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和龙傲天怎么可以HE   作者:长明夜   简介:   姜翎前世贵为公主,死后却穿进一本修仙小说里,变成龙傲天男主的本命剑灵。   在原著中,这位男主狂妄不羁,心狠手辣,曾一度让她厌恶至极。   可穿进来后才发现,剧情初期的男主又惨又弱,竟是个温顺听话的小白脸。   看他处境可怜,姜翎放下成见,与他和睦相处。   于是。   男主练功她睡觉,男主打架她看戏,花他的钱,用他的灵力,躺平的生活好不惬意。   直到那天晚上,月黑风高。   姜翎亲眼看到,这个小白脸一剑劈飞敌人,踩着尸体笑得猖狂。   他不紧不慢擦干剑上的血迹,语气依旧温柔:“阿翎,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姜翎:呵呵。   原著诚不我欺!   后来,龙傲天男主越变越强,她不仅一路躺平升级,还顺手抢占了对方的后宫。   环顾自己周围数不清的钱财与美人,姜翎觉得……   当个剑灵好像也不错?   男人从身后圈住她的腰,嗓音低沉:“阿翎想要怎么报答我?”   他看着少女嫣红动人的脸颊,含笑替她说出答案:“不如以身相许。”   **   莫齐轩出身低微,少时跌宕坎坷,除了复仇别无他愿。   直到一场意外,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明艳如朝阳的女子。   她会督促他练功,会一边喊着“我再也不理你了”,一边偷偷给他送吃的。   她以一种近乎强硬的方式,在他的心上撕开了一道裂口。   从此他的心不再是一片荒原,那荒原上为她流淌着生生不息的江流,花开万里,馥郁满怀。   而他沉沦其中,献上平生所有,只为求得美人一笑。   那一日烈阳如火,王冠加身。   在万千信徒高呼“万岁”的声音之中,他牵起少女的手印下一吻,姿态虔诚——   “臣莫齐轩,恭迎殿下。”   美艳傲娇小公主×腹黑张扬龙傲天。   【阅读指南】   1.双处双洁,男主与书中女角色无感情纠葛。(指在任何一条时间线男主都是绝对洁,后文会有明确解释。)   2.画风间歇性沙雕,含私设,轻群像。   3.男主后期恋爱脑,不能接受慎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翎,莫齐轩 ┃ 配角:谢温韦,夏且歌,乐玉珂 ┃ 其它:《攻略对象是咸鱼仙尊》《假千金手握反派剧本》   一句话简介:公主殿下,您才是真的龙傲天啊!   立意:爱情是一生仅此一次的奇迹。 第1章 剑灵现世   ◎“恭喜你成为泰阿之主。”◎   有时,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等待却漫长到足以令人发疯。   姜翎此刻正面临这样的处境。   身为公主的她竟然穿越了,穿到一本书里,不是主角更不是任何一名龙套配角,而是一个除了睡觉什么也干不了的剑灵。   在等待男主角前来唤醒这把剑的时间里,她一共醒来三百二十七次,期间默念了九百八十二遍《静心咒》,以及一千一百三十遍《清风剑诀》。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她耗费了全部灵力,终于成功让剑身从架子上飞起——然后“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从此再也没能挪出哪怕一寸的距离。   唉,躺在地上睡觉更不舒服了,也不知道男主角什么时候能来。   这样想着,姜翎满怀忧愁地叹了口气,迷迷糊糊中再次睡了过去。   ……   “这就是爹说的武器库?看起来还不错嘛!”   “公子您看,这都是上好的宝剑啊,老爷果然对您疼爱有加!”   嗯?公子?宝剑?   几道喧哗声飘飘摇摇地传入耳中,仿佛来自云端一般,姜翎半睡半醒间思绪一滞,猛然清醒过来。   一定是男主莫齐轩来了!   她难掩兴奋地放出神识,观察着闯入剑冢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锦袍少年,乌发黑眸,面如冠玉,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陈列的数百柄仙剑。   更关键的是,他年纪轻轻已有筑基修为,神色淡淡姿态倨傲,完全符合书里对男主角的描述啊!   姜翎顿时安心下来,静静待在原地,等着他来将自己挑走。   “这是……八品灵器?!”男主身后的小弟发出一声惊呼。   九州的法宝按等级分为法器、灵器、仙器,八品灵器虽不算高,但对这个偏居一方的小城镇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宝物了。   其实泰阿剑的品级乃七品仙器,只不过剑主已死,再加上沉寂多年,所以才显得平平无奇。在这之前,姜翎压根没指望这几人还能看出自己是灵器。   那少年朝着她的方向一瞥,果然双目一亮,大踏步走了过来。   姜翎微微一笑,解脱过后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令她迫不及待要迎接之后剧情。   然而下一刻,她就眼睁睁看到,这位男主角站定在她三尺外,躬身端详着一把躺在剑架上的仙剑。   少年拔剑出鞘,眯起眼睛欣赏着凛冽的剑光,点头赞叹道:“果然是把好剑!”   身后的小弟一窝蜂拍起马屁:“二爷少年英才,自然要佩如此宝剑,才不算辱没一身剑术啊!”   “看这柄剑在公子手里这么听话,真是宝剑配英雄,物归其主啊!”   就连男主也挑起了唇角,显然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   姜翎:“……”   等等,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泰阿剑在这里啊,七品仙器懂不懂,莫氏老祖生前的本命法宝诶!   她终于急了起来,奋力积蓄灵力,想要动一动找点存在感,可惜泰阿剑实在睡了太久,甚至连一丝铮鸣都没能发出。   眼看那几个人拿了剑要走,她更加卖力地运转起灵气,恨不得赶紧跳出来痛骂他们有眼无珠!   这时,剑身陡然一轻,她心中一喜,但随机意识到——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身体,将泰阿从地面带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的脸,长相俊美锋利,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正垂眸盯着她,面色沉静,不见波澜。   “莫齐轩,这就是你选的剑?”   另一边的锦袍少年语气不屑,周围的小弟们也纷纷嘲笑起来。   姜翎恍惚一霎,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她认错人了!还好还好,不是穿错了书。   莫齐轩没有理会他们,动作轻柔地将剑抽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剑鸣,泰阿的真容也袒露在众人面前。   这把剑通体漆黑,寒光凛凛,自剑尖向上三分之一处断开,剑柄上刻有两道繁复的金色纹路,像是远古时期的字迹。   不仅是柄断剑,更是连一丝灵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对面的人更加大声地嘲讽他:   “莫齐轩,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宝剑?哈哈,果然是个废物,我看这把剑配你是刚刚好啊!”   姜翎不悦地皱起眉,在心底冷笑一声,同时悄悄观察莫齐轩的反应。毕竟根据书里描写,他性情桀骜不驯,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但结果是,他仅仅收敛了眉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与善兄说笑了,你不是也说过,唯有英雄配享宝剑。于我而言,有一柄断剑足矣。”   “你……”莫与善刚要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莫北川摆了摆手,顿时低头噤声,不敢多言。   莫北川冷冷地说:“这种家伙不值得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走!”   莫齐轩神色未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才带着泰阿朝外走去。   姜翎跟着他穿过几条长长的通道,七拐八绕之后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外面是一片树林,光芒自树叶间隙洒下,一望无垠的蓝天飘着寥寥几片薄云,烈日如火燃烧。鸟叫与蝉鸣一同从四面八方响起,侧耳细听还有隐隐的水声。   片刻之后,姜翎被放到了一块平整的石面上,她还沉浸在重见光明的喜悦之中,直到耳畔传来莫齐轩的轻声询问,才总算回过神来。   “我可以跟你结契吗?”少年温和地注视着她。   姜翎一怔,不清楚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但她现在也动不了,索性静观其变。   只见他掏出一把匕首,割破自己的右手食指,然后熟练地在石块上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图案。   唔,这个生死契画得还挺专业,姜翎评价道。   下一刻,他凝聚全身真气,自手指处逼出一滴精血,滴落在图案中央。随着结契口诀的念出,血色的纹路瞬间泛起晶莹的光芒。   又是一刀下去,这次他划破了自己的整个掌心,然后紧紧攥住泰阿的剑柄。   一股充沛的灵力涌遍全身,姜翎的灵魂霎时叫嚣起来,强烈的满足和兴奋,宛如浪潮一般吞噬了她的神思,就像石缝中干枯的花草,终于得到了第一场春雨的滋润。   但是,不够。   还要更多、更多……   “请问你愿意和我结契吗?”莫齐轩又问了一遍。   “我愿意。”这一次,一个空灵的女声回应了他。   随着话音的落下,剑柄上的古旧纹路倏然亮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将少年整个人震开。   金色的光芒拔地而起,直冲苍穹,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柱。四周飞鸟惊起,树叶无风而动,沙沙作响。   而光芒中央,泰阿剑自半空缓缓垂落,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枫红的身影。   ——那是一位纤细高挑的少女,她长发及腰,雪肤碧眸,狐狸眼略微上挑,轻盈的身姿飘浮于地面之上,仿佛晨露中绽放的海棠,璀璨而艳丽。   莫齐轩背靠树干,微仰起头。少女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蓦地勾起唇角:“莫齐轩,恭喜你成为泰阿之主。”   这声音宛若玉珠落盘,又似琵琶弦动,莫齐轩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能被叫得那么好听。   他一手撑地站起身,漆黑的双眸似有火光涌动,嗓音染上了一丝沙哑:“你是谁?”   “我是泰阿剑的剑灵,名姜翎,字彦竹,刚刚与你签订了生死契。”   这当然不是剑灵本来的名字,事实上莫家老祖作为一个剑痴,压根就没想过给剑灵起名,所以她只好用自己前世的名字。   莫齐轩压着眉眼,目光沉沉地锁定着她,好像要将这抹灵魂彻底看透一般。   姜翎微蹙起眉,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已经恢复原本的样子,轻声说:“这里不安全,先跟我回家吧。”   “好。”   眨眼间,光芒消散,少女的身影也消失不见,泰阿剑飞至莫齐轩手里,安静地随他回到莫府之中。   早在数百年前,莫家就已经大规模移居到北部幽州,留在此地的不过是个旁支。但即便如此,莫家依然是滦山镇乃至天司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实力雄厚,族人众多。   可惜就目前来看,这些显然与眼前的少年无关。   他的住所是一处极偏僻破旧的单间小院,房间里一应装饰都无,仅余一架板床,旁边挨着一柜一桌一椅。墙壁颜色斑驳,看得出修补过很多次,窗户纸糊了薄薄一层,只不过勉强遮风而已。   此时虽是晌午,但因坐南朝北,且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竟显得幽暗森然,死气沉沉。   “彦竹,可以出来了。”莫齐轩一边说着,一边将剑放入唯一的剑匣中,还不忘仔细擦拭几遍。   姜翎站在房内,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   即便是幼年与母妃一起住在最残破的宫殿,九公主也是断然没有见过这副光景的。   这地方能住人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小心地挪动脚步,打量着四周。   低矮的房梁,单薄的被褥,空间狭小到站了两个人便会立刻逼仄起来。   “抱歉。”莫齐轩低声说,“这地方实在不堪,只能先委屈你了。”   那可真是太委屈了。   姜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才叹道:“算了,反正我是剑灵,平时睡在剑里就行。”   虽然她之前一直讨厌剑里黑漆漆、冷冰冰的环境,但现在她反悔了,没有什么比住在这种房间更可怕。   莫齐轩微笑着说:“谢谢你,彦竹,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剑灵真是太好了。”   姜翎轻咳一声,不大自在地别过眼,小声嘀咕:“你真是莫齐轩吗?”   怪了,书里的莫齐轩出场也是十七八岁,却狂得像是随时都能得道飞升一样,拳打同辈,脚踩对手,连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踹上一脚。   而眼前这个……身材瘦削,举止温良,说话有礼有节,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啊。   莫齐轩没太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姜翎说,“我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先回剑里休息了,有事再叫我。”   还没等对方回复,她就已经消失在原地,像一阵无法捉摸的风。   静立须臾,莫齐轩轻声说:“好。”   但转身走出房门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却骤然冷了下去。   一个月前,他受伤逃至山中,意外被传送到一座地宫。守门人自称莫氏祖先莫慎的一缕残魂,在与他较量过剑法之后,表示愿意让他成为泰阿的传人,并粗略告知了进入剑冢的方法。   于是就在今天,他趁机打开前往剑冢的通道,还把莫二他们一同骗了过去。   莫慎没有告诉他该怎样找到泰阿,但从打开剑冢之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这些看似随意摆放的仙剑,实际上构成了一个极为高明的阵法。   凭借推断和直觉,他找到了阵眼所在,却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剑架——以及不知为何掉在地上的一把剑。   就是这个了。   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莫齐轩就将这柄剑握在了手中。   然而,之后的发展,依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莫慎虽然提到过,泰阿乃有灵之剑,只有与剑灵结契,才能成功驱使仙剑。可在他的描述中,那不过是一个“只会杀人的傀儡”,根本没有神智可言。   一个拥有等同于常人神智的剑灵……简直闻所未闻。   心中思绪万千,莫齐轩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如同往常一般走到了藏经阁。   “钱叔。”他恭敬地朝着一名中年男子致意。   钱算看到他也很高兴,这些孩子里,也只有莫齐轩会对他客客气气的了。   “小轩啊,又来找书吗?这次想要什么?”   “要一本《九州剑灵志》,还有老祖的传记,不知道会不会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钱算笑呵呵地拖着左脚,一瘸一拐地朝里走去,“这些书啊,多亏了你爱看,要不然就要发霉咯!”   这两本书并不难找,莫齐轩很快就拿到手里,向钱算道谢。   等到并行而出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上古时代,仙人们的剑灵都能通晓人智,也不知是真是假。”   钱算哈哈一笑:“这都是哪来的谣言?剑灵,那不过是灵力所凝聚的实体罢了,空有修为没有灵根,连三魂七魄都没有,更不要提和人一样拥有智慧了!”   莫齐轩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还听说,莫家老祖生前曾有一柄仙剑,剑灵修为可至化神期,难道也不能生出神智吗?”   钱算摇摇头:“剑灵的修为只是依托于剑主和仙剑而生,换句话说就是有实体的鬼!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人一样,那这世界岂不是乱了套了?”   “原来如此。”莫齐轩恍然大悟,“看来是我误信谣传了,真是惭愧。”   “这有什么?你这孩子一向好学,研究阵法、研究丹药,照我看,比他们那群脑子里除了剑法什么也没有的家伙,不知好到哪去!”   “钱叔抬举,齐轩不敢当。”莫齐轩笑着与他闲谈,不多时就告别离开。   不存在有神智的剑灵……   莫齐轩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出少女高傲的神情和鲜活的话语。   算了,一只剑灵而已,且先养着玩罢。   一旦确保生死契能完全克制住她,便是就地抹杀神智,乃至将其彻底斩杀,想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攻略对象是咸鱼仙尊》求收藏呀~   加入穿书局的第一天,沐之予被分配了一个S级难度的任务——   攻略一本修真小说里的大反派,宋今晏。   传闻,大反派英俊潇洒,光风霁月,曾挑遍天下剑修未尝败绩。   又传闻,某日他忽然开悟,彻底躺平摆烂,变成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一条咸鱼。   资料显示,此人极擅作死,欠债无数,人生绝技乃五字真言:“你来打我啊。”   沐之予:“……这我也不擅长啊。”   系统:“放心吧,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沐之予:“好,那就交给你了!”   于是,穿越伊始。   她从浴池里钻出,和正在泡澡的宋今晏打了个照面。   他长发披散,意态风流,微笑着说:   “请问姑娘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沐之予:“我可以解释……”   宋今晏:“我都可以,放马过来吧。”   ???   我不可以啊!你不要过来!   再一次穿越,刚好赶上宋今晏闭关突破。   啪嗒一下,沐之予掉在他怀里,逼得他当场经脉逆行,吐出好大一口血。   面面相觑,唯余尴尬。   宋今晏双手交叠,安详地躺进棺材。   “麻烦帮我合上盖子。”   沐之予:“……”   谁会随身携带棺材准备圆寂啊?!   她终于忍无可忍,开始跟系统协商。   “要不,咱还是换个正常点的攻略方式吧?”   当夜,系统一口气翻阅八百本言情小说,并表示它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   然后,下一次穿越。   沐之予恰好降落在战斗现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宋今晏挡下致命一击。   宋今晏:“!”   敌人:“?”   沐之予:“……哈。”   她绝望地比出一个中指,彻底开始摆烂。   这攻略,爱谁谁!   我咸甚,此鱼何能及我也.jpg   **   在九州修士眼里,宋今晏是无情无欲的游魂。   他冥顽不化,脑回路打了八百个结,号称极致摆烂,极致享受。   他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眼不见为净。   直到有一天,据知情人称。   他们曾看见这位不敬天地鬼神的前任仙尊,背着一名女妖走过九千级天阶。   为她祈福,盼她平安。   古灵精怪小太阳x咸鱼直男真大佬。 第2章 不如卖艺   ◎专业胸口碎大石。◎   在夜里,姜翎做了一个梦。   这梦并不稀奇,沉眠在剑里的那些年,她时常会梦到一些往事。   在作为人的十七年里,她是天圣王朝的九公主,一度养尊处优,后来一母同胞的皇弟更是即位成为新帝。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她及笄的第二年,由于君王昏庸,奸臣当道,叛军的燎原之火最终烧到了皇宫。   本以为命数到头,可谁知一觉醒来,竟变成了一只剑灵。准确地说,是她的灵魂附在一个沉寂多年的灵体之上,还融合了它一些破碎的记忆。   在那记忆里只有无休止的杀戮,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男人寥寥出现几次的身影。   那个男人叫莫慎,这片土地名为九州,是盛产修真者的地方。   后来姜翎想了起来,她曾看过一部名叫《真武》的小说,讲述的是凡人修仙的故事,书的男主角叫莫齐轩,而故事发生的地点,就是这片九州大陆。   在少时姜翎初读此书,对里面的男主角厌恶至极。她的先生听闻此言,不过呵呵一笑,手指点着书页,对她说:   “彦竹,像这样的角色,你可以称之为龙傲天。意为狂傲不驯,但又天赋惊人,最终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我明白了,我就是讨厌这样的龙傲天,明明除了运气好一无是处,却偏偏目中无人,残忍卑劣。”   先生哈哈大笑,摸着她的头说:“好啊,那以后彦竹要是遇见了他,也要记得今日的话。”   可惜她注定逃不过和这位龙傲天打交道,因为按照书中记载,泰阿剑乃男主的本命仙剑。   她在剑冢等待多年,终于等来了与莫齐轩滴血结契的机会,并借此成功再现世间。尽管现在的他还那么弱小,可姜翎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成长为举世无双的强者,甚至统领整个九州。   ……   头脑渐渐清醒,姜翎心念一动,化为灵体出现在剑外。   窗柩透出稀薄的晨光,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头,门大开着,莫齐轩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穿着蓝色弟子服,身姿挺拔,清瘦却不单薄,运招干脆利落,几乎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虽是最基础的剑招,却被他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威力,长剑游走如蛟龙。   他资质极差,只有五灵根,不过堪堪能够修行而已。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在短短十年间达到筑基中品的修为,足以见得悟性之高。   也正是因此,哪怕拥有金丹中品的实力,姜翎也不敢对他掉以轻心。一则她虽有金丹中品的修为,但因剑主弱于剑灵,所以长期处于灵力不足的状态,战力与修为严重不符;二则有生死契牵制,她担心莫齐轩会图谋不轨。   毕竟在书中,他就是利用生死契捣毁了剑灵的记忆,搜集剑法经书为己所用,最后还侵吞了她的灵力,彻底抹杀了剑灵的存在。   唉,等自己重获肉身之后,还是赶紧远离这家伙吧。   正想着,莫齐轩就走了过来,笑着说:“怎么起得这么早?你的灵力恢复了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态度倒还不错。姜翎指派道:“确实有。你有什么能补充灵力的丹药吗?或者直接给我灵石也行,我睡了太久,你又太弱,现在这点灵力,只够我维持一两个时辰的实体形态。”   莫齐轩愣了一下,很快接上:“好,我去拿给你。”   他回到房间,找出两瓶复灵丹和几枚灵石。姜翎把丹药拿着吃了,同时轻飘飘地一挥手,那灵石便立刻被吸收殆尽,化作齑粉。   莫齐轩自觉将残渣收拾干净,随口问道:“彦竹,你现在的修为大概在什么水平?”   姜翎留了个心眼,说:“金丹下品,不过只要你境界上涨,我也会跟着变强。”   “好。”他说,“我会努力的。”   姜翎心想你确实努力,努力到把身边亲近之人杀得一个不留,不择手段登上了九州第一人的宝座。   她敷衍地说:“嗯嗯,那你加油。”   莫齐轩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后来的几天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姜翎不冷不热与他相处,只有在需要灵力的时候才会多说两句话。   而莫齐轩对此毫无怨言,总是竭尽所能满足她的要求,怕她一个人待得无聊,还特意去街上买了好些话本回来。   姜翎对此还算满意,闲来无事便坐在院里翻看话本,反正她修为高,有人接近也能迅速躲开,不怕被看到。   可正当她一边督促莫齐轩加快练功好让自己补充灵力,一边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肉身时,却在一天清晨惊闻噩耗。   “什么,灵石和丹药都没有了?!”姜翎忍不住惊呼出声。   莫齐轩诚实地点头:“是的,我之前攒的钱也都花光了,剩下的复灵丹只够吃几天。”   “……”姜翎陷入沉思,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问:“那要怎么办,有什么法子能快点挣钱吗?”   莫齐轩说:“有。”   姜翎问:“是什么?”   莫齐轩:“卖艺。”   姜翎:“……?”   **   次日上午,姜翎待在剑里,被莫齐轩带出了门,前往滦山镇附近的余唐镇。   在离开之前,莫齐轩还充分发挥了他深藏不露的技能之一——易容。   据他说,这种易容术只有比他高两个小境界,也就是金丹以上的修士才能看破,可以有效避免被莫府中人发现的风险。   对此,姜翎表示:“那你给我弄得好看点。”   但显然莫齐轩没有给女子易容的经验,最开始的几张脸丑到让姜翎气个半死,后来还是在她的亲自指导下,才勉强易容出一张既清秀又不容易被记住的脸来。   也因此,原定早晨出发的行程,被硬生生推后了一个多时辰。   好在上街之后,姜翎满腹恼火顷刻化为乌有。   她前世久居深宫,还从没这样光明正大地上街闲逛过,如今初来乍到,就像头次出笼的鸟儿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两人一边走,她一边问:“莫齐轩,这是什么?”   莫齐轩瞥一眼,回答她:“是天司城特产的瓷器。”   “那这个呢?”   “是凡间武者常用的黑釉石。”   诸如此类的问答持续一路,姜翎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说要想办法赚钱吗,什么办法呀?”   莫齐轩微微一笑,朝着前面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说:“看,办法来了。”   姜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街边有个人正躺在木架上,身上摆了块大石头,旁边则立着一个手持大锤的壮汉。   她说:“我知道这个,叫‘胸口碎大石’,是么?”   莫齐轩说:“不错。”   这时,那壮汉喊了起来:“来来来,胸口碎大石!各位看官捧捧场,马上就要开砸喽!”   “五、四、三、二、一!”   铁锤高高举起,猛地落下,只听“咔嚓”一声,那石头竟真的碎成两半。   姜翎睁大了双眼,跟着人群一起鼓掌,小声问:“那家伙是凡人吧,怎么这么厉害?”   莫齐轩说:“别急,还有呢。”   还有什么?姜翎正疑惑,街对面忽然也传来了喧哗声,照样是一人躺着一人站着,只不过摆在身上的换成了一看就很硬的青色石块。   “这是天司城特产的青花石,以坚硬著称,轻易难以损坏。”莫齐轩解释道。   这时,伴随着一声大吼,铁锤轰然而下,青花石“砰”地列成两半,围观众人欢呼不已。   但姜翎分明看到,石下之人在被砸中之际,身躯猛地一震,缓了好一会才被颤巍巍扶起,说话都变了调:“多谢诸位捧场,嗷……”   姜翎:“……他这样,真的没事吗?”   莫齐轩沉默一瞬,说:“应该没事吧,看,对面又要开始了。”   姜翎一看,原来是对面那两人不甘心被抢走风头,立刻就要开始下一轮表演。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可是号称石中金刚的千层石,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五四三——看我直接砸!”   掌锤人眼一闭心一横,不管不顾抡圆胳膊。躺在木架上的人则一脸视死如归,在大锤砸下的一刹那,发出一声悲壮的嚎叫,余音凄惨久久未散。   这一次不光是姜翎,整条街都变得鸦雀无声,好半天才有一名青年男子咽着口水问:“那个,您、您没事吧?不用请大夫吗?”   对面抡锤子的人也跑过来凑热闹:“老王啊,我早就说了你这招不行,何苦非要跟我们比呢?”   这话一出,本来还像死鱼一样躺平的人瞬间忍不了了。   只见他瞪大双眼,咬紧牙关霍然而立,身上石头乓乓落地,面朝众人露出爽朗的笑容:“我没事,请什么大夫?哦,这是什么?血,嗨呀,血……啊啊啊老子他妈吐血了我草%¥#&*!”   姜翎看得目瞪口呆,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   正在兵荒马乱之间,忽闻一道沧桑的叹息:“唉,愚昧,实在是太愚昧了!”   作者有话说:   修真者:锻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大乘,真仙。   九州:青州(东),绥州(北),微州(西),定南州(南),天衡州(中),雍州(西北),幽州(东北),梁州(西南),溪州(东南)。 第3章 发财计划   ◎论内卷与躺平。◎   姜翎循声回头,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老道正从人群中穿行而来,手持拂尘,长须飘飘。   众人窃窃私语,道士在空地站定,伸出手一个个点过去:“山石,青花石,千层石……那下一步呢?难道要找天上掉下的陨石吗?”   几名大汉面面相觑,满眼不解。   道士叹息不已:“此为内卷,乃恶性循环也。像你们这样一味地攀比,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啊。”   其中一名大汉面露羞愧,捂着肋骨细声细气地说:“道长说得对,是我们糊涂了。可这地方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有什么法子呢?”   道士捋着胡须,一脸高深莫测:“我倒的确有个解决办法。”   “还请道长赐教。”   “此招名为‘摆烂’,或称之为‘躺平’,即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你想,倘若有十条鱼关在一个缸里,如果每条鱼都争抢地盘,拼命上游,最后只会把水搅浑,在筋疲力尽中沉入水底。可假如每条鱼都能安心做一条咸鱼,岂不是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现场一片寂静,姜翎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那几名男子却登时恍然大悟,连忙作揖:“道长说的是啊!”   “多谢道长箴言,在下蒙昧已久,如今方悟得真理!”   道士微笑道:“不必多礼,既然你们能想清楚,那就都散了吧。”   于是人群一哄而散,那几个卖弄胸口碎大石的也走的走,撤的撤,似乎是想另寻一处僻静的地盘,来一场“咸鱼”的卖艺。   姜翎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见那道士左顾右看,最后从墙角和另一名男子推出一架木车,上面摆着一块巨石和一柄铁锤。   他朝车上一躺,放石头、摆架势一气呵成,大声吆喝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陨石,只有玄铁锤才能砸得碎!独门秘技,保证不让您失望!”   “……”   姜翎木然扭头,犹豫地问:“我们真的要干这个吗?”   莫齐轩扬眉:“彦竹不喜欢吗?”   姜翎诚实地摇头。   “唔,倒还有个别的办法。”莫齐轩故作沉思,“我跟这镇上的崔铁匠有些交情,刚好他前些日子被砸伤了脚需要静养,就拜托我替他摆摊卖货,每日能支付一定报酬。”   姜翎呆呆地重复:“摆、摆摊?”   “是啊,彦竹以为如何?”   “……算了,先试试吧。”总比敲石头强。   于是半个时辰后,街上出现了一个新的摊位,摆了些剑鞘、匕首之类的东西,摊主是两个年轻人。   沉默。   如水的沉默,将姜翎压得要喘不过气来。   街上人来人往,姜翎抬眼看着人群,好半晌才发出声音:“真的要这样吗?”   莫齐轩面不改色,眼里却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有何不妥吗?”   姜翎:“……”   当然不妥,不妥之甚!   她,堂堂九公主,九州数得上号的剑灵,岂可行此粗鄙之事!   于是她毅然道:“我觉得我……”可以回到剑里。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莫齐轩突然伸手一指,状似不经意地说:“那家店不错,待会去给你买点首饰吧。哦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姜翎:“……我说,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刚好适合卖东西!”   莫齐轩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说:“那就开始吧。”   姜翎忍辱负重,瓮声瓮气地开口:“卖铁制品啦,剑鞘、剪刀和匕首,你想要的这儿都有。价格实惠不坑人,统统只要三十文……”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在莫齐轩饱含鼓励的眼神中,闭着眼念完:“三年五载用不坏,还能传给下一代!”   莫齐轩:“噗。”   姜翎:“?”   她还没来得及计较,就见一个大妈挎着篮子走来,低头瞧了瞧,掂量道:“这也只要三十文?”   姜翎看到她手里的柴刀,说:“是呀。”   大妈又拿起一把剪刀,说:“两个一起买,给便宜不?”   姜翎:“啊,给、给啊。”   大妈:“俩一共四十,咋样?”   “咋样?”姜翎傻眼了,头一次遇见讲价的,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莫齐轩,“你觉得咋样?”   莫齐轩憋住笑,正色道:“五十吧大娘,小本买卖不容易。”   大妈撇嘴:“四十五。”   莫齐轩:“这是崔铁匠铺里的东西,平时都卖五十一个,这次给您打个折扣,两个一共四十八,怎么样?”   大妈说:“行吧,崔铁匠的东西不错,四八就四八。”   然后开始翻兜找钱。   姜翎松了一口气,鹌鹑似的坐在原地。   大妈把四十八枚铜钱递给莫齐轩,眼睛突然钉在姜翎身上,似乎在犹豫什么。   姜翎吓一跳:“怎、怎么啦?”   大妈叹口气,又掏了两枚铜钱出来,摆到她面前,面朝莫齐轩劝道:“这是你家幺妹儿吧?唉,有病记得治,虽然是个傻的还结巴,但也不能不管。”   傻孩子姜翎:“……”   莫齐轩忍笑到肩膀颤抖,连忙道:“多谢大娘,我一定带她……好好治病。”   等到大妈走后,莫齐轩看着姜翎的侧脸,噗嗤一下笑出声。   姜翎黑着脸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坐在一旁不说话。   莫齐轩弯着眸问:“彦竹生气了吗?”   姜翎冷漠脸:“你猜。”   莫齐轩拿手托住脸,笑吟吟地说:“彦竹要是不喜欢的话,其实还有个办法。”   姜翎终于转过头,警惕地问:“什么办法?”   莫齐轩于是把自己的想法给她说了一遍。   姜翎差点跳起来,坚决道:“我不干!”   莫齐轩早有预料,遗憾地表示谅解:“我明白,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只不过你刚来这里,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我只是想着,若能多赚些钱,也好帮你买两套新裙子。”   姜翎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是剑灵,自然不需要什么换洗衣服。况且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她,当她堂堂九公主是什么人!   莫齐轩说:“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就……”   “成交!”姜翎抢先回答。   说完,她就心虚地别过眼睛,假装没看见对方含笑的目光。   九公主能屈能伸,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于是当天晚上,两人就商量出一套完备的计划,从打算开宰的倒霉蛋,到现场可能出现的突发事故,事无巨细统统考虑进去。   一切结束时,姜翎长出一口气,嘀咕道:“你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   莫齐轩微笑回应:“以前常去余唐镇打零工,所以知道得多些。”   姜翎其实很想说,你早就盯上这些人准备坑蒙拐骗了吧?但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发出疑问。   夜色渐深,两人在疲惫中睡去,次日一早便再度赶往余唐镇。   发财计划,启动!   **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黄历显示诸事皆宜。   余唐一霸孙寒双,正带着小弟在街上游荡。   他一会从瓜果摊顺走一块西瓜,一会调戏下卖画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   “天真热啊。”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催促小厮加快扇扇子的速度。   就在这时,余光闪现一抹红色的身影,就算看不清正脸,那窈窕的身姿也足够让人心动。   “去去去!”他眼前一亮,一把推开小厮,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跟上去,一直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孙寒双清咳两声,在背后唤道:“这位美人瞧着面生,不像是我们余唐镇的人啊。”   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冰冰地睨着他。   他登时看直了两只眼,魂都飞了一半,恨不得立刻拉起美人的手倾诉衷肠。   可他虽然好色,却还知道分寸,干不出那等强抢民女的事,于是自以为很有风度地撩起刘海,露出一个腻得像泡了三天猪油的笑容,柔声说:“美人莫怕,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请美人来共饮一杯……”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忽然掠过一道黑影,然后就是一声闷响,像是谁家的榔头掉到了地上。   他发着懵,直到脸上传来粗粝而尖锐的痛感,连带着浑身都散架似地抽搐起来,才意识到原来那榔头就是他自己。   他正被一个陌生男人踩在脚下,头顶传来温和的声音:“孙公子,得罪了。”   作者有话说:   手动感谢“祥林嫂不孤单”的营养液两瓶和“650628 23”的营养液三瓶!   剑灵灵力值+5。 第4章 蓬莱高人   ◎吃我一瓶造化散,包您活到九十九。◎   “你是——唔!”   孙寒双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一只手有力地钳住下巴,嘴里进了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东西入口即化,他吓个半死,拼命咳嗽想要吐出来,却被对方一脚镇压。   等压在身上的力道终于撤开后,他才勉强撑着胳膊坐起,一边拍着喉咙,一边带着泪问:“你、你喂我吃了什么?”   男子垂眸看他,语气散漫:“没什么,一点毒药罢了。”   “毒药?!”孙寒双瞠目结舌,眼睛瞪得比他刚刚看美人时还要大。   “是啊,如果你不乖乖听令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催动毒素,让你全身腐烂而亡。”男人笑容冷冽。   孙恶霸虽然混账,可他是个有骨气的混账。现在一听这话,那还得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您要小的做什么小的都答应啊!”   此时那女子也走了过来,摇头失笑:“好了,先别吓他了。”   孙寒双两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喊道:“仙女!求求你救救小的啊仙女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哭,一边还在往前爬,同时伸出一条手臂,似乎想要扯住对方的脚踝。   女子吓了一跳,连退两步,下意识地喝道:“放肆!”   孙寒双一愣,胳膊瞬间被一只脚狠狠撵在地面,他吃痛地仰起头,见到男子居高临下的眼神。   “我说了,要不然听话,要不然去死,能听懂吗?”   这声音染上了戾气,孙寒双顿时噤了声,鹌鹑似的点点头:“能听懂,能听懂!”   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孙寒双便在极度的屈辱与恐惧中,战战兢兢地听完了对方要自己做的事,并点头哈腰地将人送走。   ……   那一男一女,自然就是莫齐轩和姜翎。   姜翎边走边问:“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这个办法?”   莫齐轩说:“怕你不高兴。”   这倒是,要是他一开始就提这个要求,她必然不可能答应。   想到这,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也变了:“所以一开始你带我卖艺、摆摊,都是为了这一步做铺垫?”   让她尝到赚钱的苦,再顺理成章提出这个不够光彩的主意,不费吹灰之力就博得她的同意。   莫齐轩一脸无辜:“我只是担心贸然提议会惹你生气。”   姜翎皱眉嘀咕:“你还挺聪明。”   和书里描写的一样狡猾。   “不过。”姜翎觑着他,说,“你刚刚吓人的样子,还真挺吓人的,跟本色出演一样。”   莫齐轩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那彦竹觉得我是本色出演吗?”   “……应该算不上吧。”姜翎说,“看你平时性格还挺温和。”   莫齐轩含笑道:“多谢彦竹的夸奖和信任。”   姜翎好似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匆忙别过脸去:“我、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根本没有夸你的意思!”   莫齐轩拖长腔调“哦”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女发红的耳尖。   姜翎一口气憋在胸腔,向前疾走两步,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只是出于剑灵的身份才对你有那么一丢丢的信任,所以你别想太多!”   明明她看书的时候最讨厌这个所谓的男主角了!   莫齐轩快被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找补给逗笑了,可他知道自己一旦笑出了声,只会惹来对方的恼羞成怒,于是盯着少女纤细窈窕的背影,慢慢地说:“好,我知道,我会努力证明自己的。”   姜翎发出一声轻哼,没有理他,脚步却明显缓了下来。   莫齐轩跟在她身边,夕阳照在两人身上,形成暖洋洋的光晕,把身后的影子逐渐拉长,直到埋没于小巷中。   **   翌日上午,天气依旧很好。   然而,在余唐镇最繁华的街道上,却不期然传来吵闹声。   “臭小子,你走路不长眼啊?”孙寒双嚣张的声音令行人纷纷侧目。   被骂的是一个青年,他不服气地道:“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管我走哪!”   “嘿你小子,敢这么跟本大爷说话,不想活了是吧?给我打!”   随着孙寒双一声令下,身后小弟一拥而上,拽住男人就是一顿狂揍。虽然青年的身影被包围在中央看不清晰,但阵阵哀嚎声足以显示情况之凄惨。   不消多时,叫声便渐渐平息,等仆人撤开之时,只见那男子躺在地上,浑身染血,不省人事。   路人悄声低语,叹息不已:   “该不会死了吧?”   “哎呀,真惨啊。”   “这孙大少可真是造孽!”   孙寒双得意冷笑,围观者尽是敢怒不敢言。   恰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女声,突然自空中响起:“这是发生什么了?”   众人纷纷转头,就见人群中走来一位白衣女子,面戴薄纱,只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眸,步伐飘逸,如同一阵清风般,倏忽抵达孙寒双对面。   如今正值盛夏,天气燥热,但这女子一出来,便有一股清凉如水的气息涌遍四周,令人心旷神怡,倍感舒适。   那些围着的人们,一时忘记方才的纠葛,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心想:这怕不是哪来的仙子,要不然怎会有此神通?   女子低头看着吐血的少年,说:“他怎么了?”   孙寒双怒目而视,骂道:“小丫头片子别来多管闲事!信不信老子连你一块打!”   女子轻叹一声,嗓音空灵:“蠢材。”   孙寒双当即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带人冲过去。四周百姓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屏息凝神看向白衣女子。   然而她神色淡然,身姿未变,仅仅伸手在空中虚点一下。   就是这一下,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万分沉重,孙寒双等人扑通几声跪倒在地,附近百姓也不觉大口喘息,冷汗连连。   那女子却似没事人一般,屈膝半蹲,一手托起地上少年的头颅,一手为他灌入一瓶丹药。   片刻后,原本陷入假死状态的少年,竟然猛地咳嗽两声,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眼神中悠悠转醒。   “这是……什么地方?”少年语气低迷,神色惘然。   “你受伤了,方才吃了我特别炼制的造化散,才得以清醒过来。”   女子回答完,忽听不远处有人问道:“敢问姑娘可是修仙之人?”   她扶着少年坐直,自己则站起身,缓缓说:“在下来自东海蓬莱阁,外出游历恰好途经此地,因见有人争执,所以出手相助。”   蓬莱阁位于青州东端一座海岛上,乃天下散修聚集之地,其中不乏高手大能。人群一片哗然,互相议论不绝。   有一男子踏前一步,质疑道:“你说你是蓬莱的,可有什么证据?”   女子不咸不淡将他打量,平静开口:“筑基下品?”   男子浑身一僵,自知对方修为必在金丹之上,顿时不敢造次,低头道歉:“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仙子,请仙子不要见怪。”   女子微微一笑:“不知者无罪。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后一句,却是对着围观众人。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各有想法。这时,不知谁混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仙子,我也想要灵药,求仙子赏赐啊!”   “仙子,我愿意出二十……不,三十枚灵石来买此药!”   “仙子,家母有病在身,能不能求您卖瓶灵药给在下?”   “仙子,我困在炼气期已经十年了,吃这个药能有用吗?”   “不要急。”女子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这药任何人都能吃,不仅能助你突破修为,更能延年益寿,包治百病。至于价格么……也只要五十两银子一瓶。”   “五十两——银子?!”人群传来惊呼,显然被这高昂的价格吓了一跳。   “是啊。”女子说得坦然,“这造化散乃我师门秘方,可遇不可求,寻常集市能卖至上百枚灵石。如今只要五十两银子,不过是感念余唐镇百姓对我的热情招待,所以收些成本费罢了。”   四周之人面面相顾,不少人被高昂的价格吓退,捶胸顿足哀叹离场,剩下有余力支付价格的也犹豫难决。   在微妙的沉默之中,只见那原本叫嚷着要买灵药的男子猛地窜出人群,滑跪至女子面前,激动开口:“才五十两就能买到这种灵丹妙药,烦请仙子赐我两瓶!”   随之响起逐渐热烈的附和声:“仙子我也要!”   “那给我也来一瓶!”   女子不急不躁,柔声说:“那便请大家移步酒楼,我会记下有意者的名单,然后加以筛选。”   大家一转头,这才发现旁边就是余唐镇最有名的酒楼之一望春楼,立刻拥簇着白衣女子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见这么多人来,竟也不阻拦,反而像没事人似的任由他们找地方呆好。   女子掏出灵简,让他们排着队过来报名。望春楼本有不少富商贵客,一番打听之后也三三两两插入了队伍里,几乎占满半个大堂。   ……   此时的暗巷中,孙寒双正鞠躬赔笑道:“爷,已经按您的吩咐搞定了,帮忙演戏跟吆喝的那俩人也都付了封口费。”   莫齐轩说:“接着。”   孙寒双忙不迭伸出双手,小心接下一颗红色的丹药。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对方说:“这是第一次的解药,待事成之后,我再把之后的两粒解药给你。”   孙寒双垮起脸,又不敢得罪他,只好忍气吞声:“是是是,谢谢爷。”   莫齐轩说:“去吧。”   孙寒双于是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等了片刻,莫齐轩迈步走出小巷,轻松混入人群之中。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一起谢谢孙寒双同学送上的人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桃 、为何为何意 2瓶;要去捡星星呀 25瓶;   阿里嘎多读者桑!作者君会更努力滴~ 第5章 天上飞鸟   ◎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余唐镇,客栈中,夜深人静。   白衣女子打开半扇窗户,一跃而下。在她身后,窗户“啪”一声关上,仿佛刚刚只是吹过一阵风。   她飞快地穿过小路,拐进巷子,然而奇异的是,周围之人纷纷对她视而不见,简直就像活闹鬼一样。   ——这位“蓬莱高人”,显然是姜翎无疑。   她悄无声息走至暗巷深处,莫齐轩早已等候多时,看着她变到泰阿之中,不动声色地回到莫府。   房间内灯火亮起,姜翎落至剑外,长出一口气:“累死我了,演戏真是不容易啊。”   她此刻懒洋洋靠在门边,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哪还有半分世外仙子的影子。   白日里一切进展顺利,她记下了有意者的名单,然后回到客栈中。正如莫齐轩所说,那些富商贵客果然派了许多人来监视她,好在她作为灵体,可化成透明状态,轻易便能避人耳目。   莫齐轩坐于灯下,微笑道:“辛苦你了彦竹,明日再多劳累一天即可。”   他手里拿了两本册子,正在仔细核对。   按照计划,他们特意将表演的地址定在望春楼附近,实际上那里面的人才是真正的目标——这酒楼本是寻欢作乐之处,自然少不了挥金如土之客。   而此刻莫齐轩不仅有求药者的名单,还有一份写着“为富不仁”的人名列表,两相对比,就能筛选出既有钱又作恶多端的人来。   姜翎站在桌旁,还不忘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提醒一句:“孙寒双说了,这家伙强抢民女民男,可坏了,要把他也加上!”   莫齐轩自然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于是笑着说好,提笔在后面画了个圈。   一夜过去,第二天的望春楼内再次热闹起来。   这酒楼的老板已被孙寒双收买,自然不会对此有意见,姜翎便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开始公布名单。   经过昨晚的筛选,最后有幸得到造化散的只剩五个名额。这五人共买走十瓶,即五百两银子,而其余没能入选的,则眼馋地唉声叹气。   不过他们本也不为治病,只求延年益寿,所以虽然痛心,却也可以接受。   姜翎收好钱财,施施然拜别各位贵客,回到客栈之中。   但几名拿到药的人却并未就此离开,反而神色各异,朝自己的侍从吩咐了些什么。   当晚,客栈外。   月出中天,满地银霜。   一颗石子骨碌碌滚出草丛,藏在树上和墙角的黑衣人各自蓄势待发,目光紧紧锁定着三楼的一扇窗户。   伴随着一道嘶哑的乌鸦鸣叫,十余条黑影迸发而出,迅速包围了整座客栈。   抓捕“蓬莱散仙”,这就是他们今晚的任务。   试问天下之人,谁不想把此等灵丹妙药据为己有?   房间内寂静无声,几名黑衣人率先出击,钻入窗内,悄无声息地靠近床畔,然后猛地挑开床帏掀开被子!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就此凝固。   因为那张床上,除了一层被子和两只枕头,什么都没剩下。   所谓的“仙子”,已经连影都没有了。   ……   当太阳再次升起之时,姜翎和莫齐轩重新出现在余唐镇的街上。   路上行人低声交谈:“听说了没?上次来的那个蓬莱仙人据说是个骗子,把张老爷气得哟,满天司城抓人呢。”   “哦哟,别说是张老爷,就连卫老爷子也被骗了!不过要我说也是他们罪有应得,那张老爷不是上个月还占了包家的一大片地吗?真是菩萨有眼啊。”   姜翎但笑不语,和他们擦肩而过。   按照先前约好的,一半的钱将被换成灵石及买复灵丹送给姜翎,剩下的则交给莫齐轩处置。不过即便是后者,也要腾出一部分给姜翎买衣服首饰。   路过一家垂着厚门帘的铺子时,里面恰巧走出一名憨厚的中年男子,见到莫齐轩立马上前打招呼:“爷,您怎么来了?”   莫齐轩只说:“不是来找你的,且回去吧。”   那人点点头,丝毫没有多问,也不曾多看姜翎一眼,老实地钻回房里。   姜翎好奇道:“这是什么人啊?”   莫齐轩不动声色:“赌场的老板。”   “哦。”姜翎说,“你也会赌钱吗?”   莫齐轩笑了:“会一点。”   姜翎于是不再追问。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一家不错的首饰店,她伸手一指,说:“就去这吧。”   莫齐轩看了看,说:“好。”   两人走进去,老板娘立刻热情招待:“二位是来选首饰的吗?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啊!”   姜翎站在一旁没吭声。   反正她花人家的钱,吃点亏就吃了吧。   莫齐轩笑着应下:“多谢老板,我们想先看看。”   “来来您请,我们这新上了好多饰品,都是年轻姑娘爱用的,保管让两位满意!”   只是老板固然热情,姜翎的眼光却很挑剔,最后只买了一支银钗,一条项链,又到隔壁买了几套衣裳。   她把东西收到芥子袋中,手里把玩着银钗,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迎着日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浑身轻快,无意识地微笑起来。   她想起自己少时最喜欢坐在窗边,看着天上飞鸟翱翔;或是坐于树下,伴着鸟鸣声诵读经书。   四岁时,她问母妃,若有来生,她们能不能做两只鸟儿?母妃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款款回答:可以当鸟儿,但不要做那笼中之鸟。   彼时她懵懂点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母妃不准她养鸟。鸟儿生于天地,自不该困于方寸之间。   十岁时,她问母妃,是不是只有变成一只鸟儿,才能飞出这宫闱?母妃坐于案前,淡淡瞥她一眼,漠然回复:你是公主,享有无边富贵,岂有羡慕鸟儿之理?   于是她惭愧地低下了头,没有再言语,也不敢继续胡思乱想。   而现在,她拿手敲着钗子,轻声哼起前世听过的曲子,裙摆随风飞扬,步履轻盈得像在跳舞。   一声清脆的鸟鸣在半空响起,姜翎没有抬头。   她比天上的飞鸟还要自由。   **   之后的日子一直在平静中度过,生活安宁到令姜翎产生这不过是一场梦的错觉。   随着日常的相处,她对莫齐轩的戒心也渐渐放下,毕竟这家伙确乎温和好说话,永远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   更何况他日日勤奋修炼,都用不着督促,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   这样的宁静,一直到几天后,才被一场来势汹汹的闹事打破——   “莫齐轩,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少年饱含戾气的吼叫自院门外传来,只听“砰”一下巨响,木门轰然散开,一伙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莫齐轩擦拭剑匣的动作一顿,转身出门,姜翎则化作隐身状态紧随其后。   院子里站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少年,姜翎在剑冢里见过,似乎是叫莫与善;另外的则是一个高胖青年和一矮瘦中年人。   莫齐轩走到他们面前,神色冷淡:“什么事?”   莫与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质问道:“二爷是你害死的,对不对?”   姜翎一怔,立刻去瞧莫齐轩的表情,他看起来很惊讶,皱着眉问:“莫二死了?”   “你少装了!”莫与善愤然呵斥。   他身后的范老七跟周胖子也一同附和:“就是,莫齐轩我劝你趁早认罪,也省得老爷费心!”   他们口中的老爷,应该就是莫齐轩的生父,莫氏家主莫青松。   据书中记载,莫齐轩乃莫府庶子,向来不受宠,别说父子之情,关系简直堪比仇人。   姜翎还在回忆剧情,就听莫齐轩略带嘲讽地说:“既然你们也知道,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处置我,又何必提前费心呢?”   莫与善大怒:“你还敢狡辩!”   姜翎禁不住蹙眉。   莫齐轩不过筑基中品的修为,那位二公子可是筑基巅峰,足足跨了两个小境界。谁不知道越级杀人难于登天,这些人分明就是故意来找麻烦!   眼见莫与善贼心不死,还在继续大放厥词,姜翎眯起眼睛,心生一计。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在晚上六点哦,谢谢大家支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hohohoh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仇人相见   ◎被剑灵讨厌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阳光暖洋洋地洒下,姜翎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手指凭空点了几下,口内默念法诀。   原本平静的小院,登时无端生出一股阴风,黏腻而幽冷,围着几个人打旋儿,吹得衣袂都猎猎作响。   院内的人除了莫齐轩,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莫与善的话也随之陷入卡顿。   但他不愿在这个时候落入下风,于是一挺腰杆,继续骂道:“我告诉你莫齐轩,找到证据那只是早晚的事,你现在坦白从宽,说不定还能少受点罪,别逼爷爷我发火!”   他得意洋洋地说完,还沉浸在自己的威风中,耳边忽地传来一记微不可闻的“啧”声,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刚要跳脚质问,四周却狂风骤起,如同巨浪扑面而来,吹得他踉跄几步,赶紧薅住死胖子勉强站稳。   疾风在周身回旋游走,尘沙刮进眼鼻,呛得他又是咳嗽又是流泪,差点喘不上气。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被高高吹起,好像要飞向天际。   糟糕,头发——   莫与善慌忙抬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能摁住自己的头发,只在凉飕飕的风中,摸到了头顶一块寸草不生的盐碱地。   头,好冷。   这是他大脑空白之前,最后的想法。   妖风渐渐平息下来,姜翎看着他一圈头发中间光秃秃、圆溜溜的脑袋,目瞪口呆。   一片单薄的假发悠悠飘落在地,院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莫齐轩都久久未能说话。   “噗。”周胖子捂着嘴笑出声,随后就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个秃子耶!”   他那字正腔圆的浑厚声调,如同一记响钟敲在莫与善耳边,后者颤抖着伸手指向他,脸红得快要滴血:“你、你……混账!”   范老七眼疾手快,赶紧把假发捡起,双手递向莫与善,试探着问:“公子,您看这……噗。”   在眼睛瞟向那泛着光的秃地时,他也终于没能忍住,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莫与善:“……”   莫齐轩抱臂而立,目光落在他脸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在对方几欲吃人的眼神中,他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今天不宜谈话,您还是请回吧。”   莫与善:“你们……你们真是……!”   他拿手捂住涨红的面皮,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哭喊:“呜啊啊我不活了!呜呜呜!”   “哐当”一声巨响传来,范老七连忙跟上去,扶起撞在门框上的莫与善,连哄带拽把人拖走。   “公子莫哭,回去涂了药就好,乖乖乖!咱们先回去!假发?假发带了,我这就替您安上!”   俩人跟脚底抹油似的飞快逃离,留下周胖子跟莫齐轩四目相对,大声说:“你等着,我们还会回来的!”   莫齐轩点点头,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赶紧转身溜走。   “……”   莫齐轩回到房里,放下泰阿剑,姜翎随之出现。   她抱怨道:“这几个人天天作恶,真是烦也烦死了。”   “刚刚多谢彦竹帮忙。”莫齐轩认真地道。   姜翎摆摆手:“小菜一碟,不过几个筑基和炼气期的家伙罢了。”   其实她也知道,按照男主的手段,必然有应对的办法。只是那几人作威作福的一幕,让她回忆起在宫中被人看不起的日子,那时她尚且年幼,只能与母妃相依为命,任人欺凌。   而莫齐轩……无论他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都不妨碍姜翎看着那几个败类碍眼。   思绪游移间,只听对面又问:“不过,你这个能力虽然好用,但是否会有危险?”   “放心吧,不会暴露的。”姜翎说,“除了你以外,只有比我高一个大境界的人才能看透我的存在。据我所知,你们莫府修为最高的,也只有家主莫青松那个金丹巅峰吧?”   莫齐轩笑了笑:“彦竹似乎对莫府的情况,很是了解啊。”   姜翎一顿,若无其事道:“有一次他们路过聊天,我不小心听到的。”   莫齐轩没再提出疑问,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   “对了。”姜翎忽然问,“他们……一直这么对你吗?”   莫齐轩缓缓说:“这几年来,的确如此。”   姜翎说:“你这么招人讨厌吗?”   “或许吧。”莫齐轩仍旧带笑,“彦竹在担心我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姜翎嘟哝道,“反正也死不了。”   不仅死不了,还能把他们全都杀光。   “……”莫齐轩望她良久,突然叹息着问:“彦竹为什么不喜欢我?”   姜翎轻轻挑眉:“有吗?”   莫齐轩低声说:“难道没有吗?”   姜翎略抬下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要是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当然是你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自己想明白改正不就得了?来问我干嘛。”   莫齐轩静默一瞬,说:“……好。”   **   打发了莫与善他们后,姜翎也只得一日清净。   这些人的到来显然并非终结,而是风雨欲来的信号和预警。   次日下午,有一名中年男人来到院内,她躲在屋里,听见他说什么“家主有要事请五少爷前去商谈”。   莫齐轩显得毫不意外,只说:“是,有劳孙伯,我这就更衣去见家主。”   然后快速换好衣服,带上泰阿随孙诚一同离去。   姜翎在剑内竭力隐藏气息,多少有点紧张。虽说她清楚莫青松不过金丹巅峰,但保不准身边突然冒出个高人。   不过莫齐轩本来可以选择不带自己,既然带上,就说明一则有用得上泰阿剑的地方,二则莫青松身边也并不存在什么危险因素。   这样想着,她也安心了许多。   很快,他们就来到大堂之内,两侧已站了不少人,莫齐轩目不斜视,在孙诚的带领下走至前方。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坐在堂上,面容硬挺,神情严肃,眉间一道深痕,不怒自威。   姜翎想,这大概就是莫齐轩的生父,莫氏家主莫青松吧。   果然,下一秒就见莫齐轩端正行礼,淡声道:“参见家主。”   周围人投来各异的目光,他完全无视,漆黑的眼眸不见波澜。   莫青松不说话,他就始终维持行礼的姿势,脊背笔挺,头微垂,像一株迎风而立的雪松。   也直到这时,姜翎才发现他实在很适合蓝色。同样的弟子服,同样的湖蓝色,配在他身上,便是如此妥帖得当,衬得少年俊俏的容颜格外飞扬夺目,明亮如星。   许久,莫青松才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将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问道:“你上次拿到的剑呢?”   莫齐轩解下泰阿,递到一旁的小厮手中,由他转交过去。   这剑平平无奇,充其量就是个中品法器,莫青松拔剑出鞘,在看到断痕的一刹那,眉头微微一动。   他说:“为什么选这把剑?”   莫齐轩平静回答:“我自知修为低下,不过堪堪能驭此剑而已,岂敢有所奢望?”   古剑入鞘,发出一声闷响。莫青松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少年:“你知道上一次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不是您说的吗?只要在比试中取得前三名,就可以进入武器库随意挑选。”莫齐轩依旧不卑不亢,“我恰好是第三名,所以就跟着二公子一同进了武器库,只不过资质愚钝,修为浅薄,只能拿得起这一柄断剑,辜负了大好机会。”   莫青松发出一声冷笑。   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器库,根据北川的描述,他们去的极有可能是老祖生前留下的秘密剑冢。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进到那种地方,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他后来如何尝试,都没能找到剑冢的入口。   传闻,剑冢内有良剑无数,为的就是保证泰阿不被人盗取。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打探泰阿的下落,却全都无疾而终,徒留一场场昔日的传说。   难道到他们这一代,还是无法成功接泰阿回家吗?   莫青松暗自叹息,随手将剑交还莫齐轩。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这个儿子有篡改阵法的能力,哪怕是他亲自上手,也不能做到改动如此复杂的阵法后还将其恢复原状。而且如果他真的知道那是剑冢,怎么可能只拿走这么一把破剑?   心里这么想着,他仍是沉着脸,又确认了一遍:“北川的事,真的与你无关?”   “我与二公子并无往来,何故加害其身?”莫齐轩说。   莫青松淡淡道:“可我怎么听说,他曾在一个寒冬腊月,派人打断过你的腿。”   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莫与善,后者大惊失色,差点就要扑通跪地,抖出那年亲自拿棍子打断莫齐轩右腿的往事。   不不……他克制住身上的颤抖,低着头不敢言语。   那不过是二公子的命令,现在莫北川都死了,老爷不会突然对他发难的,顶住,顶住……   “是啊。”莫齐轩承认得轻描淡写,仿佛伤痛完全与他无关,“可如果我要杀人,一定不会从二公子下手——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我的仇人,我为什么偏偏要挑最难对付的那个?”   其余人等皆是神色古怪,莫青松沉吟不语,缓缓道:“你敢保证,绝不曾参与此事吗?”   莫齐轩说:“我愿对天发誓,胆敢谋害二公子,必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莫青松冰凉的目光审视着他,又一连问了几句,仍然没能发现破绽,这才放他回去。   莫誉自始至终站在角落里,低眉顺目,时不时悄悄抬首瞟向莫齐轩。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脸侧一道长疤,显得过于狰狞。   这次果然也让他全身而退,莫誉想。   然而,就在莫齐轩路过他身旁的一刹那,那家伙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见的角度,忽然地,露出了一个轻微的哂笑。   像一条毒蛇,恶劣地冲他吐了吐蛇信,冰冷而致命。   他顿时毛骨悚然,瞳孔骤缩,再度定睛去看时,莫齐轩却已面色如常朝着门外走去,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一场错觉。   作者有话说:   假设修真界有论坛。   当晚。   【卷死修真界】:被剑灵讨厌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我与龙傲天势不两立】: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你做错了什么,要不然剑灵这么善解人意的存在怎么可能随便生气?与其质问别人,不如反省自我。   【卷死修真界】:……多谢指导,受教了。   明天更新在晚上九点呀~ 第7章 真真假假   ◎“吃颗糖吧。”◎   两人回到房间时天色已黑,莫齐轩点燃灯火,姜翎立刻变了出来,暗自松一口气。   方才她一直紧张地收敛气息,还好那群人的修为都不高,没能发现她的存在。   想到这,她忽然看向莫齐轩:“他们真的打断过你的腿吗?”   莫齐轩垂着眼睫,说:“是。”   “真是太坏了!”姜翎愤愤不平。   骂完犹觉不解恨,补充一句:“死有余辜!”   这四个字说得一板一眼,仿佛是她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骂人之辞。   莫齐轩忍俊不禁:“多谢彦竹关心,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谁关心你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姜翎哼了一声。   莫齐轩温声道:“好,那也谢谢你。”   姜翎看看他,又问:“对了,那个脸上带疤的,是什么人?”   莫齐轩一愣,听到她解释说:“他一直在偷偷看你,感觉不像什么好人,你要小心。”   沉默少顷,他答道:“他叫莫誉,以前是我的朋友。”   “那后来呢?”   “后来,他背叛了我,我现在落得这种下场,很大程度上都是拜他所赐。”   “……然后呢,然后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一直到了今天?”姜翎长眉蹙起,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他温和俊秀,眉目低垂,丝毫不见锋芒,全然看不出书中描写的影子。   她情不自禁加重语气:“他们如此欺辱你,难道你就只会忍耐吗?你有筑基中品的修为,并不比他们差。”   莫齐轩漆黑的眸子如同死水,平淡开口:“如果这个府里,处处都是你的敌人呢?”   姜翎怔住,没有再说话。   她当然能够理解。   从一开始莫与善出现的时候,从她想起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之时,就再也无法对莫齐轩说出任何责怪的话。   因为纵使回到从前,再度面对那些曾落井下石欺负她们的人,她也未必能够应对。   或许她只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莫齐轩,面对这个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硬生生磨平了棱角的少年。   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现在的莫齐轩还仅仅只是莫齐轩,毁灭九州、成为最强,那都是太遥远的事。   莫齐轩见她不语,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容,神色忽而变得落寞:“不过,如果我再强一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吧。”   “你……”姜翎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道:“别担心,你一定会变强的。”   莫齐轩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同以往的迷茫和怅然,将双眸锐利的弧度都衬得柔软可怜起来。   “真的吗?”他轻声问。   姜翎说:“当然,你要相信自己。”   “好。”莫齐轩的声音低柔平缓,“我相信你,彦竹。”   “……嗯。”姜翎转头不看他,说,“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就消失在原地。   可哪怕是呆在泰阿里,她还是无法入眠,脑子里一直回放这几日发生的事。   她真的能相信莫齐轩吗?   哪怕明知他会变成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一个为了权力献祭一切的疯子,她也可以相信他吗?   一直过了很久,姜翎才在困惑中渐渐睡去。   此时的房间内,莫齐轩迅速洗漱之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立刻入睡,而是坐在床上安静地调息体内灵气。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双眸,从床头的盒子里取出一本名为《九州剑灵志》的书,轻巧翻至其中一页。   上面写着:   泰阿剑灵,修为可至化神,不通人智,冷厉阴毒,好杀戮,唯遵剑主莫慎之令。通晓剑法,阅遍仙书,有过目不忘之能。盖因莫慎游历四方,所得剑谱多遗散,遂以剑灵为器,刻录经书,以备所需。   指尖抚过磨损的字迹,他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脸色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还差一点。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细小的尘埃在窗前清晰可见。   姜翎头疼地变出仙剑,拿眼一扫,没看到莫齐轩。   昨晚又做噩梦了。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莫齐轩没找到她之前,那些日复一日的噩梦就曾屡次令她惊醒。   她轻叹口气,坐到桌前将铜镜摆正,磨损严重的镜面映出一张雪白的脸。   还是她前世的样子,黑发碧眸,左眼尾一粒小小的泪痣——在曾经,这被认为是不详的象征。   那一年,她的美名传满天下,后来匈奴单于入朝觐见,更是点名要让她和亲。   她的皇弟,才即位不到一年的新皇,在大臣的胁迫下嗫嚅着对她说:“阿姊,请成全我这万里江山吧。”   “能为陛下分忧,乃姜翎之幸。”她回答完毕,平静地转身离开。   这是公主的职责,她从来就不打算逃避。   于是她安然等候着一切,看着宫人为她准备嫁妆,看着侍女为她缝制嫁衣。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披上盖头,江南的叛军就打进了皇城。乱臣贼子无不将她视为囊中物,关于她的传闻换了一拨又一拨。   而年仅十三岁的新帝,死到临头也不忘对她说:“阿姊,为免辱没皇室名声,这两件东西,请你选一样吧。”   那是一杯鸩酒,和一条三尺白绫。   姜翎选择了后者。   ……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姜翎睁开双眸,没有回头,在镜子里看到了莫齐轩的脸。   少年略微俯身,低声问:“彦竹,你不高兴吗?”   姜翎心想,要是你上辈子死得那么惨,你也不会高兴。   张口时却只淡淡解释说:“没什么,灵力不足,有些乏力罢了。”   莫齐轩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转身朝门外走去。   姜翎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过了会,少年不知为何又走回来,这一次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伸出右手摊开掌心。   在那里躺着一颗包装完整的糖果,是姜翎从没见过的样式。   他说:“吃颗糖吧。”   “你……”姜翎心绪转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她的目光落在这颗糖上,任由他维持这个姿势,久久未曾言语。   他好像不太会哄人,姜翎想。   但是……   她伸手把糖拿走,指尖触及少年温凉的手掌,像一片羽毛在心口掠过。   ——但是啊,这家伙也还不算太坏。   在短暂的静默中,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幼年时她与母妃住在偏僻的宫殿里,那时候她们身份低微,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可是母妃总能变戏法一般在她哭泣时拿出糖果喂她,哄她开心。   后来母妃一门心思扑在皇弟身上,糖果的味道,渐渐被抛之脑后。再后来她遇见太多的人,那些人舌灿莲花,献殷勤能献出百般花样,可她只觉得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再没有吃颗糖就能破涕为笑的时光。   想着想着,姜翎微微一笑。她抬头看着少年沉静的容颜,并没有把糖吃下。   她说:“我是剑灵,没有味觉也没有痛觉,一切都只为了战斗而生,更没有进食的必要。”   莫齐轩的表情有点惊讶,但他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可以随时跟我说。”   姜翎说:“暂时没有,别管我了,你去练功吧。”   莫齐轩应声,拿起剑转身出门。   姜翎的掌心慢慢收紧,把那颗糖收到了芥子袋中,妥帖地存放在角落里。   不过莫齐轩并没有在院中练剑,反而走出了莫府,等他回来时已是当天傍晚。   姜翎本坐在房里看书,听到声音抬头去看,却发现他的衣裳沾着水渍,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草味。   她奇怪道:“你这是去哪了?”   莫齐轩轻描淡写揭过此事:“回春堂有个大夫要我帮忙,所以费了点时间。对了彦竹,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姜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点头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在监视你。我刚刚在屋子外设了层结界,所以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但平时你要多加小心。”   莫齐轩微微冷笑:“是家主的人,大概还没对我放下怀疑。过几天自然会消失,彦竹不必担心。”   姜翎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莫齐轩轻轻一叹,愧疚道:“真是抱歉,若是我再强一些,也许就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出现的身份了。”   姜翎一怔,不自在地说:“别这么说,一起想办法就是了,反正你总会变强的。”   “谢谢你,彦竹。”莫齐轩清润的眼眸注视着她,像一池粼粼的墨潭,柔软静谧。   姜翎短促地“嗯”了一下,垂下眼帘不看他。   这种眼神,分明就和昨晚一模一样,实在令她招架不住。   ……   夕阳即将落下,天地一片清静。   莫齐轩走出房门,阳光照在他脸上,柔和了俊美容颜上淡漠的神色。   而房间内,姜翎正靠在窗边望向他的背影,虽看不清神情,却莫名觉得少年身形清减,于暮色中格外萧瑟。   她托着腮陷入纠结,纠结到睡梦中都看到莫齐轩拿着刀一路砍人,最后在他转身面朝自己的走来的一瞬间,心脏骤停猛然惊醒。   “……”   这梦可真不吉利。   但即便如此,当太阳再次升起之时,她还是走到正在练剑的莫齐轩面前,对他说:“先停停,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在上午九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Jack、Hihohohoh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明灯一盏   ◎他安静地欣赏着少女的睡颜。◎   “什么东西?”莫齐轩收回仙剑,温润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姜翎说:“《清风剑法》,这是莫慎生前修改过的剑谱,适用性很广,刚好我也擅长,你若有兴趣我便传给你。”   虽说按照原定剧情,莫齐轩早该得到这部剑法,不过他凭借的手段却是强行剖开剑灵的记忆。但因为醒来的是姜翎,而莫齐轩的性格也与书里不尽相同,所以迟迟没能走到这一步。   从前她总是防备这家伙,所以没把剑法给他,如今终于可以脱手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强调道:“就算变强了,也不可以滥杀无辜哦。”   莫齐轩笑容未变,幽深的眸子闪过奇异的光。他轻声说:“彦竹不喜欢我杀人吗?”   “嗯……倒也不是不能杀人啦,就是,不能残害无辜,懂吧?”姜翎解释得有点费劲。   她总不能说,你在我心里就是个迟早爆发的天下第一魔头,所以我不放心你。   “好。”莫齐轩舒了口气,微笑道,“有你在,我不会随便杀人的。”   姜翎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也没深究,扬起下巴说:“那好,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把这套剑法传授给你。”   少年神色微怔,姜翎挑眉佯怒:“怎么,不愿意呀?”   莫齐轩抬袖莞尔,作揖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姜翎被他这阵仗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啦,叫一声就够了。那你看好了,我先给你演示一遍,然后再把功法传给你。”   莫齐轩噙着笑说:“多谢师父。”   姜翎脸色微红,没搭理他,抄起泰阿便自顾自开始舞剑。   剑灵与仙剑亲密无间,泰阿在她手上如鱼得水,仿若人剑一体。她身姿轻盈,运招时不见出力,仿佛叶落溪水,出剑时却势如破竹,每一击都有一叶破山的凌厉与气势。   这一套剑法一共二十六式,莫齐轩认真看完,靠自己的理解重现了前十八招。后八招对修为的要求更高,他暂时还无法使出。   即便如此,这等学习速度依旧让姜翎为之赞叹。   她朝对方招了招手,等莫齐轩乖乖走到面前,食指一点他的眉心,两人瞬间心念相通,一整套剑谱法诀便借由生死契传送至他的脑海中。   莫齐轩闭目静立,片刻后睁开双眼,周围凝聚起一股清风,衣袂翩飞,剑身长震。   姜翎展颜微笑,知道以他的悟性,这就是成了,只待日后进一步消化即可。   “多谢彦竹,还好有你在我身边。”莫齐轩笑道。   “谢我没用,你好好修炼才是真的,等你到了金丹期我的灵力就能恢复更多。”姜翎说得直白,语气带了点高傲,却并不尖锐。   莫齐轩弯眸应下:“好,我知道了。”   于是此后几天,他便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练剑中去,不舍昼夜,勤勉到连姜翎都无话可说。   是夜,暗月无光,莫齐轩盘腿坐于床上,完成最后的调息,终于睁开双眸望向哗哗作响的窗纸。   快要入秋了,他后知后觉地想道。   《清风剑法》的确与他的适配性很高,用心修炼对剑术一道大有裨益,这几日的修习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但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目光转向桌上的泰阿剑,少年的眸色变得深如暗夜。   **   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夏季的炎热悄然退去,凉爽的秋风如期而至。   