这很残忍,我知道,而且也不符合《联盟法》。”阿德里科说,“我刚来时也对此感到不适,但后来才知道这里的食物并不富裕,战俘多吃一口,战士就少吃一口。”   安琪的神色暗淡下去,语气倒没什么变化:“知道了。”   枪声持续地响着,阿德里科贴心地建议道:“我们往别的方向走吧?”   安琪点点头,顺势来了句:“往住所那边走吧,我不太舒服,想休息会儿。”   阿德里科似乎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来聊什么的,奈何安琪的要求让他无法拒绝:“嗯……好的,那这边请。”   二人一同回身,恰见到一人穿着地联军装,抱着一些出战的临行装备,大步大步向他们走过来,没毛的下巴看起来很是清秀,安琪差点就没认出来。   但是人已经走近了,那痞里痞气的笑容,嚣张打开的双臂,再瞎也该认得出了。   安琪看着他这得意的模样,忍不住也笑起来,张开双臂向前两步和他拥抱在一起:“人靠衣装啊,安德鲁。”   “你也该买两件好衣服了,亲爱的安琪。”安德鲁回敬道。 第93章 真诚,狡诈,爱面子   没过多久,安琪便看着各式战机从集团军基地腾空而起,向着s盟基地方向而去。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地联战机。   倒也在意料之中,现在整个集团军中地位最低的应该就是地联残军,而其中地位更低的则是安德鲁他们。   他们必然是会被安排冲在最前面的。   所以安琪没有对安德鲁说太多——关于她对鐖武可能发动的分析,关于戴茜所说的罗兰大概率还活着,关于她将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之后的一些思考。她觉得安德鲁还是专心作战比较不容易死。   但是等到阿德里科把她送回住处,这些事到底还是得想想清楚。   有时候安琪也很羡慕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反应过来时灾难就已在眼前,只需要接受现实就好了。   或许她这就是传说中的劳碌命吗?   戴茜和罗森在一旁一点声响也不敢弄出来,因为安琪正看着窗外,年轻的脸上硬是浮现出了日理万机的神色。他们总担心如果一不小心打断安琪的思路,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掉。   敲门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刺耳,然后是军医的声音:“你们的同伴醒了。”   由于戴文得到救治靠的是“东半球士兵”的身份,所以戴茜和罗森不得不对这个算是“素未谋面”的小伙子表现出极度的关心。   这都不用安琪提醒,间谍本能使得他俩入戏飞快——   “太好了戴先生,我真以为要永远和你道别了!”   “那一枪真是要命,现在感觉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慢点起来,你可能不记得了,倒下的时候你还碰到了脑袋。”   “是的,你看起来很不对劲——你还记得我们保护万能体的任务吗?还记得我们在东半球受训成为间谍的那些年吗?”   连戴文都被整茫然了:“我是……东半球的间谍吗?”   于是军医做出了戴文出现失忆症状的诊断。   戴茜眼泪都快下来了,罗森也一脸凝重:“医生,他是我们中最优秀的一个,他还有可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军医也深感遗憾:“或许你们可以和他聊聊以前发生过的事。这种创伤性失忆在军中很常见,有时能够康复,但有时,如果有些记忆他很希望抹除的话,或许就没什么办法——你们和他谈谈吧,你们工作上的事,大概也很难在我面前说出来。”   军医说罢便在戴茜他们的感谢声中退出去了,而门关起来的一瞬间,戴茜和罗森几乎立刻变脸,不仅脸色悠哉了起来,连眼泪好像也缩回去了。   唯一真正和戴文有关系的安琪反倒是最漠然的一个——是的,她看起来十分冷漠,几乎就是冷眼旁观戴茜和罗森的表演:“你们俩是真能装啊。”   戴茜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啊?”   只有戴文还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们说的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在东半球上大学的事,我真的受过什么训练吗?”   安琪想捶死他的心情和初见时如出一辙:“你自己是谁自己心里没数吗?”   安琪对戴文的看法还是没有变——一个非常容易在末世时代狗带的男孩子。   短短半个小时内,戴文经历了从茫然到怀疑,从怀疑到坚定,最终终于重建了对自己记忆的自信心。   “哦对对对,”戴文逐渐梳理到了最后,“我和安德鲁他们一起外出,想把克里斯找回来,然后我们接到了克里斯,同时还看到了你!”   想到这里戴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安德鲁他居然没有认出你!安琪,他居然冲你开枪!”   “这还好吧。”安琪挠挠头,“说实话现在还能认出我的人才是挺少见的……”   “可这就是你啊,你的脸几乎就没什么变化。”戴文觉得难以理解,“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怎么可以认不出来?要不是我拦着,他可能已经把你杀了!”   安琪也没想到戴文对于满身鳞片连骨骼都变了的她会是这个反应,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因为戴文一直就是个没做正畸手术的新人类吧。   他背上那只手本身也不正常,比其他两只手短小很多,平时就蜷缩在背上,充其量只是看起来微微有些驼背。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以来的状态,就相当于万能体被照射变异之后的状态,他大概也花了一些时间来接受自己这与众不同的躯体,接受自己是个怪物,或者不是个怪物。   所以他才对这样的安琪接受度这么强,活在这世上,谁还不是个怪胎了。   安琪看着戴文,他没什么变化,还是像一年前一样戴着滑稽的圆圆眼镜,能被安德鲁一路带飞活到现在属实是他的运气。   所以变的其实是安琪,曾经她只觉得戴文蠢的要死、脆弱爱哭,但勉强还算个听话的队友,现在她竟也能意识到戴文的不容易了。   所以按常规思路的话,其实从知道戴文有第三只手的那一天她就应该同情戴文对吗?   这年头活在西半球连正畸手术都不做,只能说明是经济原因或者在家不受宠;长期拖着一个异于常人的身体,他必然会度过生不如死的青春期,秘密被发现的话还可能受欺负。   饶是如此,他还是考上了常青藤,还是能真诚善良地对待他人,而安琪对他做了什么呢?   安琪用力回忆着——因为被他的一句“文科生浪费名额”惹怒,所以有意无意地把他引导到明知有问题的希斯特生化所参加实习;因为不想对他人负责,所以在空中大搜捕那天试图把他丢下不管;因为总想着要提防所有体力比自己强大的人,所以把逃离计划掖掖藏藏最终导致戴文他们重新跳进地联这么个魔窟里。   真要较真起来,其实安德鲁和戴文后来遭遇的一切和她不无关系,因为早在奇斯卡的时候,安琪就知道地联不安全。   地联对新人类暗戳戳的不友善早已不是一天两天,s盟南下的第一战也必然是奔地联而去,如果她当时能稍微坦诚一点把各种决定摊开了讲一讲,那么安德鲁和戴文都不必受这个苦。   不过不管是安德鲁还是戴文,似乎都没有任何要怪安琪的意思,他们依然对安琪那些充满心机的帮助充满感激。   当然,此前安琪也没这么想过,她甚至曾对安德鲁和戴文自作主张去地联的行为感到愤怒,而现在之所以突然开始产生这种反省,大概就真诚者对狡诈者的天然驯服吧。   毕竟当初负责规划一切的如果是戴文,那他绝不会连队友都提防。   如果说在罗兰和她争抢被辐射的机会、安德鲁和戴文的飞行器在空顶下盘旋等候的时候,安琪感受到的是一些温暖可靠的东西,是对这些行为的惊讶和对自己机关算尽的自嘲,那么此刻,在戴文面前,安琪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羞愧。   她都接不上戴文的话:“嗯……我本来也觉得自己变化不大,直到很多人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尖叫。”   “尖叫?没有关系,那是他们没有礼貌。”戴文飞快地应着,或许他早就无数次地遇见过这种事情了,“所以我才觉得安德鲁很过分……你变成这个样子,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当时是那样一个令人心寒的场面——唉,不过安德鲁应该也不想的。”   戴文说:“后来我们时常会谈起你,我们当时没接到你和罗兰,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奇斯卡巨蛋里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真稀奇啊,居然还轮到别人来担心我了。”就算心里拐了三十九道弯,安琪还是支撑住了自己一贯的人设,“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至少看起来比你要好——你好好休息吧,记得等军医来了扮演好一个失忆患者,演技别太浮夸。”   戴文闻言立刻慌作一团:“啊?可是我该怎么演?我不行,我真的会露馅的,他肯定能看出来,要是露馅了问题大吗……”   在他问完之前,安琪已经离开医务室了。   安琪有时候,确实是有点爱面子的。   信徒的怜悯是对神明的侮辱,对安琪来说是非常多余的东西。   同时这也重新勾起了她作为神明的一些自觉。   这些日子里安琪一直和罗森、戴茜待在一块儿,这两个人有着间谍的心里素质,作为士兵和研究员又有着安琪所不能及的一些特质,所以安琪理所当然地有些摆烂,乐得不用给自己增加太多负担。   直到重新遇上安德鲁和戴文,遇上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之后,她总算是又回忆起了曾经的那种压力,回忆起了拥有超高智商带给她的枷锁——那种她好像必须无所不能才可以的魔咒。   安琪出来后没多话,戴茜继续负责和军医逢场作戏,罗森没什么事干,就开始对安琪开嘲讽:“那小伙子还挺有意思的,少见安小姐也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   安琪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不好意思,心如止水。”   眼看罗森还想笑点什么,安琪抢先岔开了话题:“反正没什么事儿,不然罗先生教我开飞行器吧。这玩意难吗?” 第94章 虐打,支援,飞行器   “普通出行的话倒是不难,知道怎么开启、怎么打方向就行了。要是作战的话,可得费一番功夫。”罗森说着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对开飞行器感兴趣?”   “作战?我为什么要去作战。”安琪知道罗森在担心些什么,“我现在不是等着去兰蒂斯和东半球的大部队会合就好了吗?”   罗森直说道:“总觉得你最近没那么老实。”   “大可不必。”安琪一脸的好笑,“以前我也没想过要买飞行器,毕竟家境摆在那,买不起是真买不起。但是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儿教会我一个道理——大灾大难来临时能跑掉的,都是会驾驶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灾难片主角必会的技能就是驾驶各种交通工具吧,人力跑赢灾难真是太难了。我已经决定了,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桶金就是买一架飞行器,住房什么的都得靠后排。”   罗森对此有些意外:“虽然对常青藤毕业生来说不是梦,但我一直以为你以后会走学术路线,继续深造什么的。”   “学术路线啊。”安琪看起来还真的思考了一下,“不是不行,但其实不太像我做的事。”   “怎么说?”   “太慢了,不论是赚钱,还是做出一番成就,都太慢了。”安琪说着,看着外场上有人带着一队骨瘦如柴的战俘,向之前传来枪声的方向走去,“而且像我这种人如果混到研究场上,会破坏这个圈子的纯粹性吧?我真的可以安安分分做研究吗?或者说,如果我安安分分做研究,就真的没人会来招惹我吗?潜心科研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心思单纯的人才会做的,我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是这种人,那大概率也就不会往这个方向发展。谁也不希望学术圈是一片腥风血雨吧?”   罗森的视线也跟着那队战俘走,但反正也不耽误他说话:“好家伙,那你觉得哪个圈子适合腥风血雨?你这算是自绝于人类社会吧?”   “总有那样的地方啊。”安琪耸耸肩,“越闲的地方是非越多,总有些地方聚集了一些热衷于搅弄风云的人,打个有点难听的比方,脏东西想要不污染环境的话,往垃圾桶里钻就好了,我去折腾他们,属于替天行道。说不定能遇上几个有点手段的人,你给我使点小绊子,我背后捅你一刀,多开心,一辈子也不会无聊。”   “哈哈,”罗森忍不住笑出声来,“要是所有喜欢玩心机的人都有你这个自觉就好了,你们尽情在你们的圈子里养蛊,就不要踏足我们这些只想踏实过日子的人的世界了。”   安琪看向他:“也不要把自己的圈子说得那么单纯,间谍先生。说起来你和戴茜是什么打算呢?就一直守在我身边吗?东半球如果出兵,那s盟也将正式变成你们的敌人。”   “是的,但东半球目前还没有正式宣战。”罗森依然看着那个方向,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战俘已经跪地求饶,拒绝再往前走,而押送的士兵连着踹了他几脚,“而且就算东半球宣战了,我们也得优先完成任务,不能有多余动作。”   “你们俩也不容易啊,这样的任务要是做多了,会不会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怀疑?”在安琪重新看回场地上时,那个s盟战俘脸上已经被踹出血了,“如果说你们执行任务的目的最初是为了证明s盟的非人道行为,从而团结全球碾压s盟,那么现在s盟该自曝的自曝了,全球团结这事儿也基本上快成了,让你们俩继续保护我的话,其实有点大材小用——当然,我个人是没什么怨言啦,我现在安全感爆棚。”   安琪说得是不假,严格来说,从罗森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在无辐区接到安琪、又因为油耗问题滞留在雅第利之后,这场任务的时效性就已经算是过了。   只能说好在安琪还是个万能体,如果连这个特殊性也没有,那场面会更加尴尬。   但是真要说起来,万能体也不是仅她一位,四眼人莫尼卡已经身在东半球,那么戴茜担心的事其实也是该考虑的——s盟还在的话倒还好说,真要是到了二元对立的时候,两个万能体会不会需要平均分配?东半球人安琪在西半球,西半球人莫尼卡在东半球,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易质。   到时因为身份公开,所以任何一方的行为都会受全球民众监督,安琪和莫尼卡不必再受解剖、关押之苦,但定期进行各项身体检查必然少不了。   按安琪的思路,如果她是两位间谍的上级,现在可能会把“杀死安琪”纳入考虑,这样就可以保证唯一的万能体在东半球——这要是换成一年前,安琪会从现在起提防戴茜和罗森,但现在看来他俩显然不会这么做。   而且东半球似乎也不太可能下达这种命令。   安琪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阴阳调和走平衡的好处——比起独握关于万能体的各种信息,东半球恐怕会认为两边各占一位是更加稳定的局面。   如果再考虑户籍问题,他们甚至有可能不怕麻烦地把安琪和莫尼卡互换一下,让安琪能继续在东半球生活。   “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次任务做得有些慢。”罗森说,“不过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得了,不要在戴茜面前提起。我是无所谓,她可是真的会因此消沉好久。”   场地里的小伙子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罗森的拳头不知何时也已经攥了起来。   安琪知道他差不多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好心地提醒道:“哥,别忘了我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些事情我们管不……”   但罗森已经打开嗓门叫道:“兄弟,差不多就行了,放过他吧,只是个战俘而已!”   对方的嗓门也不比他小:“闭嘴,东半球人懂什么!等你全家被杀光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说一句‘差不多行了’!”   然后在罗森还嘴之前,士兵已经利索地拉开保险,冲着小伙子的脑袋来了一枪。   杀和虐杀是两码事。   攻击有战斗意志的敌人和残杀手无寸铁的战俘,也是两码事。   不杀战俘是《联盟法》的规定,但当这样的行为发生,《联盟法》却并不能及时制止。   即便有人出言提醒,也常被看作迂腐、伪善、不切实际之人。   有了那个s盟小伙子的前车之鉴,其他战俘的神色更加木然,他们不再进行求饶,也不再祈求奇迹,只是机械地向着那面送命的墙走去。   安琪他们注意到,甚至有人更加挺起了胸膛——即便身体已经完全垮掉,他们仍希望像个士兵一样死去。   比起早上和阿德里科散步时,此时的医务室距离那堵墙更近些,除了枪声以外,安琪他们还能听到战俘们的临终呐喊。   估计他们在战俘营里唯一的娱乐,就是思考临死时要喊些什么比较有意义。   有人喊了“妈妈”,有人叫出了爱人的名字,有人没有说出称谓,只是喊着“我爱你”。   当然,也有人直至临终依然大声地呼唤着“西约姆”和“新世界”。   在那个小伙子的尸身被抬走,血液也洗刷干净之后,戴茜刚好也在军医面前演完了戏。当她来到外场时,罗森是一脸愠怒,安琪是满面无奈。   “怎么了?刚刚发生什么了吗?”戴茜问。   “什么也没发生,戴小姐。”罗森说着,跟安琪打了个手势,“你不是想学开飞行器吗?过来我教你两下子。”   安琪还记得小时候听过的,一些很让人费解的童话。   伤害过公主的坏皇后,最终被装进钉满铁钉的竹篓里,扔下了山坡。   或许这是想要教育孩子们善恶终有报,或是为了解心头之恨,但幼小的安琪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看来王子和公主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呢。   这折磨人的法子,也不是一般人想得到的。   罗森拿战机教安琪开飞行器,却没教什么作战、轰击的技巧,确实只教了些普通驾驶的注意事项。安琪载着罗森开了几把,这种命悬一线的紧张总算把罗森从之前的情绪里强行拉扯出来。   间谍任务的后遗症依然存在在罗森的身体里,他看见战俘被虐打时的反应必然比旁人要大,毕竟他和s盟士兵吃过一锅饭,勾肩搭背开过玩笑,甚至他自己也穿过s盟军装。   他总是三人中最不希望s盟灭亡的人。   至于安琪,她在看到那些战俘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时,确实也会想起阿尔文。   她知道如果阿尔文成为战俘,同样也会是这个下场,对于集团军而言他和其他千万个战俘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琪试图想象,到那时她会不会和罗森一样站出来喊一声“差不多行了,放过他吧”。   然后结论是会的,她会站出来,但是之后呢?   如果集团军士兵同样还嘴,然后拔枪准备射杀阿尔文,那她会怎么做,会冲出去攻击集团军士兵吗?   她要是真这么做了,肯定会被推测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人人要说她爱上了关押自己的仇人,这世界还真特娘的复杂呢。   思考无果,安琪赶紧控制住自己,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设想。   毕竟阿尔文人在奇斯卡巨蛋边缘,在s盟辖区的内环,如果东半球出面调停的话,集团军很难会打到内环去。   正如安琪之前对安德鲁所说,“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往前线跑,他又不傻”。   但安琪不知道的是,正在她在集团军基地练习开飞行器时,阿尔文已经随着支援部队,降落在了兰蒂斯巨蛋内。 第95章 走火,守护,小点声   空中隧道内,从兰蒂斯往奇斯卡的方向人满为患,从奇斯卡往兰蒂斯的方向却空空如也。   大型军用飞行器几乎超速,援军逆人流来到兰蒂斯巨蛋,然后下来整齐列队。   阿尔文因之前跟着纽曼升过职,以中尉军衔领了个中队长的职位,管理一个三十人的中队,而他们的大队长进行着鼓舞士气的训话——   “很快前线战士就会战术性撤退至此处,我们将在此迎接疲惫的他们,并以最好的状态接替他们的作战任务!”   “我们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来到真正的战场,但任何人都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凡是能留在内环守卫奇斯卡的,自然都是正规军校中的精英,待疲惫不堪的敌人来到此处,他们见到的理应是令他们闻风丧胆的一支奇兵!”   “这将是特殊的一战,战火将燃烧在s盟的土地上。如若胜利,我们将会距离新世界更进一步,如若失败,敌人将冲进内环巨蛋,肆意残杀我们的民众!我们的父母妻儿尽在内环后方,这一战,我们为他们而战,为千万在紧张恐惧中为我们祈祷的民众而战!”   “这一战,我们不仅为s盟,更是为了这颗星球上最壮丽的瑰宝!为了奇斯卡巨蛋内保留的尖端科技,为了最有望拯救这颗星球的无辐区试验田,为了千千万万致力于拯救星球的高级研究员,以及誓要带领大家走向新世界的西约姆首脑!”   大队长带头立誓道:“我们绝不后退,s盟绝不后退,s星绝不后退!”   援军激昂地应和道:“我们绝不后退!s盟绝不后退!s星绝不后退!”   大队长喊道:“西约姆万岁!”   无数士兵同样喊道“西约姆万岁!”   阿尔文站在人群中,看着民众在隧道口拥堵,而有些格外高档的家用飞行器却从特殊通道开启了飞往奇斯卡的行程。   于是他悄悄掏出枪,枪口远远对准特殊通道的闸机处,然后按下了扳机。   “砰”得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是一激灵——因为特殊通道闸机上的一根关键螺钉被击碎,整个挡闸掉落在地。   阿尔文身边的一圈士兵惊讶地看着他,人群也惊呼片刻。   然后,无数排队中的家用飞行器发动起来,特殊通道完全失去了控制,人们两道并用,开始疯狂地逃命,就连轨道部门鸣枪警示也起不了丝毫作用。   阿尔文回过头来时,大队长已经走到他面前,枪口直接顶在他脑门上:“你在干什么?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阿尔文感受着来自脑门的压力,举起双手回应道:“对不起长官,枪走火了。”   这种时候军心本就敏感,任何波动都可能误了大事,但面对阿尔文的回答,大队长耶克斯却无法动手。   耶克斯上尉本以为这是个一腔热血的刺儿头,但凡他当众顶两句嘴都可以直接枪决立威。可当他辩称是枪走火了,那好像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处决他。   毕竟谁的枪都可能走火,谁都可能是运气不好的一个,处罚太重容易造成恐慌。   于是当时耶克斯的做法是抬起枪身照着阿尔文脸上重重一击,然后咆哮着让阿尔文到基地安顿好后立刻去他的办公室。   而阿尔文在基地放下背包,来到办公室时,一侧脸颊已经肿得不能正常说话了。   但耶克斯的嘴巴还是利索的:“臭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雄?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机智?年纪不大,跟谁学的这些老油条做派?”   阿尔文忍着脸上的肿痛,含糊不清地答道:“长官,真的只是枪走火了。我还能做些什么来补救吗?”   “补救?你怎么补救?你拿什么补救?”气急的大队长凭空指着隧道的方向,“现在特殊通道那里挤得苍蝇也飞不过去,你能让那些民众再老实回到隧道前排队吗?我告诉你,要是因为特殊通道被占用对战事造成了影响,命令下达不过来,我要你的命!”   阿尔文抬头看看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奇斯卡到雅第利方向的隧道还是空的,传令不会受影响,至于我们的情报如果想汇报回去,既可以打开巨蛋孔顶,也可以打开巨蛋脚下的一些侧门。我们都是正规军校毕业,任何一个士兵都有在辐射区驾驶飞行器的能力,甚至可以比占用一整条隧道更加迅速便捷。”   耶克斯把水杯砸在了他身上:“你还敢跟我说是枪走火了?!”   “你是个士兵,你现在在前线,你是个中队长,你要为自己手底下的所有士兵负责。这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耶克斯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我从来也没见过你这个样子的士兵,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阿尔文逐渐掌握了一点肿着脸说话的小技巧,说话也越来越清晰了:“恕我直言,长官,如果在敌军到来之前所有民众都已撤离,应该更能鼓舞士气。请不要让大伙儿看见我们的联盟一团糟的样子,更不要让他们看见兰蒂斯民众倒在敌军的轰炸中,这并不会让他们一鼓作气奋力杀敌,只会让他们觉得无力。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当拼尽全力也不能阻止s盟民众死去时,可能有人会说,我们的前线部队此前也是这样轰炸敌方民众的,所以我们现在遭受这样的攻击也是罪有应得。到时候,您再带着大伙儿喊什么样的口号都是苍白无力。”阿尔文从未觉得自己口才这么好过,“长官,士兵是为民众而战,只有所有民众都去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才更有坚守这道防线的理由。您看起来和纽曼上尉年纪相仿,我想您和他入伍时的誓言应该是一样的,您还记得吗?”   耶克斯皱紧眉头盯着他,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来:“你就是纽曼说的那个士兵?”   阿尔文这才记起,之前纽曼说过援军部队早已确定下来,如果非要多安插一个人,只能安排在相熟的朋友手下。   纽曼还多说了一句:“他一定会觉得你脑子有病,这个时候着急去前线送死。”   