莫齐轩穿过走廊,朝着后门走去。   路上子弟们的低声私语,如叽叽喳喳的鸟鸣般传入耳中:   “听说了吗?害死二公子的凶手被找到了!”   “据说是六公子干的?真的假的啊?”   “肯定是真的,他俩一早就不对付,这几年没少互相针对!而且啊,证据都齐了,由不得他抵赖!”   “什么证据啊?”   “几天前,有人在六公子郊外的别院里,发现了二公子遗失的玉佩。不仅如此,听说二公子失踪后没多久,就有人拿着一把匕首,去了隔壁余唐镇崔铁匠的铺子,说要换个模子重新铸铁!”   “那肯定也是二公子生前的匕首吧?”   “是啊,那匕首可是千年玄铁制成,二公子宝贝得不得了,一直随身带着。铁铺的伙计说,送匕首的是个年轻男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手腕上有一道白色的疤。”   “那不就是六公子手下的赵虎?”   “就是他!虽然这人一直没松口,但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六公子糊涂啊,怎么做出这种残害手足的事来!”   “谁说不是呢!”   莫齐轩面不改色,向着另一侧走去,没有与他们碰面。   他走出莫府,来到附近的山脚,一路沿着曲折的小径,踏入一片青翠的树林之中。   在那里竖了座木碑,上面刻着六个黑字——母李新柔之墓。   这是他的生母长眠之处。   当年他想要母亲的遗体,那些人不肯给,他就只好自己在这山上立了座衣冠冢。   林中僻静,偶有鸟鸣,莫齐轩沉默地扫净碑旁的落叶,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摆好一碟桂花糕。   他不曾下跪,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做完这一切就转身离开,仿佛不愿打扰地下之人的安眠。   其实自记事以来,他就鲜少从母亲身上得到所谓的爱与温暖。   这个女人厌恶他和莫青松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所以对他做的最多的,就是训斥与鞭打,告诫他无论如何都要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好替她报当初被抢娶为妾之仇。   莫齐轩答应了。   十岁那年,母亲病重卧床,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溘然长逝,不复醒来。   他对母亲的去世早有预料,所以并没有因此哭泣。在往后的几年里,也没有梦到过她。   母亲的死就像一场暴雪,来势汹涌,又很快消融,站在艳阳里的人,甚至会怀疑这场雪究竟有没有来过。   但就像亲眼目睹过亲人死亡的人,才能明白那种感觉一样,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暴雪,才会知道,雪水早已浸透地下,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夜悄无声息地腐蚀着一切。   屋子里经年不散的药味渐渐隐去,桌上的绣花针生起铁锈,古朴秀雅的妆奁积满灰尘。   从此踏着夜色归来的少年,再也见不到专为他而留的那盏灯。   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吱呀作响,莫齐轩步履平稳地朝山下走去。秋日的阳光洒落肩头,树上乌鸦发出粗嘎的叫声。   那一年他没有哭泣,也不曾允许自己陷入悲伤,一如现在,除了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   傍晚时,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寒冷的秋风肆无忌惮地席卷了这片土地。   莫齐轩在路边随手买了把伞,乘着夜色回到府中。   院门关着,他今日被事情耽搁,回来得太晚,想必姜翎早已入睡。   这样想着,手已经打开门,推门踏入之时,伞沿伴随着抬头的动作向后倾斜。   然而下一刻,他的脚步忽而一顿,整个人愣在原地。   天上没有月光,深沉的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屋里的灯却还亮着,橘黄的一团,隔着单薄的窗纸温和地映入眼帘,照亮了斜飞的细雨和伞下的归人。   像一团明火,在黑暗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燃烧,为每一只路过的飞蛾照亮前路。   他就这样撑着伞,一直在院门口伫立良久,好像仅仅是看着,就能切身体会到屋内的温暖,就足以抵挡这秋夜的寒凉。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迈动脚步,推门踏入室内。   姜翎已经睡着。她抱着腿靠在床头,裙摆顺着床沿垂下,一只手还拿着翻开的话本。   昏暗的灯光映在她脸上,让她显得格外安详,原本白得扎眼的肤色也柔和些许,像一朵沉沉睡去的秋海棠。   少女的红唇微微抿起,睫毛隐约颤动着。莫齐轩想,她是做梦了吗?会是什么梦呢?美梦还是噩梦?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仔细地、毫无知觉地欣赏着少女的睡颜,甚至比他研究剑谱时还要认真。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没有真的考虑过这些。他只是觉得今夜似乎格外美好,美好到,在踏进这个房间的一瞬,那些尚未消退的血腥气,还有来时溅到身上的雨滴,都在眨眼间蒸发消弭,浑身上下只余清爽和温暖。   忽然之间,姜翎的眼珠轻轻转动,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是要醒来。   作者有话说:   家里有老婆就是不一样:) 第9章 共度秋风   ◎“莫齐轩,中秋快乐。”◎   第一场秋雨姗姗来迟,姜翎蜷缩在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里的书籍。   放在从前,这样的房间她是一定呆不下去的。可现在,她不仅呆得好好的,甚至还生出了一丝贪恋之情。   皇宫富丽堂皇,却枯燥冰冷,泰阿剑更是宛如坟墓,在里面的日子能生生消磨她的心性。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破旧的居室,才勉强给了她几分“家”的感觉。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也不再是一件令人那么反感的事。   莫齐轩对她也不错,温和有礼,宽容退让,她终于可以放心地与他相处,而不必担心他会如书中一般,背后插刀将她生吞活剥。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让她从逸散的思绪中回神,夜渐渐深了,空气中的温度也低了不少。   她用下巴抵着膝盖,眼睛望向窗外。   莫齐轩怎么还没回来?   过了会,还是没等到人。她只好轻叹口气,直起身,拿起话本继续看。   算了,再等等他吧。   然而困倦却无可抑制地涌上大脑,不知不觉中便熟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光亮格外昏暗,似乎有一道阴影覆盖在脸上。   她懵懂地揉了揉眼,定睛一看,上方赫然是莫齐轩那张俊秀含笑的面容。   姜翎:“……”   她吓得手一抖,话本啪地摔到地上,嫌弃道:“干什么呢,回来都不知道说一声?”   莫齐轩弯腰替她把话本捡起,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置于一侧,终于开口:“给你带了份礼物。”   姜翎直起身,来了兴趣:“是什么?”   莫齐轩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到她手中。他自己身上虽然淋了雨,但这布袋还是干净整洁,丝毫没被浸湿。   姜翎拆开来瞅了眼,发现里面装了串淡粉色的东西,取出一看竟是条手链。   模样款式都很漂亮,她挑起唇角,戴在了手上,果然分外合适。   莫齐轩解释道:“下午在路边看到的,觉得很衬你,所以就买了下来。”   姜翎把手举到面前,在灯光下欣赏着手链的光泽,眉眼俱是骄矜之色:“嗯,确实还不错。”   话虽说得平淡,可脸上的笑一直没有下去过。小巧的梨涡点缀在左颊,于灯光烘托下,恍若沉静湖面陷下的一角,潋滟动人。   “你喜欢就好。”莫齐轩说。   “那就谢谢你啦。”   姜翎收回手,裙摆随着她站起的动作荡出涟漪。   狐狸似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少女面带微笑,语调轻盈:“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好。”在她的身影消失后,莫齐轩轻声应答。   **   连绵的秋雨一直下了许多日,直到几天后雨水停歇,天空也依旧乌云密布。   但向来肃穆的莫府,却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姜翎起先还不解,是当天傍晚偶然听见路过小厮的交谈,才明白原来今天就是中秋节。   对于九州来说,这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夜幕时分,她坐在墙头远望,路上时不时有行人出没,府内灯火通明,锦衣玉带的公子小姐嬉笑而过,下人们也满面笑容,商量着一起去打牌。   今晚其实没有月亮,圆月被乌云掩盖,一点星光都透不出来。但架不住大家兴致高,互相耍剑比试、吟诗作对,将盛宴的热浪从府邸深处向外推去。   好像全世界都在欢呼,落寞的只有这一方院子。   姜翎收回目光,落至地面,欢笑声变得遥不可及,院子里森冷阴暗,只剩一盏灯火在屋内摇晃。   她走进房间,见到莫齐轩正在翻书,不知看什么那么入迷。   他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映射在皲裂的墙面上,显得孤单而寥落。   “莫齐轩,你吃月饼吗?”姜翎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少年抬头,神色茫然。   姜翎说:“今天中秋,该吃月饼了。”   莫齐轩想了想,说:“好,那我现在去买。”   时间还不算太晚,有几家铺子尚未关门,莫齐轩很快买了回来,在院子里搭了桌子和姜翎一起赏月。   只可惜乌云蔽月,星芒黯淡,只在偶尔风吹云散之时,才得以窥见月华真容。   姜翎吃不出什么味道,但很执着地将整块月饼都吃光。   今晚她不那么讨厌莫齐轩,头一次好声好气地跟他聊起天。   莫齐轩问:“彦竹,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姜翎说:“打打杀杀,然后睡觉,不过比现在强大多了。”   莫齐轩又问:“他对你好吗?”   “你说莫慎?”姜翎回忆了一下曾看到的内容,“他喜欢泰阿,但对剑灵没什么感情。”   倘若他对剑灵还有一分怜悯之心,也不会让“她”独自在剑冢里等待千年。   莫齐轩听到她对莫氏老祖的称呼,眉心微动,笑着问道:“那彦竹以后有什么打算?”   姜翎望着苍穹,神色放空:“我不知道,如果能获得肉身就好了……不过那应该很难吧。”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好吗?我想要味觉,想要痛觉,想要有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身份。现在这样,或许更像个行尸走肉吧?”   莫齐轩若有所思,良久,他说:“我会帮你的,彦竹。”   姜翎不以为意,随口说:“是吗。”   “你我签订了生死契,剑灵剑主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齐轩微笑着说。   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他缓慢而清晰地继续道:“只要我变得足够强,你也会实现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   姜翎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只好回道:“嗯,所以你要努力变强。”   莫齐轩笑如春风:“彦竹也会帮我,对吧?”   姜翎回避了他的目光,低声说:“我……是,我也会帮你的。”   等到月饼吃完,莫齐轩便把桌椅收好,院子里回归寂静。   远处的喧闹声逐渐没落,姜翎看着莫齐轩忙碌的身影,静静地想,这样也算是在这里过了第一个中秋节罢?   真是世事无常啊,九公主姜翎居然有朝一日,会和自己最讨厌的角色共度中秋,放在从前恐怕会被当做天方夜谭。   但是这个家伙……好像也没她以为的那么讨厌。   “莫齐轩。”她在背后呼唤。   “嗯?怎么了?”少年回头看她。   姜翎微微抿唇,轻快地说了四个字:“中秋快乐。”   下一刻,她就赶在脸颊泛红前消失在原地,速度快得好像一场错觉。   莫齐轩的脸上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他走到泰阿剑面前,俯身温和开口:“中秋快乐。谢谢你,彦竹。”   剑身细弱铮鸣,算是回应了他。   莫齐轩维持着微笑转身,原本的表情却渐渐收敛下来。   在面对墙壁之时,他于阴影中捏住鼻梁,沉郁地呼出一口浊气。   方才似乎有些太过放松。   他是有多久……没好好庆祝过任何一个节日了?   好像从母亲病重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时光。   但是啊,夜还很长。   少年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幽深与平静,他面无表情地收拾洗漱,在木床上迅速入眠。   要想安然度过长夜,就必须抛弃一切温情与幻想,耐心地抵挡寂寞,养精蓄锐以待明天的到来,这是他自幼就学会的道理。   **   然而,表面上平静如水的莫府,实际上并不安宁。   几天之后,莫青松房间里。   孙诚正躬身汇报消息:“禀家主,整座天司城都搜过了,哪怕用上点魂灯,也没能发现六公子的身影。”   点魂灯,专用于死人之身,可搜索亡魂野鬼。   莫青松沉声道:“没有尸骨,连魂魄都了无踪迹……难道千星他真的是畏罪潜逃?”   孙诚不敢接话,就听他又问道:“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据线人汇报,六公子曾在余唐镇购置过一间宅子。就在昨天,属下的人成功打开房间内的密室,并在里面找到一件九品灵器,很可能与二公子那日取回的仙剑同样出自剑冢。”   “混账!”莫青松手中茶杯狠狠掷地,碎片飞溅到孙诚脚边,但后者连眼都没眨一下。   “我莫府,怎么就出了这种孽障!”莫青松喘着粗气捏紧眉心,语气加重,“告诉下面的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这偌大天司城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莫千星还有本事飞走!”   损失一个庶子,本不算什么大事,要紧的是莫千星极有可能知道剑冢所在。那可是无价珍宝,有了这个剑冢,他们莫府在整个青州都能有立足之地,再也不用受本家挟制!   孙诚头压得更低,语气也更加恭谨:“是,属下一定严令他们勤加搜寻。”   而为此事焦头烂额的,显然并不只有他们。   与此同时,莫誉也在房间内焦躁踱步,心慌不已。   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大踏步走到书桌后,取出一张特殊信纸。   莫二绝对是莫齐轩杀的!对于这一点,他确信得不能更确信。   然而,没有证据,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毕竟筑基中品的莫齐轩,能凭借一己之力,杀死手握八品灵器和各种法器的二公子,任谁去想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   莫誉定下心神,摊开信纸,将近日之事一五一十记录下来。   书毕,纸张幻化成一只小鹤,眨眼便翱翔而去。   他要传信给大公子。   只要有大公子在,莫齐轩就绝对翻不出什么浪花!   作者有话说:   当天下午,逛街的小莫:老板,什么款式招女孩子喜欢?   老板(高情商版):这个粉色的就不错,和你身上的蓝色也很配呢!   小莫:好了,就它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落风起、灵娴 、虞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策马长鞭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清晨时分,姜翎从睡梦中醒来,莫齐轩一如既往在院子里练剑。他的招式很奇怪,既有《清风剑法》的影子,又不完全一样。   等对方停下时,她问道:“这是什么?”   莫齐轩擦着汗回答:“我想试一下,能不能把《清风剑法》和我之前练的《北斗天诀》结合起来。”   姜翎:“《北斗天诀》是你们莫府的家传剑法吗?看着还挺像回事的。”   莫齐轩笑着说:“是另有一位高人赠予我的,莫府的家传剑法我已闲置多年。”   “哦。”姜翎没再多问,转而评价道:“这两部剑法相性很好,若是能成功融合,说不定能化剑气为刃,杀敌于无形。”   莫齐轩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目前看来还有些困难。”   要驱使剑气,本身就需要极高的剑术悟性与丰富的战斗经验,依莫齐轩的修为,理应无法做到。   但《清风剑法》凌厉轻盈,追求的是剑锋如电,剑气如风;《北斗剑法》迅捷猛烈,讲究的是发散剑气,汇聚如星。如果能把这两种剑法融为一体,或许可以塑成捷径,在剑气如风发散的一霎将之引爆,弹指间克敌制胜。   姜翎说:“不急,你能想到这个办法,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若我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也会尽力相助。”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嘶鸣,修真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晰。   她问道:“什么声音?”   莫齐轩侧耳细听,说:“马叫。”   “马叫?”姜翎好奇地睁大眼睛,“修真之人也需要骑马吗?”   “府中不止修真之人,总有能用到的地方。”   姜翎恍然点头,眼里依旧充满探究之色。   莫齐轩看着她,忽然地问:“想骑吗?”   她愣了一下,试探地说:“可以吗?”   “大概不难。”莫齐轩微微一笑。   他说到做到,傍晚的时候,姜翎就藏在剑里,跟着他出了门。   沿街走了一段,莫齐轩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名圆脸矮个的青年探出头跟他打招呼,紧接着大开门户,从里头牵了匹马出来。   “这是店里的马,你用完记得还啊。”青年在背后嘱咐。   莫齐轩牵马离开,说:“天黑之前还给你。”   姜翎待在剑里,一边打量这马,一边传音问道:“刚刚那是什么人?”   莫齐轩只说:“算是朋友。”   她顿时更加好奇:“你还有朋友呢?”   莫齐轩笑了:“高树靡阴,独木不林,人活着总有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   “你还挺……”她想了想,说,“知书达理。”   莫齐轩笑意更甚,指着前方说:“到城外了,要一起骑马吗?”   “要!”她立刻变了出来,看着棕马双眼亮晶晶。   莫齐轩率先翻身上马,衣摆在空中划过,利落漂亮。   他勒紧缰绳,伸出左手,身姿挺拔微倾:“来,我带你。”   姜翎没怎么犹豫就把手搭上,被这温柔却有力的臂膀一带,轻轻松松就落到了马上。   面前的视野瞬间开阔,她兴奋地睁大双眸,好像一个头次出门的小孩,看着最寻常的野草也觉得新鲜。   耳畔传来莫齐轩压低的声音:“坐稳,要开跑了。”   她立刻挺直腰背,只见莫齐轩一抖缰绳,夹紧马腹,马儿便迈开四蹄,疾奔而去。   前两日刚下了雨,郊外的泥路将干未干,不少坑洼还堆着积水。在猎猎风声中,马蹄激起水花,如同踏浪前行。   清风吹起长发向后飘散,但凛冽的秋风非但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使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颠簸的马背让姜翎不自觉靠到身后的胸膛,可她已然忽视这些,满眼只有面前的景色。   心脏越跳越快,他们也越跑越快,化作一阵秋阳里的山风,钻入树林之中。   两侧景象飞快掠去,参天古树、遍野花草,连带着那些无法言说的烦恼,统统都被抛在脑后。   在马蹄哒哒中,姜翎突然想起从前在宫里的时光。那时皇弟体弱,被逼着学习骑射强身健体,因为怕苦所以总是百般不愿,耍赖不肯去。可她在一旁看着,内心却满是羡慕。   策马长鞭,踏风而行,那些曾一度无法触及的幻想,竟如此轻而易举得到了满足。   不知跑了多久,随着夕阳染红天边云彩,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下,四周风声停歇。姜翎微眯双眼,舒适地深吸一口气。   也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靠在莫齐轩的胸膛,单薄的布料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一股极淡的檀木香萦绕周身,如雾似幻,让她联想起翻书时常常闻到的冷味。   她悄悄坐直身体,禁不住想道,这家伙平时表现得不喜欢任何香气,但好似的确会在柜中放置檀木香。   还挺好闻,有点苦,又好像有点甜,和这个人一样捉摸不透。   在进城前,莫齐轩停了下来,动作敏捷地翻身下马,然后接住她。   心跳仍未恢复,姜翎抬手捂住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嘴角的弧度根本落不下去,像一个得了玩具后只会傻笑的小孩。   莫齐轩在一旁注视着她,俊脸不自觉带上笑意,素来温和的双眸像是被水浸过,清亮澄澈。   姜翎不经意间瞥见这笑容,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她歪了歪头,小声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莫齐轩神色微讶:“我以前不笑吗?”   “那不一样。”姜翎一撇嘴角,嘟囔道,“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莫齐轩下意识地伸手摸上脸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还是应道:“好,那以后就这样。”   “随便你啦。”姜翎挥挥手,显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进城后,已是日落西山,街上人不多,莫齐轩牵着马,姜翎则索性化作透明的灵体形态跟在一旁。   秋风卷起落叶,街旁的摊位店铺陆陆续续收摊关门,素来热闹的街道少见地显出几分冷清。   途径一家铺子时,莫齐轩不觉多看了两眼,姜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桂花糕、杏仁酥等点心,便问道:“你想吃啊?”   莫齐轩说:“我不吃甜食。”   “不用不好意思。”姜翎煞有介事地劝他,“喜欢就买,我不会嘲笑你的。”   莫齐轩笑道:“可惜你没有味觉,不然可以给你买些,我就不用了。”   姜翎别过眼,懒得再说,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好面子,男子汉大丈夫吃个甜点怎么了。   走着走着,很快就到了之前借马的地方。天上还残存着单薄的日光,青年接过马缰,低声说了句:“爷,老冯那边有事找您。”   莫齐轩淡声应下,没有多停留,一路走回莫府,修炼过后草草睡去。   一夜无梦,姜翎难得睡了个好觉。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还有些恍惚。   屋内空荡荡,今天莫齐轩又不在,不过他经常神神叨叨不知去向,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姜翎从来懒得过问。   随意舒展下身体,她坐到院里翻开话本。上次刚看到书生诱骗女鬼未遂的情节,正是紧要之时,然而今天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乱成一片。   她相信莫齐轩吗?好像还没有完全信任。   她讨厌莫齐轩吗?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日子变换的不仅仅是季节,还有她的心境。   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不必担惊受怕可以安然入眠的日子,习惯了少年沉稳外表下不经意流露的关怀。   那……原本书中,他强行搜刮剑灵记忆才得知的事,要现在就告诉他吗?   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堪,就连院外传来秋蝉的鸣叫,也是不得乐趣只觉烦躁。   姜翎想,算了,再多纠结几天吧,她还得再考察下那家伙。   这样打定了主意,也就努力不去乱想,把注意力都转移到手中的书本上。   本以为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然而到了下午时,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莫齐轩踉踉跄跄跌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衣衫染血,看起来分外狼狈。 第11章 步步为营   ◎掉马。◎   姜翎大惊,连忙扔下书扶住他,急声道:“怎么回事?”   少年紧蹙双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是莫与善他们干的。”   姜翎顾不上生气,拖着他带到床上,把能用的药都找了出来:“先上药,别的等会再说。”   但手指扯住衣领时,却被莫齐轩轻轻按住,她这才恍然觉得不妥,只好问:“你自己能行吗?”   莫齐轩点点头:“伤在腹部,不妨事。”   姜翎说:“那好,我先出去等着,你上完了叫我。”   说罢,她就转身出门,在院里等了一会儿,听到莫齐轩虚弱的声音:“好了,彦竹,进来吧。”   她走进去一看,莫齐轩已然穿戴整齐,虽然身上血迹斑斑,碎发也沾在脸上,但脸色到底好看了些。   姜翎松了口气,手搭到他腕上探测丹田,也没瞧出有什么内伤。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莫齐轩轻声说:“在路上碰见的,为上次的事找我麻烦,都怪我没沉住气,才惹了这一身伤,又叫你担心。”   姜翎听得眉头紧皱:“你有什么错,都是那群人太无耻,早晚有一天要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才是!”   莫齐轩静坐不语,姜翎心头一软,叹息道:“放心吧,你一定会变得很强,比他们所有人都强。到那时,没有任何人能够欺负你。”   莫齐轩沉默少顷,忽而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好,我相信你,彦竹。”   语调轻缓,透露着某种古怪的意味,看向姜翎的眼神像一把钩子。   他说:“我一定会……努力变强的。”   姜翎没多想,叮嘱他好好休息,切勿伤了元气。莫齐轩乖乖听话,躺在床上安心养伤。   在少女转身之后,莫齐轩脸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悉数退去,呈现出的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与刻骨的冰冷。   **   几天后,莫齐轩的伤已经养好,而姜翎也终于做出了决定,对他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莫齐轩动作一顿,放下手头的东西,一眨不眨地望向她,眼底跳跃着墨色的焰火。   “什么事?”他柔声问。   姜翎深吸一口气,一股脑说了出来:“根据我的观察,你很可能并不是真的五灵根。”   莫齐轩缓缓开口:“是吗?”   姜翎认真点头,解释说:“据我推测,你极有可能是天灵根中的混沌灵根。但这种灵根太过稀有,而你又从小苦于修行,很可能中途出现差错,才导致它短暂地变成了五灵根。”   “那我要怎么做呢?”   “我可以为你开一个药方,凭此或许能炼制出帮你重新分化混沌灵根的丹药。”姜翎说着,小心地看他一眼,“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吗?”   莫齐轩徐徐笑开:“当然,你愿意帮我,已经让我感激至极,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姜翎放心了,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这是莫慎以前收集的药方,我再给你改动一下,应该能奏效。”   “好,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莫齐轩说。   姜翎是个有言必行之人,苦苦琢磨七天后,总算把最终版的药方给写了下来,拿给莫齐轩看。   少年将纸在灯下展开,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露出满意的笑容:“多谢彦竹,有了这份药方,我的修为必将更进一步。”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姜翎长舒口气。   莫齐轩噙着笑回:“没问题,我一定不辜负你的苦心。”   姜翎打了个哈欠,说:“那行,你自己想办法搞灵石和药材吧,我先去睡了。”   “好。”   在她消失后,莫齐轩依然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定纸上的字迹。   他的脸色仍旧不见波动,但手背隐隐浮现的青筋却出卖了他的激动。   终于……到手了。   **   后来的日子,照常在平淡中度过。   莫齐轩为了凑齐药材和寻找合适的炼丹场所四处奔波,经常忙到半夜都不见人影,姜翎习以为常,从来不去过问。   这一日,又是冷清的一天,眼见着月出东墙,她也没能等到莫齐轩回来。但她没太在意,早早就回到剑里休息。   此时的山上。   秋季的夜晚寒气袭人,山林里万籁俱寂,唯有树叶沙沙作响,枯黄的草尖凝结出颤动的露珠,随风滚落在地。   惨白的月光穿透枝桠,照亮了少年焦急等待的身影。   莫誉正抱着胳膊,暗自嘀咕:“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轻而慢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松,回头道:“阁下今日前来……”   后半截话在看清来人面容的一瞬,悉数转为惊呼:“怎么是你?!”   面前之人身形挺拔,容貌俊美,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微挑的凤眸在月色下流淌着妖冶的光泽——正是莫齐轩无疑。   “好巧,莫誉,你也在等人吗?”他极自然地打起招呼,“让我猜猜,这次等的是府里的其他子弟,还是……大公子的亲信呢?”   莫誉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询问:“你怎么会在这?”   莫齐轩表情诧异:“这山人人皆可来,难道独我来不得?”   莫誉一噎:“你到底想干什么?!”   莫齐轩说:“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这一次你又打算怎么背叛我。”   莫誉呼吸一滞,表情狰狞:“我的信呢?”   莫齐轩的语气稀松平常:“已经被我烧了。”   “怎么可能?我在上面设下了禁制,只有大公子才能——”说到这里,莫誉突然意识到什么,“那封回信也是你搞的鬼?你怎么会用大公子的术法?!”   “你忘了吗?我也曾跟你们一起修行过许多年。”莫齐轩说。   莫誉哑口无言。   三日前,他收到大公子的回复,说打算派一名亲信与他会合,务必揭穿莫齐轩的阴谋。彼时他欣喜难耐,甚至没有仔细检查回信的真实性,便于今日匆匆赶来赴会。   莫齐轩在十四岁之前,一直是莫家最突出的天才,如果说他能模仿大公子的笔迹和术法,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思及此,他的额角流下冷汗,开始见风使舵:“齐轩,有话好好说,这件事我可以跟你解释。其实我是……”   回应他的是一柄迅如闪电的利剑!   莫齐轩突然发难,打得他措手不及。莫誉仓促应战,失声尖叫:“你敢跟我动手?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道你以为家主就不会怀疑你吗?!”   莫齐轩不为所动:“他该怀疑莫千星才是。”   “莫二是你杀的,对不对!”莫誉迎风大吼。   莫齐轩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的确是他杀的。   莫二回去之后,发现去的并非武器库,而是传说中的剑冢,便跑来要挟他,问他剑冢的下落。   而他当初费尽心机,篡改了进入武器库的传送阵,将几人一同传送至剑冢,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假意答应对方,并成功诱骗莫二单独和他去往剑冢。莫二不愿让别人抢占这个机会,又自恃修为高强,且有八品灵宝在手,自然不会起疑。   但他不知道的是,从泰阿剑被带走的那一刻起,剑冢就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剑魁既出,阵眼被破,剑冢早已失守,等待着莫二的,就只有万剑穿心的痛苦。   而他就站在阵外,眼睁睁看着莫二被狂乱的仙剑捅成筛子,再将他的尸体扔下山坡,然后嫁祸给六公子。   “杀人真是简单的事,不是吗?”莫齐轩微笑着说,“就像当初你借刀杀人,害得我失去剑骨一样。”   莫誉脸部抽搐,恐惧如同毒蛇缠绕在他的心房,对方越来越激烈的杀招唤起了他最后的求生欲,在绝境之中,他暴喝一声,不管不顾地挥剑向前。   长剑刺透莫齐轩的肩膀,鲜血沿着剑身濡湿了他的手掌。   然而与此同时,莫齐轩的剑也狠狠向前,捅穿了他的胸膛,血溅三尺之远!   在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莫齐轩用的是莫千星的剑术。   “你……”莫誉的眼中充满怨恨,身形一晃重重倒地,“不得好死……”   薄云低垂,清辉似霜,树林重归寂静。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轻微的响动,莫齐轩拔出长剑,垂眸看着鞋面溅落的鲜血,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头。   因为他知道,是姜翎来了。   作者有话说:   姜翎: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剑主。   小莫:(乖巧点头)   莫北川:?   莫千星:?   莫誉:? 第12章 面具之下   ◎令人讨厌的龙傲天。◎   姜翎是在夜里被惊醒的。   一阵猛烈的心悸在睡梦中涌上心头,让她瞬间睁开双眼出现在剑外。   左肩膀传来隐约的疼痛,伸手一摸却不见异样。在瞥见床铺空荡荡的一刻,她当即意识到——莫齐轩有危险!   泰阿剑还留在桌子上,姜翎顺手抄起,飞奔出去。借助生死契和仙剑本身的感应,几乎是数息之间,她便确定了对方的位置,全力赶到现场。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无比窒息的一幕。   莫齐轩衣衫染血,站在惨白月色下,背影萧瑟,杀意毕现。   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滴血,血里躺着一个男人,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男人的脸侧有一道深长的疤痕,姜翎记得,他叫莫誉。   莫齐轩回身朝她走来,每一步都不急不躁,就像从前每一次他练功回来时一样。   而姜翎面无表情,目光始终钉在那具尸体上,对他的接近视若无睹。   “你在害怕吗,彦竹?”莫齐轩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缱绻,却又带着透骨的湿冷。   终于,姜翎抬眼看向他,双眸微微眯起。   明明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冷峻的面庞,锋利的眉眼,颊边沾着尚未凝固的血液,可此刻这个莫齐轩竟是如此的陌生。   他眸中戾气未消,神色沉郁,直勾勾地盯着她时,就像一只审视猎物的野兽,不经意挑起的嘴角更是显出了不同以往的张扬之态。   这才是书里的龙傲天。   也是她曾经讨厌的那个龙傲天。   “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少年平缓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翎回过神,却没有答话。   莫齐轩低低地笑了,眼中墨色更浓。   他强硬地掰过对方那张明艳浓烈的脸,终于如愿以偿地抚上眼尾的泪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语气开口:“你是我的剑灵,你绝对不能背叛我。”   姜翎沉默片刻,猛地拍开他的手。莫齐轩脸色一变,就见她面带嫌弃地说:“回去洗手,脏死了!”   莫齐轩神情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先去把尸体处理一下。”   他说是处理,其实也只是把尸体扔下山坡,好似完全不怕被人发现。   姜翎沉默地注视着,直到晚风吹过之时,才恍然惊觉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左肩的疼痛渐渐消退,她下意识伸手抚上锁骨附近,却突然之间想起:那一天他被莫与善打伤时,自己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   一颗心犹如沉落湖底,在这一刻她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麻木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直到跟着莫齐轩回到府中,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小院还是熟悉的样子,因为走得匆忙,所以门大开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莫齐轩先一步走进去,姜翎的脚步却止在门槛外。   夜色深沉,风声呼啸,少年清瘦的身姿湮入黑暗,犹如鬼魅一般。   这是第一次,姜翎对于踏足此地,感到无可抑制的畏惧与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迈动脚步,走了进去。   油灯被点亮,狭小的房间再次溢满昏黄的光。   莫齐轩转身看她,很平淡地说:“彦竹有什么要问的吗?”   姜翎偏了偏脑袋,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莫齐轩照办了。   他坐在椅子上,姜翎则站在他身前,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在微妙的僵持之后,她首先问:“告诉我,莫北川是你杀的吗?”   莫齐轩说:“是。”   “那莫千星呢?”   “也是我干的。”他承认得毫不犹豫,“我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抛到剑冢里,所以他们才会一直找不到。”   “所以之前那些……都是你为了获得剑谱和药方,故意演出来给我看的么?”   “是,我很早之前就怀疑自己的灵根有问题,也知晓泰阿剑灵身负无数功法经书,因此一直在试探你。”   “那今天晚上呢?你是故意把我引来的吗?”   “我的目标是杀了莫誉,但你会来也的确在我的考虑之内。纸里包不住火,与其日后被你发现,不如现在坦诚相见。”   姜翎听完,沉默地看着他。这一刻他们明明离得这样近,近到她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却蓦然有种她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莫齐轩,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少年只是隐约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报仇啊。”   在姜翎复杂的目光中,他一字一顿道:“我要把他们全都杀光,不管是莫青松,还是莫自明,都逃不出我手里的剑。”   “我要这个莫府,匍匐在我的脚下。”   姜翎袖下的手不知不觉攥紧。   她恍惚意识到,这恐怕是她穿到这里后的唯一一次,面前的少年与书里那个狂妄残忍的男主角彻底重合。   她忽然想起在看书的时候,莫齐轩说出的那句让她印象最深刻,也最厌恶的话——   “那就杀光他们所有人,让整个九州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后来他做到了,无论是杀尽天下人成就真仙境,还是以铁血手段掌控整个九州。   姜翎瞳光涣散,久久不能回神,本就寂寥的屋内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沉默。   莫齐轩望着她的神色,许久之后终是开口:“然后呢?”   姜翎低头,看到他坐在光下垂眸一笑,像是自嘲:“因为我不是个好人,所以彦竹就不喜欢我了?”   “……”姜翎几次张口,终是出声,“不是。”   莫齐轩一愣:“什么?”   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不是。”   莫齐轩凝望着她的容颜,半晌,轻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姜翎说:“因为你骗了我。”   “我骗了你……”莫齐轩仔细咀嚼这几个字,眼中浮上一抹复杂。   “如果你介意的是这一点,那我可以为此向你道歉,如果你有什么别的要求,我也会尽量答应。”他说。   姜翎笑了:“可你之后还是会骗我的,对吗?”   莫齐轩没有回答。   “你能保证不滥杀无辜,能保证往后都不加害我吗?不,你当然不能。”姜翎淡淡地道,“你看,你就是这种人。”   “……”   刹那间,莫齐轩的心如锥刺般疼痛骤缩,他猛地起身直视姜翎,颀长的身影形成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姜翎跟着站起后退两步,脸上满是戒备:“你想干嘛?”   莫齐轩眸光暗沉,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开口:“我说过,你是我的剑灵,你只能臣服于我。”   “……我要是说不呢?”姜翎微仰起头,回视着他。   莫齐轩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呈现出一瞬的扭曲,声音更加冷酷:“若你执意不肯,我就只好利用生死契,抹杀你的神智,侵吞你的灵力。”   姜翎浑身的血液都在冰冷中凝固,心脏却愈跳愈快,仿佛要冲出胸膛。   她冷冷地盯着对方,眼里充满不屈的恨意:“那你就来试试啊!有生死契又怎样?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甘当你的傀儡,助纣为虐!”   少女尖利的话语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莫齐轩的心上,他眼底压抑的疯狂毫不掩饰地弥漫而出。   姜翎的话还在继续:“莫齐轩,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又何必要强求?你是契约之主,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轻松剥夺我的生命,既然这样,你还在犹豫什么?”   莫齐轩的脸色沉了下去:“你以为我不敢吗?”   姜翎的语气同样冰冷:“你以为我会怕吗?”   “别逼我,姜翎……”莫齐轩的手按在泰阿剑上,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突起,“别逼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撕扯而出,与此同时,眉心倏然闪现一道暗红的竖纹。姜翎知道,那是生死契在发挥作用的标志。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臣服的念头从心底掠起。   可她的头从未低下,眼神变得更加嘲讽。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生死契是相当不公平的存在——剑主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剑主亡则剑灵不存,剑主的意志凌驾于剑灵之上。   书里的莫齐轩正是利用这一点,才会成功抹杀修为在他之上的剑灵,而现在,也终于轮到她了。   这辈子……她的出现,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梦吧。 第13章 针锋相对   ◎杀了她。◎   强大的威压充斥着整间屋子,莫齐轩泛红的黑眸在灯下宛如恶鬼,他冷声逼问道:“姜翎,我最后再问一遍,你还是不肯效命于我吗?”   姜翎不屑冷嗤,回以挑衅的笑容,尽管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传入莫齐轩耳中——   “来杀我啊。”   他的手背骤然绷紧,眉心竖纹红得宛若滴血,漆黑的瞳仁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生死契的效力不断加剧,姜翎的意识被逐渐抽离,纵然没有痛觉,她还是感到了窒息般的眩晕。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莫齐轩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姜翎费力凝聚最后的神智,发出傲慢的轻笑:“你知道吗?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讨厌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空有城府而没有感情的厉鬼,你生来就是为了向所有人讨债,除了杀人你什么也不懂!”   “来啊,继续啊。怎么,你害怕了吗?害怕强行撕毁生死契的反噬,还是不想失去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工具?”   “咔嚓。”   莫齐轩骤然释放的压迫力,甚至让身旁的桌子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痕。   姜翎缓缓闭上了双眼。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剑灵就好了,在那一瞬间,她漂浮的思绪中,忽然掠过这个想法。   如果没有神智,只会服从和杀戮,也许就不用经历第二遍这样的痛苦。   可偏偏她曾经是个人,还是尊贵骄傲的公主。哪怕到了如今,她也是九州唯一有神智的剑灵,绝不甘心变成任人驱使的傀儡。   意识陷入空白,身体丧失知觉,耳畔有风声呼啸扫过。   ……要结束了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缕残魂,从悬浮的空中倏然坠地,浪潮从四面八方打来,湮没了感官和思绪,大脑中嗡鸣不停。   但与此同时,仿佛冰冻住的心脏开始恢复跳动,有稀薄的空气涌入口鼻,令她从溺水般的窒息中逐渐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睁开眼睛。   还是那间破旧的屋子,房间里空荡荡,只有灯影在摇曳。   敞开的木门被风吹得响个不停,而她正跌坐在地,浑身是汗,狼狈地大口喘息。   姜翎懵懂地环视四周,没有找到莫齐轩的身影。   是梦吗?还是……他真的放过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颤抖的手别去脸侧散乱的发丝。   那家伙暴戾恣睢,桀骜不驯,从不会顾虑旁人的感受,更遑论已经认主的剑灵。   也许,是有什么新的手段在等着自己吧。   她懒得再想,扶着桌子慢慢站起,随手擦去眼角垂落的泪滴,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一天,莫齐轩一夜未归,而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哪怕在梦里,她也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如此热衷于欺骗?   父皇骗了她,他说喜欢乖巧懂事的公主,她照做了,却从未得到他一句赞许。   母妃骗了她,她说会一辈子爱着阿翎,可皇弟出生后,她的怀抱就不再属于阿翎。   皇弟骗了她,他说阿姊是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亲人,然后他长大了,就要在大臣的胁迫下送她和亲,赐她白绫。   就连先生也骗了她,他明明说过,彦竹命格不凡,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信了,却最终死不瞑目。   这些人乐此不疲地表演着,像一出永无尽头的傀儡戏。可骗来骗去,还不是所有人都化作了一具具枯骨?   真是……可笑至极。   **   秋季的山林冷冽逼人。   在极致的寂静中,唯闻一阵阵扑簌声响,枯枝落叶随风飘落在地,堆积出厚厚一层。   然而这风的来源,却并非山谷洞穴,而是一柄泛着银白光泽的利剑。   更深露重,星月无光,但莫齐轩浑然不觉冷意。他挥剑不辍,每一击都带着必杀的气势,周围树木纷纷被劈出裂隙,树冠在剑气逼迫下不堪重负地压向一旁。   即便如此,体内鲜血依旧在沸腾叫嚣,凤眸中深藏的嗜血与狠戾在黑暗中倾泻而出,如同潜伏的野狼终于对着猎物露出獠牙。   为什么做不到。   为什么不杀了她!   少年一遍遍质问着自己,却始终没能得到答案。   明明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定好的计划他从未有过一丝犹豫,哪怕弑父杀友也在所不惜,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剑灵!   可唯独这一次,唯独这一次……   “哗啦——”   凌厉的剑招自半空斩下,震荡的剑气横扫周身数十丈,狂风席卷落叶腾起,剑锋所指如有千钧之力,仿佛要将黑夜撕裂开来!   莫齐轩攥紧剑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黑夜,整条手臂都在微微战栗。   姜翎说得对,她会撞破杀人现场,绝不是一次意外。   因为在这之前,莫齐轩就已经确定了三件事:   一,生死契的效果是绝对的,剑灵只能无条件服从剑主。   二,无论是生是死,只要灵体不散,剑灵储存在识海中的剑谱就不会消失,并且可以强行取出。   三,如果想要在杀死剑灵的同时依旧能掌控泰阿剑,可以选择吞噬剑灵,融入体内。   所以他不在意被姜翎发现自己的真面目,甚至他早就预料到对方会生气,并饶有兴趣地设想了好几种哄好她的办法。   道歉也好,补偿也罢,只要姜翎想要,他不介意伏低做小,哄她开心。   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偏离了计划。   姜翎的刚强远超他的想象,甚至不符合书上任意一条对剑灵的定义——他从未想过世上会存在这样的剑灵,仅仅因为剑主的欺骗与杀戮,就宁愿以死相逼也不肯妥协。   而他自己……   莫齐轩茫然地想,为什么在听到对方毫不留情的话语时,会出现那样失控的情绪?   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吗?养一只有趣的剑灵,若她胆敢不听话,便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如此简单,如此明了,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会下不去手?   很久很久之后,心跳渐渐平复,身上的汗水也被冷风吹干,火烧般灼烫的血液回归平静。   莫齐轩深深吸气,锵地收剑入鞘,裹着夜色回到莫府。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落下的一瞬却又很轻,连路边的秋虫都没能惊醒。   一直走到院门口,他才停下脚步,审视着面前的一切。   星空黯淡,小院一片黑暗,幽寂似深海。   屋子里一丝光亮也无,唯有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平添凄苦之意。   这样的景色他曾看了很多年,然而这一次,他望着自己早已习惯的场景,竟感到了几分陌生。   半晌,他终是收敛心神,默然走入室内。泰阿剑还在原地,他瞟了两眼,就不再多看,睁着眼睛在床上度过一夜。   **   姜翎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时分。   她昨晚睡得很差,头脑昏昏沉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习惯性变到剑外。   清醒过来后暗道不妙,好在扫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莫齐轩的踪迹。   事实上,不光是这一次,之后一连很多天,她都没有再正面碰见过莫齐轩。   一开始她也曾试图终日躲在剑里,但那里面实在太过阴森寂寞,她难以忍受,最后还是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睡觉和发呆的时间变多,说话和看书的时间变少。   听路过的弟子说,莫誉的尸体被发现了,还有人在他房里搜出了上品法器,疑似曾参与谋害莫二,所以被莫千星杀人灭口。   彼时姜翎正坐在墙上仰头望天,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绿宝石般的眼眸尽是淡漠与倦怠。   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一股充沛的灵力涌过全身,姜翎闭目感受自己修为的恢复,明白这是莫齐轩成功晋升筑基上品。   可姜翎依然没等到他来杀死自己。   她呆呆地坐在窗前,忽闻一道清晰的声响——莫齐轩从院外推门而入,这是近日来第一次,他赶在日落前归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 20瓶;为绝美爱情祝福呜 3瓶;灵娴 2瓶;虞夕 2瓶;   今天营养液好多,好惊喜hhhh还以为月初大家营养液都被清了。   感谢各位老婆,么么扎!小莫追妻正在加急中… 第14章 剑与血色   ◎“别碰我!”◎   姜翎消失在房间里,不想见他。   莫齐轩显然猜到,所以不发一言,只是默默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大盒灵石跟复灵丹,整整齐齐摆放到抽屉里,以供姜翎随时取用。   姜翎冷眼旁观,只觉可笑。   风声猎猎,乌云蔽月,今夜注定不会安稳。   姜翎又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里她有一个丫鬟叫闻弦,后来母妃又给她一个贴身婢女叫见画。没想到见画是监视她的,有一次闻弦为了她骗了德妃,结果当着她的面被杖杀,后来她终日被监视和教导,郁郁寡欢。   十二岁之前,姜翎有个贴身婢女,名叫闻弦。   闻弦比她大八岁,在她身边待了六年,是她最信任的侍女,或许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母亲当上了德妃,又赐给她一个新的丫鬟,取名叫见画。   有一次,她实在不愿上一位女夫子的课,于是称病不起,闻弦偷偷帮她贿赂太医然后倒掉汤药。   当时母妃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她要照顾好身体。七日后她觉得时机已到,便宣告痊愈。   那一日,闻弦趴在庭前,当着她的面,被活活杖杀而亡。   她哭着喊着,被人拽住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闻弦死不瞑目。当目光触及见画那面无表情的脸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母妃说,你是公主,要懂得什么是分寸,以后你的起居都由见画来照顾。   姜翎哭哑了嗓子,大病一场,什么都没能抓住。   “我不要做公主!”她大吼起来,赤足朝着殿外跑去,身边的人看她如同怪物。   她觉得自己好像闯进一座迷宫,四处碰壁,看不到出路。她跑得筋疲力尽,喊得歇斯底里,一柄利剑从头顶坠落,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剑封喉,无力反抗。   姜翎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涔涔,浑身冰凉,大口喘息着。   周围一片黑暗,放出神识能看到狭窄的房间,听见此起彼伏的鸟鸣声。   她还在泰阿里,还在莫齐轩的屋子里。   那些虚虚实实的梦境已经远去,姜翎变出剑外,神色恍惚地坐到窗前。   莫齐轩正在练剑,长剑刺破空气的声音如乐章般在耳畔回荡,姜翎安静地观望,狂跳的心脏逐渐平息。   只是,赶在对方回屋之前,她再次消失不见。   莫齐轩走到桌旁,垂首看着纹丝不动的仙剑,低声说:“今天要带你去个地方。”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莫齐轩也不在意,拿起泰阿走出莫府。   他要去的是水云涧——天司城外的一处山谷,里面异兽频出,但长着诸多灵芝奇草,为了炼制丹药,他不得不前去冒险。   按照药方,现在急缺的是天毒芝、双龙蕊,还有丹霞果。   路途遥远,他一直走了接近半天,才终于抵达山脚。   从踏入水云涧的一刹起,气氛就骤然一变。陡峭的山岩在两侧矗立,遮天蔽日投下阴影,清溪无声流淌,四周唯余风声,寒冷潮湿,原本喧杂的鸟鸣仿佛沉入谷底般,不见声响。   就连姜翎也感受到这股不同寻常的压抑氛围,自觉变成人形,陪伴在莫齐轩身侧。   走出豁口,两侧渐生草木,疏杂怪异。   明明是空寂的山谷,却总觉得被密密麻麻的眼睛监视着,教人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翎心中的警惕达到极点,恰在此时,风动了。   那是一缕丝线般的微风,自左侧方倏然出现,姜翎迅速转身,一枚石子从手中抛出,精准击中了突然跳出的灵兽。   这是一只长臂猿,长着两个脑袋,凶悍暴躁,品级大概在九阶左右。身上的疼痛令它愤怒异常,其中一个脑袋猛然爆发出响亮的吼声,穿透力之强直接震碎了一旁的山石!   姜翎立刻做出反应,两指并拢自面前横扫,喷涌的灵力抵消了声波攻击。莫齐轩则趁此机会踏前一步,仙剑在空中划出十字,强大的剑气镇压了两头猿的持续进攻,仿佛泰山压顶。   看着重伤坠地的猿猴,姜翎松了口气,拿出复灵丹喂自己吃下。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他们相继解决了不下十只九阶以上的灵兽,其中最强的随风豹足足达到了七阶中品。   在九州,灵兽的等级共分十阶,而七阶上品,就是金丹期修士所能应对的极限。   两人边打边走,带伤闯过小半段山谷,终于决定要在日落之前打道回府。   此行的收获不多不少,勉强还能算满意,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找到更多丹霞果。   这种果子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周围还有金丝鸟盘旋,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莫齐轩艺高胆大,每每徒手攀上去斩杀金丝鸟,姜翎在底下替他护法,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最要命的是,这丹霞果一株只结两枚,可药方上光是一瓶丹药就至少得用五枚,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也只摘了寥寥十颗而已。   天色昏暗,姜翎一路沉默无言,快至出口时便打算回到仙剑里。恰在此时,有数道黑影在前方闪现,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见男人嚣张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要想活命的话就乖乖把东西留下!”   面前是一伙修真者,两男两女,为首的男人眼里流露出贪婪的光,大笑着说:“妙极,妙极,美人和宝物都我给留下!”   姜翎冷笑不语,手中仙剑嗡鸣欲出。   早就听闻修真界内常有匪盗出没,专以打劫为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见。   莫齐轩上前一步,提着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想要这个?”   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即便只露出一个口,他也能看出那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尤其是丹霞果,在市上绝对能卖到五枚灵石一颗。   莫齐轩的声音轻柔且淡:“那就来拿吧。”   说刚说完,手里泰阿便似流星陨落,在风声呼啸中直奔向前!   男人抬手挡下,灵力交错迸发,瞬间后撤数步,原本不羁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姜翎则手握长剑,转而去对付剩下几名修真者。   刀光剑影搅乱了寂静的山谷,各色灵力在空中翻转如浪,震荡四散,将周围石壁劈出裂痕。   远处传来灵兽的吼叫声,眼见日落西山,姜翎越发着急,手里招式更加狠厉,也顾不得伪装修为,金丹中品的法力倾涌而出,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将其余三名修真者尽数打倒在地。   莫齐轩也在此时完成最后一击,他虽受了伤,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持剑的手轻轻一转,锋利的剑气瞬间捣毁男人的整个丹田。   姜翎给那三个人留了活口,但莫齐轩显然不会如此,泰阿剑挨个捅穿地上之人的胸膛,淋漓的鲜血滴落一路。   姜翎的剑还抵在一名女子的脖颈处,她看着对方惊恐的眼神,没有回头理会莫齐轩。然而少年森冷的声音还是在背后幽幽响起:“杀了她。”   “……”   姜翎照做了。   出剑如风,一剑封喉。   鲜血喷溅而出,温热的液体沾染到脸颊。   有那么一刻,姜翎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好像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杀人。   而她前世,也是这么……   莫齐轩在一旁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姜翎猛然扭头,啪一下打掉他的手掌:“别碰我!”   莫齐轩张了张口,她却已消失在原地,手中的泰阿剑也归于沉寂。   良久,少年擦干剑上血渍,沉默地踏上归路。   ……   回到莫府时,天色已经很晚。   莫齐轩推门点灯,将泰阿放于桌上,然后轻轻敲了敲桌面,嗓音低沉:“彦竹,可以出来谈谈吗?”   房间里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没有等到回答,但也不着急,维持姿势继续盯着泰阿。   果然,不消片刻,一道红色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传来姜翎不情不愿的声音:“你要说什么?”   莫齐轩沉声问:“姜翎,你到底想怎样?”   “不准对我凶!”姜翎立刻回瞪他一眼。   “……”莫齐轩静了一瞬,说:“好。”   他缓和了语气,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姜翎冷冷道:“我现在只想恢复肉身,然后远走高飞。”   她本以为这样的话会激怒这个唯我独尊的男主角,但莫齐轩好像早有预料,平淡地说:“我会帮你。”   她怔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莫齐轩缓缓走近,朝着她的头伸出手去。姜翎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下意识后退两步,顿时抵在柜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鬓间的银钗,柔声低语:   “你看,只要你听话,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无论是珠宝首饰,还是灵力肉身,只要我能做到,你都可以尽管提要求。”   姜翎静静注视他的双眸,在那里面看见了一方足以湮没一切的深海。   多可笑啊,这些话。   简直就和她从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半晌,她轻声开口,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才叫听话?”   莫齐轩说:“不必担心,彦竹,我不会为难你。”   姜翎慢慢伸出手,取下发间的钗子,有几缕青丝随之散乱,垂在脸侧。   她还记得,这是那天他们第一次挣到钱时,一起去买的钗子。   她木然道:“你叫我杀人我干了,你想让我做别的,难道我会拒绝你么?你明明知道,有契约在,我甚至连拒绝你的机会都没有。”   莫齐轩说:“我……”   但姜翎打断了他的话。她不偏不倚直视面前的少年,笑容极具嘲讽:“你还想要我怎样?难道我必须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讨好你吗?”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的头渐渐垂下,表情隐藏在阴影里,却遮不住唇角的苦涩,语气似迷茫又似怨愤。   她饱含着委屈质问:“为什么你们总是忘了这一点?”   “咔嚓”一声,手中钗子随着她的话语被用力折断,掉落在地,少女纤细的身影在摇晃的灯光中消散不见。   莫齐轩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就在方才,他分明见到了姜翎的泪水。   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宛如花瓣凝结的露珠,美丽却冰冷。   作者有话说:   直男追妻,最为致命。(指指点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586688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半两温柔   ◎桂花糕,很好吃。◎   莫齐轩缓缓收回手掌,垂在身侧握紧。   生平头一次,他在心底生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迷惘与躁动,任他调转丹田灵气也无法抑制。   内心潜藏已久的暴戾正啃咬着束缚的牢笼,好像随时都要破笼而出,驱使他疯狂地摧毁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泰阿上收回,随手拔出腰间佩戴的另一口剑便大步走出门去。   他在外面练了一夜的剑。   月辉与汗水包围住他,但他就像不知疲惫一样,一直到初日破晓才逐渐停下。   隐约的鸡鸣传入耳畔,莫齐轩闭目伫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莫青松把他叫面前,逼他跪下,要他发誓会听话。   而当时呢,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母亲尸骨未寒,请恕孩儿难以从命。”   莫青松脸色阴沉到极点,冷漠的话语几乎凝成冰:“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到死,也是我莫家的鬼。”   “那就祝父亲福泽深厚,万事胜意,而孩儿……永不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那一次,父亲盛怒,将他吊起来鞭打,他被打得昏过去,也没有松口说一句话。后来,他就被赶到了最偏僻的院落里,过着孑然一身的生活。   记忆远去,莫齐轩长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转头看向依旧宁静的房间,双眸幽寂不见光亮。   **   此后几天,两人一直处在极僵的氛围中。   但莫齐轩越是沉默,姜翎就越是怀疑。   他为什么迟迟没有抹杀她的神智?难道是觉得,有神智的剑灵更好用么?   总不可能是他心软了吧。   ……那种家伙,绝对不可能的。   她想不通,也懒得去想,每日不是在附近闲逛,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总是精准地躲过莫齐轩。在这时她忽然感谢起在皇宫和古剑中生活的那些年,正因此她才能淡然应对现在的寂寞。   但即便如此,这种日子依旧难熬,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这一天,她正从外面回来,朝着院子走去,忽然瞥见莫齐轩匆忙踏出院门。   他少见地换了身白衣,头戴斗笠,看上去十分低调,手里似乎还拿着钱袋子。   不对劲。   姜翎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对于剑灵而言,仙剑和剑主都是载体,只要跟在莫齐轩身边,就算泰阿不在也没关系。   只见他孤身走入东城区的一条街上,混在人群里快速前行,最后拐进一家铺子。   姜翎抬头一看,发现是回春堂。   奇怪,他来这干嘛?是受伤了吗?   她站在街角等了会,看到莫齐轩提着一袋药出来,轻车熟路地顺着街道走去,最后穿进一条小巷。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人多的地方就飞上屋檐,不久莫齐轩就消失在一户人家门前。她悄无声息地停在对侧的屋顶上,修真之人良好的耳目,让她能清晰地看见和听见宅内发生的一切。   这宅子不大,只有三间小屋,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给莫齐轩开的门。   她脸上泛着和蔼的笑,说话却带着咳嗽:“小轩,又来了啊。”   “是,给您带了药。”莫齐轩提着药扶她进屋,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态度无疑是温和的。   这是什么人?姜翎恍惚间想起了什么,无奈对那本书的记忆已经消退些许,实在记不清对应的情节。   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就听莫齐轩说:“方婆婆,我帮您收拾下屋子,您先去休息吧。”   方婆婆、方婆婆……是谁来着?   姜翎一边看着莫齐轩打扫屋子,一边神游般思索着。   这家伙做起事情还挺像样,不到两个时辰,就帮方婆婆干完了活,包括除尘、打水、做饭,甚至是缝补衣物等。   姜翎看得入神,也不觉无聊,暗自赞叹他所会技能之多。   “好孩子,累着了吧。”方婆婆颤巍巍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糖给他,“这家里太穷了,连点能招待你的东西都没有。”   莫齐轩伸手接下,说:“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   方婆婆长叹一声,神色哀伤:“是我这个老太婆拖累了你啊。你每个月都来,又是送药又是干活,费力不说还花了不少钱,可我一把老骨头,就等着入土,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呢!”   这种话莫齐轩听过很多次,他的回答也和以前一样:“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帮了我,能够报答您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姜翎一怔,电光石火之间,猛然记起这老妇人的身份。   按书中描述,莫齐轩的母亲李新柔本是府内侍女,自幼便定了娃娃亲,却在十八岁那年因姣好的容貌被莫青松相中,对方仗势欺人,硬要纳她为妾。   李新柔不甘于此,传信给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希望能与之私奔。到了约定那天,她偷溜出门前往桂花树下赴约,却只等来莫府捉拿她的下人。   一直到出嫁当日,那位竹马都不曾出现。她心灰意冷,就这样成为了莫青松的小妾。   起初她很受宠,但也因此招致嫉妒,在生下早产儿后被下药坏了身子,无法行夫妻之事。加之她性情冷淡,不事谄媚,不久便被遗忘在莫宅一角,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   下人们得了大夫人授意,处处刁难她,不仅克扣月银,还时不时给她送放馊了的饭菜。   有一年隆冬,大雪纷飞,她屋里没了煤炭,而莫齐轩又是那样小,冻得满脸通红。她跪在大夫人门前苦苦乞求,才好不容易哭得对方赶在莫青松回来之前,准许管家为她添补炭火。   莫齐轩没有染上风寒,她却大病一场,名为仇恨的种子在心底进一步生根发芽。   而最令她厌恶的无疑是,唯一的儿子有一张肖似莫青松的面孔,每当面对他时,就能回想起当初那家伙是如何强占和磋磨自己。久而久之,心情越加郁结,终于在莫齐轩十岁那年,没熬得住一命呜呼。   她死前发着高烧,神志不清,莫齐轩没钱看病,一个人跑去跪求莫青松。而他的亲生父亲却始终在书房内会客,小厮将他拦在院外,任凭他跪得浑身僵冷,也无一人愿意通报。   他扯着嗓子高喊:“父亲,母亲病重,求您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她吧!父亲——”   他没能等到父亲,侍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捂着肋骨流下冷汗,再也说不出话。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的房间里,他只知道当自己浑浑噩噩地攥住母亲的手掌,抵到额头上时,有滚烫的泪珠砸落到被褥之上。   正当他下定决心,哪怕挨个人求过去也要讨到钱为母亲治病时,原本迷迷瞪瞪说着胡话的李新柔却忽然张大眼睛,咬着牙嘶声说:“桂花糕!”   “什么?”莫齐轩愣住,倾身过去侧耳细听。   李新柔死死瞪着头顶的房梁,大口喘息着呢喃出声:“桂花糕,桂花糕……”   “娘,您先喝点水吧。”莫齐轩无措地端来一碗水,想要让她恢复神智。   然而李新柔怎么都喝不进去,哪怕莫齐轩喂到她嘴边,也只是挣扎让水顺着唇角流下,泅湿身上的被子。   莫齐轩慌忙拿布把水擦干,依旧听到她扯着嗓子说:“桂花糕……”   她越说越疯狂,整个人都拼命挣动起来,着魔似地念叨:“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厨房,我要给三哥哥做桂花糕……我的桂花树呢……”   莫齐轩没有办法,只好说:“娘,您先躺好,我去给您拿桂花糕。”   顿了一下,他低声说:“是……你三哥哥为你送来的。”   听到“三哥哥”,她扭动的身体瞬间停滞,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枯萎萧索的眼睛黯淡无光,一遍遍重复着:“好,好,三哥哥来找我了……你快去拿给我呀!”   眼见李新柔又要动怒,莫齐轩连忙说:“我马上去,您躺在这不要动,等我回来。”   他说着,就真的出去给她找桂花糕,还不忘倒好水放在床头的凳子上,又将门窗全都锁好,这才满怀担忧地出了莫府。   但没走多远,天上就下起了雨,路边店铺纷纷关门。暮色渐落,日光稀薄,他一个在街上狂跑,一家家点心店找过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可他身上只剩三文钱,没人愿意卖给他,任他低声哀求或提出赊账、打借条都没有用。   他失魂落魄,又不肯这样放弃,终于在一家糕点店前,遇见一位心善的老婆婆。   婆婆见他可怜,出钱为他买了两块桂花糕。他千恩万谢,将桂花糕揣在怀里,一路飞奔回去。   他跑啊跑,跑到月生梢头,狗吠渐起。最后一点日光也被吞噬殆尽,无穷的黑暗湮没了破败的房屋。   母亲已经咽气。   面容扭曲,死不瞑目。   他在床前静坐许久,拈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地塞进嘴里,一点点吞下去。   很干,很苦,塞得他喉咙发堵,双手颤抖。   但他说:“娘,满记的桂花糕很好吃,下次还给您买。”   ……   原来,就是这位老婆婆啊。   姜翎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默默地想。   那些曾淡忘的情节,终于在此刻浮出脑海。也多亏了先生曾多次赞扬此书,才让她没有彻底遗忘。   但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翎敛眸退后,做好离开的打算。   这时,莫齐轩也完成任务,一边说话一边推开房门,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一侧的房檐。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要去捡星星呀 5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暗流涌动   ◎野狗与猫。◎   姜翎躲得很快,没教他看见自己。这附近民房众多,树木杂生,要藏身实在再容易不过。   很快,莫齐轩就婉拒了方婆婆留下吃饭的邀请,转身走出门去。   而年迈的妇人则拄拐立于院中,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树上鸦雀惊枝掠起,她这才恍然回神,慢腾腾走过去把门拴插上。   在那双沧桑浑浊的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   莫齐轩已经足够贫困和孤苦,却还要月月帮她抓药、干家务,一直持续了数年之久。   可其实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在那个暴雨的夜晚,给了这个少年两块桂花糕。   **   巷子里很安静,莫齐轩像来时一样,不疾不徐地走到尽头。   在脚步微转的一刹,他蓦地回过头,目光转向身后。   灰蒙蒙的天空挡住了光亮,风吹石响,有燕子低飞掠过。   老旧的黑瓦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平静转身,消失在街上。   片刻后,姜翎重新出现,照旧默默跟在他身后。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路上行人匆匆经过,或撑伞或举袖遮雨。   离莫府越来越近,就算不跟着莫齐轩也能稳固身形,姜翎索性停下脚步,仰头望向苍穹。   虽是隐身形态,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仍然清晰,冰冷的水珠顺着长发滚落,浸透了衣衫。   良久,她垂下头,踢踏着水洼向前走去。   脑子里就像这雨天一样,乱糟糟的,仿佛有一根弦在反复拉扯。   “喵,喵……”   几声微弱的猫叫,把姜翎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拉回。她茫然地左顾右看,终于在街边的墙角,看到一只躲在门前避雨的小猫。   这是一只脏兮兮的小橘猫,不过几个月大的样子,瘦小孱弱,蜷缩成一团舔舐着结成绺的毛发。   姜翎走到它面前蹲下,低声问:“小猫,你也没有家可以回了吗?”   “喵喵。”小猫抬头冲她叫,声音软绵绵的,湿漉漉的圆眸清澈纯净。   凝视片刻,姜翎突然说:“你长得真像莫齐轩。”   “喵喵?”小猫歪着头,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一汪湖水。   姜翎忍不住一笑,伸手抚摸它的脑袋,语气低落:“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没有钱,也没有房子可以收留它,就算莫齐轩愿意帮忙,她也不想去求那个家伙。   雨势渐小,姜翎幽幽叹口气,不舍地站起身:“再见啦小猫,我们有缘再会吧。”   小猫抬起爪子挠了挠她的裙角,像是要挽留,又像是说再见。姜翎微微一笑,转身走入雨幕。   日薄西山,莫府也显得有些冷清。有三三两两的少年结伴路过,虽然隐身效果很好,但姜翎还是小心地避过了他们。   在其中几个人经过的一瞬间,微风卷着“莫齐轩”三个字传入耳中,她脚步一顿,侧首细听。   是很难听的脏话。他们骂他“杂种”,叫他“野狗”,诅咒他“不得好死”。   可是为什么呢?姜翎想,他们为什么这么恨莫齐轩呢?   她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去,忽然听见其中一人说:“当初二公子和莫誉起争执,他说什么都要护着莫誉,拼得一身伤才把他保下留在府内。可最后怎么样?莫誉还不是跟着二公子一起混!他莫齐轩以为自己是谁,整天眼高于顶,难怪遭报应!”   “就是,当初他自恃天赋比我们好,修为比我们高,天天多管闲事。那公子们想打谁骂谁,是我们能管的吗?要我说现在这样,全都是他自找的!活该!”   后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已经听不进去了。   姜翎立在原地怔愣许久,一直到两人走了很远很远,才抬脚继续前行。   微风渐起,她走过残荷遍布的池塘,走过光鲜富丽的院落,与谈笑风生的弟子们擦肩而过,最后回到破旧晦暗的屋子里。   莫齐轩不在。   她没有关门,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屋檐滚落的雨水出神。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冷风卷进屋子,带来阵阵凉意。   终于,姜翎缓下心神,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起身准备关门。   纤长的手指按在门上,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莫齐轩怎么还没回来?   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少女的眉头忍不住皱起。他仇敌那么多,该不会遇到麻烦了吧?   想着想着,她又赶紧晃了晃脑袋,暗自唾骂自己不争气。   不行,她才不会担心这个家伙呢!   但是、但是……就算为了生死契,也该出去看看吧?   姜翎踟蹰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迈出门去。然而就在她走到院门口的一瞬,大门忽地被人打开,莫齐轩淋湿的身影撞入眼帘,与她四目相对。   “……”   姜翎下意识不看他的眼睛,莫齐轩却抢先开口:“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霎时身子一僵,压下自己变回剑里的冲动。   莫齐轩手里抱着一个深蓝色的包裹,看起来很重,走到屋里才放在桌子上。   姜翎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里面把东西一样样掏出来——几册崭新的话本和小说,三两本图册,最后是一个橘色花纹的长条。   “……橘猫?”她怔松出声。   小猫在桌面蜷缩起来,露出一双琥珀似的眼睛,嘴里发出细弱的叫声,分明就是她今日在街边看到的那一只。   莫齐轩平淡地说:“在街角看见的,应该是被人抛弃的野猫,淋了雨没地方去,我就带回来了。”   姜翎紧盯着他的表情,依然没能发现任何破绽,她不知道究竟是他走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还是仅仅突发奇想带了只猫回来。   这时橘猫好像也认出了她,叫声更大了一些,虽然还不敢动,却知道用爪子挠着桌面,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姜翎很想走过去摸一摸它,但到底忍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道:“随你。还有事吗?”   “没有。”莫齐轩说。   她冷淡地点点头,立刻消失在原地,好像多和他共处一会都无法忍受。   莫齐轩没有表情的脸对着橘猫,伸手摸了摸它湿漉漉的毛发,开始着手为它造窝。   姜翎在剑里安静地窥视着一切,看着他给橘猫建好睡觉的窝摆在墙角,然后出去拿了些食物亲自喂它。   即便橘猫怕生不肯张口,他也十分耐心,一直哄着它吃下才离开。   姜翎已经分不清,他这是在演戏,还是从来如此。   直到夜深时,莫齐轩才停止修炼,熄灯就寝,她也随之不安稳地睡去。   **   第二天莫齐轩出门的时候,不知为何把泰阿剑带在了身上。   其实自从上次之后,他就很少使用泰阿,也不曾驱使姜翎杀人。   对此姜翎这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心底的别扭多少缓和了些。是以这次出门,她显得很谨慎,暗自猜测莫齐轩又要拿泰阿干什么。   她待在剑里,跟着莫齐轩走在府内,另一侧忽而传来几个少年聊天的声音。   一个说:“听说啊,大公子要回来了。”   另一个同样兴致勃勃:“据说大公子在外游历五年,如今已经有了金丹下品的修为!”   “不愧是大公子,果然天赋过人,令我等望尘莫及啊!”   “不仅如此,他游历这些年,还收了不少天材地宝。就刚刚,有几个人给老爷送来一大箱的灵丹妙药,就连我们两个都得了赏赐呢!”   “哦?快说说是什么,也好让我长长见识啊!”   “我这没拿到什么好东西,也就一瓶洗髓丹,自明那可赏了不少稀罕物呢!对吧,自明?”   