而耶克斯现在确实是用看病人的眼神在看他:“跟纽曼待久了的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说说吧,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阿尔文笔直地和他对视着,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个人和纽曼相熟,他说话也愈发直接:“为了在s盟投降之前,阻止集团军攻到内环巨蛋。”   耶克斯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开门检查了一下门外有没有人,然后重新把门关起,锁上了保险:“你还要命吗?”   阿尔文问:“要命来这儿吗?”   耶克斯瞪着这个年轻人,面部肌肉都都动起来,他隐约记得纽曼跟他说这小伙子沉默寡言,但就这家伙目前的表现来看,可以说是巧舌如簧。   他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边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戳着阿尔文的肩膀:“我算是知道纽曼为什么不用你了,你实在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年纪轻轻带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坏了事情还得了?”   阿尔文绷紧肩部的肌肉来抵御痛感:“要是没有一腔热血,谁会为一个快要覆亡的联盟卖命。”   “你……行吧。”耶克斯终于泄气,甚至摊了个手,“我承认你是个明白人,你对目前的状况已经分析的很明确,什么样的话术都骗不到你,好的,我妥协。但是你给我记住,你个人是什么思想无所谓,但你不要把你这套想法灌输给军队中的其他人,一旦你所知道的一切在军中传播开,这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   “我不会的,长官,就像您在立誓大会上说的,这场战役有着很强的特殊性,它发生在s盟的土地上。”阿尔文说,“我曾一度迷茫过——我多年来的学习和受训,究竟是否有意义,我的拳头和肌肉是不是不要拿出来使用才最好;我没什么别的本事,二十多年只靠民众交的税养着,入伍后也没有为他们做些什么,尽干了些拖后腿的事儿;我梦想过去到前线,对阵杀敌,获得更高的军衔和更大的荣耀,但就像您说的,我实在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   “但是长官,我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走上战场了。我的梦想从来不是毁灭些什么,而是守护些什么——曾经是守护这颗星球的未来,守护真正的新世界,现在这目标又小了许多——我想作为一个士兵守护s盟的土地,守护那片承载希望的试验田,守护每一个未曾作恶的s盟民众。如果集团军对s盟有憎恨,有愤怒,那么来吧,让他们尽数发泄在我们这些士兵身上,那和s盟民众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请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这通谈话毫无必要——不论我做过多么出格的事,我想要的结果总是和您一样。看得出您在乎的是每一个士兵的性命,而我也深知为了抵挡集团军,我们还是要继续欺骗士兵们,还是要让他们相信这场战争有获胜的可能,让他们相信西约姆的庇佑,直到再也骗不下去,直到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您放心吧,我会做好这样一个中队长的,既然来到前线,那我就已经做好所有心理准备了——请问这样,算是您所说的做大事的模样了吗?”   耶克斯久久地看着他的脸,阿尔文被看得有些难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耶克斯眼眶有些发红,那抿紧的嘴唇下似乎也紧咬着牙关。   这样的压抑一直持续到耶克斯慢慢松开已经咬得酸痛的牙齿,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不错,你说的都对,但做大事的人会更虚伪些。他们不会把事实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难听。我没有更多话要说了,你明白就好,归队吧。”   “是,大队长。”阿尔文松了口气,随即就要回身开门。   但就在此时,那位所谓“做大事”的耶克斯上尉却反而情绪不稳定起来:“去吧!这就是我们这一战的使命,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下属,然后有秩序地去死吧!”   阿尔文立刻打开门向外张望,确定门外没人后赶紧重新关起来:“长官,您要不要小点声……”   但阿尔文已经完全感受到了自己的“思想”传播带来的威力。   耶克斯持续地咆哮着——   “高层有人为了赚钱锁着特殊通道不让走,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轰了闸机,我还需要出面教训这违反军规的人,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他们连兰蒂斯的民众都保护不了,他们要士兵如何相信家乡的父母妻儿能受到联盟应有的保护,他们要我们如何卖这个命!”   “算了,毁灭吧,去他妈的西约姆,去他妈的新世界!” 第96章 防线,提防,修罗场   所以说阿尔文心态是真的不错,并不是所有人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后仍能坦率地以一个s盟士兵的身份自居,仍试图履行自己作为一个士兵对民众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回到基地住所时,阿尔文一如既往悄无声息地开门进去,尤其是在脸肿成这副样子的时候,他很不想引人注目。   但是这次回寝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房间内所有或躺或坐的人都在他进门的一瞬间站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响起了对他的称呼声:“中队长。”“中队长。”   甚至有个看起来比他年长一点的,给他递了支烟:“中队长来一根吗?”   阿尔文看看他,诚实地应道:“我不会。”   一旁几个年轻的有些绷不住笑,这个年长的也只好悻悻地把烟收起来。   但是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或许没什么场面是他顶不住的:“看出来了,中队长性情中人。大战在即,中队长说两句吧?”   阿尔文稍稍有些愣神,因为他刚干了违反军规的事,还被打肿了脸,以他的经验来说他暂时应该树立不起什么威严,也没什么人会搭理他才对。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面对他来说是好的,很有利于他来进行作战安排:“嗯……其实我没准备说什么,但是可能,是该有这么个环节。那我先说一下我们这一战的战术性质——拖延战。我们不需要考虑这一战打得是否优雅,是不是像个男人,符不符合空中竞技精神,甚至能不能打胜仗。我们三十人分成三个飞行阵,彼此之间不要相距太远,随时准备融合。行军途中遇上比我们更大的飞行阵就逃,确定打得过再打,就算要被敌人灭掉也得周旋尽可能长的时间。”   “千万不要觉得仗打得猥琐些是给自己的联盟丢人,不要想着‘若我战死还有人踏着我的尸骨前行’,请摒弃掉以前接受的思想——我们就是最后的防线,我们保持战斗的能力和体力比什么都重要。这一战将非常艰难,是胜是负难以预料,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哪怕到了最绝望的时候,只要我们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事情就还可能出现转机。”   “现在兰蒂斯的民众正在加速撤离,这样大面积的清场过后,兰蒂斯巨蛋便和我们的训练场没什么两样。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放手一战,甚至我们对己方辖区的地形会更了解些,这是我们的优势。但同时,所有民众躲在后方,也意味着一旦这道防线被冲破,大后方的所有民众将遭受灭顶之灾,这是我们的压力。”   “所以这一战我们即使不赢,也绝不能败。这就决定了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非常宝贵,哪怕从高空跌落,哪怕缺胳膊断腿,哪怕内脏都流淌出来,只要还有意识,还能驾驶,就都要再次升空。我们是飞行战时代的士兵,即便要死也得死在天上,这就是我们的最高荣耀。”   “最后,我代表后方所有民众感谢各位对s盟的守卫。不论这一战之后是生是死,大伙儿都已经是s盟的英雄。总有一天世人会明白,s盟的最后一道防线并不是兰蒂斯,而是血肉之躯的你们。”   阿尔文说着向房间内的战友们行了个军礼。   房间内的士兵们也整齐地行着军礼,齐刷刷地应道:“是,中队长!”   另一边的雅第利巨蛋内,天生肢体不太协调的安琪,经过几天的学习之后,总算是能把飞行器开稳当了。   罗森之所以答应教她开飞行器,其实是因为被她那套“鐖武战”在即的说法吓住了——安琪的身体不会被鐖武破坏,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罗森和戴茜双双死在雅第利巨蛋,安琪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罗森甚至觉得安琪之所以突然要学开飞行器就是这个目的,不过有时他也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想搞点什么骚操作,所以每次都在安琪降落后立刻把钥匙要回来贴身放着。   不过这几天里安琪确实和平时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一副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罗森也日渐放松警惕,直到他听说外出作战的士兵凯旋而归。   他立刻去找安琪,想告诉她这个消息,却发现安琪房间里空空如也。   他去问戴茜,戴茜说安琪看戴文去了;他去了医务室,戴文说安琪刚走,找安德鲁去了。   罗森这才心道完蛋——他忘了安琪想搞到飞行器的话,大可以从安德鲁那里要钥匙。   于是他立刻赶去了外场,那里充斥着刺鼻的□□味,有汗水也有血水,以及一些烧焦味道。   有些刚刚返程的士兵从飞行器上下来,这还算是能自己活动的,而有些飞行器上下来三个半人,有一个半得被抬下来,显然都是战后搜寻伤员时被捡上来的。   罗森脸色也逐渐铁青,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他,也还是会生理性地感到不适。   不过他有注意到,有些飞行器上下来的并不是穿同一联盟军装的士兵,也就是说不同联盟之间都会有救援行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因为飞行器容量有限,多救回一个其他联盟的士兵,就可能少救一个自己联盟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能产生这种程度的互助,那也难怪s盟会败。   现在的世界上还有任何能和这支集团军抗衡的力量吗?   应该没有。   再向内走,罗森终于在场地一角看到了安琪的身影。   安琪其实很好找,不仅是因为她身上的鳞片,还因为周围的人总会不自觉地看她几眼。   即便集团军内部早有命令,要求必须礼遇暂居此处的万能体,但人对未知生物的好奇心总是克制不住,所以罗森只要找到那些不自然的视线的交汇处,就大功告成。   安琪长长的身形站在那里,和一个比她更高的身影说着什么,而罗森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安琪的手腕子制止道:“你们干什么呢?”   安德鲁看起来幸运地没受什么伤,但反正是有些累。   他虽然不知道罗森在搞什么名堂,但内心深处的幽默细胞开始发挥作用,他一把拉住了安琪的另一只手:“请放开她先生,现在是我在跟她说话。”   安琪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嘴上实在没忍住:“你们俩有毛病吗?”   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有幸体验一把修罗场的,安琪算是见识了。   她只想说这场面让她一个什么社会关系的人都社死了一回,她现在只想敲敲罗森和安德鲁的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空心的。   谁能相信这三个人两两之间都没有箭头关系,连个单箭头都没有。   待场面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安琪跟安德鲁摊手:“你看,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这家伙最近有些神经兮兮的。”   “我那是关心你。”罗森不满道,“安小姐,你在外面就这么贬低你的救命恩人吗?”   安德鲁显然玩上瘾了:“外面?这位先生,请你注意用词,没记错的话我和安琪认识在先。”   安琪说:“你们俩继续,我走了。”   然后安琪就真的转身走开了。   安德鲁耸耸肩继续卸着身上的装备,而罗森正好也有些话想和安德鲁说,于是没有立刻离开。   所以当安德鲁转身发现罗森还在这里时,着实惊讶了一把:“啊,您没有和安琪一起走吗间谍先生?您不会真以为我对安琪……不至于不至于,我那都是开玩笑的,再说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对您实在没什么威胁,您可年轻着那……”   而没了安琪之后,罗森说话也很客气:“不不不,安德鲁先生,您误会了。我对我的搭档一往情深,安琪对我来说更像个孩子——一个可怜又可怕的孩子。”   “啊,原来是这样,我理解我理解。”安德鲁连声应道,“所以您这是……”   “很高兴您平安归来,也很抱歉在您急需休息的时候打扰,但有些事我必须第一时间同您说明白。”罗森说,“您应该知道,之前安琪推测你们的第四个同伴就在雅第利巨蛋内,我担心的是,安琪会为了这个人做出什么事来。最近她突然想要练习飞行器,为了有益于她的生存我确实教她了,但我很担心这反而让她有了铤而走险的资本——先生,刚才她和你说话时,有表达过类似的心思吗?”   安德鲁飞快地消化了一下罗森的话,然后又回忆了安琪刚才所说,最终确定道:“没有,她只是说我平安回来就好。然后就问了问现在s盟基地那边的撤退情况,讲了讲她对目前形势的分析,最后说到她最近在学习开飞行器,刚说您最近神经兮兮呢,您果然就来了。”   罗森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好笑,一直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但是如果安琪向您索要飞行器钥匙,请不要给她。她是万能体,但没有受训经历,她一个人的话不但做不了什么,反而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放心吧先生,说实话我认识那个第四个人——那个叫罗兰的小姑娘的时间并不久,说她是我们的朋友,其实应该说是安琪的朋友更确切。我当然会以安琪的安全优先。”安德鲁说,“而且我确实觉得您多虑了,安琪并不是会一意孤行的人——她可能会独自做些什么,但很讨厌牵连旁人,很显然如果她以身犯险,你们二位间谍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解救她,或者帮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安琪什么也做不了,她绝不会做出使你们也面临危险的事。”   “借您吉言。”罗森这么应着,看起来依然心事重重。   虽然他觉得安德鲁说得很有道理,但间谍本能的敏锐性还是让他有些心慌,他总担心安琪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时,安德鲁的声音又响起了:“但是先生,那个叫罗兰的孩子也确实有些可怜——她的母亲变成怪物死在她眼前,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躲在公寓里,估计也是没有逃脱被抓捕的命运。再之后她大概去过贫民窟的集中安置点,然后穿过辐射区被带到这里做苦力,我记得间谍小姐还说过她可能和她妈妈一样精神受了点损伤。而且……”   安德鲁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安琪刚才跟我说了关于鐖武的推测。据我在行军途中所见,s盟并没有给这些做苦力的新人类很好的防护措施,如果鐖武打下来,那孩子应该就会变成和妈妈一样的怪物。”   安德鲁叹了口气:“当时s盟士兵的攻击太猛,我疲于躲避,完全无法抽空去解救那些新人类。真的太惨了,如果我向集团军申请解救他们,这项提案会被通过吗……算了,真能通过的话,这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提。但有时我确实希望有人能救救那个小姑娘,救救那些新人类们,您会有这样的心思吗,先生?”   “会的,先生。”罗森说着低下头去,“但我衷心希望那个救世主并不是安琪。” 第97章 逃跑,心累,没防住   但是有些事,并不是人不想做或者懒得做,就可以不做的。   总有那么些事情会让安琪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可以做到了,于是这似乎就成了压在她身上的责任。   即便是此时,她依然清楚地知道只要老老实实跟随集团军去往兰蒂斯巨蛋,和东半球接上头,大团圆结局就来了。   到时罗森和戴茜完成了任务,s盟被打个半死不活,在东半球的调停之下双方休战,世界重新进入和平时代。   如果试验田能在战争中保留下来,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好也说不定,沙漠会重新长出植物,辐射物质总有一天被吸收殆尽,变异的新人类会成为历史。   然后有一天,后人挖出他们的奇怪骨骼,推测为上古妖神,载入史书。   再后来,连他们的骨骼毛发也被泥土腐蚀掉,再找不到任何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到那时人们会认为书中所载不过前人幻想,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长满鳞片、四只眼睛、八条手臂的人呢。   如果真能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安琪对其他新人类从来也没有“同族爱”这种东西,这不是安琪特殊,实际上其他新人类之间也没有。   新人类互相彼此之间的看法,充其量是“共同抵御磨难的病友”,更有些人在遭遇这一切之前根本不把自己当作新人类——他们从小就做了正畸手术,和普通人根本没什么两样。他们可能也曾对那些不做正畸手术的新人类感到鄙夷,直到世界用一场灾难狠狠告诉他们,只要基因矫正不了,他们就永远是怪物的一员。   所以新人类之间不会团结,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域,信仰不同的宗教,他们见地不一,他们各怀梦想。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少数群体,他们太过弱势,这就决定了灾难来临时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安琪早就想通了新人类和人类之间不是对立关系,但人性本能地会对那些“不一样的人”产生排斥,那么对于正在遭受苦难的那些新人类而言,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还是说,他们注定是一场悲剧,是时代背景下昙花一现般的产物,如果未来可以向着恢复生态的方向发展,那么新人类的消失是一场可喜可贺的定局。   至于现在仍在s盟基地处的那些,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那些,如果就这么死在后续战役中,那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世界少了新人类,照样可以转动。   即便未来旧人类集体变异,那这么一小撮新人类的死去,也没有多么稀奇。   谁会考虑他们呢?事不关己的普通人类吗?早已不给他们人权的各个联盟吗?面对强大的s盟小心谨慎以求平衡的各方势力吗?   新人类受到的迫害只是这场战争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全球视野光是聚焦在战场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分精力给这点小事,实在是太奢侈了。   即便想得起这些可怜的新人类们,诸如安德鲁、罗森他们,却也没有解救这些新人类的能力。   但是安琪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安琪想得起这些新人类,而且她有时间,有精力,甚至,有这个能力。   那几天里,罗森一直积极关注安琪的动向,确保她不可能搞得到飞行器。不过有时罗森又觉得自己小心得过了头——她即便得到了飞行器,其实也很难偷摸地离开集团军基地。   集团军的哨兵又不是摆设,怎么可能让珍贵的万能体偷溜出去。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集团军已经开始全员撤离雅第利巨蛋了。   虽然罗森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但这很明显是全员撤离,因为连阿德里科这样的文职兵也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做飞行准备。   罗森发现后立刻迎上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德里科背背包的手一顿,似乎在那一刻做了巨大的心理斗争——究竟要推开罗森立刻逃命,还是详细告诉他现在这复杂的情况。   最后,皇室血脉占了上风,他虽然在发抖,但还是停下脚步抓着罗森的胳膊说:“快逃命吧先生,用您来时驾驶的那架飞行器。我们刚刚从东半球那里得到的消息,确认s盟辖区内的鐖武基台已经进入启动程序。雅第利巨蛋内的s盟士兵也在加速撤离,最多半个小时之后,这个巨蛋就要被毁了。”   罗森脑袋一懵,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消息,集团军竟然没有派人知会他们一声,即便没人在乎他们这两个东半球间谍,难道安琪他们也不管吗?就因为安琪不会因鐖武死亡?如果真是这样,战后不论哪个万能体落到他们手上都是够倒霉的。   罗森气得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要去找戴茜和安琪,此时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戴茜也跑了过来:“罗森,你看到安琪了吗?她不见了!”   那一瞬间,罗森觉得自己这条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令人闻风丧胆的超级武器终于启动了,两位间谍身处轰击目标的核心位置,而此时他们负责保护的对象却丢了。   罗森大概花了三秒来震惊安琪是怎么跑掉的,然后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可能和阿德里科的反常表现有很大关系——在他的印象中,阿德里科就算是吓得浑身发抖,也该会把对集团军来说宝贵的万能体带上。   于是罗森行李物资也不带了,只揣了把枪一路飞奔赶了上去,眼看着阿德里科人都钻进飞行器里了,罗森冲上去一拳打碎了后窗玻璃,两手一撑泥鳅一样钻了进去,顺带把手往外一伸,默契十足地拉了戴茜上来。   下一刻,两把枪直直指向阿德里科的后脑:“安琪在哪?”   与此同时的安琪,正在一架集团军飞行器的后座上。   她表情不太好看,像心烦又像心累,烦到极致还带点麻木。   前面的集团军士兵见状安慰道:“请放心吧安小姐,我们马上就驶离雅第利巨蛋了,您是安全的。等到了集团后方,我们会为您准备舒适的住处和合口味的餐饮,我们还可以安排您和家人通话。我知道这段日子对您来说很艰难,但好在一切就要结束了。”   安琪却已经不装了:“那个小姑娘,罗兰,我认识她其实也没多久,也就一块儿住了一个暑假而已。”   士兵问道:“啊,是您的朋友吗?您希望与她通话的话,也是完全可以的。”   安琪摇摇头:“她是新人类,被s盟抓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不过暂时看来活着的概率稍大一些,总之,我不太可能与她通话。”   “我明白您的感受,我也有亲人死在s盟手下。”士兵说,“我们的安排是此番撤离后先到路易斯稻田巨蛋落脚,稍作整顿后攻向兰蒂斯巨蛋。那里的民众应该还没有完全撤离,但是我们没有义务等他们全部撤离,不是吗?”   士兵看起来情绪激动,神色却冷淡:“请放心吧,我的战友们会为您那位叫罗兰的朋友报仇。”   “报仇?”安琪把视线从窗外移向前方穿着防护服的士兵,“我说了,她大概率还没死呢,比起报仇,我倒更希望您的战友能去救救她。”   “对不起,这有些强人所难。”士兵说,“新人类们被关押在s盟的基地,此前那里聚集着s盟精锐,我们不可能在应付他们的同时去解救新人类。而现在,那些精锐士兵虽然撤走,鐖武却已在路上,我们不能拿战友的性命赌时间,就为了一群……”   场面忽然有些尴尬。安琪见怪不怪,没有搭腔,士兵自发地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琪说:“我有些难受。”   士兵再次道歉:“对不起,安小姐,这只是说话习惯,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不是,”安琪长长的臂膀抱住了自己,“之前没人告诉你吗?我变成这副样子是因为被鐖元素辐射。”   “是的,早有耳闻。”   “所以在鐖元素光线接近的时候,我的身体会有感知。”安琪放开自己的身体,转而抱住脑袋,“我的头好疼,好多人被照射之后不仅变异,而且还疯了。我被照射过两次都没事,应该不会在第三次照射中疯掉吧?我不想变成那副样子……”   士兵显然顿了顿,而且还咽了口唾沫,但作为被选来运输万能体的士兵,他还是尽力克服了恐惧:“不会的,一定不会,您别多想……”   但是他只要瞄一眼后视镜,就能看见安琪的獠牙已经时不时地冒出来,她似乎控制不住地在做一些狰狞的表情。   常人很难理解士兵此刻的恐惧,他按住腰间的枪,再次呼唤道:“安、安小姐?”   “啊……”安琪低低地哀叫一声,紧接着,尖锐的啸鸣声在飞行器内响起,安琪可怕的四肢在空中用力挥舞着。癫狂状态下的万能体似乎完全失去智力,不要命地向着后舱门撞去,只一下后舱门便已变形。   安琪狂叫一声,眼看就要再撞——本着将万能体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的原则,士兵还是条件反射地降低了飞行高度。   再下一瞬,安琪撞破后舱门,畸形宽大的四爪在地面做了一下缓冲,整个人又往前滚了几圈,然后很快就爬了起来。   她活动了一下四肢,只是略有擦伤,没伤到筋骨。   再看天上那架被撞破后门的飞行器——它既没本事凭一己之力抓获发狂的万能体,又不敢就此离开背上遗失万能体的罪名,就只能在安琪上空来回盘旋。   不过他也犹豫不了太久,因为鐖武已在路上,赶紧逃命是正事。   安琪抬头看了看那架飞行器,然后四爪着地向着s盟基地上空的破洞处狂奔而去。身上的斜挎包不知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与这充满原始野蛮气息的奔跑姿势很不相称,显得格外滑稽。   再抬头时,那架飞行器便已经升空离开了。   与此同时,集团军基地内,即便被两把枪指着,阿德里科还是飞快地穿上了防护服,然后操作飞行器升空:“别误会,我们不想得罪东半球,所以不可能对安琪动粗。是她自己回去想了几天之后又来找我,她说决定答应我们的邀请,战后将来到西半球居住。”   “所以我们不可能送她到兰蒂斯巨蛋的,将她送往集团后方的战机已经启程,至于是要去哪个联盟,恕我不能告诉你们。”阿德里科说,“如果你们作为东半球间谍想要表达任务失败的愤怒,那你们就开枪吧,不过你们既然已经上来了,那我更建议你们搭乘我的飞行器逃出这个巨蛋——鐖武降临,我们分秒必争;如果你们是作为朋友在对安琪表示担心,那我可以说你们的担心毫无必要。安琪会在我们那里生活得很好,她的选择总是这么正确,这也是你们对她感到信服的原因不是吗……”   “我真是服了,你们还真是什么活都敢揽,你们以为自己带走的是谁?”罗森头痛欲裂——防了这么多天,终究是没防住,“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以为凭你们就看得住她吗?”   阿德里科被吼得发懵,戴茜按住罗森的手以防他真的开枪:“冷静点罗先生,到现在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快收到安琪逃跑的消息了。” 第98章 天堂,地狱,缉查队   安琪是这么想的——   如果鐖武即将启动,那s盟士兵必然全员撤离,但他们不可能“好心地”把新人类也带上,也就是说鐖武启动至降临前的这段时间,s盟的基地是个空壳,也是把新人类们放出来的最佳机会。   当然,要在轰击到达前把这些新人类全部带离雅第利巨蛋,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上都不太可能,所以安琪包里还塞了些压缩好的防护服,这样至少能够帮他们抵御鐖武的辐射伤,至于产生的轰击波威力大概与地震等同,能不能逃得过就看个人造化。   至于从根源上来看,促使安琪做出这番操作的原因和安德鲁说的差不多——如果她真的什么也不做,如果罗兰真的就在这雅第利巨蛋内,那么轰击下来之后罗兰就会变成汉克姆教授那样。   安琪觉得自己如果不去一趟,即便她真的回到了东半球,和以前一样上课学习,那她也会一直梦见有个长得很像罗兰的八肢怪物在雅第利巨蛋里游荡。   所以她想着就去看一眼吧,哪怕到了那里之后发现罗兰根本不在,罗兰早就已经死在过去的某一天;哪怕发现s盟士兵在离开之前对新人类进行了屠杀,那里已经完全没有活人,心里也总归能踏实点。   安琪并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很蠢,但难办的是她完全做得到——不管是甩掉两个东半球间谍,还是甩开集团军的士兵,甚至于用身体迎接鐖武轰击的到来,这些对她来说实在都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她倒也没觉得自己是英雄,英雄是明知自己可能面临危险却迎难而上,但安琪觉得自己此行没什么危险,最难的部分就是把妨碍她的人甩掉,而这部分已经完成了。   逃跑这个事情,安琪现在已经做得越来越顺手了。   另一边,大量集团军飞行器正在驶离雅第利巨蛋,照这个速度,完全可以让s盟的鐖武扑个空。   由于东半球在第一时间将信息告知集团军,这样的结果几乎是必然,阿德里科开着飞行器,眼神瞄着背后两个气得不想说话的间谍,心里暗叹这些东半球人怂是怂了些,但间谍系统是真的强大。   然后就如戴茜所说,他的通信器响了起来。   两分钟之后,通信器挂断,阿德里科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杀气,搓了搓手心里的汗:“……情况跟你们说的不太一样,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可能因为鐖辐射在接近,安琪她、她精神状况不太对,然后……”   戴茜面无表情地打断道:“装的。”   阿德里科赶紧否认:“不不不,应该不是,她都要从飞行器上跳下去了,如果不是因为疯了,怎么可能……”   戴茜连语气都没有波澜:“她受过两次辐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她的精神不因接触鐖元素的量而改变。而且安琪的手脚变异后很适合沙地生存,宽厚的手掌脚掌在下跌时完全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阿德里科顿了顿,立刻摸过通信器:“我让人重新追上去。”   “来不及。”戴茜继续碾压,“真要去追的话我现在拿枪顶在你头上,你也得给我追过去,但是安琪真正跑起来时步速近似猎豹,再加上她有意躲避,废墟里又地形复杂,在轰击到来之前重新把她抓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阿德里科终于泄气:“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她看起来挺聪明的啊,我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   罗森在后面拿大皮鞋踹他椅背:“提速啊哥,照你这个速度咱还能到安全范围吗?你到底能不能开飞行器,开不了滚到后面来换我。”   阿德里科一边提速一边把嘴角往下撇,他暗暗决定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少和东半球人打交道,他们没有礼貌,谎话连篇,而且骂人时真的好凶。   雅第利巨蛋在世界上的诸多巨蛋中并不算是很大的一个,从安琪落地处到s盟基地,对安琪的步速来说不算太遥远,但也确实跑掉了她半条命。   但反正是越跑越放心就是了,因为即便已经无限接近s盟基地,四下里还是一片荒凉,直到到了s盟基地外围,发现能带走的他们基本上都带走了,就连防空炮也没有落下,只剩一些炮架孤零零地待在地上。   安琪短暂地直起身来缓了缓,这时她很后悔没带瓶水出门。   不过身上的鳞片似乎有阻止水分流失的作用,虽然累是很累,但也没有以前体育课上剧烈运动后那么渴。   安琪回忆着安德鲁说过的话——他曾在作战时看到过新人类的生存环境,状况十分恶劣。   那么首先新人类没有被收容在基地内部,因为为了保障士兵安全,基地搭建用的是防辐射材料,不至于会让安德鲁担心新人类在辐射下的生存状况。其次新人类也没有被关在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否则安德鲁也瞧不见,他们被关押的牢笼在高空飞行时一定可以看得到。   再考虑新人类的“工作”是修补巨蛋,也就是说,他们大概住在这基地周围距离破洞较近的地方,周围很可能还垒着一堆建筑材料。   想明白之后,安琪再次把“前爪”放下,向着基地的另一侧狂奔而去。   于是那一天,被折磨了近一年,已经骨瘦如柴的新人类们,眼睁睁看着一个似人似兽、长满鳞片的家伙,猛地冲向他们的牢房。   牢房前的铁栅栏顷刻间扭曲变形,为这巨大的冲击力让出一个圆圆的大洞。   撞击栅栏倒没把安琪怎么着,主要是力道没把握好,冲进去之后停不下来,整个人撞在墙壁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疼得她龇牙咧嘴。   不过时间有限,安琪没耽搁太久,一边双眼扫视惊恐的人们,寻找里面有没有罗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些防护服扔向他们:“穿上!快!”   然后转身就向着下一间去了。   牢房一共十四间,数百个新人类被关押在此,安琪大致扫了一遍,没有发现罗兰的踪迹。   失望是有的,安琪来此的最初目的没有达成,但心态上却也放松了很多——既然罗兰不在这里,那安琪也不用担心“千里迢迢找到她之后却没能把她成功救下”这样一种情况。   不过现在在她周围游荡的这些新人类,肯定也不能撒手不管。   安琪身上带的防护服显然不够,她曾想过优先把防护服交给那些精神已经显然不对头的人,但事实是她现在很难判断这些人中究竟哪些精神是正常的——他们都颤巍巍地走出了牢笼,把脚踏在自由的地面上,眼睛睁得好像鸡蛋一样大,就好像死去的人刚刚上了天堂,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有的开始大哭,有的开始大笑,看起来最正常的倒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子,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   安琪也是在看到这个还看不出性别的小孩子之后开始不淡定起来——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这帮s盟士兵真的就是禽兽。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想抵御鐖武辐射的话,带着这些新人类进入s盟的空壳基地中倒是个办法,风险是如果基地因轰击到来而垮塌,那被压死在里面也很正常。   不过如果躲藏得当,躲在桌椅下或者坚固三角区之类的,那总有些人可以活下来。   于是安琪抬手喊道:“没有防护服的人跟我来!”   有些新人类显然反应较快,闻言立刻小跑着跟了过来,这时另一些精神已受损的就凸显出来——他们似乎不太能理解安琪说话的意思。   眼看着他们已经掉队,安琪不得不吼那些跟上的人:“去吧那些晕头转向的也带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于是他们又慌忙折返回去,把其他人也拉扯上。   s盟基地的大门大敞四开,看得出s盟撤军时走得很是匆忙,里面应该是不会有人了。   安琪不太想进去,她宁愿被鐖武轰一下也不想冒着被压死在里面的风险:“你们进去吧,怎么躲地震等会就怎么躲,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些人还是茫然地看着这个会说人话的怪物,见她不进门,其他人一时也不敢往里面去。   安琪急得獠牙又冒了出来:“快啊!进去啊!不要命了吗!还是你们觉得我是来害你们的?”   或许是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太过狰狞,那些人终于动了起来,一股脑地开始往这个他们曾经畏惧至极的基地内钻。   就在安琪觉得自己差不多功德圆满了的时候,基地内部却突然传来了好像地狱深处的呐喊声。   那是一群人的呼喊,或者说,是一群醉汉的呼喊。   他们还不知道新人类们已经跑了出来,只是用酒精掩盖恐惧,在属于自己的末日前进行着最后的狂欢,他们高声呼喊着属于他们的信条,他们喊着:   “西约姆万岁!”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本已进入基地内的新人类们在恐惧的驱使下,又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这样的骚乱声显然惊动了那些留在基地某处开死亡派对的家伙们,有个穿灰色军装的家伙不知从那里跑了出来,醉醺醺地拔枪大喝:“你们这群狗杂种,谁允许你们这样乱跑的!都给我去死吧!”   安琪站在门口,难得有些愣住,只呆呆地看着这个穿灰军装的男人。   那些反向向外逃跑的新人类们,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   即便冷漠如安琪,也没想到s盟竟没有把缉查队士兵纳入撤退人员当中。 第99章 反转,偶遇,人不错   所以这里到底还有多少缉查队士兵?所有被派到雅第利的缉查队都没有走吗?   这里的状况对缉查队来说要更加可怕些,因为新人类被鐖武辐射后还有一定概率能活着,这些缉查队士兵却必死无疑。   也就是说,s盟高层是铁了心要这些缉查队士兵死。   安琪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基地内竟还留有s盟士兵,她无法正向推测到这个结果,所以就只能反推原因——   s盟为什么希望缉查队消失?   因为他们是s盟最无可救药的一群疯子,他们是这个联盟最可怕的黑暗面,他们知道s盟高层下达的所有反人道的命令,并且心甘情愿地付出实施。   也就是说,s盟希望鐖武降临后,随着他们的死去,将过去缉查队做过的事完全掀过。   至于下达命令时的借口,倒是也很容易找——   “现在缉查队将要履行最后一项任务,看守新人类直到最后一刻。”   “既然人体实验不被世人接受,那我们就用新人类在鐖武轰击下的变异,向世界证明这是多么卑劣的基因。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新人类不值得同情,所有人都会知道s盟的各项决策有多么正确。”   “你们的牺牲是伟大的,你们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终生与新人类为敌。比起正规军,你们更是人类斗争的先行者,你们只得后世千万年的敬仰。”   然后这群疯子就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一面喝酒,一面高喊“西约姆万岁”,直到新人类出逃的哄闹声将他们惊动。   眼看这个最早冲出来的士兵就要开枪,安琪猛地蹿上前去,利爪从他的腹部穿了过去。   那一瞬间,士兵的酒应该是醒了的。   他猛地瞪大双眼,然后喉咙中好像呕吐一样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很快就倒了下去。   但是事情还没完,更多的灰军装开始从四处蹿出来,他们有的已经烂醉如泥,有的神色中居然还留有几分清明,他们震惊地看着安琪,继而震惊变成了惊喜:“瞧瞧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我们掘地三尺也没找出来的万能体吗?这算是神的旨意了吧?还是我喝昏头了?”   安琪甩甩手爪上的血,回头看了看基地大门——虽然大门是开的,但因为辐射隔离膜的存在,基地内并不是鐖环境,她在这里行动受限,真要和这些缉查队死磕的话最好还是赶紧出去。   但随着更多的灰色军装涌至基地门旁这里,用惊喜到发光的眼神看向她,安琪的肢体也不由得僵住——人实在太多了,多到她觉得实在没什么死磕的必要。   有人兴奋地应和道:“这不是神意,是狂欢!看吧,我们作为缉查队的人生终将圆满完结!让世人看看吧,直到生命的最后,我们依然忠于西约姆首脑!”   疯得无可救药。   理智告诉安琪她现在该四爪狂奔逃命去,但是情感上她却知道她只要一走,这些混蛋不知道会对外面那些新人类做出什么事来。   安琪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人们,脑海中闪过了数十种破局的思路,但即便她拥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仅仅是对神智清醒、听得懂人话的人而言才有用,面对一群拿枪的醉鬼还有什么智取的可能性吗?   没有。   完蛋,真的得赶紧逃命了。   当时安琪的小腿都已经开始发力准备跑了,但是就在她把小腿肌肉崩起来时,她浑身上下突然一阵轻松,险些因为力道过大把自己摔倒。   与此同时,刚刚还拿枪上下比划,兴奋地说着要为西约姆效力的缉查队士兵们全部惨叫着倒下,他们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关节也因剧烈挣扎而变形——这样的状态安琪再熟悉不过。   局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安琪不由得愣了愣。   鐖武泄漏进来了?是哪位新人类这么机灵,把基地的墙壁打通了?   安琪回头看去,只见有一人正将手按在门边的一个复杂的阀门上,她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打通墙壁,而是有人关了基地门边的隔离膜。   这方法安琪当然也想到过,但她不是专业人员,从来也不知道隔离膜要怎么关,所以那一刻她想过可能是戴茜一路追到这儿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关闭隔离膜把她救下——那也挺完蛋的,那戴茜怎么办呢?   但是当她眯起眼睛迎光看去,却确定了那人不是戴茜,她的个头比戴茜矮很多,而且身形还有些眼熟。   所以这是……   “罗兰?”安琪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安……”   干瘦的女孩试图发声,但是她那因辐射受损的精神不太允许,看得出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叫出了那个名字:“……安琪。”   安琪目眦欲裂。   那些来到这里之前的所有犹豫,都变得相当可笑   安琪真的很想这就样扑上去拥抱她,但是现在的罗兰是一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样子,眼睛里也没有神采,而且罗兰身上没有穿防护服,她的情况很危险。   安琪冲她喊道:“你站在这里不要乱跑,这个基地里一定还有防护服,我去给你找!”   然后她就飞快地往基地深处跑去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听见了罗兰缓慢的声音:“你真的来救我了……我就知道……”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安琪逐渐想起,在希斯特生化所里,在和罗兰分别之前,她好像确实承诺过什么。   “你只要别放弃就好。”   “之后不管你去了哪里,安置区也好,实验室也罢,我都会去找你的。”   “放心吧,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当时情况紧急,罗兰却只知道哭个不停,为了让她停止哭泣安琪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当时有想过罗兰可能会一直惦记着她的这些话,甚至把这个承诺当作她活下去的一种支撑,但这也不妨碍没过多久安琪就把自己的这些鬼话忘到了脑袋后面。   这是当然的,她光是自己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从无辐区实验室到阿尔文的那间公寓,从地联要塞到集团军基地,每一个于她都不算是什么自由的地方,她哪来的精力去拯救别人。   但是现在,既然让她碰上了,那就把该做的事做到底。   安琪想的是对的,辐射物质从外面弥散过来有个时间过程,距离这里较远的士兵应该感知到了辐射物质,但仍有穿上防护服的体力。   她很快就撞见了一个,但是抢夺防护服的难度比她想象中要大——或者说,是抢夺一件完整防护服的难度。   那人见了安琪拔枪便打,安琪也扑上去和他扭打成一团,但没几下那人就惨叫着不动了。再一仔细看,防护服已经被安琪的指甲扯出一个大洞。   安琪急得往尸身上捶了一拳,不得不小心地藏起自己的指甲,然后在下一个拐角一拳招呼在一个士兵的脸颊上。   “啊……”那人痛呼一声,同样一拳头打了回来,安琪刚把枪从他手上夺下,这一下没防住,被打得两眼一黑。   虽说这些日子里安琪多重的伤都受过,却几乎没有结结实实地挨过这种击打伤,当时脑袋就有点不清醒了。   她只觉得有人扑了上来,拳头雨点一样落下,耳边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得出你,变成这样的怪物就是你的报应!记得吗,空中大搜捕那天我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杀了你!”   到最后这个人每吼一声都是一拳,安琪却还是抽空听懂了他的狗叫。   她好像记起来了,却又没完全记起来。   她知道这是阿尔文的那个完蛋朋友,但已经忘了叫什么,长的什么样子。   她还记起了偶然间发现的,这个家伙的身世。   米勒武器厂大爆炸遇难者的孩子,却为自己真正的仇人卖命,一天天只想着折腾新人类。   这么想着,安琪手臂上似乎又有了力气,抡起一拳反捶了回去,然后腰胯一个用力,把他反压在了身下。   “你还是赶紧去死吧,你这辈子活得太惨了。”安琪的脸痛得说不清话,但也不妨碍她死死掐住了约克的脖子,“我对虐杀没有兴趣,但是我需要你的防护服,所以辛苦你要死得惨一些。但是没什么关系吧,死在你手上的新人类比你要惨得多。我至今没有想通,阿尔文为什么会和你成为朋友。”   听见阿尔文的名字,约克本已开始混沌的神智忽然又清楚了几分,安琪不得不更加用力地压制住他:“你确实不太行,已经完全没有挣扎的力气了,要是换成阿尔文,估计还能把我掀翻过去。”   “多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反正你也快死了。”安琪俯下身去凑在他耳边道,“是阿尔文把我放出来的。他并不赞成西约姆的主张,甚至算得上深恶痛绝。在你忠心耿耿残害着新人类的时候,他做尽了背叛西约姆的事儿,不遗余力地证明着你们以前受到的教育是错误的。”   “他并不认为新人类该死,他甚至不认为新旧人类之间有着很大的不同。你曾拥有一个不错的朋友,如果你能早点和他谈谈,其实很可能可以挽救你的人生。他应该也劝过你吧,只可惜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要认为我会为了听你的回应而放开你的脖子。你打了我不少下吧?打人的动作还挺顺手,平时没少这么干吧?就用你的命来换罗兰的命吧,这是你应得的——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还有话想说的样子。”   “哦,你可能好奇,我为什么会听起来和阿尔文很熟。不知道算不算理由,总之,他对我表白过。是的,对这个样子的我。”   约克的挣扎幅度渐渐减弱,白眼也翻了过去,到最后只剩下小幅度的抽搐。   于是安琪把他翻了过来,一边拉开防护服的拉链一边道:“那我呢?说老实话,我觉得他这人也不错。” 第100章 头颅,沙尘,别害怕   阿尔文应该会很难过吧?   在扒下约克防护服的时候,安琪这么想了一下。   但是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别让阿尔文知道约克是怎么死的不就好了。   得到了防护服之后,安琪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捏着,一路狂奔返回门口。   她原本还担心罗兰脑子糊里糊涂的会不会已经跑丢了,结果回来一看,罗兰不仅没乱跑,甚至手都没从阀门上拿下来。   这精神受损确实不是一点半点,但愿现代医学能尽快发挥作用,不然照罗兰这个样子,一时半会都没法继续上学了。   安琪冲上去把她的手从阀门上拿开,把防护服兜头罩上,然后跪下去把她好像不会打弯的腿塞塞好,最后就是拉链……   安琪速度已经够快了,但随着拉链从下往上拉去,一道白光在安琪眼前闪过,安琪看不见东西,只知道按手感来看,已经拉到顶了。   至于来没来得及,那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剧烈的痛感传来,即便已经被照射过两次,安琪依然没有习惯这种痛苦。   她无力地栽倒在罗兰肩膀上,在昏厥之前,她看见基地的吊顶在鐖武轰击下成片成片地塌陷着,各种物件在飞快地失去色彩。   倒在地上的那些没穿防护服的士兵也迅速地变成灰乎乎一片,然后飘散开来,沙作成片沙漠中的一缕缕尘埃。   然后安琪就晕过去了。   这一次,她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看见宇宙星辰。她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周围的一切让她有些迷茫,再回头时,恐惧在她心里敲出“咚”得一声闷响——她背后那庞大的星群,那个大概是她数万倍大的星群,远远近近,组合成了一张立体的脸。   那是安琪在新闻和演讲中看过无数次的,西约姆的脸。   这一次,安琪不再是迷惑的那一个。   她摆动脚掌使自己的身体上升,真的就像人鱼一样,来到那颗巨大头颅的眼睛前方:“没估计错的话,你应该是死了,就在刚才。”   “啊……”头颅的声音和新闻中如出一辙,只是多了些痛苦,“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一阵白光。”   “巧了,我也看见一阵白光。”安琪说,“是你下令发射的鐖武。”   “是的,对了,我下令用鐖武轰击雅第利巨蛋。”头颅似乎记起了什么,“尤迪特先生很有才能,但胆子太小,他对鐖武进行了进一步研发,却总试图劝我放弃鐖武计划。可这场战争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无可奈何,我也不想将鐖武投入使用,但是这是我翻盘的唯一机会……”   “恕我直言,你本人也许是有些才能,但在用人方面,你是真不太行。”安琪说着话,明显意指奥汀,“你好像总在任用一些废物,尤其是科研岗位上,所以这个尤迪特到有多少斤两我还是存疑。大概是正经做科研的人不太想参与你那些勾当吧,人间一百年能出几个皮克西西呢?又有真本事,又热衷于在本该属于咱们的战场上搅弄风云。”   头颅眼珠转动,看向身形古怪、骨骼清奇的安琪:“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是你的敌人。”安琪说,“我曾不遗余力地与你为敌,试图将你击败,我想让你知道你惹了万不该惹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如果我真刀实枪地和你干起来,那世界就离毁灭不远了。”   “啊……”头颅依然在发出痛苦的伸吟,“那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我从不担心世界毁灭。”   “是吧,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我无法看着他们陷入我一手造就的泥沼中。而你却肆无忌惮,因为你一直孤身一人。说老实话,仗打到现在这个时候,你对s盟很失望吧?”   头颅说:“我失望至极。我给了他们最好的经济,让他们在最优越的条件下发展科技;我设立了正规军制度,让他们从小就在军事化学校当中成长起来;我矫正了他们的思想,给了他们史无前例的凝聚力。我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他们理应战无不胜才对……”   “是的,你给了他们这么多,但你偏偏没有给他们留条活路。”安琪耸耸肩,“所以你才被杀了,连头颅也掉下来。是斩首吗?还是一场爆炸?”   “不,他们不能这么做,这太蠢了。”头颅挣扎起来,“我很忙,我有很多事没做,我还要带领他们杀光南方那帮乌合之众……我若死去,前线战事就彻底垮了,我这些年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前线?你管兰蒂斯巨蛋叫前线?那不是你家门口吗?”安琪语气不由得皮了起来,她的内心极度舒适,“但实话实说,你死不死对战事影响其实不大,你以为你的党羽们没有留后手吗?让我看看你这张脸,想整容成这样应该不会很难——会有新的西约姆接替你的,西约姆的鬼魂还会留在人世间。当然,皮克西西的鬼魂也在,鐖武会继承他的志向继续作恶。同时,拜你们二位所赐,我也会拥有属于我的势力,但我希望这个阶段不要太长,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就让我们三个继续在未来世界斗法吧,西约姆,这是诸神之战。”安琪看向他,“你苦心从孩童时期培养起的军队,他们准备好迎接我的进攻了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敢打赌,你对鐖武和新人类的了解还不如我。要是有下辈子,建议你理科的东西多少还是要懂一点……”这时,安琪隐约感觉到自己快要苏醒了,“最后再问个问题吧。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见你对我露出多大的敌意,所以西约姆,你是真心认为新人类都该死吗?”   头颅的瞳孔逐渐涣散,但他还是回答了安琪的问题:“你是说真正意义上的‘该死’吗?那倒不至于,但是我确实非常、非常讨厌他们。”   安琪嗤笑一声:“你敢承认就好。”   然后宇宙中安静片刻,头颅与安琪忽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一片虚无中。   他们笑的是同一件事。   在这一刻,他们二人达成了此生唯一的共识——   瞧这帮s盟的蠢货。   安琪惊醒一般弹起,浑身上下不可思议的痛,她试图大口呼吸,于是就呛了一口沙子。   她不得不用手捂住口鼻,去呼吸经指缝过滤后的气体。   过了一会儿,浓重的沙尘稍稍消散,安琪半眯着睁开眼睛,伸手摸索着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条胳膊。   她浑身一个激灵——在昏过去之前,她和罗兰在一起,她还不确定在最后时刻她有没有把罗兰的拉链完全拉上去。   这么想着,安琪的右手已经握成爪状,略带防备地接近面前这个半掩在沙土中的躯体——如果罗兰真的变成汉克姆教授那样,那安琪就不得不杀了她。   但是在安琪去查看罗兰的情况之前,她就已经听见了那个微弱且缓慢的声音:“……好重的酒味。这个防护服里面,很臭。”   安琪松了口气,看来是赶上了。   “别挑三拣四了大小姐,有的穿就不错了。”她说着伸出手去,罗兰倒也还知道应和,伸手回握住安琪的手。   就在这时安琪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把娇小的罗兰揽到了自己怀里,同时一个锋利的手爪正落在罗兰刚刚躺的地方。   那是一个变异失败的新人类,和安琪一样身上长出了鳞片,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会以为是安琪本人。   但这明显是个男人,比安琪高出一个头,而且已经进入了无差别攻击的癫狂状态。   安琪咽了口唾沫——这里危机四伏,还远没到能松气儿的时候。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琪在梦境中劝西约姆下辈子学点理科的东西,估计西约姆只是针对s盟与集团军的战况做出了轰击决策,他根本就没有想明白轰击波下来之后,雅第利巨蛋内会发生什么。   是,希斯特生化所寻找万能体的效率是很低,常常是一照射,新人类便直接死去了。   这说明在新人类中,有望在照射中变化的只占少数,真正称得上“万能体”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在雅第利巨蛋不一样——在运输途中对辐射敏感的新人类就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这些实际已经经历了一轮筛选,大多都是能在照射下进行变化的。   这其中大多会像面前这家伙一样失去神智,但是如果安琪没记错的话,刚才逃跑时精神正常的,还是大有人在。   为了方便躲避,安琪拖着罗兰的屁股把她拎起,让她能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全身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怪物,准备和他作战。   但是就在安琪准备出手之时,枪声突兀地响起,一枪打穿了怪物的肩胛骨。   安琪循声望去——是穿着防护服的缉查队士兵,在刚才的轰击中还没死透。   怪物也看了过去,彻底被这个伤害他的家伙吸引了视线,愤怒使得他无师自通地发出了啸鸣声,然后张开血盆大口直冲那个士兵跑去,那场面真是……极度血星。   安琪也趁机拖着罗兰隐入沙尘之中。   那天,安琪在沙尘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   有神智尚存的万能体,在沙地上瑟瑟发抖,他们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看见安琪就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亦步亦趋地跟上。   有奇形怪状的怪物,在无差别攻击着自己能看到的所有生物,安琪和其他万能体不得不及时杀掉他们,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也有已经痴傻的,如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是连安琪见了也腿脚发软的程度,他们的下场大多是被那些癫狂化的怪物杀掉。   安琪还看到了之前那个看起来最正常不过的孩子,她现在拥有八条手臂,像一只小蜘蛛精。   如果说汉克姆教授和罗兰是因为基因存在缺陷才不能完全变化,那么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他们那一脉变异中的完全体。   当时小蜘蛛精用所有的手臂把自己抱成一团,从缝隙中怯怯地看向眼前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而安琪伸出手试图邀请她一道。   那一刻,安琪无意识地说出了《圣经》中天使每次出现都会说的那句话——   “别怕,孩子。” 第101章 灯塔,复活,创纪录   据说天使出现的第一句话总是“别怕”,是因为天使的样貌看起来其实并不友善,而那可怖的外表,则是为了震慑恶魔。   随着聚集在安琪身边的万能体越来越多,恐惧也渐渐离她而去,因为在此处已经没有任何人是他们的对手——毕竟是鐖环境下数十位万能体组成的兵团,只要不调一整支飞行兵过来,单凭雅第利巨蛋内残留的各方势力,绝没有挑战他们武力值的资格。   甚至也没有向他们发起进攻的勇气。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畏畏缩缩了。安琪扬起脖颈,再次从喉咙深处发出具有召唤意味的啸鸣声。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为迷茫着、恐惧着的落单万能体们指引了方向。   片刻之前,安琪曾想拯救他们免于变异和死亡,最终没能成功。现在他们已经变得和安琪一样强大,甚至有些可能还远胜于她,但他们依然为这一系列突发事件感到未知的恐惧,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能带他们离开这沙尘的灯塔。   对他们来说,安琪就是灯塔。   长啸声回荡在雅第利巨蛋,万能体们回神望去,然后飞快地向声音的方向聚拢而去。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教众,喵喵喵喵。   2524年9月7日13点30分,s盟对雅第利战场发动了鐖武攻击,集团军因提前从不明途径得知消息,在轰击到达时已全军撤离。   几乎同时,狼堡会堂里发生爆炸,一场针对西约姆的刺杀行动圆满成功,反叛军抓捕西约姆余党,解放各区,并拥立止战派政客上台。   同日里,因反对将鐖武投入战场,东半球正式对s盟宣战。   兰蒂斯巨蛋内,士兵们嚎啕大哭。   他们哭泣着神明的陨落,为这颗星球的命运感到绝望;他们痛恨背叛者的懦弱、奸邪和愚蠢,认为首脑和全军的努力将因此付之一炬。   敌人已经打到兰蒂斯了,他们却依然满怀信心等待反攻的一天,这不是因为他们对科技和作战技术充满信心,而是因为在他们心里,西约姆首脑总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只要首脑还在,这场战役就一定能获得胜利,但是现在首脑却被刺杀了。   “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这是背叛!”有人喊道,“我们在前线作战,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境遇都能坚持,我们知道必须守住防线才能保卫后方,可后方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另一人听了这话也控制不住悲伤愤懑的情绪,“砰”得一声把枪摔在了地上:“老子不干了,让集团军打吧,就让他们杀到后方去吧,让世界毁灭吧!”   阿尔文坐在窗畔,闻言抬头盯了那人一眼,正要开口说话,之前试图给他递烟的老油条已经冲上去揪住了那人的领子:“小兔崽子,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没有父母亲人吗?他们不在后方吗?”   斗殴在军中是大忌,阿尔文立刻起身想要喝止,身旁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阿尔文僵硬地回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因受不了在作战前收到这样的消息而饮弹自尽了。   这不会是今天自尽的唯一一个士兵。   正要打起来的两人也因此愣住,双双放开了对方的领子。   众人静静地看着血液染透床铺,滴落在地面,就连老油条也忍不住骂道:“那些混蛋,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让我们怎么办!”   阿尔文一言不发地上前,用铺盖将小伙子的尸身卷起,然后看向老油条道:“来搭把手。”   老油条闷声闷气地应道:“是,中队长。”   阿尔文也知道此刻他应该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说些什么来宽慰他的部下们,但是他暂时,真的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   他无法回答部下们“让我们怎么办”的质问,也无法从自身的悲伤中脱离出来——他知道就在那场刺杀西约姆的爆炸中,纽曼上尉已经牺牲了。   而他的部下们谩骂的对象,也包括为和平献身的纽曼。   这时阿尔文就想起了纽曼说过的一句话:我和那些在前线作战的小伙子们,我们谁也不是叛徒。   所以阿尔文既无法为了维护纽曼而对这些士兵大打出手,也无法为了安慰士兵们而对止战派横加指责。   不过,想点好的吧——至少刺杀行动是成功了,止战派即将掌握s盟政界的权柄,那么接下来的仗或许不用打太久,一切主要看s盟的投降是否足够迅速。   这本就是场必败之战,比起考虑仗还能不能打赢,现在更该考虑的或许是集团军那边的战俘待遇究竟如何的问题——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被盖,有没有命活着走出战俘营。   18点15分,在一片绝望的低压中,最新消息传来——西约姆首脑并没有死,爆炸当时,西约姆本人并不会场内。   18点30分,万众瞩目之下,西约姆进行了一场演讲直播——   “在还没有亲眼看到新世界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在这7个小时内,我的民众们或许绝望过,或许想过要放弃,那么现在,请重拾对伟大事业的信心吧!但愿这场乌龙可以化作你们的勇气和力量,s盟的勇士,是打不倒的!”   “任何阻碍我们的,都必将毁灭!参与此次事件的叛徒都将被绳之以法,在万众唾骂中死去!”   “如今来自南方的乌合之众正虎视眈眈,而我们便要让他们看看s盟正规军的实力,让他们领略真正的尖端科技。我的战士们以s盟为荣,s盟同样以我的战士们为荣!”   基地内传来震天响的应和声:“好——!”   不少士兵再次落下泪来,那是喜极而泣。   阿尔文仍旧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看着演讲回放。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被西约姆“复活”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再没有精力去仔细看看视频里的人,但阿尔文眉头紧皱。   就算他没怎么认真听过西约姆的演讲,也不该是这个样子——视频中的人长得确实和西约姆一模一样,但那并不是西约姆,一个人的演讲功底不会在朝夕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平心而论,阿尔文觉得这个人言谈间的煽动性远不如真正的西约姆。   所以西约姆应该确实是死了,而这个人,是其党羽早早安排好的政治替身。   再次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们,阿尔文神色复杂。   有人兴奋得站了起来:“来啊,南方的狗杂种!我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和你们决一死战了!想攻入s盟内环?哈,做你们的梦吧!”   是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数人相信什么。   哪怕是这样一场漏洞百出的演讲,人们也愿意相信,或者说只能选择相信,那就是西约姆。   所以西约姆还没有死。   阿尔文的脑内发出“轰”得一声——那从上到下参与刺杀行动的人们……那那些主张投降的止战派们……   一个屁股坐到了他身边,老油条看起来也神色轻松了不少:“这就是中队长之所以为中队长吧?喜怒不形于色,可不是什么一般人呢。中午得知首脑已死你是这个表情,现在知道首脑活着你还是这个表情。真不错,跟着您这样的长官,作战都会踏实很多。”   阿尔文闻言暗灭了屏幕,抬头冲他笑笑:“现在说这些话还太早,等到了天上,你会发现我的能耐远不止于此。”   “哟,那我可得见识见识了。”老油条似乎也没想到这个一向寡言的中队长还有如此自信的一面,“听说飞行战各项指标的最高纪录是一个21年毕业的军校生创下的,中队长有没有兴趣在实战中挑战一下?”   阿尔文摇摇头道:“现在不行了。比起那时候,现在我实在是退步太多了。”   而另一边,远在雅第利的安琪身边聚集的不仅有万能体,还有那些和罗兰一样穿着集团军防护服幸免于难的新人类。   不过活下来的新人类的数量也不多——虽然有防护服保护,但有些已在坍塌和流沙中遇难,也有些因防护服破损或被怪物袭击而死。   而安琪作为一个文科生,硬是在这段时间里给大家科普了“什么是万能体”、“为什么会出现万能体”、“现在万能体要怎么做”这样的一系列问题。   “所以说我们不是下地狱了,我们还活着,而且我们还是人,只不过因为鐖武的使用,我们基因突变了。”有人这么总结道。   “哎,是的。”安琪觉得他们还挺聪明的,一说就都明白了,“只不过‘我们还是不是人’这个问题我其实也没法确定。从伦常角度来说我们当然是人,但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和普通人类之间现在有没有生殖隔离,这得等研究员们拿小白鼠做了实验才能知道。”   刚刚被辐射变异的万能体正是身体最强壮的时候,大家伙儿精气神都挺足,全然没了之前蔫嗒嗒的样子。有个和安琪一样发生鳞片状变异的女生甚至抱怨道:“那完蛋了,那就真的不能和普通人类男生谈恋爱了呀,择偶范围大大缩小。”   “为什么不能?”安琪倒对这个话题很执着,“就算真有生殖隔离,那你俩别要孩子不就行了吗?” 第102章 使命,对阵,降落伞   2524年9月8日,东半球各联盟代表会见集团军代表。经协商,双方决定在保证不使用鐖武的前提下进行合作,共同制裁违背《海顿公约》的s盟。   9月9日,在路易斯稻田巨蛋的集团军前线部队整顿完毕,并与东半球部队会合。   任务失败的戴茜和罗森归队,戴茜作为审判战犯奥汀的关键证人被送往联盟法庭,罗森则作为一名东半球士兵领到了披着本联盟徽旗的战机,随时准备出征兰蒂斯。   飞行器停靠点内,罗森再次遇到了安德鲁。   确认对方安全之后,二人显然都很高兴,互相寒暄了几句。罗森问候了跟着安德鲁一起撤退的戴文,得知那小伙子会留在路易斯巨蛋养伤后心里放心了不少。而安德鲁关心起本该跟罗森一道的安琪,问得罗森连连叹气。   或许是因为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分别和重逢,在从罗森那里得知当时的大致情况后,安德鲁对此事的看法依然还是乐观的:“别多想了间谍先生,看不住安琪可不是您的错。等打完s盟那帮畜生之后,有的是教训她的时间。”   罗森笑笑:“士兵士气很高,这是好事。”   “是的,我只恨不能以牙还牙,拿鐖武轰回去。”安德鲁耸耸肩,“我之前还满以为只要s盟动手了,我们就也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罗森无意多言,他知道安德鲁和安琪不同——安琪说这种话时是真的会试图让世界重启鐖武战争,但安德鲁只是过过嘴瘾而已。   于是罗森一边检查着随身枪械一边宽慰道:“没事儿老哥,鐖武用不了,咱把兰蒂斯巨蛋给他打破效果也差不到哪里去。”   “好嘞,走着吧。”安德鲁也看向了自己的战机,“s盟施加到其他联盟身上的,他们必须全部再尝一遍。”   二人说着话擦肩而过,顺带相当默契地碰了一下拳头。   一个东半球旧人类,一个西半球新人类,他们最终为了这颗星球的未来,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不过实际上,此时的罗森内心比安德鲁更加惆怅一些,因为在戴茜离开之前,曾对s盟这次的鐖武攻击做出了一些推论——   “这太奇怪了,这就是一直吹嘘尖端科技的s盟吗?他们的鐖武水平和二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进步。”   “这样的话,鐖武战争一旦开始,s盟将毫无招架之力,任何一个稍发达些的联盟都可以致其于死地。这么看来,昨天东半球和集团军的谈判能谈下来也是不容易呢。”   “事情还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论题上——是否要使用伤害性更强的武器,来达到尽快结束战争的目的。集团军应该是这么希望的吧?但是就算现代战争越打时间越短,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环境破坏也越来越重。”   “我们无法要求集团军把s盟士兵也当作这颗星球上的人口、把s盟辖区也当作这颗星球上的土地,他们毕竟与s盟有着血海深仇,但我们毕竟旁观者清。就让我们用相对温和些的方式解决问题吧,即便听起来很不爽、很没劲,但这就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   “去结束这场战争吧。”戴茜认真地看着罗森,喃喃道,“我亲爱的罗先生。”   然后他们互相接近着,在末世下的军营里印下深深一吻。   直到坐上了前往兰蒂斯的飞行器,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似乎也还在那里,罗森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一场休假,期待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在和平时代重新见到戴小姐。   那就必须全力以赴。   不管这场战役有多么可悲,他都有战后必须要见的人。罗森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此番升空之后,所有阻挡在他战机前的人都将沦为空中亡魂。   而兰蒂斯巨蛋内的s盟士兵,也已经纷纷穿起防护服严阵以待。   打好守卫战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障巨蛋的完整性,尤其是在兰蒂斯民众还没完全撤离的情况下。   当侦察兵传来消息说集团军已经从路易斯巨蛋出发,阿尔文他们便作为第一梯队升空。他们在巨蛋外悬浮徘徊,以严格的阵型等待敌人来犯。   当阿尔文打开镜头俯视巨蛋内时,便看见还有一小撮飞行器拥堵在隧道入口前,他原本着急地想着“快点、再快点”,但是转念一想,就算这些飞行器在巨蛋被破坏前全部离开,那也还有民众在巨蛋内。   是那些没有私家飞行器的民众。   这几天里s盟确实也派了一些大型飞行器来接应民众离开,但是由于秩序混乱,没能搭上的还是大有人在。   这些人有的在家中静待末日来临,有的利用兰蒂斯内剩下的资源进行最后的狂欢,即便高楼大厦依然耸立,公园里的滑滑梯仍旧颜色鲜艳,昔日发达的兰蒂斯也已经冷冷清清如同死域。   阿尔文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调整心态,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最适合作战的状态。   然后,各色军用飞行器便出现在了前方视野中。   阿尔文打开通信器,提醒部下道:“第五中队注意,敌人来袭,保持住队形,尽可能拖延时间。”   说话间,对面战机便已经到了射程范围内。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阿尔文已经一发炮弹打了出去。   耳机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这么远都打得中?”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老天,我看都看不清楚!”   阿尔文不得不厉声喝止:“都闭嘴!集中注意力!”   士兵们显然为这出神入化的准成所鼓舞,高声应道:“是,中队长!”   与此同时,罗森听见耳机里长官的声音:“第七中队注意,兰蒂斯西南方战力较强,所有人绕路从东北方突入,力求以最少伤亡攻破巨蛋。”   罗森打了把方向,和其他士兵一起服从道:“是,中队长。”   在开火的那一瞬间,在阿尔文心里,说不骄傲那是假的。   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阿尔文潜意识里其实还记得年少时的梦想——走上战场,建功立业。   那时身为s盟士兵还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他和军校的同学们一起,学理论、学技术、勤训练,而且还喊着忠诚的口号。   如今一晃眼,首脑成罪人,士兵为走狗,忠实者被迫反叛,赤诚者满城通缉,一身本领却成了绊脚石,曾经发誓并肩作战的好友也不知身在何方。   就连击中敌军时的那点骄傲,也立刻就烟消云散,毕竟他知道自己在这场战役中是什么站位,在后人的评价中是什么东西。   但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此刻必须战斗的事实。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作为士兵,他理应为s盟民众而战。   “敌军发生分流,第五中队看我指示灯,开始向东北方位移动。”阿尔文说着再次驱动飞行器向着敌军最多的方向去了。   与s盟军中大开大合的情绪相比,东半球兵团的整体趋于镇定。   他们很明白这场战役大概率无悬念,但目前的状况是赶狗入穷巷了,s盟爆发出什么样的战斗力都不稀奇,所以谨慎求稳很重要,最后关头还是不要出什么岔子。   “跟过来了。”罗森在通信器中汇报,“是最早开火的那架,在最远射程击中了一架集团军战机。被这么跟着有些危险,我去会会?”   话音刚落,一群冲劲十足的集团军战机已经把移动中的s盟飞行阵纠缠住,同时耳机中传来队长的声音:“集团军已进行拦截,第七中队继续前进。”   罗森一边与面前围上来的s盟战机交火,一边应道:“是,长官。”   而另一方的安德鲁,在这一战中早早地被击中并跳了伞。   他飞行器开得是不错,但说到底本就是个临时入伍的业余士兵,无力招架很是正常。而且他也明显感受到这里的s盟士兵和之前在雅第利的不是一个量级,或许是因为在雅第利打的已经是一心撤退的残兵,又或许是这里的士兵本就是从s盟的中心奇斯卡调来的精锐。   但作为一个业余的,他也已经尽己所能发挥作用了。   在飞行兵跳伞降落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突变为了一个普通步兵,随身枪械就是用在此时,用来对付那些和他一样被迫跳伞失去战机的敌方士兵。   安德鲁很快选中了目标,保险一拉冲着一个刚降落的士兵放了一枪。   这一枪吸引了周围s盟士兵的注意,由于安德鲁孤身一人,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本身其实也是个不错的目标。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几个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差不多同一时间,背后传来“砰”得一声巨响,一枚巨大的炮弹从他身后飞向前方,那伙s盟士兵打保龄球一样被轰得七零八落。   安德鲁惊讶地回头看去——他满以为自己背五把重型枪已经够剽悍的了,这是谁连炮都背出来了。   然后当他回头,他看到了克里斯小朋友的那位同样姓克里斯的父亲。   “真是够呛,我就知道看这架势,咱们这伙儿人在天上都待不了太久。”