姜翎竖起耳朵,只听那位莫自明的声音缓缓响起,沉稳清冷:“老爷宽厚,给了我一株百年灵芝,一袋子丹霞果,还有两瓶六品紫金丸。”   在听到“丹霞果”三个字时,姜翎下意识望向莫齐轩,但他毫无反应,连脚步都未曾有半点停滞,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另一边的吹捧还在继续:“霍,这可都是好东西啊,老爷和公子真是大手笔!”   “那也是咱们自明争气!才二十岁,就能有筑基巅峰的修为,我说句大胆点的,这速度可不比大公子差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   那人话锋一顿,似乎是说不下去,终于在这个话题上偃旗息鼓,转而喊道:“喂,莫齐轩,你见到我们,怎么不过来行礼啊!”   作者有话说:   小莫:家人们,在路边捡到一只猫,它说它想跟我回家。   猫:-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夕 2瓶(2.6号)、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烈火煮冰   ◎原谅我。◎   几个人坏笑着露出看戏的表情,然而莫齐轩置若罔闻,继续朝着另一侧走去。   “莫齐轩。”莫自明突然出声,“许久不见,你还是这副窝囊样。”   终于,莫齐轩脚步一滞,没什么表情地回身看向他。   姜翎也在暗中打量着他。   这个叫莫自明的家伙同样是一身蓝色弟子服,只不过款式更特别,用料和绣工都更讲究,腰间玉带华贵低调,一瞧便知与常人不同。   他长得年轻,但面容苍白,唇无血色,盯人看时面部肌肉绷紧,黑眸暗沉似阴翳枯井,完全失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莫齐轩清冽的嗓音响起:“别来无恙,自明兄。”   莫自明眯起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听说你上次在比试中得了第三,只可惜我不在没能亲眼看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与我重新比试一番?”   身后几人发出笑声,起哄道:“来啊莫齐轩,别当胆小鬼!”   “就是,你这么厉害,肯定不会拒绝自明兄的吧?”   姜翎听得心烦,想要故技重施赶走他们。莫齐轩的手按住剑柄,先一步安抚下她,抬眸平淡开口:“好啊。”   姜翎一愣,莫自明显然也很意外,毕竟自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莫齐轩的境地就一落千丈,原本锋芒毕露的性格也被迫收敛,遇事只知息事宁人。   但很快,他阴郁的脸上就露出了兴奋的光亮,直接拔剑出鞘,喝道:“难得你如此痛快,也好,就让我看看你这些年退步了多少!”   莫齐轩抽出泰阿,说:“请赐教。”   战斗一触即发,两人剑锋相对的一瞬间,灵力交汇,立刻迸发出强大的威压。   姜翎心里憋屈太久,早已战意盎然,配合着莫齐轩的动作运剑如虹,激荡的剑气锋锐无匹,令观战的几人胆战心惊。   眼看莫自明居然不占上风,那几人越看越惊疑,其中一名少年竟然悄悄抬手,袖中暗箭如蛇影闪现,直奔莫齐轩后心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莫齐轩侧身躲开莫自明的攻击,手中仙剑横扫,击落短箭,而原本无声观战的少年竟一拥而上,纷纷朝着他祭出法器。   莫自明大为不快,刚要勒令他们收手退下,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暴怒的吼声:“都给我住手!”   他手中长剑一抖,其余人也尽皆收回法器,垂首而立,恭迎莫青松的到来。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莫青松大步流星而来,痛斥道:“在府内公然斗殴,是当我瞎了吗!”   莫齐轩漠然不语,莫自明争辩道:“禀家主,是莫齐轩他……”   莫青松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讲话,转而指向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少年:“曹谅,你来说。”   “回家主,都是莫齐轩的错!”曹谅一脸义愤填膺,“是他出言辱骂在先,非要与自明兄比试证明自己,我们才不得不出手!”   莫青松犀利的双眸扫视过几人的面庞,他当然知道依莫齐轩的性格,不会做出这种事,却还是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千真万确呀!”其余几人忙不迭点头诉苦,“请家主惩治莫齐轩,以正风气!”   姜翎大怒,恨不得冲出剑去暴揍他们。   可莫齐轩不声不响,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另有打算。   莫青松冷笑一声,沉着脸宣判:“莫齐轩,你出言不逊挑衅同辈,争强好斗打伤兄友,现罚你领鞭五下,跪于此地自省三个时辰,可有异议?”   莫齐轩说:“无异议。”   莫青松的眼里多了一抹失望。他神色复杂地叹息一声,说:“既然这样,那就散了吧。”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孙诚则上前一步,手里变出长鞭,低头道:“得罪了,五少爷。”   莫齐轩一撩衣摆直跪在地,姜翎心中一紧,眼睁睁看着三指粗的皮鞭毫不留情翻转挥落,每一下都横扫着冷风,带起绽开的血肉与破损的衣裳。   一鞭,两鞭,三鞭……整整五道深痕刻在少年瘦削的脊背,温热的鲜血一条条蜿蜒,很快变得冰凉。   姜翎离得很近,能够清晰看到他背上狰狞的鞭痕,以及额角渗出的汗水。   剑灵是没有痛觉的,她的痛觉只会来自莫齐轩,正如那日他被莫誉捅伤后的共感。然而这一次,姜翎的身上没有丝毫感觉。   ——这只能说明,莫齐轩并不抗拒这次鞭打,至少他的内心没有感到威胁,也就传递不到剑灵身上。   孙诚很快完成任务,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围观的几人却笑容愈加肆意,话里的讽刺与得意毫不掩饰。   曹谅站在一旁,兴奋地跃跃欲试:“刚好,让我试试新修炼的技能好不好用!”   语毕,只见一大团水球隔空凝成,慢悠悠晃到莫齐轩头上,然后哗啦啦破裂倾泻,将他浑身淋了个透。   这还没完,他体表的水珠迅速结出冰层,又以极快的速度融化在身上,彻骨的寒意瞬间迸发,连剑里的姜翎都能感受到。   “哈哈哈哈!这一招就叫痛打落水狗!”曹谅拍掌大笑。   莫齐轩默默承受着对方恶劣的嘲弄,任凭背上伤口疼痛撕裂,仍旧一动不动,目光始终落在腰间的剑上。   几名少年见他没反应,也觉无趣,嗤笑之后转身离去。   庭前回归寂静,夜幕渐渐覆盖苍穹,清冷的月辉遍洒大地。   莫齐轩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风过时冷得如同置身冰窖。然他神色始终淡漠无澜,直到眼前出现一角红色的裙摆,瞳光才泛起涟漪。   他仰起头,姜翎也在低头看他,顺滑的长发在月光下宛如墨水倾泻,因为逆着光,只能依稀看到碧绿而冷淡的双眸,辨不出神情。   她说:“苦肉计用得还开心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都会上当?”   按照莫齐轩的性格,本应四两拨千斤避开冲突,再不济也能想办法脱逃追责。   可他居然一反常态,不仅出言挑衅莫自明,还上赶着在这里受罚。   姜翎一开始还不理解,以为这又是他的什么计划,但当她看到莫齐轩幽幽抬起的黑眸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心里有气,所以就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向她表示妥协,乞求她的原谅。   可这种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又令她产生怀疑。   莫齐轩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会不择手段拿到手。他若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剑灵,有的是办法,怎么可能宁愿忍受仇人的折辱,也要凭此换来她的宽恕?   姜翎凝望着面前的人,月光照进少年的眼底,在静默的对视中,他的眼眸犹如水中的黑曜石。   明明是清冷锋利的长相,却总是带着平和的神情,轻易便能将人骗了去。现在这副淋湿的模样,更是毫无锋芒可言,几乎可以用温顺来形容。   伫立良久,姜翎轻声说:“骗子。”   她消失在原地,院子里只剩下阴凉的秋风,莫齐轩重新垂下头,仿若一尊雕塑。   一刻钟。   两刻钟。   半个时辰。   飞鸟在巢中安眠,月亮高高挂起,这一方院子像被人遗忘般,寂寥冷清。   一直过了很久。   “啪嗒”一记声音在身前响起,似石子扰乱池水,又似鸟儿惊枝起。莫齐轩骤然睁开双眼,看见一个被扔到地面的油纸包,伸手去摸还带着余热。   他喉结轻轻滚动,没有做出反应,姜翎不耐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愣着干嘛?快吃啊。不怕被饿死吗?”   作者有话说:   存稿很足,但榜单需要控制字数,所以明天没有更新了,非常抱歉,v后一定日六日万补偿大家!(跪) 第18章 真心难换   ◎快哄我。◎   莫齐轩说:“好。”   然后默默打开油纸包,看到里面的烧鸡,在短暂的怔愣后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修士自金丹以下,都是无法完全辟谷的,也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好像自己的确一天都未曾进食了。   烧鸡很好吃,柔嫩可口,香气四溢,不消多时就被消灭一半。   姜翎时不时拿眼瞟两下,还不忘催促他:“快点吃,别被人发现了!”   莫齐轩于是真的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等到一整只烧鸡只剩下鸡架时,姜翎也松了口气,却还是板着脸说:“别误会,我这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饿死了我又要变成孤魂野鬼!”   莫齐轩轻声说:“我知道。谢谢你,彦竹。”   等到罚跪的时间结束,已是月上中天,莫齐轩踉跄起身,强忍疼痛一步步走回房间。   姜翎化作隐身形态,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哪怕见他快要摔倒也没有搀扶一下。   回屋后,莫齐轩坐在床上用灵力纾解双腿的僵疼,姜翎则把刚刚买的吃食拿去喂猫。   她轻柔地抚摸着小猫的脑袋,叮嘱道:“乖,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哦。”   小猫一边小口吃东西,一边蹭了蹭她的手掌作为回应。   姜翎微微一笑,可等到起身面向莫齐轩时,就又是一副不耐的神色:“说吧,为什么这么做?”   莫齐轩放下手里的药,抬眸看她:“剑灵不能伤害剑主,否则会遭到反噬,我以为这样能让你消气。”   姜翎说:“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你生气了。”莫齐轩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既然我让你生气,你就有权对我施展报复。”   姜翎“啧”了一声:“生死契都绑定了,报复你有用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能保证从今以后都不骗我吗?”   在片刻的沉默后,莫齐轩说:“我保证,以后尽量不骗你。”   姜翎:“……”   她的目光变得一言难尽:“你骗我的时候不是挺聪明吗?怎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噢。”莫齐轩虚心受教,“那我保证,以后都不会骗你。”   姜翎又好气又好笑,良久才叹道:“莫齐轩,你知道吗?人与人之间,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靠手段得来的东西,注定不会长久。”   昏黄的灯火,在少年黑亮的瞳孔中微微一颤。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讲道:“而一个人演戏演得久了,是分不清真假的——你敢保证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屋内再次陷入静默。   就在姜翎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忽听对方哑着嗓子开口:“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知道现在所说究竟是虚伪还是发自真心。但是——”   他诚恳地说:“但我愿意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将努力把它变成现实。”   “……”   姜翎的目光飘向一旁的柜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没听见似的。   可那藏在袖子中的手,已经悄无声息紧紧攥住。   好半晌,她才说:“把衣服脱了,我先替你上药吧。”   “好。”莫齐轩低声应下,转身背对她,缓缓褪去上衣。   染血的衣裳堆到身旁,露出少年肌骨匀称的后背,被鞭打过的地方皮开肉绽,在灯光的照耀下血红可怖。   但最让姜翎震惊的,却不是这五道鞭痕。   在那白皙的脊背上,遍布着整齐而狰狞的伤口,一道道,一条条,如同受过凌迟之刑。虽然伤疤已经淡化,但仍叫人看了心惊。   不像是战斗受伤所致,倒像是……被人抽筋剥骨了一样。   姜翎久久没能回神,恍惚开口:“这是什么?”   “十四岁那年,我修炼出了剑骨雏形,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一次为了救莫誉才意外暴露。”   莫齐轩面向墙壁,神色幽静,口吻轻淡地陈述着。   “我本以为作为朋友,他会帮我保密,因为那时我还远没有自保的能力。但没想到,他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莫二,然后那年夏天,我被带到幽州本家,被迫跟少家主进行换骨。”   “换骨?!”姜翎惊呼出声。   纵观九州,能练出剑骨的无一不是鼎鼎有名的天才,剑尖所指乃心之所向,剑骨所立乃道之所在。   “换骨”之事,不但疼痛如凌迟,对于修道更是致命性的打击,心志薄弱者恐怕早就被毁了剑心。   而莫齐轩……他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书中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原来他杀尽莫家众人,并不仅仅是为了谋权夺利,而是背负深仇大恨吗?   她喃喃问道:“所以你才会……冒着危险杀了他们?”   莫齐轩说:“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只会将他的每一寸理智都灼烧殆尽。他渴望着有一天,能将那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全都杀光,而泰阿剑和姜翎的到来,无疑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姜翎:“为何你之前从未提及此事?”   莫齐轩喉结滚动,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上一次你根本没有受伤,对吧?”姜翎说。   指的是他被莫与善打伤的那一次。   出乎意料的是,莫齐轩摇了摇头:“不,我受伤是真的,但的确是故意受的伤。”   姜翎不觉苦笑叹息。   能故意受伤骗她心软,却不愿将过往的伤疤露给她看……   怎么会有如此卑鄙,却又如此矛盾的人呢?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那些伤痕,明明少年已经浑身冰冷,却仿佛有灼热的温度从指端一直烧到心口,令她喉头干涩,眼眶发酸。   “一定很疼吧?”她说。   是啊,很疼,莫齐轩在心里回答。   那位莫家少主有高人坐镇,灵丹妙药无数,想必是无法理解那种整整三个月生不如死的痛苦。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吊着一口气,从鬼门关爬回来,并发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莫齐轩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时候他应该表现得再痛苦一点,再可怜一点,毕竟姜翎是一个如此富有同情心的人。   可不知怎的,此刻他听着少女压抑着难过的声音,竟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没什么,都过去了。”   姜翎用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拿手挑了些凝血膏,开始为他上药。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簌簌风声。这药很烈,抹在身上必定是疼的,但莫齐轩一声不吭,姜翎也默然不语。   手指掠过一道道伤口,心底的怒意也逐渐消退,姜翎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无法做到完全置他不顾。   更何况,现在这个莫齐轩,还不一定就是书里那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她看着少年背后深浅不一却同样可怖的伤痕,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谁让她是他的剑灵呢。剑灵剑主本为一体,除了她,还有谁可以帮这家伙?   眼瞧着上完了药,姜翎把手一收,没什么好气地说:“行了,上完了,你自己把衣服穿好吧。”   可她还没来得及撤下,手就蓦地被人握住。莫齐轩转过身,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眸盯着她的脸,一眨也不眨。   姜翎奋力想要抽回手,没能成功,只好拍了下他的手背,语带羞恼:“喂,你干什么?”   莫齐轩低低地问:“你还没有原谅我,是吗?”   他说这话时,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恰好打在他的侧脸,为那挺拔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丝柔和,配合着他虚弱可怜的语气,简直和小橘猫挠着桌子讨要吃食一个模样。   姜翎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憋了半天,也只含糊地说了一句:“是又怎样?”   莫齐轩抿紧失去血色的唇,漂亮的眼眸安静地凝望着她。   姜翎被他看着,忽然又生起了气,脱口而出:“笨蛋,我生你气,你就不会自己努力一下吗?难道什么都要我——”   她话说到这里,猛地停顿下来,耳尖悄悄爬上一抹薄红,强撑着接上一句:“总之,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下一刻,红影一闪,室内只余莫齐轩一人。   良久,他慢慢披上衣裳,注视着泰阿剑暗自叹息。   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姜翎。   *   丑时已过,夜色深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清渺的月光如薄纱般挥洒。   在一片静谧中,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床头。   姜翎垂首看着莫齐轩的睡颜,碧眸幽幽,面无波澜。   过了会,她突然伸出手,照着他的脸颊狠狠拧了一把。   对方的眉头猛地一蹙,几乎是立时睁开了眼。   可姜翎的动作比他更快,她挑起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在他转醒前便消失不见。   哼哼,这样心里舒服多了呢。   作者有话说:   醒来的小莫看着自己脸颊的红印陷入沉思…   阿翎:我说是猫干的你信吗?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眠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表妹出场   ◎“你能帮我,我很高兴。”◎   次日上午,姜翎坐在屋子里看书,小猫趴在她腿上打盹。   一本书匆匆翻完,她终于忍不住,低头戳了戳橘猫的脑袋:“小猫小猫,你说我要原谅莫齐轩吗?”   橘猫茫然仰头,冲着她叫唤了几声。   “哦,你说可以原谅。可是他骗了我呀,我明明已经开始相信他,他竟然敢骗我!”   “喵~”   “唉,果然还是等一等比较好,对吧?”   “喵喵!”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就再生五天……不,七天的气,然后再和他谈谈。”   姜翎满意点头,认为自己对形势的估算十分精准。刚要把刚刚囫囵吞枣的故事再看一遍,就听得门外传来响亮的一声:   “莫齐轩!”   这声音很熟悉,似乎是那个叫莫与善的家伙。   啧,又来。   姜翎厌烦地皱起眉。   莫齐轩不在,她只要隐身就可以让这些白跑一趟。不过嘛……   她一勾唇角,开展易容术变成莫齐轩的样子,然后施施然走出门去。   虽然这法术比较耗灵力,不如莫齐轩那种直接捏脸的手法来得持久,但想来对付几个杂碎也不需要多长时间。   站在院子里一看,外面果然是莫与善,还有他那两个狗腿子。   “不知与善兄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她模仿莫齐轩的语气,慵懒开口。   莫与善一见到她就开始跳脚:“莫齐轩,你以为上次打伤了我,就能这么算了吗?”   姜翎掀起眼皮:“你不是也打伤我了吗?”   “你放屁!”莫与善大吼,“那还不是你自己往我剑上撞?别以为这样老子就会放过你!”   姜翎:“那你想怎样?”   莫与善阴冷的目光扫过她,狞笑道:“老七,给我上,灌他毒药!”   “得令。”范老七立马从腰间解下一瓶药,气势汹汹地朝她走去。   姜翎微微冷笑,一巴掌挥开他的手,瞪了一眼:“我自己来!”   范老七有点懵,没留神就被抢走药瓶,眼睁睁看着对方仰头一喝到底。   他张大了嘴巴,只见少年把瓶子抛回来,擦干嘴角不屑道:“还有吗?”   范老七:“……”   他无助地转头看向莫与善。   莫与善显然也被惊到,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面露狠色:“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等着,我这就催动毒药!”   说着,他双手捏决,淡淡的金光在掌心闪现。   姜翎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莫与善:“毒发。”   姜翎:“呵。”   莫与善:“……毒发!!”   姜翎:“呵呵。”   周胖子在后面捧住脸:“哇,莫齐轩好厉害耶!这可是历经七七四十九次淬炼,连筑基期修士都逃不掉的六品勾魂水呢!”   莫与善气得连踹他三脚:“闭嘴蠢货,你是谁的人都忘了吗!”   周胖子委屈道:“那您上个月的工钱都还没发呢,还有上上个月……”   莫与善七窍生烟:“回去就给你发,行了吧!还不快帮我对付莫齐轩!”   周胖子顿时精神一振,看向姜翎的眼神也凶狠起来:“莫齐轩,你还不快跟我家老大认错!”   姜翎:“我要是不呢?”   周胖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从袖子里猛地掏出个瓷罐,三步并两步走到姜翎面前,伸手就要掰她下巴。   姜翎一样是啪地拍开他的手,然后打开盖子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这罐子挺深,里面还配个勺子,吃起来不费事。   周胖子还在呼呼给自己的手吹气,见到她这个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   姜翎:“我怎样?”   周胖子:“!”   姜翎:“怎么,这次不催动毒发了?”   令她意外的是,对方三人竟全都不说话,只顾面面相觑,脸色凝重得无以复加。   她心里有点犯嘀咕,虽说作为灵体,她可以轻松化解毒素排除体外,但难保他们没有更损的招。   正在这时,莫与善缓缓开口:“这可是我们特别研制的超级无敌魔鬼辣的辣椒酱,莫齐轩,没想到你竟有这种本事,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区区筑基上品,居然恐怖如斯!   姜翎:“……”   她面无表情:“还有什么事吗?”   莫与善愤愤道:“你等着,下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他冷哼甩袖,转身离去,范老七快步跟上,周胖子在喊完一句“我们还会回来的”后,也迅速溜走不见。   姜翎抽了抽嘴角,在心底暗骂一声“晦气”。   她随手解除易容术,走过去把门关好,回到房间继续撸猫。   等到莫齐轩回来后,她想了想,还是把白天的事与他说了,要不然下次几人迎面撞上,他蒙在鼓里也容易露出破绽。   莫齐轩听她讲述过程,眉头越皱越深。他盯着少女嫣红的唇色,沉默好一会才说:“以后别乱喝这些东西。”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姜翎不满地轻踢他一脚,辩解道:“还不是你太没用了,我才要干这些事!”   莫齐轩无奈地说:“你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姜翎“嘁”了一声:“随便你,要不是因为生死契我才懒得管你!”   莫齐轩静静地笑了,身子略微前倾,平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彦竹,你愿意帮我,我很高兴。”   姜翎眼神一颤,目光胡乱转移方向,不受控制地说:“说了不是为你,少自作多情!行了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自己好好修炼吧!”   莫齐轩站在原地,转头看向嗡鸣了两下的仙剑,无声露出笑容。   **   之后的几天,一直都没什么事情发生。   但最明显的变化,无疑是姜翎不再刻意躲着莫齐轩。   虽然说话的次数依旧不多,但她暗地里会抱着橘猫巴拉指头:今天是第四天,明天第五天……唉,七天时间怎么这么久?   正当她好不容易数到只剩一根指头的时候,素来寂寥的小院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普通的上午,莫齐轩刚刚练功完毕,正在室内调息丹田。   大门外传来无比轻快的一句女声:“表哥!”   表哥?正在逗猫的姜翎瞬间清醒过来。   难道是女配要出场了吗?莫府的小表妹,的确是男主在书中的第一个女人。   怀揣着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微妙心情,她悄无声息飞出窗外,等待大门的打开。   按照描述,这位表妹应该是位清纯秀美的可人。她温柔贤惠,天赋不俗,自少时便对男主情根深种,后来被选拔到莫氏本家也对他念念不忘。   “咔哒”一声,门栓扬起,从门缝里探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头发乱糟糟,脸上也布满灰尘,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   等等!姜翎愣在原地——这家伙谁啊?!   身后响起脚步声,莫齐轩大踏步走来,模样冷淡,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你怎么来了?”   莫子书嘿嘿一笑,将手里的东西举高凑到对方面前。   姜翎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拿着个瓷盘,跟烤焦了似的又黑又脏,边上分布着两道缺口。盘子上摆了坨黑黄黑黄的,呃,姑且称之为食物的东西,总之看起来就是份有味道的菜。   莫子书眨巴着大眼睛,诚恳地看向莫齐轩:“表哥,这是我特意做的烤地瓜,你快趁热拿去吃吧。”   少女的声音倒是如想象中一般,清脆似黄鹂,婉转动听。   莫齐轩眉头微皱,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拿走。”   莫子书争辩道:“这可是最新出的品种,个头大,甜味足,虽然长得不好看,但你吃了就知道……”   瓷盘发出“铛”一声脆响,莫齐轩扔了枚灵石到上面。他说:“拿走。”   莫子书顿时笑开了花,把灵石揣好盘子也收了回去,转身撤退一气呵成。   “谢谢表哥,我刚搬过来还要忙着安顿,就先不打扰你了~”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不见人影,利落像阵席卷而过的秋风。   莫齐轩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了一直旁观的姜翎身上。   “……”   姜翎被他们搞得满脑子问号,又不能直接问出来,于是默默回避了他的眼神,假装若无其事地消失在原地。   在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她到底,有没有记错剧情?   先不说莫齐轩的性格就跟原著有出入,就连莫子书也完全不是描写中那副温顺腼腆的模样。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这个问题就像一道细弱的蛛丝,不显眼,却始终不容忽视地缠绕在她心头,令她看着黯淡下去的天光,心情也不自觉变得发闷。   可这一切,明明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作为剑灵,只要负责战斗,然后找准时机脱离泰阿就好。   姜翎一手撸猫,一手撑脸靠在窗边,幽幽叹了口气,等啊等,一直等到很晚,才终于听见莫齐轩开门的声音。   她匆匆瞥了一眼对方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原地,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惊动。   莫齐轩走到室内,眼神在桌边的剑上顿住。他知道姜翎出来过,一旁的窗还是半开的状态。   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动泰阿一下,只是简单地洗漱更衣,然后关窗睡觉。   作者有话说:   角色卡片   姓名:莫子书;   身份:实习厨师;   技能:九转大肠;   技能解析:使用时可对敌人的味蕾与胃部造成爆炸性伤害,且无视对方护甲防御;   经典台词:我是故意的。   (ps:明天更新在上午九点哦~) 第20章 亲密接触   ◎“你是我的。”◎   七天时间到了,可姜翎依然没有平心静气和莫齐轩谈谈的打算。   莫子书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依稀想起书里对两人情谊的描写,更想起到了最后,男主角为了突破真仙境,把她当祭品活活抽干骨血。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满手杀孽的疯子,真的就是眼前这个莫齐轩吗?   但这些疑惑,她甚至连问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再加上她本非性格主动之人,每每看向莫齐轩欲言又止,却又恼火于他的迟钝无知,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流淌,但好像谁都没有主动打破僵局的想法。   整个房间里,只有橘猫还一无所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姜翎蹲在它的饭碗旁,羡慕地看着它,小声问道:“小猫,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书里写的究竟准不准呢?”   橘猫晃晃脑袋:“喵?”   姜翎:“唉,做人真麻烦,还好你只是一只小猫咪。”   橘猫舔舔她的手背:“喵喵。”   姜翎忍俊不禁,跟着叫起来:“喵喵。”   忽然之间,只听轰隆一声,一道惊雷自天边滚过。寒风刮得窗纸沙沙作响,低垂的阴云不久便洒下雨滴。   莫齐轩已经连着多日早出晚归,姜翎看着窗外发愁,也不知他有没有带伞,会不会被淋湿。   一直到傍晚时分,大门才被人打开,莫齐轩修长的身影从雨幕走出,姜翎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是这口气在目光触及对方染血的绷带时,就又重新提起。   她飞快地打开房门,攥住他的手腕拽入屋内,同时探入灵力检查丹田和经脉。   内伤不重,但外伤是显而易见的可怖。姜翎柳眉倒竖,严肃道:“怎么回事?”   雨水顺着莫齐轩的脸颊滴落,双眸在苍白面色的映衬下格外黑亮,他轻扯唇角,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   “要打开看看吗?”   姜翎不解地拿过,稍一用力便将之打开,只见铜制的盒子内,正安静地躺着一只银钗。   心里有什么东西逐渐崩塌,头顶传来莫齐轩含笑的声音:“喜欢吗?”   喜欢吗?   姜翎垂头打量着钗子,瞬间明白他的用意。   这是支银鎏金蝴蝶钗,做工精细,用料讲究,在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   很好看,很喜欢。   她缓缓伸手将钗子拿起,明明是很轻一支银钗,却好像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抬头时,目光从少年身上斑驳的伤口掠过,她搭着眼,干涩地询问:“钗子……怎么来的?”   “格斗场。”莫齐轩淡然回应。   姜翎的心好似被人烫了一下,在胸腔内仓促地跳动着。   她仔细咀嚼这三个字:“格斗场……”   莫齐轩看着她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解释:“我签了赌约,连赢六场之后就能赚钱。”   “要是没赢呢?”   “那就替他们打半年工。”   打半年工……说得轻松,却意味着此后半年都要在厮杀中度过。   姜翎的指尖轻轻抚过钗子表面,月华般的光泽在手下流淌。她将钗子递出,目光柔软:“替我戴上吧。”   “好。”莫齐轩接过钗子,走近一步,前倾的身子离姜翎极近,却又克制地保持距离,不会让她感到冒犯。   灯光昏黄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墙面纠缠。姜翎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以及空中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明明只是几息时间,于她而言却仿佛过了很久。   终于,莫齐轩撤身站定,微笑说:“很漂亮。”   姜翎摸着鬓间的银钗,左脸漾开小小的梨涡,宛若泛起涟漪的春水。   莫齐轩没有说话,专注地看向她。   姜翎脸颊微红,小声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莫齐轩静立少顷,垂眸望着泰阿,微笑道:“晚安,彦竹。”   片刻后,桌上的仙剑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在回答他一样。   **   今晚的梦很混乱。   姜翎一会梦见前世,一会又梦见小说里的情节,甚至有几次,还看到了莫齐轩小时候的样子。   她是在难捱的燥热中惊醒的。   体内一切正常,泰阿剑也没有异样,唯一的解释就是,生死契将莫齐轩的状态传递给了自己。   她变出剑外,轻声试探:“莫齐轩?”   没人应答。   点燃油灯后走到床边,果然看到了莫齐轩紧闭的双眸和潮红的面庞,伸手一探额头滚烫。   她小心地挑开对方的衣领,里面的绷带已经被血水浸红,想必是伤口崩裂溃烂。   这得多疼呀。   姜翎看着心里发堵,赶紧拆开绷带给他换药,大大小小的伤疤触目惊心,几乎令她不忍直视。   她还没怎么有照顾人的经验,就连原本的泰阿剑灵也从来只懂杀戮不懂疗伤,只能努力回忆前世发烧时被宫女们照顾的经验,打湿毛巾拧干后放在莫齐轩的额头上。   期间他醒过一次,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就又晕了过去,姜翎没听清,一心只顾给他上药换绷带,干完后又忙着喂两颗清心丹。   她一手托着莫齐轩的头,仔细地将他放回枕上躺好,眼盯着少年冷汗涔涔的脸颊,手却不知不觉抚上发间的钗子。   这家伙,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姜翎轻叹一声,正准备起身倒杯水给他,床上之人却蓦地咳嗽出声。   她连忙低头去看,只见莫齐轩正迷蒙地睁开双眼,似乎很费力才能辨认她的模样,失去血色的薄唇虚弱开口:“姜翎……?”   “是我。”姜翎低声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莫齐轩喘息一声,忽然直起上身,猝不及防便将她锢在怀内,仰头向后倒去。   少年身体清瘦,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两条长臂肌肉流畅,用力时线条明显,如铁钳般不可撼动。   姜翎吓了一跳,舌头都打起结:“莫齐轩,你、你怎么了?”   莫齐轩闭着眼,似睡非睡,修长的身躯轻松将她容纳。   他感到浑身如置身火海般灼热,只有姜翎才能给予他片刻清明。脑内嗡嗡作响,思绪混沌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姜翎声音传来的那一刻,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吐出四个字:“你是我的。”   “你胡说什么?快放开呀!”   姜翎急得脸色通红,又不敢推他怕碰到伤口。可莫齐轩已然再度昏睡过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九公主第一次和同龄男子挨得这么近,浑身僵硬到不行,咬紧下唇不知所措,跟快哭了一样。   过了会,见莫齐轩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她便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她不敢太用力,只好就着这个姿势让他靠到床头。   少年身体滚烫,肌肉紧绷,拽住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姜翎幽幽叹息,不再强行挣动,反而将下巴抵在他肩上,放松了柔软的身体倚在他胸膛。   好吧,她想,真是拿这家伙没办法。   她凑近少年的耳畔,小小声地说:“只给你抱一小会哦。”   **   莫齐轩是在第二天中午醒来的。   他许久没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初睁眼时,神色还有些恍惚,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   姜翎正坐在桌边看话本,察觉到动静后立刻扭身,惊喜道:“你醒啦?”   莫齐轩眨眨干涩的眼睛:“我怎么了?”   姜翎说:“你伤口溃烂,昨晚发烧了,可严重呢。”   莫齐轩一手撑着床板慢慢坐起,低声问:“是你在照顾我么?”   姜翎对他投以看傻子的眼神:“那不然呢,你自己发着烧照顾自己?”   莫齐轩听了也不觉莞尔,不清楚自己怎么问出这种问题。   他只记得昨晚像是被人架到火上烤,只有一点冰块被他抱在怀里,成了唯一的水源。耳畔也曾隐约响起少女的声音,但听不真切,只知道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望向姜翎略显疲惫的面容,一寸寸地看过去,神色极为认真,像是要把她现在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   姜翎被他过于直白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说:“你干嘛?”   莫齐轩收回目光,轻声说:“辛苦你了,彦竹,我真的很庆幸,能有你陪在身边。”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肉麻!”姜翎浑身不自在,“再说了你也是为了我才会去那什么格斗场,就当还你买钗子的钱好了!”   “我……”莫齐轩还要说些什么,就被姜翎抢先打断:“好了,你身体还没好呢,少说话多休息!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莫齐轩深深看她一眼,说:“那就多谢了。”   姜翎起身给他倒水,莫齐轩乖顺地接过茶杯,双手捧住喝尽。   姜翎把茶杯拿走放回,莫齐轩忽然问:“对了彦竹,我昨晚烧糊涂了,没做什么吧?”   姜翎手一歪,茶杯侧翻在桌面,发出一声脆响,细细的水流蜿蜒滴落。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匆匆回应:“没、没做什么啊。”   莫齐轩:“我……”   姜翎第二次打断他:“我突然想起来我昨晚还没休息好,现在有点困,你既然烧退了就自己加油吧,我先回剑里了!”   红衣消散,莫齐轩盯着泰阿剑,放在床上的手指渐渐抓紧,唇畔却溢出一缕笑意。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阿翎:莫齐轩。   小莫:嗯?   阿翎:没什么。   小莫(忍笑):哦。   阿翎:……   如此重复几遍之后,阿翎内心OS:怎么不问我想说什么?生气了!   另外,明天的更新延后至周二零点~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鞠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眠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华韵之 20瓶;宋祁末 223 9瓶;66503 258、灵娴 2瓶;春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重归于好   ◎“有你在,我很开心。”◎   姜翎再一次出现,是在当天傍晚。   她看着少年坐在院中翻阅剑谱的身影,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怎么样啦?身上还疼吗?”   莫齐轩抬起头,脸上病色未退,哑着嗓子说:“疼。”   姜翎:“哪儿疼呀?”   莫齐轩低声说:“浑身都疼。”   姜翎无奈叹气:“那你想怎样?”   莫齐轩眸中掠过极淡的笑意,问她:“还生气吗?”   “好啦。”姜翎终于绷不住那副冷淡的模样,左颊的梨涡若隐若现,“没那么生气了,行了吧?”   莫齐轩的心终于落下,仿佛有暖流从四肢百骸流向心口,他轻笑道:“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姜翎好奇道:“什么呀?”   莫齐轩说:“那份丹药很有用,我现在已经分化成了四灵根。”   姜翎微讶,立刻走过去按住他手腕,果然在丹田内探知到了四灵根的存在。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看来昨晚的发烧正是灵根衍化的表现。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你就能恢复混沌灵根。”   “是啊,谢谢你,彦竹。”莫齐轩微笑道。   姜翎挑起唇角,脸上的得意毫不遮掩。   “喵~”   一声叫唤打破两人之间的氛围,姜翎低头,只见橘猫迈着步子走来,轻盈一跃就跳到桌子上,翻身躺在摊开的书上。   莫齐轩一把将它抓起,看向姜翎:“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不会起,你来吧。”姜翎摇摇头。   莫齐轩:“那就叫小橘?”   姜翎:“……”   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莫齐轩晃了晃手上的猫,眼睛却还定在她身上,带着笑意说:“小花?小饼干?小雏菊?”   小猫跟着“喵喵”了两声,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抗议。   姜翎被逗笑了,思索片刻,说:“要不然,就叫大老虎吧。”   莫齐轩噗嗤一笑,姜翎不满地扁嘴:“怎么啦,总比小饼干好听吧?”   “是,很好听。”   莫齐轩笑着说完,从上到下撸了一把猫毛,对它说:“以后你就叫大老虎了。”   大老虎:“喵喵~”   *   夕阳很快落下,夜幕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姜翎缩在剑里,迷迷糊糊陷入睡梦。   忽然之间,一道极轻微的声音在外界响起,她半睡半醒,下意识分出神识探测状况。   霜白的月光如水流淌,院门被人小心地阖上,莫齐轩的身影在缝隙中一闪而过。   姜翎瞬间清醒过来。   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出去干什么?   她心生疑惑,悄悄变出剑外,不声不响跟在后面。   看这方向似乎是进山的路线,这么晚上山,打猎吗?   她暗自嘀咕,在抬头见月的一瞬间,猛然响起——按书里描写,这座山似乎就是男主与莫子书的私会地点。   姜翎:“……”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莫齐轩的背影。这家伙、这家伙竟然……!   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郁气,她闷着脑袋跟在后面,因怕被对方发现,所以速度十分缓慢,等再抬起头时,前面已经没了人影。   好在生死契的感应还在,她慢吞吞在林间飘荡,最后顺着一条小溪下行。   得亏大晚上的山里没有别人,万一被人撞见,少说能吓晕过去。   点点星光在溪流中闪烁,宛若银河蜿蜒曲折,姜翎飘啊飘,终于透过交叠的树杈,在溪水中央看到了一个人影。   少年绸缎般的黑发披散而下,遮盖住挺拔的后背,依稀能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肌肤在月光照耀下如瓷器般白皙。幽芒的雾气在水面上沉浮,冰冷的溪流拥簇着他,仿佛水妖于夜色中现身。   “……”   姜翎顿时清醒,猛地屏息后撤,双足啪一下落地,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   这时,莫齐轩也听到声音,回首游至岸边。他胸膛以下都没入水中,几缕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勾勒出利落的棱角。虽是被打扰,脸上却带着笑,笑得温柔而勾人。   月光为他笼罩上一层薄纱,让那本就分外出色的容颜,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   姜翎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轻轻挑起眉梢,然后不紧不慢展臂一撑,竟直接缓缓从水中站起。   “?!”   她瞳孔一颤,忙不迭转身捂脸,眼睛紧紧闭上。   虽然刚刚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但漆黑长发.漂浮于水面,清澈的水滴从少年胸膛滚落的场景,还是令她面色绯红,心跳快得几乎爆炸。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莫齐轩慢悠悠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彦竹,你怎么在这?”   明明是疑惑的语气,却藏不住其中的戏谑。   姜翎手还放在脸上,耳朵烧得通红:“你快把衣服穿好!”   莫齐轩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可我在洗澡,为什么要穿衣服?”   “你!”姜翎跺脚,“流氓!”   “难道不是你来偷看我洗澡?怎么还反咬一口?”   “我才没有……”姜翎急得汗都流出来,最后鼓起脸颊,生气道:“混蛋,不跟你说了!”   这家伙,自从本性暴露之后,就越来越过分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与莫齐轩不加掩饰的笑声,一同在身后响起。姜翎放下手臂,深吸一口气,开始默念《清风剑诀》。   过了会,莫齐轩穿戴整齐,走到她身旁,含笑道:“怎么又生气了?”   姜翎皱了皱鼻子,扭过头不搭理他。   莫齐轩探头瞧她:“跟着我做什么?”   姜翎:“……睡不着,你管啊!路又不是你家开的!”   莫齐轩诧异道:“彦竹不知道吗?这座山的确已经被莫家包了。”   姜翎:“……烦死啦,不想跟你讲话!”   莫齐轩叹道:“那好吧,看来我今晚不但清白不保,连自己的剑灵都厌恶我呢。”   姜翎哼了一声,说:“之前的事我还没说原谅你呢。”   莫齐轩笑问:“那彦竹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   姜翎抬起下巴,拿眼觑他,却不说话,只是伸手比出个三。   莫齐轩扬眉:“三天?”   姜翎抿唇,摇头。   “……三个月?”   姜翎还是摇头。   莫齐轩的眉头皱起,做出沉思的样子:“那看来,就是三个时辰咯?”   姜翎双眸一弯,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手势也从“三”变成了“二”,紧接着是“一”。   她故作正经道:“好啦,现在可以原谅你了。”   莫齐轩失笑,目光柔和:“那彦竹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姜翎将食指抵到他面前,说:“以后不准骗我。”   莫齐轩说:“好,我保证。”   姜翎于是收回手背在身后,步履轻快地朝前走去:“那还愣着干嘛?走吧,回家!”   莫齐轩微微一笑,轻声说:“好,我们回家。”然后抬脚踏上小路,三步并两步追上姜翎。   更深露重,晚风寒凉,背部的伤口隐隐崩裂,疼痛再次在身上肆虐。莫齐轩面不改色,随意与姜翎闲聊,好像此刻伤疤焦灼的不是他一样。   其实他方才,并非故意戏弄姜翎。   只是不用看也知道,那伤口必然溃烂狰狞,肮脏可怖。   姜翎素性好洁,一天恨不得用八百遍清洁术,之前麻烦她换药已是迫不得已之举,如今再没有必要令她看到如此恶心的场景。   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姜翎的呼唤声:“喂,别发呆呀,快点跟上。”   莫齐轩笑着答应,加快步伐与她并行。   姜翎直视前路,嘴上却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没有抹杀我的神智?”   “我……”莫齐轩刚说出一个,就听姜翎强调道:“说实话。”   沉默片刻,他说:“因为你吃软不吃硬,既然杀你并非最佳解决方法,那不如利用你的善心,继续与你合作。”   姜翎:“让你说实话,没让你说话这么难听,真话也可以说得很委婉,明白吗?”   莫齐轩:“……哦。”   他想了想,改口道:“因为我希望你活着,像人一样活着,比起杀了你,我更愿意看到你鲜活的样子。”   平心而论,这回答已算十分诚恳,但姜翎仍不满意:“不对,不是这个回答。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不想杀我?”   莫齐轩一怔,缓缓道:“因为,有你在……”   他话锋一顿,似乎在思考措辞。少顷,他说:“我很感谢你之前的帮助。而且我想,有你在,我是开心的。”   这一次,姜翎没再质疑。嘴角不自觉地挑起,却又迅速压下,她在内心暗自告诫自己:堂堂九公主,绝对不可以就这么被两句花言巧语骗过去!   不过……   这次就先算了。   月光碎了一地,晚风吹起额前碎发,姜翎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或许她也不过是,想帮当年那个买不到桂花糕的小少年吧。   **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两个月的时光匆匆流逝,大老虎长胖了一圈,莫齐轩的功力也更进一层。   由于灵根的变化,他修炼的速度也比从前快上一些。对于修士而言,金丹期才算一道真正的门槛,像他这样的筑基期,几年之内连破数境也大有人在。   就连姜翎也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充沛,灵力不足的次数明显减少。   这一天,莫齐轩自觉突破在即,因恐府内不安全,便躲至山中闭关,姜翎则在外为他护法。   一直过了三天三夜,才有一道金光直冲天际,伴随着山石滚落的巨响,莫齐轩成功进阶筑基巅峰!   而他一年内连跃两级的事迹,很快就传到莫青松耳中,在其他弟子形色各异的注视下,他再次被传召过去,接受审问。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知我意 20瓶;66503 258、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深藏不露   ◎莫齐轩的秘密。◎   莫齐轩一直在莫青松的房间里待了一个时辰。   起初是闲话家常,后来就开始询问他修炼进度,最后图穷匕见,严厉质问他近几个月的动向,甚至不惜暗中用上问心咒。   莫齐轩一派淡定,一五一十回答完毕,模样相当从容,无论莫青松还是孙诚都挑不出差错,这才勉强放他离开。   等到他出门后,莫青松便站在窗边凝望他的背影,喃喃问道:“老孙,你说这孩子,到底该怎么处置?”   孙诚揣度道:“回家主,依属下之见,五少爷虽常年缺人教导,野性难驯,可终究流的是莫家的血。他天赋不佳,但悟性过人,修炼勤勉,若能加以利用,或可为大公子一大利器啊。”   莫青松双眸轻阖,眉头挤出一条深痕,默然不语。   在记忆里,莫齐轩始终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那时候,他天赋惊人,刻苦好学,甚至练出了一身剑骨。   要知道在滦山莫家,已经有上百年没出过一个剑胚了。   因此,莫青松不得不让他搬到内院,给了他堪比嫡子的待遇。莫齐轩并不怎么领情,有一副硬邦邦的臭脾气,只不过碍于形势,所以没在明面上拒绝过他。   少年幼时丧母,生活孤苦,却于剑术上一骑绝尘,悟性斐然,也因此铸就了他冷傲而锋利的性子。   倘若他一直独来独往不掺俗事,也就罢了,偏偏他嫉恶如仇,最看不得族内的少爷公子仗势欺人,铁了心要护着被霸凌的弟子,以至于结仇无数。   那一年,他被调往本家,回来时竟成了一介废人。于是曾经被他用剑术的击败的人,纷纷恣意欢呼,变着法地将他踩在脚下。   莫青松看到过他因不肯下跪,所以被硬生生打断了腿骨;也看到过他因不愿道歉,所以在寒冬之际,被抛进结了薄冰的湖水。   那些他曾拼命保护过的人,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挡在他面前。   莫青松冷眼看着这一切,不仅一次也没有阻拦,反而教少年搬回外院,遭受更凄惨的欺侮。   后来,他见到的莫齐轩就变了个样子。   他开始学会带上笑脸,平静而温顺。   他不再是那个骄傲的天才,就算有再坚定的心性,也终是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变成一个被磨平棱角的废人。   莫青松想得出神,但终究不放在心上,叹息之后便继续处理公务   而另一边,走在回房路上的莫齐轩,眼里早已布满寒冰。   途径回廊之时,他的脚步忽然一顿,不动声色聆听随风传来的谈话声。大概是几位族内的子弟,正在谈论大公子归来的事情。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原本眸中的寒意破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狩猎般的兴奋和愉悦。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   莫齐轩回来的时候,姜翎正坐在院子里,一手托腮满面愁容地看着地面。   听到声音后,她头也不抬,幽幽地问:“你吃老鼠么?”   莫齐轩一愣,这才瞧见她面前正完完整整摆着一只死老鼠,大老虎则跪坐在一旁摇尾巴,一副十分神气的样子。   沉默之后,他说:“这证明它很喜欢你。”   姜翎抽了抽嘴角:“莫齐轩,你会不会养猫?大老虎现在不仅越来越像狗,还把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都是你没教好。”   莫齐轩笑了笑,走到大老虎面前蹲下,说:“以后不准这样了,听见没?”   大老虎喵的叫了一声,窜到桌子后躲起来。   莫齐轩挑眉起身,把老鼠尸体处理干净,回来时见到姜翎正倾身逗它玩。   他走过去,淡淡地瞥了眼不敢探头的小猫,语带警告:“再有下一次,不准吃晚饭。”   “喵~”   大老虎蹭蹭脑袋,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连叫声都变得微弱。   姜翎心疼地把它抱起,瞪了莫齐轩一眼:“它还是个孩子,你这么凶干什么?”   已经尽量放缓语气的莫齐轩:“……”   他好笑地道:“那我现在去给它做饭?”   姜翎大气挥手:“去吧。”   莫齐轩却不动,一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盯着她,嗓音低沉:“你倒是会支使人,嗯?”   姜翎耳朵一热,一边摆弄着猫爪,一边小声说:“你不是还没吃午饭吗?”   莫齐轩笑吟吟道:“这么关心我啊?”   姜翎顿时抬手堵住耳朵:“哎呀,你好烦人!”   莫齐轩忍俊不禁,也不再逗她,转身去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就端着两副碗筷,稳稳踏入屋内。   大老虎就像每一个孩子一样,玩心重忘性大,早就把刚刚的情景忘个一干二净,看到莫齐轩端着吃的进来立马窜出小窝,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少年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吃吧。”   大老虎于是兴奋地喵了一嗓子,闷头吃起来,尾巴摇得跟狗一样。   莫齐轩吃得快,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大老虎吃完,然后把碗筷洗净,回来后说道:“对了彦竹,今天想去逛街吗?”   姜翎眼睛一亮:“好啊。”   莫齐轩便换了身衣服,给大老虎倒了碗水,又把门窗锁好,带着泰阿剑走出门去。   等行至巷中无人处,姜翎自觉化作灵体变了出来,语调轻盈:“今天我们去哪呀?”   莫齐轩说:“余唐镇。你也好些日子没出来过了,刚好去买几件衣裳首饰。”   姜翎翘起唇角,说:“随你咯。”   说完,她就背手走在前面,裙摆随着步伐荡漾。只是刚走两步,又忽地顿住脚步,回首问道:“你是不是忘记易容了呀?”   莫齐轩笑着说:“今日不用易容。”然后从芥子袋中取出两个斗笠,递给她一个。   姜翎接过戴在头上,仰着脑袋晃了晃,倒也不觉得难受。   他们沿着街边行走,只是路线却跟以往不大一样。很快,莫齐轩就领着她来到一家首饰店。   那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堆着笑过来迎接,却在看清两人容貌的一瞬面色微僵,虽马上恢复原状,却还是让姜翎起了疑心。   她暗中传音给莫齐轩:“这家店……”   莫齐轩笑着打断她:“没事的,你尽管挑自己想要的就好。”   “……哦。”   听他这样说,姜翎也不客气,认真挑选了一对步摇和一副璎珞。   走的时候,那店家似乎塞了个什么东西到莫齐轩手中,她没太看清,也不愿过问。   后来又一连去了两家成衣铺,还有之前曾路过的那家赌坊。   走到最后,姜翎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不去之前那几家了?这些店看起来都挺新,还不完善呢。”   莫齐轩说:“彦竹果然眼尖,这些店都才刚经营没两年,的确还有许多待改进的地方,不过碍于资金不足,所以进展缓慢。毕竟它们还处于砸钱阶段,直到今年才有由亏转盈的迹象,想必最迟明年年中就可以往回收钱了。”   姜翎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莫齐轩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出资人,是他们的东家。”   姜翎:“??”   她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之前那么穷,是把钱都用在这上面了?”   “嗯。”莫齐轩说,“三年前从幽州回来,我就开始筹划这些产业。那时候便在想,就算一辈子当个废人,也要用别的手段拉他们陪葬。”   顿了一下,他含笑道:“好在老天待我不薄,还给我留了一条生路。”   正说着,他脚步一顿,在一户人家门外停下,敲了三下门。姜翎瞧着眼熟,直到门开后走出一个圆脸青年,才想起这就是上次他们借马的地方。   莫齐轩率先迈上台阶,说:“走吧,进去坐坐。”   他说是坐坐,就真的进去坐下来喝茶。   姜翎端起茶杯,小幅度地打量这座宅子,莫齐轩则坐在对面。青年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只听嗒一声,他手里茶杯重重放到桌上,神色冷峻,压低的嗓音不怒自威:   “告诉他,要是还办不好,就给我滚出天司城,别再来见我!”   “是。”青年敛目应声。   莫齐轩靠到椅背上,随手挥退他:“下去吧,替我守着门。”   青年点头,转身走出大堂,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莫齐轩端起茶杯,方欲饮茶,就看到姜翎托着下巴冲他笑,慢悠悠地说了句:“粗鲁。”   莫齐轩不紧不慢啜了口茶,笑着道:“看来下次,我应该礼貌地请他离开。”   姜翎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刚刚那位也是你的人?”   “是。”   “这宅子你的他的?”   “算我一半。”   “可以啊你。”姜翎忍不住感慨,“有这么好的房子,还能天天住莫府那破屋子,不难受吗?”   莫齐轩说:“有什么难受,睡觉的地方罢了,还是掩人耳目要紧。”   姜翎只好摇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不如趁现在一块说了?”   她此时不过随口一说,不料莫齐轩竟认真道:“有。”   姜翎微愣:“什么?”   莫齐轩把茶杯放下,平静地看向她:“有很多件,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你要听吗?”   在微妙的静默后,姜翎也缓缓放下茶杯:“好,那你说吧。”   作者有话说:   小莫:赚钱养老婆计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66503 2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崭露头角   ◎相信你。◎   莫齐轩说:“第一件事,我上午去见了莫青松,他有意让我参与生意上的事,我没有拒绝。”   “第二件,《北斗天诀》是我被带去本家时,从一位道长手中拿到的。这位前辈乃万象神宗的长老,之后若有机会,我或许会前往天衡州拜他为师。”   “第三件,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怀疑过自己灵根有问题,也曾在古书中找到过线索。所以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抱着利用的心思,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姜翎无所谓地一笑:“说了原谅你就不再追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莫齐轩微笑道:“好,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相信你,彦竹,并且也会努力让你信任我的。”   姜翎说:“既然这样,那作为交换,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其实我的修为并非金丹下品,而是金丹中品,只要你的功力再进一步,金丹上品也指日可待。”   莫齐轩说:“可惜我还不够强,不能让你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姜翎点头:“泰阿剑历经万年,从未出现过剑主弱于剑灵的情况,你的确是个意外。不过既然莫慎认可了你,就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顿了一下,她又问:“但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我的实际修为了吧?”   “猜到一点,但不确定。”莫齐轩说,“你愿意对我坦诚,我很感激。”   姜翎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你说话不气人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   这宅子位置僻静,四下无声,堂内唯有两人闲聊的声音接续响起。一直到傍晚时刻,他们方停住话头,起身离开。   天气渐冷,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飞鸟于房檐上振翅而起。姜翎仰头望天,喃喃道:“要下雪了。”   莫齐轩同样抬头,回道:“是啊,到冬天了。”   ……   日子按部就班地度过,天司城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平静的清晨悄然降临。   姜翎从山巅极目远眺,但见冬阳倦倦,天地茫茫,山雾江云与风雪共纠缠,模糊了温凉的日光。几点飞鸿鸣唳着掠过苍穹,倏然消失于天际。   房屋民居都变得如此渺小,她的眼底映照着蝼蚁大小的行人,也映照着袅袅升起的炊烟。   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难言的孤寂和悲凉。   如果昔日的九公主已在皇城自戕而亡,那现在活着的,究竟算是谁呢?   正想得出神,身后响起又轻又稳的脚步声,只听莫齐轩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姜翎转身看他,“你的灵根衍化成功了?”   “是。”莫齐轩说,“已经成功蜕化为三灵根。”   这一次的变化过程较上次更为艰难,他们不得不待在山中,熬过那痛苦的两天。现在虽已化出三灵根,但他面色苍白,额角汗迹未干,显然还处在虚弱之中。   姜翎淡淡地说:“没事就好,我们现在回去吧。”   然而,两个人的脚步却都没动。下一刻,莫齐轩突然伸手在她头顶用力一揉,本就略显松散的发丝顿时更为散乱。   姜翎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吸引,打开他的手不满地嘟囔道:“干嘛,玩你自己的头发去。”   莫齐轩眯起眼,又拽了拽她的发梢,语气十分欠揍:“就不。”   姜翎无语:“你好幼稚。”   莫齐轩挑了挑眉,也不否认,只是道:“想要什么?回去的路上刚好买了。”   姜翎原本那点伤春悲秋的心思早就跑得没影,不禁摇头笑道:“不用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莫齐轩笑着应下,与她一同下山,走在前面为她开路。   不过说是休息,其实根本没有多少闲暇时间。快到年底了,莫府事情逐渐繁杂,再加上莫青松似乎有意试探,交给莫齐轩的任务多到令人手软。而他越是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分配的工作就越是繁重冗杂。   这一天,他带着藏身剑中的姜翎,前往黑风镇的龚家商谈运货事宜。   龚家的家主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眼下发青,永远是嘴角下撇不苟言笑的样子。   莫齐轩和他谈了大概两个时辰,离开的时候,只觉府内过于寂静,所有下人都敛息俯首立于一侧,连呼吸的动静也无。   等走出大门后,原本异常安静的姜翎忽然传音过来:“有点不对。”   莫齐轩道:“怎么了?”   “那位龚老爷不可能只有筑基巅峰,连我都看不透他的内府运转,少说也在金丹之上。”姜翎说。   莫齐轩拧紧眉心:“但据我所知,他从小便没有修仙天赋,砸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把修为堆到筑基巅峰,如今的老态也不似伪装。”   “问题就在这里。”姜翎语气严肃,“我本来怀疑他是被魔修夺舍,但我仔细观察了他的灵气吐纳,的确只是普通筑基修士的周天循环,连一点修魔的痕迹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的确是筑基巅峰,但由于某种限制,让你无法窥探他的内府?”   姜翎犹疑地道:“我不确定,也有可能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只是伪装得太好才迷惑了我们。”   莫齐轩听了此话,沉吟片刻后,径直走到附近的一处小巷。在那里有个穿着破烂的男子席地而坐,身下只有一层薄布,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不清脸。   莫齐轩俯身蹲下,掏出几枚铜钱放到他面前的碗中,平淡开口:“龚府最近发生的事,知道多少?”   乞丐低头看着铜钱,扯了扯嘴角:“听说过一点。”   莫齐轩哗啦又放了一把钱,盯着他说:“详细讲讲。”   那乞丐便露出个极不协调的笑脸,一边拨弄着铜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这龚府呢,最近安静得很,不过我可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有人偷偷从后门运走了两具尸体。听说啊,那是龚老爷子最宠爱的一房小妾,不知怎的想不开,竟敢和府里的侍卫苟合,当场被杖杀毙命。俩人被运出去时,连衣服都没有呢!”   说到这,他笑得更加神秘兮兮:“我偷听府里的下人嚼耳根子,都说是龚老爷子年纪大了,那方面,不行咯!要我说那女的真是倒霉,嫁了个老头子受苦不说,最后还沦落到这种下场!”   莫齐轩面不改色:“问的不是这个,还有吗?”   乞丐眉头一皱,立刻把装钱的碗护在怀里,嘟哝道:“没啦,没啦,我哪能知道那么多啊!”   莫齐轩起身,居高临下地道:“那就算了,当我没来过,明白吗?”   乞丐“嗯嗯嗯”地点着头,他也不多说,很快转身消失在拐角。   姜翎传音道:“肯定有问题,那龚家主虽然看上去一脸病容,但身体可好着呢。”   莫齐轩笑了笑,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瞳孔流转的光泽:“你说得对,他的确有问题。毕竟就连黑风镇的狗都知道,谁都可能禁欲,唯独他龚孝平不可能。”   姜翎:“那我们要怎么做?”   “不急。”莫齐轩目视前方,步子迈得很大,“他现在这样忍耐,必定有所顾忌,况且我无凭无据,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姜翎:“那岂不是养虎为患?”   莫齐轩微微一笑:“明年开春蚀日国那边还有笔大生意,莫家和龚家一向是竞争对手,等到他露出马脚之时再一网打尽,岂不妙哉?”   “好,你自己有打算就行。”姜翎于是不再多问。   *   回到莫府后,莫齐轩去找莫青松交差,姜翎则留在院子里喂大老虎吃饭。   小家伙现在圆滚滚的,依然保留着摇尾巴的习惯,姜翎把吃的放到它面前,立刻就闷头吭哧吭哧吃起来。   等到吃完后,她就把碗筷放到厨房等莫齐轩回来收拾。一人一猫坐在桌前看书玩闹,时间很快过去,姜翎有点犯困,不知不觉打起盹。   今日天气很好,大老虎轻轻一跃跳至地面,迈步钻出门缝。它平时被严格教导不能走出太远,所以这次也只是围着院墙扒拉枯草,扑腾落叶。   而在不远处,莫自明恰好带着小厮路过此地。   他眼力好,一眼看见正从回廊上走来的莫子书,当即露出笑容上前打招呼:“哟,这不是表三小姐吗?”   莫子书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好巧啊莫自明,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莫自明哼笑道:“你该不会又是来找莫齐轩的吧?”   莫子书:“路过而已,和你一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动不动就来找那个废物。可我猜,恐怕人家根本不领情吧?”   “恕我愚钝,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莫自明叹道:“莫子书,你知不知道,大公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莫子书淡淡道:“那又怎样?”   莫自明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我们对付不了他,不代表大公子也是。等到他回来,难道莫齐轩那小子还能逃得掉吗?”   莫子书忽地哂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莫自明眼角微微抽搐:“莫子书,你为什么偏要不知好歹,宁愿和莫齐轩那小子交好,也不肯听从大公子的旨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子书面无表情,“大表哥修为不俗,性情仁和,我自是敬仰不已。只不过我幼时曾得李夫人照拂,所以和莫齐轩走得略微近些罢了,难道这也碍着您的眼吗?”   说完,她就自顾自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好了,我还有事要向家主禀报,就请恕我不能奉陪吧。”   莫自明瞪视着她:“你……!”   可任凭他怒发冲冠,咬牙切齿,也只能望着莫子书几息之间消失不见的背影。   良久,身后小厮小心翼翼地靠近:“公子,您——”   “滚开!”   他语气暴躁,神色阴鸷冰冷,一脚踹在身旁的树干上,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枝桠摇晃不已。   即便如此,心头怒意依然未消。他憋着火疾走几步,巴不得立刻找点什么东西发泄出气。   正在此时,一只橘色的猫儿从墙角走来,看方向似乎是来自莫齐轩的院子。前两天刚下了雪,地上还留着深深浅浅的水渍,它就在里面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莫自明冷郁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盯住它,少顷,唇角微勾:“去,把它给我抓来。”   身边人不敢怠慢,忙不迭跑过去,两个人硬是把橘猫扑住,揪着脖子带到莫自明眼前。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橘猫便被扔到地上,“喵喵喵”地乱叫起来。   莫自明的声音黏腻阴冷:“小猫啊,你说你去哪不好,偏偏要跟着那种一无是处的废物?”   橘猫无视他的话,焦躁地挠着爪子,似乎在想办法冲出几个人的包围。   莫自明发出幽幽的叹息。   下一刻,他如迅雷般飞起一脚,竟直直将橘猫踹出数尺之远!   小家伙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在地上抽搐着滚动两圈,很快就没了声息,犹如死了一般。   莫自明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语气透着惋惜:“还没用力呢,怎么就倒下了?”   小厮低头侧让,他迈着步子走到橘猫面前,低头仔细审视它痛苦的样子,鹿皮靴踩在脏污的皮毛上。   “你看,莫齐轩根本就保护不好你。”他喃喃自语,眼底透着偏执的疯狂,“让我帮你解脱吧。”   话没说完,那只脚就积蓄力量,狠狠向下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祁末 223 3瓶;66503 258、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雪落之时   ◎告诉我,莫齐轩的下落。◎   然而,莫自明脚下的力还没来得及用出,踝骨处便传来尖锐的痛感。他下意识撤脚,那橘猫竟然诡异地升起,悬在半空飞出一丈远。   小厮们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四处张望想要证明这不是闹鬼。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姜翎正面色凝重地抱着橘猫,又是愤怒又是不安。   大老虎被如此欺辱逼迫,她自不可能坐视不理,但身份暴露的风险同样不容小觑,短短一瞬脑内已掠过几十种解决办法,连掌心都渗出汗水。   “谁在装神弄鬼?!”   莫自明剑锋一扫,凌厉的剑气劈向前方。姜翎抬手欲挡,眼前却掠过一道黑影,只听“锵”一声,一支树杈自远处飞来,将剑尖撞偏了两寸距离!   姜翎与莫自明等人一同转头,阴影处传来少年沉着的声音:“是我干的。”   莫齐轩走至人前,站定挥袖,姜翎迅速反应,将大老虎送至他手中,在外人看来便如同他施法造成一般。   莫齐轩托住奄奄一息的大老虎,感受着它微弱的起伏,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自明兄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来与一只家养猫置气?”   莫自明反唇相讥:“我倒是要问问你,怎么有闲情逸致养一条没用的野猫?”   “没用的人尚能借他人之力存活,又何必为难一只猫呢?”   莫自明被刺痛心事,大怒道:“莫齐轩,你什么意思?!”   莫齐轩淡淡道:“这猫伤得太重,不得不立刻疗伤,不能继续奉陪,还请自明兄见谅。”   说完他转身就走,莫自明在背后叫道:“莫齐轩,你敢不敢再跟我比试一番?”   莫齐轩停住脚步,回首微笑:“自明兄发话,焉有不从之理?”   莫自明缓下怒气,冷冷地说:“你刚入筑基巅峰不久,为了公平起见,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咱们演武场见,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   周围之人一股脑地点头,莫齐轩的声音随风传来:“好,一言为定。”   **   大老虎的伤很重,莫齐轩马不停蹄带着它去了回春堂。   进门的一刻,胡大夫从柜台后抬起头:“小莫啊,怎么这个时候来,又受伤了吗?”   莫齐轩摇头,把怀里的橘猫递给他看:“不是我,是猫。”   “猫?”胡大夫瞪圆了眼,立马从柜台后走出仔细查看,“可是猫,我这……”   莫齐轩低声说:“我找不到别的能帮忙的人了。”   这时,小猫微微睁开眼,发出极其虚弱的一声叫唤。   胡大夫看着它血迹斑斑的皮毛,苦笑道:“算了,拿来我试试吧。”   说着,就让莫齐轩把大老虎放到里屋榻上,接骨、包扎、开药忙活了一通,好半天才一擦汗水,重重舒了口气:“行了,把它带回去静养吧,千万看好别让它随便动弹。”   莫齐轩拿好药,认真记下注意事项,抱着大老虎回到莫府。   姜翎立刻变了出来,趴在床边看着大老虎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疼得眼眶都红了:“那家伙实在太坏了!”   莫齐轩弯腰安慰她:“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听到这话,姜翎担忧地抬起头:“你真的要跟他比试吗?”   “有何不可?”莫齐轩说,“放心,我会赢的。”   姜翎说:“我相信你,但那人手段阴毒,你千万小心。”   莫齐轩沉默少顷,突然地道:“莫萧野要回来了。”   姜翎微微一怔,知道他说的就是那位大夫人的孩子,也是莫青松钦点的少主。   “我必须趁他回来之前和莫自明立下战书,否则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莫齐轩接着说。   姜翎问道:“那位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无论我都想要复仇还是掌控莫家,最大的阻力都不是莫青松,而是莫萧野。”莫齐轩说,“而且和莫北川他们不同,莫萧野始终对我以礼相待,兄弟相称,哪怕我不愿受其恩惠,百般推诿,他也不以为意。”   姜翎明白了:“口蜜腹剑,不是个好人。”   莫齐轩展眉微笑:“或许不是好人的是我呢?”   姜翎摇头:“你本来就不是好人,总之你们莫府,都是一丘之貉。”   “的确如此。”莫齐轩低声叹息。   “喵~”原本安静睡觉的大老虎睁开双眼,撒娇似的叫了一声。   姜翎顷刻抛开其他心思,开始一遍遍用灵力抚慰它的伤痕。   莫齐轩默然旁观,时不时为她补充灵力。   尽管他们都知道,也许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   之后的日子,就在忙碌与平淡中度过。   大老虎被悉心照料一个多月,身上的伤渐渐痊愈,已经能够随意走动。   而莫齐轩,也终于到达第三次灵根衍化的临界点。   他们照旧去了山上闭关,由姜翎进行护法。   这次分化的副作用要严重许多,姜翎不得不借助生死契传输大半灵力,才勉强镇压他体内的暴动。   等做完后,她缓缓起身,擦去额头的汗水。   可就在这一刹那,外放的神识突然探知到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暗藏着锋锐的杀气。   有人在靠近!而且,很可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姜翎下意识地看向莫齐轩,只见他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周身泛着淡淡的白雾,显然已到关键时刻。   她当机立断,立刻飞身山洞外,榨取仅剩的灵力布下一层结界。所有的气息和灵力波动都被掩盖,她背着手,足尖一点掠上树梢,在林间腾跃穿行。   那缕杀气紧跟不散,不急不躁缠绕在周围,姜翎加快速度,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忽然之间,只听一声剑出鞘的脆响,一口厚重而锐利的长剑如同惊雷般袭来,剑气波荡枝桠晃动,鸟雀尽皆惊起!   姜翎迫不得已停下步伐,回身一撤避开剑锋,与此同时手中幻化出一柄仙剑,二话不说反守为攻,笔直地朝身后之人刺去!   四周树木皆被斩断,在一阵风卷落叶之中,姜翎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肤色惨白的高大男人,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两只眼珠直勾勾的,翻涌着肆虐的邪气。   两人迅速进入交战状态,碰撞的剑气于周身波荡,震碎了不少树木山石。   姜翎在心里飞快做出判断。   情况和龚孝平类似,看不出修为,但大概在筑基巅峰至金丹下品之间,她此刻灵力耗尽,多半不是对手,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于是数十招后,姜翎算准时间,一剑将对方击退,积蓄力气准备回到泰阿剑中。   然而,身体在急速下坠,耳畔风声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同被人定住一般,无法再做挣扎。   “怎么,你是想逃吗?”   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掺杂着浓浓的嘲讽。   姜翎蓦然抬首:“这不是修仙者的法术!”   修仙者依靠灵根修炼,汲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可四周这种诡异的感觉,分明没有任何动用灵力的迹象!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姜翎微微眯起双眸:“你是魔修?!”   可此话一出,她又在内心迅速否定。因为就在这一招之前,他用的还是和一般修仙者一样的灵力术法,不含半分魔气。   ——这是比魔修更可怕的东西。   在下定这个结论的一瞬,姜翎立刻道:“你想要什么?说不定我可以给你。”   男人却笑了起来,再次执剑冲向她,双眸如同淬了毒般阴戾。   “不用你给,我自己来拿!”   轰隆——   自上方劈下的一击宛若陨石坠落,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姜翎闪躲不及,整个左臂都被剑气扫出淋漓血痕。   下一刻,男人如鬼魅般出现在右方,抬起一脚踹向她的腰腹!   姜翎勉强抵挡,手中仙剑震飞,在他接二连三的攻击下猛然撞到树干之上,大口鲜血自喉中涌出。   锵地一声,一柄锋利的长剑抵到颈侧,姜翎侧倒在地,只能模糊看到他逆光的黑影。   可男人原本兴奋的神色,却在探测她丹田之后,变得凝重和嫌恶起来。   “竟然没有灵根?”他喃喃说道。   不过他倒是记得,上次见到的那个少年,货色好像不错。   姜翎嘶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男人冰冷的双眸投射出威胁的意味:“告诉我,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现在在哪?”   姜翎瞳孔猛地一震,抿紧了惨白的嘴唇,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夕阳停在山巅,冬日的风裹挟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男人的剑仍旧抵在她的颈上,几乎要刺破她的肌肤,令她再度回忆起前世死亡的痛苦。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如柱的恐惧,那种无力挣扎的窒息和混沌,甚至连飘落到身上的雪花,都和此刻如此相似。   啊,下雪了。   姜翎的眼珠缓缓转动,凝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和纷纷洒洒的细雪,神色变得怔松。   男人不耐烦地狠踢了她一脚,骂道:“喂,你到底说不说?是不是想死啊!”   姜翎低低地“唔”了一声,身体在寒冷和疼痛中瑟缩起来。   是啊,就算告诉他莫齐轩的下落,又能怎么样呢?   她随时都可能死去,但莫齐轩不一样,他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就算遇上危险,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可是……   姜翎颤抖着支起手肘,将身体从脏污的地面竭力抬起,近乎是用尽全部的勇气,昂首直视身旁的人。   于是男人就看到,这个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的少女,像猫一样高傲地扬起头,吐字冰冷——   “滚。”   作者有话说:   从明天开始入v,会有大肥章掉落,感谢大家支持!另外2 2号上夹,当晚 2 2点后有万字爆更,欢迎大家来看!(如果可以这两天求各位多多支持呀,不要养肥我QAQ~)   明天开始会有抽奖活动,25-23章评论区还有红包雨降落,欢迎一起来玩~   顺便推一下预收文:《攻略对象是咸鱼仙尊》,古灵精怪小太阳x咸鱼直男真大佬,甜宠沙雕轻群像,这本写完立马就开~谢谢小天使们,么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503 258、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步入金丹(三合一)   ◎“我会保护好你。”◎   “找死!”   男人双眸瞬间染上怒火, 手中剑狠狠刺向少女的胸膛!   姜翎闭上眼,周围在一刻变得极度寂静,她听见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感受到雪花落在眼睑上的冰凉濡湿。还有……   还有一道利剑出鞘的铮鸣!   她骤然睁开双眼,只见一抹黑影如闪电般袭来, 猛地击开刺下的仙剑, 金色的剑气仿若海浪滔滔!   不远处, 莫齐轩正飞奔而来, 倏然划过的面容冷沉到极点。   “哦?你果然在这附近!”见到他的一刹,男人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   姜翎咬紧牙关,指甲嵌入树皮中, 费力支起半边身子,喊道:“小心, 他想要你的灵根——”   “闭嘴!”男人暴怒大吼, 转头就要率先对她出手,却碍于莫齐轩已飞快近身, 只能提剑应战。   区区筑基巅峰……   他不屑地冷笑一声,周身杀气毕现,招招狠辣致命,剑锋刺破少年的衣裳, 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男人阴翳的脸上尽显猖狂之色,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他越打越猛,几乎将莫齐轩逼至绝境。   “受死吧!”   他大喝一声,双手持剑重重向前劈去, 一股沛然巨力如排山倒海般冲向少年。   可预想中的碰撞碾压并没有如期发生。   在剑气四散的一瞬间, 无形的怪力拔地而起, 毫无征兆地挡下了这一击!   他蓦然四望,只见周围树木摇晃不止,风声猎猎回荡穿梭,聚集的灵气汇成一圈,将飘摇的雪花撞得混乱一片。   那是他们刚刚激战而过的路线,由南向北连成北斗七星的图案,凛然剑气在四周游荡,圈出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   “你以为这就能困住我?”男人戾气横生的双眸促狭地眯起,眼角眉梢透露出不屑。   莫齐轩站在不远处,染血的蓝衣于风雪中肆意翻飞,飘散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整个人如同林中鬼魅。   他右手执剑,左手手掌猛地划过剑刃,鲜红的血水顺着剑尖滴落,一朵朵砸在地上。   仿佛是在呼应他的动作,北斗剑气陡然增强,莫齐轩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剑锋直指正前方的男人!   原本游刃有余的男人霎时瞪大双眸,浑身肌肉紧绷,骤缩的瞳孔毫无保留地映出眼前璀璨的金光。   他立刻做出反应,抬手抵挡这一击,可这一剑实在太强,直直将他撞飞数丈之远,最后如同一滩烂泥从树干上滑落!   区区筑基期……怎么可能!   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不甘地瞪视前方。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拖着滴血的仙剑,大步走至他面前。   墨黑的断剑此刻正萦绕着淡淡的金光,神圣森冷,凛然不可侵犯。   男人无力地瘫倒在地,眼里充满惊骇。   这是仙器才能具备的威压!   难怪,难怪……有这样的宝物在手,输了也不冤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少年注定不会回答他的话。   他面无表情屈膝蹲下,掐住男人的脖子,一字一句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我……”   男人的目光死死绞住他,原本漆黑的瞳眸变成一个漩涡,阴郁的脸上露出极度扭曲的笑容。   下一刻,一团黑色的火焰凭空燃起,自他的衣角发梢熊熊燃烧,任凭莫齐轩如何用灵力镇压也不管用,顷刻间便只剩一堆灰烬,连半点骨肉都没有留下。   莫齐轩双眉紧拧,竟再也探测不到一丝他的气息。   “咳咳……”   三丈之外,姜翎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用尽力气也只能勉强靠着树干跪坐在地。   看到莫齐轩安然无恙,她终于松了口气,涔涔冷汗自脸颊滴落。   “彦竹!”   莫齐轩猛然回首,飞快地朝着她跑来,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恐惧。   姜翎怔怔地看着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   她怎么会在这个人的眼中看到恐惧?   可当那张脸变得越来越近时,她终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扑通一下半跪在她面前,长臂一揽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一无所有之人攥住了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姜翎靠在他的肩上,目光望向天边的晚霞,思绪忽然飘得很远。   她想起在幼时也有那么一次,淑妃派人把她带走,好吃好喝地让她在宫里呆了一下午。她一无所察,只觉玩得开心。   彼时母后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她站在偏殿外,也是用这样焦急的眼神注视着她,用这样有力的手臂拥抱住她。   就连说的话,也和莫齐轩此时脱口而出的话语别无二致——   “我会保护好你的。”   风过无声,姜翎轻轻地说:“我能保护好自己。”   莫齐轩充耳不闻,重复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好。”姜翎笑了,缓缓回应,“我知道,你会保护好我的。”   大雪骤停,冬日的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人间,落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上,宛若一幅彩色画卷。   **   回到莫府时,天已经开始变黑。   莫齐轩沉默地把药取出,摆到一旁,然后自觉走出门外,等待着姜翎上好药叫他。   片刻后,姜翎扒着窗沿,小声说:“可以进来了。”   说完她就坐回床上,足尖有一下没一下擦过地面,试图转移注意力消散身上的疼痛。   莫齐轩一步步走近,半蹲在她面前,手指别去她脸侧的乱发,轻声问:“疼吗?”   他不问也就算了,这一问姜翎就顿觉浑身散架似的难以忍受,委屈地道:“疼死了,都怪你来得那么慢。”   “对不起。”莫齐轩的指尖拂过她的脸上的一道血痕,她立刻“嘶”了一声,不满地侧了侧头。   莫齐轩于是拿起药膏,手指轻轻抹了一点,开始为她搽药。   “不用……”姜翎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伸手温柔却有力地扳正了脑袋,两人的目光在一瞬相接。   “别乱动。”莫齐轩深沉的双眸注视着她,出声提醒。   姜翎身子一僵,脸颊无可抑制地逐渐发热,她眼睛简直不知该落在哪里,只好胡乱地四处张望。   可偏偏莫齐轩的动作轻柔至极也缓慢至极,略微粗粝的手指划过肌肤,就像水流淌过花瓣,冰凉而清晰。   等到上药结束后,姜翎收回眼神,暗自松口气,却又被他抓住手腕,半晌没有动静。   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残留着青紫的於痕,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没事啦,这个不疼的。”姜翎笨拙地想要安慰他。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受伤的是自己,看起来需要安慰的却是莫齐轩。   “对不起。”莫齐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掉入水中的石子,沉闷滞涩。   姜翎笑着说:“我没关系的,不用放在心上。而且你的伤也不轻,先给自己上药吧。”   但莫齐轩纹丝不动,依旧盯着她的伤痕沉默不语。   姜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欲再宽慰两句,忽见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照着胳膊就扎了一刀。   鲜血蜿蜒而下,莫齐轩露出莫名的笑意,姜翎却吓了一跳,连忙拿药给他止血。   她只觉不可理喻:“你疯了吧?又不是你伤的我,干嘛这么做!说了不疼就是不疼,你麻烦死了!”   莫齐轩安静地看着她给自己包扎完,淡淡开口:“我看着疼。”   姜翎长叹口气,哭笑不得:“行了,今天的事就这么过去,别再想了,好不好?”   “嗯。”莫齐轩低声应下,过了会,突然又说:“他或许是龚家的人。”   姜翎愣了一下,点头:“有可能,他和那龚老爷的情况很类似。”   “就算尸骨无存,我也要把幕后凶手找出来,报今日之仇。”少年素来清冽的声音此时更是冷到极点。   “随你。”姜翎打了个哈欠。   莫齐轩继续说:“到时候,你就可以亲手将他抽筋剥骨,碎尸万段。”   姜翎:“……”   “谢谢你,不过我想我应该是不用了。”她诚恳地道。   莫齐轩盯着她,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说不上是阴狠还是温柔,总之笑得她毛骨悚然。   可眨眼之后,他就又恢复平常的模样,起身微笑,轻声说:“晚安,彦竹,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姜翎:“……哦。”   **   后来的几天,姜翎的确休息得很好。   不光休息得好,娱乐活动还很丰富。   莫齐轩专门腾出几天时间,陪着她逛街散步,连之前过门不入的赌坊都顶不住她的要求,一起进去赌上几把好好过了瘾。   姜翎背手走在街上,还不忘说:“下次我还要来!”   莫齐轩:“可以。”   姜翎说:“这家店的衣服好看,我要买!”   莫齐轩:“好。”   姜翎:“那家的首饰也不错,我要那支红珊瑚的簪子!”   莫齐轩:“我陪你去买。”   姜翎挑起唇角,自然照单全收。   她选中的那支簪子的确很漂亮,戴上之后,连店里的老板都一个劲直夸:“姑娘,我开店这么久了,从没见人能把珊瑚簪子戴得这么好看呢!”   莫齐轩显然也心情不错,听他这么说,立刻又把什么珊瑚钗子、珊瑚手串都买下来,最后姜翎只好看着一对珊瑚耳坠叹息:“可我也没有耳洞呀。”   莫齐轩照买不误,一边付钱一边问:“要打一个吗?”   姜翎顿时捂住耳垂:“不要,会疼。”   莫齐轩点点头:“那算了,拿回去给大老虎玩吧。”   姜翎噗嗤一笑,把腕上的手串冲他晃了晃:“这个好看吧?”   她手臂的伤痕已经消退,白皙的肌肤衬着珊瑚红,如同雪中盛开的红梅,美不胜收。   莫齐轩弯眸一笑:“很好看。”   姜翎满意地收回手,带着他继续溜达,一直到日落时分才打道回府。   回到莫府的时候,她照常待在剑里,但即便如此,依然能察觉到莫家不同寻常的气氛。   那些人看着莫齐轩的眼神就像观赏一只牢笼中的困兽,夹杂着满满的嘲讽和鄙夷。   想必又有什么事要发生。   莫齐轩面不改色,从他们之间走过,却被莫与善拦在拐角处。   对方说:“你还不知道吧?明日一早,大公子便将远游归来。家主特设洗尘宴,并轮番赏赐府内子弟及下人,以共庆喜事。”   莫齐轩没什么表情:“是吗?”   “看来,你是没能得到赏赐啊!”莫与善哈哈大笑,心情好到主动后退一步,为他让出一条路。   在莫齐轩走后,几人望着他的背影,发出窃窃低笑。   那种明晃晃的嘲讽,就好像在说——   看啊,莫萧野回来了,任凭你之前再怎么横,这次还不是要死定了?   事实上不光是他们,整座府邸的人都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纷纷讨论起明天为莫萧野接风的事。   莫齐轩不紧不慢走回房间,坐在窗边开始擦拭泰阿剑。   姜翎变到房内,拿着一个油纸袋走向大老虎的小窝:“大老虎,给你带了小鱼干,今天有没有好好听话呀?”   大老虎嗅着鼻子窜出来,扒拉着口袋吃得津津有味,姜翎蹲在一旁小声说:“你怎么越来越像狗了呀?”   大老虎抬头冲着她叫:“喵喵~”   姜翎忍俊不禁:“好了,不说你了,快吃吧。”   大老虎:“喵~”   姜翎摸了摸它的脑袋,目光却不自觉转向莫齐轩,少年的侧脸棱角锋利,在阳光下宛如白玉。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眼神,莫齐轩动作一顿,偏头微笑:“怎么了,彦竹?”   “没什么。”姜翎垂下头,强行寻找话题:“你看,大老虎又长胖了。”   莫齐轩瞧了瞧地上橘黄色的一坨,唔了一声:“前些日子为了让它养伤,似乎喂得有点多了。”   大老虎幽怨地抬头:“喵?”   姜翎立刻抚摸它的头:“能吃是福。”   大老虎于是低下脑袋,安心地继续吃起来,尾巴摇得很是欢快。   莫齐轩笑了笑,缓缓起身,说:“我先出去练会功。”   姜翎看着天色,不由一怔:“现在?”   “嗯。”莫齐轩说,“跟莫自明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得加快下进度。”   “好,那你去吧。”姜翎说。   也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莫齐轩是真的很重视这场比试。   他永远一副胜券在握、作壁上观的姿态,难得表露出如此郑重的态度。   而后来的日子,也验证了她的这个猜想。莫齐轩练功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舍昼夜,每天都是筋疲力尽才睡上三个时辰左右。   后来,连姜翎都忍不住劝他:“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没事,不必担心。”莫齐轩永远这么回答。   姜翎只好说:“不用这么着急,凭你的实力,再加上泰阿剑的助力,胜算应该在四成以上。”   “单论莫自明,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莫齐轩说,“莫萧野回来得比我预想中更早,很难保他不会暗中做些手脚。”   看着他的眼神,姜翎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又想起在莫萧野归来的那天晚上,莫齐轩独自一人站在门外,视线投向远处热闹的院落,墨色的瞳仁如同跳跃着冰冷的焰火。   “好吧。”她微微一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   “好。”莫齐轩温声答应。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距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一天,姜翎在泰阿剑中随莫齐轩回到莫府,正在昏昏欲睡,忽然感到一丝压抑的杀气倏然迸发。   她蓦地清醒过来,只见莫齐轩停在路上,眼睛不错地看向一个方向。   循着他的视线,姜翎看到一个手持玉扇的公子哥。观其容貌不过二十有余,身着华贵锦衣,黑发束冠,面容如玉雕般俊美,眉眼含笑,温润清雅。   在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空气中如有火花闪现,隔着三丈远的距离都能让人看出微妙的气氛。   白鸟在空中掠过,对面的青年晃着玉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久不见啊……五弟。”   在“五弟”两字出口的一瞬,姜翎明显感知到莫齐轩周身的气场迅速冷却,他瞳光沉郁,平淡开口:“别来无恙,少主。”   青年打量着他,神色惋惜:“五弟,看来这几年你实在疏于修行,若不然依你的天赋,也不会一直被困在筑基期。”   说到这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忘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三年前了。”   “……”莫齐轩没什么起伏地说:“有劳少主挂念,在下天资愚钝,仙缘浅薄,自是不能与少主相比。”   青年笑容转冷,轻飘飘地从他身旁走过,压低声音说:“虽说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不过莫齐轩,我还是期待你之后的表现。”   莫齐轩面向前方,恍若未闻。青年身后拥簇之人尽皆脸色怪异,跟在他身后走远。   片刻后,莫齐轩重新迈动步伐,向前走去。姜翎在剑里传音给他:“那就是莫萧野么?”   莫齐轩说:“是。”   果然是他啊,莫青松的嫡长子,那位已逝大夫人的孩子。就算不去刻意回忆剧情,她也能猜到两人必定有着不可化解之仇。   回到院子后,莫齐轩果然又开始不间断地挥剑修炼,姜翎抱着猫趴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安静地发呆。   而另一边,莫萧野回到房内,不久下人便通报莫自明来访。   于是淡淡道:“叫他来书房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依旧不紧不慢更衣饮茶,一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施施然去往书房。   莫自明心下不满,却不敢展露分毫,连忙赔笑道:“莫自明拜见少主,五年未见,少主果然游历有成,修为精进,实在令我等望尘莫及。”   “得了吧。”莫萧野一撩衣摆坐到椅上,不咸不淡道,“你这个二十岁的筑基巅峰,可比我当初要神速多了。”   “小人……”   莫自明还要再挽回两句,莫萧野已经不耐烦地摆手:“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有话直说吧——莫齐轩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莫自明定下心神,有条不紊地开口:“前些年倒是还好,自从他变成废人,受了不少磋磨,变得胆小怕事。但就在几个月前,他突然参加比试,并取得第三名的成绩,跟着二少爷一起去了武器库。”   “回来后不久,二公子就为奸人所害,曝尸荒野,六公子被指为凶手,且离奇失踪,至今未有下落。就连莫誉那家伙,也莫名其妙不见踪影,据说是曾与六公子合谋,所以畏罪潜逃。”   “这些人可都是莫齐轩的仇家,要说他没有参与进去,属下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况且他停滞多年的修为突然有了进展,未免太过奇怪。”   莫自明说完,屏息等待对方的答复。莫萧野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一下下轻点,半晌,露出一抹散漫的笑。   “他倒是有本事,趁我不在,谋害我许多弟兄,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目中无人。只可惜父亲老糊涂了,始终不把他放在眼里,叫我不知从何下手啊。”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莫自明的心却凉了半截,小心翼翼地说:“虽然如此,但想必少主一定能有办法揭穿莫齐轩的阴谋。”   莫萧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怎么,你很着急?”   莫自明心中一紧,立刻改口:“不敢,但凭少主抉择。”   莫萧野轻声哼笑道:“那家伙狡猾得很,而且蛰伏多年,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要是没点证据,恐怕父亲也不会相信你我所说。”   莫自明问:“难道要放任此事过去吗?”   莫萧野不答,反问他:“我先前听说,北川曾与莫齐轩一起误入剑冢,此话可当真?”   莫自明说:“当真,据莫与善所说,那一日他也在场,后来老爷还专门召他问话,详细问了他见到的细节。”   莫萧野沉吟道:“老六的踪迹一直未能找到,据我推测,多半是被莫齐轩杀人灭口,然后扔到了剑冢里。甚至北川之死,也很可能是他借助此种手段所为。”   莫自明说:“他真能有这种本事?”   莫萧野冷笑道:“几年前我们曾在山中偶遇妖兽,在场所有人都一心逃跑,只有莫齐轩躲在山石后,趁乱突袭妖兽,十招毙命。当时我问他,怎么有胆量挑战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妖兽,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书上记载这妖兽性情平和,不会主动攻击修士,如今却暴躁异常,状态惶然,且极力掩饰自己的后腿,多半是受伤所致。所以他孤身偷袭,想要验证这个论断。”莫萧野微微叹息,“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甚至不过几息之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个人若不能为友,也绝不能让他与我们为敌。”   莫自明流下冷汗,听到莫萧野幽幽开口:“后来他自本家归来,境遇大不如前,我听说之后便传信回来,问他是否愿意效力于我,不出意外遭到婉拒。本想着游历归来再腾出时间对付他,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当年的小鬼已经长成猛虎。”   “……是,小的明白了。”莫自明低头回应。   莫萧野盯着他,忽然地问:“对了,听说你和他打赌,要在演武场比试?”   莫自明说:“是,就在下个月。”   莫萧野“唔”了一声,随手掏出两瓶丹药抛给他:“这两瓶药你拿着,该用的时候可以吃几粒。”   这两个瓷瓶一黑一红,莫自明看清上面的字,目光一僵,但还是收到腰间:“谢公子赏赐。”   莫萧野向后一靠,意味深长地说:“记得,这次可一定要赢啊。”   莫自明心脏怦怦直跳,硬着头皮接下:“是,小人一定不辱使命。”   **   一个月后,演武场内。   收到消息的子弟纷纷聚集此处,翘首以待接下来的比试。   莫齐轩与莫自明,这两个莫府内最耀眼的天才,昔日好友今日仇敌,即将签下赌注开展史无前例的比试,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   在众人或敬仰或热切的目光中,莫自明率先出现,目不斜视穿过人群,笔直走到比武台上。   曹谅等人待在台下,时不时左顾右盼,寻找莫齐轩的踪影。   终于,在一阵逐渐热烈的骚动中,身着蓝衣的少年自远处出现。人群纷纷避让,数十双眼睛却始终紧紧黏在他身上。   莫自明的右手不自觉按在了腰侧的佩剑上,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   从他认识莫齐轩之后的每一场比试,都毫无悬念地输给了对方。   被人威胁时是莫齐轩冲出来救他,左手筋脉被人挑断是莫齐轩帮他买药疗伤,甚至就连他最强的剑法,也是莫齐轩所传授。   无论后来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消抹过去的痕迹,无法走出对方的阴影。   这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蓝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莫自明攥紧剑柄,目光如炬,直勾勾地望向莫齐轩。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了!   ……   晴空如洗,冬日的阳光温和却不刺眼。   莫齐轩穿过围观的人群,一步步走向比武台。   而此时的姜翎正在传音抱怨:“那家伙的眼神真是讨厌。”   莫齐轩笑着安抚她:“所以他一定会输。”   正说着,就来到莫自明眼前,他平静望去,率先开口:“自明兄,多日不见,修为果然更上一层。”   “你也一样。”莫自明冷冷回应,显然懒得与他客套。   “锵——”擂鼓声响,仲裁走至比武台中央,朗声道:“请两位立誓!”   莫自明幽幽道:“来,这次我让你。想让我立什么誓,说吧!”   莫齐轩笑了一声,坦然道:“如果你输了,我要你自废左手,并且从此不得再用《飞虹剑法》。”   《飞虹剑法》,那是昔日莫齐轩亲自教与他的功法。莫自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但若你输了,我要你跪地向我磕头,并自断本命宝剑!”   莫齐轩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接下来,在围观众人的见证中,两人各自立下誓言,以保证赌约的真实有效。   天边阴云渐至,秋风卷起落叶,观战者尽皆屏息凝神,等待着比武的进行。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比试开始”,莫自明率先发剑,直取对方命门,速度快到只剩残影!   莫齐轩横剑身前挡下一击,交错的剑气四散而去,将两侧的石桩劈出裂痕。   莫自明一击未中,非但不恼火,反而大笑出声,苍白的面庞一扫阴郁之色,尽显肆意和兴奋!   风声滚滚,两人越打越烈,仿佛两道激烈碰撞的闪电,于演武场上搅动风云,周围之人越退越远,生怕被台上震荡出的剑气所伤。   正值天昏地暗之时,莫自明忽地连退数步,深吸气间灵力汇聚,四周风吹如浪,手臂上青筋暴起白光闪现,足下一旋便直刺向前!   这一击狂暴如雷,声势浩大,整柄仙剑都被白光包裹,在呼啸的风声中强光越来越盛,宛如白日坠落。   台下的曹谅惊呼出声:“这是飞虹贯日!”   其余人等亦是哗然,谁不知莫自明一招飞虹贯日纵横同辈无敌手,更曾凭此得到家主赏识。   只见他剑锋如雄鹰飞掠,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往无前,顷刻间便抵达莫齐轩心口三寸之外!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坚信,被击中的少年必死无疑!   然而奇迹往往发生于注定的死局之中。   一股无形的漩涡自莫齐轩的丹田处形成,周围灵气被狂吸而至,形成厚重的保护层抵挡住攻击。   莫自明一鼓作气,长剑毫不停顿冲向前方,灵气罩寸寸破碎,声如琉璃撞地。   剑尖刺破衣裳,鲜红的血液立刻流出,莫自明心中一喜,迫不及待要赢得比赛。   但他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扩散,就已僵在脸上。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四周狂风骤歇,空气如同浸透水的棉花般沉重粘稠,令人窒息,就连天上乌云也仿若凝固,一动不动。   莫自明颤动的双眸望向了莫齐轩的丹田。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好似看到了深渊,一种强大的威压震慑住他的心神——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然的压迫。   原本肆虐的剑气被吸收殆尽,极致的静谧如流水蔓延,难言的绝望攀上莫自明的心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什么,因为莫齐轩体内,正孕育着他苦求多年而不得的东西!   他手中仙剑光芒不再,大脑叫嚣着要他撤退,但终究晚了一步。   莫齐轩的手穿透四周汇集的灵气,牢牢握住了他手中之剑。   少年漆黑的眼眸,正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在那墨石般的瞳孔中,分明倒映着两颗圆润耀眼的金丹!   不光是他,台下观战之人,也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此乃——   临阵结丹!   众人惊骇欲绝,用力揉了揉眼睛,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莫自明如遭当头重棒,他下意识地松开右手,飞出两丈外,幻化出一口新的仙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前任家主临阵筑基的行为,至今还在流传,那已然是不可想象的天才之举,可莫齐轩他居然……居然能临阵结丹,甚至还不动摇自己的根基!   是幻术?障眼法?还是服用了某种丹药?   莫自明的大脑陷入混乱,在这种关头被对方从气势上彻底压倒,击溃战心,无疑是不降自败!   可他已经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剑从空中劈落,仓促抬手勉强反击。   于是台下众人就看到,原本气势极盛的莫自明变得如同猫仔一般,气息紊乱,狼狈逃窜。而莫齐轩则恰恰相反,他不紧不慢调动仙剑,以一种稳操胜券的气场,掌控了整场比赛。   漆黑的断剑宛若游蛇,每一击都精准狠辣,出剑时迅如闪电,剑气如虹。   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以剑身为中心震荡开来,离得近的观战者甚至忍不住两股战战,猛咽口水。   最后一击。   仿佛流星刺破苍穹,黑剑直冲向前,掀起一道如墨的流光,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斩断莫自明手中长剑,划破皮肤抵在他的脖颈!   仅差一寸,就能一剑封喉。   莫齐轩姿势不变,淡淡说:“你输了。”   “哐当”一声,莫自明手中半截剑身落地,他滑跪在地,无声接受这个结局。   莫齐轩收剑入鞘,冷淡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观战者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四周鸦雀无声,仿若无人之境。   良久之后,仲裁缓缓走到石台中央,面部抽搐,吞吞吐吐地开口:“此局胜者,莫齐轩!”   “怎么可能……”曹谅喃喃出声,一时竟忘了上去搀扶莫自明。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莫齐轩猛然飞起一脚,踹上莫自明的腰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狠狠踢翻在地!   就像那一次,他为了发泄怒气,踹伤了小橘猫一样。   莫自明怎能忍受这种侮辱?但这一脚力度之大,居然硬生生踹断他几根肋骨,疼痛让他浑身僵硬,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用力,更别说挪动位置。   “莫齐轩,你做什么!”曹谅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冲上石台,试图扶起莫自明。   莫齐轩连眼神都未给他,径直朝台下走去,两侧之人纷纷避让,脸上尽是恐惧。   台上的莫自明如一滩烂泥,蠕动着嘴唇费力开口:“丹药,丹药给我……”   曹谅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从他的腰间拿出一瓶红色的丹药,喂至他的口中。   莫自明咬住药丸,用力嚼碎,眼睛依然像钩子一样挂在莫齐轩身上。   丹药顺着喉咙咽下,火辣辣的感觉涌遍全身,仿佛被岩浆洗礼了一般。   莫自明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毕现,竟在一瞬间暴击而起,扭曲的面孔满是狠厉。   一柄崭新的仙剑出现在他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莫齐轩奔袭而去!   姜翎惊呼出声,传音乍然响起:“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银白的利剑泛着明晃晃的冷光,直冲着少年的后心刺来!   莫自明的唇角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是必杀的杀招,绝无逃脱的可能。   去死吧,莫齐轩!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的更新都是0点,有抽奖活动和红包雨降落哦~   如果封面崩了也请大家及时告诉我呀,万分感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66503 2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何惧纷争   ◎滦山莫家,从来只有一个天才。◎   锋锐的仙剑, 如同闪电般奔袭而来。   莫齐轩侧首后倾,挥剑斩去,沛然剑气横扫整片演武场!   莫自明一击未中, 反身回刺,招式狠厉宛若毒蛇。   但莫齐轩不退反进, 在抬手的一霎瞳孔中两枚金丹急速运转, 玉府之力汇聚指间, 只听“锵”一声剑鸣, 那利剑居然被他钳于两指,当场折断!   莫自明狰狞的表情僵硬如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两根手指。   仅仅用了两根手指。   他脑中一片嗡鸣,恍惚似失魂, 而莫齐轩已转身走远, 留给他的只有十个字:“剑术一道,你还差得太远。”   莫自明猛吐一大口鲜血, 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大吼道:“莫齐轩……你为什么不去死?!”   可无论如何愤恨,在这一刻他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莫齐轩将一往无前,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 只能活在他阴影里的胆小鬼。   云起风过,他高声大笑, 展臂仰倒在地,披头散发犹如疯鬼,周围无一人敢于上前。   只可惜任他如何疯魔, 都无法再影响到莫齐轩分毫。   ……   小院里依旧寂寥, 屋子内却传来少女难掩兴奋的声音。   “太厉害啦莫齐轩, 你竟然真的做到了!”姜翎开心地说,“临阵结丹耶,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还要多亏你的帮助。”莫齐轩微笑道。   实际上就在比试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将计划告知姜翎——先是故意提到《飞虹剑法》激怒莫自明,引诱他于比试中使出最强一招“飞虹贯日”。这是他曾经所修剑法,没人比他更清楚其中奥妙。   莫齐轩野心勃勃,他不仅要结丹,更要结出一枚独一无二、锐不可当的极品金丹。于是这一次,他便趁机吸收莫自明满含杀意的飞虹剑气,并借助姜翎暗中提供的大量灵力,在比武场上一举结丹,以最锋锐的剑意凝练出一枚品相极佳的金丹!   结丹并不简单,他在此前已准备半年之久,甚至早在今日之前玉府就已成型,只待金丹到来。但即便如此,这一招依然是冒险之举,是以姜翎一开始并不同意。   可莫齐轩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天然的危机环境,浓郁的灵气包裹,对方全力以赴的杀招,还有姜翎所供给的纯粹灵力,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当然,这还不够,他知道莫自明的品性,于是故意留给他偷袭的机会。对方果然上钩,他也成功凭借一记阴阳指,三言两语摧毁了那家伙的剑心。   “现在他身负重伤,剑心已毁,说是废人也不为过。”莫齐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为对手下了定论。   姜翎舒了一口气,说:“你没事就好。”   结丹一事可谓修真生涯的分水岭,稍有不慎即是万丈深渊,方才的比试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个什么差错。   莫齐轩一怔,他以为姜翎会感慨大仇得报,甚或埋怨他的狠毒,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注视着少女的容颜,竟少见地未曾答话。   姜翎不解道:“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   莫齐轩勾唇浅笑:“彦竹想去逛街吗?快要入冬了,刚好给你添补些新衣裳。”   “可以是可以啦,就是……”姜翎小声嘀咕,“怎么感觉这么突然?”   “有吗?”莫齐轩神色极其自然,“那你不想要吗?”   姜翎:“……要。”   莫齐轩忍俊不禁:“那好,我们明天就去。”   他表现得毫无异样,姜翎也只以为他身体无恙,所以没有多问。   然而在转身走出院门的一瞬,少年却扶着外墙,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晃。金丹期修士已经可以凝练玉府,此时他即便不去特意探知,也能感受到玉府内地动山摇,灵气肆虐。   临阵结丹,果然还是太过冒险,纵然他准备多日,信心十足,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内伤。   闭目调息片刻,玉府内的震荡逐渐平息,灵气汇聚成细细的水流,在金丹下方轻盈地流淌。   他睁开双眼,呼出浊气,手指擦去唇角渗出的鲜血,准备外出抓点草药。方欲迈步,余光便蓦地瞥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当即不动声色向前两步,率先开口:“孙伯,您怎么来了?”   孙诚笑呵呵地说:“回五少爷,家主听说您今日比试大获全胜,特派在下前来贺喜。”   莫齐轩谦虚回应:“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劳父亲挂心了。”   孙诚继续道:“家主还说,下面新送来的茶不错,请您过去一同品茗,也好共叙父子情谊。”   莫齐轩当即点头,笑得十分开心:“好啊,那就请孙伯带路吧。”   孙诚于是走在前面,将他带到莫青松房内。   家主所在自是不同,整座院落富丽堂皇,一走进去就能闻到淡淡的熏香,屋内更是低调奢华,书案、琴桌、剑架等一应俱全,都用的上好的檀木和黄花梨木,窗明几净,令人心旷神怡。   莫齐轩未曾多看,笔直走到莫青松面前,拱手作揖:“拜见家主。”   莫青松难得露出笑容,说:“不必多礼,来,尝尝我这新到的茶。”   莫齐轩应声落座,端起茶杯轻轻撇去浮沫,才饮一口便赞道:“茶香馥郁,入口绵柔,清甜滑润,果然是好茶。”   莫青松淡笑道:“这是萧野送回来的雪青茶,你若喜欢,不如带些回去。”   莫齐轩神色不变,却说:“我是个俗人,向来不通品茶之道,何况这样的好茶,没有上等的茶具配它,也是可惜了。”   莫青松好似恍然大悟,叹息道:“你说的是,我倒忘了,你的住所还没搬回来。等过两日我就让他们把内院的屋子腾出来,也好让你早点搬进来。”   莫齐轩立刻拜谢:“多谢家主恩德,在下必当加倍修行,不负家主信任。”   莫青松盯着他,语气怅然:“齐轩,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承认我这个父亲么?当年你母亲的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父亲。”莫齐轩出言打断,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在莫青松怔愣的神色中,他微笑着道:“您不必多说,我都懂得。当年之事我从未怨恨过您,只怪我太过无能,才造成此后种种隔阂。”   莫青松陷入沉默,半晌才说:“这样我就放心了。齐轩,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也会像培养萧野一样培养你。”   莫齐轩自是点头应下,两人又聊起家常。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莫青松才最终在孙诚“有贵客来访”的通报中,挥手让他退下。   看着少年日益挺拔的身影,莫青松捏紧眉心,双眸半阖,脸色沉郁。   孙诚低声问:“老爷,可有什么问题?”   莫青松说:“这孩子说他不怨我,你说,真的可能吗?”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初他派人夺走李新柔的遗体时,少年那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般的可怖眼神,通红一片宛如野兽。   孙诚笑道:“老爷多虑了,十七八岁的少年,哪有不崇拜自己父亲的?方才我告诉五少爷您找他时,他脸上的喜悦可是半点都遮不住呢。”   莫青松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莫家这一代,也就有希望了啊。”   莫府作为一处分支,纵然余威犹在,还是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到了这一辈,他们莫家甚至只出了两个金丹。   其中,莫萧野初入金丹境是在三十岁,而莫齐轩如今不过十七岁。更重要的是,就在半年前,他还只有筑基中品。这样的进阶速度说是恐怖也不为过,哪怕放在那些一品门派也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天才,假以时日他或可成功踏入元婴乃至化神境,届时青州上下必无敢欺他莫家者!   **   莫齐轩回来的时候,姜翎正抱着大老虎坐在院里晒太阳。   经过前段日子的修养和灵药的浇灌,大老虎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就是性子又回到了刚来时的模样,怯懦怕生,把姜翎心疼得要死。   听到动静,少女头也不抬地问:“去哪儿啦?”   莫齐轩原本冰封似的表情霎时绽开笑意,回道:“去见了莫青松,还顺便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姜翎撸猫的手停住,抬眼看他:“什么呀?”   莫齐轩说:“我们马上就可以搬到内院了,到那时我会替你找个合适的身份,让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莫府。”   姜翎微笑起来,她当然相信莫齐轩能办好,于是举臂将大老虎托起,笑吟吟地道:“大老虎,你要有新家了哦。”   大老虎橘色的皮毛在阳光下一抖一抖,它像是听懂了一般,蹭着姜翎的胳膊喵喵乱叫。   莫齐轩注视着这一幕,内心陷入久违的宁静,仿佛一颗久悬高空的石子,终于得以沉入水底。   但小院中一派岁月静好,却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   此时的另一间屋子里,莫自明正躺在床上,双目圆瞪,脸色惨白,右臂一片血红,身上俱是冷汗,呆愣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萧野站在床前,扇子遮住半张脸,也掩住了他幽幽的叹息。   良久,他挥手带着小厮离去,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这个人,算是废了。”   回到房间后,他背手立于窗边,望着庭前被秋风卷起的银杏叶,静默得仿佛一尊雕塑。   半晌,他突然开口:“长舟,你觉得莫齐轩怎么样?”   名为长舟的小厮悄悄咽下口水,谨慎回答:“依小人之见,那莫齐轩的确有两把刷子,但萤火之光岂敢与明月争辉,纵然他动用再多手段,也及不上您一根汗毛!”   莫萧野短促地笑了两声,语气幽冷:“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吗?”   长舟背后渗出冷汗,不敢接话,莫萧野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自言自语道:“从十年前,我就听他们说,整座滦山莫府,从来只有莫齐轩一个天才。”   他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脸上布满阴翳:“而现在,我又听到这种声音了。”   长舟硬着头皮道:“公子,您何必跟那些没见识的人计较,无论如何您才是莫家的少主,滦山镇公认的天才也只有您一个!”   “天才……”莫萧野嘲讽一笑,语调近乎诡异。   长舟正欲再说点好话,莫萧野却陡然发力,青筋暴起的手臂猛然一抬,附近的圆木桌瞬间飞起,在一片物体掉落的哗啦声中轰然撞于墙壁。   扑通一下,长舟直跪在地,声音发紧:“公子息怒!”   莫萧野长长地喘息两声,扭曲的表情渐渐恢复原本的平静,他掏出放帕仔细地擦净手指,漫不经心道:“那么害怕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长舟低头不敢言语,就听他又说:“去告诉莫齐轩,就说我明天在问月亭备好美酒佳肴,亲自祝贺他跃至金丹境。”   问月亭位于府内荷花湖畔,视野宽阔,景色幽静,包括家主在内都是此地的常客。   长舟连忙应下,起身走出房间。在他身后,莫萧野微眯的眼眸划过流光。   作者有话说:   阿翎要有新身份啦!   以后就能过上有房有猫的幸福生活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灯一曲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乁呼呼 20瓶;春寒 2瓶;灵娴、66503 2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莫家少主   ◎莫齐轩的未婚妻?◎   冬日的晌午晴阳正好, 天朗气清,姜翎待在剑里,随莫齐轩一同去见莫萧野。   这场鸿门宴看上去清简自然, 只摆了一壶好酒、两只酒杯和几道佳肴,连侍奉的小厮都退到远处, 隐匿于草木之后。   莫萧野已等候多时, 见到人来便立刻起身, 笑脸相迎:“五弟, 你可算来了,我们兄弟两个也有好些年没好好聚在一起了。”   这亭子傍水而建,前凭湖水, 后依山石,修剪得当的花草顺着嶙峋奇石蔓延而上, 将之缠得密不透风, 风吹来时会散发阵阵清香。   莫齐轩背靠石山落座,笑着道:“少主向来忙于修行和家务, 在下不敢叨扰。如今难得有此机会,自是倍感荣幸,生怕有所不周。”   姜翎在剑里打了个哈欠,心说这俩人不愧是亲兄弟, 寒暄的说辞都一样虚伪造作。   只听他们又说了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才终于步入正题, 一边饮酒一边聊起这次莫齐轩临阵结丹的事。   莫萧野口吻随意地道:“五弟,不是我说你,有这种实力干嘛要藏着掖着?你这次临阵结丹可真是把我们都惊掉了下巴, 如今一看, 你这金丹不光生猛凌厉, 而且成色饱满,堪称极品啊!”   姜翎听后冷笑,莫齐轩才刚来不久,这家伙就将他的金丹都摸透了,除了炫耀多半就是威胁的意味。   然而莫齐轩恍若未觉,表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少主这话可真是抬举在下了。当时也是情况紧急,自明兄实力非凡,非我所能敌,又步步紧逼,难以逃脱,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谁知歪打正着倒助我迈入金丹境。”   莫萧野轻笑道:“五弟谦虚了,若是临阵筑基,还可说是运气使然,难道金丹期也是这样吗?”   谁知莫齐轩竟一脸真诚地点头:“难怪人说修行不但要勤勉,更要看重仙缘,我直到今天才算彻底明白,古言诚不我欺啊。”   他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莫萧野无法反驳,抽搐着嘴角灌下一口酒:“五弟心境非凡,视金丹期如无物,怪不得能有如此成就。”   莫齐轩嘴上继续谦虚,同样为自己倒满了酒,喝得比他更烈更猛,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   姜翎瞧着想笑,就见他极其诚恳地看向莫萧野,双眸亮得惊人:“兄长,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这次还请你不要嫌恶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才好。”   莫萧野慢慢放下酒杯,紧盯着他说:“当然不会,我可是一直很看重你的。”   莫齐轩笑了笑,神色平添感伤:“从前的事,都是我不懂事,如今方知莫府实在待我不薄,岂敢有半点怨言。”   莫萧野直觉不对,试图打断他的话:“五弟你……”   但莫齐轩却已抢在他之前继续陈说:“我从小最敬仰的就是父亲,只是那些年,我实在太过无能,无法做到让父亲满意,所以才一直趑趄不前,忐忑难安。”   他高举酒杯,语气充满感叹:“可如今我才明白,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做孩子的必当全力以赴不虚修行,结草衔环报答父亲恩情。”   莫萧野眼皮直跳,挤出一抹笑容:“五弟有孝心自然是好,但你毕竟只有五灵根,有些事还是量力而为,切不可太过勉强,让父亲与我担心啊。”   “我明白,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再努力一次,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让父亲为我失望。从前我一直不敢宣之于口,但现在我终于可以说,这些年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父亲靠近!”   莫齐轩说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倒叫莫萧野一时哑口无言,额上青筋直跳,强忍着道:“五弟说的是,我的心跟你是一样的……”   这时,他的目光终于控制不住地游移了一瞬,表情也变得僵硬。   因为他分明看到,恰好路过此处的莫青松在听完这一番话后,露出了满意而欣慰的表情。   那一刻汹涌的怒气直冲百合穴,手里的酒杯几乎都要被他捏碎。   莫齐轩背对山木,还不知身后情况,仍在天真地询问:“大哥,你说我这样,能讨得父亲欢心吗?”   莫萧野空出的手狠狠攥紧,指甲嵌进血肉,虽面带微笑,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带着血气:“当然了,你这么优秀,父亲一定会喜欢你的。”   莫齐轩笑了起来,还欲再说些什么,莫萧野已抢先起身,不容置喙地发出命令:“好了五弟,你喝醉了,我先派人带你回去休息吧,咱们兄弟两个下次再聚。”   莫齐轩施施然站起身,慢条斯理道:“大哥说得对,你我一同为莫府效力,自是来日方长。”   说完,就在对方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中,随着小厮离去。   ……   莫萧野回房之后,立马屏退奴仆,紧闭房门。   片刻后,一个人影匆匆赶来,原本压抑的房间内,顿时传出一声怒吼:“你怎么不告诉我,莫齐轩变成了现在这样?!”   莫与善站在莫萧野面前,冷汗直流,腰弯得像摧折的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莫萧野阴冷地目光几乎将他洞穿:“你不是说他个性刚直,哪怕是父亲也从来不给好脸色吗?!”   “小人,小人……”莫与善磕磕绊绊试图解释,“他从前确实一向如此,若不然也不会被赶到偏院……”   但莫萧野显然已经丧失耐心,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废物!”   莫与善爬起来伏跪磕头,不敢有一丝不满:“少主息怒,少主息怒!”   “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是、是……”   莫与善踉跄站起,连忙快步跑出,完全顾不得身上的狼狈。   在他身后,莫萧野烦躁挥手,将桌上的物品全都扫落在地。   而府邸另一端的院落,却依稀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   姜翎抱着大老虎坐在院中,笑眯眯地说:“你看到了他那个脸色吗?难看死了。”   对面的莫齐轩微微一笑:“的确很少见他这么失态。”   姜翎乐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便问:“你说他会不会猜到你已经发现了莫青松的存在啊?”   单凭莫齐轩,在无法转身查看的情况下,肯定是没办法发现隐藏了气息的莫青松。但姜翎可以自由探知周围状况,自然能轻松发现他的踪迹。   他们早就商量过可能遇到的情况,所以在感知莫青松到来的第一时间,她就通过传音暗中进行提醒。   莫齐轩当即假借醉酒,给他上演了一出天衣无缝的表演,好好当了一把孝顺的儿子。   莫齐轩垂下眸子,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也许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也是,反正该看到的莫青松都看到了。”姜翎说,“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他会来这?”   “莫萧野能想到,我当然也能。”莫齐轩回答道。   对于这番表演,莫青松显然十分满意,次日上午便派孙诚前来,着手参与搬家的事。   莫青松给他安排的新住所是听风馆,这地方位置绝佳,清雅精致,多年来久无人居,本打算当做莫千星成年后的住处。   莫齐轩再次搬回内院的消息,如巨石掷水,激起千层浪,莫府内外议论纷纷。偏偏几位当事人全都沉默不语,外人只能绞尽脑汁加以揣测。   没想到几天后,另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再次传来——莫齐轩的未婚妻遭丧母之痛,家中无人,只能前来投奔。   一时间全府哗然,来听风馆拜访者络绎不绝,却悉数被拦在门外,竟无人得以窥见这位未婚妻的真容。   此时的听风馆内,顶着“未婚妻”身份的姜翎对此浑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收拾起打包过来的行李。   自从莫齐轩进阶金丹,她体内的灵力便源源不绝,充沛富足,甚至无需依靠剑主和泰阿就能自如行动,因此哪怕被迫成为所谓的未婚妻,也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莫齐轩的行李很少,除了仙剑,他几乎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却唯独带过来一个红木的大箱子。   姜翎好奇地打开,才发现那些多半都是李新柔的遗物。   女人的梳妆奁、荷包、针线……每一样,都整齐干净地摆放好。   微怔之后,她心底有些发酸,不知是因为莫齐轩,还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她小心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位,这时余光一瞥,竟看到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通体漆黑,上面刻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少晟。   姜翎拿在手上,转头问道:“这是什么?”   正在布置房间的莫齐轩瞟了一眼,说:“十岁那年有个道士骑驴经过,送给我这块石头,说是给我起的表字,不过我一直没有用过。”   姜翎觉得好玩,翻看着石头,说:“我以前也有块刻字的石头,但那是个白色的,还比你这个漂亮。”   莫齐轩笑了,说:“你知道少晟是什么吗?”   “是什么?”   “据古书记载,那是一种上古时期的妖兽,强大无匹,曾一度令九州修士闻风丧胆。后来,这一种族日益凋零,最后一只少晟被昆仑墟的老祖镇守在竹林之下,死后化作清风,日夜呼啸。”   姜翎不解:“他为什么用这个给你当字?”   莫齐轩淡淡道:“他说,世上之人皆想让我变作野兽,但我决不能让他们如愿。我的心是活的,血是热的,要永远保持作为人的品格。”   姜翎把玩石头的手一顿,忽地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说:“真是个怪人。”   **   听风馆比之前的院子不知大了多少倍,莫齐轩把正房让给她,自己则住到偏房去。   姜翎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莫青松他们解释的,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他一定解决得相当漂亮,若不然也不会一直过了半个月,都没人敢过来打扰她。   这里的第一位客人,出现在一个晴天的下午。   莫子书轻柔动听的话语,伴随着开门的声音一同响起:“表哥,你在吗?”   进门之后却不由一愣,因为她没看到莫齐轩的影子,却见到了坐在院中喝茶看书的陌生女子。   姜翎合书起身,冲她露出一个微笑,等待着她先开口说话。   但少女并没有言语,只是略微歪了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她。半晌,笑容清甜地开口:“你就是姜翎姐姐吗?”   作者有话说:   晟,设定是cheng二声,如果喜欢读“胜”也可以。   明天上夹,更新延迟到晚上 2 2 点,有万字更新掉落,感谢大家支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503 2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冬日暖阳(一更)   ◎早生贵子!◎   姜翎望着莫子书, 款款问道:“是我,请问您是哪位?”   “嫂子好!我叫莫子书。表哥有跟你提过我吗?”少女语气轻快。   姜翎差点被口水呛到:“……你叫我什么?”   “嫂子啊。”莫子书摸不着头脑,“难道我还有别的嫂子?”   姜翎:“……”   她轻咳一声, 道:“要进来喝杯茶吗?”   “好呀。”莫子书高兴地点头,顺便把胳膊上一直挎着的食盒往前一递, “刚好我做了点心, 一起吃吧。”   “好。”姜翎一边领她进门, 一边说, “你先坐着,我去重新沏壶茶。”   莫子书乖巧点头,坐在桌旁等她。   这时, 一声猫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喵~”   她愣了一瞬,四处张望, 最终在窗边看到一只晒太阳的橘猫。   ……   姜翎回来的时候, 莫子书正弯腰站在窗边,攥着大老虎的爪子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宛如十年未见的亲姐妹。   她把茶盘在桌上放好,走过去安静旁听。   “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做…表哥和嫂子把你养的真好,看这肚子圆的…哎呀,我夸你呢, 别生气呀……”   姜翎看着莫子书认真的侧脸,失笑道:“你很喜欢猫吗?”   “嗯?”莫子书回头看她, 手里的劲道一松,大老虎就立刻窜出窗外,头也不回地跑远。   “唉, 它跑了!”   姜翎说:“先去喝茶吧, 它等会就自己回来了。”   “那好。”   两人于是在桌旁落座, 姜翎倒好茶递给她,说:“子书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莫子书小心地捧起茶杯:“我来看你呀嫂子,自从你到莫府,我还没来拜访过呢。”   说到这,她忍不住抱怨道:“都怪表哥,我之前一直想来,他都拦着不让。”   “是吗。”姜翎笑了笑,并不意外,“那以后欢迎你随时来找我玩。”   “真的吗?”莫子书眼睛一亮。   姜翎说:“自然,我初至贵府,无亲无友,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太好了!其实我在这,也没什么同龄朋友呢。”   莫子书露出开心的笑容,伸手打开桌上的食盒。   “这是我做的杏仁酥和茯苓糕,嫂子,你快尝尝看!”   “……杏仁酥和茯苓糕。”姜翎重复了一遍,看着盘子里两坨奇形怪状的物体陷入沉思。   “怎么了嫂子,不吃一块尝尝吗?”   姜翎下意识地说:“我就不……”   虽然她没有味觉,但这东西实在卖相太差,下不去口啊。   可眼见少女的神色变得可怜巴巴,她还是心里一软,苦笑道:“那就尝尝吧。”   说罢便拈起一块杏仁酥,闭上眼就塞了一口。   莫子书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   姜翎艰难咽下,挤出一个笑容:“很好吃呢。”   莫子书:“!”   她简直热泪盈眶,一把抱住姜翎就开始嗷嗷乱叫:“呜呜呜,嫂子你真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做的东西好吃!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些人的口味有问题!”   姜翎面不改色地微笑,体内却迅速调动灵力,将食物残渣一扫而清。   莫子书拽住她的手,眼神无比热切,开始跟她聊起府里的八卦。姜翎听得津津有味,连莫青松二十岁时勾搭过上一任城主的小妾这种隐秘往事,都被挖掘得一清二楚。   她们一直聊了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莫子书才借口有事,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   姜翎看出她是害怕撞上莫齐轩,也不拆穿,只是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然后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发起呆。   “喵~”   裙角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姜翎低下头,便见大老虎咬住她的裙子,尾巴拂过她的鞋尖。   姜翎笑着将它抱起:“怎么了,大老虎,你不喜欢它吗?”   大老虎埋在她的胸口,哼唧似的叫唤两声,姜翎喃喃道:“别担心,她不是什么坏人。”   她抱着大老虎走回房间,脑子里却迅速掠过书中的剧情。   九州之上,强者为尊,虽长期推行一夫一妻,但三妻四妾者也不在少数。不过与天圣王朝不同的是,在这里不仅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同样如此。   譬如莫子书的亲生父亲,就是莫夫人曾经的宠妾之一。   据书中描写,她是天生的双灵根,资质修为皆是不俗,处事滴水不漏,与男主青梅竹马,情义非凡。在男主前往万象神宗求仙问道之后,她被选拔到本家进行栽培,表现十分突出。   如果最后男主没有残忍到疯狂地献祭一切,也许她本该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姜翎叹息着想,可就算知晓所有,这一次,她难道真的能拦住莫齐轩吗?   正在出神间,只听院外一道响声,莫齐轩回来了。   大老虎从她腿上咻一下窜出,跪坐在门口摇起尾巴,满怀期待地迎接莫齐轩。   姜翎摇头失笑,只见莫齐轩果然走到它面前弯下腰,然后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食盒,将东西拿出来放好,说:“吃吧。”   “喵喵!”   大老虎欢快地埋头吃起来,莫齐轩摸了摸它的头,走到室内,又掏出一大一小两个包裹。   长条形的大包裹是给姜翎的古琴,她自觉接过,又指着另一个包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莫齐轩道:“钱叔给的,说是老家的特产。”   “哦。”姜翎点头,“就是送你书的那位吧?他对你还不错嘛。”   “嗯,这些年,他一直都挺照顾我的。”莫齐轩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裹打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姜翎说:“不用了,大部分都是吃的,你自己留着吧。”   “好。”莫齐轩便将东西重新打包放好。   “这些天还习惯吗?”他随意问道。   “还不错。”姜翎说,“要是不当未婚妻,估计能更习惯。”   今天被人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她感觉自己耳朵都要出毛病。   莫齐轩笑了起来:“抱歉,实在是没想到更方便的身份。”   姜翎对此持质疑的态度,但见他神色诚恳,也就只好长叹一声:“唉,算了算了,这个便宜就先让你占着吧。”   说着,她走到对面的矮桌旁,开始调试琴弦。   她前些日子闲着无聊,便问莫齐轩能不能给她买把琴打发时间,后者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三天后就按照她的要求买了把回来。   这琴音色质感音色都很不错,虽然不能跟她前世用的比,但看得出莫齐轩有下心思。   她弄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头也不抬地说:“对了,今天莫子书来过。”   莫齐轩转头,略微皱眉:“她干了什么?”   “没什么,给我送了点吃的。”   “你吃了?”   “不然呢?”姜翎一摊手,“你们姓莫的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   莫齐轩笑了笑,说:“不想见她可以不见,交给我来搞定就行。”   姜翎却摇头:“没关系,她人不坏。”   她好歹也在宫里待过十七年,什么阳奉阴违的人没见过。莫子书虽然心思不纯,却并无害人之意。   莫齐轩闻言沉默片刻,忽地问道:“既然你对她观感不错,那为何初次见面,就对我印象如此之差?”   姜翎轻轻挑眉:“能看出来?”   莫齐轩朝她点头,声音有点闷:“能猜到。”   “……可能是直觉吧。”姜翎不好解释,只能含糊其辞,“而且我现在不是也对你改观了吗?”   莫齐轩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就此别过话题,反而追问道:“改观成什么样?”   姜翎吞吞吐吐:“就,还行吧反正。”   “哪方面还行?”   “……就是不讨厌,不讨厌行了吧?”她说着有点恼火,“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哦。”莫齐轩淡淡应下,“那看来我还要继续努力。”   姜翎锵地拨了下琴弦,轻哼道:“谁管你。”   **   生活在平静中度过,姜翎每天抚琴撸猫,还能时不时品尝莫子书带来的东西,顺便和她聊天聊地,日子好不快活。   这一天,莫齐轩出门的时候,再次换上一身白衣,手里拿着斗笠。   姜翎立刻反应过来,却故作不知地问道:“你要去哪,怎么穿成这样?”   莫齐轩深深看她一眼,如实回答:“去见一位婆婆,她对我有恩,所以我每月会抓了药给她带去。”   姜翎指了指自己:“把我带上,我也想去。”   莫齐轩怔了一下,姜翎不高兴地说:“怎么啦?我见不得人吗?”   “没有。”莫齐轩笑道,“好,那就一起去吧。”   姜翎立刻露出笑容,换完衣服把大老虎安置好,然后随他一同离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府里跟莫齐轩一起走动。   路上遇到不少族内子弟,他们的眼神就像蛇一样缠在身上,冰凉窒息,如芒在背,说不上是畏惧还是憎恶。   姜翎厌烦地蹙眉,但一想到这就是莫齐轩每天的待遇,便顿时挺直腰身,目不斜视地一路离开。   走到街上后,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他们穿入小巷,绕到一户人家门外。   莫齐轩抬手敲了三下门,很快,里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老人粗粝的嗓音:“是小轩吗?”   莫齐轩答:“是我,婆婆。”   须臾,伴随门闩清脆的声音,门从里面被打开,方婆婆拄着拐杖笑道:“又来了,小轩。”   当目光触及姜翎时,却不由得一怔。   莫齐轩一面扶着她往里走,一面介绍道:“这是姜翎,她随我一块来看您。”   方婆婆眼睛钉在姜翎身上,带着含蓄的欣慰和八卦:“哦呵呵,这可真是难得啊,放心吧,我老太婆懂的。”   莫齐轩没说话,姜翎被她看得脸红,摆着手解释:“我们是朋友。”   方婆婆收回眼神,高兴地说:“朋友好啊,朋友好啊。”   姜翎:“……”   等到进了屋内,莫齐轩便开始一刻不停地劈柴、打水,姜翎则坐在桌旁,陪方婆婆聊天。   “姑娘,你是小轩的什么人啊?”   姜翎低头摆弄袖口的花纹:“就是朋友嘛……”   方婆婆笑呵呵:“闺女,你别骗我老婆子啦,这么多年,他就只带你来过啊。”   “好吧,其实……”   姜翎看着老人家热切的眼神,虽然心里难为情,但还是小声地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好,太好了啊!”方婆婆满脸欣慰,“有你陪着,那真是他的福气啊。”   姜翎不好意思地抿嘴:“您别这么说,他也挺好的啦。”   “好闺女,别怪我老太婆多嘴,但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这几年来他过得不容易啊,不容易。”方婆婆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一定要多陪陪他啊。”   “我不嫌弃。”姜翎莞尔一笑,“我会好好陪着他的。”   方婆婆一连感慨好几句,这才深深叹了口气,对她说:“还有啊姜姑娘,有件事,得麻烦你再劝劝他。”   姜翎点头:“您说。”   方婆婆略微苦笑:“你告诉他,照顾好自己就行,别再为我这个老太婆费心了。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不值得,不值得。”   姜翎怔愣片刻,正色道:“婆婆,我的亲人都不在了,莫齐轩虽然上有生父,下有兄弟姊妹,但和没有是一样的。”   她越说越郑重,碧绿的眸子柔软而诚恳:“对我们来说,您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照顾您是我们的本分,有您陪着我们才安心。”   方婆婆呆呆地看她许久,浑浊的眼睛泛起隐约的泪花,哽咽地叹息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老婆子不中用……”   “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们该做的。”姜翎掌心贴住她的手背,温柔地转移话题:“莫齐轩每个月都会来看您吗?”   “是啊,每个月这时候来,从没落下一天。”方婆婆说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过,好像是三四年前吧,有一阵他一直没来,差不多得有半年,后来听他说是有事要忙。”   姜翎知道,她说的是莫齐轩被带到本家换骨的那段日子,   方婆婆喃喃道:“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忙,再来的时候,他都瘦了一大圈,跟脱了相似的,看着怪可怜见的。”   姜翎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收紧,陷入了沉默。   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个极其荒谬的问题:如果让他用未来举世无双的成就,来换取一个幸福的童年,他会愿意吗?   如果没有经历这些,他还会选择杀尽亲友,血祭九州吗?   但她很快打消这些念头,转而陪方婆婆聊起别的话题,把老人家逗得笑个不停。   等莫齐轩干完活进来,两人正聊在兴头上,他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站在门侧,一直到姜翎说得累了,才及时开口:“天快黑了,要走吗阿翎?”   姜翎被他叫得一愣,但在方婆婆欣慰的眼神中,还是答道:“嗯好啊,那我们先走了,婆婆你好好休息。”   “好,好。”方婆婆显得十分高兴,从抽屉里取出两块糖,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两人接在手中,告别离去。   姜翎把糖放进香囊里,余光偷偷瞟向莫齐轩,在印象里,她还从没见过他吃糖或是甜点,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有机会。   可莫齐轩只是把糖攥在手中,没有任何表示。正当她失望之际,忽然见到小巷前方的门被人打开,墙边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哥哥,你又来了!”衣着破烂的男孩吧嗒吧嗒跑向他们。   姜翎还没反应过来,莫齐轩就已经把糖递到他手里,还附带一把铜钱:“给,拿去买衣服吧。”   男孩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糖果在兜里揣好,然后接住铜钱,朝他鞠了一躬:“谢谢哥哥,娘亲说你是个好人,让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莫齐轩表情不见波澜,抬脚朝巷外走出:“天冷了,回去吧。”   姜翎跟在身后,回头看着那孩子,男孩也正歪头盯着她。   她笑着眨了眨眼,然后把自己的糖也往他手里一塞:“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就快步跟上莫齐轩的身影。   小孩呆滞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在他们身后大喊:“哥哥姐姐,早生贵子!”   姜翎脚步一个踉跄,扶额无语。   这些大人,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啊!   她无奈地抬头,眼尾不经意扫过莫齐轩的侧脸,在那上面看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落日熔金,夕阳似火,少年的的脸庞在光芒中宛如暖玉,却因为清晰的棱角和锋利的眉眼,而显出冰刀般的冷峻,构成一抹复杂的美景。   姜翎这才发现,当他不再刻意露出温顺无害的表情时,这张脸实际充满凌厉和锋芒。   而且,很好看。   “怎么了?”莫齐轩偏头微笑。   “没、没什么!”   姜翎立刻移开目光,耳尖在夕阳中逐渐泛红。   莫齐轩笑意愈深,低下头担忧地询问:“是不是出来久了,灵力不足?”   “没有!”姜翎快走两步逃离他的眼神,“我只是困了,马上回去睡觉!”   “哦。”莫齐轩拉长腔调,忍住笑声,“那好,我们快点回去。”   姜翎闷着头走在前面,懒得搭理他。   等到回去后,莫齐轩给大老虎做好饭,两人正一起看着它吃饭,门外却走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孙诚微微躬身,笑容和蔼:“五少爷,家主有事找您。”   “好。”莫齐轩反应平淡,“那就请孙伯带路吧。”   语毕,投给姜翎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径直随着男人离开。   姜翎有些担心,只能安慰自己莫青松现在如此看重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可时间渐渐过去,夜幕铺天盖地地落下,却始终没能见到莫齐轩的身影。   一直到深夜,少年才踏着露水归来,神色难得凝重。姜翎立马起身,出门迎接他。   “是有什么事吗?”她问。   莫齐轩抬首,舒了口气:“是些生意上的事。”   姜翎点头,放下心来。   “还有。”莫齐轩忽然说,“他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睡得早的小可爱可以等明早再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摘月 2瓶;66503 258、衿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暴雪将至(二更)   ◎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   姜翎去见莫青松的时候, 天空中恰好飘起小雪。   莫齐轩走在前面,替她挡去大部分冷风。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房间,向莫青松行礼。   男人威严的嗓音响起:“好了, 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姜翎随即落座, 白衣芊芊, 垂颈低眉, 浑身的气质收敛下来, 连修为都刻意伪装至筑基初期,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   莫青松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姜翎是吧?老孙, 把东西拿来。”   孙诚应声,端着一个木盒走到姜翎面前, 恭敬道:“请姜姑娘过目。”   姜翎缓缓起身, 打开盒子,只见那里面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玉佩。   莫青松说:“这是须弥玉佩, 可容纳活物,滋养灵脉,你且收下吧。”   姜翎垂首:“无功不受禄,不敢受此大礼。”   莫青松露出一丝笑意:“不算什么新鲜玩意, 给你就收下。”   “是,姜翎谢过家主。”   莫齐轩随之起身行礼:“谢父亲恩赏。”   之后的过程就轻松很多, 莫青松跟他们聊起天,间杂着询问了许多她的家世,姜翎按照此前商量好的内容一一答复。他果然打消疑虑, 不久便放他们回去。   姜翎脸上不见异色, 行礼之后和莫齐轩一起离开。   莫青松看着他们的背影, 淡淡道:“老孙,你觉得这两个孩子,刚刚表现怎么样?”   孙诚答道:“回家主,看得出来,五少爷与姜姑娘感情真挚,不似作伪。而姜姑娘为人柔顺宁静,资质亦是不错,堪为良配。”   莫青松说:“你知道吗?莫齐轩这小子从小性子就和常人不同,对任何东西都漠不在乎,所以在最初他说想把未婚妻接来时,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真是我想多了,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如何能过得了这美人关?”   摇头之后,他便不再思虑此事,彻底放下心来。   **   回到房间后,姜翎松了口气,一边狠狠.撸.着橘猫,一边抱怨道:“那家伙真难对付。”   莫齐轩说:“辛苦你了,之后应该就不用再见他。”   姜翎重重点头:“真是人老多作怪。”   莫齐轩忍俊不禁:“怎么这么说他?”   姜翎:“话本里就是这么讲的,怎么啦?你还挺在乎这个父亲呢?”   莫齐轩:“当然不是,只是很惊讶,因为从来没见你这么说过别人。”   “那我就是不喜欢他嘛。”姜翎嘟囔道。   莫青松和她父皇都是一种人,虚伪自私,令人厌恶。   “好,那以后我们就离他远点。”莫齐轩微笑道。   “管他呢。”姜翎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大老虎饿了哦。”   像是配合她一般,大老虎及时喵了一声。   莫齐轩十分自然地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姜翎笑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等莫齐轩走后,姜翎举起大老虎,把脑袋埋在它的毛里,轻轻蹭了蹭。   大老虎圆滚滚的身子在她手里扭动了两下,姜翎抬起头,看着它的眼睛喃喃地说:“人还真是奇怪啊,我见到你受伤,都觉得心如刀绞,恨不能伤在我身;可一位父亲,却能对自己的孩子毫无感情,视若棋子只管利用。”   而莫齐轩对他同样充满仇恨,无一丝亲情可言,但碍于身份处境,又不得不在他身边日日伪装,扮演一个听话的儿子。   姜翎想,看来不论什么朝代,什么地方,人永远都是这样。   之后的事实也恰恰证明,这场表演才刚刚拉开序幕。   莫齐轩开始变得越来越忙碌,甚至偶尔会夜不归宿,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   莫府的人对他愈加畏惧,连路上遇到莫与善,对方都不敢多置一词,更遑论故意找茬。   即便姜翎很少走出院子,却也知莫府的氛围正逐渐发生变化,莫萧野和莫齐轩虽明面上亲如兄弟,平静如水,私底下却早已暗生龃龉,势同水火。   可姜翎浑不在意,她看书抚琴,一如平常。无论外界如何,听风馆中永远岁月静好,仿佛与世隔绝。   只有在某天晚上,她倚着窗沿望向明月,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荒谬。   她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提前知悉结局,却唯独不知晓自己的下场,既置身事外又纠葛不断,不论开心还是悲伤,都无法辨别真伪。   更深露重,她随手掩上窗户,懒得再去思考。   上一世她渴望清醒,宁愿痛苦也抗拒麻木,可最后得到的就真的只有痛苦。这一次,她只想得过且过,随遇而安。   她躺在床上,于夜色中沉沉睡去,在梦境中重温往事。   第二天她醒得很晚,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姜翎慵懒起身,从柜中随意挑出一件衣服换上,然后洗漱梳妆。   刚做完没多久,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嫂子,你在吗?”   “进来吧。”姜翎说。   莫子书于是笑嘻嘻走了进来,把今天新研制的鸡蛋炒地瓜拿给姜翎品尝。   在微妙的沉默之后,姜翎面不改色地吃完一盘子菜,果然又收获了少女毫不掺假的夸赞与吹捧。   可她还没来得及飘飘然,就眼见地瞥见莫子书小臂上不经意露出的伤痕,当即按住她手腕,凝眉问道:“怎么受伤了?”   莫子书盖上袖子,不在乎地道:“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修士嘛哪有不受伤的!”   姜翎轻轻叹息,拿出药膏开始给她上药:“看起来像鞭伤呢,你怎么也不知道给自己包扎一下,多疼呀。”   “不疼。”莫子书呢喃着说。   “不疼也得上药呀,那样才能好得快。”姜翎一边抹药一边叮嘱。   “……嗯。”莫子书低头,安静地看着她为自己包扎的样子。   那双手是如此温柔,像灵水一样抚平了她所有的伤痛,就好像她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可姜翎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脊背上,还有着密密麻麻被抽出来的伤痕。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她偷偷和一位卖花女成为了朋友,甚至为她屡次翻出家门,结伴交游。   事情败露后,她被母亲扔到冰天雪地中,长长的藤条狠狠砸落到身上。家里的下人站在周围,静默得仿佛一尊尊雕像,每个人都似怜悯又似淡漠。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过朋友。她变得像母亲一样冷酷,又像那些下人一样麻木。   可是现在,她感受着手臂上温柔的力道,感受着对方指尖传来的阵阵暖意,竟觉得背上那早已淡化的伤疤,像是火烧一样焦灼起来,令她几乎坐立难安。   “……”   不。   莫子书,不能动摇。   她的眼神在晦暗之中,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冰冷。   “咔嚓。”   就在这时,门开了,莫齐轩踏入室内,她在抬头的一瞬,猝不及防撞上对方的视线。   那双鹰隼一般的黑眸直直地盯向她,像一柄利剑刺破了她的遐想。莫子书陡然一惊,再看时,他却已将视线划到姜翎身上,仿佛刚刚不过是她一场错觉。   “咦,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姜翎惊讶道。   “等会还要再走。”莫齐轩的神色缓和下来,“猫呢?给它带了吃的。”   “出去玩了吧,你去找找看。”姜翎随口支使道。   “好。”莫齐轩应下,转身走出室外,没有多给莫子书一个眼神。   但她已然心脏凝固,浑身冰凉。   此时,专心包扎的姜翎忽然松开手:“好了,以后记得自己上药。”   “嗯。”莫子书收回手臂,抚摸着那圈纱布。   “你很怕他?”姜翎笑着问。   莫子书一怔,没有否认:“……是有点。”   “为什么?”姜翎说,“你不是跟他认识很久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莫子书竟摇了摇头:“其实我之前跟他接触很少。”   在姜翎困惑的眼神中,她笑了笑,淡淡地讲起那些埋在记忆里的往事。   ……   年幼时,莫子书奉母亲之命,常来府上做客。一个小姑娘,喜欢到亲戚家串门玩,自然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常常没人管她,任由她在府中随意出入。   有一年,她偶然碰见一位倚在池边赏荷花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很漂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难言的韵味,只是看上去病恹恹的,衣着也很老气。   见到她,女人温和一笑,随手递给她一颗糖,说:“今年的荷花很美,不是么?”   莫子书含着糖,胡乱地点头,临别时偷偷回了好几次头。   后来,她便常往这地方走,果然又碰见了女人,被邀去她院中做客。房间里都是药味,混合着檀木香气,竟意外地不算难闻。   在聊天中她得知,原来这女人叫李新柔,是莫青松的小妾之一。   她在那里玩了一整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院外走来一个少年。   夕阳如火,清风盈袖,这就是她与莫齐轩的初见。   少年彼时不过七八岁,但已生得十分端正,不苟言笑,气质斐然。   “娘,孩儿给您抓了药回来。”他说着,把药放到桌上,朝莫子书点头致意。   他好像不关心她是谁,也不在意她们在干什么,只是有那么一刻,当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放着桂花糕的瓷碟时,动作微微一僵。   这是李新柔特意为她做的,莫子书从没来得及打招呼的挫败中回过神,赶紧抓起一块献给他:“哥哥,你吃桂花糕吗?这是舅母做的,很好吃。”   