安德鲁忍不住吐槽。   “那就把地面战打好,能杀几个是几个,要是给了这些s盟士兵重新拿到战机的机会,那可更难解决。”老克里斯说着和安德鲁背靠背拉开了架势。   兰蒂斯巨蛋外,不论天上地下,战火都密集地响着,激烈又有序,无情且壮烈。   火球和尸骨不断掉落,鲜血和泪水流淌在沙漠中,但人们知道战况越激烈,便越是要解决个彻底,越是已经接近尾声。   战争如此令人痛苦,但是好在在世界毁灭之前,这一切都会过去。 第103章 报备,炫技,三小时   大约3小时的作战后,交战双方均将第一梯队撤下,第二梯队补上。   集团军方在沙漠中搭建了一个简易基地,最外圈是防空炮,内圈是大量防辐射战机,最中间是指挥部。   普通士兵没有一个像样的住处,为了抵御辐射只能到战机里解决生活问题。   安德鲁被空中飞行器接应,撤至基地内,刚钻进飞行器就忙不迭地扯下防护面罩大口喘气。   高强度集中注意力和消耗体力,使得他面色发白手脚微抖,不得不饮用应急箱里的酒来进行缓和,然后吃下大量糖类补充能量。   不一会儿,罗森也降落在附近。   空中作战的消耗甚至比地面战还要大,安德鲁注意到他时他也在大口灌酒,但因为相距甚远,安德鲁也没打扰他,很快戴回防护面罩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阿尔文也降落下来,体力透支后的行为和对面没什么两样,也是饮酒和补充糖分。   但不同的是十分钟后,他立刻去向耶克斯大队长申请道:“长官,请允许我继续参加作战。”   耶克斯翻看着弹药消耗清单头也没抬:“滚回去休息。我看到你的表现了,你应该也很明白自己的价值,为了这场战役我不能让你轻易死掉。”   “我不会的,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阿尔文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或许这世界上还有许多驾驶技术比我高、准成比我好的士兵,但在这些技术扎实的人中我一定是体能最好的一个。6个小时的作战对我来说没有问题,训练时我就常常这么干了。”   耶克斯这才抬起头来:“心思是好的,但还是回去吧,这不符合军规。”   阿尔文说:“我知道不符合军规,所以我才来找您报备。”   “阿尔文,你觉得你很特殊是吗?”   “是的。”阿尔文直言,“我破过记录,抓获过万能体,我能做到很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我很明白自己的价值,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真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我会……”   耶克斯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吼:“支撑不住的时候就晚了!”   阿尔文顿了顿,再次恳求道:“攻破巨蛋的最佳时机是5-7小时,这是我们在攻打其他联盟时得出的数据规律。长官,在下次轮到我时可能就真的晚了。”   高压之下,耶克斯的怒火已经达到顶峰:“你给我摆正自己的位置!这场战役若胜,那也是我们全军的胜利,不是你一个人的胜利,你不要把自己想得有多么与众不同!”   “好吧,那就当我是为了赎罪。”阿尔文说,“万能体是我放走的,那个在飞行器上录视频的怪物是我放走的。”   耶克斯眼睛都直了。   但阿尔文已经不在乎了,认罪成了他除作战以外最大的特长:“还记得那段时间军用飞行器在奇斯卡内外到处搜寻吗?那就是在寻找藏在我公寓中的万能体。”   “所以长官,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是我给了东半球插手这场战争的筹码和借口。在我放走万能体之后,东半球便以谈判身份介入进来,南方联盟也迅速抱团,然后最终发展成今天的模样。”   “如果要恪守军规,您现在应该将我抓捕扭送,但如果您想更加灵活一些,那就请允许我再次升空吧。您是一位称职的长官,但您不必对一个叛徒的生死负责。”   耶克斯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他只是震惊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士兵:“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纽曼上尉不是也做了吗?”阿尔文反问,“您应该已经看到新闻里列的叛徒名单了吧?红字的是已死亡,黑字的是通缉中,纽曼上尉的名字就夹杂在红字中间。当我听见战友们把上尉称作‘叛徒’时,我心里竟也释然了不少,因为我突然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词儿。”   他继续道:“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她是个人,是个完全无辜的人。我眼睁睁看着s盟的研究员用辐射光线照向她,使她挣扎、惨叫,使她和人类在外貌上的差距越来越大,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甚至曾被解剖。长官,我们这些男人受得了这些吗?单是想想成为战俘被关起来就已经生不如死了吧?何况人家还完全无罪。”   耶克斯眉头紧皱:“女孩子?你爱上她了?”   “是的。”阿尔文脱口而出,“但我放她走与这份爱慕无关,只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拘禁人家。她是个坚强又勇敢的人,总是以一副冷静的模样面对遇到的所有事,这也使得我能在更加清醒理智的情况下做出放走她的决定。扪心自问,如果当时我负责看守的是个失声痛哭、惊慌失措的女性,那可能不出三天我就会因请求释放万能体而遭到严厉的处分,联盟可能甚至会因担心我泄密而将我下狱。反倒是她镇静的样子让我一度以为我们做得还不那么过分。”   阿尔文一口气说完,他想看看耶克斯对此的反应,但耶克斯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一手叉腰,一手久久地捂住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脸上尽是疲惫。   然后耶克斯蹲了下去,开始捡拾被自己推倒的文件:“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纽曼做的那些事,你事先知情吗?”   阿尔文也蹲下,殷勤地帮忙把文件整理好:“知情。我当时满以为只要计划成功,我们的联盟就有救,同时参与这件事的人也能被世界豁免。之所以来到这里,一方面是觉得我不配——我不配通过滥竽充数来得到这样神圣的豁免,另一方面是我多少想做些士兵真正该做的事情,我背叛了西约姆,但我从来也打算没背叛s盟民众……”   说到这里,阿尔文突然记起,关于“参与刺杀西约姆就可以逃脱制裁”的这个思想,最早其实是安琪灌输给他的。   但是安琪会出错吗?她真的认为这对阿尔文来说是条生路吗?   阿尔文的声音顿住——他原本就没打算高估自己在安琪眼中的形象,那时安琪说帮他找活路,他也只认为那是安琪试图与他拉近关系从而方便逃跑而已。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乐观了——如果安琪原本就知道刺杀西约姆是什么下场,那她可能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整死他而已。   这样残忍的心灵折磨,确实很像安琪的作风,而他执拗地选择了另一条路,不料反而阴差阳错地逃脱了安琪的制裁。   阿尔文换了口气儿,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可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与我以为的完全相反。那些伟大的人逐一死去了,我却还好好地待在这里——长官,您的文件。”   耶克斯一边站起,一边把阿尔文手上的那部分也接了过来:“你去吧,弹药省着点用。”   “请放心吧长官,没记错的话在刚才的三小时内,我很少有打空的时候。”阿尔文说着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罗森没有睡着,只是在飞行器内闭目养神,周围的骚动声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看一看时间,只过了半小时。   他打开望远设备观察战场,然后就明白旁人在吵什么了。   他揉着太阳穴道:“这人是不需要休息的吗?”   是的,即便看不清飞行器上的编号,也可以确定那就是令人头疼的那架——在之前的作战中,几乎算是箭无虚发。   现在他又上去了。   罗森倒是不心急,他知道东半球和集团军的兵团中能人大有人在,他并不是其中特殊的一个。   而且既然有“3小时”作战的规定,那就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是罗森身体也吃不消,这时候再上去容易被打下来。   除此以外,他还有个想法——如果这家伙是打算打到体力耗尽再下来换人,那在他力竭时就是攻击他的好机会;就算他体力过人,能一直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不被击落,那6小时总是极限。   也就是说等罗森再上去时,他差不多就得下来了,那就是攻击巨蛋的好时机。   这么想着,罗森再次闭上眼睛,他有预感击破兰蒂斯巨蛋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第三组战机升空的时候,为此他得养精蓄锐,不能掉链子。   而如果第三组打完巨蛋还没破,那集团军和东半球的心态差不多都得受影响,到时的策略应该是暂停攻击,重新整军,等于是从头再打,又得死伤无数。   作为第三组必定会上场的士兵之一,罗森觉得压力颇大,他无比希望那个百发百中的s盟士兵在他睡醒时就被打下来,他是真的不太想跟这种有能力且不要命的人硬碰,毕竟谁的命都只有一条。   还有一个原因是,像这样为了自己的联盟和民众可以付出一切的态度,罗森其实打心底里有几分敬意。   他是真的很不想打仗。   随着阿尔文又一次发动攻击,一架飞行器应声掉落,顺带还砸到了正下方的另一架,逼得两个士兵双双跳伞。   这已经到了连战友都会觉得可怕的地步,这架5650号的行为看起来已经不仅仅是作战,更像是炫技。   由于阿尔文再次升空,s盟方士气大增,而从对方士兵驾驶飞行器时出现的一些低级错误来看,他们的心态已经受到了影响。   而对于阿尔文来说,他其实有信心守住今天的进攻——既然耶克斯已经允许他延时作战,那么第三波的三个小时如果他还想继续打,那其实也不用费时费力地去报备了。   至于守住了今天,明天怎么办;守住了明天,后天怎么办——像这样的问题,就交给还在奇斯卡内部谈判的那些政客们去解决吧。   只要这场攻防战能一直打下去,那总能等到结果出来的那一天。 第104章 不配,熟人,打破了   但是阿尔文想的和做的,其实已经陷入了一个循环悖论——只要兰蒂斯防线还在,s盟就不可能松口投降。   只有等兰蒂斯巨蛋破了,兰蒂斯巨蛋内的s盟基地、要塞被逐个击破,谈判才有可能终结。   他潜意识里其实知道这么个道理,但此时此刻他也没什么退路。   毕竟他没法知道狼堡里那些疯子到底会做些什么,万一防线被攻破后,敌人直接攻入奇斯卡呢?如果猛烈的轰击最终伤及无辐区试验田,甚至破坏奇斯卡巨蛋内的各个研究所呢?   既然认定了要做这个联盟的守卫者,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阿尔文腾不出第二只手,只用牙拧开酒瓶,大口大口喝了一气儿又放回去,这时他觉得自己身上不寒了,手也不抖了,这才重新稳定心神。   此时,他已在空中作战超过5小时。   不一会儿,罗森也醒了过来。   他喝了口水漱漱口,然后打开望远设备看去,立刻就骂了一声:“狗东西。”   是的,那架战机还在空中滑翔开火,看姿势甚至没有迟钝,就好像不知疲惫一样。   罗森脾气一下子上来,看时间距离他再次升空也没多久了,索性开门下去活动筋骨,做下一轮的升空准备。   安德鲁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和他讨论道:“那家伙看起来相当难缠。”   罗森一边拉伸一边应着:“s盟配不上这样的士兵。接下来您也升空吗,安德鲁先生?”   安德鲁耸耸肩:“我在第一轮上去时被打下来了,这轮进攻比较关键,轮不到我上场。”   “那您下一次升空,就是到巨蛋内作战了。”罗森说着重新钻回飞行器内。   安德鲁在窗口和他挥挥手:“看来您胸有成竹。”   “是的,那家伙也差不多该下来了。就算他还在天上,我就不信我还打不过一个作战6小时的人。”罗森说着拉下操纵杆,一溜烟飞到了高空之上。   而对于阿尔文来说,累是很累,但仍然没到极限。   如果说在他再次升空时,s盟因此士气大振,那么他此时要是选择降落,s盟的士气就也会受影响。   当然,如果他失手被击落或战死,那可能等于宣告这次守卫战的失败。   其实在密集的作战开火中他偶尔也会走神,他会想到如果事情没那么复杂,他从一开始就如愿以偿的上了战场,那他可能早就名声大噪节节高升,然后最后以万众敬仰的英雄身份战死在前线。   或者又可能,他被抓到集团军的战俘营,那集团军可能会留他一条命,强迫他教授作战经验和驾驶技巧,最终的结局大概是他因拒不配合而被杀害。   就算是现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风头其实也该谨慎——不仅军衔越高,判刑越重。实际上,战绩越高,判刑也越重。   阿尔文早就不数人头了。   打下了几架战机,杀了几个人,这些他早就数不清了,这样的数量够得上背靠墙乱枪打死的下场了吗?估计是够了。   但也没什么好叫冤的,如果对面的人做了战俘,s盟的手段也不会温和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阿尔文突然察觉到一架刚升空的东半球战机来势汹汹,他下意识地侧过机身,于是一发炮弹就擦着他的机腹飞了过去,击中了在他后面作战的战友。   不是等闲之辈。   阿尔文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立刻在火光中加速,直冲着那架东半球战机去了。   罗森那一下子确实是挑衅。   既然是可敬的对手,那就该让他以体面的方式死去,正大光明地来一场空中竞技总要好过让他在极限状态下被围剿致死。   “我拖住他,你们去炸巨蛋。”罗森在通信器里说着,“今天就打下来,别再来一轮了,累死我算了。”   通信器里传来战友的声音:“数你喊累喊得最勤,你真是间谍兵出身吗?”   罗森一个上冲躲开对面的攻击,咬着牙回道:“别给我废话了,搞不定他是我废物,打不破巨蛋就是你们废物!”   战友们按着通信器,骂骂咧咧地走了。   此时阿尔文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他本意其实是想追着飞远的东半球大部队而去,但刚才上冲的那架战机又不依不饶地一记炮弹笔直地冲他打下来。   阿尔文条件反射地想躲,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躲了,炮弹会直接落在巨蛋上。   就在罗森以为他要在放弃巨蛋和迎接死亡之间做选择时,他做了一个高难度的技术动作——他在半空中原地将机身直立起来,看着急速向自己驶来的炮弹按下发射按钮。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两枚炮弹在高空相遇,爆炸产生的气流把阿尔文向下压了数十米。   剧烈的失重感让他的小腿都打起颤来,通信器里传来声音问道:“没事吧,长官?”   阿尔文回了一声:“没事,就是遇上对手了。”   紧接着,那架东半球战机从一片硝烟火光中倒立着冲出来,阿尔文立刻调转防线发起攻击——那是一种驱赶战术,目的是改变东半球战机此刻的走位,使他的作战不再这么被动。   而在这样标准且猛烈的驱赶之下,罗森也不得不一边躲避一边远离,放弃了自己事先占据的天胡站位。   那一刻罗森产生了一种想法——这架战机说不定是多个精英合作驾驶,在众人不曾察觉的时候,里面其实早就换了人,这哪里是作战6小时的人能有的反应!   于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架战机的编号,这一看心跳就漏了半拍,险些被一发炮弹击中。   他看见了5650。   这个编号他挺熟的。   在无辐区实验室的时候,别的室友都高喊“西约姆万岁”,为了获得升职机会勾心斗角,一张张嘴闲下来时碎得不得了,净在那里叭叭一些捕风捉影的桃色新闻。   而这位5650就是那些新闻的主角。   但罗森其实见过有人白天对阿尔文嗤之以鼻,晚上就偷偷摸摸去了奥汀房中,第二天就得到了离开实验室的机会,收拾铺盖走人了。   罗森还担心过自己要是也被那老妖婆看上了怎么办,但后来发现奥汀似乎只喜欢二十岁上下的男性,可能对于这个标准来说,罗森的年龄还是稍大了些。   那真是一场艰难的间谍行动,所有人都乌烟瘴气,从研究员到士兵,上上下下没见到几个好东西,只有这个阿尔文成天闷不吭声的,一副忧天下民生的模样,就好像明天星球就要爆炸。   总得来说还是个挺清爽的人,那时起罗森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替他说话,每当阿尔文特立独行脱离群体时,也总是罗森盘腿坐在上铺问一声“你去哪儿”。   不过罗森也有信心——作为一个到哪儿都不想太引人注意的间谍,阿尔文对他绝对没有太深的印象,甚至可能都忘了他叫什么。   但要命的是他还记得。   记得阿尔文明明连离开实验室的机会都没有,却可怜巴巴地被嘲笑为奥汀的情人;记得他被安琪当众称作奥汀的姘头后仍然没有大怒动粗,而是呆愣在原地看着安琪嚣张离开;记得他在安琪被二次照射时脱口而出一声“等等”,然后灰溜溜地去禁闭室领罚。   所以对于安琪爱上阿尔文这件事,罗森其实还挺能理解的,就这种脑子一根筋的做事风格,其实还挺让人上头。   但是这和他现在必须干死阿尔文并不冲突。   又一记攻击直直打去,阿尔文翻滚着机身避开,但是在打方向时明显感觉手感不对,战机转动的角度也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对战机熟悉的人总是能迅速察觉各种异样,罗森本以为是阿尔文太累所以出现了操作失误,但低头看了眼时间,阿尔文已经在空中待了8小时了。   阿尔文的体能确实了得,是罗森羡慕至极的程度,所以8小时作战对他来说也许是真的能接受。   但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战机能否接受8小时的高强度运作。   作战和飞行还是有些不同,单是普通飞行的话,只要燃料够用,那坚持坚持不是问题,但作战的各种操作对飞行器的损耗要大得多,何况在之前的作战中这架战机未必就没遭受过任何破坏。   是个机会!   罗森立刻冲上前去和阿尔文缠斗在一起,而原本炮火猛烈的5650号此时的战术显得格外保守——在战机已经不灵活的当下,他选择了节节后退,尽最大努力想要摆脱这架东半球战机的纠缠。   阿尔文知道故障大致是在尾舵上,所以在躲闪的过程中尽最大可能不动尾舵,但可惜的是罗森只要稍作试探,就知道面前这架战机的弱点在哪里。   这两架互相斗法的战机成了战场上的视线焦点,一直百发百中的5650已经许久没有打中一架战机,这也使得s盟兵团心生焦躁。   紧接着,随着“砰”得一声巨响,5650的尾舵被炸了个稀烂,战机彻底保不住了。   阿尔文一秒也没有犹豫,立刻打开舱门跳了下去,白色的降落伞在他背后“嘭”得鼓起,带着他摇摇晃晃向下落去。   那一刻,罗森无比感谢军规中“不得对弃机跳伞后仍处半空中的士兵发动攻击”这一条。   但对于阿尔文来说,现在的情况也很难办——他的方位在巨蛋上方,这样降落下去他会掉落在巨蛋上,到时候一个人孤零零趴在高空中光滑的透明材料上,这倒很像是某种做噩梦的素材。   到那时,赌的就是究竟s盟对他的救援先来,还是试图俘虏他的敌军先到,又或是无数弹孔已经瞄准他,只等他双脚落下的一刹那。   阿尔文深吸一口气准备听天由命,但就在他的双脚已经接近巨蛋顶部的时候,四下里传来了清晰的“喀嚓”声。   阿尔文此前没有上过前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直到看见他下方的透明材料裂开一道漂亮的细纹,然后“哗”得一声碎裂掉下。   本该“沾地”的双脚就此踩了个空,身上挂着降落伞的阿尔文穿过了兰蒂斯巨蛋的破洞,继续向下落去。   一时间,集团军和东半球的通信器里传来高亢的欢呼声,s盟的通信器内则鸦雀无声。   兰蒂斯巨蛋,被打破了。 第105章 熔岩,意义,鳞片怪   阿尔文头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在鐖辐射的侵蚀下,兰蒂斯巨蛋内的所有设施飞快地褪为土色,类似布料、纸张的一些比较脆弱的材料立刻风干沙化。   和鐖元素一起涌入的,还有集团军与东半球的各式飞行器,s盟基地内瞬间腾起大量战机,织网一样铺开阵型进行抵挡。   空战比在巨蛋外更加激烈了,火光和黑烟在半空中此起彼伏,将巨蛋内映照得阴暗炙红,就好像一口烧得正旺的熔炉。   阿尔文晃晃悠悠地落了地,此时已经没人顾得上他,但因为白色的降落伞铺散在地上太过引人注目,他立刻奋力从伞下钻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使他愣住——不过几秒时间,兰蒂斯巨蛋内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四下里热得不可思议。   巨蛋内作战与巨蛋外完全不同,巨蛋内的可燃物太多了。   他的通信器里传来老油条的声音:“长官,请说一下您的方位,我来救援。”   阿尔文咽了口唾沫,他看着眼前从下到上全部烧起的摩天大楼,又看向身后燃烧着的路灯路牌。   然后他回应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那您……”对面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陷入了一片忙音。   不用问阿尔文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立刻拨通了耶克斯的编码:“长官,请对我进行定位,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   通信器里的耶克斯干脆利落地应道:“已定位,原地等待救援。”   因巨蛋刚破急需人手,安德鲁他们也接到了升空任务。   当安德鲁来到巨蛋上空,他听到了通信器里老克里斯的声音:“和一年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恭喜你,为你太太报了仇。”安德鲁说着。   老克里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抖:“是的,也恭喜你。”   “不必,恭喜戴文就好。我并没有亲人在这场灾难中丧生,”安德鲁说,“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妻子,在战争开始前就因病去世。”   老克里斯和他搭伙儿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听他说起这事:“那也很遗憾。”   “没什么遗憾的,或许是上帝不希望她看见之后的事儿吧。”安德鲁罕见地叹了口气,“那时我在奇斯卡创业,四处碰壁时遇见的她,再后来就在一起了。所以说我对奇斯卡那个地方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好感,它承载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老克里斯愣了愣,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的妻子是……”   “是s盟人。”安德鲁应着,一个加速把飞行器开进了兰蒂斯巨蛋中。   随着太阳逐渐落下,兰蒂斯巨蛋内的景象看起来更加可怕,巨蛋内如同熔岩地狱,火舌便是魔鬼的爪牙。   被救援回到基地的阿尔文看起来相当狼狈,不仅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脏污,发梢也也被烫焦了。他的嘴唇干得开裂流血,一边洗脸一边捧着洗手间的水大口大口喝着。   随着口渴缓解,高强度作战的疲惫终于袭来,他腿脚一软,瘫坐在了洗手间里。   接应他的士兵被吓了一跳,立刻俯下身去搀扶他,嘴上惊慌地叫着“您还好吗,您没事吧”,然后才注意到阿尔文正双眼紧闭,均匀地呼吸着。   士兵愣了愣,这时背后传来了大队长耶克斯的声音:“不要叫他了,扶他去我的休息室,让他睡会儿吧。”   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您的休息室?长官,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耶克斯说着低头看向已经熟睡的阿尔文,“你看他像是想活命的样子吗?他能接受活到99岁安详终老吗?就算他能躲过所有攻击,逃脱各种制裁,他也过不了心里那关。”   耶克斯说:“我算是看明白了,命悬一线才能让他安心,温暖、平和只会使他愧疚,那样的人生,已经注定不能属于他了。”   士兵听得一知半解,但他隐约觉得大队长这番话正在和他潜意识里最害怕的事相映照。   士兵忍不住问道:“长官……我们是不是已经完了?”   耶克斯看看他:“如果我说是,那你还会全力作战吗?还会为联盟效忠吗?”   士兵慌忙答道:“我当然会,长官。哪怕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阻止他们攻击奇斯卡。”   耶克斯点点头:“那就是了,别问这么多,去做事吧。”   “……是。”士兵应着,一边琢磨一边搀扶着阿尔文往前走。   这时耶克斯又道:“把他安顿好后给我也准备一架飞行器,弹药开支和整体部署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任何一个战斗力都很宝贵。”   这话,已经可以算是明示了。   士兵步伐顿了顿,回身向他行了个军礼:“是,长官。”   在兰蒂斯之战开始前,阿尔文和耶克斯就很明白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而现在看来,战况发展比耶克斯所想的还要迅速。   这是当然的,毕竟现在兰蒂斯承受的是来自全球的怒火,什么战术、技术、体能在人海战术面前都不值一提。   阿尔文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已经快第二天中午了。   他“腾”地从床上弹起来,发现自己在大队长休息室,而耶克斯本人已经不知去向。   离开休息室来到走廊,却发现这里四处尽是伤员,地面上血迹斑斑。有人直到此时还在喃喃着“西约姆万岁”,好像这是什么可以治愈伤痛的魔咒。   