莫齐轩冷淡地回复:“不必,我不吃甜食。”   李新柔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说:“别管他了,你留着吃吧。”   莫齐轩不发一言,转身出去,独自在院里练剑。   莫子书懵懵懂懂,将桂花糕送入口中。那一天李新柔为她唱起了歌谣,曲调婉转,声如莺啼,令她无端响起廊檐下挂着的银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轻缓悠扬。   不过,一直到她走,莫齐轩也没有踏入室内一步。   后来,她每逢进府,都必要来寻李新柔。有时从匣里抓一颗糖走,有时坐在窗下听她娓娓道来书中的故事,或是唱一首清雅的曲子。其中她最爱的是《忘忧谣》,据说是一位思念丈夫的妇人所谱,哀而不伤,引人入胜。   而莫齐轩从不参与她们的谈话,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练剑,偶尔把饭菜或汤药端进屋里,然后不知去处。   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有一天她再过来时,院子里竟挂上了丧幡。   李新柔死了。   听说,莫齐轩抱着她的尸骨,在屋里枯坐了一天一夜。   但他一滴泪也没有流。   见到莫子书的时候,少年爬满了血丝的眼睛空洞地转动,脸上没有悲伤更没有痛楚。   他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淡然开口:“要吃桂花糕吗?”   莫子书看着桌上油纸包裹的一块桂花糕,对他说:“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   说完,她转身离开,抬袖揩净眼角的泪滴。   没过多久,她便听说,莫齐轩因为违抗家主的命令,被赶去偏院独自生活。   母亲说,他虽然性情乖戾,却是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如若能够拉拢,必定可以成为助力。   她想起少年冷漠的眉眼和泛红的双眸,低头应下这份要求。   半个月后,她带着亲自做好的桂花糕,前去看望莫齐轩。   她还没来得及为那天的话语道歉,少年的脸上就浮现出刺眼的嘲讽。   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她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掌将桂花糕打翻在地,恶劣地吐出一个字:“滚。”   她再也无法抑制怒气,骂完一句“莫齐轩你活该当条丧家之犬”后,便大步流星摔门而去。   然而,在跨出院门的一瞬间,她竟鬼使神差般回了头,在匆忙间最后看了莫齐轩一眼。   少年正沉默地俯身,僵硬而缓慢地将桂花糕捡起。   他依旧面无表情,唯独在脸颊上,挂了一颗清晰的,晶莹的泪珠。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好听的歌,软糯的桂花糕,李新柔一次也没有为他唱过、做过。   ……   故事结束,莫子书也渐渐从思绪中回过神,笑着说:“所以说,他的脾气真的很臭。”   姜翎眨眨眼,犹豫着问:“莫齐轩的娘亲,对他不好吗?”   其实她看书的时候就知道,由于上一辈的恩怨,莫齐轩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僵。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亲耳听听莫子书的说法。   莫子书沉默片刻,答道:“可能的确算不上好吧。她对表哥永远只有训导和斥责,不准他吃甜食,不准和府里其他人过多来往,每天必须练功六个时辰以上。”   “记得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们,恰巧碰见表哥跪在院子里,舅母则拿着一根枝条正在抽打他,断了就再换一根。”   姜翎蹙眉问道:“为什么?莫齐轩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莫子书淡淡地说:“好像是莫北川在比试中输给他,一怒之下就把院子里的东西给砸了,连两棵桂花树都被砍倒。当时舅母不在,回来看到这幅场景,当场气急攻心,差点没晕过去,第二天就狠狠打了他一顿出气。”   姜翎气愤地打抱不平:“这关莫齐轩什么事呀!”   莫子书瞧见她的样子,不觉笑了一声,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但凡是碰上莫北川的比试,他就再也没有赢过。”   “……”姜翎沉默不语,像是在沉思,又像在发呆。   “别太心疼。”莫子书无所谓地说,“他皮糙肉厚,没什么大事,被打得背上全是血,还能在舅母捂嘴咳嗽的时候,回头劝她注意身体,别动气。”   “我没心疼……”姜翎小声说,“我就是觉得,他不该被这么对待。”   “有什么该不该的,世界上那么多家庭,难道谁都能得到无私的爱吗?”莫子书垂眸低语,漠然一笑。   姜翎无话可说。因为她自己,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莫子书突然抬头盯住她,“不要试图了解他了,嫂子,不要。”   姜翎愣了一下,还没理解过来她的意思,莫子书却已经恢复往常那般甜美的笑容:“对了嫂子,我前些日子刚买了一支钗子,你要看看吗?”   “啊?嗯,好啊。”姜翎应道。   **   莫子书离开后,姜翎一个人在房间里发起呆。   她总觉得好像有很多话要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天晚上,莫齐轩依旧没有回来,她也就不再等待,草草熄灯睡去。   而偏房之内,清冷的月光下忽然掠过一个黑影,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莫齐轩跌入房内,捂着伤口靠在门边,双眸紧闭,喘息嘶哑。   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他甚至连给自己上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狼狈地缩在角落,等待着灵力驱散少许痛感。   风从庭院呼啸而过,突然之间,一丝微弱的声响在门外响起。他立刻睁开双眼,费尽力气摆出应战的姿势,深吸一口冷气。   “谁?”他低声询问,语气充满威胁。   没有人应答。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他缓缓后退两步,目光森然地盯着那里的变化,右手紧紧按在剑柄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莫青松:英雄难过美人关,小子不足畏惧!   莫子书:你知道吗,他年轻的时候勾搭过上一任城主的小妾,被吊起来打了一顿鞭子balabala……   姜翎:呵。   莫齐轩: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危机四伏(一更)   ◎心动是什么感觉。◎   在惨白的月光中, 莫齐轩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一只猫。   橘色的猫。   名为大老虎的猫。   他周身气压倏然散去,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凝视着那抹圆滚滚的橘色, 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大老虎灵巧地穿过门缝窜入室内,蹲在他面前, 从嘴里吐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轻巧地叫唤两声。   也直到这时莫齐轩才看清, 它嘴里叼的是一枝红艳的梅花——今日清晨, 他亲手放入姜翎花瓶中的梅花。   他蓦然抬首,只见一道红色的影子倏忽掠过,翩然落至面前。   按在剑上的手缓缓收回, 他喉结略微滚动,哑声道:“……阿翎。”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傻?”姜翎抬起下巴睨着他, “每次都等我睡着才敢回来, 第二天天不亮就走,要不是因为生死契疼了两下, 我还真以为你没回来过呢。”   前些日子她就曾半夜隐约感到过疼痛,但那感觉转瞬即逝,还以为是体内灵力出了什么问题,结果今天这种感觉再次来袭, 果然是莫齐轩受了伤。   “我……”莫齐轩刚张开口,就被姜翎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别废话, 去床上坐好,我给你上药。”   “哦。”莫齐轩乖乖闭嘴,走到床边坐下。   等他将上衣脱下, 姜翎便拿出药膏, 开始为他上药。   少年的身上血痕纵横, 淤青成片,连原本结疤的伤口都再次崩裂开。   “怎么伤得这么重啊。”姜翎不觉放轻语气,“莫青松也忒狠心了。”   “不是他。”莫齐轩垂着头任她上药,“是莫萧野。我现在不得不在他手底下做事,被分派的都是些危险的任务。”   姜翎叹道:“要一直这样吗?”   莫齐轩低声说:“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似乎是不想姜翎再问,他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蓝色的药瓶,递到对方手中。   “这个给你。”   姜翎腾出一只手拿起看了看:“三品冰心丹?”   莫齐轩解释道:“药王阁新来了个医师,叫岑不修,擅长炼丹制药。我帮他做事,他就拿丹药做交换。”   姜翎确实听说过,最近天司城来了个厉害的医师,似乎是犯了什么禁,从蓬莱阁被赶了出来,暂时寄居在滦山镇。   “这人可靠吗?”她问。   “他是为了救人才被赶出来的。”莫齐轩说,“那些门派世家肮脏得很,他看不下去到处救人,才会弄得这么狼狈。”   “听起来,他人还不错。”姜翎若有所指。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一声,却说:“愚蠢至极。”   他语气平静,漫不经心地道:“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除了让自己落得个狼狈不堪的下场,什么都改变不了,更何况那些人根本就不会感激他。”   “是吗。”姜翎说,“可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莫齐轩闭上眼睛,仿若自语:“为什么……”   姜翎平淡道:“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就是这种人。管他们是好是坏,我想做的事,做就是了。”   莫齐轩不吭声,姜翎用纱布给他包扎好,舒了口气:“好了,把衣服穿上吧。”   莫齐轩把衣服穿好转过身,姜翎看着他笑道:“哎,对了。”   莫齐轩:“什——”   他话没说完,姜翎就突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她一直把冰心丹攥在手中。   这丹药入口即化,莫齐轩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清凉的气息就顺着经脉涌入四肢百骸。   “……我用不上。”他抿了抿嘴,“它对你的用处更大。”   姜翎挑眉:“我又没受伤,这东西你先留着吧,等我需要再找你。”   莫齐轩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终是说:“好。”   忽然地,衣角传来拖拽似的感觉,莫齐轩低头,只见大老虎正顺着他的衣服钻进他怀里,在他胸口蹭了两下。   他身子略微一僵,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时大老虎也歪着脑袋看向他,感到十分困惑。   毕竟从前只有别人追着它撸的份,这还是第一次它主动求撸,对方却毫无反应。   姜翎噗嗤一笑:“它在安慰你呢。”   莫齐轩眸中闪过一抹茫然,犹豫地伸出手,在它头顶轻轻摸了一把。大老虎立刻仰起头,冲着他高兴地叫了起来。   姜翎笑眯眯地抓了抓它的脖子:“真棒,明天给你加鸡腿。”   莫齐轩盯着小猫肥硕的身体:“算了吧,它太胖了,要控制下饮食。”   大老虎:“……”   它悲痛地喵了一声,然后猛地窜出莫齐轩的怀抱,从窗户一跃而出。   “你说什么呢。”姜翎不赞同,“不是你说的吗?橘猫这样很正常。”   莫齐轩:“……抱歉。”   姜翎笑了起来:“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睡觉啦。”   莫齐轩方欲起身,就被她一把按住:“行了别折腾了,你也早点睡吧。”   “好。”莫齐轩于是安稳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快走远。   在关门的一霎,姜翎突然探出脑袋,小声说:“别再受伤了哦,受伤了也不要瞒着我。”   莫齐轩轻轻一笑,答应下来:“一定。”   **   生活在平淡与忙碌中度过。   莫府危机四伏,却又平静如水,仿佛暗流涌动的深海,所有杀戮血腥都藏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   姜翎从前以为只有皇宫如此,所以她曾不断幻想逃离那里,可现在到了另一个世界,才明白普天之下皆是如此。   而随时修为的高涨,莫齐轩的第三次灵根衍化,也即将到来。   这一日,他专门腾出大半天时间,早早就起了床。   天还是暗沉的黑夜,只依稀透出微薄的曙光。   姜翎站在院中等着和他一起出发,忽然听到他问:“想看日出吗?”   难怪今天起得那么早。她挑起唇角,故作随意地答应:“行啊。”   莫齐轩于是微微一笑,变出泰阿踩在脚下。   修仙之路漫漫无际,炼气筑基都不过锤炼凡身,只有金丹方能称作入门,可以构筑玉府,凌空御剑。   莫齐轩踏入金丹一月有余,已能飞至数百丈的高空。但要再高些,不仅他御剑的本领不够,恐怕肉身也抵挡不住高空罡风的威力。   但几百丈的距离,已经足够他们遍览天司城的全貌。   姜翎站在莫齐轩身前,抬头望着逐渐变淡的星月,眼底跳跃着黎明的光芒。   以前有很多次,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天幕由黑转白,看着金闪闪的太阳升出宫墙。   在十七岁那年,她看了一百四十九次日出。   最后一次是在她死前的那个清晨,天降大雪,日出东墙,朦胧的光影驱散黑暗,却无法消融彻骨的冰凉。   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能像现在一样。   硕大的仙剑拔地而起,稳稳载着两个人冲向天际,逐渐变强的罡风被阻隔在灵力形成的防护罩外,只剩下清凉的微风吹拂耳后的秀发。   他们一直飞到千里高的长空,像鹰鸟一样展翅翱翔。墨蓝色的天空在眼前一点点泛白,重山叠翠于淡光下被勾勒出水墨画般的线条,水雾升腾缥缈,薄云缭绕如绸。   终于,在几缕璀璨的虹光迸发后,金红如火的光球从山巅颤巍巍地升起,刹那之间,浮翳尽去,浩浩荡荡的朝霞从地表一涌而上,仿佛千万只飞鸟衔来颜料,一同染遍天际上下。   前尘褪尽,风声消散,好似连呼吸都已忘记,眼底只剩身下缓缓浮现的景象。   峰峦高峻,大江东流,翠色绵延百里不绝,民居间杂其中,湖泊点缀如白玉。   有那么一瞬间,姜翎好像在急骤的狂风中,听见了四面山川发出的欢呼声。那声音穿破千里云层,穿越数千年的光阴,传入她的耳畔。   她的胸腔燃起一团烈火,在擂鼓般的心跳中,回应这声音。   飞剑还在继续向前。   他们飞啊飞,一直飞到太阳里,金红的云浪将他们湮没,耀眼的光芒镀满全身,穿透骨血洒照在心里。   姜翎展开双臂,无声而笑。太阳越来越大,她也越笑越开心,流泉般的笑声无所顾忌地传达至天际,在猎猎风声中滚入云海。   在那一刻她忽然产生一种错觉——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剑灵,而是活生生的人。   黎明的光芒涌遍整片长空。   莫齐轩站在她身后,眼里倒映着少女的容颜,专注而宁静。漠然如死水的瞳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荡开层层涟漪。   ……   半个时辰后,他们顺利落至半山腰的地面。   红梅初绽,落雪寂然。   清风拂面而来,同时带着残冬的凛冽与入春的缠绵,在穿梭之时扬起树上积雪。细碎的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洒洒,四处飘零,伴随扑簌落下的梅花无声共舞。   姜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履轻快踏入林中,如同画师在山景图中添了一笔。   她穿着一身明艳的红衣,踮起脚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摇曳似乍然搅乱一潭春水。   鲜妍的梅花在她身后盛放,映衬着雪白的肌肤更加耀眼。   “这里很好看,不是吗?”少女回首询问,笑语嫣然,左脸露出漂亮的梨涡。   莫齐轩立于树下,良久,缓缓开口:“是,很好看。”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传入耳中,仿佛滔滔不绝的海浪。   **   双灵根的衍化较之前还要痛苦百倍。   好在莫齐轩顺利捱过来,花了半天时间终于勉强消化体内剧变的灵气。   走出山洞的时候,他已然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却还是说:“我还有事要办,对不起阿翎,不能陪你。”   姜翎讶异道:“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干什么?”   莫齐轩:“我不能出来太久,否则莫萧野会起疑。”   姜翎的眉头紧紧皱起,但还是说:“你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就通过生死契找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不抗拒生死契的使用。   莫齐轩笑了笑,说:“好。”   等回到滦山镇后,他先一步回去莫府,姜翎则留在街上闲逛。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她四处乱走,碰到喜欢的就顺手买下来。   然而,正当她准备打道回府之时,耳畔忽地传来一道短促的尖叫,转瞬即逝,仿若错觉。   姜翎停步四顾,路上行人毫无异色,照常行走。   有人施加结界隔绝了声音,只有她这种修为的修士方能听见。   她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去,终于在路过一个小巷时,感受到异样的气息。   她记得这种感觉,在与那个男人交手时,她曾莫名其妙被定在原地,无法回到剑中,彼时周围流淌的就是这样的气息。   她悄无声息踏入小巷,屏息收气的同时将灵体化作隐身状态,然后飘然飞上房檐。   能被她听到声音,就说明那人的修为应该在她之下,所以结界才出现漏洞。   然而,就在她将视线投入其中一间民居的刹那,瞳孔不由得骤然一缩,浑身都变得僵硬冰冷。   她看到在破旧的房间之内,一名男子正被人掐着脖子吊在空中,腹部一道拳头大的血洞,汨汨地向外涌出鲜血。   而在她对面,容貌妖娆的女子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蓝光,染血的脸上满是餍足之色。   是灵根,她吸收了那个人的灵根!   半晌,姜翎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试图找准时机逃离这里。   可就在这时,门开了,原本隐藏在暗处的男人走到院中,目光笔直地穿透她。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午九点还有一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503 258 2瓶; 2939055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端倪初显(二更)   ◎姜姑娘,我是来找你的。◎   在男人的目光刺来的一瞬间, 姜翎心跳为之一空,宛如雕塑般不敢动弹。   隐身只是将灵体化作透明模式,但实际上并不能掩盖周身的灵力波动, 一旦对方外放元神进行探测,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在保持原姿势的同时, 她内心飞速判断这两个人的修为, 计算自己的胜率。   但是很快地, 那个人就收回眼神, 转头低声说:“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知道了。”屋里的女人懒懒答应一声,手指一松, 被掐住的人就如一滩烂泥般坠地。   姜翎看准时机,飞速跳下房檐, 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在跑进房间的一刻, 她捂住胸口,猛然松了一口气。   ……   莫齐轩是在晚上回来的, 姜翎一见到他就马上站起,刚想和他说明白天看到的情况,他却率先说道:“那天伤你的男人,我找到了。”   姜翎一愣, 咽下原本的话:“是谁?”   莫齐轩说:“龚家的侍卫。”   姜翎问道:“是被夺舍了吗?”   莫齐轩摇头:“那人原本只有筑基下品,如果是夺舍, 不会连你也看不出修为。”   姜翎沉吟道:“的确,他的丹田运转很奇怪,和那位龚老爷一样, 仿佛被一团黑雾笼罩, 完全看不透。”   顿了一下, 她又说:“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然后一五一十将今天看到的场景细细说来。   莫齐轩的神色渐渐凝重:“这么说,他们很可能是一伙人,散布在天司城的各个角落,不仅能夺舍修士还抢占灵根。”   姜翎说:“是,你有什么打算吗?”   莫齐轩沉声道:“恐怕此事,必须要告知莫青松。”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处理不好,这将是整个滦山镇的浩劫。   姜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莫齐轩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两下,忽然长身而起,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语毕便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徒留姜翎在后露出无奈的笑容。   那一夜,直到丑时左右,莫齐轩的房间才重新亮起微弱的灯光。   而从那以后,他明显变得更加忙碌,就连与莫萧野之间的明争暗斗也逐渐平息,共同为这场神秘的危机筹谋策划。   但这些似乎和姜翎没什么关系,剑灵的身份总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仿佛自己只是游离在外的一朵浮云,连生死都看淡许多。   她的生活始终平静无波,除了时常来玩的莫子书外,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直到一天下午,她正独自坐于院中下棋,虚掩的门忽而被人轻轻推开。   她本以为是莫齐轩回来,一开始并未在意,但敏锐的直觉让她很快转头,不期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莫萧野。   衣着华贵的青年舒眉浅笑,面如白玉身形挺拔,好似芝兰玉树。   姜翎款款起身,礼貌问候:“请问阁下是要找莫齐轩吗?抱歉,他现在不在。”   莫萧野笑了,说:“姜姑娘,我是来找你的。”   **   云过天青,微风打着旋儿卷过门前,寂静的院落里,姜翎和莫萧野相对而坐,面前各摆着一杯热茶。   片刻后,她率先开口:“不知少主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莫萧野笑道:“偶然路过此地,想到还没来得及拜访姜姑娘,故前来问候。”   “少主有心了。”   莫萧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姿态闲散,随意与她闲聊起来,多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   姜翎一一应付,终于在茶水饮尽之前,听到他问:“我看五弟的剑法刚劲霸道,不似莫氏所传,倒教我好生羡慕。毕竟自十年前,他的剑术天赋就已经名传天司城。”   姜翎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莫齐轩早就提到过,莫萧野心计歹毒,或许会从她下手,叮嘱她务必注意安全。   不过大概连他也没想到,最后对方所采取的,居然是这种办法。   “是吗?我不太清楚这个呢。”姜翎敛眸,神色有些腼腆,“不过齐轩一向以莫氏剑法为豪,我想就算他按自己的想法有所改造,也一定是以此为根基的吧。”   “也是,父亲一向最看重家传,想必五弟也不会抛弃莫氏一脉的祖传剑法。”   “是啊。”姜翎露出真诚的笑脸,“齐轩一直对家主大人敬仰有加,屡次在我面前提起,说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成为像家主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哦?是吗?”莫萧野轻啜一口茶,淡淡道,“他能这么想,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顿了顿,又惆怅开口:“只是可惜,我那二弟和六弟,都已经不在了。”   “请少主节哀顺变。”姜翎宽慰道,“这件事我也听齐轩提起过,他说的时候也很是悲伤,毕竟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兄弟,怎么能不伤心呢?我见他几次哽咽难以忘怀,也常常想办法开导他。”   莫萧野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滞,望向姜翎的眼神也敛去散漫,变得更加锐利。   “竟然还有这种事,我竟从不知晓。”他缓缓地说,“看来五弟果然是……情深义重之人啊。”   姜翎面不改色:“他自然与少主一样,都是爱护兄弟姊妹之人。”   莫萧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与她聊起别的话题。   姜翎回应得滴水不漏,字字情真意切,若教外人看见,恐怕会以为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   实际上她并不惧怕这样的试探,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毕竟前世,她已经在宫里见过太多这种人,虽然不喜,却也能应对。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莫齐轩终于归来。   少年推开虚掩的门,在视线触及莫萧野的一瞬,身形略微一僵。但他很快恢复平静,从容笑道:“少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莫萧野徐徐起身,把玩着扇子,笑得意味深长:“无妨,恰巧路过便前来探望罢了。你虽不在,我却与姜姑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也算不枉此行。”   气氛陡然焦灼,偏偏两人都摆着一样虚伪的笑脸,彼此客套寒暄,然后各自道别。   等到莫萧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莫齐轩的表情渐渐冷下,转头看向姜翎,低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姜翎说:“他想套我的话,不过你放心吧,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莫齐轩坐到之前莫萧野的位置上,把玩着茶杯,笑了一下:“我知道,谢谢你阿翎,你做得很好。”   姜翎见他神色无异,松了口气的同时问道:“不过好奇怪,他突然来找我,不怕打草惊蛇吗?”   “看来是我受家主重视,让他坐不住了。”莫齐轩眸光恬淡,说得不紧不慢,“所谓套话不过是附带而已,来给我一个下马威才是真的。”   姜翎:“那你打算怎么办?”   莫齐轩指尖点着杯壁,头也不抬地说:“先按原计划行动吧,他最近动作不少,早晚会找到破绽。”   姜翎没接话,过了会,她问:“你……没生气吧?”   莫齐轩面无表情:“我为什么生气?”   “他……”姜翎刚要说些什么,余光蓦地瞥见有橘色的影子咻一下窜出,当即叫道:“呀,大老虎回来了!”   大老虎转头冲她叫了两声,继续在院子里乱跑乱跳,日益庞大的身躯仍旧灵活轻巧,令姜翎忍俊不禁。   她回头问道:“对了,你刚刚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莫齐轩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先去玩吧。”   “好。”   姜翎裙摆一转,步履轻盈地朝着大老虎跑去,一人一猫很快跑出院子。莫齐轩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刷地阴沉下来,仿佛蒙了一层冰霜。   顷刻间,他手中的茶杯发出咔嚓的声响,化作齑粉散于风中。   他低垂眼眸,语气阴冷,仿佛一只锁定猎物的野兽。   “莫、萧、野。”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按照推测,莫齐轩恢复混沌灵根,也已是迫在眉睫。   为了保证这次分化不出意外,姜翎特地去了一趟藏经阁,想要查阅经书完善最后的配方。   有岑不修在,只有能炼制出所需的上品丹药,想必莫齐轩一定能够成功。   许是莫齐轩向钱算提起过她的缘故,男人见到她的时候显得分外热络,亲自带领她去往相应的书架,还特意询问她莫齐轩最近的状况。   姜翎感激他的关心与好意,但人多耳杂,不想透露太多,只说一切都好,教他不必担心。   而此时的藏经阁内,莫与善正站在几排开外的书架后,烦躁地随手翻阅着书籍。   听到声音后,他蓦然抬起头,原本不耐的表情顿时消散,眼里无可掩饰地流露出惊艳之色。   面前的少女大概十七八的年纪,容貌昳丽非常,长相和真武朝的人有些不同,肌肤雪白,碧眸如水。听莫齐轩说,她是真武人与外族的混血,其母曾与李新柔交好,所以投奔至此。   似乎是找到了想要的书,同钱算告别后,她就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离他也越来越近。   莫与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神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可少女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不疾不徐从他身旁路过,端正挺拔的背影宛如雪地中的红梅。   一直过了很久,莫与善才从方才的心悸中回过神来。   明明只是个出身贫困的孤女,可有那么一刻,他竟感到莫名的压迫感,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   有那样的容貌和气度,也难怪莫齐轩会甘愿听从家主驱使,待在莫萧野手下任他差遣,只为换来她在莫府的一席之地。   ……   送走姜翎后,钱算满脸都是欣慰。   他是亲眼看着莫齐轩长大的,也曾为他过于冷硬的性子发过愁,如今能有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真是上天眷顾,再好不过。   眼见夜幕即将落下,他收拾好东西,踏上回家的路。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夜风寒冷刺骨,两侧民居透出暖黄的光影。他裹紧衣服,越走越快,不消多时就走到家门外。   平常的这个时候,屋里应该传来热热闹闹的交谈声,烟囱中也早已升腾起袅袅炊烟。但今日的房间格外安静,钱算循着灯光,疑惑地走进室内。   在那里没有他的妻子,更没有他的女儿,寂寥冰冷的房间里,站着一个面熟的男人。   几乎是在顷刻间,他就想起这个人的身份——大公子的贴身小厮,长舟。   他的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开口:“钱先生是吗?大公子有请,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贵夫人和令媛已等候多时。”   钱算苦笑低头,认命地重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跟着他离开。   在走出房门的一刻,他仰头望着暗沉沉的天空,依稀看到零落的雪花正从苍穹飘下。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今天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第32章 潜伏之夜(一更)   ◎没有人会喜欢他。◎   “嫂子, 我来啦!”   少女雀跃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老虎趴在窗边翻了个身,姜翎起身开门,笑着说:“来得正好, 我昨天刚买的糯米糕,快来尝尝吧。”   “好耶!”莫子书开心地走进房间, 朝大老虎挥了挥手:“大老虎, 你又胖了哦~”   “……喵~”大老虎委屈地别过脸, 不想见她。   莫子书笑嘻嘻地在桌边坐好, 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姜翎的身影,等着她给自己拿吃的,活像一个盼着吃饭的小孩。   姜翎把糯米糕在桌上放好, 意思性地拿起一块慢慢吃起来。对于没有味觉的人来说,吃这种糕点味同嚼蜡, 但她已然习惯, 还能夸一句“好吃”.   莫子书一边吃一边问:“嫂子,最近怎么样, 没人找你麻烦吧?”   姜翎奇道:“我很好,谁会找我麻烦?”   莫子书说:“没有就好,最近表哥出了不少风头,我怕有人会迁怒于你。看来他之前拿曹谅杀鸡儆猴, 还是有用的。”   姜翎微怔:“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莫子书说,“曹谅曾经当着他的面对你口出狂言, 结果当场被他打断了腿,差点连舌头都削下来。”   “……我之前从未听说这件事。”姜翎低声说,“现在府里的人都很怕他吗?”   “是啊。”莫子书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他结仇太多, 那些人都怕他报复呢。”   姜翎说:“我还没问过, 他们为什么会结仇?莫齐轩做过什么吗?”   莫子书说:“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一个五灵根,根本没有修真的资质。后来才发现,他不但根骨奇佳,而且悟性卓绝,在剑道上进步神速。”   “渐渐地,他开始变得比那些人都强,大家都很忌惮他。像莫誉和莫自明这种人,因为出身差,一直在府内饱受欺负,所以人都袖手旁观,只有莫齐轩敢于出手相助。”   “他是莫北川的眼中钉,是莫千星的肉中刺,更是莫萧野的一块心病。这样的人,莫府怎么容得下他呢?”   “那个时候,他是莫府最耀眼的天才。不过后来……”莫子书托着腮笑,语气闲散,“他帮过的人很多,比如莫自明,比如我。”   “可惜当他失势之后,一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包括我。甚至如果不是这次他意外进阶金丹,我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和你们来往。”   姜翎默然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莫子书咽下最后一口糕点,问道:“嫂子,他对你好吗?”   姜翎想了想说:“还算不错吧。”   莫子书笑了:“可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他就是一只恶鬼,一条毒蛇,根本没人会喜欢,也没人敢靠近。他的人生只有掠夺和占有,留在他身边的人,要么臣服,要么死。”   “我以为……”   她说到这里,嗓音忽然低下去,垂落的眼睫遮挡了眸中的晦暗。   “我曾以为,只要我努力接近他,多少能让他有点感情。现在想想,这种念头还真是可笑。”   姜翎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能否认莫子书的话,但也不想承认这些。   正在僵持间,院里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姜翎起身望去,果然见到莫齐轩的身影。   他远远地点头示意,然后从芥子袋中掏了一堆东西出来,有长条形的木头、石头、三只粗的麻绳。   姜翎这才想起,自己昨天似乎有提到过,画册上的秋千很好看,要是院里能安一个就好了。   昨天刚下了场大雪,要安秋千的位置旁边还堆着个雪人,是昨天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莫齐轩动手做的。   不过他从小没什么玩伴,连堆雪人这种每个小孩都会干的事也没体验过,所以堆得歪歪扭扭,看上去哪哪都不对,姜翎笑着嘲笑了他半天。   清风拂过,阴云渐散,温和的日光像薄纱一般披在人身上。在安静的注视中,姜翎猛然发现,莫齐轩已然长高了不少,原本瘦削的身姿也更为挺拔结实。   看着少年沉默而认真的神色,她忍不住想起莫子书方才的话。   没有人会喜欢……吗?   “怎么了?”莫齐轩抬头问。   “没什么。”姜翎匆匆别过脸,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莫齐轩微笑道:“给大老虎带了吃的,放在桌上了。”   姜翎说:“好,那我去喂猫了。”   说完就转过身,拿着东西离开。莫齐轩低下头,继续打木桩安秋千。   莫子书踱步而来站到一侧,看了半天,忽然说:“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莫齐轩动作不停,淡淡道:“有话直说吧。”   “我一直想问。”莫子书背着手,似笑非笑,“怎么从前没听说,你还有个未婚妻?”   莫齐轩不咸不淡看她一眼,语气平静:“那你现在听说了。”   莫子书喃喃道:“……你对她很好。”   莫齐轩没出声,她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很喜欢她。”   “所以呢?”他问。   “所以你一定也一样。”莫子书语气笃定,“因为我们都是一种人。”   莫齐轩轻垂的眸子浮现一抹嘲讽:“那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莫子书脸色一僵,只好叹道:“好吧,你说得对,像我这种小人怎么配跟您相提并论呢。”   “自然。”莫齐轩面无表情,“你清楚就好。”   这一次,莫子书连假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看向少年的目光呈现出难言的复杂,最终安静地扭过头,朝着姜翎的方向走去,蹲下身逗猫玩闹,笑容肆意欢畅,一如平常。   ……   中午时分,莫齐轩成功建好秋千,姜翎坐上去试了一下,莫子书在后面推她,一直荡到了半空中,裙摆随着风飞扬翻舞,留下一串笑声。   不过她不好意思玩太长时间,所以很快就落到地面,掩饰住自己的喜悦,询问莫子书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对方笑着婉拒了她的邀请,借口有事离开听风馆,将空间单独留给她和莫齐轩。   两个人面面相觑,姜翎轻咳一声,率先道:“怎么样啦,你最近?”   莫齐轩姿态懒散地靠在门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哪方面?”   “莫府的事,忙得怎么样了?”姜翎说,“今天回来这么早,是都忙完了吗?”   “嗯。”莫齐轩直起身,随手抓起从他脚边路过的大老虎,“莫萧野最近有点反常,没了他四处为难,事情也好办很多。”   或许是被他抓得不舒服,大老虎哼唧个不停,姜翎走过来将它抱在怀里,呼噜呼噜它脖子上的毛,随口接了一句:“那你小心点,别再让我担心了。”   “担心什么?”莫齐轩突然问。   姜翎表情微凝,立刻道:“担心生死契!”   莫齐轩挑起眉,慢条斯理地顺了把大老虎的毛:“别担心,我死不了的。”   姜翎低下头,过了很久,小声地说:“受伤最好也不要。”   漆黑的双眸漫出柔软的笑意,莫齐轩撸猫的手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好,我答应你。”   可这个动作一出,两个人都不由得一愣。   莫齐轩微微偏过头,迅速收回手,修长的手指虚握在侧。姜翎的脸颊缓缓升温,胳膊箍得大老虎喵喵叫着要逃。   她只好手忙脚乱地将猫放下,跟着它的身影跑到一旁,呆呆地看着它接着吃起东西,竟也忘了拦阻。   **   深夜。   一道黑影偷偷溜进龚府,轻车熟路走到一个院落前,由侍卫接引进入其中。   龚孝平肥硕的身躯在灯影中一动不动,听到声响后,不紧不慢转过身,昔日虚浮的目光竟呈现出宝剑一般的锐利。   黑衣人娇小的身姿在他面前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抬手摘下兜帽。   那张脸清雅秀丽,不笑时唇角也微微翘起,令人见之亲切。   就连说话时,声音也无比婉转动听——   “莫子书拜见大人。”   龚孝平的脸上露出极淡的笑意:“不必多礼,来坐吧,跟我说说莫府现在的情况。”   “是。”   莫子书于是落座,将莫府近况事无巨细说与他听。   等到话音落下后,龚孝平沉吟片刻,吩咐道:“继续监视莫齐轩,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实施,决不能在这时出差错。”   “是,属下已经和他的未婚妻结为好友,早晚能橇出更多消息。”   “凡事谨慎为先,务必保证自己不要暴露。”   “是,属下明白。”   龚孝平微微点头,抬手挥了挥,身边人立刻拿出一封信送到莫子书手中。   “剩下的事我都写在信里,你回去之后可以详细研究。”   莫子书立即起身:“属下领命,一定不负所托。”   离开龚府后,她并没有回到莫家,而是压低兜帽,穿梭在小巷中,飞快钻进了一座宅子。   这是她动用私款购置的小院,有时候不便出入莫府,就会待在这里。   莫子书走进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她掀开帽子,点亮油灯。   屋内一切如常,冷清没有人气,她抬手欲解披风,心头忽地漫上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缓缓挪动脑袋,在后侧方的墙面看到一条晃动的影子,顿时飞出数步,猛然回头抽剑。   “这么晚,是去见谁了呢……表妹。”   少年黑沉的双眸倒映着跳跃的灯火,薄唇轻启如毒蛇吐信。   莫子书浑身的血液在一刹冻结,心脏狂跳不已,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逃!   眨眼间,她飞窜数丈,破窗而出,可就在脚踩地面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道如水牢般禁锢了全身,令她再难走出一步。   她僵硬地转头,在墙角处看到一抹艳红的身影,喉咙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莫齐轩的脚步一声一声在背后响起,不疾不徐,仿佛催命滴漏。   “表哥,我——”   她慌张想要解释,但对方显然不愿给她这个机会。   少年的手如闪电般出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在月色中,她感到空气正从肺里被挤出,连脚跟都被提得离地。   莫子书不受控制地胡乱挣扎起来,她面色涨红,余光瞥见姜翎时,拼尽最后一丝希望大喊:“嫂子,救我!”   姜翎从暗处走近,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静地注视这个场景。   但莫齐轩放手了。   在五指力道散开的一刻,莫子书跌落在地,捂紧脖子咳嗽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今晚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莫齐轩的声音冷到让她发抖,“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想清楚,明天早上,要么你来找我,要么,你就可以见证自己的死状。”   说罢他不待对方回答,转身走向姜翎,语气缓和下来:“我们走吧。”   姜翎侧首回望,莫子书仍伏在那里没有动静。   “好。”她说。   作者有话说:   九点还有一次更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落满你的眼 20瓶;宋祁末 223 5瓶;66503 258、糖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身不由己(二更)   ◎联手。◎   冬夜的月辉清明如洗, 黯淡的星光在天空闪烁。   回到房间后,姜翎掩住房门,忍不住回头问道:“你不怕她逃走吗?”   莫齐轩说:“她的命攥在姑母手里, 逃不掉的。何况她一向见风使舵,善于择木而栖, 明日一早你就能看到她了。”   “那之后呢, 你要杀她吗?”   “禽困覆车, 不宜强逼, 倒不如收为己用。况且留她一命,也能陪你聊天解闷。”   姜翎摇头微笑:“你倒考虑得周全。”   而事实也的确如莫齐轩所说,次日上午, 莫子书再次出现于听风馆。   她看起来似乎一夜未眠,眼里布满血丝, 原本天然上翘的唇角也被压成一条直线, 显出阴恻恻的意味。   莫齐轩敞开屋门,展臂示意:“请。”   莫子书低着头, 一言不发走到房内,径自坐在桌边。莫齐轩坐到对面,姜翎则端着茶盘放到桌上,斟好茶递给她。   莫子书看了看, 没有动作,姜翎也不介意, 自己重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莫子书终于伸出手,捧起茶杯慢慢喝下,热烫的茶水浸润了冰冷的身体, 让她从僵硬中渐渐恢复知觉。   她不敢面对姜翎, 始终低垂眼睫, 等到对方走至窗边坐下后,这才抬眸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莫齐轩说:“你跟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联络的?”   莫子书抿了抿嘴,没有答话。莫齐轩淡淡一笑,平静道:“回答我。”   这声音冷沉肃杀,寒意彻骨,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半年前。”   莫齐轩:“数月前,我察觉龚府出现异常,于是在周围布下眼线,没想到竟意外发现你的踪迹。”   莫子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是姑母的命令?”莫齐轩又问。   “是。”莫子书说,“她和龚家勾结,传递消息,以期得到他们的助力,掌控莫府。”   姜翎在一旁露出了然的目光。   按书中描写,莫子书的父亲是入赘的莫家,后来她娘亲与莫青松之间发生龃龉,便在分家时擅自搬了出去。但莫家是一块肥肉,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她们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莫子书回到了这里,她要的根本不是缓和两家的关系,而是想办法侵吞整个莫家。   莫齐轩也曾被她纳入过拉拢的对象,可这家伙实在油盐不进,他得意时眼高于顶,不屑于此,落魄时孤僻沉默,神秘莫测。   她只好转移目标,在别人身上取得了进展,甚至和莫青松都保持了不错的关系。   莫齐轩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莫子书反问道:“你刚才说的异常是指什么?”   “你难道没感觉到吗?”莫齐轩说,“他被人夺舍了。”   莫子书浑身一僵,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确发觉了龚老爷乃至龚府的异常之处,也曾对此有所怀疑,但在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时,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   “说夺舍也许不太准确。”莫齐轩的手指有一些没一下点着桌面,“那些人很可能根本不是魔修,而是一群更可怕的东西。就算计划成功,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是现在这个‘莫子书’。”   “……”   良久,莫子书问:“你想怎样?”   莫齐轩言简意赅:“跟我联手。”   “凭什么?”   “凭我能给你别人给不了的选择。”   莫子书放在膝上的手抓紧复松开,紧盯着他说:“比如呢?”   “比如莫家家主的位置。”   一语如惊雷,莫子书瞳孔猛缩,喃喃道:“你疯了吗?空口无凭,你以为你花言巧语两句,就能说服我吗?”   “难道你真的相信龚家的人会帮你们吗?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个龚孝平,都绝非善类。”莫齐轩冷声说。   莫子书质问道:“你筹谋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我宁愿相信龚孝平,也不会相信你甘愿把家主之位让给我。”   莫齐轩笑了:“不是让给你,而是我想要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莫子书几乎失声:“你——”   “嘘。”莫齐轩的手指轻轻抵住下唇,低低地笑了一声。   莫子书如遭霹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莫齐轩想要的根本不是滦山莫府,而是幽州莫家。   半晌,她嘶声问:“要是我拒绝呢?”   莫齐轩屈起的手指往桌上一敲,力道不轻不重,却暗含警示的意味:“我说过,服从和死亡,你只能选一个。”   刹那之间,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腹部开始蔓延,莫子书的双眸猛然瞪大,眼前漆黑一片,仿佛沉浮于暴雨中的海面,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瘫倒在地面。   她费力地睁开眼,仰头所见是姜翎站在不远处的身影,那张逆着光的脸看不清神情,不知是嘲弄还是冷漠。   她捂住腹部,缓缓扭过头,衣服很快被冷汗浸透。   莫齐轩坐在原位,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冰冷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她苦笑一声,嗫嚅道:“表哥,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少年似乎笑了一下,在她面前蹲下身,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狼狈的样子。   “先不说龚家的人是否可靠,就算事成之后他们如约相助,难道你就真的能从姑母手下得到解脱吗?当然不,你还是要当一个傀儡,日日忍受折磨。”   “但只要你愿意帮我,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他的嗓音低沉而令人信服,“只有我才能帮你,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   莫子书闭上眼睛,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侧,一副抗拒的姿态。   莫齐轩丝毫不急,起身再度坐下,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姜翎缓步走到她身旁,轻轻拥住她蜷缩的身子,在她耳畔说道:“答应他吧,子书。”   这声音轻柔而蛊惑,莫子书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一直过了很久,她终于哑声说:“好,我答应你们,我愿意和你们联手。”   莫齐轩微微一笑,手指在桌上兀地一敲。姜翎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捏住莫子书的下巴,灌入她口中。   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抚平了体内火辣的疼痛。莫子书枕着姜翎的手臂,虚弱地喘息片刻,这才在对方的搀扶下慢腾腾坐回位子上。   “告诉我,他们的计划。”莫齐轩说。   莫子书将胳膊从姜翎的手中抽回,低着头说:“好。”   ……   等到聊天结束时,已经到了晌午。   莫齐轩出去给大老虎做饭,小家伙饿坏了,眼巴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跑到厨房。   莫子书还跪坐在地上,刚才的谈话并不顺畅,每当她试图撒谎之时,莫齐轩就会用毒来折磨她。   “嫂子。”莫子书突然嘶哑开口。   姜翎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莫子书轻声问:“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一直陪他演戏,是吗?”   姜翎没有说话,像是默认。   她本以为莫子书会怨恨她的袖手旁观,或是希冀她能在莫齐轩面前加以求情。   但她想错了。   少女仅仅是匍匐在地,像是要低到尘埃里一般,用细弱的声音对她说:“求求你,不要讨厌我。”   “……”   姜翎平淡地说:“我厌恶欺骗,对谁都不例外。”   莫子书于是不再挣扎,将所有声音都咽了下去。   沉默仿佛永无尽头,但又好似只是一瞬。良久,姜翎弯下腰,温柔而有力地按住她颤抖的肩膀。   “但我理解你,子书。”   这对莫府的表兄妹,归根结底不过是争夺权力的工具罢了。只是他们不愿意认命,企图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才手段百出拼命抗争。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这一次,莫齐轩赢了,而莫子书输了。   她理解莫齐轩,自然也能理解莫子书。   就如同她在这桩桩件件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行走于肮脏中的公主。   莫子书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通红一片。   姜翎说:“其实,一开始我是不知道的。莫齐轩说,要我小心你,但不必太担忧。”   莫子书死寂的双眸再次泛开涟漪,目光充满震惊。   姜翎继续道:“直到那天他带我去找你,我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寂然无声,片刻后,莫子书无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莫齐轩的信任,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甚至连防备的必要都微乎其微。   而她也终于知道,那些姜翎对她的好,从来就不是装出来的。   她真的欺骗甚至背叛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不求回报对自己温柔的人。   “对不起,嫂子,对不起……”她反手抱住姜翎,伏在她的肩头泪如雨下。   姜翎轻柔拍抚她的后背,低声说:“你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无论你是怎样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无法抹去这个事实。”   在此时连她也不禁感慨,她清楚地知道莫子书的抱负,也曾无意瞥见她掩藏在衣服下的伤痕,可她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给她一个拥抱。   “谢谢你,嫂子。”莫子书哭着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我知道。”姜翎轻轻地说。   我知道,因为我也曾跟你一样。   一样虚伪,一样身不由己。   作者有话说:   阿翎:后宫+ 2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洛琯 20瓶;宋祁末 223、游客书生 5瓶;鱼游浅底 2瓶;66503 2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混沌灵根(一更)   ◎《雨露愁》是什么?◎   莫子书走后, 天上再次下起小雪。   姜翎看着窗外,忽然问:“你是故意的吗?”   莫齐轩抬头:“你说莫子书?”   “嗯。”   “姑且算吧。”他语气平淡。   “难怪她会对你如此防备。”姜翎自嘲一笑,“可她到底还是没能防住我, 就像我,没能防住你一样。”   掉入圈套的何止是莫子书, 就连她, 也不过充当了一枚棋子。   莫齐轩垂下眼帘, 翻过一页书, 没有说话。就在姜翎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其实。”   姜翎侧过头,听到他说:“我的确有意顺水推舟, 让她与你交友,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为了钳制和拉拢她。”   “那是为了什么?”姜翎问。   可当她疑惑地望向对方那笑意流转的眼眸时, 就一切都明了了。   ——他想留下的不是莫子书, 而是她姜翎。   给她一个朋友,加重让她留下的筹码。   姜翎猝然别过眼眸, 盯着庭前飘飞的雪花,半晌才说:“有些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这些工于心计的人。”   莫齐轩含笑说:“是么?”   姜翎摇头:“剑灵根本无法脱离剑主和仙剑独立存在,你又何必有此顾虑?”   莫齐轩说:“多个朋友, 也能帮你打发时间,有什么不好?”   “哼, 好吧。”姜翎挑起一边眉,神色骄矜,“看在你愿意坦白的份上, 这次就……”   等等。   她说到这里, 忽然意识到什么, 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先算计我然后再坦诚,你是不是猜准了我不会生气,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   莫齐轩:“我……”   姜翎冷笑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你除了骗人和算计人,还会干什么!”   莫齐轩的眼里闪过一抹迷茫,他极其少见地出现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情况,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原地,只余一杯清茶仍在几上袅袅地冒着热气。   “……”   在短暂的沉思后,他最后看了毫无动静的泰阿剑一眼,起身推门而出。   一刻钟后,藏经阁前。   莫齐轩:“钱叔,我想借两本书,是关于炼丹和药材方面的。”   钱算:“好啊,你把名字写下来,我去给你找。”   莫齐轩依言写下书名,抬头犹豫地开口:“还有……”   钱算:“还想要什么?”   “我想问一下,有没有那种……”莫齐轩不确定地说,“能帮助了解女人的书?”   钱算脑子一懵,诧异地打量他:“小轩,你要的该不会是那种……?”   莫齐轩诚恳点头,说:“应该就是您说的那种。”   钱算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小轩长大了啊。”   莫齐轩隐约察觉不对,但没多想,只说:“这里能找到吗?”   钱算呵呵一笑,看他的眼神充满慈爱与包容:“傻小子,这种书藏经阁肯定是没有的,不过嘛,我自己倒是私藏了几本。等着,叔这就找给你。”   说着,就一瘸一拐走进去,先是把莫齐轩要的书找好,然后又从自己放东西的柜子中拿出一本书来。   莫齐轩低头一看,只见封皮磨损破旧,上面写着“雨露愁”三个字,便说:“好,谢谢钱叔。”   钱算含蓄地投给他一个眼神,笑着看他走远,然后表情渐渐落下,低着头回到屋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册子,提笔在上面添了三行。   日落后,他仍旧坐在原地,阖眸而坐,似乎在等什么人。   终于,一道黑影悄然出现,探手从桌上将册子拿走,眨眼便消失不见。钱算睁开眼,沉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每一条皱纹都堆满哀切之意。   而在莫府的另一端,莫萧野正从窗前转过头,伸手接下一个册子。   “禀少主,这就是莫齐轩一年来借阅过的所有书籍。”长舟说。   “嗯。”莫萧野随口道,“你刚刚看过,可有什么异常?”   “请恕小的愚昧,实在无法分辨。只是上面似乎有几本讲解阵法的书目,或许跟两位公子的遭遇有关。”   “去往兵器库的阵法一定是他所篡改,待我活捉了他后,一定要逼问出剑冢的下落。”莫萧野冷笑着说,“还有呢,还发现什么没有?”   长舟欲言又止,莫萧野不耐道:“有话快说!”   长舟只好硬着头皮道:“还有,就在方才,他跟钱算借了一本《雨露愁》。”   “……”   像他们这个年纪,没有不知道《雨露愁》这等绝品图册的。莫萧野喃喃地说:“难道,那个姜翎真的是他的未婚妻……”   但不论他们这边如何,莫齐轩对此都一无所知。   回到房间后,姜翎依然没有出现。他将书放到了抽屉里,想了想,又取出那本《雨露愁》,坐到院中开始翻阅。   书的前几页十分正常,都是些花鸟美人图,还赋了几首小诗。莫齐轩虽然疑惑,但还是继续向下翻动。   渐渐地,画面里开始出现男人的身影,有的是与美人相拥坐于庭前,有的是在浴池中嬉戏,还有的是在草长莺飞之际,一同坐在秋千上……   “啪。”   他猛地合上画册,半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天上有鸟唳鸣而过,他无奈地扶住额头,神色难得带了几分烦躁。   “咦,你怎么啦?”   姜翎刚走出门,就见他坐在石桌旁,脸色堪称一言难尽。   她睡了一觉气也就消了,一边好奇地瞧着他,一边走到秋千旁坐下。   莫齐轩抬头看她一眼,又蓦地别过脸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翎更加困惑:“你耳朵怎么红了?”   莫齐轩说:“练功太累。”   “这样啊。”   姜翎望了望天,虽然雪停了,但风一吹还是冷得很,看他那么热的样子,估计修炼了很长时间吧。   莫齐轩一言不发,径自走到屋内,甩手就把册子扔进最下层的抽屉里,还顺手给它上了锁。   做完这些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   晚上的时候,莫齐轩再次去找了莫青松。   当天夜里,他与莫青松和莫萧野一齐商谈至深夜,谎称莫子书是他派去试探龚家的奸细,并告知了龚孝平接下来的计划。   回去的时候,姜翎正趴在窗边等他。   大老虎已经睡了,她小声地问:“莫子书那边,能可靠吗?”   万一她假意投诚实则继续替龚家效劳,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齐轩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   姜翎睁大了眼睛,却听他继续说:“没办法,这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只能赌一把了。”   “赌莫子书能听话?”姜翎问道。   其实她心里也是比较相信莫子书的,只是此事重大,不得不慎重考虑。   莫齐轩随手脱去浸透寒意的披风,云淡风轻道:“赌我能让她信服。”   姜翎忍不住笑了,说:“那我相信你。”   莫齐轩回首莞尔,但在看到她的一瞬,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画面。   “……”他轻咳一声,说:“时间不早了,先睡吧。”   “哦,好。”姜翎全无怀疑,打了个哈欠后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   之后的时间就过得很快。   正当姜翎和莫齐轩共同筹备衍化灵根的相关事宜时,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般传遍整个莫府——   莫萧野成功进阶金丹中品!   听到消息时,姜翎不由惊道:“怎么这么快?我前些日子看到他时,分明还没有任何进阶的征兆!”   莫齐轩不咸不淡道:“是督察院理事长给的一品增元丹帮的忙。莫青松一向与他有利益来往,共同视龚家为眼中钉,如今送份丹药,帮莫家成就一名金丹中品的修士,也不算什么奇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冷冷一笑:“尽管如此,凭靠莫萧野的修为强行服用增元丹,恐怕也有不小的副作用。看来,他这些日子使尽手段对付我都没有成果,倒让他很着急啊。”   姜翎蹙起眉:“那你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放心,我会的。”莫齐轩说。   五日后,最后一次灵根分化的时间,也终于到来。   天司城难得从一早就开始放晴,澄澈长空无一丝云彩的痕迹。山中寂静无比,不闻鸟鸣,唯余风声呜咽。   馥郁清新的灵气,在山峰之间悠然回荡。   忽然,有几缕灵气仿佛受到牵引一般,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那是一个半山腰的山洞,藤蔓缭绕,漆黑不见光,仿佛一个小型漩涡。这漩涡的力量越来越强,数不尽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如同无数溪流不约而同汇入汪洋大海。   不到一炷香时间,过于充沛的灵气就将山洞四周挤得密不透风,几乎凝成实体。山石在震动中摇晃滚落,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猛兽,有大鸟在空中振翅长鸣。   而在一片地动山摇间,姜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于结界中睁开双眸。   灵力罩挡开了滚落的岩石,她低头环视自己的身体,满意地勾起唇角。   灵力,极其充沛而纯粹的灵力,正如洪水一般漫过全身,带来前所未有的餍足和欢畅!   混沌灵根究竟是什么,或许很少有人能说得清。因为这种天赋实在太过少有,且凡是具备混沌灵根者,无一不是九州大陆最顶尖的高手。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天赋被人研究呢?   哪怕是如今的九州,天灵根也能数以千计,但拥有混沌灵根者,在此前却只有寥寥两人——   万象神宗的掌门,和一位太初剑宗的长老。   而现在,第三个人,就这样诞生于九州东端一座不起眼的小镇上。   “哐当。”   半人高的巨大石块,轰然自上方砸落,将地面都震得动摇。   在无尽灵气的中央,被白光包裹的莫齐轩终于睁开了眼睛。   转瞬之间,万物静止,滔滔不绝的灵气顷刻停止流动,仿佛被寒冰冻结。晃动停歇,鸟兽无声。   莫齐轩长身而起,露出微笑,漆黑的双眸如有星光闪烁。   “久等了,阿翎。”   作者有话说:   九点还有一更。   【小剧场】   修真论坛上。   【卷死修真界】:想请问一下大家,有没有什么能帮助了解女生的书?感谢解答!   【赵钱孙李我排第二】:《雨露愁》高清资源已上传,点击链接即可下载。   【听说这个反派很会作死】:这东西大家应该都看过吧。   【我只是一个炮灰】:我还有更好看的,楼主要不?   【卷死修真界】:谢谢,我马上拜读。   *   嗯……这本书之后应该还会出场。(确信)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祁末 22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阴谋败露(二更)   ◎攻心为上。◎   半个月后, 天司城外。   莫青松正领着一队人,行走于山谷之间。   他们刚从蚀日国回来,除了商谈生意之外, 还顺便运送了一批货物。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山中枝桠凋零, 万籁俱寂, 水面结了一层薄冰, 岸边湿滑不已。   “马上就到天司城了,大家再坚持一下。”莫青松号令道。   这些人里唯有他是金丹修为,其余人并无御剑之能, 因此大多依靠飞行符和徒步行走。好在修真之人脚力不凡,很快就抵达城外山谷。   恰在此时, 一阵琉璃破碎的声音传来, 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突兀。   “咔嚓。”   莫青松蓦然转头,只见一旁的河流上, 冰层猛地破裂,水柱飞起三丈高,四溅的水花泅湿了衣角!   有十数道白影自河底钻出,眨眼之间便带着凛冽剑气汹涌袭来!   明晃晃的日光自银白剑身折射而出, 照到莫青松沉稳冷肃的眼底,决绝的杀意顺着剑锋疯狂蔓延。   然而, 即便刺客的剑已经抵达胸前,他也没有丝毫慌张。   只听锵的一声,数支利箭自悬崖两侧射出, 其中一支笔直地击飞了白衣人的长剑!   “父亲!”   莫萧野自岩壁一跃而下, 身后跟随一群护卫, 转瞬便与刺客扭打在一起。   莫青松眯眼冷哼,不紧不慢拔出仙剑,踏前一步加入战斗之中。   刺客们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惊诧之色,方才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不过几息之间,局面就出现了绝对反转。   而此时,在巨大的岩石之后,莫子书正轻轻呼出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后撤离去。   歪歪扭扭的树木掩盖了她的身影,就当她即将逃出山谷之时,有风声自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满含愤怒的杀意!   她骤然回身,一手出剑一手捏诀,锋锐的剑气刺出的同时,坚固的保护层也在周身形成!   白衣人的身上已经遍布伤痕,头发散乱狼狈不堪,但还是用赤红的眼睛紧紧锁定莫子书,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凝成实体将其绞杀!   “背叛我们的,全都不得好死!”   莫子书心中发紧,自知并非此人对手,一心只想逃跑。   就在今天,她按照计划将龚家的人骗到此地,然后亲眼看着他们掉入埋伏。只是没想到,莫萧野那家伙这么不顶用,竟然还放了个漏网之鱼出来!   不……   莫子书目光一滞,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个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早就看不惯她和莫齐轩来往,如今她挑明了在帮莫齐轩办事,他还不知有多么怀恨在心呢!   可已经来不及细想。这人实力不在金丹之下,她必须想办法赶快逃走!   “受死吧,莫府的走狗!”   白衣人怒吼一声,挥剑如雷霆,势不可挡。   莫子书连祭六道符咒,连最宝贝的护身铃铛都被斩碎,才堪堪避过几击。   但她越来越狼狈,对方却是越战越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被一剑扫落,重重摔在岩石之上。   半侧身体在剧痛中陷入瘫痪,她费力地扣住石缝,迫切地想要挪动身体,却只在石面蜿蜒出一条血痕。   白色的影子落到她身旁,在她惊惧的眼神和颤抖的求饶中,男人狞笑着将手伸向她的丹田。   “双灵根……不错的资质。”   “不……”   莫子书拼命后缩,却注定无力抵抗这份折磨。正当她绝望之际,山谷之中,忽地又掀起了一阵风。   这风飘渺不定,却暗含刚劲的力道,如同飞鸟般轻盈迅捷,眨眼就来到男人背后。   “锵——”   白衣人猛地挥剑,斩断这道剑气,巨大的冲力使得虎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恶狠狠地抬头,在对面的石壁上看到了剑气的主人。   那是一个高挑的少年,蓝衣俊朗,黑发飞扬,锋利的眉眼轻狂不羁,手里拿着一柄断剑,整个人如同岩上松一般站得笔直。   下一刻,他动了,仿佛闪电般直奔下方之人而来!两把剑甫一碰撞,就迅速扭打在一起!   “表……”   莫子书嘴里流着血,话还没说完,就蓦地感到浑身一轻,再看时眼前已被红色包裹,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   她惊呼出声:“嫂子?!”   “是我。”姜翎搂紧了她的腰身,稳稳立于飞剑之上。   莫子书急道:“表哥他——”   “别担心,他有办法应付。”姜翎低声说。   她还要再安抚两句,面前突然蹦出来两名白衣人,站在一口飞剑上,二话不说就劈来两剑!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剑诀的同时斩剑如山倒,一股沛然巨力随着剑招倾泻而出,耀眼的金光在一瞬荡开云层,连带两名白衣人都被震飞到一旁。   于此同时玉府内的金丹飞速运转,她以最快的速度御剑前行,几乎是化成光一般飞窜而出。   莫子书目光涣散地站在她身侧,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   一剑破万法,御剑如疾风。这绝不是筑基期能做到的事。   “嫂子你……”   可姜翎仅仅是微笑着转头,柔声说:“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安全了。”   所有的话都被咽在了肚子里,莫子书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揪住她的衣角。   不重要了。   哪怕是金丹修士,又能怎么样呢?   这份救命之恩,她毕生也不会忘却。   ……   而在另一边,处在厮杀状态中的两人,很快就分出胜负。   莫齐轩不敌对方,左肩被狠狠贯穿,用剑钉在山石之上。   白衣人阴冷的目光刮过他的脸,露出嫌弃的神色:“区区金丹下品,还是个五灵根!”   莫齐轩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他伸出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忽然挑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白衣人一无所觉,他享受地眯起眼,感受着源源不绝的灵力从对方身上涌入自己体内。   这五灵根资质太差,只能多吸收些灵力当做弥补,待会再连他的灵根也一并掏了!   这样想的同时,他猛然发现一丝不对——这灵力,似乎太过纯粹,与五灵根那种杂乱的灵力截然不同。   少年轻柔的声音于耳畔响起:“听说,你们可以吸收人的灵力。不知道今天这些,你可还喜欢?”   白衣人惊骇地瞪大双眸,下意识想要收手。莫齐轩却已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含笑的话语如同剜肉冰刀:“就让你一次性吃个够吧。”   “不,不!”白衣嘶哑地大喊,“你这个怪物!”   “怪物?”莫齐轩轻蔑一笑,“你们就这么无知,连混沌灵根也没见过?”   “唔!”男人痛苦闷哼   混沌灵根,与五灵根一样,都能同时吸收五行灵气。但不同的是,五灵根的转化效率极其之低,而且得到的灵力也杂乱不堪,大部分都无法正常使用。   而混沌灵根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经它转化的灵力纯粹无瑕,可以广吸灵气的同时凝聚出大量灵力为己所用,大大加快了修行的速度。   但这种稀有灵根,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身上!   白衣人愤恨地咬紧牙关,依然无法抵挡巨大灵力所带来的冲击,浑身经脉几乎都被横扫震碎。   然而,就在这时,莫齐轩突然收手了。   他垂眸看着白衣人瘫倒坠地的狼狈模样,不紧不慢拔出肩膀插的剑,哐当一声扔到地上。   他要留个活口。   可就如上次一样,异变再次出现,黑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燃起,像一团黑雾般吞噬了男人的身体。   莫齐轩连续祭出数道符咒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化作一堆黑色残渣。   半晌,他缓缓起身,漆黑的瞳仁布满寒意。   这火绝非修真者所为,不仅没有灵力波动的痕迹,而且摸上去明明是冷的,却能在短短几息之内将人焚烧殆尽,实在太过奇怪!   但这些事只能之后再细究,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办。   他转身朝着另一侧飞速奔去,不消片刻就抵达莫青松所在。   “父亲!”他跃下飞剑,急切地跑向莫青松,“逃走的刺客已经被我斩杀,您没有受伤吧?”   莫青松欣慰地看向他:“放心吧,他们还伤不到我!”   不远处的莫萧野走到一旁,微笑道:“有我在,怎么会让父亲受伤呢?”   莫齐轩抬眸:“大哥身手不凡,我自是知道,只是太过关心父亲,所以才有此一问。”   莫青松微微点头,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的骄傲。有他们在,整个滦山莫府,也就有希望了!   **   莫家家主遇刺之事很快就传到督察院,理事长邱行风为此大怒,勒令务必查出真凶!   一时间,整个天司城人心惶惶,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势。   深夜,莫府之中。   莫子书拄拐立于院中,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她心里百感交集,一瞬间想起了许多。   她想起母亲无情的鞭打,想起父亲懦弱的抽泣,还有莫齐轩那充满诱惑力的劝导。   到了最后,她想起的是少年持剑立于山崖上的场景。   这个人能以身犯险救她于危急之中,却也能反手一击轻易取她性命。   在这一刻,那些曾肆意燃烧的野心,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与情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输了,输得很彻底,再也没有还手的余地。   因为莫齐轩清楚地让她知道,什么叫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她只庆幸还有一个姜翎在他身边,总算使得这把凶剑不至于完全失控。   月色如水冰凉,夜晚的寒意伴着潮湿的雾气爬满全身,连肋骨处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莫子书恍然回神,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回屋里。屋里的灯亮着,一个黑影正站在墙边,没有一丝声音。   她头也不抬地说:“回去告诉母亲,近期如无急事,不要再与我联络。”   对面传来一道沙哑的冷笑:“怎么,你怕了吗?”   没想到莫子书竟坦然点头:“是啊。”   看着对方愈加阴沉的脸色,少女神情不变,轻描淡写地开口:“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异想天开以卵击石,难道母亲没有教给过你这个道理吗?”   “你——”   可莫子书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原本平和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   “要么,你们替我对付莫齐轩;要么,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要不然,咱们只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黑影陷入沉默,良久,他嘶声说:“三小姐,你最好不要后悔。”   莫子书没有答话,那道黑影便也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啪嗒。”   手里的拐杖被扔到地上,莫子书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之后的更新时间就固定在早上九点啦,直接二合一六千字以上,感谢大家支持~ 第36章 致命一击   ◎意气风发的少年。◎   莫青松遇刺的事, 很快查到了龚家头上。   龚孝平及其亲信莫名失踪,有证据表明他们是遭到魔修夺舍,埋伏莫青松的目的也正是寻找下一个夺舍目标。   城主府及督察院纷纷下令, 封锁天司城,追捕龚孝平!   此后半月, 整个莫府之中, 都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而这一天, 听风馆也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小轩, 叔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钱算站在院中,局促地搓着手。   莫齐轩安抚道:“别担心钱叔,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我能帮的一定帮。”   钱算说:“是你婶,她最近得了一种怪病, 老是昏睡不醒, 神志不清,找了好些个大夫来看都没用。我想你们修行的人, 肯定比我懂,能不能帮叔去看一下呀?”   莫齐轩说:“好,那我现在跟您过去?”   “哎,哎, 好嘞。”钱算脸上堆起笑,“谢谢你啊小轩。”   “都是我该做的。”莫齐轩微笑转头, “那阿翎,我先去趟钱叔家,你就在这等我回来吧。”   姜翎点头:“好。”   ……   街道之上行人冷清, 钱算带着莫齐轩走入小巷, 因为瘸着腿, 所以速度并不快。   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出了一层虚汗,低着头说:“真是麻烦你了小轩,但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找你帮忙。”   “没关系,您不用担心,婶婶一定会变好的。”莫齐轩平静地看着他,“只要是我能做的,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帮您,所以您只要把婶婶的情况如实告诉我就好。”   钱算的脸上流露出莫名的悲哀,所有的愧疚都被压在眼底:“好,好,小轩,你是个好孩子。”   莫齐轩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而此时的听风馆内,抱着猫的少女正在闭门坐于室内,纤细的身影在窗纸上投下模糊的剪影。大老虎今天不太老实,在她手里喵喵叫个不停。   院墙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声,没能惊动屋里的人。几名蒙面人紧紧盯着前方,在为首一人抬手轻摆的动作后,一拥而上冲入院中!   少女的惊呼与小猫尖利的叫声一同响起,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   不消多时,钱算就抵达家门前。   他一边开门,一边说:“到了,小轩,进来吧。”   他心知一切都无可挽回,却还是拧着脑袋无法直面身后的少年。这宅子里早就被设下了法阵,凡是金丹中品以下的修士,只要踏入其中,顷刻便会被抽干法力,化作枯尸。   但他话音落下许久,身后依旧没有动静。   正当他疑惑地想要继续询问时,莫齐轩轻柔的嗓音缓缓响起:“钱叔。”   他回过头:“怎么了,小轩?”   莫齐轩温声道:“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了。”   钱算笑了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就骤然凝固。   他张着口,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膛——在那里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淋漓的鲜血自剑尖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朵血花。   “你……”   匕首抽出,他瞪大眼睛仰倒在地,于困惑和惊恐中见到了莫齐轩俯视自己的脸——冷寂漠然,犹如鬼魅。   *   郊外的一间宅子内,曹谅正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脸焦急。   钱算那个家伙,怎么还没把人带来?该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吧?   计划一定不能失败,不能亲眼看着莫齐轩惨死,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他越想越不安,几乎要忍不住出门查探。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道无比慌乱的声音:“不好了,莫齐轩他、他——”   曹谅连忙走出,就见钱算衣衫染血,跌跌撞撞地闯进来,险些就要摔倒。   他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对方,急切询问:“莫齐轩怎么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语就卡在喉咙,垂首盯着刺向自己胸前的匕首,身体在疼痛中陷入僵硬。   手下的胳膊缓缓抽离,曹谅猝然抬头,看到一双幽深冰冷的黑眸,耳畔响起的是少年人低沉清冽的嗓音:   “莫齐轩在你面前啊,蠢货。”   *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少女站在窗边,谨慎地盯着面前的人。大老虎咻一下窜到地上,龇牙咧嘴,浑身毛发炸开。   但为首的男人却并未如期动手,而是僵硬地开口:“怎么是你?!”   少女微微地笑了:“你还想是谁呢……长舟?”   “莫子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莫子书哈哈一笑,原本慌张的神色顿时消散,左手抓起案上的茶杯猛地扔向窗外。   下一刻,莫府的护卫从四面涌出,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两人迅速窜到莫子书面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杀了他们!这些都是龚家的刺客!”莫子书大喊道。   话音一落,两伙人就迅速厮杀开来,场面一时混乱至极,桌凳瓷瓶纷纷被横扫坠地。   长舟见状不妙,趁乱从窗户钻出,如风一般飞掠而去,眨眼不见人影,只在地上留下点点血迹。   他一直跑,一直跑,终于跑到郊外,在遍地尸体中看到了持剑而立的莫萧野。   “人呢?”莫萧野问。   长舟没有回答,踉踉跄跄落至地面,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嘶声大吼:“公子,快跑——”   可是,已经晚了。   漆黑的断剑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然后被人猛然抽出,淋漓的鲜血喷涌四溅,他张大了嘴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倒地。   目睹这一幕的莫萧野骤然色变,愤怒到双手都在颤抖:“莫齐轩!!”   对面的少年神情平静,一身蓝衣被血渍浸透,淡淡地说:“终于轮到你我正面交锋了,大哥。”   莫萧野咬牙切齿:“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莫齐轩似笑非笑,“只是我上次去藏经阁借书的时候,顺手在钱算身上留了一缕剑气,然后在你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气息。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你,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你才下定决心对我动手。”   莫萧野攥紧剑柄,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   就算姜翎那边出了差错,没能成功逮到人,他也不会输给一个金丹下品!   莫齐轩举剑与他相对:“难为你能找到钱算身上。”   莫萧野眯起眼睛:“你杀了他?真是狠心啊,他对你那么好。”   他本来选的人其实并非钱算,而是姜翎,但她身负修为,而且被莫齐轩看得很紧,所以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就连那一次的试探,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莫齐轩不为所动:“我杀你只会狠心百倍。”   莫萧野寒声道:“莫齐轩,你未免太过狂妄,就凭你一个刚进阶不久的金丹下品,恐怕在我手底下都撑不过三十招!”   莫齐轩淡淡一笑,手腕轻转之间,已是蓄势待发,漆黑的剑体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幽幽地说:“谁告诉你,我只有一个人?”   莫萧野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探知四周。紧接着,一抹醒目的红色倏然出现,站到了莫齐轩身旁。   “姜翎?!”他瞳孔骤缩,声音仿佛结了冰,“你怎么会在这?”   姜翎还没说话,莫齐轩已经一剑刺来,嗤笑道:“你还是先关心自己会怎么死吧。”   莫萧野抬手挡下一击,平定心神:“就算多了个筑基期,你以为就能——”   一道霹雳似的剑光划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这股汹涌的剑气让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是名金丹中品的修士!   “你们——”   震惊和怒火冲得他气息不稳,手中剑招越发用力,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   姜翎红衣似火,手持利剑,每一招都极快极准,缭乱的剑式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一片彤云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单是对付一个姜翎,就已足够让他焦头烂额,更不说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莫齐轩。少年的招式厚重凌厉,却意外与姜翎配合得天衣无缝,总能找出破绽及时补刀。   未出一刻钟,莫萧野已是伤痕累累,冷汗如雨。   眼见莫齐轩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心底求生欲开始占据上风,他连撤数步,急忙大喊:   “五弟,你若杀了我,父亲一定会有所怀疑!今日之事是我鬼迷心窍,只要你愿意放我一马,我保证今后你就是莫府的第二位少主,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呃——”   爆炸般的疼痛从腹部爆发,墨色的剑身被鲜血染上诡异的暗红,明明是一把断剑,却在眨眼间洞穿了他的身体。   “你……”莫萧野的嘴边不断涌出鲜血,僵硬地瞪大双眼,“父亲,一定会杀了你的……”   莫齐轩拔出仙剑,笑容冷冽:“你带我来这不就是在想,只要杀了我,就能嫁祸给魔修?”   莫萧野浑身痉挛,无力地垂首跪倒在地。莫齐轩慢条斯理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真是抱歉,我也是这么想的呢。不过……”   耳畔的声音沉了下去,犹如恶鬼低语:“我本来还想再留你些日子,可你为什么偏偏不开眼,要去招惹她?”   莫萧野的喉咙发出咕噜的声响,但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脑袋一歪便彻底断了气。   姜翎站在不远处问:“他死了吗?”   莫齐轩抬首:“是,可以回来了,阿翎。”   姜翎答应一声,转眼便消失在原地。   莫齐轩面无表情举起泰阿,耀眼的阳光自剑身折射而出,下一刻,鲜血喷涌,在腹部赫然多出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巨大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但他强撑着一口气,缓缓俯身形成半跪的姿势,用尽全部力气汇聚最后一丝神智。   终于,远处传来莫子书尖锐的呼喊声:“表哥——”   他松了一口气,就这样晕倒过去。   **   莫齐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房间里安静得很,只有小猫打呼噜的声音依稀传来。   他睁开眼睛,尝试着开口说话:“阿翎……”   喉咙干涩得不成样子,说出的话也破碎嘶哑,但很快地,一只手就轻柔抚上他的额头。   “呀,你醒啦,太好了,烧也退了呢!”   莫齐轩眼珠一转,见到姜翎盈着笑的脸,咳嗽道:“扶我起来吧。”   “好。”   姜翎搀着他在床上坐好,然后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你昏迷了三天,这期间依旧没找到龚孝平的踪迹。企图刺杀我的那些人应该已经被查明身份,不过莫青松现在还没有任何表态。”   “嗯,谢谢你阿翎。”莫齐轩阖上双眸,舒缓呼吸,“帮我把莫青松叫过来吧。”   “你不用再休息一下吗?”姜翎有点犹豫。   “不了,就现在。”莫齐轩微笑道。   “那好,我马上回来,你别乱动哦。”   姜翎说着就起身出门,莫齐轩靠在床头,低垂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   过了会,莫青松果然及时赶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医师,连岑不修也在,趁着没人看到偷偷冲他眨了眨眼。   莫齐轩撑住床板,似乎想要起身行礼:“孩儿拜见父亲。”   莫青松一手将他扶住,沉声说:“不必多礼,现在感觉怎样?”   莫齐轩脸色惨白,勉强道:“没什么大碍,父亲不必担心。”   莫青松点点头,冲着身后吩咐道:“请各位为犬子诊断。”   于是几名医师一齐上前,围着莫齐轩把脉诊治,最后开出一个药方。   等到结束之后,莫青松随手将人挥退,连姜翎也没有留下。   他背手而立,冰冷的眼睛审视着床上的少年:“萧野究竟是怎么死的?务必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讲与我听。”   “是。”莫齐轩说。   “那日大哥派人前来找我,说是在郊外发现贼人踪迹,我当即同他赶至现场,与几名魔修一起搏斗。不料中途来了一个厉害人物,我们不是对手,大哥不幸为其所害,而我也重伤濒死,多亏子书表妹及时赶来才能得救。”   莫青松一言不发,冷漠地打量着他。   他查验过莫萧野的尸体,结果显示乃两人合力所杀,且所用剑法从未见过,按理说能够洗清莫齐轩的嫌疑。   但不久之后,那些在听风馆被捉拿的刺客也查明了身份——都是莫萧野暗中培养的死士。   一切不言自明。   莫青松发出深深的叹息。   可他能说什么?难道要说,是他莫家兄弟残杀,所以才导致了这种局面吗?   莫家已经没了一个金丹,要是为此驱逐莫齐轩,无疑是自寻死路。   所以他只能暗中处理了那些人的尸体,假装是龚家的刺客,洗脱莫齐轩的嫌疑,也掩盖莫萧野的秘密。   哪怕到了现在,他看着莫齐轩面无波澜的脸庞,也只能神情复杂地开口:“既然这样,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是,多谢父亲关心。”莫齐轩温顺垂首,语气平淡。   等莫青松离开之后,姜翎立刻走了进来。   “怎么样,没问题吧?”   莫齐轩抬首,笑着说:“放心,龚家的事还没解决,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之后的计划,我也已经安排好。”   “那就好。”姜翎松了口气。   **   莫齐轩的伤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好。   只是外伤虽愈,内伤却难以好全,他带伤上阵,率领莫府子弟接连斩杀数名龚府逃犯,甚至最后和姜翎一起在水云涧抓获了龚孝平。   尽管莫名的黑色火焰再次将他燃烧殆尽,但在临死之前,莫齐轩从他胸前破损的衣裳之下,发现了一个墨色的图案。   那是一团黑色的火影,焰火中央浮现出一个奇异的鬼脸。   莫齐轩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莫青松,而是独自保守了秘密。   由于在这次作战中出色的表现,他成功引起城主注意,并受邀前往月初的宴会。   十天后,听风馆内。   姜翎推开房门,正碰上莫齐轩从院外归来。   他今天穿了身鹅黄色的圆领窄袖锦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劲瘦高挑的身姿,一头黑发用银色丝带高高束起,随着步伐微微摇曳,和少年脸上恣意洒脱的笑容相得益彰,好不动人。   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张扬明烈,却完美与他的气质融合,姜翎微微一呆,直到大老虎从她的脚上跑过,才恍然回神。   “这身衣服还挺适合你。”她小声说。   “是吗?”莫齐轩微微一笑,“你喜欢我这样?”   少年的目光坦然直白,她情不自禁移开眼神,脸颊微红,语气却满不在乎:“随你怎么穿,又不是穿在我身上。”   莫齐轩笑了一声,旋即摊开右手,将一瓶丹药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姜翎一怔,将之拿在手中,念出瓶上的字样:“三品九阳丹。”   莫齐轩解释道:“我见到了城主,并在私下把目前已知的情报告诉了他,包括那些人应该不是魔修的猜测,以及在龚孝平身上出现的图案。城主似乎知道些什么,所以对此很感兴趣,问了我许多,并在走前赏给我这瓶丹药。”   九阳丹,有市无价,用途甚广,若能达到三品以上,更是可以助力修士突破瓶颈,乃至拯救重伤濒死之人。   姜翎说:“那你留着用吧,我……”   可不待她说完,莫齐轩的手已经包裹住她的,将那瓶丹药紧紧握在她掌中。   “拿着吧,我已经有冰心丹了。”他说。   手背上传来温凉的触感,却令她灼烫不已,好似被火烧一般迅速收回手掌,低着头胡乱答应:“嗯,嗯。”   莫齐轩狭长的眼尾闪过深深的笑意,他含笑道:“要出去逛逛吗?”   姜翎眼睛一亮,蓦地抬头:“现在吗?”   “嗯。”莫齐轩说,“最近太忙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那走吧!”姜翎期待地看着他。   莫齐轩失笑,点头道:“好,走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祁末 223 5瓶;糖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鲜花如浪   ◎掌声与祝福。◎   莫齐轩在城主府待了三天, 姜翎不知此后有何计划,但看得出他现在心情颇为不错。   也怪她当初看书不够仔细,才对目前的状况知之甚少, 好在一切进展顺利,也不用她过于忧虑。   冬去春来, 燕子北归, 滦山镇过了雪季, 开始日日放晴, 金灿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   不知是否是天气的原因,今天的街上,人群格外拥挤。   行人无论男女老少, 都手捧鲜花,面带笑容, 在温和的日光中洋溢着幸福的氛围。   街道两侧, 摊贩尽出,各种饰品玩物琳琅满目, 尤以酒类居多。吆喝声此起彼伏,盈满整条长街。   就连平常紧闭窗柩的阁楼百姓,也纷纷支起窗户,探头观望, 时不时交谈些什么。   姜翎随着人流向前,好奇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是花朝节。”莫齐轩说, “按照习俗,这是有情人捧花相会,共饮果酒的日子。”   “哦。”   姜翎环顾一圈, 发现人群果然都是成双成对, 不仅有青涩懵懂的少男少女, 更有伉俪情深的耄耋老人,就连四五岁的小娃娃,也是青梅竹马结伴交游。   她从前久居深宫,更是日日被宫女嬷嬷教导男女大防,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展颜笑道:“那刚好,我们出来得正是时候。”   话一说完,立刻察觉到不对,他们虽顶着未婚夫妻的身份,却是有名无实,本该与这种节日无关。   但莫齐轩恍若未觉,只是指着前方一个摊位说道:“这家的果酒不错,要去尝尝吗?”   “嗯?好啊。”姜翎马上将方才的想法抛之脑后,兴冲冲赶到摊位前,纠结地挑选起来。   “姑娘,想要哪个,可以先尝尝,不好喝不要钱!”老板笑眯眯地道。   “那我要这个。”她伸手指向其中一个半透明的青色酒瓶。   老板于是给她倒了半杯酒递到跟前,她拿起就咕嘟喝下一口,激得眼睛差点冒泪,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好辣。”   摊主哈哈大笑:“姑娘,你这是从没尝过酒吧?这已经是最淡的青果酒了。”   莫齐轩站在她身后低声问:“要买吗?”   姜翎说:“买!”   莫齐轩点头付钱,老板笑着接下,取出一瓶新酒递给他们,还不忘说一句:“祝两位深情不改,百年好合!”   姜翎红着脸把酒拿好,向老板道别后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突然一回头,把酒塞到莫齐轩手中。   “你喝一口。”   莫齐轩神色微怔,但还是依言喝了一口,就见她眼含期待地询问:“怎么样?”   差点脱口而出的“太甜了”在嘴里打了个旋儿,说出去时就变成:“有点辣。”   姜翎满意地收回酒,自言自语道:“我就说,肯定是酒的问题。”   莫齐轩忍笑不语。   走着走着,前方蓦地传来喧哗声,姜翎抬头眺望,只见一群人聚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将一个摊子包围住。   她踮着脚问:“那些人在干什么呀?”   莫齐轩长得高些,看得更远,便说:“是射箭,摊主在一面木墙上挂了十颗苹果,能射中者即有奖赏。”   姜翎答应一声,不大感兴趣,想越过人群去往别处。莫齐轩却在她头顶继续说:“能十箭皆中者,可得二十年桂花酿一瓶。”   姜翎回头瞧了瞧他,说:“那走吧。”   语毕,她就瞄准人群缝隙,轻松穿至摊位前。   上一个射箭的人刚刚退下,那人中了五发,成绩已然不凡,收获无数喝彩。姜翎跟在后面排队,又过了四个人才轮到她,花了十枚铜钱买下十支箭。   这箭又轻又钝,但她也不在乎,搭箭瞄准一气呵成,挽弓如月,连中十发,在场之人欢呼不绝,掌声如雷。   她翘起唇角,双眸闪烁如星,在老板的祝贺声中接下桂花酿,然后朝着身后走去。   莫齐轩站在人群后方等她,还没来得及说声恭喜,就被她一瓶酒砸个满怀。   “你的了。”姜翎说。   莫齐轩托着酒瓶,目光掠过茫然。   姜翎不解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莫齐轩张了张口,本想说“我以为你会喜欢”,但最终只是沉默少顷,笑着道:“那就多谢阿翎了。”   姜翎微抬下巴,神色骄矜:“不用谢,区区一瓶酒而已。”   莫齐轩轻声应下,珍重地把酒收好,跟着少女的背影继续向前走去。   天渐渐热起来,明明才刚入春,太阳却已大方地显示威力,明晃晃的日光几乎不可直视。   正当姜翎思索着要不要找个茶馆休息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小心啊,这谁家的孩子!”   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行人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聚集,七嘴八舌大声叫喊,挤得四周嘈杂不已。   定睛一看,其中一户民居的窗上,竟挂着个两三岁大的娃娃,在二楼冲着众人笑呵呵地招手。   底下行人急得额头冒汗,试图围成人墙保护小孩。下一刻,那孩子手指一松,竟就这样直直坠向地面,速度快到令人反应不及。   就在大家心惊肉跳之际,但见一抹鲜艳的红色如火云般掠过,将那孩子结结实实包裹怀中,足尖轻点便稳稳落至地面。   时间仿若静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少女和她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半晌没有动作。   姜翎哪里会哄孩子,被这小孩哭得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对面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我的孩子!!”   她刚抬起头,一个年轻男子就如疾风般奔来,小心而焦急地从她怀里把孩子接走。   男人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紧紧抱住孩子,抽泣着低哄。   姜翎说:“这是你的孩子么?”   “是我的,是我的!谢谢恩人,您就是活菩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男人激动得语不成句。   旁边人也走出来作证:“是他的孩子!老李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是人家姑娘,你这半条命可就没了啊!”   “恩人,请您受我一拜!”男人哭着要向她跪拜。   姜翎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不必,这孩子受了惊,你还是先带回去安置好吧。”   “是,是,多谢恩人!”   随着男人的话音落下,人群也彻底反应过来,大家欢呼着,夸赞着,拥簇着姜翎向她掷以最美的鲜花。   他们将她越推越远,沿着街道如浪潮般前行。这时她蓦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急切寻找那抹熟悉的影子。   好在莫齐轩生得高挑,今日的衣服颜色也足够亮眼,她很快就在街角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正面带微笑,透过汹涌的人潮,用嘴型无声地对她说:去吧。   姜翎张嘴欲喊他的名字,却马上被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压下。   她望着少年孤单的身影,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是中秋节他在昏黄灯光下的剪影,是莫萧野的洗尘宴外他独自练功的寂寥,还有莫青松生辰夜他孤身立于荷花池畔的身姿。   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再热闹的场合,他都习惯性呆在角落,一言不发,平静地注视一切。   但他本该鲜衣怒马,像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样,嬉笑怒骂,恣意风流。   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央,姜翎忽然停住了脚步。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被包围住的少女倏然转身,不顾一切地大步向前,逆着拥挤的人流坚定地走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姿容俊美,仪表不凡,恰与她昳丽明艳的容貌相配。   她攥住少年的手腕,在对方怔愣的眼神中,快步将他拖入人群中央。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一边发出友善的起哄声,一边不约而同将手中鲜花砸向他们。   鲜花越堆越多,越堆越多,可是没有人在意,他们一路走,一路高歌,欢快的气氛在刹那间达到高.潮。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歌声飘散满空,周围之人纷纷附和,有更多的人开始加入这支队伍。   莫齐轩垂眸盯着少女抓住他的纤细皓腕,头一次感到了什么叫无所适从。   他鲜少有公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经历,大多数时候,他都孑然一身,隐于黑暗。   可这次是不一样的,在一个本不属于他的节日里,他出现在街上,站在乌泱泱的行人中间,被迫承受着他们直白而热烈的目光。   这感觉并不令人讨厌,只是恍惚虚浮,如同久行沙漠之人,骤然撞见一处绿洲,几乎要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半晌,他动了动手腕,哑声说:“阿翎,我……”   可姜翎才不管他,晃了晃脑袋大声地说:“太吵啦,我听不清!”   莫齐轩抿了抿唇,终究不再说话,随着她的步伐渐行渐远,于漫天鲜花中看着她枫红的裙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这一生充斥着恶毒的诅咒,唯有这一次,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他站在花团锦簇的人群中央,得到的是陌生人充满善意的祝福。   “……”   忽然地,旁边一人在拥挤之下不小心撞向他。他偏过头,那人连声道歉:“哎呀,对不住啊公子,你没事吧?”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谢。”   “啊?”那人愣在原地,他却已跟着人潮走远。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霸道剑灵爱上我》。   最近在旅游,不好意思字数少了点orz,非常抱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落满你的眼 20瓶;宋祁末 223 5瓶;鱼游浅底、衿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人心难测   ◎她在乎。◎   短暂的休息过后, 莫齐轩又进入到忙碌状态。   自莫萧野死后,府内的局势就隐隐发生变化。莫青松膝下只有四子两女,其中两个女儿已经携手拜入蓬莱阁, 只问仙道不理俗事,其余三子或死或散, 因此少主之位几乎是莫齐轩的囊中之物。   那些曾经厌他、辱他者, 纷纷气消胆夺, 望风而靡, 于僵持中悄悄显出示好的意图。   但出乎意料的是,莫齐轩第一个正式接见的人,却是莫与善。   听风馆内, 东风飘絮,院中梨树偷偷发芽, 黄莺于窗外婉转啼唱。   莫与善推开大门, 战战兢兢走入庭院,馆中不见小厮奴仆, 唯余风声萧萧。   正在踟蹰之际,当中一道屋门无风自动,吱呀一声向他敞开。   他咽了咽口水,慢腾腾挪动着僵硬的步伐, 踏入素雅的房间之内。   莫齐轩坐于书案之后,执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头也不抬地说:“坐吧。”   莫与善搔了搔脸,局促地坐到一旁,虽然天气尚冷, 却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室内顿时陷入寂静, 纸张沙沙的声响如同磨刀, 令莫与善的心跳都快要凝固。他抽搐着脸颊牵起嘴角,鼓足勇气发出声音:“五公子,您——”   可说出的话就这样卡在半截,因为莫齐轩倏然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只好惴惴不安地坐在原地,等待对方进一步的命令。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莫齐轩终于放下纸笔,微笑抬眸:“听说前些日子你被发配到偏院了,感觉如何?”   莫与善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公子,偏院虽条件稍差,却能磨练心神,属下感激不尽。”   话虽这么说,但他早已忍不住在心里叫苦。毕竟他被赶出内院,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曾得罪过莫齐轩,所以那些人才拿他开刀来表明态度。   莫齐轩淡淡道:“与善兄客气了,我从前在偏院的那些日子,还要感谢你的照顾才是。”   莫与善冷汗淋漓,喉咙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半晌才讷讷道:“公子,以前都是小人不懂事——”   “我说谢谢你,是认真的。”莫齐轩打断了他的话,“明日我便派人把你接回内院,不知你意下如何?”   莫与善错愕失语,瞪大眼睛:“接、接回内院?”   “是啊。”莫齐轩的语气十分自然,“没有过去你对我的激励,我也不会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用这个来报答你,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莫与善当即跪下行礼,颤声道:“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您今日的恩德,小人一定永生不忘!”   莫齐轩往椅背上一靠,随手扔了个东西给他。   “这是给你的,拿回去用吧。”   莫与善连忙把东西捡起,这才发现是一个药瓶,定睛一看后不由心神大震。   “这……这难道就是传中的——风神生发液?!”   “是啊。”莫齐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头上的假发,“带回去试试,不好用再来找我。”   “是,是,谢谢公子!”莫与善欣喜若狂,不住点头哈腰。   莫齐轩始终坐在桌后,不咸不淡跟他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把他赶走。   莫与善激动不已,攥紧药瓶走出房间,途径院子时余光一瞥,竟发现那里的秋千正一晃一晃,简直像是坐了个人一样。他越看越诡异,只好强迫自己目不斜视,迅速溜出门去。   片刻后,少女纤细的身影于秋千上闪现,足尖一点便高高荡至半空。   恰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打开,莫齐轩走出来,安静地凝望着她。姜翎身形一晃,稳稳落至地面,转头笑道:“这家伙,坏是真坏,却也是真的单纯。”   莫齐轩靠在门边,懒洋洋地勾起唇角:“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莫萧野利用那么多年。”   姜翎挑起长眉,不置可否。   在之后的日子里,莫齐轩任用莫与善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莫府。   原本提心吊胆的人,纷纷因此松了口气。   ——如果连莫与善都能被宽恕,更何况是他们呢?   大家心照不宣,共同默认了这个念头。   他们中有许多人曾因各式缘由与莫齐轩结仇,如今他的地位水涨船高,难免不会心生报复。所以他们日日战战兢兢,只怕大祸临头。   可如今种种迹象无疑表明,莫齐轩并非斤斤计较之人,相较于铲除异己,他更愿意拉拢各方势力。对于莫府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风馆内,一如既往地清雅素净,莫子书凑在榻边试图撸猫,姜翎则坐在一旁沉默观看。   随着大老虎一记暴躁的爪子攻击,这次撸猫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莫子书无奈叹气,只好就此作罢。   姜翎反常地没有出言安慰她,而是忽然问道:“莫齐轩现在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莫子书转头看他,有点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姜翎说:“莫青松自负自利,怎么能忍受被人分权?”   莫子书摆手笑道:“忍不了又能怎样?连城主都看重表哥,叮嘱他要好好栽培,难道他敢公然下手对付自己的儿子吗?”   姜翎却说:“若我是莫青松,宁愿快刀斩乱麻,也绝不可养虎为患。”   莫子书默然不语,原本嬉笑的神色被凝重取代。   “嫂子,你说得对。”她说,“但表哥一定有办法的。”   “可是……”姜翎愁眉不展。   莫子书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别担心他了,先看看我今天新给你淘来的曲谱吧!”   姜翎自知多说无用,只好道:“那好吧。”   说完,她就跟着莫子书一同起身,走到琴案后研究曲谱。   于是一下午的时间里,这偌大的院中,就充斥着她们两个的交谈声,以及流水般的琴音。   一直到傍晚时分,莫齐轩方才疲倦归来。   姜翎拿着他买的饭菜跑去喂猫,莫子书则站在屋里,目光瞟向他搭在房门的右手上。   “表哥,你……”她看着对方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的绷带,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这点小伤你都在乎?”   莫齐轩收回右手,宽大的袖子瞬间将手腕掩盖,他微微一笑,平淡道:“她在乎。”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莫子书似笑似叹地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也不在意。”   莫齐轩毫无反应,只说:“你该走了。”   “行啊。”莫子书笑得嘲讽,“那我们就改日再见。”   说完,就真的转身出门,利落地向姜翎告别离开。   莫齐轩站在原地,视线投向正蹲着看猫的少女,半晌,原本绷直的唇角,淡淡地挑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   莫府多日来的平静,最终被一个消息意外打破——   莫自明死了。   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病色深重,尸体腐烂,甚至被人发现时,已经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   于是原本已经安心的众人,再次惶惶不安,路遇莫齐轩尽皆侧目而视。偏偏当事人没有任何表示,只说了句“厚葬吧”就没有后文,仿佛此事与他完全无关。   两天后,莫齐轩再次召见了莫与善。   “你干的很好。”他说。   莫与善弓着腰不敢直视他,赔笑道:“都是属下该做的。”   莫齐轩说:“之后解家的生意,就交由你来办吧。”   这是个肥差,能捞不少油水,莫与善顿时心花怒放,连声道:“多谢公子,属下一定不负厚望,给您把事情办得干净利索!”   “去吧。”莫齐轩挥了挥手。   等到人走之后,他依旧背手站在书房中,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果然,半个时辰后,孙诚不紧不慢走到房间外,轻轻敲了两下门。   “五公子,老爷有请。”   “是。”他说,“我马上就来。”   ……   莫齐轩到的时候,莫青松正站在桌前,面无表情地饮茶。   “孩儿拜见父亲。”莫齐轩俯身行礼。   茶杯嗒地放下,莫青松冷笑回头,目光幽深。   “莫自明的事是你干的吗?”   “是。”莫齐轩承认得相当痛快。   莫青松连带茶碟一同摔向地面,大怒道:“你已经毁了他的剑心,废了他一条胳膊,难道这还不够吗?你把他们都赶尽杀绝,是嫌我莫府人才太多,还是不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莫齐轩抬眼:“父亲,您多虑了。莫府是您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孩儿只是把曾经伤我者,都派人给了点教训而已。”   “好,好啊!”莫青松胸口起伏不定,“你是不是以为,少主之位已经板上钉钉,可以不用再顾虑我这个亲生父亲!”   “怎么会。”莫齐轩淡淡道,“少主由谁当都不是孩儿该管的事,无论父亲选谁当少主,我都没有半点异议。”   “……”   预想中的怒火没有降临,原本炮仗似的莫青松突然偃旗息鼓,沉默地用一种阴冷而诡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很好,莫齐轩。”他冰冷开口,“既然这样,那就好好干吧。”   莫齐轩平静道:“遵命,父亲。”   莫青松低沉地道:“够了,退下吧。”   莫齐轩应声离去。   **   龚府一倒,蚀日国的生意,便理所应当落在莫家身上。   莫齐轩受命前往蚀日国,负责生意往来之事。   远行之日,春阳放暖。   莫子书把一块玉石递到姜翎手中:“这是赤焰山的灵石,嫂子,你把这个带上用吧。蚀日国在北边,天气冷,别冻着。”   虽说修仙之人身经锤炼,无惧严寒酷热,但姜翎还是笑着把东西收下。   “谢谢你,子书,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莫子书微笑着告别,看着她和莫齐轩一起走远。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孙诚低声询问:“老爷,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莫青松淡淡地说:“就按我说的做,绝不能出半分差池。”   都怪他当初优柔寡断,误听谗言,才最终造成这种局面。这一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孙诚窥他神色,忍不住劝道:“可是老爷,这已经莫府这一代最后的金丹了……”   “老孙啊。”莫青松打断了他,“我这几天一直在想,难道北川和莫誉的死,真的与他无关吗?”   孙诚一愣,就听他继续道:“千星的下落,到现在也没找到,你说,他是不是也……”   “老爷!”孙诚流下冷汗,不敢多说,“属下明白,这件事,我一定给您办得利索!”   莫青松叹息一声,疲倦摆手:“去吧。”   孙诚低头行礼,转身离去,只剩下莫青松独自站在原地,面庞隐于阴影之中,神色难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落满你的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螳螂捕蝉   ◎唯有姜翎,要他好好活着。◎   莫齐轩中途遇险的事情很快传到府中。   据说, 是在前往蚀日国的路上突遭攻击,在场十余人无一幸免,尸骨无存。   莫青松为此大怒, 严令彻查此事,结果有线索表明或恐莫子书所为, 莫与善更是亲自指认她曾与龚家来往甚密。   一时间, 莫齐轩踪迹全无, 莫子书被关押囚禁, 莫府之中再次变天,族内子弟尽皆惶然。   三日后,城外山庄内。   大厅之中, 帷幔缭绕,清风徐来, 吹散袅袅歌声, 数名舞姬翩翩起舞,芳香盈满室内。   莫青松斜倚矮榻, 在听完小厮的叙述后,满意地露出笑容,一口饮尽杯中清酒。   “黄口小儿,要想跟我斗, 还是太嫩了点。”   感叹完这一句,他忽然问道:“对了, 老孙那边没什么问题吧,怎么还没回来?”   小厮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答道:“回家主, 孙管事说, 他半个时辰内必定归来。”   “好!”莫青松彻底放心, 继续欣赏美人妖娆的身姿。   不消多时,门外兀地传来响动,他立即起身,大笑道:“一定是老孙回来了!走,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是。”小厮俯首跟在后面。   大门被猛地推开,莫青松立于台阶之上,只见一道道白光在空中闪现,几十口仙剑汇聚上方,原本鸟啼虫鸣的山庄瞬间受威压所迫,安静得无一丝声息。   莫青松高声道:“老孙,你——”   他话未说完,却脸色骤变,原本红润的面庞顷刻惨白。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站在飞剑上的孙诚一动不动,被身后的人伸手一推,就如落叶一般坠下长剑,重重砸到地面。   面色灰败,血迹干涸,显然已死去多时。   莫青松青筋暴起,抽剑出鞘,同时看清了剑上之人的长相——赫然便是莫齐轩。而他身侧的剑上,还同时站着姜翎。   他大吼道:“莫齐轩,你这是在做什么?!”   可谁知莫齐轩仅仅冷笑一声,沉声道:“卑鄙魔修,竟敢冒充我父亲,真是岂有此理!你故意将我支开,还蓄意陷害莫子书他们,不就是想把莫家据为己有?要不是莫与善及时发现你的阴谋,恐怕我莫家已毁于尔等魔修之手!”   “你他妈疯了吗?你敢来污蔑我!!”莫青松双目圆瞪,周身剑气凛然,杀意肆虐奔腾。   但很快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堵住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   “区区魔修,竟敢夺舍莫家家主,是当我天司城没人了吗?”女子的话平稳而威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莫青松心神大震,声调不自觉拔高:“乔文慈?!”   这一刻,他环顾周围人注视他的眼神,内心迅速冷却。没有人知道,乔文慈这一句话,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几百年前,魔族入侵,修真者鏖战数年,才最终取得胜利,而群仙盟也正是在那场战斗中诞生。   从此之后,天衡州设立督察台,其余八州分设督察院,遣派御史、理事长及理事员负责相关事宜。   天司城的理事长正是邱行风,素与莫家交好,一向是他们的后盾,乔文慈则是新上任的副理事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著名。而现在……   莫青松望着乔文慈冰冷的眼神,瞬间明白她的目的。   她要扳倒他的存在,扶持莫齐轩上位,从而将邱行风取而代之。   “疯了,疯了!”他连剑尖都在颤抖,“你们全都疯了!”   “疯的是你才对。”乔文慈说。   下一刻,疾风骤起,莫青松猛然感到体内气血翻涌,玉府之中,金丹剧烈震颤,皮肤如同火烧般灼烫。   有黑色的图案,开始在他的体表浮现。先是脖颈,手背,然后是脸颊。   那是一团黑色的鬼火,火焰中央,刻印出奇异的鬼脸。   “莫家家主已被魔修夺舍,还不快抓住他!”乔文慈冷酷的话语,为他下达最后的判决。   身后小厮缓缓抬头,手中匕首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心脏。   “得罪了,家主!”   莫青松举剑格挡,目眦欲裂:“你是乔文慈的人!”   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一拥而上想取他性命的各式武器。   莫青松深吸一口气,强行逆转金丹,压下灵力躁动,右手缓缓浮现一条金光闪闪的仙剑。   刹那之间,无可匹敌的威压震荡开来,如海浪般席卷在场所有人。   他抬手斩出一剑,万丈金光奔涌向前,浓郁的灵力横冲直撞,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碾压全部阻碍。   趁着包围出现裂隙,他立刻拼尽全力飞跃而去,一面挥剑一面奔腾,兔起鹘落之间,已越过人墙,逃窜百丈之远。   周围景色急速后退,莫青松眼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最大的杀手锏,一个四品灵器。有此剑在手,配合他金丹巅峰的修为,要逃出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   庭院上方,莫齐轩留下一句“我去追他”后,便立即御风而去,循着莫青松的踪迹一路疾奔。   与此同时,姜翎御剑直下,替他抵挡了所有试图反击的护卫。   山林之中,莫青松正竭力狂奔,一直跑到山脚的民居附近。莫齐轩则紧咬不放,一点点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论修为,后者自然远不如前者,但莫青松受毒药所迫,玉府震动,不久便灵力逆行,迫不得已降低速度。   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后,莫青松一咬牙停住仙剑,回身举剑,直面莫齐轩的追击。   毕竟,小小一个金丹下品,他还不放在眼里!   莫齐轩迅速追上,站在他的对面,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还不投降吗,父亲?”他说,“这毒的作用只会越来越重,再过不久,恐怕你连金丹中品的修为也保不住了。”   莫青松冷笑道:“就算只有金丹下品,对付你也绰绰有余!”   莫齐轩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而是伸手握住剑刃,任由鲜血淌遍剑身。   眨眼间,金光浮现,威压顿生,那把四品灵器被震得嗡鸣不绝。   莫青松的手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这分明是三品以上灵器才会有的威压!   可他一个金丹下品,怎能驱使这么强大的仙剑?   除非……   莫青松瞪大双眼,脑袋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令他几欲吐血。   “剑冢!你去过剑冢?!”   莫齐轩漆黑的眸子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您终于猜到了啊,父亲。”   在对方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就是您一直想找的泰阿剑,怎么样,没让您失望吧?”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莫青松不甘心地大吼,“为什么老祖偏偏选中了你!为什么泰阿剑愿意和你结契!”   这些明明,都应该是他的才对!   莫齐轩幽冷的眼神宛如淬毒:“那就来杀我吧,杀了我,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可莫青松虽濒临绝境,却也知自己断然没有胜算,情急之下连声道:“齐轩,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虽然这些年,我有愧于你,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总是找各种理由来见我,告诉我你有好好练功,不会让我失望。现在你长大了,我——”   “锵。”   泰阿剑的嗡鸣打断他的陈述。   莫齐轩剑锋直指他的头颅,声音冷沉如冰:   “出剑吧,父亲。”   “……”   莫青松的表情一并消落,他终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于是他挽剑如电,直冲向前,两柄仙剑于碰撞中发出巨浪滔天般的怒吼。   随着灵力的运用,体内的毒素也在不断催发,搅乱了他的经脉。   偏偏莫齐轩就像铁做的一样,就算受伤都不知道疼,战意盎然丝毫未曾退却,招招狠辣决绝,不惜自伤八百也要把他置之死地。   “轰隆——”   泰阿剑在轰鸣中发动最后一击,四周无数灵气倾泻奔涌,滚滚而来,瞬间将他斩出遍体伤痕。   “唔!”   莫青松猛地吐出大口鲜血,无力地坠落地面。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气!   “你……”他剧烈喘息着,试图询问真相。   莫齐轩落至他面前,平淡地说:“是混沌灵根。”   莫青松的脸色灰败如土,抽搐着脸颊,发不出声音。   “莫与善和莫子书都是我的人,乔文慈是我在城主府就搭上线的帮手,你让孙诚派的人都死在了我手里,我故意激怒你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莫齐轩说,“这就是为你准备的圈套,父亲,看来你果然和预想中一样愚蠢。”   莫青松胸口传来阵阵钝痛,怨毒的眼神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嘶声问道:“萧野、北川还有千星……是你干的么?”   莫齐轩面无表情:“等您到了地下,不妨去问问他们。”   莫青松瞳孔涣散,呼吸愈加困难:“莫齐轩,你就是个疯子!”   “你说得对。”少年唇角微勾,眼底透出狠戾,“我早就已经疯透了。”   “不仅是你,还有整个莫家,下至滦山上达幽州,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莫青松嘴角不断流出鲜血,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莫齐轩大步向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少年居高临下地投来目光,冷淡的眉目掩不住桀骜之色。   这副轻狂倨傲的模样,竟与四年前如出一辙。   他当初不喜莫齐轩,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所谓的庶子,更重要的是,他讨厌这些狂妄的天才。他资质平庸,年岁渐长,每当看着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修真界远远甩在后面。   而现在。   没了剑骨的莫齐轩,照样将他踩在脚下,明晃晃地施以嘲讽——   看啊,你就算再努力,再有城府,还不是被我轻而易举地打倒?   莫青松苦涩一笑,闭上双眼。   他知道莫齐轩不会收手,那些小恩小惠,从来都没有动摇他复仇的决心。   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胜过一切,对他而言,只要能攫取更多利益,哪怕是手刃亲父也在所不惜。   锋利的断剑刺破胸膛,骤停的心脏失去生机。   鲜血与疼痛一齐涌出,莫青松仰头望天,目光绕过少年肖似自己的面容,死死盯住一只飞鸟。   神智被死亡的气息吞没,眼前的景象愈加模糊。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要告诉自己:这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头真正的恶狼,多年蛰伏待机,只为一口咬断他的喉咙,然后拆吃入腹。   可惜,人间没有如果。   **   姜翎赶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听乔文慈说,莫青松的亲信还留在附近,正在接应他的路上。如果莫齐轩贸然撞见,或许会有危险。于是她解决完追兵后,就凭借感应,马不停蹄赶到泰阿剑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座废弃的宅子。   莫齐轩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蓝色的衣服被鲜血染透,周围静悄悄横着几十具尸体,血肉四溅,残垣遍地。   这些全都是他杀的人,里面有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以及他的亲生父亲。   晚风吹动暮云,坠落的红日点燃苍穹,沉浮的霞光镶嵌了少年高挺的身姿,拖曳出瘦长的影子。   姜翎足不点地,飞掠至他身后,艳丽的红衣如同夕阳下展翅的蝴蝶。   莫齐轩仿佛雕塑般静止的身影微微一动,他在尸山血海中回首,黑发披散,逆着光的脸看不清神情。   满地浮光碎金,姜翎踏着血迹走近,听到他问:“恶心吗?”   “什么?”她微微一怔。   莫齐轩说:“看到我杀人,觉得恶心吗?”   风过无声,姜翎缓缓摇头,抬眼直视着他:“莫齐轩,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是个剑灵,上一任剑主叫莫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   莫齐轩一眨不眨地看向她,脸上鲜红的血迹逐渐干涸。   “不过有一点,你要记得。”姜翎顿了一下,平静地说,“我真的很怕死,所以你得好好活着。”   少年鸦羽似的眼睫挂着金黄的光,在冷风中微微一颤。   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让他去死,唯有姜翎,要他好好活着。   晚霞悄然消退,无处不在的血腥气逐渐飘散,莫齐轩摇晃着走下台阶,牵唇回应:“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落满你的眼 20瓶;宋祁末 223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生辰礼物   ◎喜欢的人不是她。◎   是夜无风, 天气闷热,依稀的星光在黑暗中闪烁。   莫与善自府外归来,匆匆穿过回廊。   这样早出晚归的生活, 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可他非但没有感到疲惫,反而精神抖擞, 满面春风。   原因无他, 皆为着他如今得莫齐轩重用, 吃穿用度俱是最好, 地位待遇跟从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切还要从莫青松之死说起。   当日乔文慈带人歼灭魔修,几乎将莫府搅得一团乱, 莫子书适时挺身而出,凭靠其母及督察院的势力, 以雷霆手段整合莫府上下, 最终在血洗大半个莫府之后成功将权柄攥进手中。   乔文慈则顺水推舟,举荐她暂代家主之位, 由莫齐轩从旁辅助。   但莫与善知道,莫家真正的掌权人,从来不是莫子书。   杀死莫青松的计划是由莫齐轩一手操办,而他也曾参与其中, 制造假象迷惑对方;乔文慈真正看重的也不是筑基期的莫子书,而是拥有金丹修为同时仇视自己父亲的莫齐轩。   如果说莫子书是一把杀人刀, 那莫齐轩就是真正的刽子手。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密室之中,莫子书询问该如何处置莫青松昔日的手下。   莫齐轩坐于暗处, 面无波澜, 语气淡淡:“凡其亲信, 格杀勿论。其余人等若愿归降,就放个闲职约束住,敢有违抗者,一律杀无赦。”   “杀无赦”,这三个字说起来简单,最后执行的后果却是整个莫府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有那么一段时间,莫府后门每日都要运出几具尸体,埋人的坑都换了好几个。   可即便如此,除了畏惧之外,莫与善对他更多的还是感激。如果没有莫齐轩的栽培,恐怕他要一辈子当条任人驱使的癞皮狗。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穿过回廊,走到池塘边上。   不远处的亭子里有黑影晃动,他余光一瞥,辨认出那是莫齐轩正在喝酒。   回房的脚步顿时拐了个弯,他走到对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公子,怎么一个人在此饮酒?”   莫齐轩说:“闲来无事,赏个月罢了。坐吧,陪我一起喝两杯。”   莫与善应下,坐到对面为自己斟酒。   莫齐轩似乎心情不错,难得与他聊起闲话,言语间颇有关心之意,令莫与善大为感动,借着酒劲越说越多。   “都是托公子的福,我才能有今日的境遇!”莫与善举杯敬酒,“公子的知遇之恩我万死难报,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一条狗,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向西!”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头脑在酒意的刺激下眩晕模糊。他撑住桌面,恍惚间听到莫齐轩清淡的声音: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不过很可惜,有一个道理,你还是没能懂得。”   胸口如注进铅水般沉闷窒息,莫与善揪住衣襟大口喘气,一种强烈的呕吐感自腹部直冲喉咙。   他含混不清地问:“是什么?”   “啪嗒”一声响,莫齐轩放下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歪倒在地。   “——人是没有回头路的,做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   莫与善浑身痉挛,费力地睁大眼,只看到晃动的重影来到面前,嗓子哑到只能发出气音:“公子……”   有什么东西压到腿上,莫齐轩的声音自云端传来:“欠我的,该还了。”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自右腿爆发开来,只在短短一瞬,他整条小腿骨就被碾成碎片!   莫与善疼得昏死过去,毒药的效力却又吊住他一口气,汨汨鲜血自七窍流出,染红了大片砖瓦。   他想哭但哭不出来,绝望和痛苦紧紧缠绕住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莫子书的身影自暗处走来,听到莫齐轩对她说:“把尸体处理一下吧。”   没有走马灯,没有后悔药,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他的人生在极度狰狞的状态中走向了终结。   周围遮蔽视线的结界逐渐退去,莫子书带走他的尸体,将亭子恢复原状。   离开之前她抬头远望,少年挺拔的身姿没入黑暗,顷刻便消失不见。   ……   晌午的听风馆里,传来少女欢快的交谈声。   姜翎听着莫子书讲述这些日子的事情,始终保持着微笑。只有当对方提到,还以为莫齐轩会为了唾手可得的少主之位放弃复仇时,眉梢才轻轻一动。   她一直都相信,莫齐轩从未更改过自己的决定。   正如她始终相信,他从不曾如那些人所说一般,已被磨平棱角,屈服于命运。   他在心底藏了一团汹涌燃烧的火焰,终有一日,这火焰会撕开重重夜幕,在世人面前发出不屈的怒吼。   他用鲜血浇灌这恶焰之花,用他母亲的血,用他自己的血,也用每一个死在他剑下之人的血。   那些加诸他身魂的痛苦,非但没能让他麻木,反而让这焰火越烧越烈,满怀迫切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和书里描写的一样,莫齐轩是冷酷的,高傲的,狂妄的。   可姜翎看着这样的他,却发现自己已全然没有一丝厌恶之情。   如果有人妄图用牢笼困住一只野兽,那就不惜一切代价锋利自己的爪牙,然后咬断牢笼,撕碎他们!   姜翎从前是这么想的,而现在,莫齐轩是这么做的。   甚至他比书里描写的,要做得更好。   ……   “嫂子,你知道吗?那些人骂我骂得可凶了!”   莫子书喋喋不休的话语打断了她的遐想。   姜翎回神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说我心狠手辣,忘恩负义,为虎作伥,是个没人性的白眼狼!”莫子书啧啧两声,“这些话明明该送给表哥才对,我不过是他推出来挡刀的倒霉鬼而已!”   姜翎失笑,思忖着该怎么安慰她。岂料莫子书越说越兴奋,最后嘿嘿笑道:“不过这群人也真是太蠢了,权力都在我手上,谁还在乎他们说什么!”   “……”姜翎扶额,“你说得对。”   莫子书笑着跟她聊起别的话题,过了会,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嫂子,你们想好怎么过生辰了吗?”   姜翎茫然道:“谁的生辰?”   “你不知道吗?下个月就是表哥的生辰了。”   姜翎愣住:“可他没跟我说过。”   “这也正常。”莫子书笑了笑,“听说李夫人是不给他过生辰的,毕竟对于她来说,孩子的诞生,就是厄运的开始吧。”   姜翎很想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在莫子书已经十分自然地说下去:“之前我也不知道,还是上一次我在收拾莫自明尸体的时候,从他房间找到了写着表哥生辰八字的小人,这才发现这件事。”   修真者没有庆祝生辰的习俗,但十八岁乃成人之年,意义非凡,向来不容忽视。   莫子书:“所以啊嫂子,你要给表哥准备礼物吗?”   “我有什么可准备的。”姜翎低头看着鞋尖,“反正他什么也不缺。”   “哦,所以你不打算送礼物吗?”莫子书笑吟吟地问。   “……随便送点什么吧。”姜翎轻咳一声。   莫子书没有拆穿她,而是看向窗外,淡淡地说:“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姜翎顺着她的目光,什么都没看到,天上万里无云,蔚蓝的色泽仿佛没有尽头。   莫子书继续道:“我一直觉得,莫齐轩这个人,就像山里的狼,总能精准地划分出自己的领地,对待同伴他极尽纵容,对于外来者却残酷无情。”   “记得以前,他有一个很宝贝的陶瓷小老虎,白白的,还挺可爱。有一次我看到了说想玩,李夫人就把它拿来给我。”   “然后他回来看到,二话不说就要夺走。我当时小,见到他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就生气,攥在手里不给他。”   莫子书把头转向姜翎,脸上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如果你是莫齐轩,你会怎么做?”   姜翎说:“小孩子不懂事,讲讲道理就算了。况且一个小物件,想玩就玩吧。”   莫子书轻轻一笑,继续道:“但莫齐轩显然不是这种人。他当着李夫人的面,把一杯热茶泼到我手上,然后抢走小白虎,啪一声,就摔到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李夫人生气地斥责他,但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反驳自己的母亲。他说,送他的就是送他的,若落到旁人手里,还不如毁了干净。”   “他把那些碎片包好,一个人走出房门,不知去了那里,这次李夫人也没有阻拦他。”   “后来我才知道,李夫人从来不为他过生日,那只陶瓷玩偶,是他八岁时第一次收到的生辰礼物。据说,当时李夫人生了场重病,以为自己熬不过去,才拿钱买了一个小玩意。”   姜翎怔怔地听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莫子书似叹非叹:“对他来说,像我这种‘外人’,或许根本不配染指他的东西。就像现在——”   “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来找你玩,要不是看你开心,估计我早就被他拎出去了。”   “……”   姜翎无言以对。   莫子书微微一笑,款款站起:“好了嫂子,表哥要回来了,我就先走啦。”   “嗯,好。”姜翎起身为她送别。   院子里安静下来,大老虎还在外面玩没有回来,姜翎站在门口,蓦地想到一个问题。   ……   半个时辰后,莫齐轩提着食盒归来,大老虎则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走到院子里时,他蹲下身把饭菜摆好,大老虎立刻埋头开始吃东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家伙不再惧怕他,反而分外亲近。他顺手撸了把猫毛,转身走进房间。   姜翎正坐在桌边看书,听到动静后偷偷抬眼觑他,又很快垂眸,若无其事地问道:“事情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切都在计划中。”莫齐轩说,“邱行风已经下台,莫府基本处于掌控中,莫子书的母亲也愿意妥协。唯一没搞定的倒是乔文慈,她执意要求我担任家主,还需要时间去说服。”   姜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别扭。   她还是想不明白,像这样铁血狠厉的人,竟也会心甘情愿让权给别人吗?   半晌,她终于问道:“你是……真的很想帮子书吗?”   莫齐轩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啼笑皆非:“阿翎,你都在想些什么?”   姜翎怔松道:“什么?”   “我不是不想出头,而是不能。”莫齐轩叹道。   “本家的人虽然放过了我,但那是在我一辈子当个废人的基础上。一旦让他们得知,现在偏支掌权的竟然是曾经那个用来换骨的家伙,难道他们能放过我吗?所以我只好退后一步,让自己掌权,而莫子书承担虚名。”   姜翎张了张口,竟想不出什么话来解释,只觉自己方才的问题似乎过于愚蠢。   是啊,她本该想到这一点的,可不知为何,每当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绪烦乱,无法细究。不知是书里的情节让她先入为主,还是其他因素干扰了判断。   而莫齐轩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阿翎,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姜翎猜到他要说什么,脸都快皱在一起:“你说吧。”   莫齐轩困惑道:“你为何一直觉得,我会喜欢莫子书?”   姜翎不禁苦笑,她还真没想好要怎么答复。刚要开口随便解释两句,却听莫齐轩突然说:“算了。”   她怔在原地,但少年已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将话说完:“你只要记得,我的确不喜欢她就够了。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哦。”姜翎小声答应,“知道啦。”   “还有什么问题吗?”莫齐轩浅笑。   姜翎摇摇头,刚想说“没有”,却突然抬首问道:“对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的东西?”莫齐轩思索片刻,“想要莫云霁的命?”   姜翎黑脸:“除了杀人呢?”   莫齐轩:“那就进阶金丹中品?”   姜翎:“算了,你笨死吧。”   莫齐轩:“……”   **   姜翎想了很久,要给莫齐轩送什么礼物。   他鲜少对任何东西表达兴趣,除了权力和剑术。   一直到某次,莫子书提出要给大老虎买件衣服时,她才有了想法。   于是下一次,莫子书再来时,就看到姜翎靠在窗边,安静地做着针线。   正午的光打在她脸上,将那没有血色的白皙皮肤都衬得温润起来。   其实从前,她是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主动做这些的。   九公主爱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唯独不喜欢女工。   起初,对于母妃要她学女工的要求,她总是想尽办法敷衍过去,哪怕因此挨罚也不以为意。   后来年岁渐长,她不再拿着话本津津乐道,也不再兴致盎然地抚琴起舞。她开始变得沉默,习惯了在窗边刺绣一下午的生活。   有时绣几只大雁,有时绣两朵牡丹。她把诗词绣在丝帕上,又把丝帕扔进火盆里。偶尔被针扎破了手指,就静静地看着指尖渗出血迹,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刺绣,任由血迹染红素白的绢布。   姜翎想着想着,指尖忽地一痛,果然又是被针扎到。她抬手将伤处含入口中,过了会才继续手头的工作。   她要给莫齐轩缝制一件合身的衣服,当做他的生辰礼物。   这是件玄色广袖长袍,上绣银白鹤纹,用的是上好的云锦料子,夏天穿也不会热。   这一年来莫齐轩长高了不少,原本清瘦的身材也更加坚实挺拔 ,等他穿上这件衣服,一定潇洒又威风。   想到这里,姜翎枯燥的心情再次被注入活水,继续精神抖擞地穿针引线。   莫子书站在门口,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容,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生怕打扰这一方静谧的氛围。   屋里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而半个月后,莫齐轩的生辰终于如期到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落满你的眼 20瓶;鱼游浅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得偿所愿   ◎很甜,甜到了心坎里。◎   清晨时分, 听风馆内传来低切的交谈声。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嫂子,桂花糕已经放在锅上蒸着了,等会你走了, 我就开始给大老虎洗澡。”   “好,那你先藏起来, 我马上出去。”   说完, 姜翎就起身径直出门, 在外面踟蹰片刻, 果然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   她假装不经意地走过去,正好撞到一身白衣准备出门的莫齐轩,于是随口问道:“你今天要去哪吗?”   莫齐轩说:“去见岑不修。”   姜翎说:“我可以去吗?”   莫齐轩有点惊讶, 但还是说:“好,那要现在走吗?”   “嗯。”姜翎眨眨眼, 唇角微翘, “走吧。”   他们与岑不修会面的地点正是望春楼。   这是姜翎第一次见到这位医师,他身形高大, 仪表堂堂,笑时如春风,明净爽朗。   “莫兄弟,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姜姑娘,幸会幸会。”岑不修笑着拱手。   姜翎向他回礼寒暄, 而后好奇道:“岑道友,请问我们见过吗?”   岑不修笑道:“某不曾见过姑娘,却久闻姑娘大名。莫兄弟对未婚妻视若珍宝, 甚至因此拒绝了城主的赐婚, 恐怕天司城内无人不知……”   姜翎怔在原地, 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身侧的莫齐轩突然出声:“岑兄。”   岑不修茫然:“啊?”   莫齐轩淡淡道:“还是先谈正事吧。”   “……噢。”岑不修反应过来,冲着姜翎抱歉一笑,然后转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就是为了感谢莫兄弟出手相助,替我向城主举荐,所以才特设宴席,聊表心意。”   莫齐轩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可要不是你的推举,我也不会见到城主,更没有机会施展才学。”岑不修说,“现在我受聘于城主府,不仅待遇可观,更是被特赐住宅,再不必流离失所。而这一切,我最该感谢的人无疑是你。”   “岑兄客气,你修为不凡,又精通炼丹制药,即便没有莫某,也自有赏识之人。”   两人互相谦让了几句,便开始落座就餐。   望春楼的饭菜盛名在外,也的确丰盛精致,名副其实。只是修真之人不重口腹之欲,姜翎就更不用说,吃了不如没吃,所以三人多是闲谈,而鲜少动筷。   期间小二敲过一次门,说是一位冯姓男人要找姓莫的公子,莫齐轩于是起身离开片刻。   饭桌之上,姜翎和岑不修面面相觑,须臾她率先开口:“对了岑道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岑不修脱口而出:“知道,是我与莫兄弟结识的第一百五十六天。”   “……不是说这个啦!”姜翎扶额,“今天是他的生辰诶。”   “啊?”岑不修一愣,“莫兄弟的生辰?这家伙,怎么也不告诉我……”   正说着,门忽地开了,莫齐轩一边走回座位,一边说:“抱歉,有事耽搁,你们接着聊。”   姜翎顿时闭口不言,默默低头吃饭。岑不修轻咳两声,面露难色:“莫兄弟啊,你听说过清虚丹没?”   莫齐轩:“这是什么药?我倒不曾听过。”   岑不修:“是我自己研制的,唉,果然知名度太低了。不过它的功效很好,而且用的也是最昂贵的原料,服之可清扫玉府,精纯灵力。”   莫齐轩:“好,那我买一瓶。”   岑不修的神色略显微妙,从芥子袋中掏出两瓶丹药,肉疼地说:“这两瓶给你,不要钱。”   “不要钱?”莫齐轩皱眉,“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没有没有。”岑不修把丹药猛地往他那边一推,扭过头含泪道,“我人好心善,看在朋友一场的面子上,送你两瓶。”   莫齐轩:“有话直说吧,别来这套了。”   “真的没有!”岑不修气急败坏,“你这小鬼心眼怎么这么多!”   “……”莫齐轩抽了抽嘴角,最后还是把丹药收下,“行,那这次就先这样。”   岑不修:“……”   他悄悄瞥向姜翎,投以幽怨的眼神。姜翎立刻往他盘子里放了只大螃蟹,说:“多谢岑大哥。”   岑不修心里舒坦了点,伸手开始剥螃蟹,谁知莫齐轩见状便说:“阿翎你多吃点,他自己有手。”   岑不修手一滑,猛地撕下一条蟹腿。   姜翎埋下头回避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嗯,好。”   没过多久,这顿饭就在和谐而微妙的氛围中走向结束。   岑不修屡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告辞了。”   姜翎默默挥手:“岑大哥再见。”   岑不修叹息一声,扬长而去,姜翎则和莫齐轩一同离开酒楼。   天气愈加炎热,街上行人渐多,前方喧喧嚷嚷,有正在表演喷火的卖艺人,也有闹着要吃糖人的小孩。   姜翎多看了两眼,随口问道:“接下来去哪?”   莫齐轩道:“刚刚他们传信过来,说赌坊出了点问题,要我过去一趟,你要一起吗?”   姜翎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你吧。”   莫齐轩说好,然后转身离开。姜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左顾右盼之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   莫齐轩回来得很快,姜翎背着手站在街边,问他:“怎么样,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莫齐轩说:“没有,几个不长眼的来闹事而已,已经解决了。”   姜翎:“那你先闭上眼,给你看个东西。”   莫齐轩微微一怔,依言阖上双眸。   “登登。”姜翎伸手将东西凑到他眼前,“睁眼吧。”   莫齐轩睁开眼,竟发现面前是一个猫咪形状的糖人。他下意识伸手接过,盯着看了半天,犹豫地问:“给我的?”   “是啊。”姜翎说得理所应当,“我又没有味觉,当然是给你的。”   莫齐轩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猫咪肥硕可爱,倒是跟大老虎有些相似。   他沉默片刻,张口咬住猫咪的头,只听咯嘣一声,原本漂亮的小猫只剩下身体。   姜翎:“……”   “味道怎么样?”她问。   莫齐轩说:“很甜。”   对于一个常年不吃甜的人,仿佛甜到了心坎里。   姜翎:“甜就对了,多吃点甜的,心情也会变好,不是吗?”   其实她从前碍于身份,并不怎么吃甜食,但她始终相信,纵然这世上有千万种佳肴珍馐,能得到一颗糖依然是令人喜悦的事。   如今的她已经吃不了糖了,可她希望能把这份喜悦留给莫齐轩。   “……是。”莫齐轩喉结滚动,将黏腻的糖水咽下,然后继续低头吃起来。   “兔子!兔子!”   一个孩子从旁边路过,指着莫齐轩手中的糖人大喊起来。   “我也要吃兔子!”   孩子的母亲按住她,冲着两人歉意一笑,然后柔声说:“今天不能再吃糖了哦。”   小孩嘴一扁,似乎十分难过,但还是小声说:“那就算了吧,我们下次再买。”   女人摸着她的头无奈叹息,只好说:“就这一次哦。”   “耶!娘亲最好啦!”小孩立马高兴地蹦起来,拉着女人的手小跑离开。   姜翎旁观这一幕,微笑着说:“其实天司城也挺好的,不是吗?”   莫齐轩闻言抬头,打量四周的一切。   适值晌午,居民尽出,街道热闹非凡,满载烟火之气。   他轻轻咬下猫咪的尾巴,没有说话。   虽然他自幼在这里长大,却并未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   姜翎好似未觉,接着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喜欢这里。”   “是吗。”莫齐轩将糖块压在舌底,丝丝甜味从喉咙渗进血液。   有卖花人叫嚷着从旁经过,大捧花枝鲜艳欲滴,芳香动人。   他说:“我也……和你一样。”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或许人真的是容易满意的存在,只要有一丝温情,就足以覆盖在这里出现过的所有苦痛。   姜翎笑了起来,步伐轻盈地朝前走去,冲他招招手:“该回家啦。”   “好。”   莫齐轩快走两步,跟上她的身影。   **   今天的听风馆格外安静。   莫齐轩打开门,刚走了几步,眼前忽地掠过一抹橘黄色的影子,笔直地奔他而来。   他略微一怔,伸手接住对方。   “大老虎?”   “喵喵!”   大老虎靠在他怀里,高兴地叫了两声。   他这才注意到,大老虎似乎刚洗了澡,身上毛发蓬松,不知被谁套了一件老虎外衣,衬得它圆头圆脑,分外可爱。   莫子书踱步而来,笑着说:“生辰快乐啦,表哥。”   “什么?”莫齐轩眉尖一动,还没来得及多问,手里就被她塞了个木盒,沉甸甸的。   莫子书闪到门边,笑吟吟道:“表哥,嫂子,不打扰你们,我先走啦。”   姜翎见到她对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说:“好,那就再见啦。”   等莫子书走后,她转头看着莫齐轩手里的木盒,问道:“不打开看看吗?”   莫齐轩应声,打开盖子。   那里面躺着只白色的陶瓷老虎,拳头大小,憨态可掬,只是做工粗糙,轮廓不甚精细,仿佛学徒之作。   大老虎拿脑袋拱了两下,似乎十分好奇。   莫齐轩淡淡一笑,摇头将盖子合上,抬眸问:“她告诉你的?”   “是啊。”姜翎抱怨道,“你什么都不说,麻烦死了。”   “我……”   “算啦,这次就这样吧,先为你庆祝生辰。”姜翎说,“不想看看我准备了什么吗?”   “……好。”   姜翎于是领着他走到屋内,只见桌子上摆了个盘子,被罩子遮得严严实实。   大老虎闻到味道,咻一下窜到地面,围着桌子腿转个不停。姜翎伸手揭开盖子,香气悠悠飘散。   莫齐轩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松:“这是……”   “怎么样,桂花糕,喜欢吧?”姜翎笑眯眯地说,“我亲手做的!”   莫齐轩笑了笑,缓缓地说:“是,我很喜欢。”   说罢,他就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姜翎期待地问:“怎么样?我没有味觉,尝不了味道,但桂花糕应该很难做得不好吃吧?”   莫齐轩将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字字清晰:“很好吃。”   “真的吗?”姜翎说。   “嗯。”他重复道,“非常非常好吃。”   “那就好。”姜翎把碟子往他身前推了推,笑容轻快,“多吃点。”   “喵喵!”大老虎伸爪挠了挠桌腿,兴奋地叫唤起来。   姜翎随手掰下一小块送给它:“来,你也尝尝。”   大老虎摇摇尾巴,兴奋地伸出爪子。然而就在这时,一股难言的压迫感自上方传来,它僵硬地抬起头,看到了莫齐轩面无表情的脸。   它的猫爪停在半空,卖萌地歪了歪头:“……喵?”   莫齐轩纹丝不动,凉凉道:“吃啊。”   大老虎:“……嗷。”   莫齐轩垂眸半晌,忽地一笑,转头不再看它。   “吃吧。”他笑着说。   大老虎松了口气,开始高兴地撕咬桂花糕。   姜翎看着他吃完,含笑说:“还有哦。”   “是什么?”莫齐轩问。   她微微一笑,走到一旁将屏风撤下。那平常空荡的衣架上,赫然挂着一件玄色的长袍。   “你买的吗?”莫齐轩说。   “不是哦。”姜翎晃了晃自己的手掌,“我亲手缝的呢。”   莫齐轩一时无声,静静地望着那件衣服。   黑底银丝,鹤影栩栩如生,一针一线无不精细。   要做这样一件衣服,需要花多长时间呢?   “喂,怎么啦?”姜翎的声音打断他恍惚的遐思,“不去试试吗?看看合不合身。”   “……嗯。”莫齐轩终于反应过来,走到屏风后,将衣服换上。   等他走出来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屋子都为之一亮。   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姿,实在与这件玄袍太过相配,潇洒疏朗,俊雅非凡,张扬的白鹤更为他冷峻的气场增添了几分飘逸。   姜翎前前后后打量了几番,忍不住赞叹:“果然好看,衣服好看,人也好看,你以后多穿好不好?”   莫齐轩略微偏头,哑声说:“好。”   姜翎凑近了瞧他,疑惑道:“奇怪,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没有。”莫齐轩喉结滚动,仰头避开她的动作,“我……很喜欢。”   “噢。”姜翎说,“等一下,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她微笑道:“你那两部功法练得怎么样了?”   莫齐轩老实回答:“《清风剑法》练到二十五式,《北斗天诀》练到第十层,等练完二十六式和第十一层,应该就能成功驱使剑气。”   姜翎说:“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语毕,便摊开右手,只见一根竹签大小的剑影在她掌心升起,莹润如玉,光泽凛然。   “来,接着。”   莫齐轩踏前一步,还未来得及伸出手掌,那柄小剑便如有感应一样,倏然掠起,化作一缕清风钻入他的眉心。   姜翎不禁惊叹,果然是天生的剑才,纵然没了剑骨,依然能感召天地剑意。   她解释道:“这是莫慎在我体内留下的一缕剑意,之前一直处于涣散沉寂的状态,不久前刚刚被我凝练成型。”   莫齐轩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只觉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摇摇欲坠。   有一股强大的意念正在他的脑海中拉扯,仿佛猛烈飓风席卷过境,山川草木尽皆摧折。   莫慎生前所修,乃无极之道,其剑意如滔滔江水浩荡不绝,又似天山霜雪凛冽刺骨。莫齐轩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之镇压在识海里。   但仅仅凭借余下四散的剑意,就足够他体内灵气为之汹涌,头脑中剑招闪现,对于剑术一道又有了新的领悟。   “不愧是昔日的九州第一剑修,果然威力不凡。”他感叹道。   那一缕剑意凭他目前的境界,还无法完全消化,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化为己用。   姜翎笑容多了抹得意,狐狸似的眼眸波光潋滟:“怎么样,不错吧?”   “是。”他的目光柔和温润,“谢谢你,阿翎,我……”   “停。”姜翎比了个手势,“打住,别说那些肉麻话,今天你生辰,收到什么都是该得的,明白吗?”   “……哦。”莫齐轩沉默少顷,忽然问:“那两瓶丹药也是吗?”   “嗯?”姜翎笑着说,“是啊,那是他送你的生辰礼物。”   莫齐轩也忍不住笑起来。   姜翎走到对侧的琴案旁,抄起袖子,说:“想听什么?今天本姑娘大发善心,弹给你听。”   莫齐轩走过去,瞧见桌边摆了一摞曲谱,随手翻了两下。   姜翎耐心地等他挑选,忽见他动作一顿,指尖停在一本曲谱上。   “《忘忧谣》?你想听这个?”姜翎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子书从箱子里翻出来的。”   莫齐轩的手指温柔摩挲着谱曲,低垂的眸子眼波流淌,轻声问:“弹过吗?”   姜翎拿来翻了翻,说:“没弹过,但是不难。你要听吗?我弹给你听呀。”   莫齐轩低声说:“好。”   姜翎于是抚琴弹奏起这首曲子。   素指轻拨,琴弦颤动,婉转的曲调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时促时缓,如歌如泣。   窗外飞鸟似受感动,随风而鸣,翠竹萧萧,犹如雪落。   莫齐轩立于一侧,安静聆听,只觉如置身仙境,心底所有的躁郁和杀气都被洗涤一空。   一首曲子的时间很短,他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能让他回忆起许多过往,那些他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过往。   他依稀记得在书上看到过一种说法:那些你曾经心心念念都得不到的东西,上天会在未来的某一瞬间,以另一种形式送到你身边。   彼时他嗤之以鼻,因为他想要的,从来都是自己抢过来。   而现在,他有点信了。   原来得偿所愿,是这种感觉。   他望着少女沉浸于弹琴的侧脸,久久未曾回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Y. 50瓶;宋祁末 223 5瓶;鱼游浅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生死抉择   ◎她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时间匆匆流逝。   初日方升, 姜翎伸着懒腰推开房门,看到莫齐轩正在院中闭目而立。不远处的桌子上放了只苹果,但见他右手两指并拢, 默念口诀的同时在空中缓缓划动。   “砰。”   桌上的苹果骤然爆裂,果肉四溅, 汁水横流。莫齐轩收回手, 缓缓睁开眼。   姜翎靠在门边连拍三下掌, 笑道:“看来那缕剑意, 你吸收得不错。”   莫齐轩侧首微笑:“的确。这些日子,我对剑气的操控已经愈加熟练。”   之前对付神秘人时,他虽成功用出剑气, 但那毕竟是借助阵法所为,破绽太多。   “无妨, 修行本就不急于一时。”   姜翎说着, 坐到一旁的秋千上,随口问道:“莫府的事解决得差不多了,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滦山不可久留,否则早晚会被本家的人盯上。而且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利于修为的提升。”莫齐轩说,“如无意外, 我打算去一趟万象神宗,拜师学艺。只有我变得够强, 才能成功摧毁整个莫家。”   姜翎荡秋千的动作一顿,默然不语。   群仙盟门派众多,但真正的超一品宗门只有五个——天衡州万象神宗, 幽州化凡仙门, 定南州渡魔窟, 溪州掩星岛,雍州太初剑宗。   其中万象神宗实力超群,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乃公认的百家之首。太初剑宗实力稍弱,但和化凡仙门同为剑道魁首,渡魔窟号称肉身无敌,掩星岛则以符箓之术闻名,有观衍天法之能。   莫齐轩要去万象神宗,实在不算意外,毕竟在书中,他就凭借混沌灵根成为了万象神宗副掌门的亲传弟子,并用计斗败真武王朝的皇子,成功当上首席弟子。可以说,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天地。   只是……   “那我的身份……”   姜翎的头微微垂下,掩饰住眼里的落寞。   “我这样,根本没办法出现在别人面前吧?万象神宗那么多厉害修士,肯定一眼就能看穿我的身份。”   沉默片刻,莫齐轩说:“你作为剑灵,实在太过特殊,如果贸然出现,可能会惹祸上身。”   姜翎捏紧攥住绳子的手指,神色逐渐空洞。   过了很久,她突然低声问:“要是我不在乎呢?”   莫齐轩:“什么?”   姜翎说:“要是我宁愿冒着被抓走、被杀害的风险,也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呢?”   莫齐轩拧眉:“阿翎,别任性。”   “我不是任性。”姜翎小声嘟囔,“可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见不得光,偷偷摸摸地活着,这算什么?”   “我们总有办法的,阿翎,你先不要急。”   “莫齐轩,你想要的总能得到,那我想要的呢?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姜翎抬眼看他,“你问我是否甘心躲在剑里不能以真身现世,那我问你,你难道愿意放弃向本家复仇吗?”   “……”莫齐轩无言以对。   姜翎继续说:“你明明知道,复仇一事万分艰险,可你还是想这么做,因为你不怕危险。我也一样,我只想像个人一样活着,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而且说不定,我比你更不怕死呢。”   “……”   半晌,莫齐轩说:“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帮你凝塑肉身。”   “……你不会懂的。”姜翎站定起身,自嘲一笑,“对你来说,我有这种想法一定很可笑吧。”   她一步步朝少年走近,直视他的双眸,轻声问:“其实一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完全打消抹除我神智的想法,对吧?”   “——不要骗我。”   莫齐轩说:“我……”   可后面的话,却无论怎样都说不出来了。   姜翎早有预料,却还是难掩失望,目光变得漠然:“你看,你不相信我,就像我不相信你一样。”   她路过少年身旁,喃喃低语:“放心吧,就算你真的去了万象神宗,我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剑里,不会给你惹祸上身。从我答应和你结契的那一刻起,这就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我……没有怨言。”