还有行动能力的那些看起来也很疲惫,有的来进进出出照顾伤员,有的正一脸麻木地按照军规做着飞行准备。   看来还没有结束。   阿尔文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忧虑——高兴的是兰蒂斯防线还没破,忧虑的是战争依然还要继续。   他随便找了个床铺,从床头拿过应急装备,稍作检查便往飞行器停靠点跑。   停靠点内还有不少战机,阿尔文选了一架看起来很完整的,用心调整了参数,按规定做了各项升空前的自测,然后放下操纵杆准备升空。   这时通信器里传来陌生的声音:“您好,我刚才看到您军装上的编码,您是5650号吗?”   阿尔文应道:“是我。”   那人听起来松了口气,或许是绝望得久了,人麻木了,他居然还开起玩笑来:“那太好了,您是高手,升空后我跟您混。”   阿尔文没多话,只是正常操作着战机离开基地,再次进入战场。   此时集团军和东半球将要面对的,是休息了一夜之后的5650号。   多年以后当有人回忆起兰蒂斯之战时,5650依然是个让人恐惧的编码。   他似乎不知疲惫,也不会绝望,好像没有人可以杀死他,但人人都看得出他愿意迎接死亡。   人们会记得兰蒂斯之战首日,5650连续作战近九小时后被击落,不久兰蒂斯巨蛋被攻破,5650也随着夜幕降临销声匿迹。   紧接着便是一场绞肉机般的厮杀,兰蒂斯的大火彻夜不息,飞行器如雨点般摔落在地,炸裂开来。   这就是军事巅峰与全球怒火之间的对决。   然后在第二天接近正午时,一场雨降落在兰蒂斯巨蛋,大火终于熄灭,同时那架准成奇高、续航持久的s盟战机又出现了。   阿尔文只记得那天他没碰上什么厉害对手,就只是像以往训练时一样,机械地瞄准,然后开火。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直到通信器里的声音问他:“尊敬的5650号,您是想一个人打赢这场战役吗?”   “我们赢不了的。”阿尔文听来没什么波澜,到这个时候,他也不用去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在全球围剿中打胜仗,本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这场战役是无意义的,对吧?”那人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打呢?为什么长官们要哄骗着我们冲上前去呢?既然是场必败之战,我们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缴械投降?那些战友们,就这样白白牺牲了是吗?”   阿尔文兀自摇摇头:“恰恰相反,兰蒂斯之战是这场战争中,s盟士兵所打的唯一一场有意义的战役。此前的所有战役都带有侵略性质,我们践踏其他联盟的土地,残杀他们的民众,如果这就是通向新世界的道路,那我宁可不去。”   “你觉得那些胜利的战役有意义吗?在那些战役中死去的人就是英雄吗?那些打了胜仗的人就不算白白牺牲吗?他们才是听信了上级、高层的谎言,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阿尔文继续道,“与之相比,兰蒂斯之战算是最意义的一场了,我们为守护s盟的土地和民众而战,出师有名,手脚干净。哪怕结局是战败和死亡,我们也已经做了我们应做的事。”   雨点冲刷着阿尔文的前窗,阿尔文将雨刷开到最大,仍看不太清前方,好在所有人的作战都会受到下雨的干扰,雨点也不止欺负他一个。   就在阿尔文全神贯注寻找下一个目标时,通信器里传来高亢的尖叫声:“我的天啊,快看上面,那是什么东西,顺着巨蛋外延爬上来了!”   阿尔文还没搞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个手脚长着硬甲,浑身鳞片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掉下来,“啪”得一声打在了他的前窗上,当时前窗就已经开裂了。   阿尔文知道这时他该做什么——他该猛打回旋甩开掉落在前窗上的“异物”,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大睁着眼睛,只有干裂的嘴唇还抖动道:“安……”   话音未落,那家伙大手一挥直接拍碎了前窗,獠牙毕现面目狰狞地冲着他一声狂啸,锋利的手爪就要袭向他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浑身鳞片的家伙也从上方一跃而下,一声更加高亢的长啸把刚才那位吓得一愣。   阿尔文眼睁睁地看着第一个跳上来的“安琪”浑身一个瑟缩,然后委屈巴巴地转身一跃,跳到其他s盟战机上去了。   然后面前的,是第二个安琪。   她一把揪住了阿尔文的防护服领子,天知道她有多么无语:“那爪子都伸到你脸前了,你难道就不知道躲一下吗!” 第106章 .俘虏,判决,结束了   阿尔文的飞行器悬浮在半空中,因前方视线被挡,他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战术动作,但或许是因为安琪跳到了他的飞行器上,为了避免伤害自己人,不论东半球还是集团军都没有再对他动手。   他的通信器里传来惨叫声:“什么东西,滚开,救命啊!啊——!”   阿尔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飞行器已经笔直地掉了下去。   然后面前的声音使他回神:“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阿尔文扭回脑袋,他其实很不想以这么狼狈的形象出现在安琪面前:“我……我以为那是你。”   安琪愣了愣才知道他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关于“爪子都伸到面前了为什么不躲”。   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我怎么可能要杀你?”   阿尔文手脚都在发抖,要是让他从前的那些同学战友知道他在驾驶中抖成这个样子,那准会被笑到抬不起头:“可你直到最后都还在引导我参与……”   提起这事安琪是有些心虚,但她立刻找到了为自己辩驳的角度:“那你公寓里的证据是谁抹去的?那件带血的军装如果被发现你还能活到现在吗?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阿尔文被骂得哑口,他忍不住咬住下唇,嘴唇破裂的血腥味便流入口中。   安琪最烦的就是他这个磨磨唧唧的样子,探身向舱内挤去:“别发呆了,你以为这是哪儿?快点,滚到后面去换我开,战争结束了,你被俘虏了。”   然而让安琪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上半身已探进舱内时,阿尔文突然解开了安全带。   他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安琪,然后把脑袋架在她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   是的,兰蒂斯之战是以一群万能体加入战局告终。   万能体健美的体格、优越的弹跳能力、精准的视力和灵敏的反应,使得他们对飞行器有种天然的克制。   这样的身体素质再加上正常的智力,就成就了一个可怕的万能体兵团——更不要说里头还有一个智力超群的。   在雅第利巨蛋聚集了上百万能体之后,安琪当然是要带着幸存者和人类社会接轨,不过其实对她来说首选不是去兰蒂斯战场,而是到路易斯稻田巨蛋。   那里现在是东半球和集团军的后方,只要到路易斯巨蛋去,他们也就算是成功上岸了。   但难办的是,他们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就算有指南针,被鐖武轰击过的地区磁场也会改变,同样没什么用。   这时候万能体们发现,时不时有东半球和集团军的飞行器从远处飞过。   他们无法确定那些飞行器的来向,但可以清楚地看到飞行器的去向。   想也知道那是要去兰蒂斯巨蛋作战的。   于是安琪就做了一个决定——比起在沙漠中饿死,不如循着那些飞行器的轨迹去往兰蒂斯巨蛋。   鉴于他们这个样子要是被飞行器发现,可能招来不必要的危险,所以行程中他们刻意地躲避着天上的战机。   又因为他们这副样子,奇形怪状熙熙攘攘的,很难尽快和普通人类进行交流沟通,所以他们还带上了因穿起防护服而幸存的那些新人类。   万能体脚程很快,10日一早就到了兰蒂斯巨蛋外,经新人类事先说明情况后,万能体们在各色眼神中接受了东半球和集团军的接待。   至于究竟是否要加入到这场战役中,安琪本人其实是无所谓,毕竟S盟败北是迟早的事。   但她忽略了被S盟缉查队折磨了一年的万能体们心中那滔天的恨意。   当时的氛围大概就是,只要能让他们上战场,怎么着都成。   而万能体加入战局后,不论是从作战技术还是战斗意志方面看,S盟残兵们都断崖式下跌——谁能接受和一群在高空中灵活跳跃,在鐖环境中安然生存,而且还趴在飞行器上甩都甩不掉的怪物作战呢。   于是在这一战中,万能体正式登上历史舞台,S盟的罪行暴露无遗,在道义上和战场上都已一败涂地。   已经能预见事态发展的安琪原本压根没打算进巨蛋——她不是士兵,根本没有作战义务。   但是那时一个臂弯揽兄弟一样把她揽了过去:“小兔崽子,真是让我好找,你们变异之后长得还真都差不多。”   安琪当时就有点腿软:“哥,我不是故意要甩掉你们的,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   但罗森不是来跟她算旧账的,他只是揽着安琪,手指头神神秘秘地指向空中:“看见那架飞行器没?”   安琪点头:“看见了哥。”   “阿尔文开着呢。”   *   2524年9月10日下午2点,三方完成谈判,由S盟支付战争赔款,三方休战。   安琪撕了阿尔文战机上的徽旗,挂了个小白旗在上面,晃晃悠悠地往前开着。   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是最大程度的侮辱,但阿尔文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他瘫坐在飞行器的后座,感受着密集的失重和超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根本就不会开飞行器。”   安琪也很无奈,飞行器这东西,三天不开手就好像刚长出来似的:“东半球间谍教的,有什么不满你找他去。”   阿尔文虚弱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喃喃道:“你要是能把我开吐了,那也算一种本事。”   总之这架挂白旗的飞行器经历千难万险,最终还是降落在了兰蒂斯巨蛋外的基地上。   阿尔文刚一落地便被枪指着戴上了镣铐,搜走了武器,压进一架隶属东半球的大型飞行器内。   安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镣铐不便而用手肘和膝盖辅助着爬上飞行器,那神情看起来是有些冷漠。   但是真正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别管有没有表情,她只要愿意这样盯着看,就已经算是深情了。   这也是安琪给阿尔文的最终判决——被东半球俘虏总好过落到集团军手上。   做了东半球的战俘之后,他的最终去向是按照标准流程,被押送至联盟法庭受审,得到应得的判决。   而要是被集团军俘虏,那情况就很难说,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性命不保。   安琪轻轻叹了口气,一回头看见安德鲁和罗森正勾肩搭背,笑眯眯地在后头看着她。   安琪翻了个白眼便走,二人不依不饶地跟上来:“距离起飞还有段时间呢,你不去再跟他说几句话?”   安琪加快了步伐:“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救他干嘛?”   “我救了很多人,不多他一个。”安琪说着屈膝一跃,逃也似的跳上了另一架大型飞行器——那是接负责接她和其他东半球万能体、新人类回去的。   罗森耸耸肩,又看向另一边,发现被拷在窗边的阿尔文也在看他们。   然后阿尔文抬了抬手,在镣铐内最大限度地冲他行了个军礼。   这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认出了哪个他——是睡在他上铺的战友,是接走安琪的东半球间谍,还是之前在战场上纠缠他的飞行战士兵?   倒也无所谓了,千变万化才是合格的间谍。   罗森也站直了身子冲他回了一礼,也正是这一礼带给罗森一种实感——和平时代真的重新回来了。   而此刻的安琪坐在安全的飞行器内,很快就要驶向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相似的座位布局让她不由得想起空中大搜捕那天,阿尔文和那个疯子坐在前排闲谈,她和其他新人类被拷在后舱的窗边。   而今风水轮流转,安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阿尔文却被拷在了窗户边上。   前面的驾驶员似乎对她感到好奇,打听了一句:“您就是最早的那位万能体吧?莫尼卡刚到东半球时住在军区,我们说过几句话,听他提起过您。安琪,对吗?”   安琪抬眼看他,一副不太想动弹的样子:“是我。但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就是我?”   “因为您上来之后,其他人突然不太敢大声说话。”驾驶员道。   安琪语塞片刻,环顾四周,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其他万能体现在看起来有些拘束。   安琪在内心高呼大可不必。   然后驾驶员又开口了:“等到了东半球,我们会为您安排最先进的手术,让您尽快回归正常生活。这一年您受了很多苦吧。”   安琪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些面孔。   她记起约克,记起希斯特,记起奥汀,记起每一个曾对她喊打喊杀的嘴脸,记起黑洞洞的枪口和尖锐的针头。   然后她嗤笑一声:“还好吧,也就那么回事儿。”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那神色把坐她身边的另一个万能体吓得又往边上挪了挪。   飞行器升空离去,安琪漫长的暑期游学就此结束了。   这一年里,她躲过了空中大搜捕,逃出了奇斯卡市,逃离了无辐区实验室,又从阿尔文的公寓离开。然后她困在了雅第利巨蛋,被地联残兵赶走,被S盟的轰炸恐吓,但最终不论是地联要塞还是集团军基地,她都来去自如如履平地。   她终将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充满希望和安宁的人生,那些作恶的人则会被埋葬在历史的厚土中,永远也不可能翻身。   东去的飞行器内温暖且安静,安琪窝在柔软的座椅里,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真的有能束缚住她的牢笼吗?没有的。不存在的。   逃狱这个事情嘛,简单。 第107章 .审判,久仰,同一场   ============================   这里是联邦法庭, 坐落在曼陀海洋中心的一个无名岛屿上。   长久以来,法庭以整个S星的名义,对一切涉及联盟纠纷、危害星球安全的罪犯进行审判。   同样在这个小岛上, 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监狱,它们被统称为联邦监狱,被判徒刑的罪犯将在这里服刑。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关押待审的。   2524年12月25日早6:00,晨雾未散, 一间牢房的门被打开了:“出来,轮到你了——嗯……”   看守看了一眼资料, 神色看起来有些意外:“嚯, 你就是那个5650号?”   坐在床边那个戴着手铐脚镣的身影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形在看守身上罩下阴影:“是我。”   但没有人会畏惧阶下囚的个头和肌肉, 看守把文件夹往他胸口上拍了拍:“出来吧,有你受的了。”   与此同时, 一些飞行器降落在岛上的停靠点。   其中一架披东半球徽旗的飞行器上下来一男一女,二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精神都不错。   女孩东张张西望望:“好多人啊。”   男孩不知为何一直戴着口罩:“听说联邦法庭现在一天审十几场, 这应该都是要出庭的证人。”   “是的先生, 您说的对。”安检员在一旁听见, 打着呵欠插话道,“不过也不全是,还有一些是犯人家属,来探监的。”   然后男孩便走了过去,嘴上客气道:“圣诞快乐先生, 但是我得提醒您……”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这安检员上来就把安检仪往他脸上瞄, 霎时便被吓了个清醒。   那口罩底下,竟还有一双眼睛。   安检员过了几秒才缓过来,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非常抱歉先生,其实最近很多新人类和万能体会来这里作证,但我实在没想到……”   莫尼卡好脾气地摇摇头:“没事,这也是正常反应。”   安检员忍着心悸继续给他扫描:“谢谢您的体谅,圣诞快乐。”   然后在扫下一个时,他事先做了点心理准备,但这小姑娘看起来倒是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直到扫描到手脚位置,才看见了隐藏在棉手套和雪地靴里的畸形骨骼。   这一次他顺利控制住了自己,专业道:“安检结束,你们可以进去了。”   *   是的,安琪术后恢复得很好,去除鳞片后也没留什么疤痕,而且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耳朵尖尖的部分没有骨骼,裁剪也不影响听力,最关键的是手术免费做,于是她给耳朵也做了正畸手术。   至于手脚,真要正畸的话得断骨重接,安琪才不想受那个苦。   而且她也不是很想放弃手脚上的缓冲功能,那种高空坠落还能稳稳落地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所以安琪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她后半辈子可能就离不开手套了,哪怕是炎炎夏日。   但总比莫尼卡这个离不开口罩的强点。   话说当初莫尼卡逃到东半球后,最初是受到了军区的保护,经观察确定身体、精神都正常,对民众也没有攻击性,于是便被安排去了米勒研究所。   所长托马斯·米勒是试验田研究员沃尔夫先生的挚友,同时也是当初在东半球接应莫尼卡的人,莫尼卡学化学出身,无处可去的情况下给他打打下手再合适不过。   但是米勒先生的严苛丝毫不输沃尔夫先生——   “你学了四年化学到底学出什么来了?”   “你连最基本的科研思维都没有,我真担心你得在我这里洗一辈子试管。”   “不会就去学,不要以为沃尔夫是你养父,我就会允许你在我这里混日子。”   莫尼卡听着这话,口罩下的小脸一红——他一直认为沃尔夫先生和他之间是资助人与被资助人的关系,可是现在有人说沃尔夫先生是他的养父哎。   莫尼卡心花怒放。   这让米勒先生觉得莫名其妙,他没好气地一把扯掉莫尼卡的口罩:“在我的研究所里,没进实验室的情况下别给我戴这个东西。”   莫尼卡被吓了一跳,为避免吓着人,赶忙把下面两只眼睛闭了起来。   但米勒先生看起来毫不惊恐,只是把口罩塞回他手上:“躲什么,我也是新人类,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和旁人不一样的地方,别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莫尼卡怔了怔,然后老老实实把口罩塞进了口袋里。   当然,作为蕴含着大量未知的万能体,定期的身体检查是省不了的。   不仅是莫尼卡,安琪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按她本人的话来说——   “既然为我提供了保护,那这点付出倒也没什么好不愿意的。”   “拥有这么一具身体,接受检查也算是使命,只要没什么伤害、别限制人身自由就行。”   “要是真能从我身上研究出什么抑制变异的办法来,那也算大功德了。”   除此以外,安琪还有些其他想法——其实最危险的并不是“有些新人类会变成万能体”这件事,而是部分新人类被照射后会癫狂化,变成汉克姆教授那样;有些甚至仅仅受到鐖元素影响就会精神受损,就像罗兰那样。   这些人在新人类中的占比,可比万能体要多得多。   如果未来真的发生什么事,让这种癫狂向变异者增多,那场面可远比丧尸围城要恐怖。   所以说研究还是有必要的,现在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人类不认识的样子,人类对这颗星球的认识可能仅等同于刀耕火种时代,但只要学习不止息,那些难题总会找到解决办法。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科研成果来得快,还是问题来得快。   当然,对安琪来说怎么着都行,她只希望不管还有什么灾难,麻烦等她自然死亡之后再发生。   安琪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莫尼卡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一头撞在了莫尼卡的背上。   她撞得眼前发黑,不由得抱怨:“你干嘛呢,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来……”   安琪的声音越来越弱,因为循着莫尼卡的视线方向,她看见了一位绑着淡金色小辫子的男士。   那是真的好看。   “沃尔夫先生!”莫尼卡立刻上前去打招呼,“好久不见!我……我太高兴了。”   安琪在后面打量着——哦,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沃尔夫先生。   安琪在一次身体检查中遇见莫尼卡,语气生硬地拒绝了莫尼卡的种种道歉之后,便听莫尼卡说起了他的经历。   安琪对莫尼卡印象其实不错,但说到底他们俩之间只是合作与利用关系,她甚至不觉得二人之间算得上朋友。   莫尼卡当初是丢下她跑了,但这也是安琪计划内的一部分,所以道歉什么的大可不必,安琪听着只会觉得尴尬。   战后相遇,她甚至没打算和莫尼卡多话,但对于莫尼卡究竟如何离开无辐区来到东半球,安琪其实相当好奇。   于是从莫尼卡口中,她得知了莫尼卡在无辐区认识的研究员是这么个正义感强烈到有点彪的人。   然后现在见到本人了,所以这是个高高帅帅还很有正义感的男人,然后据说在科研界也是叫得出名字的大佬。   安琪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此时的沃尔夫看起来还很温和,甚至脸上有点笑意:“莫尼卡,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托马斯最近怎么样?”   “米勒先生最近一切都好,但您要是问起他的科研,那我可看不懂。”莫尼卡在沃尔夫面前好像活泼了八个度,“沃尔夫先生,您今天怎么会来这里的?”   沃尔夫回头看了看联邦法庭:“来参加审判,我将作为证人出庭。”   莫尼卡忙问:“您出庭谁的审判?我们也……哦,不好意思,我来介绍一下。”   莫尼卡说:“安琪,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沃尔夫先生;沃尔夫先生,这是安琪,是……当时的另一个万能体。”   在莫尼卡介绍的时候,他其实有些担心这两个人之间会互相不给面子,毕竟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儿。   但安琪看起来相当随和地伸出手去:“您好,沃尔夫先生,久仰大名。”   沃尔夫也亲切地同她握手道:“您好,安小姐,我对您佩服之至。”   *   安琪和莫尼卡也没想到,沃尔夫和他们出庭的是同一场审判。   这也是今天的第一场审判,涉及到一系列重大事件的定性,所以还是比较关键的。   在陪审处等待时,莫尼卡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手也有些发抖。   曾经那段被关押、被伤害的经历似乎在他眼前重现,不是谁都能像安琪这样迅速走出来。   沃尔夫先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你出去透透气再进来吧,你现在嘴唇发白。”   莫尼卡却坚持道:“不不不,不用,我没事。”   然后幕布微抖,受审者戴着手铐脚镣被带到了庭上,安琪久久地看着那人,不由得握起了拳头。   她其实也不能算是完全走出来了,在看见犯人的一瞬间,她从胸口到小腹都猛地一痛。   犯人似乎也注意到了看台上的熟面孔,目光左右一晃,最终锁定在安琪这里,那神色非但没有悔意,反而挑衅似的一笑。   安琪不知道她这是不怕死还是有什么脱罪的妙招,但反正气势不能输。   她抱起臂来,同样轻蔑地笑笑,用气音说道:“奥汀,好久不见。”   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活。   --------------------   突然感觉只要我想,这个系列好像可以一直写下去……(脑壳生疼) 第108章 人证,物证,证据链   ============================   对奥汀的审判确实有些艰难, 奥汀坚持辩称自己始终只是拿猴子做实验,所有的实验数据也是从猴子身上得来的。   在被问及安琪和莫尼卡如何变异时,奥汀声称自己确实为一个已受辐射伤的男孩提供过治疗, 礷元素最早被发现时也是因有医疗作用而开启研究,而目前并没有法律条文规定在医疗中使用礷辐射属于非法行医。   然后她看向安琪,坦然道:“至于这位小姐,我从未见过。”   莫尼卡浑身都在发抖,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在说谎!”   安琪一把把他拽回座位上。   奥汀看起来相当无辜:“审判长, 如果东半球可以让我经手的病人来栽赃诬陷我,那再派来一个在雅第利巨蛋中被辐射变异的万能体, 也不是不可能的。”   安琪举手示意, 得到首肯后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鐖武轰击雅第利的事?”   奥汀耸耸肩:“狱中每天都会播放新闻, 所以我看到了这件悲惨的事。但是小姐, 您的遭遇是S盟军方造成的,和我关系不大, 如果您擅作伪证,那会让我承受许多不属于我的罪责,如果有朝一日翻案, 您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安琪则继续道:“那你又怎么知道科研界把我们称为万能体?”   奥汀轻松的神情突然僵住, 她在脑海中反复确认, 新闻里应该是用过这个词,绝对是用过这个词。   所以安琪是在诈她。   这次她没敢说太多废话:“也是新闻里听来的。”   安琪笑笑:“吓了一跳吧,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说漏嘴了?”   奥汀立刻看向审判长:“我拒绝回答这种带有引导性的问题,我申请中场休庭。”   安琪确实有些郁闷,如果她离开阿尔文的公寓那天奥汀就被抓, 那其实已经挺久的了, 罪行一直没有定性一定是有其原因。   她诈一诈奥汀是不想看她太过嚣张, 但要说拿什么实质性证据拆穿谎言,那她一时还真没什么办法。   她和莫尼卡能做的只是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阐述出来,但他们俩毕竟在东半球见过几面,非要说他们早已串好证词,那好像也行。   中场休息时间,安琪和莫尼卡排排坐在走廊里喝着沃尔夫先生买的橙汁,安琪趁机向沃尔夫先生询问道:“那如果对我的身体进行检测,可以知道我是受过三次照射的吗?”   沃尔夫先生看起来也心事重重:“可以,但奥汀仍然可以声称一切与自己无关。”   安琪问:“她在无辐区实验室的数据应该已经上交到联邦法庭了,难道不能证明那些数据是我和莫尼卡的吗?”   “这就是奥汀狡猾的地方,她承认了莫尼卡的那部分,因为莫尼卡的身体数据和她手上的是吻合的。”沃尔夫说,“可你不一样,你在雅第利巨蛋又经历了一次照射,身体数据已经被改变了,所以你没法证明奥汀那里的数据是属于你的,而奥汀声称那是一只猴子的。”   “哦,”安琪听懂了个七七八八,“恕我冒昧,所以您是为什么参与了这场审判?”   沃尔夫轻叹一口气:“有人发来邮件请求我参与。或许是因为我能证明奥汀曾到试验田来找寻莫尼卡的踪迹,而我也曾因放走莫尼卡遭到禁足。但如果奥汀准备好的是这套说辞,那我这些事就算在下半场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用。”   安琪闻言还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口边听一旁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个女声急急叫道:“沃尔夫先生!”   安琪循声望去,惊喜道:“戴茜!”   戴茜也很高兴在这里看到安琪,但她现在只有空和安琪摆了摆手,然后便看向沃尔夫先生:“很抱歉我来迟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这场审判。”   沃尔夫摇摇头:“客气了戴小姐,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就目前来看我似乎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她真的非常狡猾,您不会知道参与证据搜集的这段时间我被气成了什么样。”戴茜说,“恕我冒昧,实际上邀请您来是想向您确认一件事。”   她凑近沃尔夫,压低声音问道:“您在S盟,有听说高层那边有关于奥汀的行动吗?”   沃尔夫怔了怔:“没有。我想不会,S盟现在百废待兴,而且奥汀这个人的能力还没有到S盟会为她实施救援的地步。”   对沃尔夫的最后一句话,戴茜是赞成的,但她还是把自己发现的事说了出来:“有人想留奥汀的命。”   “我并不是把矛头指向S盟,也可能是其他什么联盟。”戴茜说,“但是这事情让人毛骨悚然,一个犯下如此罪行的战犯,为什么会有人想留她性命?一个拿人类做过万能体实验的人,如果有人希望她活着,那是为了让她做些什么?是为了用她的数据做些什么?”   安琪在一旁插话道:“为了控制万能体屠杀全世界?”   戴茜一把把她的嘴捂上。   然后戴茜说起了她在联邦监狱的这段时间,所注意到的事。   一方面是探监奥汀的人太多,而奥汀本人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外孙女,那么这些人究竟是谁,是来做什么的。   另一方面,奥汀在面对审讯时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沉默变得越来越从容健谈,说辞也越来越完善。   “很难想象一个与世隔绝的犯人能编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谎言,我只能认为是有人把外界的消息带给了她,甚至是有人编好了故事教给她。”戴茜说,“不管奥汀本人的能力如何,这足以证明有人动了歪心思,我们必须时刻注意奥汀出狱后的动向。”   “是的,我们不得不做好奥汀被无罪释放的准备,因为那股势力确实强大,甚至我不知道联邦法庭内部有没有他们的人。而且我们的证据确实不完整——所有的证人都和东半球有联系,包括您的太太也是东半球人,物证的话也是只有无辐区实验室内的数据,如果能搞到希斯特生化所的实验数据,那至少可以完整莫尼卡的那条证据链。”   “所以这次冒昧联系您,实是借着这场审判当面和您讨论这件事。您是S盟科研圈内的人,您看有没有可能联系朋友试试能不能找到希斯特生化所的旧数据,或者万一奥汀真的无罪释放,您在S盟也好关注一下她的具体动向。”   沃尔夫听到后面已经脑袋生疼,让他做点别的事他倒是很乐意,但联系朋友……   他沃尔夫哪来的什么朋友。   于是安琪他们就在一旁看着沃尔夫打电话——   “拉拉,我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有还是没有你给我句准话。”   “是,我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所以呢?”   “我在联邦法庭,审判犯人用得着,很关键。”   “怎么,你都做到所长了还不知道分类摆放文件夹吗?这种东西有没有难道不该一口答出来吗?你做实验时难道也是这样……”   电话里一片忙音,对方显然是被气得挂断了。   于是沃尔夫不得不调整语气重新拨过去:“好,你慢慢找,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安琪在一旁听得吃惊:“这人一直都这么说话吗?”   莫尼卡摊手:“一直都是。这很得罪人,所以他万事靠自己。你敢相信吗,就他这个行事作风居然还娶得上老婆。”   安琪深感意外:“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的呢——说起来,如果说还想增加人证的话,那我倒想起一个。”   “阿尔文·文森特,现在也在这个岛上关着呢。”   知道奥汀罪行的人其实很多,但都是在希斯特生化所或者无辐区实验室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他们和奥汀属于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果出庭作证,等于是自找牢狱。   包括阿尔文,如果奥汀就此无罪释放,他的刑期其实会大大缩短,因为人体实验这件事如果被证明不存在,那他也无需再为他在实验室时的看守身份负责。   他就只需要为自己在兰蒂斯之战的战绩服刑就好了,而这样的服刑原因也会让他在监狱里好过不少,不管是同监的战俘还是看守都不会过多刁难他,甚至有些可能会对他心生敬意。   “他会愿意出庭作证吗?”戴茜对此表示怀疑。   “他会的。”安琪抬头看看走廊外的天空,万里无云,“他总是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而且他跟奥汀之间,也不是没有仇怨的。”   这么想着,安琪吹了个意味不明的口哨。   戴茜看了她一眼,一面去找审判长申请提人,一面小声嘀咕道:“真是人善被人欺。”   又过了一会儿,休息时间结束,开庭的铃声再次清脆地回荡在小岛上空。   此时沃尔夫也挂掉了最后一通电话,冲戴茜摇摇头:“没找到。也不排除有些人是和希斯特生化所有瓜葛,不愿意把数据拿出来。先回去听审吧,疑点太多,今天应该不会是针对奥汀的最后一场审判,等回到S盟之后我再想办法。”   “好,那就麻烦您了。”戴茜说着和安琪、莫尼卡一起走进了审判庭。   沃尔夫正要跟上,手机却又响了,来电显示是他的太太米娅。   沃尔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事,打着玩玩。”米娅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你在哪儿呢,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抬头看了看审判庭的入口:“在联邦法庭,参与审判一个战犯。”   “战犯?什么战犯?”米娅反问道。   沃尔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按米娅的性格,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这世界发生了什么:“米娅,你知道之前发生了一场战争吗?”   “我当然知道啊,打了快一年了吧,已经结束了吗?”米娅回道。   沃尔夫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太太离谱,但幸好还没那么离谱。   但是米娅很快又问道:“哪个联盟和哪个联盟打的来着?”   沃尔夫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先进去听审了,出来再打给你。”   “哦……”米娅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落。   沃尔夫不得不安抚道:“别这样,我这边真的有点着急,审判很不顺利。我刚才还找拉拉要希斯特生化所的数据呢,可惜她那里也没有,如果这个人最终被无罪释放,那可真是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   “啊?沃尔夫先生,你太让我伤心了。”米娅突然说道。   沃尔夫叹了口气,但听起来依然相当有耐心:“我又怎么了呢?”   米娅说:“你需要希斯特生化所的数据为什么不找我要呢?那里的研讨会我一次也没落下过啊。”   沃尔夫不得不解释:“我要的不是零散的数据,而是确切的、系统的、希斯特生化所这些年来的每一个……”   沃尔夫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你不会每个数据都记了吧?”   米娅迷惑道:“当然啊,不然我去参加研讨会干嘛?喂,你在听吗……”   沃尔夫举着手机呆住,谁能想到决定性的证据竟在这里。   奥汀完了。   -------------------- 第109章 .傻狗,圣诞,人生啊   于是这场针对奥汀的审判被紧急叫停了。   由于最新证据出现,而且还需要大量专业分析,所以审判长做出了暂时休庭,择日重开的决定。   听说这个消息时,奥汀显然是慌乱的,但她依然没有当庭失态,或许还是做着某个势力会力挽狂澜对她实施救援的迷梦。   但沃尔夫和戴茜都明白,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没人可以撼动联邦法庭的权威,只要米娅的数据准确无误,奥汀的结局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而阿尔文这一早上也很忙碌。   他从一开始的梳洗妥当准备接受审判,到被命令作为证人出庭,走到一半又被告知奥汀的审判暂停了,于是回头折返回自己的审判庭。   普通战俘的审判现场远不如奥汀的那场声势浩大,审判庭也小了一半,相同的是建筑上空都有个圆圆的孔顶,光束投下来,打在罪犯身上,好像来自上帝的拷问。   这时阿尔文就记起了安琪从实验室逃出来的那个夜晚,无数飞行器洒下光柱,疯狂地寻找着躲在阴暗处的“怪物”,而他有幸成了最早发现她的那一个。   当时的安琪穿着简陋的灰黑色长T恤,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声音坚韧有力且好听:“你是东半球的间谍,还是S盟的士兵?”   现在想想,从那时起他便在潜意识中做出了选择。   他很清楚自己是谁,永远都会忠于自己的身份。   然后审判庭的大门开启,为数不多的证人和陪审走了进来。   阿尔文抬头看去,眼睛不由得瞪大了——那是安琪,又好像不是安琪。   她的脸上没有鳞片,耳朵也不再那么尖尖的,她看起来格外普通,但阿尔文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眼眶发热。   他真的很高兴见到这个状态下的安琪。   这么一来,就没人会说她是个怪物了吧,她已经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吧,她是真的自由了吧。   此时的安琪和任何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学生一样,穿着简单大方,白色羽绒服配上大红的围巾,看起来还有些时尚。   倒是他现在穿着竖条纹的囚服,而且还……   这么想着,阿尔文迅速地把戴着手铐的手往下藏了藏。   再抬头时,安琪已经坐在席间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了。   那人身板挺直,一看就是军人出身,由于安琪看起来对他很亲近,阿尔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料那人也突然抬起头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阿尔文一眼便认出,那是那个东半球间谍,曾在他的上铺睡过。   *   这场审判格外迅速。   在阿尔文的陈述中,他承认了自己的缉查队服役经历,承认了自己亲手抓捕万能体,承认人体实验属实,最后说到自己曾参加兰蒂斯之战,驾驶的是5650号战机。   从罪行方面来说,几乎没什么需要为他补充的。   这很烦,因为他搞得安琪他们像是专门来为他减刑的。   安琪说:“我逃出无辐区实验室后没能立刻与间谍接头,他将我带回了公寓,两周后他让我拨打了东半球的号码,我因此获救。”   从度假中赶来的罗森说:“是的,当时出了些意外,接头很不顺利,再得知消息时就是我的上线让我去接人。另外我可以证明在身为实验室看守期间阿尔文·文森特曾对人体实验表现出较强的抵触情绪,并因此有一次被关紧闭的违纪记录。”   而沃尔夫先生坦言道:“这个人曾窃听到刺杀西约姆的种种细节,但并未声张,并在此后加入了刺杀计划。至于后来为什么去了兰蒂斯战场,我就不太清楚了。”   于是连审判长也不得不惊异于此人经历的复杂性,趁着中场休息时间,审判官们进行了一些讨论。   而安琪、莫尼卡、戴茜、罗森坐在走廊里,一边聊天一边喝起了沃尔夫先生买的第二杯橙汁。   也就是在这场闲谈中,莫尼卡逐渐听出安琪和阿尔文的关系,似乎比庭上说的那些还要复杂。   “等会儿,你们的意思是安琪对阿尔文……”莫尼卡说着说着索性直接看向安琪,“你对他有好感吗?”   “有好感”这个词很微妙,比“喜欢”和“爱”要好承认得多。   安琪面无表情地嘬了一口果汁:“怎么,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莫尼卡几乎不太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但是还是有些离谱——别的先不说了,你会喜欢上某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很离谱。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样貌?体格?作战技能?还是因为他最终决定放你走?”   “是因为正直和善良吧。”戴茜猜测,“他应该从未觉得新旧人类之间有等级之分,也没摆过什么上等人的架子,这在S盟的社会氛围下其实很难得。把安琪留在公寓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有着绝对权威,但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没说什么重话,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   罗森嬉皮笑脸的:“有那么复杂吗?我还觉得主要是他足够惨,惨到让人心生怜爱。他做了很多事,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做,从他6岁进入狼英军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今天这个结局——甚至今天这副样子对他来说可能都算是最好的结局。S盟总说新人类生而有罪,而事实是阿尔文这一代的S盟男人生而有罪。”   等他们讨论完,安琪的橙汁都见底了。   安琪其实也思考过自己对阿尔文的好感到底来自何处。   可能莫尼卡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原因,但好像说得也不是很到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琪都觉得阿尔文不配和她有什么故事——在空中大搜捕那天有意无意地放走她也好,纵身一跃将她抓进实验室也好,在实验室里被选中进行反向洗脑也好,这都不是什么大事,都不能在安琪眼中留下痕迹,甚至当她将合作伙伴转向莫尼卡,阿尔文就被她忘在了脑后。   后来她想想,一切可能始于在禁闭室的时候。   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恻隐之心,去帮阿尔文关那个门。   这就好像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遇见一只流浪狗,如果就那样直接走过去,这条狗不会在人心里多待哪怕一秒锺,但但凡给这傻狗找过一个挡雨的地方,或者喂过一根烤肠,之后就总会想着傻狗不会被雨给淋死了吧。   始自这样一种情绪,到后面阿尔文冒死从沙漠里把她捞起来,坐在餐桌旁告诉她“是的,特别喜欢”,然后带着一脸坦然赴死的神情把手机递给她让她去联系亲人。   安琪觉得自己的爱意和别人似乎不太一样,她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瞬间,只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心里不断积累。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么特殊——西约姆是联盟首脑,皮克西西是科研大牛,而安琪什么都不是,却已经有了与他们二人比肩的手段和能力。   与她相比,阿尔文完全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他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飘摇。   而让安琪真正对他另眼相待,大概就是在她得知阿尔文竟放弃参与刺杀行动,转而去了兰蒂斯战场的时候。   说实话,安琪当时很吃惊,他明明看上去那么弱小,却依然有勇气踏上自己选择的道路,也就是说不管是西约姆的演讲,还是安琪的洗脑,最终都没有对他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他既没有像他的战友一样高喊“西约姆万岁”,也没有如安琪所言通过参与刺杀为自己脱罪,他终究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也没有做彻头彻尾的叛徒。   对于总是试图逃避责任的安琪来说,这样的人多新鲜啊。   她很喜欢阿尔文见她进来就把手铐往桌子底下藏的可怜劲儿,也爱看他发现安琪只顾着和旁人说话看也没看他一眼时那失落的小表情——安琪在内心叹息:你失落什么呢?是因为你着急忙慌地躲我才不看的啊。   但反正,不管她对阿尔文有什么想法,这个牢他是坐定了的,而且时间绝不会短——安琪总不至于为了帮他减刑放过奥汀。   下半场的审判很快也过去了,按审判长的意思是,阿尔文同样不能在今天定罪,因为阿尔文的部分罪责建立在奥汀有罪的基础上,也就是要等奥汀的罪名下来,阿尔文才能收到最终判决。   甚至,阿尔文还得出庭奥汀的审判,亲自为自己长久的牢狱砸下实锤。   对此阿尔文回应道:“乐意效劳,审判长。”   然后随着审判长宣告休庭,这一场审判也落下了帷幕。   在被带下去之前,阿尔文再次向安琪的方向望去,然后他便僵住了——这一次,安琪也在看他。   狱警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走啊,愣着干什么?”   但阿尔文还是动不了步子,他一再地确认着,那个生活在在和平时代、衣着得体、样貌清秀的姑娘,正静静地看向他。   然后他看见安琪的嘴巴动了动,用口型说道:“圣诞快乐。”   与此同时,狱警不客气地踢了下他的小腿,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押了下去。   但狱警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喜悦在阿尔文的内心炸开。   人生啊,充满了希望。 第110章 . 2525年1月20日,联邦法庭判决奥汀死刑立即执行。   1月22日,判处阿尔文·文森特十年牢狱。   不久之后各路战犯审判完毕,再没了大量证人登岛参审的“盛况”,无名岛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寂。   *   安琪手术成功后不久便重新入学,跟着下一级学生一同读大二。   为了保障安琪的正常生活,校方隐瞒了安琪就是新闻中出现的万能体的事,同时网络上安琪的那段视频也被大面积封锁。   于是新室友对安琪的印象就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小姑娘,但不知为什么特别怕冷,哪怕写字都戴着厚厚的手套。   有一天,安琪的寝室门被敲响,她小碎步跑过去开门,然后便听那人带着自己的经典台词而来:“咱们宿舍晚上11点前必须关灯行吗?”   安琪霎时惊喜道:“迪迪!”   而朱迪再也绷不住了,立刻俯下`身子抱住她,泣不成声。   由于安琪留了一级,所以她现在算是朱迪的学妹。   在安琪课程还没上完的情况下,朱迪却已经进入考证、琢磨未来规划的阶段了,这让安琪还是有些唏嘘的。   这场战争,耽误了她不少事。   而朱迪要考的似乎是某种生物研究资格证,还说具体要保密,安琪听不明白,但反正是很高端的样子。   让安琪觉得意外的是,一年过去,朱迪依然死性不改:“咱们先说好,如果我通过了考试和入职测试,你这具身体一定要交给我,别再去其他研究所做数据检测了,直接来我们这边。”   安琪语塞片刻,然后皱眉不解:“你是有多自信啊,你这试还没考呢就开始帮着研究所说话了?”   “我不是帮研究所,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科技的进步。”朱迪说着拿出安琪写的那本日记,“我在你的日记里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你有意识到吗?你的梦境和一般人似乎不太一样。”   安琪本来困顿的大脑一下子精神了:“什么意思?”   朱迪说:“你的梦里总是出现大量对话,而且有时你是晚上写的日记,却还记得前一天夜里梦见谁,说了什么。”   “我本来记忆力就比一般人好。”安琪说,“不然你以为我的文史哲是怎么学起来的?”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朱迪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里,你这一天梦到了我,梦里你罗里八嗦地跟我抱怨你以前的室友有多烦,每天都要到后半夜才关灯。然后我查了一下我那天的日记,那天我药物过敏休克,在医院吊了瓶水才缓过来。”   朱迪说:“我本来没有当回事,很快就把这页翻过去了。但是你在这次日记的结尾写道‘朱迪听完这些抱怨后哈哈大笑’,你敢相信吗?过敏那晚我确实是笑醒的,但我醒来就不记得我究竟梦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所以我又反复翻看在你的梦里,我究竟都做过什么反应和动作,结果发现虽然我不记得你说了什么,但我对自己的行为是有印象的。”   安琪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觉得问题出在你那一头呢?”   朱迪说:“少废话,你就说你后来还有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安琪说:“有。”   于是安琪把自己做过的三个梦大致地和朱迪说了一下——包括梦到阿尔文的那次。   于是朱迪得出了一些初步结论:“也就是说你做这种梦的话,首先一个前提条件是做梦的对象濒临死亡。在这个基础上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像我和那个什么阿尔文一样,主要是你能在梦中活动,其他人几乎不能进行回应,完事儿对梦的内容也没什么印象。另一种是……像梦见西约姆和皮克西西那样,他们在梦中可以给你大量回应。这是和精神力的强弱有关吗?真是可怕。”   安琪其实大致也感觉到了这些梦不一般,但她还是很疑惑:“所以研究这个有什么用吗?”   “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了。”朱迪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我现在就去写开题报告。”   结果朱迪的开题当然是被毙掉了,因为这根本不是两年内能完成的研究,如果这样的开题通过,那她肯定是毕不了业。   不过好消息是,2525年6月,朱迪通过了她那个神神秘秘的资格证考试。   2525年9月,康复后的罗兰和早就康复但一直负责照顾罗兰的戴文,在安德鲁的陪同下重新入学。   于是他们又成了安琪的学弟学妹。   所以说战争是真的很耽误事。   罗兰的精神受损似乎不像安琪想象得那么严重。   安琪还记得在雅第利巨蛋时,你说罗兰正常吧,她又没法对言行很快做出反应,你说她疯了傻了吧,她却还知道怎么关闭隔离膜设备。   这倒显得安琪像个傻子。   他们来的那天,安琪不仅去校门口接了他们,还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食堂刷了自己的饭卡。   罗兰和戴文的关系似乎变得相当亲近,在前头说着哪个菜好吃净挑荤菜点,安琪和安德鲁走在后面等着刷卡付钱。   这是安琪头一次看到没胡子的安德鲁,倒是和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有几分像了,安琪甚至觉得他要是想再找个老婆似乎也不难。   但安德鲁不开口还好,开口还是那么令人烦躁:“你就不能带我们在附近找个餐厅吃吃?我头一次来东半球,本来还很期待呢。”   安琪也没跟他藏着掖着:“穷,请不起,凑合凑合得了。”   就在这时,安琪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再定睛一看,罗兰和戴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牵到一起去了。   安琪:???   他们俩当时是非常自然地牵在一起的,不过几秒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了,两张脸红彤彤地向安琪他们瞄了一眼,然后又一切正常地继续挑选。   安琪很自然地装作没看见,低声向安德鲁打听:“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安德鲁也小小声道:“有一阵子了,日久生情。不过他们应该还没做好告诉你的准备,你晓得的,他们俩都很害羞。”   安琪抿抿嘴,点头道:“行吧。”   但安琪很想说没什么需要瞒着她的,她同意这门亲事。   2526年4月,朱迪成功通过了入职笔试。   安琪本以为笔试之后是面试,但也不知道朱迪到底是要去干嘛,笔试之后竟然是体测。   5月,朱迪顺利通过体测。   6月,按朱迪所说,她的师父会来这里,专车接她到岗,所以安琪陪着她到了校门口。   安琪是很好奇朱迪到底进了一个什么样的研究所,但因为朱迪口风太严,硬是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直到那辆黑色飞行器停在了校门口,安琪和驾驶员两两愣住。   “安琪,你怎么在这里?”   “戴茜?”   *   东半球各巨蛋并没有受到那场战争的波及,所以一切都很平静,就好像战火是很遥远的事情。   安琪的学习生活也无波无澜地进行着。   但令同寝室友疑惑的是,平日里生活节俭的安琪,不知为何有着两部手机。   这是因为发生过的事,安琪从来也没有遗忘。   一部手机是安琪平时用的号码和社交软件,而另一部就比较厉害了——那里有着世界上所有万能体的联系方式,包括一个上百万能体的群聊。   这是他们进行自我保护和相互约束的方式。   既然这世上有个潜在的势力曾试图营救奥汀,那他们就不得不留个心眼,即便已经做了正畸手术隐于人群,暗处的魔爪不知何时还会再伸向他们。   另外,即便看上去和普通人一般无二,但万能体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那种从高空跳下而不死,一爪子拍碎一块玻璃的能力,他们都还保存着。   这样的力量如果不加以制约,放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上容易出问题。   所以安琪掌握着这个群体。   虽然她目前为止什么也没做过,但只要安琪还活着,就是在告诉他们每一个人——我保护你们,同时我也在盯着你们。   除此以外,安琪对大学时光的评价依然是那样——悠闲舒适,没什么烦心事,只有最后找工作那会儿有些烦躁,但好在还是顺利上岸了。   到2527年6月安琪拍完毕业照时,阿尔文已经在联邦监狱的战俘营里待了近三年。   在联邦监狱的服刑生活相对要容易一些,午餐和晚餐可以吃到肉,表现好甚至有减刑机会。   只是有些不知道哪个辖区来的看守狱警,脾气格外不好,被骂是家常便饭,如果表现出什么不满,甚至还会动手。   这没什么难以理解的,S盟现在正在宣传战争的危害,教科书都焕然一新,西约姆的名字如同禁忌,现在就算是把这些战俘放归S盟,他们也不见得会受到尊重。   所以他们是一群完全失去庇护的人,也是发泄压力的好出口。   是的,战俘对看守来说仅仅是工作对象而已,看守们真正要对付的是其他看守,阿尔文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同事关系简直复杂得可怕。   当每个人的工作量都不大,工作内容都很简单的时候,到底谁能成功晋级呢?那个成功晋升的人,该有着什么样的能力呢?   闷头苦干的人似乎永远不会被上级看见,真正能被提拔的是围在上级身边的人们,而这样的一伙儿人,个个都是人精。   于是这就成了一个养蛊一般的角斗场,他们背后捅刀,脚下使小绊子,拼尽全力“干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一朝高升就是对手的末日。   由于看守们说话并不会避着战俘,所以阿尔文倒是听见了很多黑幕、内幕,虽然他们的目标只是争夺一个看守长的职位,但他们的用词却好像是要去征服全世界。   每当这时阿尔文就对战俘营外的世界感到恐惧,甚至产生一种待在战俘营也挺好的想法。   但是当然不能真的这样。   阿尔文也意识到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事,三年过去,他已经在畏惧外部世界了,这样的话等到刑满释放的那天,他未必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到那时他能去投奔谁呢?曾试图带他一起去死的妈妈吗?不知人在何处的约克吗?还是……   到那时,安琪应该有了自己的事业,甚至可能有了自己的婚姻。   每每想起这个阿尔文的内心就一阵抽痛——安琪曾冒着危险带他离开兰蒂斯战场,也曾在审判庭对他说过“圣诞快乐”,他觉得自己在安琪眼中应该多少有点不同。   但事实是三年过去,安琪都没有再来这里,也没有一封书信。   其实安琪应该知道,如果她不写信的话,就没人会给他写信了。   所以阿尔文真的就眼睁睁地看着狱友们拆了三年的信件,他的狱友还特别直接地问他:“你是真的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吗?”   阿尔文只能说:“看样子是这样。”   战俘营里最铁的规矩,有时也是唯一的规矩,就是战俘之间不能打架。   只要这一点做到了,不管嘴巴多脏都没人会管。   这对阿尔文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没人会怕他高大的体格和坚硬的拳头。   再加上在兰蒂斯战场被俘获的大都是奇斯卡出身的士兵,所以其中不乏知晓阿尔文的那点旧事的人。   “他可是个人渣呢。”有人这么议论,“那个叫奥汀的研究员,不是死刑了嘛,就那些事,他也参与了的,所以才判那么重。”   “听说S盟的飞行战记录还是他破的,老老实实作战早就高升了。得是什么样的人能参与这种事?被西约姆洗脑的人千千万,有几个人敢去做这种事?这还真赖不到西约姆头上。”   “是被那个叫奥汀的人拿捏住了吧?我有个朋友在奇斯卡秘密警察队伍里,据说他和奥汀之间关系并不一般。”   “他们之间差了得有三十多岁吧?这还能有什么关系?”   “人的癖好就是多种多样的啊。”这人语气愈发神秘,“你们知道吗,审判时我排在他后头,他的审判我是听了全程的,我亲耳听到他把一个女性万能体在自己的公寓里关了两个星期。谑,这都下得去手,区区一个奥汀还有什么……”   这一次阿尔文终究是没忍住。   他一把把那人的领子揪了起来,沙包大的拳头直冲门面打了下去,当时那拳头上就染血了。   整个监内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按他们的经验,动手的人一定会被看守打到比挨打的人还惨。   但当时阿尔文已经失去理智了,不顾那人的求饶还想抬手再打,同时看守的皮靴猛地踹在了监狱的铁门上:“找死吗?都给我动静小点!”   虽然是个女看守,但看那腰间那么粗的电棍,抽起人来也不像是会含糊的样子。   众人屏气凝神,只等惨剧上演,但那看守只是上下扫了阿尔文一遍,然后把皮靴从铁门上放下,转头走了。   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只有阿尔文猛地扑到了铁门边上,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新来的看守来到看守长办公室,一身黑色军服穿得笔挺,白手套、黑皮靴穿得很是规矩。   她向看守长敬了个军礼:“您好,4699号安琪报到。”   *   安琪是真觉得这份工作很符合自己的需求才考的。   活儿不多,工资稳定,还能和一帮小看守勾心斗角看猴戏。   要是有人冲她来她就接招迎战,要是不冲她,她也难保哪天手痒痒了不会站出来替天行道。   总之,联邦监狱有了她,从今往后便绝对不会无聊。   离开看守长办公室后安琪便去了分配的寝室,室友第一次见,看起来开朗又热情:“下午三点开会,可别忘了哦。”   安琪看看她,然后甜甜一笑:“好哦。”   但三分锺前看守长还跟她说开会时间是下午两点。   好家伙,这么快就开始了?   安琪身体里隐匿了三年的战魂开始熊熊燃烧,她觉得这地方算是来对了。   至于阿尔文,在那之后第三天晚饭时,他总算在食堂堵到了安琪。   为了避人耳目,他一把把安琪拉到了监控死角里,罪犯高大的身形衬得看守看起来有些娇小。   然后他按住了安琪的肩膀,低着头,眼睛死死盯住她,眼里的红血丝说明这三天他几乎就没睡上一个好觉,他快被折腾疯了:“你是为了我来的?”   安琪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甩开:“我是考上了才来的,你以为来这儿做看守很容易吗?”   “那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作为证人参审的时候四下参观了一下,觉得工作环境不错。”安琪顾左右而言他,“阿尔文,你要是再把我堵在这儿,我不带你去小黑屋领罚都不像话了。”   “带我去吧,现在就去。”阿尔文也不想再确认什么了,他伸手将安琪抱在怀中,然后如他所料,安琪并没有挣扎。   那一瞬间,阿尔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你磨蹭太久了,在你发现我打了人的时候,你就该带我去领罚了。”   “打人?什么打人?”安琪忍不住笑笑,“那不是他自己磕的吗?”   #世人皆知阿尔文有着奇怪的癖好,阿尔文打心底里不认可,他觉得那一切都是误会。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开始怀疑,他可能真的是个变态。   当他又一次向着冷静室走去时,他的同监狱友们再次吹起了口哨,甚至有人在背后阴阳怪气——   “他再多去几次,就能减刑减到出狱了吧”   “你要是羡慕,不如去跟他讨教讨教,也找找门路啊。”   “去你的吧,咱可没长那个脸,吃不了那口饭。”   但是他们想多了,不管阿尔文和看守有多少私下交易,那位铁面无私的看守总是不会私自给他减刑的。   想减刑得看积分,看表现,这些都得合规才行。   不过如果真得罪了某位看守,那确实永远不会有减刑机会就是了。   所以对于阿尔文最近总在没犯错的情况下去冷静室、出来时还毫发无伤的这种行为,狱友们其实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翻车。   毕竟频繁接触而不产生矛盾,本来就是件很难的事,他们想看阿尔文多行不义必自毙。   冷静室是官方的说法,看守和战俘们更经常把那里称作“小黑屋”。   因为是个没有窗的房间,灯光也很昏暗。   这样的环境让人总想做些出格的事——暴力,或者其他一些和暴力同样释放欲望、舒缓压力的事。   阿尔文走进小黑屋之后,一如往常地回身把门关上,然后上锁。   再转过身来时,他便看见那人穿着看守制服躺在躺椅上,与制服配套的帽子虚虚地掩在脸上遮光,两脚交叠翘着,仿佛在度假。   他咽了口唾沫,用残存的理智思考安琪现在是不是睡着了,他是该等下去,还是叫醒她。   然后安琪冷不丁开口了:“说说吧,这两天又听到些什么了”   阿尔文叹了口气,走到躺椅边上去:“做这种事你是真的快乐吗”   看守说话并不会避着战俘,这就决定了阿尔文可以知道许多看守们勾心斗角的黑幕、内幕。   而安琪的室友管辖的也是阿尔文所在的这一片区,只是排班不同。   于是阿尔文就成了安琪的一个眼线,他可以把其他看守背后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安琪。   阿尔文对此非常不理解,他觉得这样的内斗像小孩子过家家,纯属是一群精力过于旺盛的人在互相找事。面对他的疑问,安琪说:“当然啊,人活在世上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可太无聊了。”   她把帽子从脸上拿起,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而且你不觉得气吗她在背后搞小动作哎——故意告诉我错误的会议时间,无中生有地打我小报告,还在看守里头散播谣言说我坏话。我已经很久没遇上这种坏坏的蠢人了。”   是的,阿尔文也发现了,安琪一点都不喜欢和势均力敌的人对抗,那太费脑力和体力,她就喜欢那种斗不过她还非要跟她斗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算是对手无寸铁的人发起攻击。   阿尔文在一张挂满束具的椅子上坐下了,这张椅子是以往看守殴打战俘时用的,而他本人因为一向老老实实,还没吃过这张椅子的苦头。   只感受过这张椅子的快乐。   坐下后,他开始回答安琪的问题:“明天下午你们有场跑步比赛,在那之前注意一点,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肯定是要让你无法参加。”“好事。”安琪打了个响指,“唧唧歪歪了那么久,终于要来点实质性的了,也就是说只要这次留住证据,就抓到了她的把柄,然后她就会站在我这一头。”   阿尔文神色复杂:“你这一头”“是的,我已经搞清楚了。”安琪说着站起来,来到墙边,看着墙上一张张看守的证件照,“因为到现在为止看守长的职位已经连着三任来自西半球,大家都猜测下一任怎么着都得是东半球人来做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才刚进来就会被针对,因为我正在浪尖上。”   “看守长十年一换任,现在的看守长才上任一年,保不齐九年后我就是下一任—就算我本人没这个野心,我也总会在两派之间选边站,她大概认为我会选择东半球这一派吧。”   “但其实这里的派系斗争也并不全按地域划分,西半球人拥戴东半球看守长,或者东半球人拥戴西半球看守长,这都很常见。地域不是问题,能拿到好处才是关键,谁都会和自认为赢面更大的人站在一起,那样才能在自己选中的看守长手下节节高升。”阿尔文皱着眉头看她:“就没有会选择中立的人吗”   “几乎每个人在刚来时都想选择中立,但没人能一直中立。”安琪耸耸肩,“两边都想拉你入伙的时候,你对任何一方态度冷淡,都会被揣测为已经加入了另一派,然后就会受排挤,为了寻求保护你将不得不选择一边,然后站边就完成了。”   “好吧,”阿尔文问,“所以你打算加入哪一边”   “我想坚持选择中立。”安琪的指头转着圈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这才是最有挑战性的一条路。我想试试当我坚持选择中立,并且和一切与我为敌的人交手之后,会产生什么效果——可能第三派别会出现,可能我真的会成为下一任看守长。”   然后安琪的思维开始发散:“可是九年后我也才三十出头而已,而且那之后的十年内我得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否则十年期满一旦卸任,我曾经招惹过的那些人可就有了报仇的时机。所以说,一旦有了向上爬的心思,那就得一直爬,否则掉下来就会摔死。”“我并不稀罕一个看守长的职位,但如果实在有人找我的茬,那我当然要做赢家。我也从来没有从政的梦想,但这么想来一直往上走的话,我也不敢保证我的终点在哪里。”   阿尔文看着她侃侃而谈的身姿,只觉得喉咙发干,安琪实在晾了他太久了。   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可能接着安琪的思路,让她说到尽兴:“那样你会活得很累。”   安琪也确实很高兴,不得不说阿尔文挺知道如何讨好她的,她是很喜欢这样一个向普通人输出本质的过程,她证明着自己的聪明:“活着就是很累,升职加薪就是很累。你努力了这么久最终也只是个中尉,为什么不再往上走走呢是因为不想吗”   安琪突然凑近他:“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再往上就不是和人打交道,是和人精打交道。”   阿尔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因为安琪的大腿抵在要命的某处,他难堪地别过头去。   即便是隔着一层看守制服以及一层囚服,也已经让他觉得足够刺激了。椅子上的束具成了摆设,即便不被束起,他也老老实实地抓着扶手毫不动弹。   安琪冲着那高高隆起的部位歪了歪头。   在过去几次中,她对这个部位经历了从好奇,到惊讶,到兴趣,到玩味。“腿分得这么开做什么”安琪说着把手搭在椅背上,俯身看着那张泛红的脸,因为这个姿势,她的大腿又对阿尔文施加了几分压力。   饶是尽力克制,阿尔文还是从喉咙深处急急地呼出几口滚烫的气流。“话说你到现在还有这么多天真的想法,真的没关系吗”安琪持续地碾压着他,“就算考虑到减刑,你出去差不多也要三十岁了,到时候打算做点什么”   这对阿尔文来说很痛苦,在他最无法思考的时候,安琪突然提起了这些最令他焦虑的事,来强迫他思考。对自己看守着的战俘做着这么下流的事,嘴上却道貌岸然得仿佛什么人生导师,这种事安琪做起来居然出了奇的自然:“三十岁还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让我想想你可以做什么呢有案底的话就不可能像我一样考进公务系统或教师系统,然后你又没上过正经学校,数理化估计比我好不了多少,所以你也干不了理科的活儿。理想情况下可以尝试应聘健身教练或格斗教练,但是不一定有人愿意聘请一个曾经的战俘。你的飞行战技巧不错,但你应该不愿意做其他任何联盟的飞行战教练,或许回S盟去教新兵驾驶飞行器”   “到时那些新兵会叫你什么尊敬的,文森特教官”   阿尔文受不了了,有序的人生规划与混乱的行径,神圣的职务与下作的现状,正直的人格与诚实的身体反应。他抛去仅剩的尊严甘愿堕落沉沦,但安琪却总试图强迫他清醒,提醒他多少得像个人样   这让他敏感异常。   他其实很想说,别逼我想这些了,别逼我考虑出狱后要靠什么谋生了,怎么着都行,让我去死都行,先让我,先让我……   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半张着嘴大口吐气,用气流占满声道,以防自己真的叫出来。   然后连安琪的声音都逐渐微弱,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快,他的大腿开始抖动,腰也挺了起来……   “唔……”湿热的触碰突然消失,他忍不住发出了苦闷的声音,挺起的腰也不上不下地悬在哪里。   几秒后,他无力地把腰落回去,顺势把后脑用力撞在椅背上,试图缓解这种委屈的痛苦。   他抬头看向安琪,汗水从鼻尖上滴下来。   是的,临门一脚,安琪突然把腿移开了。   这不是调情也不是指责,她甚至没有欲擒故纵——在这方面她并不是那么有经验。   她只是说出了她当下的第一反应:“你敢信吗,我竟然有点理解奥汀的快乐了。”   阿尔文的脸\时惨白。   安琪没哈别的意思,纯粹是突然明白了奥汀对英俊男性的那种强烈的掌控欲。   虽然阿尔文现在是自愿的,但出来的效果好像也没差,而作为掌控者的筷感让安琪觉得吃惊。   但这话在阿尔文听来又是另一种意思。   他在喘气的间隙里夹杂了一句“我没有”。   安琪没听清,问了声:“嗯”   他用尽力气喘匀了气:“我承认我现在是有些不像话,但……但你不要觉得我就是这种人。”   安琪倒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觉得莫名其妙。   他不是哪种人不是一个按捺不住欲望三天两头往小黑屋跑的人吗安琪觉得他就是啊。   但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也没什么不像话的,这就是为人应有的欲望,是和喜欢的人做僾做的事。   小黑屋的门一开,他们便是看守和战俘,小黑屋的门一关,他们可以是任何关系。反正在那场战争的黑盒中,他们之间的事便复杂得很。   于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囚徒,再次探身上前去:“低头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你说你不是哪种人”然而让安琪也没想到的是,一直逆来顺受的阿尔文,在听到这话的瞬间突然站了起来,一个向前顺势把安琪按到了躺椅上。   阿尔文是真的很难过,早知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自轻自贱,不该耐不住寂寞频频来到小黑屋。   他没有想到他为了安琪放弃的尊严其实并不会被珍惜,反而只会让安琪觉得他做这些事是轻车熟路。   而安琪乍被扑倒一时也有些搞不清状况,她一边伸手推拒一边骂道:“滚开,你发什么疯!”   因为戴着白手套,她的指甲没有划伤阿尔文,但力道也确实不小。阿尔文痛哼几声,还是选择了用更大的力气压制住她。   安琪陷入混乱,反正她搞不清阿尔文的脑回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试图说点什么来和这蠢狗进行一些沟通的时候,一个吻便落了下来。   先是蜻蜓点水,然后急风骤雨。身体随一吻升温,动作也更加难耐,阿尔文把罪恶的手伸向了制服,一点一点地解开剥离。   当那一吻终于结束,安琪才惊觉自己已几近赤稞。   她终于开始觉得有些害羞了,也大概理解了之前她脱阿尔文衣服时,阿尔文大概是怎么个感觉。   不,对阿尔文的冲击应该更大吧,他向来比她更要脸。   当她再次抬头看向阿尔文,她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有淡淡的泪痕。   她再次困惑了:“你哭什么”   阿尔文说:“我记起来了,我吻过你的。”   “虽然是在梦里。”   安琪也记起来了。   在南下的飞行器里,她曾在梦境中和阿尔文建立过联接。   他确实亲过她,那时安琪还以为是自己保暖思淫欲。   怎么说呢,安琪这人吃软不吃硬,要想让她温柔一点,流泪确实是个好办法。   她一手扶住阿尔文的脖子,借力坐了起来,身体也彻底离开了制服:“现在在现实中,你也做过了。”   这是一具非常正常的身体,激光把鳞片去除得干干净净,四肢的肌肉匀称漂亮,温柔的声音和亲呢的动作更是让阿尔文忘了自己刚刚是如何被奚落的。   他俯身亲吻着安琪的身体,在光洁的上身四处点火,他张口含住那隐秘的红点,换来一声难耐的惊叫。   安琪不由得把脑袋高高仰起,虽然她一直更习惯于主导地位,但不得不承认这种难以逃离的快乐确实令人沉醉。   她不由得闭起了眼睛,专心地感受着那种恍在云端的酥|麻,感受着舌头的卷舔和抽打、嘴唇的吮xī和抿弄、牙齿的厮磨和轻咬。   不知过了多久,那颗毛绒绒的脑袋终于从她身上离开,她也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地畅快呼吸。   精神从云端回到地面,她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已经汗湿了,就连眼角也渗出泪意。   同样湿透的,还有那个隐秘的缝隙。“嗬嗬嗬,”安琪一只手臂搁在自己的额头上,又开始嘴贱,“你看,除了飞行战以外,你也算还有一技之长,看样子是不用担心你出狱后会饿死了。”   下一瞬,坚硬滚烫的棍棒便报复性地贯穿了她。   前戏越充足,润滑便越充分。   阿尔文一刻也没有停顿,以一种可怕的频率进出着,剐蹭着,烙印着。在安琪主导的时候,他在精神上的满足往往占上风,身体上却总觉得还差点什么,这一次他终于斗胆犯上,于是忙不迭地要以自己的频率来完成。于是他明白了过去几次差在什么——差在不够激烈,不够迅猛,不够忘情。   他像疯了一样索取,完全不管安琪能否承受,也不去想这小黑屋之外是神圣的联邦监狱,有看守在来来回回地巡逻,还有同监的战俘在背后疯狂地嘲笑他。   而安琪,也只能被迫承受着习惯性贫嘴带来的代价——印象中这个频率是快结束的征兆才对,她万万没想到阿尔文是可以一直保持这个频率的。这太离谱了。   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也破碎了:“不……停……啊……”   坚硬在脆弱中反复冲撞,敏[gǎn]的内部几乎要摩攃起火,她没有撑过很久,便感觉到一阵可怕的热流。她抱紧了阿尔文,就像在海啸中徒劳地抱紧桅杆。   而那桅杆也只是为此停顿了半秒,立刻便回到了自己的节奏中……   这一次,阿尔文在小黑屋“领罚”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   待一切终于结束,安琪只能失神地蜷缩在躺椅上,而阿尔文一脸歉疚地擦拭着各处的粘液——已干的和未干的,躺椅上的、地上的和安琪身上的。   这可是个细心的活儿,他必须保证打扫得干干净净,否则很可能会给安琪招来麻烦。   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完全打扫好了的时候,他又发现门边也有一些,于是赶紧换了把毛巾继续蹲在地上擦起来,他倒也很疑惑为什么会溅得那么远。而此时的安琪终于把魂从外太空拉了回来,完全进入吃饱喝足的贤者时间。   她也懒得穿衣服,甚至都懒得动弹,只是扭头看向蹲在地上的阿尔文:“干嘛哭丧着个脸我委屈你了吗”“不是。”阿尔文说,“我是觉得委屈你了。”   ■■   “怎么”   “在这种地方,和我,和一个战俘……”阿尔文摇摇头,“我还要很多年才能离开这里。而且正如你所说,我不知道一个三十岁还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这辈子要怎么过,要怎么成为一个……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或者要给你什么承诺。”   他抬头看向安琪:“我不仅是现在不能给你承诺,而是未来很多年,这个状况都不会改变。但你会越来越好,还会在外面遇见很多优秀的人,我……”   “给我承诺你想的可太多了。”安琪笑笑地打断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承诺,如果有一天你厌倦这种关系,只需要跟我说一声就好。当然,如果你说的是组建家庭或者经济方面……”   安琪说着看向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这就更轮不到你来担心。就算我没想做大官赚大钱,但也总要把自身的财力地位控制在能自由选择爱人的水平之上,哪怕那人是个刚刚出狱一事无成的战俘。”   “所以说,更努力些帮我打探竞争对手的消息吧,这也是为了你的幸福未来。”安琪重新看向他,片刻之前还失神的眼睛也重新变得狡黠,“我随时在小黑屋等你消息哦,阿尔文。”阿尔文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拿起安琪的制服外套为她盖上,再次检查了自己皱巴巴的囚服,然后俯身在安琪唇上轻轻一吻。   “我得回牢里去了,看守。”“好的,拜拜,改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