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一股强烈的异样感在心底涌起,令莫齐轩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在少女的衣袖如风掠过的一刹,他的手掌微微一动。   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任由她与自己擦肩而过。   **   清晨时分,姜翎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微风拂过,海棠摇曳,红浪如云。   这是前些日子,莫齐轩得知她喜欢海棠花后,亲自移植过来的。   而现在,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却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奢求更多。   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吧,作为剑灵安分守己,苟且偷生,才是上天赐给她的出路。   莫子书悄无声息站到她身后,看她良久,方才说:“嫂子,你怎么了?”   姜翎回神,偏头露出微笑:“什么怎么了?”   莫子书说:“我记得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   “什么样子?”   “喜欢看着天空不说话,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姜翎的眸子微微一颤,低声说:“原来是这样吗。”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莫子书说,“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姜翎怔怔地答:“烦心事?或许没有吧……”   莫子书静默须臾,叹息道:“嫂子,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嗯。”   等到莫子书走后,姜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仰头望向苍穹,不得不承认莫子书说得没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是看云,看鸟,还是仅仅看这一方狭窄的天空。   院门被人轻轻地推开。   莫齐轩的声音传来:“阿翎,你在吗?”   少女的身影倏然一闪,消失在院中。姜翎躲在剑里,默不作声。   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去过泰阿剑了,这里面果然还是这么幽黑冰冷。   莫齐轩显然也注意到她的动静,抬手敲门没人应答后,便径直走入屋内,拿起泰阿离开莫府。   姜翎没有拒绝他,但也没有说话。   她跟着莫齐轩来到余唐镇,进入一家家熟悉的店铺,然后眼睁睁看着少年按照她的喜好,买下各式衣裳和首饰。   有时候他也会低声问:“喜欢这个吗?”   即便没有得到答复,他还是乐此不疲重复这个过程,有两次被店主撞见,对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隐晦而复杂的神情。   姜翎开始搞不明白他的想法。   他的模样那么自然,自然到没有愧疚也没有心软,好像只是回到了最初相见时的状态。   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是莫齐轩在余唐镇的宅子。   莫齐轩走到屋内,轻叹道:“阿翎,真的不能出来见我吗?”   姜翎懒得搭理他,呆在剑里不动弹,可他没有等到回答,竟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与她僵持。   “……”   泰阿剑发出轻微的嗡鸣,姜翎一脸冷漠变到房间里,不耐烦地说:“做什么?”   莫齐轩微微一笑,将刚买的东西从芥子袋中掏出,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刚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姜翎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做什么?”   莫齐轩漆黑的眸子泛着隐隐的光泽,平静开口:“阿翎,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你介意,那我愿意答应你,永不动用生死契做伤害你的事。”   诚如姜翎所言,在最开始,他是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的。   但这些日子里,他不断回忆起一年来的点点滴滴,终于意识到,姜翎的确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也逐渐能够理解,她在惧怕什么。   作为剑灵,她不能脱离剑主和仙剑独立生存,甚至由于生死契的存在,她必须时刻承担来自剑主的风险。   她在这里一无所有,唯一能够信任的,居然还是一个曾狠狠欺骗过她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说,他要去拜入仙门,要毁灭幽州莫家,为了达成目的,就要委屈她掩藏自己,在一份无望的承诺中苦苦等待。   于是他认真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说要帮你塑造人身,就绝不会作假。”   语毕,便毫不躲避地直视她,等待她的回答。   可姜翎却偏过头,露出一个轻微的苦笑,声音极轻极淡:“我只要自由,除此之外,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   莫齐轩目光沉沉,强硬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你知道的,阿翎,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让步。”   “……”姜翎抿紧唇角,不再说话。   莫齐轩蹙起眉峰,与她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声漫出。   “你……”   姜翎烦躁地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男音——   “没想到,这次来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姜翎心跳一空,骤然转身,与此同时莫齐轩也迅速回首:“谁?!”   眼前空荡荡,身后再次传来男人好整以暇的声音:“在这里。”   姜翎回头,只见一个青年正身穿黑袍,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她立刻在心里做出判断:完全看不出修为,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在他们之上!   莫齐轩沉声道:“不知阁下突然到访,是有何贵干?”   青年懒洋洋地道:“你们杀了我兄弟,我当然要来报仇。”   莫齐轩皱眉:“你兄弟?”   “是啊,那位龚孝平的身体里,可不就是我的好兄弟。”   莫齐轩的目光冷下去,右手按住剑柄,姜翎同样变出仙剑攥在手里。   可青年毫不在意,直白而热切的目光缠在姜翎身上:“能有这等神智的剑灵,我还是第一次见。”   姜翎的脸庞刷地变白,听到他说:“我可是,盯着你们很久了。”   这话一出,两人的面色都是难看至极。尤其是莫齐轩,连拖延时间都懒得去做,抬手就握住剑刃割破手掌。   莹润的金光散发出远古的威压,男人散漫不羁的眼神瞬间变得兴奋:“哦?七品仙器?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这等宝贝!”   在他哈哈大笑之间,一黑一白两柄仙剑已飞掠而至,化作疾风刺向他的身体。   但他身形几乎未动,却极快地闪躲了两侧的攻击,速度快到连姜翎都无法看清。   “有趣,有趣!”男人大笑着伸出手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格挡住姜翎的攻击,在空中形成数道残影。   他们且战且进,劈裂了木门,一直冲到院子里。   莫齐轩从侧面寻找破绽,姜翎则正面与其交锋。   不消多时,她就大致摸清了这人的底细——修为在金丹巅峰以上,不是普通修真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快如闪电的速度。   可棘手的是,哪怕她用尽招式,也只能划破男人的衣袍,而无法真正造成致命伤。他就像一条狡猾的蛇,总是能找到破绽钻出缝隙。   反倒是莫齐轩,不得不承受他出其不意带来的攻击,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   姜翎深吸一口气,再次调整好状态,剑气化风直刺向前。   可是,差一点。男人再次精准地躲过了她的招式。   姜翎握紧长剑,狠狠朝前挥去,斩断了男人一角衣裳。   又差一点!   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她手中剑愈加凶猛急切,却始终无法彻底中伤面前的男人。   她咬紧牙关,心脏仿佛被水浸泡一般窒息疼痛。   为什么总是差一点!   快点啊,姜翎,一定要快点,不然的话……   “砰!”   莫齐轩的身影被猛地击飞,重重摔在柱子上,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莫齐轩!”   姜翎方欲回身,却又被男人的剑招掣肘,汹涌的剑气如海啸般袭来,当中一道凛然白光,剑锋势不可挡!   她飞速闪躲,右臂一片血迹,落到莫齐轩身旁,勉强将他扶起。   男人不紧不慢踏步而来,一对竖瞳在阳光下诡异渗人。   “我说,小鬼。”他的语气恶劣而嘲弄,“要是你肯把这把剑和剑灵一起交出来,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莫齐轩倏然抬首,眸中寒意弥漫:“你想要她?”   男人说:“是啊,你肯不肯给?毕竟她的价值,可比你大多了。”   莫齐轩望他良久,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说:“可以,区区一把破剑,给你就是。”   姜翎震惊地转头,却只瞧见他一如既往平静的脸庞。   她的唇角顷刻绷直,没有做声。   莫齐轩缓缓收回长剑,眉心的红纹闪现出光芒,他沉声说:“姜翎,回到剑里。”   对面的男人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可姜翎已经全然不顾,她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莫齐轩漠然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身体在无知觉中陷入战栗。   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她安静地听着少年愧疚而坚定地说:“倘若剑主发生意外,剑灵也不能独存,只能委屈你了,抱歉。”   眼里弥漫起模糊的水雾,她浑身血液凉却,呼吸的每一口气都仿佛冰刃,扎得她生疼。   她又想起那一天,在火红的夕阳之中,少年紧紧搂住她,对她说:“我会保护好你。”   她早就该明白的。   无论这些人说得再怎么好听,真正面临选择之时,她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连至亲之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莫齐轩。   生死契开始发挥效力,她死死地低着头,说:“好。”   少女艳红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原地。   莫齐轩举起仙剑,在男人雀跃的目光中,眉心竖纹红得几欲滴血。   “阿翎,我命令你——”   他盯着仙剑,脸上的愧疚和难过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柔和。   姜翎猛然意识到不对,在急切想要冲出泰阿的一瞬间,被他的话语定在原地。   生死契的效力被发挥到最强,少年温柔的声音如水流涌来,层层叠叠将她湮没。   他说:“请你,快逃吧。”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神中,泰阿剑如闪电一般冲入半空,以无可匹敌的气势破开他设下的剑气包围,眨眼便没入云端。   连带着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也被阻隔到没人能听到的角落。   “不要——”   可是,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坚固的泰阿剑仿佛一座囚笼,将她牢牢锁在其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影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拼尽全力击打着仙剑,无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莫齐轩自私自利,心狠手辣。   莫齐轩冷酷强势,狂妄自大。   莫齐轩精于算计,虚伪狡诈。   莫齐轩对她说——   “阿翎,快逃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落满你的眼 9瓶;宋祁末 223 5瓶;鱼游浅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血与疼痛   ◎阿翎,别难过。◎   “混账!你他妈找死是吗?!”   男人暴怒的吼声裹挟着强大的灵力, 在一瞬间响彻庭院,震耳欲聋。   那口剑可是七品仙剑,纵观九州大陆也找不出几把, 更不要说还有个特殊的剑灵。如果能成功结契驱使剑灵,就算把仙剑的品级提升到五品甚至更高, 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也正是看在这一点, 才愿意饶这家伙一命, 来换取仙剑的使用权。可现在……全都被毁了!   “我要先杀了你, 然后再去杀了她!”   男人怒喝一声,转手挥舞长剑,发了疯地开始进攻。   莫齐轩提剑应战, 交手之间,瓦片飞扬, 地面崩裂, 尘土喧嚣如黄雾。   “轰——”   他再次不敌,手中仙剑被狠狠击飞, 整个人都摔落倒地。   好像放弃挣扎一样,他静静躺在那里,等待男人的靠近。   “臭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男人面目狰狞地高举长剑, 时刻准备刺透他的胸膛。   但莫齐轩微微地笑了,唇角的弧度轻蔑而嘲讽。   转瞬间, 数不尽的灵气汇聚而来,盘旋在庭院之中,压得花草尽皆摧折。   他说:“你不想看看, 这到底是什么吗?”   男人瞪大了双眼, 脸上的表情一下从暴怒切换到狂喜。   原来不是五灵根, 而是……混沌灵根!   这样的灵根,以他的资质决计无法吸收,但如果能把它献给教主,那奖赏必定无比丰厚!   他放下长剑,望向莫齐轩的目光赤.裸而垂涎,快走两步在他身侧蹲下。   “咳咳。”莫齐轩捂住伤口,嘶哑地喘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不配知道。”男人的语气不屑而狂妄,“你只要明白,这片九州,早晚是我们的天下!”   “是吗?”莫齐轩低声喃喃。   男人不欲和他纠缠,迅速伸手,探向他的玉府。   剧烈的疼痛在一瞬间席卷全身,莫齐轩咬牙闷哼,冷汗如雨流下,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又被痛苦拉回。   男人自然不会在乎,他神色狂热地继续施法,想要完整地取出这份绝世稀有的灵根。沛然馥郁的灵气顺着他的手掌爬升,还混杂着某些被他忽视的东西。   正当他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原本几乎昏厥的少年,忽然轻声开口:“想要我的命,你还不够格。”   他的动作骤然一僵,下意识抬眼看向少年的面庞。   一切都很正常,唯独那双平静的双眸,暗藏着汹涌的风暴,仿佛马上能将他吞噬。   不,不对!   一丝不详的预感在心底腾起,修士避害的本能让他在一瞬间收回法术,眨眼便窜出十丈外。   但是,终究晚了一步。   身体如被万千蛛丝缠绕,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在皮肤上看到了斑斑点点的光芒,宛若满天星斗点缀苍穹。   这是剑气,由莫齐轩驱使的,钻入他体内的剑气!   时间被拉得很长,明明只是一霎,他却清晰地看到少年微微抬起的手指,牵引着无数剑气在他身上游走。   “不……啊啊啊!”   在他彻底疯狂的惨叫声中,锋锐的剑气轰然爆发,犹如万千利刃割破血肉,将他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绮丽的血雨自上方洒落,染红了庭中花草,横溅的血肉片片坠落,被黑色的火焰燃烧成灰烬。   莫齐轩黑沉的瞳仁倒映着幽冷的火光,狭长的眼眸缓缓阖上,最后一丝力气随之消没,抬起的手指倏然落下。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他依稀看到有枫红的影子自半空奔来,如同烈火坠地般飞到他身边。   可他已经无法开口,身体依旧寒冷,他就这样在寒冷中沉沉睡去。   **   晌午时分,岑不修正在城主所赐的宅子里品茗饮茶。   他忙了许多日子,难得赶上休沐,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小厮惊慌的喊叫刺破宁静:“啊,有刺客!”   “噗!”他一口茶水喷出,还没来得及起身查看,门就被人砰地踹开。   “我靠你谁……姜翎?!”   “岑大哥!”   姜翎气都没喘匀,就飞到室内把莫齐轩放到床上,然后回头喊道:“快来救人,岑大哥,求求你救救他!”   岑不修一脸懵地走近,看到床上之人时又是一惊:“我靠莫齐轩?!”   这时外面的小厮也闯了进来,想要捉拿刺客,岑不修无奈将他们挥退,回身苦笑道:“姜姑娘,你先出去吧,我这就为他诊治。”   “好!”   姜翎立马走到屏风外,焦急地等候着。   却说她被泰阿剑带走之后,很快就降落到附近的一座山上,生死契的效力终于消失,她立刻御剑赶回现场,原本的男人已不见踪影,院中只剩大片的血液和尚带余温的灰烬。   莫齐轩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腹部一道血洞,她慌忙掏出九阳丹服他喂下,又用灵力为他止血。而后她猛然想起,那日聚会时岑不修曾提到过他自己的住所,于是马不停蹄就赶来了这里。   一炷香后,岑不修从屏风内走出,神色分外凝重,看向姜翎问道:“有喂他吃过什么吗?”   “九阳丹。”姜翎惊魂未定,声音犹自颤抖,“我喂他吃过一颗九阳丹。”   岑不修沉吟点头:“放心,有九阳丹在,就足够保住他一条命。再辅以我的治疗,不出三个月,身体就能恢复。只是……”   姜翎一颗心落下又提起,急道:“只是什么?”   岑不修叹息道:“我才发现,他的灵根似乎是传说中的混沌灵根。老实说,凭我的见识还不足以诊治这种灵根,但即便如此,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灵根基本算是废了,最多只能发挥原本三成的水平。”   姜翎只觉脑内一片轰鸣,浑身血液都冰冻凝固,好半晌才讷讷开口:“那该…怎么办?”   岑不修怜悯地朝内室望了一眼,说:“好好陪陪他,别让他太崩溃吧。”   姜翎四肢僵硬,神色恍惚,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床榻旁,然后跪坐在地。   她看着少年惨白的脸庞,良久之后,蓦地伏在被子上,小声哭泣起来。   思绪渐渐回笼,身体也开始恢复知觉,在那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在书中的莫齐轩,是何等骄傲嚣张,又是何等强大狂妄。他应该坐拥钱权,小弟无数,攫取他所能攫取的一切,却唯独不该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料。   她想起在面对黑衣人时,那种总是差一点的绝望。如果当初少看两份画本,少睡两次觉,多抽出些时间来练习剑术,结局是否就不会这样?   长久以来,她都无法面对上一世的自己,也无法面对这一世的身份。她逃避现在的生活,却又麻木地顺从剧情。   她期待着莫齐轩变强来解放自己,又惧怕他变强后忘恩负义。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   她用枷锁把自己层层束缚住,不肯面对现实。可是她错了,真的错了。   在静默之中,她将身子缓缓低下,脸颊贴到少年的胸口,轻声说:“莫齐轩,我后悔了,你快醒吧。”   **   听风馆内,风声萧萧,原本盛放的海棠却逐渐凋零,无法再随风而舞。   莫子书提着食盒轻推开门,踏入室内。   姜翎正靠在床畔,安静地凝视着床上的少年。   莫齐轩还在沉睡,他已经睡了十天,却还没有清醒的迹象。而这十天,姜翎就一直待在这里,不分昼夜照看着他,整个人肉眼可见憔悴下来。   莫子书轻叹一声,转身找到大老虎,开始给它喂饭。   姜翎一动不动,碧绿的眼珠失去生机,空洞地盯着前方,干涩道:“麻烦你了,子书。”   “没什么。”莫子书回头看向她的背影,“嫂子,你……注意身体。”   “嗯。”姜翎低低地应下。   话虽如此,可她依旧没有动作,莫子书不好再劝,只能摸着大老虎的毛发,默默祈祷莫齐轩赶快好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转眼又是几天。   姜翎趴在床边的被褥上,困顿不堪地慢慢睡去。   忽然之间,手下的被子传来轻微的颤动,她立刻惊醒,转头去看莫齐轩的神情。   只见他睫毛颤抖,眼珠转动,双眉紧蹙似乎十分痛苦,一副要醒来的样子。   她顿时手足无措,迅速把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将所有能用到的灵丹妙药都一股脑摆到一旁的桌子上。   再回头时,莫齐轩已茫然地睁开双眸,嘶哑的嗓音费力喊出她的名字:“阿翎……?”   “是我。”姜翎跪坐到床畔,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光芒,“你现在怎么样?”   “我……”莫齐轩动了动身体,撕裂般的痛苦便顷刻自腹部开始蔓延,连话都说不出来。   “别乱动。”姜翎心疼地按住他,红着眼眶说,“你伤得很重,先好好休息。”   莫齐轩轻微地点了下头,缓缓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翎一时哑然,竟不知从何说起。   莫齐轩看着她,轻声说:“我的灵根,是不是……”   “不是!”姜翎声调急促,语无伦次,“你的灵根还在,只是、只是……”   “只是被废去大半,无法跟从前一样?”莫齐轩问。   “……嗯。”姜翎低着头,强忍泪水,“那天我赶回去后,你已经昏倒了,我把你送到岑不修府上,他说,你的灵根只能发挥不到原本三成的作用。”   她本以为莫齐轩会为此愤怒或是消沉,也会因此而埋怨她。   可是都没有,他仅仅是面色淡然地说了句:“够了。”   姜翎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什么够了?”   “三成,够了。”莫齐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别难过了,阿翎。”   原本竭力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姜翎的头埋得很低,低得不敢再看他一眼,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坠下,哽咽的哭声随之响起。   “对不起,莫齐轩,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置气,不该不相信你……”   莫齐轩努力地抬起手,试图抚摸她的头顶,仅剩的力气却只够缠住她一缕垂下的发丝。   余光一瞥,便看到那被泪水泅湿的被褥,他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慰:“阿翎,这不是你的错。况且恢复混沌灵根的配方,本就是你所赠予,你从来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姜翎一个劲地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如果没有我,你可以凭借混沌灵根成为万象神宗的首席弟子,可以一骑绝尘碾压同辈修士,可以拥有你所想要的一切东西。   “是我毁了你……”她痛苦地呢喃。   莫齐轩轻叹口气,说:“阿翎,你看着我。”   姜翎哭声一噎,慢吞吞地从被子上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含泪望向他。   莫齐轩被她一瞧,几乎有点想笑,只好无奈地用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泪滴。   “我再说一遍,你什么都没做错,明白吗?”   姜翎听得心头一酸,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可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莫齐轩,我不该和你吵架,不该那么任性……”   “你没有任性,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惹你生气,也是我想要哄你开心,我们都没有错,真正可恶的只有那些伤害我们的家伙。如果我因为他们的卑劣和残忍,就把这份伤害怪罪到你身上,那不仅是对你的不公,也是对我的羞辱。”   “是……”姜翎怔怔地答应。   “我们会找到幕后主使,也会成功报仇。就算没有混沌灵根,我一样可以变强,所以别难过了,好吗?”莫齐轩说。   “……嗯,我不难过。”姜翎擦汗泪水,努力挤出微笑,“你好好养伤,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莫齐轩微笑道,“我饿了,去给我拿点吃的吧。”   “我马上去!”   姜翎一听便立刻起身,几乎是跑着离开房间。   而床榻上,莫齐轩原本的笑容渐渐落下,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幽深的黑眸弥漫着阴森而冰冷的郁气。   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牵动着伤口再次作痛,但他全然不顾,任由鲜血染湿纱布,在疼痛中感受心头暴虐的怒意。   又是……这样。   “没用的废物。”   安静的房间,恍然响起少年轻声的呢喃,被风一吹而散。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恢复九点更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祁末 223 5瓶;鱼游浅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 离开莫府   ◎天不绝我,何愁无路可走?◎   在岑不修的治疗和姜翎的照料之下, 莫齐轩的身体渐渐恢复。   又是一个清晨,姜翎端着药走进房间,看着他大口喝完后, 顺手喂给他一颗蜜饯。   莫齐轩慢慢嚼完咽下,甜得发腻的气味瞬间掩盖药渣的苦涩。他靠在床头看着姜翎忙碌的背影, 半晌, 忽然开口:“我一直在想。”   姜翎回头:“怎么啦?”   莫齐轩说:“和我解除生死契吧, 阿翎。”   姜翎的动作蓦然停滞, 手中药碗差点打翻在地。   “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莫齐轩语气平常,“剑主可以单方面解除生死契,而且代价也在我的承受范围内。你知道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此生都无望元婴, 而你身为泰阿剑灵, 本不该被拖累至此……”   “才不是这样!”姜翎彻底急了,连话也不等他说完, “你说过的,就算没有混沌灵根,你一样可以变强,难道你忘了吗?”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带着鼻音说:“别人说这话我不会信,可如果是你, 你一定能做到。”   莫齐轩沉默片刻,缓缓道:“但就像你说的,我根本没办法真正信任任何人, 包括你。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利用你, 伤害你……”   “不重要了。”姜翎拼命摇头, “都不重要了。已经够了。”   “就算为了我待在剑里不能见人,也无所谓吗?”莫齐轩说。   “……是。”   姜翎走到床畔,屈膝跪地,直视他的眼睛。   “我跟你走,莫齐轩,我跟你走。不管是去万象神宗还是什么其他地方,只要你想,天涯海角我也跟到底。我是你的剑灵,我愿意当你的剑灵,我跟你结过契,你不要赶我走。”   莫齐轩露出微微的笑容,伸手抚上她的发顶,就像是抚摸大老虎一般,发出轻声的喟叹。   “很好。”他说,“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塑造肉身,给你一个崭新的身份。”   “我相信你。”姜翎柔声说。   等到她走之后,莫齐轩依旧维持这个姿势,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那双狭长的凤眸,沉淀着幽深的墨色,仿佛不见光亮的海底。   刚刚,他撒谎了。   他骗了姜翎。   事实上,他从来没想过解除生死契,也没想过要放她走。   他知道她的内疚,知道她的心软,所以故意利用这一点,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哪怕是死,他也要拉姜翎一起下地狱。   这是他的剑灵,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即便玉石俱焚,也没人能把她夺走。   **   常来听风馆探望的莫子书,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院子里多了一道日夜挥舞剑术的身影,但那不是莫齐轩,而是姜翎。   向来懒怠练剑的少女,竟然开始刻苦修行,钻研法术。   起初,莫子书担忧她是心情烦闷,借此发泄。但很快她就明白,不是的。   那双常常暗藏忧郁的碧绿眼眸,渐渐变得更加明亮而坚定,就连举止言谈也较以往更有生机和活力。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姜翎一定是想通了什么,并且心甘情愿为之改变。   正如此刻,她看着姜翎流着汗练剑的身姿,忍不住微微一笑。   长剑刺出,裂帛般的声响清脆可闻,剑气席卷清风于空中飞舞。   半个时辰后,剑招落下,姜翎收剑入鞘,莫子书适时上前:“嫂子,累了吧?喝杯茶休息会吧。”   “好。”   姜翎转身浅笑,接住对方递过来的茶饮。   这些日子,她从一开始的强迫自己练剑,逐渐领略到剑术的奥妙与艰涩。哪怕再苦再累,也会告诉自己咬牙坚持下去。   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这个名为九州的世界。   她不再沉迷于话本和睡梦中麻痹自己,她开始调动这具身体里所有的记忆来练习剑术,提升修为。她不希望再有一次,当她在生死关头全力应敌,得到的结果却是,还差一点。   她也开始明白,原来剧情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坚固。这个名为龙傲天的男主,并不总如书中描写的一般,所向披靡。他也会脆弱,也会受伤。   而她呢,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嫂子,注意身体,别累着了。”莫子书叮嘱她。   “放心吧,我有数的。”姜翎笑道。   “好,那我先进去看看表哥。”莫子书说。   姜翎点头:“好。”   莫子书于是转身踏入房间,绕过屏风走到内室。   莫齐轩正坐在窗边看书,墨发未束,潦草地披着外袍,素来俊美到令人有压迫感的容颜,透露出淡淡的苍白和病色。   “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莫子书静默一瞬,选择开门见山:“那个传送符,你为什么没有用?”   历任莫家家主,都与莫府命脉相连,必要时可启动传送符,直接将其传送至府上,并利用命脉之力抵挡一切伤害。   代价当然也有,但与保命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莫齐轩淡淡地说:“他发现了泰阿剑,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可莫子书不依不饶,继续紧盯着他逼问:“仅仅是因为泰阿?”   莫齐轩掀起眼皮,没有说话。   莫子书的语气不自觉加重:“表哥,你告诉我,嫂子的身份究竟是——”   “莫子书。”莫齐轩平静地打断她的话,冷冽的声音不怒自威,“你谮越了。”   莫子书的声音顿时消弭,她僵硬地低下头,喃喃地说:“……是。”   “出去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莫齐轩厌倦地摆了摆手。   莫子书哑然,只能憋住火气,转身离开。   室内恢复安静,唯有姜翎在外面练剑的声音,一刻不停地传入耳畔。   良久,莫齐轩抬起头,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少女粉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带着清晨的朝气与晨露的气息。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迅速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提剑来到窗边,紧张兮兮地问:“你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莫齐轩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吹就倒。”   姜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要是不舒服记得立刻叫我哦。”   “好。”莫齐轩答应下来。   姜翎于是回到庭中,继续练习《苍冥剑法》。   而莫齐轩仍坐在原地,安静凝望她的身影。   在那一刻他忍不住想,也许世上真的有这种事吧。   真心换真心。   听起来可笑,却真的教他遇见了这样一个傻瓜,固执地坚信着这一点。   许久之后,他轻叹口气,掩上窗户,再次翻开书页。   **   没过多久,莫齐轩的伤就好全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就立刻告知姜翎,他决定动身前往万象神宗。   姜翎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感到庆幸,因为这至少证明,莫齐轩没有被这次意外的挫折打倒。   但莫子书显然对此难以接受。   听风馆内,传来她饱含质问的声音:“表哥,你真的不打算留下吗?你在这里苦心经营的一切,难道就要这么抛下吗?”   她深吸口气,继续说:“在莫府有什么不好?纵无家主之名,却有家主之实,数不尽的钱财权力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就算你想向本家复仇也并非没有机会。可离开这里一切就都是未知,也许前方就是深渊,就算这样你也要走吗?”   “是啊,就算这样我也要走。”莫齐轩回答得坦然,“修士本不该困于宅院之中,天地之大,不能亲睹其貌,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莫子书不可置信地摇头低语:“表哥,你从前不是这样。”   莫齐轩淡淡一笑:“有些道理,或许只有你失去一些东西,才能真正明白。”   莫子书问:“你明白的是什么?”   莫齐轩沉默片刻,答道:“有些东西,越想得到,越会失去。我想去更远的地方寻找真相,看看这命运,究竟是否存在。”   莫子书:“可是——”   莫齐轩打断了她:“无论如何,那些人,我不会就这么放过。”   莫子书一愣,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家伙。   “可那些人,连群仙盟都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也不会一点风声都不肯走漏。”她说,“你想怎么样呢?”   莫齐轩轻描淡写:“找到他们,杀死他们。”   “可如果万象神宗不愿意收你为徒,那你岂不是真的走投无路——”   莫齐轩露出一丝笑意,清冷的声音透着超乎寻常的镇定:“天不绝我,何愁无路可走?”   莫子书怔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   她猛然想起那一年,她刚到府上不久,并不受人待见,尤其是莫北川,最喜欢带人欺负她。   后来,是莫齐轩挡在她身前,替她赶走那些讨人厌的家伙。   当时,莫北川气急败坏,不屑地嘲讽他:“莫齐轩,你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凭什么跟我们为敌?”   而彼时的莫齐轩尚是一副冷如冰刀的模样,他眉眼桀骜,语气轻狂:“就算没有剑,我也能打赢你们所有人。”   那是她毕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可后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曾以为,那个少年已经死了。死在本家,死在偏院,死在荷花池畔。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在眼前的莫齐轩身上,见到了那个少年的影子。   莫子书的神色晦暗难辨,半晌她才问:“那嫂子呢?她要和你一起走吗?”   “这里不是我们的归宿。”莫齐轩说。   “是吗。”莫子书叹息一声,“人总是会有很多留恋的东西,钱财、权力、温情……所以他们永远会被困在过去。”   她说:“也许我应该恭喜你,表哥,你走出去了。”   “……”   “你想多了。”莫齐轩说,“该给的钱还是得给我。”   莫子书:“……哦。”   莫齐轩说:“我会把剑冢的位置告诉你,除此之外,你需要每个月都从我的钱中抽出一笔,去照顾方婆婆和钱算的家人。”   “遵命。”莫子书说完,忽地问道:“你就不怕我突然背叛你彻底篡位?”   莫齐轩淡淡道:“其一,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其二……”   “你可以试试看。”   莫子书瞬间噤声,不敢质疑他的话。   毕竟这天司城内,暗中效命于莫齐轩的,可不止她莫子书一人。   “还有。”莫齐轩说,“我走之后,你要下令追杀我,营造你我二人不合的假象,务必不要让幽州的人起疑。”   莫子书说:“表哥,你果然还是没放弃吗?”   “我只是想让他们抢走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莫齐轩的语气意味深长,“记住,早点去幽州本家等我,别让我失望。”   “是。”   莫子书垂首,深深朝他作揖。   这一次,完全的臣服,也是绝对的服从。   **   临行的日子,在不知不觉间接近。   但谁也没想到,临走之前,莫府竟迎来一位陌生的客人。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驴站在门外,指名要见李新柔。下人说李新柔早就死了,他也不肯松口,咬定要见她的孩子。   小厮只好前来通报,莫齐轩想了想,带着姜翎一同去见他。   老人仍站在门外等候,莫齐轩说:“老人家,您找我?”   老人眯着眼睛瞧他,慢腾腾地问:“你就是李新柔的儿子?”   “是我。”   “那你知道,她的生辰是是什么时候吗?”   莫齐轩一愣,还是如实回答。老人抚须点头,露出些微笑意。   “老朽受人所托,来给你送一样东西。”说着,他就把驴背上的包裹解下,递到他手中。   莫齐轩说:“敢问这是何物?”   “故人所送之礼,他不知道李新柔已死,所以就由你代为接收吧。里面有封信,会说明一切的。”老人答道。   莫齐轩追问:“可否告知那人的姓名?”   老人却已牵着驴朝前走去,沧桑的声音飘散在空中:“死啦,上个月刚死的。”   姜翎望着他的背影,说:“真是个怪人。”   莫齐轩低头看着包裹,照手感来说,似乎是个木盒。   “你知道他是谁吗?”姜翎问。   “能猜到一点,但不确定。走吧,我们回去打开看看。”莫齐轩说。   姜翎点头,随他回到屋里,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木盒。   打开的一霎,连她也不免一怔。   那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张银票,上边压着一个香囊,旁边是一封信。   莫齐轩拆信阅览,沉默良久,说:“是我母亲昔日的未婚夫,死后没有子嗣,所以托人把遗产送给我母亲。”   信上说,当年他差人传信给李新柔,却没等到回复,前往李家找她,又被她哥哥带着莫府下人打断了腿。不久便听闻李新柔嫁到莫府,不到一年就育有一子,心灰意冷之下远走他乡,一生未娶。   他说,不知道你在莫府的生活怎么样,儿子是否听话。   他说,当年是我太过懦弱,现在我一身伤病,快撑不住了,这些钱就留给你做补偿吧。   他说,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事已至此,便祝你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   莫齐轩缓缓对折信纸,重新收入信封,仔细地在盒子中放好。   在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他在府外看到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着单薄的褐色衣衫,下巴结着青色的胡茬,看着面善,只是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这人见到他便问:“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   男人又说:“你母亲姓李吗?”   他还是不答。   男人垂首瞧着他袖边的翠竹刺绣,淡淡地笑了:“这针线,一看就是她的手艺。”   而他终于开口:“做什么?”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把这个带给你母亲,她看到就知道是我了。”   “你是什么人?”他问。   但这一次,男人什么也没说,摆一摆手就朝着远处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后,他把袋子交给李新柔,然后跑到一旁打扫炭盆,点燃炭火。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火苗噼啪的声音,以及女人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专心拨弄着煤炭,过了会,忽然开口:“娘,跟他走吧。”   床侧传来纸张被捏紧的响声,他知道,那是男人夹在袋子里的信。   他往盆里添了块煤,头也不抬地说:“我长大了,你跟他走吧。不用担心莫青松的人,谁敢抓你,我就杀了他。”   但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和苦涩的叹息。   后来他依然不曾知晓,那个袋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他只知道,那一年他们烧得起一个冬天的炭火。   而直到最后,李新柔也没有离开。她选择了留下。   第二年秋天,她于此处病逝,无人前来吊唁。   姜翎瞧见他的神情,便问道:“是他吗?你娘亲的那个竹马哥哥?”   “阿翎是怎么知晓的?”   姜翎神色一僵,但很快做出解释:“府里下人说闲话,我不小心听到的。”   “嗯。”莫齐轩应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后来,在出发的前几天,李新柔的衣冠冢旁多了两株桂花树。   莫齐轩站在墓碑前,手持书信点燃火焰。   单薄的遗书很快被焚烧殆尽,化作灰烬融入泥土。   姜翎站在旁边,看着莫齐轩略微探身,伸手在墓碑上轻轻抚过。   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当面对李新柔的衣冠冢时,他会显得如此沉默。   他并不是无话可说,或是仍对李新柔心存埋怨。   他只是,把自己视作李新柔所厌恶之人,不愿脏了她的坟墓。   两人在静默中转身离开。   忽然之间,清风拂过,尚且低矮的桂花树轻轻摇曳,像是挽留,又像是告别。   姜翎回眸望去,有那么一刹,恍惚想起她的母妃。   母妃啊,你也在天上看着我吗?   可是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的母妃,是个像水一样温柔而坚韧的女人。   只是后来,连她也没能逃脱后宫的磋磨,没能逃脱权力的诱惑。   她从一名小小的采女,一步步晋升为德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脸上的笑变得虚伪,连温暖的怀抱也不再对姜翎敞开,一心只想栽培姜恪成为太子。   她终究如愿以偿。   那一年父皇病重,姜恪在朝臣推举下成为年少的太子,代价却是暗中赐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姜翎不知道母妃有没有后悔,她只知道自己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只知道,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为皇弟留了一封亲笔书信,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带给自己。   ……   “嫂子,大老虎要怎么办?”莫子书抱着猫问道。   姜翎看着大老虎,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喵喵地冲着她笑。   一股强烈的不舍涌上心头,又被她竭力镇压下来。   “前途未卜,世事多难。”她的声音干涩微哑,“就把它,留在你身边吧。”   “你确定吗,嫂子?”   “是。”姜翎低声说,“麻烦你照顾好它。”   “……我会的。”莫子书郑重点头。   姜翎扶住额头,发出深深的叹息。   世人都说,修仙之途,第一步便是斩尘缘。可直到此时此刻,姜翎才有了切实的感受。   她看着大老虎懵懂天真的眼神,看着莫齐轩领她拜别方婆婆,看着小巷里的男孩拿到最后一颗糖,心脏被越来越多的情绪压到几乎喘不过气。   那些曾陪伴她无数个日夜的人与物,就这样被他们轻易地舍弃。   背井离乡,一无所有,只为求仙问道。   姜翎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但她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所以她愿意一往无前,去接纳自己的命运,探索新的风景。   分别的时刻很快来临。   姜翎和莫齐轩站在听风馆前,与莫子书挥手道别。   滦山镇留有他们太多的记忆,但莫齐轩最终带走的,只有那块刻有“少晟”的石头,和一把李新柔生前常用的梳子。   或许人就是这样,在临出发之际总会想得很多,可真正到了要走的时候,也不过一把剑一个人,摆摆手走入风中,从此不再回头。   莫子书拱手行礼:“山高水远,表哥,嫂子,你们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姜翎轻轻微笑,“再见,子书。”   再见,滦山镇。   长剑乘风而起,转瞬飞上万丈高空,将山川城池都远远甩在身后。   姜翎百感交集,脑海中浮现出先生走前的画面。   那时她一手抓着门框,在寒风中问他:“先生,您要去哪儿?”   先生的背影在大雪中变得萧索飘然,好像下一刻就要乘云归去,连一向沉稳醇厚的声音,也显得模糊起来:“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您还会回来吗?”   先生没有回答她。   姜翎的泪水被风吹得冰凉,目光却清明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怅然的微笑。   她说:“我明白的,先生,我已经出不去这里,就请您为我赏遍这大好河山吧。”   后来,先生就这样走了,她也从一个小姑娘,长到了足以出嫁的年纪。   她没能等到她的先生,却等来了三尺白绫,和一场灭国之灾。   ……   秋风卷着衣袍猎猎飞扬,大雁自苍穹唳鸣而过。   姜翎回首远望,云雾渐起,山峦滴翠,滦山镇变得越来越小,连带着鼎沸的人声和袅袅的烟火,通通都消失不见。   飞剑凌虚御空,一往无前,她转过头,面前有万里长空,风声如浪。   这一世,九州的大好河山,她要亲自丈量,亲眼看遍。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游浅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求道难 ?? 第45章 瘟疫之城(一)   ◎紫霜阁,夏泽兰。◎   两人自天司城出发后, 一路向西飞去,期间或宿于山洞,或暂居客栈, 速度并不算快,留足了休息的时间。   姜翎素性好洁, 每天恨不得用八百遍清洁术, 而且对睡觉的地方要求也高, 有好几次碰不到合适的居所, 干脆睡在了泰阿剑里。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歇,最终到达了青州西部的留安城。此地自古便是要塞枢纽, 乃商贾往来的富庶之地。可真正到了这里,姜翎才发现, 情况似乎与想象中不一样。   越是靠近留安城, 人烟就越是稀少。他们降落于城郊,可路上遇到的, 却并非押送货物的商人,而是一批批流离失所的难民。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背着脏破的包裹蹒跚前进, 空洞僵硬如同木偶。   而贸然出现的姜翎和莫齐轩,不仅神采奕奕, 而且衣着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好心的姑娘和公子爷啊, 求你们打发点吧, 老太婆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呀!”   一名妇人砰地跪倒在姜翎身前, 神情凄凄泪如雨下。   “大娘,您快请起!”   姜翎下意识抬手想要掏钱,但在意识到周围的流民纷纷虎视眈眈看过来的时候,动作不由得顿住。   正当犹豫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哎呀,这谁的钱掉了!”   唰的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伸手指着地上的铜板,表情无辜至极。   “我的,我的钱!”   “你可别他爹的胡说了,这明明是我的钱!”   “把钱给我,快把钱给我!”   本来成群结队的流民瞬间陷入混乱,一窝蜂前去抢夺铜板。白衣女子悄悄退后,冲着姜翎他们招了招手,转身小跑离开。   姜翎和莫齐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快步跟上,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们一直跑到了附近荒无人烟的树林里,才最终停下来歇一口气。   姜翎抬起眼,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这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子,白冠白袍,还有白色的抹额。   身材瘦弱,面容清秀,细眉微微蹙起,显得清冷甚至于古板。眼尾略微下垂,双眸清澈剔透,呈现出极亮的光泽,宛若天上星辰。   与此同时,她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少顷,露出一个微笑:“二位是打算去留安城吗?”   她这一笑,便好似春风拂面,三月花开,原先的严肃古板之感立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温润与亲切。   莫齐轩说:“是,途经此地,打算在此歇脚。”   “不要去。”女子正色道,“城里在闹瘟疫,已经死了好多人,现在只准进不准出,常人是断断去不得的。”   姜翎说:“刚刚那些人,就是城里趁乱逃出来的难民吗?”   女子说:“是啊,天可怜见的,好好的百姓就这么家破人亡。唉,我也是怕你们被缠上,这才使计将他们引开。”   姜翎说:“多谢姑娘相救,可否再多讲些城里的情况?”   莫齐轩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女子说:“我也是一路上道听途说,只知道一个月前,留安城突然爆发瘟疫,苍焰教的人二话不说就把城门封锁,说什么要将感染者集中治疗,避免扩散。”   她补充道:“不过那时候,据说还是可以向外走人的,只要通过检测即可。就在十天前,那帮官员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竟下令城中所有人兽走鸟,一律不准外出。”   姜翎陷入沉思,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恐怕不止这些吧。”莫齐轩突然开口,“我看姑娘来的方向,应该不是初到此地,不知可有什么其他发现?”   “确实有。”女子说,“他们处理尸体的方法,主要就是焚烧和活埋。昨天晚上,我偷偷到死人坑挖出两具身体,竟发现其中一具被掏空了丹田。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人挖走了灵根。”   话没说完,就看到对面两人脸色皆是一变,她只以为是对方害怕,便继续道:“我看你们也是修士,所以才出言提醒,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绕道走吧。”   莫齐轩缓缓道:“除了一具被挖走灵根的尸体,就没有别的发现了吗?”   “有是有。”女子狐疑地审视他,“但我应该没理由告诉你们吧。”   “锵”的一声,利剑出鞘,冰凉的剑刃抵到她的脖子上。   莫齐轩不咸不淡地说:“现在也没理由吗?”   女子神色凝滞,半晌才说:“我看那位姑娘出手救助难民,不似奸恶之徒,这才和你们有此交谈。没想到,竟是我看走了眼。”   姜翎上前一步,抬手按住剑刃,无奈道:“干嘛吓唬人家啦。”   莫齐轩微微一笑,收剑入鞘,不偏不倚直视女子的眼睛:“这位道友,看你的衣着,恐怕是位医师吧。”   女子抽了抽嘴角,不答话。   莫齐轩说:“你既然来这里,多半是为了进城救人,但至今仍在城外徘徊,想必是有所顾虑。这也正常,毕竟你只有筑基巅峰的修为,可若加上我二人,情况就大有不同。”   女子说:“你想怎样?”   “带我们进城,我们会负责保证你的安全。”莫齐轩说。   女子的目光更加狐疑:“我进城是为了救人,你们进城是为了什么?”   莫齐轩云淡风轻道:“救人啊。你是医师,我们也是修真者,既负一身修为,自当有济世之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就差把假仁假义刻在脑门上,没想到女子居然眼睛一亮,大喜道:“真的?”   她盯着莫齐轩,莫齐轩点头;又转头去看姜翎。   姜翎:“……”   她认命地点点头,硬着头皮说:“是啊,我们也是为了救人。”   说着,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倒是早就存了救人的心思,怎么被莫齐轩一说,就这么别扭呢?   女子松了口气,感叹道:“早说嘛,还用来这套。”   语毕便伸出手,笑容爽朗:“来,认识一下,我叫夏泽兰,表字且歌,是紫霜阁的弟子。”   紫霜阁,乃九州第一药阁,如今市面流通的丹药,几乎都有他们参与研制的份。其弟子更是精通医术和炼丹之法,常常一经出世便遭到各大世家疯抢。   姜翎心思流转,但面上不显,照旧和她握手:“在下姜翎,表字彦竹,青州人士。”   莫齐轩身子不动,只说:“免贵姓莫,名齐轩。”   夏且歌也不在乎,收回手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进城吧!”   姜翎一愣,还没来得及犹豫,莫齐轩就已经答应下来:“好,那走吧。”   “嗯,走吧。”她说。   她当然明白莫齐轩的目的,不外乎是搞清楚那些人的身份,日后好有机会复仇。   这家伙一向睚眦必报,之前受了那么多苦,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不过,不光是莫齐轩,就连她也绝不会放过那些人。   这样想着,已不知不觉走到城门口,两排士兵戒备森严,墙上还随时有巡逻兵走动,真是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姜翎被挡在一边,看着夏且歌拿出通关文牒,走到官兵面前说了些什么,又伸手指了指他们,大致意思是她乃紫霜阁的弟子,带着帮手要来治疗疫情,已经跟督察院的人打过招呼了。   或许是紫霜阁的招牌实在太过好用,没一会他们就被成功放行,进入留安城之内。   姜翎说:“我们现在要去哪?”   夏且歌说:“去紫霜堂,那是紫霜阁设立在各地的药房,我先去跟他们接个头。”   姜翎应下,三人于是沿着街道默默前行。   昔日繁华的城池如今凋敝冷清,门窗紧闭。街上风吹落叶,不见活人,唯有尸骨横列,被野狗啃咬得七零八碎,令人见之生寒。   夏且歌越看越悲切,不禁感慨道:“真是不出山,不知人间疾苦。”   姜翎问:“这是你第一次外出游历吗?”   “算是吧。”夏且歌说,“我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不过,师父总说外面坏人多,但我遇上的似乎都是些好人呢。”   “是吗?那你运气很好啊。”姜翎说。   “可不是嘛。”夏且歌说,“之前走到城外,还有大妈分给我一块饼,说是怕我饿着。”   她回忆道:“就是放的时间有点久,吃了身子不舒服。不过不要紧,谁让我从小试药长大,不说百毒不侵也算九十九毒不侵了,消化一会就没事。大妈可关心我了,攥着我的手就不让我走啊,哎,要不是我着急赶路,高低得跟大妈多聊两句!”   姜翎默然无语,良久才道:“且歌,你是个好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看啊,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说……那个饼其实有毒呢?”   夏且歌大惊道:“有毒?难怪我吃了那么不舒服!可我们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呢?”   姜翎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这世上的坏人多了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使坏的原因是什么。说不定她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想把你迷晕了带走卖钱呢?”   夏且歌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看来师兄师姐没骗我,这张脸确实不丑啊。”   姜翎:“???”   重点是这个吗!   一旁的莫齐轩突然笑出声,凉凉道:“别费心了,越是傻瓜,越不会听人劝。”   这次夏且歌抓住重点了,顿时跳脚:“你说谁傻瓜呢!”   莫齐轩:“没说你,说的是那个不听劝的。”   夏且歌:“……”   无法反驳。   她嘟囔道:“哎呀,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你们怎么比我师姐还啰嗦!”   姜翎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眼前蓦地出现一个药房,矗立在街角处,牌匾上挂着“紫霜堂”三个字。   “就是这家吗?”她问。   “是了,就是这儿!”夏且歌说,“等我先进去看——”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卡住,只见前方出现一道高挑的灰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他们。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不知从哪出现,步伐不疾不徐,衣摆几如静止,却眨眼间到达他们面前。   这人戴了半张面具,不能完全看清面容,只知道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相堪称俊秀。   稳稳站定之后,他说:“紫霜堂,危险。”   嗓音沙哑冷冽,吐字稍显僵硬。   夏且歌愣住:“什么意思?”   男人抬眼,解释说:“那些人,已经和苍焰教同流合污,不要去。”   夏且歌还在挠头,莫齐轩的眼神却倏然锐利,皱着眉问:“你是妖?”   男人静默一霎,说:“是。”   这一下,姜翎和夏且歌都不做声,只暗暗打量着他。   九州之上,不能化形、不通人智的称为灵兽,而生来具备人智并可以化形的,即为妖族。妖凭妖丹进行修炼,同样吸收天地灵气,因此修为境界也与修士相同。   但自末法时代以来,妖族数量大大减少,数千年来在与修真者的对峙中都处于弱势。   莫齐轩说:“你想要什么?”   男人摇摇头,眼睫低垂:“你们是医师,肯在这个时候来,是好人,应该帮你们。”   姜翎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说:“经过,碰上瘟疫,走不了。”   姜翎和莫齐轩对视一眼,夏且歌在一旁插嘴道:“这么说,其实你也没地方去了?”   男人点头。   夏且歌笑眯眯地说:“那不如跟我们一起吧?大家一起住进紫霜堂,就不怕危险了!”   姜翎:“这……”   莫齐轩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可以。”   男人犹疑道:“可是那里,很危险……”   “这里有不危险的地方吗?”莫齐轩问。   “好像,没有。”男人讷讷地说。   “所以,就去紫霜堂吧。”莫齐轩微笑道。   “去嘛,怕什么?让我来会会他们!”夏且歌一脸大义凛然。   姜翎忍俊不禁,也说:“的确,看他们这架势,大概是不敢硬来的,估计实力在我们之下。走吧,一起去探个究竟。”   话音刚落,夏且歌就已经面不改色直奔紫霜堂而去,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问道:“对了兄台,敢问尊姓大名啊?”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宁昊炎。”   “好,宁兄,你不要怕,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我不怕,我的修为在你之上。”   再遭暴击的夏且歌:“……”   她辩解道:“我是医师,当然跟你们不一样!”   “嗯,我知道。”宁昊炎说。   夏且歌:“……谢谢啊。”   她再转过头,就已经来到紫霜堂门口。   紧闭的大门无情透露出拒客的意味,夏且歌抬起手,毫不犹豫地用力扣响门环。   作者有话说:   二女儿出场啦!在配角栏拥有姓名的小夏hhhh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游浅底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祁末 223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瘟疫之城(二)   ◎你是个好人。◎   门很快被打开一条缝,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探出半个脑袋,警惕道:“现在不接客,你们想干什么?”   夏且歌把文书递给他:“我是紫霜阁的弟子, 夏泽兰,之前有跟你们通过信。”   那人把文书抽走, 仔仔细细翻看一遍, 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夏师姐, 有失远迎, 请进来吧,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夏且歌一面往里走,一面说:“有多余的房间吗?留给我朋友住。”   “有是有, 不过只剩两间,您看……”   “刚好, 把那两间屋子给我腾出来吧。”   “好嘞。”   内院的景色并不比外面好, 其荒废和冷清程度令人咂舌。   那人很快领着伙计收拾出两间干净屋子来,夏且歌朝他们颔首示意:“辛苦了, 你们先去休息吧,有事再叫你们。”   说完,又转头道:“走吧,先去我房间汇总下情报。”   可走进去后才发现, 这房间亦是昏暗空荡,只堪堪能够睡觉而已。   几人围桌而坐, 夏且歌率先开口:“是这样的,我前几天一直在城外观察死者尸体,发现死的都是炼气期以下的修士和普通百姓, 但有一点很奇怪, 凡是拥有灵根者, 无一例外被挖空了丹田。”   莫齐轩:“他们身上,是否有瘟疫的症状?”   夏且歌:“问题就在这里,根据我的观察,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死于人为,而非瘟疫。”   姜翎:“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断,这场瘟疫是为了掩盖某些行为而故意制造的,对吧?”   夏且歌:“我无法判断,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苍焰教的做法就更值得怀疑了。”   姜翎:“这苍焰教,究竟什么来历?”   夏且歌:“据说是百年以前,由国师宋羿所创,如今已发展到相当规模,盘踞在真武王朝的各大城池,连督察院也要让他们三分。”   姜翎沉吟不语,夏且歌扭头问道:“宁兄,你呢?你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有什么发现没有?”   宁昊炎说:“苍焰教的人不喜欢妖,所以不准我出城,这些日子我一直睡在街上。他们说,一个月前,城西发生了魔修吃人的事件,然后才爆发了瘟疫。”   夏且歌“咦”了一声,说:“你说话这不挺利索?刚刚看你那架势,还以为平时不怎么讲人话呢。”   宁昊炎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懒。”   “……行吧。”夏且歌说,“回到正题——那施药局的人呢?还有安济院,都没什么行动吗?”   “有,据说正在努力研究配方,并且把病人都集中起来,一个个治疗。”宁昊炎说,“不过我之前去安济院看过一眼,没见到医师,更像是把他们关起来等死。”   “这群败类!”夏且歌冷笑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件事。”宁昊炎组织了一下措辞,“邪僧高澹,正在城主府。”   夏且歌愕然:“微州上水寺那个前任佛子?!”   宁昊炎点头:“好像是瘟疫爆发后才来的。”   “这是谁?”姜翎问。   “你不知道吗?”夏且歌目露惊讶,“他原本是上水寺方丈的关门弟子,后来不知怎么修炼了邪功,一夜间屠杀满城百姓,被带回寺庙领罚思过时又叛门而出,宣告还俗。”   她补充道:“不过这还没什么,最关键的是,传说他的修为,足有合体期那么高!”   “那么厉害?!”姜翎诧异道,“如果他也参与了这件事,岂不是会很棘手?”   “是啊。”夏且歌托着腮发愁,“就算是我师父出山,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更何况是我。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救人要紧……”   话说到一半,姜翎突然抬手,给他们使了个眼神。   莫齐轩心领神会,接着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明天先去城西看看。”   “啊?嗯,好啊。”夏且歌也反应过来,一边悄悄观察外面的动静,一边说,“我准备挨家挨户走访一遍,看看这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砰!”   莫齐轩反手一甩,一柄匕首便刺破木门,笔直地冲向半空中的黑影。   黑影顿时闷哼一声,坠地不起。但与此同时,更多的黑影拔地而起,破开门窗亮出长剑。   四人应声而起,提剑上前,迅速与之交战。   好在那些人只以为他们都是紫霜阁的弟子,而且是夏且歌的手下,所以只派了几个金丹和筑基的前来。   他们四人有两个金丹下品,一个金丹中品,对付这些家伙自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全部打倒。   这一次,黑色的火焰没有出现——他们自杀的方式是咬碎藏在口中的毒药。   莫齐轩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走过去一个个拿剑挑开他们胸前的衣裳,试图寻找鬼脸黑焰图的痕迹。   夏且歌在一旁目瞪口呆:“你这…干什么呢?”   如预料般一无所获,莫齐轩收回剑,懒得解释:“没什么。”   夏且歌:“……”   算了,尊重朋友的爱好。   “那我们今晚还住这吗?”她问。   “应该有人在监视。”莫齐轩低声说,“去哪都逃不掉的。”   “那怎么办?”夏且歌说。   莫齐轩看她一眼:“你是紫霜阁的亲传弟子,他们不敢对你下手,刚刚也只攻击了我们几个,所以不用担心,应该只是试探。”   “所以今晚还住这儿?”   “嗯,先这样吧。”   “那行,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就先睡吧。”   几人都没有异议,夏且歌于是开始指派江山。   先是对着宁昊炎:“那间房给你。”   然而手指一挪,转向姜翎和莫齐轩:“那间房就给你们吧,怎么样?”   姜翎微怔:“我们一间?”   “是啊。”夏且歌摸摸脑袋,“你们不是道侣吗?”   “我们怎么可能是道侣!”姜翎拔高了声调。   夏且歌一脸懵:“原来不是吗?”   莫齐轩笑了笑,适时打破尴尬:“我和宁兄一起吧。”   姜翎松口气,夏且歌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们那房间小,我和彦竹一块就行。”   “可以。”姜翎说。   “好,那就这么定了。”   **   一夜安眠。   次日,夏且歌起来的时候,宁昊炎已经坐在了院子里。   她走过去,好奇道:“怎么起来这么早?担心有刺客吗?别怕,外面已经设下了结界,有人来随时能知道。”   宁昊炎说:“不是,习惯了。”   夏且歌更好奇:“敢问您是个什么妖啊?”   宁昊炎沉默了一下,说:“狼妖。”   “噢。”夏且歌点头,“那戴面具是为什么?”   宁昊炎说:“有伤。”   夏且歌坐到他对面,倾身向前:“我能看看不?”   “不要看……”宁昊炎侧过头,低声说,“很丑。”   夏且歌说:“唉,我一个医师,什么没看过?脸上烂得见骨我都不怕,你还在意这个?”   宁昊炎默然不语,缓缓揭开自己的面具。   那半张脸果然狰狞可怖,如同火烧,但夏且歌面不改色,凑近后瞧了瞧,说:“是瘴气导致的吧?”   “是。”宁昊炎说。   夏且歌撤回身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放心,治得好。”   宁昊炎惊讶地看着她:“真的?可我之前遇到的大夫,都说……”   “别听他们瞎说。”夏且歌口吻轻松,“类似的病我看我爹治过,不难。”   宁昊炎还处在呆愣中,好半天才相信她真的没有开玩笑,不由认真道:“你要什么?我有的,都能给你,没有的也可以去找。”   夏且歌被他逗笑了:“不要报酬,以后记得有我这个朋友就成。”   刚说完,两道门同时打开,姜翎和莫齐轩同时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交流了些什么。   夏且歌起身笑道:“太好了,人齐了,我们出发吧。”   “好。”   几人一同应声,朝着疫情集中的城西赶去。   但没想到,这一趟行程,竟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姜翎他们三个都是金丹修士,自然不会被瘟疫所扰;夏且歌作为筑基期,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感染的可能性,不过考虑到她百毒不侵的体质,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真正的问题出在那些百姓身上。   鉴于此前苍焰教和官府过于粗暴的行为,他们已经对那些自称大夫的人产生极度的抗拒心理,生怕是闯进来把他们硬带去安济院送死的人。   他们连着敲了十户人家的门,明明从窗户能看到影子,却无一例外没有收到回音。   气得夏且歌破口大骂:“这群昧良心的走狗,看看都把大家吓成什么样了!可见平日里净干坏事,荼毒百姓!”   姜翎环顾四周,也没看着个活人,只好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再跟他们好好谈谈吗?”   莫齐轩说:“硬闯可行,有了第一次,他们就清楚了。”   宁昊炎说:“我可以把他们打晕了带出来。”   “打住。”夏且歌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是个医师,不是强盗。”   姜翎还要说些什么,余光蓦地一瞥,奇道:“咦,这怎么有个小孩?”   听到这话,剩下三人齐刷刷转头,盯着墙角的方向。   姜翎没有看错,那里的确站了个小女孩,七八岁大,瞧上去怯生生的,正双手扒着墙沿望着他们。   夏且歌说:“小孩,你在这干什么?”   小女孩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会,才慢慢走出来。   她穿了件破旧的单衣,草鞋破了洞,脚踝冻得通红。稚嫩的小脸清秀可爱,只是太瘦了些,还沾着脏兮兮的灰痕。   走到几人面前后,她弱弱地开口:“哥哥姐姐,你们需要帮忙吗?”   姜翎弯下腰,放柔了语气:“你要帮我们什么?”   女孩说:“我叫曲知春,就住在这里,他们都认识我。有我在,你们就可以进门了。”   夏且歌眼睛一亮,刚要踏前一步,就被莫齐轩的手臂挡住去路。   只见他盯着女孩,不紧不慢问道:“然后呢?”   “然后……”曲知春小声说,“你们能帮我,救救哥哥吗?”   夏且歌说:“你哥哥也得瘟疫了?”   “嗯。”曲知春的眼神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哀伤和成熟,“他病得好重,我找不到大夫,官府也不愿意帮我们……”   夏且歌说:“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莫齐轩冷眼审视片刻,放下手臂,不再阻拦。   曲知春眼神变得雀跃,双颊露出浅浅的梨涡:“太好了,谢谢你们!”   有了她的帮助,这趟走访也就轻松了许多。这里的住户似乎对曲知春格外信任,由她领着,几乎没怎么吃过闭门羹。   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家境贫寒,再加上瘟疫影响,差不多十室九空,剩下的也都家里一团糟,差点没地方立足。   于是几人的行动就变成了夏且歌诊病,姜翎施展清洁术,莫齐轩和宁昊炎帮忙收拾房屋顺带干点杂活。   到了后来,姜翎也顾不得爱干净,凡是能干的活都上手干,衣服双手弄得脏兮兮也不在乎。   在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愧疚感,好像前世所有的痛苦,都变成了无病呻吟和矫揉造作。那时的她不曾见过人间疾苦,对灾难的了解,也仅限于书上几句类似于“天大旱,人相食”的话。   可现在她才明白,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就足以毁掉无数个家庭的命运。也许他们前一刻还在阖家团圆,幸福美满,后一刻就变成了街边白骨,坑底死尸。   她唯一庆幸的也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却无能为力的公主,她是泰阿剑的剑灵,有一身修为,更有能力去救助那些人。   这是第一次,她感恩这个身份。   ……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走出一户人家后,夏且歌收回记录用的灵简,长长舒了口气。   “走吧知春,带我们去你家吧。”   “好。”   曲知春乖乖领路,带着几人来到她家。打开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大黑狗。   “大黄!”曲知春蹲下身抱住黑狗。   夏且歌俯身看了看:“它也生病了吗?”   “是。”曲知春难过地说,“它和哥哥一起病了。”   “你哥在屋里吗?”   “嗯嗯,我先进去和他说一下。”   说完,曲知春就把大狗送回窝,然后小跑着进到屋里,过了会又跑出来。   “好了,你们可以进去啦。”   夏且歌应下,戴着面巾走了进去,姜翎和宁昊炎紧随其后。   这房子年久失修,墙面龟裂,窗纸破损,家具已经旧得不成样子。   里屋传来阵阵咳嗽声,他们走进去,便看到一个少年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大概十四五的年纪,瘦弱苍白,衣着破烂。   见到他们,少年捂着口鼻,虚弱地说:“别…别进来,会传染的。”   “别担心。”夏且歌走到床畔坐下,“我是大夫,不会感染的。”   少年犹豫地放下手臂,凹陷的眼睛透含着难言的忧伤:“大夫,我妹妹怎么样,没有被感染吧?”   “她没事。”夏且歌一边说,一边伸手给他把脉,“叫什么?”   “曲临冬。”   “是什么时候染上病的?”   “大约七天前。”   “把每天的症状都给我说一遍。”   曲临冬努力回忆了一下,把能想起来的全都说给她听。   夏且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时不时嗯两声,最后才说:“得病前接触过什么人?”   曲临冬说:“瘟疫爆发的前几天,我就和妹妹躲在了家里,几乎没有出门,不知怎的就染上了。”   “以前身体怎么样?”   “很好,从小到大,只得过几次风寒。”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结束。   夏且歌起身说道:“这几天注意静养,之后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告诉我。”   “好。”曲临冬咳嗽着答应下来。   而门外,莫齐轩也完成了帮他们劈柴打水等任务。   曲知春站在一边安静地看完全程,吧嗒吧嗒走到他面前,伸手递出一枚铜钱。   “哥哥,我什么也没有,你把这个收着吧。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莫齐轩看了一眼,说:“我不需要,你留着吧。”   “哦。”曲知春有点失望,但还是悻悻地收回手。   只是刚走两步,又突然转身,把铜钱摆到劈柴用的木桩上,清凌凌的大眼睛看向莫齐轩。   “哥哥,你是个好人。”她认真地说,“你们都是好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   “……”莫齐轩反应依旧平淡,“多谢。”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夏且歌他们走出来。   曲知春立刻迎上去:“姐姐,我哥哥怎么样啦?”   夏且歌微笑道:“病情不算太重,好好照顾他,我还会再来。”   “嗯!我会照顾好他的!”曲知春用力点头。   夏且歌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和姜翎他们一同走出门去。   她一直维持这样的笑容走了一段路,才慢慢沉下脸来,摸着下巴说:“不对劲啊。”   “哪不对?”姜翎问道。   “他的脉象,似乎和普通感染者有些出入。”   “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吗?”   夏且歌摇摇头:“不太可能,要不然我应该能看出来。”   想了想,她说:“这里的疫情已经过了一个月,症状也发展得和之前不同。但看他的样子,倒似乎是……初始感染者可能有的样子啊。而且就连他自己都说,在患病的前几天根本没怎么出过门。”   几人陷入沉思,良久,莫齐轩忽然问:“如果把这场瘟疫看做是人为投毒,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他感染的原因并非接触其他病人,而是不久前直接接触了投毒者?”   夏且歌犹豫道:“有这个可能。”   莫齐轩又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测出他或曲知春的灵根?”   夏且歌说:“这很难,我们修为不够,而且找不到测灵石。”   “你是担心,有人看中了这对兄妹的灵根,所以才会有所接触?”姜翎说,“那我们岂不是要加紧对他们的保护?”   “不。”莫齐轩说,“他们还没动手,就证明仍有忌惮,为免打草惊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夏且歌忧心忡忡:“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万一那俩孩子性命不保可怎么办?”   莫齐轩淡淡地说:“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况且这些只是猜测,暂时还没办法落实,不如先按兵不动。”   夏且歌看向姜翎,姜翎轻轻点头,宁昊炎同样默认,她也只好叹道:“好吧,那就先这么定下。”   作者有话说:   在铺垫剧情,这两章可能有点枯燥,会努力多更的!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游浅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瘟疫之城(三)   ◎不治之症。◎   几天后, 姜翎他们放弃了紫霜堂,选择了城西的一所空闲民居当做临时住所。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姜翎不得不佩服, 夏且歌的确是一位相当称职的大夫。   为了治病救人,她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 一天下来能走访几十户人家, 而且过目不忘, 能把每个人的状况都记得分毫不差, 就连谁家门边摆了个水桶都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她对待病人的态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是消极厌世的, 还是暴躁自大的,她都能准确击中要害, 乖乖让那些人听话。   用她的话说, 这叫“从小耳濡目染,跟病人比跟我爹熟”。   这天早上, 夏且歌照旧收拾东西准备出工,却在门口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知春?”她惊讶地走近,“你怎么来了?”   曲知春怯生生地说:“我想……来给你们帮忙。”   夏且歌有点愣:“你来帮忙?”   曲知春腼腆一笑:“我以前,经常帮我娘打下手, 我能分辨草药,也会看医书。”   夏且歌笑道:“那么厉害?你娘也是大夫?”   “是呀。”   “那她人呢?”   “哥哥说, 她去找爹爹了,他们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   夏且歌沉默少顷,笑着说:“那看来, 咱俩的娘都在一个地方。”   话音刚落, 身后的门就被人推开, 传来姜翎疑惑的声音:“咦,知春怎么找到这来了?”   夏且歌摸了摸女孩的头:“她来给我们帮忙,刚好,我还缺个帮我抓药送药的。”   顿了一下,她面色沉重地道:“还有,施药局的人刚才传信说,已经没有可用的药了。真是可笑,偌大一个留安城,居然连点药都找不出来。”   莫齐轩问道:“我们的药还够用多久?”   夏且歌说:“最多二十天,紫霜堂的存货不多了。”   莫齐轩略微沉吟:“根据宁兄这几天外出打探的情况,半个月内,他们应该就会有动作了。你在这期间研制出解药的可能性有多大?”   夏且歌沉默少许,缓缓道:“有辟谷丹撑着,我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但即便这样,目前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如果你一定要个说法,我想,可能不超过五成。”   “可以。”莫齐轩说,“那就这样。”   夏且歌挠挠头,有点搞不明白状况。不过管他呢,她一个大夫,懂得治病救人就行。   “那走吧,去看看他们的状况怎么样了。”她牵着曲知春朝门外走去。   姜翎默默跟在后面,听到莫齐轩低声问:“城主府有什么动静吗?”   宁昊炎说:“没有,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那里实在太安静了。”   “高澹……”莫齐轩喃喃道,“他们之所以不敢动手,是因为忌惮他吗?”   姜翎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书中有关这个人的描写,便问道:“你怀疑他有问题吗?”   “是。”莫齐轩说,“这城里太空荡了,除了死于瘟疫的百姓,连个官兵的影子都没怎么见到。反而是城主府戒备森严,卫兵重重,看管无比严密。”   “所以高澹可能并非与城主一伙,而是他们防备的对象?”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是吗?”   还没说完,前方的夏且歌就已经推门而入,声音清脆响亮:“小邹啊,今天好点没?”   姜翎抬头,跟在她后面走进房间,只见一个消瘦的年轻男子靠在墙边,勉强笑道:“还和昨天一样啊,夏大夫。”   “挺好,挺好,没恶化呢!”夏且歌笑着给他把脉。   邹强点头:“多亏了夏大夫,大伙都在夸你呢。”   他说的不假。几天下来,几乎所有城西的百姓都喜欢上这个称职尽责的大夫。她足够乐观,足够耐心,医术也足够精湛。   这里就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已经愁苦了太久,直到夏且歌的出现,宛如蹦蹦跳跳的阳光,闯进他们的生活。   后面的几家,夏且歌如法炮制,挨个问过去。   “蔡大娘,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薛夫人,腹中胎儿可还好?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孙大爷,您的腿还痛吗?”   “……”   等到走完一圈,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   夏且歌长舒口气,活动下筋骨,打算打道回府。转头一看,姜翎他们还在别家送药,只有曲知春蹲在路边,小声嘀咕些什么。   她好奇地走近,才发现那里躺了只死猫,应该也是病死,满身血迹,生前想必极度痛苦。   曲知春小心地把一捧鲜花摆到它头边,轻声说:“小猫,睡吧,睡吧,睡着就能见娘亲了。”   夏且歌说:“你经常这样吗?”   曲知春仰起头,眸子又黑又亮,像葡萄似的。   她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地说:“娘亲常说,医者仁心,这天底下的生灵,都是值得尊重的。”   夏且歌微微地笑了:“乖孩子。”   她直起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说:“连一个九岁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这些大人却不懂呢?”   曲知春歪着脑袋,没听清她的话。   “回家吧,知春。”夏且歌说,“别让哥哥担心。”   “好。”曲知春站起身拍了拍手,奶声奶气跟她道别,然后吧嗒吧嗒走上回家的路。   这条路并不长,她走过很多遍,只是这一次,她在路上遇到了不认识的人。   那是四个穿着藏青袍子的大人,两个男人两个女人,胸口都印着群星环月的图案,她知道,那是苍焰教的标志。   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然后试图绕过几人离开。   “小姑娘。”为首的男人叫住了她,“你知道,那位夏大夫现在在哪吗?”   “……我不知道。”曲知春低下头,默默把手里的药藏到身后。   男人笑了起来:“不知道,那你手里是什么?”   曲知春手指攥紧,抿唇不语。   “好啊,你竟敢去偷东西!”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我没有!”曲知春猛地抬头,着急地说,“这是我、我捡的!”   “还敢撒谎!”男人的脸色更加冰冷,“罪加一等,把她给我带走!”   “是!”   身后三人一同应下,踏前一步就欲捉拿曲知春。   女孩面容惨白,但还是强撑着没有说话。   “何人在此闹事?”   冷冽的男声自远处传来,曲知春遽然转头,恰见到莫齐轩的身影,身后还跟着表情同样难看的姜翎和宁昊炎。   “谁是夏且歌?”男人高声道。   “我是!”   又是一道女声,夏且歌从另一侧跑过来,怒目而视:“你们几个混蛋,想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男人冷冷地盯她一眼,挥手下令:“带走!”   夏且歌抓住曲知春退后数步,剩下几人齐刷刷亮出武器,眼看就要动武。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他们下意识循声望去,发现那竟然是个和尚。一身白衣,未着袈裟,颈上挂了串硕大的佛珠,身姿修长挺拔,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   几人瞬间明白——这就是邪僧高澹。   但见他肤白如玉,长眉如柳,桃花眼中光泽流转,薄唇不点而红。虽说是个和尚,却生了副相当出挑的长相,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苍焰教的人见他犹避恶鬼,纷纷退后行礼,低头弯腰无比恭敬。   “拜见大人。”   高澹站定在不远处,随口说:“怎么,来找人家麻烦?”   “不敢!”为首之人连忙解释,“我们只是担心此地破败不堪,瘴气横生,恐不利于夏医师治病。”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呼倒霉。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完好无损地带走夏且歌,不用考虑其他人的性命,谁知道撞上这么个邪神!   夏且歌冷冷地说:“病人都在这,我要走了难道是给你看病吗?”   男人眼皮狂跳,不敢回复。   高澹哈哈一笑:“听见了就滚吧,别来扰人家清净。”   “是,是!”   男人频频点头,带着手下就飞快走远。   高澹转过头,目光一一扫过姜翎他们的脸。   这眼神毫无侵略性,仿佛只是打量一个普通物件,却让几人瞬间浑身紧绷,玉府丹田真气流转,抵抗这股压力。   高澹说:“紫霜阁,妖族,废灵根,灵体,你们几个一起来救人?”   听到最后两个字,姜翎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可高澹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已经见怪不怪。   莫齐轩抬眼看向他:“是。”   高澹挑起唇角,饶有兴趣地问道:“可你身上的杀气,比那几个苍焰教的家伙还要重。”   莫齐轩说:“杀该杀之徒,救应救之人,有何不可?”   “这回答倒是有趣,可惜你在撒谎。”高澹微笑道。   莫齐轩眉头一跳,无话可说。   高澹显然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掠过残破的民居和衰败的街道,淡淡地说:“要救人可以,记住,留安城坐落于地脉之上,处理尸体时务必小心,切莫污了地脉。否则,就算有紫霜阁亲传弟子的名头,督察院和苍焰教也不会放过你们。”   几人安静地听他讲话,都还处在混乱中,没能回过神来。   “有地图吗?”莫齐轩突然开口。   高澹说:“什么地图?”   莫齐轩说:“有了地图,我们才知道怎么避开地脉。”   高澹微微一笑,顺手变出一纸地图,甩到他怀里:“拿去。”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仿佛只是来散了个步。   “好好努力吧,年轻人。”这声音清冷飘渺,一不留神就散在风中。   再一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夏且歌猛地回神,咂摸出不对来:“他一个几百岁的合体期,整天游手好闲隔岸观火,居然要我们四个筑基和金丹的小辈努力,简直岂有此理!”   莫齐轩草草浏览一遍地图,将之收入芥子袋中,抬头说:“在这里说,他听得到。”   “……”夏且歌顿时噤声,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走吧。”莫齐轩迈步走向住所。   曲知春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朝他摊开手心:“哥哥,你真的不收吗?”   莫齐轩余光一扫,发现正是上次他没收下的铜板。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大眼睛,但他不为所动,只说:“我不需要,别再拿出来了。”   “好、好的。”曲知春失落地收回手。   “快回家吧,天要黑了。”夏且歌在后面提醒她。   “那,我先走啦,哥哥姐姐明天见!”   姜翎微笑摆手:“明天见。”   等曲知春走后,夏且歌突然问:“那个……灵体,是什么意思?”   姜翎犹疑道:“这——”   莫齐轩打断她的话:“你之后便会知晓。”   “哦。”夏且歌果然住嘴。   姜翎失笑摇头,心说哪来的什么“之后”,也就看准她容易糊弄。   不多时,他们就回到住所,在商讨了接下来的计划后便准备就寝。   可正当大家准备各自回房之时,夏且歌猛然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唔!”   眼看她身形一晃就要倒下,姜翎连忙大步上前将她扶住。然而触手所及却一片冰凉,低头再看,夏且歌已经阖上双眸,不住地打起哆嗦。   “且歌,你怎么了?!”   夏且歌缓了缓神,痛苦地道:“把我扶到,凳子上……”   姜翎连忙照办,坐到一旁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夏且歌喘息着解释:“别担心……我这是娘胎里带的寒症,没得救,歇一会就好了。”   “没得救?”姜翎震惊地喃喃,“不治之症?”   “是啊,就算是掌门,也拿这种病没辙。”夏且歌牵了牵唇角,“医者不自医,我也没办法。”   姜翎看了半天也不觉得她在开玩笑,几乎说不出话:“你……”   “没事,我还能活好久。”夏且歌说,“最少几十年,足够了。”   姜翎听得心里发堵,叹息之后,一手托着她的脑袋,一手摸向她的抹额,想帮她解开放松一下。   夏且歌强打精神,按住她的手指:“别,别动。”   “好。”姜翎撤回手,“还难受吗?”   “我…没事。”   她说着没事,可体温却不断降低,寒意几乎化作实体外溢,连带着眼睫和眉毛都结了一层霜。   莫齐轩和宁昊炎都坐到对面,蹙眉盯着她的状况。   夏且歌撑着眼皮,含糊地说,“发病时,不能睡……陪我说说话吧。”   姜翎抚摸着她的鬓角,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夏且歌随口道:“你们…有什么理想没?”   宁昊炎问:“什么样的理想?”   “就是你特别想做的事啊。”夏且歌说,“比如我,我就想成为,能救治世人的大医师。”   姜翎说:“像你们掌门那样吗?听说他有大乘期的修为,医术之高能活死人肉白骨,要他治病是论茶计算,一盏茶功夫就得一千枚灵石。”   夏且歌撇嘴:“那老头黑得要死,但也是真厉害。不过我的目标可不是他,是我爹。”   她望着天上星辰,瞳光涣散,喃喃诉说:“我爹从前是紫霜阁的外门弟子,一辈子都在外峰干杂活。他心地善良,经常免费替人看病,那些人都叫他‘活菩萨’。小时候他总是干这干那没时间陪我,我还老在心底怪他,可现在我知道了,他是个值得敬佩的好大夫。”   “我以后啊,就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我要当最好的医师,救治天下穷困之人,悬壶济世,分文不取。”   她越说声音越低,在沉睡的前一刻打了个激灵,含着鼻音问道:“你呢,宁昊炎,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我没你那么远大的理想。”   “哎呀,大家都是朋友,随便说说嘛。”   “我想的其实很简单。”宁昊炎说,“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后来爹娘被修真者所杀,我被一位猎户带走养大。一开始他不知道我是妖,还以为是被抛弃的孩子,后来发现了,也没赶我走,他是个好人。”   “但没过多久,苍焰教的人来了,说要捉拿在附近行恶的妖。我那时才十岁,什么都不懂,我想保护养父,于是化回原形跟他们搏斗。可结果我活下来,养父却被他们趁乱杀死。”   “再后来我就逃到山里,打算一辈子不见人类。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白裙子的女孩,她给了我很多好吃的,告诉我人类世界虽然险恶,但也有美好的地方。”   “她问我愿不愿意再尝试一次,我说可以,她就亲自把我送到了琉璃殿,那是专为妖族设立的宗门。她说让我先进去,我去了,却再也没有见过她。一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你想找到她吗?”姜翎问。   “是。”宁昊炎说,“我想告诉她,人类世界很好,谢谢她把我带到这里。”   “真好啊……”夏且歌微微地点头,“你呢彦竹,你肯定有很多想法吧?”   “我……”姜翎张了张口,竟不知说些什么。   好在夏且歌已经意识模糊,闭着眼睛问道:“还有莫齐轩,怎么都听不到你说话?”   莫齐轩说:“我们要去万象神宗。”   “哦,好地方。”夏且歌说,“三个月后,就是五年一度的开天门时间吧?听说五大超一品门派,都会布置登仙梯,用以考验想上山拜师的弟子。”   莫齐轩左手搭在桌上,微仰起头望向夜空:“嗯,所以解决完这里的事,我们就要尽快离开了。”   “你们一定可以成功的。”夏且歌由衷祝福。   姜翎说:“我们都会的。”   月光如雾,星辰闪烁,她低头凝视夏且歌温和的眉眼,忍不住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且歌能养成现在的性子。   若她有一个这样的师妹,恐怕也会千娇百宠,只盼着她开心喜乐,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你这次出来,师门能同意吗?”她问道。   “师父同意,只有师姐不赞成。”夏且歌说,“她说啊,我这个性子又疯又傻,早晚得被人骗了去。外面的世界吃人不吐骨头,有去无回。”   她的意识全然涣散,轻声嘟哝起来:“可是疯点傻点有什么不好?人不疯不傻,该怎么活下去?”   姜翎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听到一句极轻的呢喃,仿若错觉一般:“这世间,太苦了啊。”   “什么?”她下意识问出声。   “没什么。”夏且歌说,“我,可以睡了…你们,晚安……”   晚风拂过脸颊,对面的莫齐轩和宁昊炎默然无语,姜翎低低地说:“晚安,且歌。”   **   第二天的时候,曲知春没有出现。   姜翎赶到她家,才发现她正坐在门槛上,抱着大黑狗的尸体哭得伤心。   “大黄死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姜翎蹲下身看她:“想哭就哭吧。”   曲知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灵姐姐,我好没用,要是娘亲在就好了……”   说着,她终于强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小声抽泣起来。   而这也是这么多天以来,姜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泪水。   她伤心地说:“我好想娘亲呀,我好想和爹娘在一起……”   姜翎静静地看着她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但曲知春显然比她想象得更听话。过了会,这哭声就停了下来,女孩擦干眼泪,低声说:“对不起灵姐姐,我给你添麻烦了。”   姜翎说:“你很棒了,知春。”   想了想,她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珊瑚珠的项链,递到对方手中。   她不敢给太贵重的东西,怕被人夺走,但这珊瑚串倒是恰到好处。   曲知春愣愣地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问:“给、给我的吗?”   “嗯。”姜翎温声说,“戴上吧,很好看。”   女孩眼睫还挂着泪水,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手,仔细地把项链戴到了脖子上。   “谢谢你,灵姐姐。”   姜翎微微一笑,轻声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曲知春重重点头:“嗯!”   ……   无论欢笑或是悲伤,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夏且歌那“不到五成”的可能性,终于在她日复一日的昂扬斗志中,占据了上风。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邹强。   “夏大夫,我昨晚足足睡了四个时辰,都不咳嗽呢!”他高兴地说。   夏且歌笑道:“是啊,你是这些人里好得最快的。”   邹强激动道:“夏大夫,你真是神医再世,俺以后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别别别!”夏且歌赶紧摆手,“折寿啊,使不得!”   等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时候,门边的莫齐轩率先问:“有成效了?”   夏且歌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个药方有效!蔡大娘他们也有明显好转!”   莫齐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问她:“你确定吗?”   夏且歌的语气充满自信:“确定!等我再改良一下,保证能把大家都治好!”   莫齐轩说:“我数三个数。”   夏且歌愣住:“啊?什么?”   莫齐轩接着说:“数到三,大家一起朝城外跑,阿翎你带上夏且歌。”   宁昊炎在一边低声说:“监视我们的人一直没离开。”   “三,二,一……”莫齐轩深吸一口气,“跑!”   话音一落,三把飞剑一齐祭出,风驰电掣朝着城外猛冲。   夏且歌被姜翎死死拽住,眼泪差点飚出来:“等等我恐高——”   “轰!!”   数道黑影闪现在半空中,试图挡住他们的去路,招式齐发犹如电闪雷鸣。   而身后亦是数名追兵,仿佛恶鬼缠身般阴魂不散。   姜翎和莫齐轩对视一眼,一个继续向前,一个猛地停住飞剑,转身对付追兵。   泰阿剑乃土相之剑,浑厚沉重,一击劈下便打落两人。血液浸透了剑身,金色脉络在漆黑的剑体上蔓延,莫齐轩高举双臂,灵力倾泻犹如山岳崩塌!   几名追兵要么闪躲要么被击落,他趁机飞快转身,极速御剑跟上姜翎他们的身影。   长剑划破长空,冲出结界,一直朝着远处飞去。   在他们身后,猛烈的灵力骤然爆发,一道剑影如游龙般掠过!   那是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第48章 瘟疫之城(四)   ◎生与死的边界。◎   城外的山洞中, 几人正安静地蛰伏,悄无声息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天边阴云翻涌,雷声隐隐乍响, 冷风时起吹得草木沙沙作响。   距离他们逃出留安城,已经过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 他们遭受了六次攻击, 受了数不尽的伤, 一路有惊无险跑到这里。   而现在, 那个元婴期的高手依旧埋伏在附近,随时等待他们露出马脚然后一网打尽。   “轰隆——”   闪电照亮云层,滚滚惊雷劈落旷野, 刹那之间,万千雨滴如同一张大网, 铺天盖地地洒下。   湍急的暴雨冲刷着大地, 原本屈膝而坐的姜翎猛地扭头,直起身子形成半蹲的姿势, 锐利的目光穿透藤蔓,一眨不眨望向洞外。   不需要一句话,所有人都调整状态蓄势待发,连呼吸都竭力放轻。   他们知道, 那个人,要来了。   时间仿佛静止, 粘稠的空气之中,只有雨声一刻不停地传来。   寒意攀附着冷风灌入山洞,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缕压抑却令人战栗的威压。   下一刻, 不待对方出招, 三口仙剑已一齐飞出山洞!   “怎么,还想跑?”洞外的女子冷笑出声,元婴期的威压毫不掩饰倾泻而出。   一抹红衣自天而降,姜翎手持仙剑,迎面向她斩去,其余三人则分散往不同的方向。   女子长袖一甩便抵消了滚滚剑气,阴郁的脸上满是杀气。   “别着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姜翎退至对面,身体在高境界的威压下,不自觉微微颤抖。   暴雨倾盆而至,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   女子的身影倏然闪现,抬掌就是数十发攻击,招招致命。姜翎咬紧牙关拼命抵挡,浑身经脉剧痛无比。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搏斗。仿佛野兔对上雄狮,在双方打照面的一瞬间,就已决定胜负。   “砰——”   女子一掌挥出,携带排山倒海之力,掌风强劲无匹,连周围雨滴都纷纷避让。   “唔!”   姜翎如风中落叶般向后飞去,重重砸落在地,泥泞的地面,眨眼间多出一个深坑。   女子不屑地收回目光,元神顷刻散发方圆数里之远,轻易确定了剩下几人的位置,旋即便欲转身离开。   然而那泥坑之中,却传来轻微的响动。一只脏污的手掌猛地举起,紧紧攀住了地表的石土。   女子倏然回头:“你竟然……还能动?”   在嘶哑的喘息之中,姜翎费力直起身子,摇晃着走出泥坑,再度举起仙剑。   “我不仅能动……”   狰狞的雷电滚过苍穹,在忽明忽暗的白光之中,那双碧绿的眼眸,闪现出惊人的明亮。   锋利的长剑高举至头顶,在斩落的一瞬,汹涌的灵力和炸裂的雷声一同迸发,混淆了少女切齿的吼声——   “还能打爆你的狗头!”   苍冥剑诀,第十六式,点苍天!   山崩海啸似的剑气自空中席卷而过,将无数雨滴斩得飞溅四散。   无比丰沛的灵力向前冲去,如同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于剑之一端,在震耳欲聋的怒吼中发出这前所未有的一击!   女子骤然睁大双眸,身体急速撤退数十丈。可纵然她有元婴期的本领,也逃不过这仿佛要毁天灭地的一招。   灵力凝聚如蛟龙,在空中游走肆虐。她惊恐地想要逃离,却只看到白光骤然膨胀,巨龙猛地张开大嘴,无情地将她吞噬!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霹雳,暴雨穿越万丈高空,仿佛带着滔天怒火,要将这大地砸出无数个洞。   脏湿的地面之上,红色的身影依旧挺拔,身穿藏青袍子的女子却吐血倒地,衣衫破损,遍体鳞伤。   姜翎踉跄走到她身旁,剑尖往衣领处一挑,胸口上黑色的图案便跃入眼帘。   冰冷的黑焰如期燃烧,姜翎颤抖着捂住胸口,蹙眉吐出一大口血。可那被雨水泡得惨白的脸上,竟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终于彻底明白,无论是当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还是个逍遥快活的剑灵,都并非她真正的愿望。她心中所想,其实从来只有一个。   ——像一名战士一样去战斗。   远处的天空传来呼喊声,她眯着眼睛仰起头,听到夏且歌高声的欢呼,看见莫齐轩微笑的面庞,以及宁昊炎不苟言笑的脸上真挚的赞赏之意。   是啊,她赢了,他们赢了。   ……   三天前,石洞中。   好不容易逃脱魔掌的四人围成一圈,看着莫齐轩掏出地图摊在地面。   “这是地脉的走向。”他拿手指在图上比划,“这是两个脉眼,曾经被开采枯竭,但历经数十年,已经恢复了不少。”   说着,抬眼环视众人:“我有一个办法:利用聚灵阵,将地脉之力汇聚到一个人身上,发出致命一击打败苍焰教的人。她只有元婴期,我们胜算很大。”   姜翎说:“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是吗?”   “是。”莫齐轩说,“以我们的修为,光是启动一次聚灵阵,就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倘若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   宁昊炎说:“我会铺设阵法,可以帮忙。”   夏且歌说:“赌一把吧,城里的百姓还等着我的药方呢。”   莫齐轩微微一笑:“那好,我和宁兄去榨取地脉之力布置阵法,夏且歌,你来当阵眼。”   夏且歌诧异道:“可是我……”   “听我说完。”莫齐轩说,“我会把泰阿剑给你,到时候,你就把所有灵力都汇聚于剑上,并借此传送给姜翎。”   夏且歌一愣:“所以真正和那家伙对上的人是姜翎?”   莫齐轩说:“她的修为最高。阿翎,有问题吗?”   姜翎犹豫了一下,最终深吸一口气:“没问题。”   “等等。”夏且歌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泰阿剑可以把阵眼的灵力传送给姜翎?那不是你的本命仙剑吗?”   莫齐轩顿了顿,说:“我们是道侣。”   姜翎:“……他说得对。”   夏且歌恍然大悟:“我就说你们是一对,之前还不承认……”   “好了。”姜翎尴尬地打断她,“继续完善计划吧。”   “哦哦。”夏且歌见她神色担忧,不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加油,去打爆那个家伙的狗头!”   莫齐轩也说:“你尽管做就好,就算输了,地脉之力也足够保住你的性命。”   “好。”姜翎低声应下。   而现在,她果然做到了。   暴雨仍在继续,咆哮的雷电,时不时照亮阴沉的天空。   姜翎收回剑,发出轻声的喟叹,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女子的身体很快被黑火燃烧殆尽,莫齐轩等人飞奔着落到她身边。   她转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莫齐轩说:“去找曲临冬。”   他眺望远处的城池,声音格外沉静:“上次高澹见到曲知春没有任何反应,那些人看重的灵根,应该就在曲临冬身上。趁他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先把人带走,然后去找高澹!”   “他把地图给我们,是早就猜到今天这一出了吗?”夏且歌问。   莫齐轩说:“应该说,正是他的提醒,才能让我们抢先逃出城,并成功击败追兵。所以我想,他应该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而那些毁了他灵根的该死之人……或许马上,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莫齐轩不禁攥紧手掌,幽深的双眸锐利如刀。   忽然地,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他侧过头,见到了姜翎清澈的眼眸。   “我们赶快走吧。”她说。   心中暴虐的杀意瞬间平息,他低声说:“好,即刻回城!”   于是三口仙剑,再一次冲着留安城飞去,径直落到城西之中。   夏且歌这几天飞来飞去,恐高症非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只见她面如菜色,哆嗦着走下飞剑,几乎要吐出来。   但因为顾念着曲知春,所以脚步丝毫没有停歇,咬牙冲在前面,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飞奔。   “知春,你——”   可她话才喊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就骤然凝固。   在她身后,姜翎的呼吸也随之屏住。   因为在破败散架的木屋之上,她望见了一个少年。   瘦弱病态,衣着破烂,有着一张和曲临冬一模一样的脸。但姜翎知道,那不是他。   透过重重雨幕,“曲临冬”看到他们,然后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真抱歉,你们来晚了。”   夏且歌抬脚就要冲过去,却被姜翎死死拽住。   她大吼道:“曲知春呢?!”   “死了啊。”曲临冬的语气轻描淡写,“其实我本来没想杀她的,谁让她非拦着不让我离开,求我放过你们。如果你们早回来一会,说不定还能救她。”   夏且歌浑身血液逆流,连声音都愤怒到战栗:“你把她杀了?”   “是啊。”曲临冬挑起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尸体么……好像被野狗拖走了。”   他望着几人难看到极点的脸,轻笑出声:“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们的馈赠,毕竟这具身体可是城里唯一能找到的天灵根,实在美味之极。”   “混蛋,我杀了你!!”   曲临冬置若罔闻,自顾自抬起胳膊,看着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他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他还没完全融合,恐怕不一定能把人全都杀光。   他叹道:“算了,就不陪你们闲聊了。”   说话之间,已然倒退着飞掠至高空,含笑的声音幽幽传来。   “再会,各位。好戏才刚刚开始。”   “轰隆——”   惊雷滚过天际,泰阿剑迸发出强烈的金光,汹涌地冲向前方!   可什么也没有留下。   曲临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莫齐轩五脏六腑如被火烧,鹰隼般的双眸溢满杀气。   “快去找人!”姜翎喊道。   不待他们回答,她就已经转身沿着街道跑去。   暴雨之中,小巷里满是脏污,泥泞的地面横满一具具尸骨。   她找啊找,终于在昏暗的巷口,见到了一串断裂的珊瑚项链。   “在这里!”她扭头嘶声大喊,然后赶忙跑进巷子里。   曲临冬口中的野狗没有出现,一点点映入眼帘的,只有女孩破碎的身躯。   像是被铁锤击中般,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脚步沉重到完全无法动弹。   夏且歌从巷口一步步走近,蹲下身看着女孩惨不忍睹的面庞,伸手合上她的眼睛。   姜翎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宁昊炎弯下腰,默默为她披上外袍。   夏且歌轻柔地扶住她的肩背,将她抱入怀中,任由血污染脏自己的衣裳。   她抱着这具过分瘦弱的身躯站起,缓缓向外走去。   忽然间,女孩原本虚握的手掌无力垂下,啪嗒一声,一个圆形的东西坠落在地,滚到三尺外。   姜翎顺着声音低头去瞧,蓦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看向莫齐轩。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脸色格外苍白。良久之后,他缓缓俯身,伸手够住那样东西,紧紧攥在了手心。   这是一枚,女孩始终没来得及送出的铜钱。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他,静默无言。   半晌,他哑声说:“先找地方,安葬了吧。”   ……   他们最终挖了个临时的坟墓,将她葬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等待事情结束后再送她去和父母团聚。   大雨不知不觉间停歇,几人站在墓碑前,形容肃穆,眼里皆是哀痛。   也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横亘在面前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敌人。   莫齐轩低垂眼眸,盯着简陋的坟墓,捏紧了掌心的铜钱。   冰凉的铜板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如热油般滚烫,几乎要将他的心脏烫出一个洞来。   暮风吹落枝叶上的雨珠,黯淡的苍穹,渐渐透出光亮,凄艳的日光撕裂黑云,自天外洒落人间,打在了少年硬挺的半边肩膀上。   姜翎无声望向他,宁昊炎也侧首注视,夏且歌张了张口,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僵冷的气氛。   “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不。”莫齐轩的声音低沉沙哑,“是我的错。”   他把铜钱收到怀里,静静地想。   又一次,没能来得及。   他以为能把桂花糕喂到母亲口中,他以为能把解药送到曲知春手里。   可他什么也没做到。   下一刻,他忽地转身,大步朝着远方走去。   姜翎毫不犹豫地跟上,轻声问:“我们要去哪?”   莫齐轩抬眼,望向城池深处的高楼。那双布满暗沉血丝的眸子里,分明酝酿着森冷的怒火。   “城主府!”   **   此时的城主府外,早已不复原本的宁静。   密密麻麻的官兵和百姓围成一个大圈,正中央零星站着几个人,众矢之的毫无疑问是大家口中的邪僧高澹。   苍焰教的分舵主厉声斥责:“高澹,你作恶多端,祸害百姓,还不快认罪伏法!”   留安城的城主也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好心留你在此做客,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犯下此等弥天大罪!”   他们声势浩大,气势汹汹,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然而在高澹身旁,却仅仅站了一位极年轻的男子。   他微抬下巴,不卑不亢地回应:“你们要抓人,也要讲究证据!难道能仗着人多势众,就把无辜者绳之以网吗?天理何在?律法何在?!”   “柏兴安!你一个万象神宗的弟子,为何要替这个邪僧说话!”   “沈城主,你想错了,我不替任何人说话,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做派!倘若你们能拿出他害人的证据,我二话不说即刻撤离,并自请去督察院受罚!”   “黄口小儿,休得无理!事关重大,岂容你捣乱的份?!”   几人一言不合再度争吵起来,高澹却是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面红耳赤进行争论,竟没有一句辩解,反而半阖着眸露出一个微微的哂笑。   直片刻后,半空中迎面飞来几道剑影,他的瞳光才轻轻一动,仰头望向天空。   沈正忧还在扯着嗓子大喊:“什么证据?这些尸体,难道还不够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一抹红衣倏然跃下飞剑,有什么东西被径直甩向人群中央,随之响起的是少女空灵冷淡的嗓音——   “你们要证据,这就是证据。不过不是用来指认他,而是指认你们!”   高澹一挥衣袖,将抛落的灵简收入自己手中,注入一缕灵力。   灵简之上,赫然投放出一段影像——   身穿藏青袍子的人躺倒在地,雪白的剑尖挑开衣襟,露出肌肤上印着的古怪图案: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崎岖的鬼脸状似骷髅。   再一转眼,画面中黑火燃起,将整具身躯烧得只剩灰烬。   现场鸦雀无声,沈正忧骤然色变。   高澹掸了掸灵简上的灰尘,微微一笑:“几位,难道要我说明,这图案和火焰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沈正忧强自辩解:“你们、你们以为伪造一段录像就能……”   高澹大笑起来:“这些天你们一直在监视我,也在监视这几位小友,我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瓜葛,恐怕你是在清楚不过。”   他的语气迅速转冷:“伪造?可笑至极!恐怕他们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沈正忧啊沈正忧,如果我把这条证据上报给督察台,你猜会怎样?”   看着对方苍白的面孔,他的笑容越发幽冷:“会让你生不如死,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然而,眼看场面要被镇住,围观的百姓中忽然传来喧哗。   “杀死邪僧,救我家园!”   “残害无辜,按律当诛!”   一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整个人群,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群情激愤要讨伐凶手。   “杀!杀!杀!”   高澹望着这一切,不再说话,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意外,平淡地嗤笑一声。   沈正忧松了口气,露出诡异的笑脸:“你看,就算你再怎么狡猾,可老百姓的眼睛却是雪亮的!”   他回头大吼:“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沈正忧!”高澹沉声道,“你们两个也不过是合体下品和化神巅峰,如果我想反抗,今天谁都别想好过!”   沈正忧神情瞬间扭曲:“高澹,你敢在这动手,督察台不会放过你的!”   高澹闻言却是一笑,嘲弄而傲慢:“你觉得我会怕吗?”   “……”沈正忧的额角滴下冷汗,他当然清楚,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疯子。   高澹收回凌厉的目光,淡淡地说:“给我一天时间。”   沈正忧怔住:“什么?”   高澹说:“我问心无愧,也有信心能找到幕后主使,所以给我一天时间,我负责去抓住他。而你呢,你敢吗?”   沈正忧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跟苍焰教的人对视一眼后,最终一咬牙关。   “好!”他恨声道,“那就给你一天时间!”   他阴恻恻地说:“如果一天后,你还是没办法给我一个交代……”   高澹无所谓地道:“那我就任你处置。”   沈正忧深吸一口气:“但你不能离开城主府……”   “自然。”高澹伸手指向人群,“把他们留下,我会把办法交代清楚。”   他手指的方向,赫然就是姜翎他们。   沈正忧一再审视,确保他们最高只有金丹期,这才说:“好,谅你也使不出什么花招!”   “把人都给我带进府里,关到一个房间,谁也不准打扰!”他回头吩咐。   姜翎靠近莫齐轩,低低地问:“要跟他们走吗?”   “走。”莫齐轩的脸色依然阴沉,“绝不能放过那些家伙!”   姜翎回头看向夏且歌和宁昊炎,两人均是点头,神情同样沉重,宛若上弦之箭,蓄势待发。   最终,他们和高澹被关进同一个屋子,正式面对这位合体期的强者。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IRo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瘟疫之城(五)   ◎真正的敌人。◎   姜翎看着这一幕, 默不作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门外就又走进来了一个身影。   “高大人,得罪了。”   沈正忧阴沉着脸, 掏出一只镯子, 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隐隐散发的气息却幽冷迫人, 不可小觑。   高澹面色淡淡,抬手接过,只见白光一闪, 那镯子便牢牢锢在他的手腕上。与此同时,属于合体期大能的威压顷刻消散, 这一刻的高澹, 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和尚。   “竟然拿九品仙器来对付我。”高澹摆弄着银镯,似笑非笑, “沈大人,破费了。”   “哪里哪里,这也是为了保证您的清白啊。”沈正忧皮笑肉不笑,“不过别怪我多嘴, 这镯子非渡劫期以上不能破,所以呢, 您最好不要动什么其他心思。”   高澹平静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沈正忧嘴角抽搐两下,到底还是未发一言, 阴冷地剜了几人一眼, 便甩袖离开房间。   姜翎松了口气, 再度望向高澹。他依然从容自若,笑着说:“现在我的法力被封住了,接下来可就要靠你们了。”   夏且歌大惊失色:“等等,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高澹摸了摸下巴:“让我想想,该从哪讲起。”   宁昊炎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门口的护卫:“在这里说,能行吗?”   高澹说:“别担心,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设了结界,就算现在没了法力,也足够撑半个时辰。”   莫齐轩问道:“为什么要选中我们?”   高澹微微一笑:“因为你们最干净,也最弱小,拿你们当突破口,再适合不过。而且你也接受了,不是吗?”   莫齐轩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的确是冒险接受了对方的试探——那张地图。   “如果这次,我们拒绝合作呢?”他说。   高澹笑了起来:“曾经你们有三个选择:相信沈正忧,相信我,或是谁也不信,逃出这座城。可当初你们被追杀到城外时没有逃跑,反而回到这里,其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莫齐轩答非所问:“城西有个少年被夺舍了,你知道吗?”   高澹的神情顿时收敛,正色道:“详细说给我听。”   莫齐轩于是把他们这些天的经历全盘托出,高澹的表情渐渐沉重,半晌才说:“天灵根……能吸收那种资质的身体,绝非俗辈啊。”   莫齐轩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吸收?”   “是啊。”高澹说,“那并不是夺舍,而是吃掉对方,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彻底与其融为一体。你们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曲临冬的样子,那不过是因为融合还没完成。”   听到这话,几人的心都是一沉。因为他们已然意识到,这次的谈话或许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不可扭转的影响。   夏且歌问道:“你呆在这里,是为了救人吗?”   高澹说:“不是,我有我的任务,但要完成这项任务就需要抓到那些家伙,所以我们也算殊途同归。”   夏且歌微微点头,反倒放松了一些。   姜翎终于开口:“‘那些家伙’,是指什么?”   高澹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他们的情报,但我必须提前声明,这不是你们的层级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即使这样,你们还是想知道吗?”   几人面面相觑,恰在此时,莫齐轩突然问:“他们不是修真者,对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而他紧盯着高澹,不紧不慢地说:“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哦?”高澹挑起眉,“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   莫齐轩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字:“魔。”   姜翎一愣,听到夏且歌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是天魔族。”莫齐轩缓缓道。   高澹问:“为什么这么说?”   “传说千年前人魔大战,魔族败退,被屠杀殆尽。”莫齐轩直视他的双眼,“但我想,他们并没有真的死绝。”   高澹看着他,忽而一笑,冰冷又嘲讽:“你说得对,他们的确没死,而是回到了地下,隐忍蛰伏等待时机。”   “地下?”夏且歌费解发问。   “群仙盟的人是这么说的。”高澹略微耸肩,“也许是陷入沉睡来避免灭绝吧。不过这么多年,他们已经被九州同化,开始吸收天地灵气,并依靠掠夺灵力和灵根生存。”   夏且歌怀疑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高澹笑道:“听说过督察台吗?”   “自然。”   “群仙盟的督察台,位于天衡州昆仑殿,其最高领导者乃十位长老,分布在十大门派,又称为‘昆仑十子’。”高澹说,“我的恩师道慈方丈,就是其中之一。”   顿了顿,他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而我自己,也曾在督察台任职过。”   “难怪。”夏且歌叹道,“所以我们的对手,是一群莫名其妙重新出现的魔族?”   “是。”高澹说,“这次的事情,本质上就是沈正忧他们勾结魔族,放任他们杀人取灵根,结果不慎暴露踪迹,为防被督察院盯上,只好伪造瘟疫掩盖真相。”   “杀千刀的败类!”夏且歌骂道。   莫齐轩问他:“这些日子,你为何一直没有行动?”   高澹说:“在等人。”   莫齐轩:“什么人?”   高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以封印自己为代价来换取一天的时间吗?”   未等对方回答,他就已经轻叹道:“因为我等不及了。”   他转头望向窗户,淡淡地说:“这个城里有一个最强大的天魔族,正在窥伺这一切。祂是这场行动的主导者,也是我此行最大的目标。尽管我还没能见到祂,但我感觉得出来,祂就在附近。”   莫齐轩说:“所以……”   高澹说:“所以,有我在,祂不敢乱来,但也不甘心离开。可只要我被封印起来,祂自然就会趁机出现。”   姜翎同样望向窗户,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她问道:“那个家伙,是什么实力?”   高澹说:“传闻天魔族有十位高手,分别掌管十间宫殿,因此也被称为‘十殿阎罗’。而我们即将面对的那一个……”   他想了想,说:“应该能达到十殿阎罗那一档吧。”   夏且歌顿时紧张起来:“这么厉害?那我们怎么办?”   高澹笑道:“我说小鬼,虽然我真的吃素,可不代表我打不赢啊。”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一惊。可高澹仿若未觉,只是喃喃地说:“这群家伙,真是太猖狂了。”   姜翎说:“什么意思?”   “还没看明白吗?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计划暴露,要不然看我出现就该赶快逃走。”   高澹的声音低沉冰冷,蕴含着隐晦的怒意。   “他们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宣战,在告诉九州——他们回来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莫齐轩问道:“我们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高澹说,“我负责抓住那个最强的天魔族,你们负责假装找人,然后把药方分给百姓。哦对了,万一出现暴动,可能也需要你们的出手。”   “祂会出现吗?那个天魔族。”姜翎说。   “当然。”高澹说,“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看着不再说话的几人,他微笑道:“要跟我合作吗?”   “我们没有选择,而且只要能救人,我没什么不可以。”夏且歌说,“但是高前辈,你的名声真的很差。”   “所以我说了,我来这不是为了救人。”高澹毫不在意,“但那些天魔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莫齐轩说,“那我们走吧。”   姜翎等人纷纷应声,高澹淡笑道:“祝你们好运。”   ……   城主府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姜翎迎着阳光走在前方。   然而,现实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   先前围在府外的人并没有散去,甚至越聚越多,不光是普通百姓,连那些染了瘟疫的人,都不知怎的来到了这里。   他们没有吵闹喧哗,反而在极致的静谧中,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憎恨眼神瞪视四人。   阴沉,冷漠,像一只只随时准备暴起的野兽。   夏且歌踏前一步,高举双臂晃了晃手中的纸张,笑着道:“大家别担心,治疗疫情的药方我已经研究出来,一定可以——”   “贱货!去死!”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传出了吼声,原本沉默的众人瞬间如同火山爆发,随手抄起石头就往大门扔去。   “包庇邪僧,罪该万死!”   “你们才是罪魁祸首,少在这假惺惺!”   “该死!全都该死!”   吵嚷的人群迸发出汹涌的怒火和恨意,夏且歌怔愣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置身冰窟。   “且歌,快过来!”姜翎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避开了掷来的石块。   这事,一道男声从上方传来:“别吵了!大家听我说!”   姜翎抬头一看,发现是那名万象神宗的弟子。   柏兴安跃下飞剑,挡在几人面前,气喘吁吁:“我们正在抓捕真凶,你们先不要急,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你们都是一伙的!一起去死!”   哐当一声,一把锄头被狠狠扔来,砸在柏兴安脚边。   他顿时哑口无言,无措地回头。   姜翎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变出仙剑挥向人群。   离得近的百姓纷纷后退,锋利的剑气划过地面,留下一道半圆状的裂痕。   雪白的剑身折射出冰冷的光,少女碧绿的眼眸睨向众人。   “刀剑无眼,凡过此界者,杀无赦!”   人群瞬间被震慑,僵硬地面面相觑,几息之间,没人敢开口说话。   姜翎松了口气,退到后方,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极轻的叹息声,似远非近,仿佛是一名女子。   她猛地扭头,目光扫过所有的百姓,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正当她以为自己出现错觉的时候,原本安静的人群,再度开始暴动。   他们变得更加愤怒也更加狰狞,震耳欲聋的吼声与尖叫,几乎要将天地都掀翻。   “杀死邪僧!杀死邪僧!”   “……”   “吵死了。”莫齐轩喃喃道。   姜翎扭头,却见他大步走到最前方,平静地望向人群。   在令人头疼欲裂的喧哗中,他举起了泰阿剑。   漆黑的剑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刺向了离得最近的一名男子!   然而,一抹白色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前方,挡在了男人面前。   男人被吓了一跳,眼神出现短暂的清明,一屁股做到了地上。   随之响起的是莫齐轩的怒喝:“夏且歌你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夏且歌愤怒地抬头直视他,“不去找凶手,反倒来杀害无辜的百姓吗?!”   “无辜?”莫齐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卑劣愚昧,蠢笨不堪,不杀鸡儆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胡作非为吗?!”   夏且歌不服气地喊道:“他们只是被控制了!”   “你疯了吗?谁能同时控制这么多活人!你有任何的证据吗!”   “没有证据,这是我作为医师的直觉!”   “没有证据就滚!”   “可你不能这样,我们总会有别的办法!”   “如果道理无法平息怒火,那就用最粗暴的方式将他们全部镇压,速度越快,伤亡越少——这就是方法!”莫齐轩眼中寒意更甚,“只有畏惧才能克制愤怒,只有强权才能碾压暴动。所以,再别随便发散你那没用的同情心!”   “这不是同情,我在就事论事!”夏且歌丝毫不肯退让,“不能因为你没保护好曲知春,就把火撒到别人身上!”   莫齐轩脸色骤变,剑锋直接抵到她的脖子上:“闭嘴!给我退后!”   “我要是不退呢?”   “那我就连你一块杀!”   剑刃划破肌肤,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可两人没有一个愿意让步,场面顿时僵持不下。   一只纤细的手落到了剑身上,轻柔却有力地制止了莫齐轩的举动。   莫齐轩缓缓转头,看到姜翎认真的面容,眼角那一滴泪痣,在阳光下格外艳丽。   他的声音无比阴冷:“阿翎……连你也要背叛我?”   可姜翎不仅不畏惧,反而微微地笑了:“这怎么会是背叛。”   莫齐轩狭长的凤眸染上复杂的神色,姜翎将仙剑推往对面,轻声说:“莫齐轩,你连我也不愿意相信了吗?”   少年没有说话,她抬起眸,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就当帮我这一次吧,拜托了。”   无坚不摧的仙剑慢慢落下,莫齐轩不发一言,甩袖走到后方。   夏且歌捂住伤口,苦笑道:“谢谢你,彦竹。”   姜翎摇头:“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我也觉得这些人有问题。快过来吧,我再加固一下灵力罩。”   说完,她就抬起手,耀眼的白光从空中闪过,坚固的灵力罩将所有外界的攻击都一一挡下。   宁昊炎和柏兴安走到她们身边,共同加强防护罩的力量。   可随之防御的变强,外界的攻击也变得更为猛烈。   “咔嚓!”   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将灵力罩打出一条裂痕。   夏且歌抬头一看,立刻大骂道:“混账!怎么会有修士混在里面!”   原本冷眼旁观的修士们,竟然也参与了混战,一边喊着口号,一边疯狂地发动攻击。   灵力罩不断破损然后修复,连莫齐轩都加入了他们。几人全力抵挡,但毕竟修为不足,越来越力不从心。   灵力罩的裂口逐渐增多,直至出现一人大的缝隙。那些处于狂热状态中的人顿时蜂拥而至,一面拼命捶打灵力罩,一面前仆后继地涌入。   柏兴安绝望道:“现在怎么办?回到府里吗?”   莫齐轩的手再度握住剑柄,而这一次,姜翎没有阻拦他。   在风声与吼声中,夏且歌慌忙大喊:“不要!”   风吹起她发间的抹额,如同飞扬的柳梢。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姜翎的错觉,她看到抹额出现了松动。   正当场面混乱至极时,一道平缓却强大的灵力,如江河之水自上方降落,转眼就平息了人群暴动。   姜翎蓦然抬头,只见高澹飞落地面挡在前方,高大挺拔的身姿宛若天神降临。   目光穿透人群望向角落:“找到了。还要多谢你们引祂出来。”   她循着对方的眼神看去,什么都没有见到。   可高澹已然露出满意的微笑,纵身飞往那个方向:“你果然在这!”   沈正忧一剑飞来,拦在他前方,大喝道:“高澹,你别太嚣张!”   高澹不耐烦地说:“滚开!”   沈正忧怒道:“就算你是合体巅峰,现在也只能用出不到一成的法力,你——”   高澹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合体巅峰?”   他悠悠地说:“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下一刻,在沈正忧极度惊恐的眼神中,他举起手臂轻轻转动手腕,那传说中的九品仙器,竟就这么在光下化作齑粉!   一人高的禅杖出现在他手中,强大的威压再次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   沈正忧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是合体巅峰,而是……   渡劫下品!   高澹横扫禅杖,大笑道:“诸位,尽可一战!”   沈正忧颤抖地退后,求生欲在此时到达了顶峰。   可是很快地,他的眼里闪现出古怪的光芒,所有的怯懦之色都被一扫而空,他怒吼一声径直冲上前去。   身后的护卫和高手也纷纷跟在后面,仿佛完全不会害怕似的,叫嚣着举起武器,将高澹包围起来。   他们腾跃至空中,一股股沛然巨力仍然穿越高空,在地面掀起惊涛骇浪般的灵气震荡。   高澹那白色的身影,不消多时就染透鲜血,翻动的禅杖穿梭在上百号人中,竟如林间飞燕,来去自如。   地上旁观之人,尽数惊骇欲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受控制地产生跪地臣服的想法。   太强了。   实在太强了。   这就是渡劫期的实力!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从天上被击落,最后掉下的,赫然就是沈正忧青黑的面孔!   高澹悬在数丈高的地方,袖子里灌满鲜血,悉数被他甩到地面上。   他随手擦去眼角的血痕,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没猜错的话,能操控神智,干扰心绪,阁下应当是现任十殿阎罗之一吧?”   “你这能力,倒的确有些意思。”他奔去那个方向,幽幽地说,“只是不巧,你今天碰上的,偏偏是我。”   不过几息时间,他已经飞到街道尽头,手中禅杖笔直地冲向角落。   再一眨眼,一道白色的影子冲天而起,彩色的绮罗自空中飘过,横亘在两人之间,挡下了所向披靡的禅杖!   这时姜翎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声音轻柔动听,含着笑意:“高大人,久仰啊。”   高澹朗声道:“也好,让我亲自会会你们这些家伙吧!”   两道身影顿时飞速交手,灵力招式应接不暇,令人眼花缭乱。激战的余波传到城主府,还带着浓浓的杀意和血气,足以震慑修为低的修士!   而那女子一走,原本暴.乱的人群,居然渐渐平息下来。   百姓们的脸色恢复平常的样子,望向姜翎他们的眼里充满震惊。   “我这是怎么了?”   “老天啊,我刚刚干了什么?”   “夏大夫?你没事夏大夫?”   “该死啊,我们、我们……”   夏且歌怔怔地看着他们,忽然腿一软跌落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少顷,她仰头露出笑容,没有一丝阴霾,语气似是感慨:“虽然,正如你所说,民众总是愚昧,但他们并不只有愚昧,不是吗?”   莫齐轩垂眸看她,仍然蹙着眉,没有出声。   夏且歌浑不在乎,转头朝着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喊她的邹强招了招手。   她长叹道:“纵为修仙者,也不过承天地恩泽,才得以窥见天机。我们生于九州,死于九州,又岂有瞧不起九州百姓之理?”   说完,她便起身拍了拍手,径直走入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拥簇着她,关切地流泪询问:“夏大夫,您没受伤吧?”   “夏大夫,到底发生什么了?”   “夏大夫,我这病多亏了你才能有今天这样!”   “我没事!”夏且歌大声说,“你们刚刚犯病了!不过别担心,我已经研制出了药方,走走走,现在跟我回去抓药!”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姜翎试图跟上她的步伐,伸手去拽她的衣袖:“等等,且歌!”   可她的声音并没有传过去,夏且歌已然湮没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和他们讲述具体的药方。她站在人群中央,带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怎么了,阿翎?”莫齐轩走到她身边。   姜翎担忧地望着夏且歌的背影:“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我不知道,但是……”姜翎迷惘地呢喃,“我总觉得,杀死曲临冬的那个人,不像是女子。”   莫齐轩一愣,同样看向夏且歌,后者在街上渐行渐远,瘦弱的身躯被层层埋没。   恰在此时,宁昊炎忽地走近,眯起眼睛盯着人群,脸色异常凝重,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莫齐轩转头看他:“怎么了?”   宁昊炎紧紧盯着远方,只见离夏且歌几步远的一个人慢慢抬起头,惨白瘦削的脸上,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高声道:“夏且歌!”   没有人听见。   他大步跑向前方,焦急地吼道:“快回来!他们不是活人!”   夏且歌茫然回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把锐利的匕首便从身旁刺出,笔直地捅向她的胸膛!   “小心!”   姜翎和莫齐轩一同提剑向前,飞也似地冲向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恢复上午九点更新。 第50章 瘟疫之城(六)   ◎我视众生如草芥,苍天视我如刍狗。◎   夏且歌猛地侧身, 躲过这一击,与此同时,原本游离在外围进行伪装的死尸纷纷一震, 亮出武器开始疯狂攻击。   那里面不仅有死于瘟疫的百姓,更有死在城中的众多修士。   姜翎被挡在人群之外, 眼看夏且歌处境危险, 不由出招更加迅猛, 手起剑落就是几个人头。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男孩钻进缝隙,遽然抽出匕首对准夏且歌。   尖叫声顿时响起, 夏且歌猛然回首,瞳孔震动骤缩。   一把锋利的匕首, 就这样明晃晃地插在男人胸口, 褐色衣衫瞬间被鲜血染透。   邹强瘦削的身体挡在她身后,回头看她的刹那, 嘴角的血一滴滴流下。   “邹强!”   她挡下身侧不断袭来的攻击,伸手扶住邹强。   “夏大夫……”邹强颤抖的手拽住她的衣袖,只剩下粗嘎的气音,“走, 快走……”   夏且歌抬起头,看到越来越多的死尸朝着她涌来, 他们手中拿着各式武器,长剑、匕首、锄头……   但来的不仅是死尸,周围的百姓自发向她聚集, 展开双臂形成牢固的盾牌。   有人倒下, 就有人补上。   层层叠叠的人墙, 将她完全包裹住,抵挡了鲜血与利刃。   那些熟悉的面孔,一齐朝她看来。   “快跑啊,夏大夫!”   “夏大夫,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快走吧!”   “夏大夫……”   “夏大夫……”   夏且歌染血的双手,痛苦地捂住脑袋。   那些她费劲千辛万苦才救回来的百姓,就这样被人一刀一刀,捅死在她前面。   风拂过树梢,也吹起了她系在发间的抹额。   抬手一扯,雪白的抹额便悠悠落下,在她指尖飘荡。   邹强的尸体被放到地面,她缓缓起身,无声打量四周的敌人。   一阵强烈的寒意,瞬间席卷整片土地。   奋战中的姜翎一个哆嗦,立刻调转灵力来抵御这股强寒。她越战越急,终于冲进人群,急切道:“且歌,你——”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将所有话语都咽下喉咙。   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散落在人群中央,将夏且歌雪白的衣袍镀上一层金边。冷风骤起,衣袂猎猎作响,女子清瘦的身影,散发出难以言说的苍茫威压。   薄薄的冰层,从她脚底向外蔓延,秋日的晴空,就这样降下大雪。   “我视众生如草芥,苍天视我如刍狗。”   与彻骨寒意一同飘散的,是女子空灵的叹息之声。   “我是真的……不想杀人啊。”   场面仿若静止,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人群中央,夏且歌抬脚向前走去,每迈一步,冰层就向外扩展三尺。   那些如提线木偶般的死尸,一个接一个被冰冻住,连一丝挣扎也无。   而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正当大家目瞪口呆之时,柏兴安忽然大喝一声,举剑向前冲去。   “夏大夫已经豁出去了,我们也不能输!”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就已银蛇般舞动起来,那些由夏且歌制造的风雪,悉数被引来汇聚于剑锋,化作冰刃在空中四散,割下了死尸的人头!   姜翎忍不住微微叹息,不愧是万象神宗的弟子,果然神通众多。   但也来不及多想,很快地,她就和宁昊炎一起加入了混战,解决那些被遗漏的傀儡尸体。   莫齐轩则站在不远处,持剑而立,默念心诀。   玉府之内,金丹飞速运转,淡淡的金光自剑身散发,渗入地面形成蜿蜒的脉络。   太阿剑,乃土相之剑。   土为万物之母,九州之灵,当可感知世间所有。   凡是不属于这片土地的,都将被——驱逐!   疯涨的剑气在某个位置受到阻挠,莫齐轩骤然睁开双眼,举剑劈向身后的房檐。   “哗啦——”   瓦片纷纷坠落,破碎声不绝于耳,房檐之后,倏然窜出一道身影。   “竟然被发现了啊。”男人挑起眉,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激战中的众人纷纷回首,就连夏且歌也驻足扭头,赤红的瞳眸空洞冰冷,没有一丝情绪,直直地望向陌生的男人。   “哎,别这么看着我。”男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你们喜欢,我也可以换成这张脸。”   说完,就见白光一闪,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变成了曲临冬的模样。   姜翎握剑的手瞬间绷紧,其他人的目光也染上汹涌的杀意。   尽管谁都知道,他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天空,竟飘来女人的怒吼:“牧川!还不快来帮忙!”   “啊,来了来了。”男人顿时一副兴致全无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纵身一跃便飞至半空,只抛下一句吊儿郎当的调笑:“先不陪你们玩了,我还有事要忙,咱们再会吧!”   “站住!”   数道剑气伴随着寸寸蔓延的寒冰一同冲向他,却未能够到他一片衣角。   姜翎望向远方,那名女子显然受了重伤,被迫不断闪躲,手段百出想要逃命,却被高澹死死扼制住。直到这个男人的加入,战况才有了扭转。   同时,数十道身着黑袍的神秘人闪现在房顶,像雕塑一般纹丝不动,静默地观看他们的战斗,只待一声令下便将高澹撕成碎片!   但姜翎收回了眼神。   她知道,那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战斗。   强大的威压弥散在天际,原本被操纵的死尸接连倒下。   她上前一步,轻声说:“且歌?”   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这时,柏兴安突然掏出一个木鱼,凑到夏且歌身后就是一顿猛敲。   “咚咚咚——铛铛铛——”   姜翎嘴角抽搐,虽然心知他是为了帮夏且歌,但还是默默堵住了耳朵。   太难听了!   终于,原本神色空洞的夏且歌缓缓转了转眼珠,僵硬地转过头。   柏兴安立马晃了晃她的手,示意她赶紧戴上抹额。   “……”   夏且歌沉默抬手,重新为自己系上抹额。   众人顿松一口气,夏且歌的眼神也慢慢恢复清明。   剩下的百姓试探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夏大夫,您没事吧?”   夏且歌漠然道:“先回家,别在这呆着。”   “好、好的。”   被迫卷入纷争的百姓开始顺着街道踏上归路,连带着邹强等人的尸体都被一起抬走。   夏且歌站在原地看了良久,这才收回目光,转向姜翎他们。   她摸着头上的抹额,淡淡开口:“数十年前,绥州冰原有白狐作乱,它太狡猾,也太强大,人们杀不死它。后来,一位路过的修真者献上自己的孩子充当祭品,引诱它出来,然后趁机将狐妖封印于女婴体内。”   “那个修真者,就是我娘亲,那个孩子,就是我。”   “这就是寒症的真相,也是我明明身具双灵根,却依然停留于筑基的原因。”她平静地陈述着,“它在撕咬我的灵魂,侵吞我的修为,甚至分走我的寿元。几十年来,我已经与它融为一体,尽管我从未见过它,但它无刻不在。”   “——或者说,现在的我,就是它。”   姜翎怔怔地听着,一时没有反应。忽然地,夏且歌捂嘴咳嗽起来,抬掌时唇角犹带鲜红的血渍。   她叹息道:“果然,要动用别人的力量,就需要付出代价。”   姜翎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体,低声问:“什么代价?”   “我也不清楚。”夏且歌幽幽地说,“或许是寿元,或许是魂力,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   许是注意到几人的脸色,她笑着说:“别担心,我还死不了呢。高澹呢,他怎么样了?”   姜翎抬头望向远方,说:“好像……被那两个家伙逃掉了。”   “应该是我们的援兵要到了。”莫齐轩同样看着那个方向,“要不然,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果然,下一瞬间,高澹染得血红的身影就飞落到他们面前,面容苍白而阴沉。   夏且歌说:“什么情况?”   “失策了。”高澹叹息一声,“后来的那个家伙,实力不在那女子之下。”   莫齐轩皱眉:“你是说,两个阎罗级别的人物,同时出现在留安城?”   高澹微微冷笑:“是啊,按理说,十殿阎罗,从不会同时行动。”   乌云逐渐汇聚,日光黯淡,他仰头看着天空,似自言自语。   “九州,要变天了啊。”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十点还有一章,给大家放个长的。   距离入宗门还有三章左右。 第51章 浴火重生(一)   ◎第二枚铜钱。◎   乌云密布的天空, 自远处掠来数十道剑影,浩浩荡荡威压慑人。   柏兴安惊道:“这是什么人?”   高澹岿然不动,淡淡地说:“别担心, 是咱们的援兵。虽然来晚了,但刚好收拾下残局。”   话没说完, 只见一道人影一马当先, 冲到他们面前, 大喝道:“释真!”   高澹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师兄, 好久不见啊!”   释静砰地落到地面,手拿禅杖就往他身上捶:“你这混蛋,又闯了什么祸!”   高澹后退一大步, 抬手挡下:“师兄。”   他伸手指了指对方:“你是合体巅峰。”   释静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高澹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现在, 我是渡劫下品。”   “……”释静沉默片刻, 收回禅杖露出笑容,“师弟, 我刚刚是在考验你呢,别当真。”   “当然当然,师兄怎么可能真的打我呢。”   姜翎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高澹和上水寺的关系, 原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恶劣。   柏兴安在旁边小声嘀咕:“出家人不打诳语……”   释静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姜翎等人:“这就是你说的那几位小友?”   高澹说:“是, 这次还要多亏了他们,帮我不少忙。”   释静笑道:“欢迎几位来上水寺做客。哎这位小友,我看你很有佛缘……”   姜翎被他看得一愣:“我?”   莫齐轩攥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拽, 隔开释静的目光。高澹赶紧把自家师兄拉回来, 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师兄, 这次的事怎么是你负责?”   “想什么呢。”释静说,“他们防你比防那些家伙还厉害,怎么可能让我来处理你的事。留安城的事交给裴筠道长了,我这是顺路来看看你。”   说着,他伸手一指,只见大门外,一名青年模样的男子正在和人交谈。   似乎是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裴筠转身致意,然后招了招手。   柏兴安立刻道:“两位前辈,请恕在下失陪。”   “去吧。”释静说。   柏兴安于是拔腿跑到裴筠身旁,声情并茂开始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   “哦对,裴筠也是万象神宗的。”高澹笑道,“不过理事长亲自到场,看来这次的事还闹得挺大。”   释静说:“你以为呢,两个十殿阎罗同时出现,这是百年未有的景象啊。你传信跟我们说遇到一个的时候,我都担心你死在这。”   姜翎在一旁默默听着,心情渐渐变得沉重。   尽管她对书中的不少情节已印象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部书里从来只有苍焰教,而没有天魔族。   高澹说:“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不过他们既然敢现身,之后就一定会有更多行动。”   “师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让我劝你注意安全,遇事别总是冲动。”释静说,“不过我看,你这性子是改不了了。”   高澹笑道:“还是师兄懂我。”   释静摇头:“算了,只是可惜这沈城主,不知被他们用什么迷惑,竟沦落成这副模样。”   高澹说:“这次的两个天魔族,能力分别是‘困心’和‘缚灵’。”   原本没有存在感的莫齐轩突然出声:“能力?”   释静脸色微微一变,高澹却轻描淡写道:“每一个天魔族,都有一项与生俱来的能力,比较常见的是速度和力量,像刚刚说的那两个,都是极其稀少的能力。所以我才说,他们应当能位列十殿阎罗。”   释静屡次欲言又止,到底没有阻拦他说下去。   高澹看着莫齐轩,问道:“怎么了,你很好奇这个?”   莫齐轩说:“我们也曾遇到过天魔族。”   姜翎闻言猛地想起,那个在山上打伤她的天魔族,能力应该是空间限制,所以她才回不到剑里。而毁了莫齐轩灵根的,应该是速度类吧。   不料高澹却说:“我知道。”   莫齐轩眯起眼:“你知道?”   “是啊,其实我本来是听说天司城有魔族出没,所以才来到青州,只是恰好感知到这座城有魔气肆虐,因此暂时留在这里,没想到碰上两条大鱼。”高澹说,“你们两个,就是在天司城遭遇魔族袭击,才被毁了灵根吧?”   夏且歌喃喃道:“毁了灵根?”   她还以为,高澹口中的‘废灵根’是天生所致,所以从未过问。   宁昊炎同样惊讶地看向他们,莫齐轩淡淡一笑,说:“难怪你要找上我们。”   高澹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释静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行了,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好。”   释静把禅杖往空中一摆,纵身一跳就踩了上去,起飞的同时还不忘说:“有空记得回去看看啊,师父他老人家想你了!”   姜翎望着他的背影,好奇道:“你们原来都是靠禅杖飞行的吗?”   高澹沉默了一下,说:“不,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御剑,只有那家伙才会踩自己的禅杖。”   姜翎:“……这样啊。”   总之,天司城的事,就这样落下帷幕。   他们没能抓到那两个十殿阎罗,但高澹不知用什么手段,保存了几十具天魔族的尸体,没让他们被黑火吞噬。   这些尸体尽数被督察台带走研究,同时,高澹和姜翎他们,也接受了严密的调查和质询。   夏且歌的最终版药方成功送到了百姓手里,疫情渐渐过去,曲知春的尸骨被迁往她父母的坟墓旁边。巧的是,邹强的坟墓也离得很近。   得救的百姓特地过来感谢他们,握着夏且歌的手说个不停。但不知怎的,姜翎觉得,她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开心。   他们尤其对宁昊炎表达了感谢与愧疚:“对不起啊小伙子,是老朽错怪你了,你是个好妖,好妖啊!”   “那个,上次拿东西扔你,真的对不住啊,我现在就给自己两耳光!”   宁昊炎只是摇头:“没关系,你们没有错。”   这样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座城。   只有夏且歌,她坐在台阶上,看了一晚的夜空。   其实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姜翎只知道,当天亮时她坐在夏且歌身边,听到了她沙哑的声音:“其实我在决定成为医师之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转头看向夏且歌,而后者仍在望着天空,昔日明亮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层纱,教人看不真切。   “这世道,杀人容易救人难,为何我偏偏要选择后者?我救一个人,他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甚至担着医师的名头,我根本没办法因为他干过坏事就见死不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救人的时间拿出来,去杀死那些坏人,拯救更多生命?”   夏且歌平淡地阐述着,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后来我问了父亲这个问题,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名医师,哪怕不被人重视。”   “他说,因为他的娘亲就是病死的,比起坏人得逞,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好人垂死,无路可走。”   “我认同他的说法,所以我选择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可是现在我又开始怀疑这一点。”   她终于转头,眼里有碎芒闪烁:“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当一名医师?因为我生下来就注定是救人的命,还是因为我想继承父亲的志向?”   姜翎轻声问:“那你想明白了吗?”   “我没有明白这一点,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夏且歌撑住膝盖,摇晃着站直身子,宽大的白袍仿若风中飘柳。   她说:“天地万物,有生必有其死。人的生死也不过和花开花落,春去冬来一样,是本没有任何意义的重复罢了。”   “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们在赋予意义。是我们为花开高兴,为花落悲伤。是我们以赏花为乐,以踏雪为兴。”   “是因为希冀,因为欲望,所以我们赞美诞生,畏惧死亡。”   “所以我就想,既然世人可以赋予它们意义,那我当然也可以为它们赋予,属于我自己的意义。”   姜翎缓缓起身,凝视她的侧脸,听到她掷地有声的话语:   “我要去寻找这份意义。靠我的医术,靠我的法力。”   “……”姜翎说,“我相信你,且歌。”   夏且歌看着她,再度挂上笑脸,如同往常一般。   身后的大厅传来响动,她转身大步走过去:“来来来,宁昊炎,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姜翎默默跟上,旁观她给宁昊炎治伤,问道:“快治好了吗?”   “是啊。”夏且歌笑着说,“以后你就不用再天天戴着面具见人啦。”   宁昊炎摸了摸自己好了大半的脸,认真道:“谢谢你,夏医师。”   “不用谢。”夏且歌撞了下他的肩膀,“我们是朋友嘛!”   宁昊炎微微地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露出回忆般的神情。   “怎么啦?”夏且歌问。   宁昊炎说:“我只是在想,她说的很对——人类世界,的确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夏且歌笑了起来:“那是当然!”   这时,高澹和莫齐轩也走了过来,前者一如既往满脸轻松,后者却眉头蹙起,似是沉思。   姜翎立刻发现异样,走到莫齐轩身边悄悄问:“怎么啦?”   莫齐轩摇头:“之后再说。”   宁昊炎则不解地指向高澹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和尚也喝酒么?”   高澹将酒葫芦解下,拿手掂了掂:“不是我喝,是给一位故人准备的。”   “哦。”宁昊炎点头,没再多说。   夏且歌托着腮问他:“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还俗呀?当佛子不好吗?”   “好,当然好。”高澹笑了笑,“天不遂人愿罢了,这世间,有得必有失,我只是遵从本心,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那你得到了吗?”   “当我做出选择的时候,结果就已经不重要了。”   夏且歌恍然大悟:“那就是没得到了!”   高澹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倒有意思,不如来跟我修习佛法吧?”   夏且歌吓得直摇手:“那还是算了,我爹知道能提棍过来揍死我。”   高澹笑而不语。   夏且歌说:“不过你也真是奇怪啊,明明都还俗了,却还在修习佛法。”   高澹说:“我佛无处不在,出世入世都是修行。”   “好吧。”夏且歌摊手,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这时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犹豫之后,还是说:“对了。”   高澹:“说吧,还有什么想问的?”   夏且歌咳嗽两声:“所以,你真的屠杀过一城的无辜百姓吗?”   高澹愣住了。   在所有人安静的注视中,他忽而一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众人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夏且歌立即拍桌:“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   高澹好笑地看着她,无奈摇头。   又过了几天,柏兴安过来跟他们告别。   等招呼都打完后,他忽然转向姜翎,不好意思地开口:“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剩下几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柏兴安也猛地意识到不妥,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   姜翎笑着解围:“我姓姜,叫姜翎,表字彦竹。”   柏兴安顿时松了口气:“好的,姜姑娘,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啧。”   柏兴安一怔,扭头看到莫齐轩不耐烦的脸。   旁边的夏且歌幽幽地说:“怎么,跟我们就不用有缘再见了?”   “不不不……”柏兴安急得满头是汗,不知从何解释。   姜翎噗嗤一笑,朝他拱手:“那就有缘再见。”   柏兴安傻笑起来,同样拱手:“后会有期!”   等到他走之后,其余几人也都各自回房。他们现在住在城主府里,倒是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回到院子后,莫齐轩依旧脸色难看,姜翎轻咳一声,眼睛看向一侧,状似不经意地说:“只是礼节性道个别,没什么的。”   莫齐轩说:“嗯,有缘人,总会再见。”   姜翎:“……”   她不满道:“什么啦,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奇怪?”   莫齐轩挑眉,也不说话。   姜翎叹了口气,小声说:“其实我只是……有点羡慕他。”   羡慕他,可以成为万象神宗的弟子。   羡慕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   莫齐轩愣了一下,说:“阿翎,我……”   姜翎:“我知道,你会帮我塑造肉身,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莫齐轩:“……”   “哎呀,干嘛这么看我?”姜翎说,“我答应过你的事,肯定不会后悔的,别想了。”   良久,莫齐轩说:“我知道的,阿翎。”   姜翎哼了一声,另起话题:“对了,今天高前辈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要和我比试。”   姜翎差点跳起来:“他?和你?”   莫齐轩点头,简洁地和她讲述了上午发生的事。   就在早晨,他刚推开门,就撞上了等待多时的高澹。   对方开门见山地说:“我这里有个东西,或许你会想要。”   莫齐轩说:“什么东西?”   “保密。”高澹露出笑容,“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   他说:“我会把修为压到金丹下品,然后和你比试,只要你能在我手底下连过五十招,我就把那样东西送给你。可如果你没做到,你就一辈子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   姜翎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莫齐轩说:“答应了。”   果然啊。姜翎叹道:“不过高前辈应该也不会为难你啦,别太拼命了。”   莫齐轩笑了笑,说:“好。”   **   高澹定下的日期就在第二天,地点是城主府后院,只有他们两人在场。   禅杖随意一挥,不可见的结界便圈出了一大片空间,四周无限延展,而原本的建筑花草不会被伤到分毫。   下一刻,高澹自觉扔开禅杖,把修为压至金丹下品,手里空无一物。   “好了,开始吧。”他说。   莫齐轩也不废话,提着泰阿剑就飞身上前,被鲜血染透的剑身,散发出阵阵杀意。   一招,两招,三招……   高澹有着无比丰富的作战经验,而莫齐轩同样有七品仙器在手,比试倒也算公平。   风云激荡,地崩石裂,两人的速度快到只剩残影。   泰阿剑横扫天空,剑光四射,高澹则一袭白衣,身形如鬼魅般不可捉摸,场面顿时焦灼至极。   剑刃划破了高澹的衣裳,他也同样以连击数掌到莫齐轩身上,将对方打得口吐鲜血。   这结界不知是怎么做的,外面的灵气居然完全无法涌入,不到四十招,莫齐轩就已经感到体力不支,经脉剧痛。   可偏偏高澹白衣飘飘,游刃有余,完全看不出底细。他不动声色,继续战斗下去,剑气弥漫了整片场地。   终于,第四十九招,他驱使剑气,化解高澹的致命一击。但同时,他的底牌也被迫提前暴露。   第五十招,高澹再次进攻,在他面前,泰阿剑一往无前,强盛的金光如巨龙咆哮,笔直地冲向他的胸膛!   于此同时,莫齐轩的身形悄然闪现在对方身后,抬掌就是一击!   “咔嚓。”   他的手腕被高澹紧紧攥住,猛然传出骨骼断裂的声音。   那口无坚不摧的泰阿剑,竟就这么服帖地待在高澹手中,再无一丝杀气。   他震惊地抬头,只见到高澹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的剑招,也不过如此,我一个佛修都能破解。”   下一刻,高澹抬脚一踹,狠狠将他踢落在地!   巨大的冲击让石板地面出现层层裂痕,莫齐轩的唇角血流不断,浑身疼到如被车碾。   高澹翩然落至他身侧,居高临下地说:“你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莫齐轩声音颤抖,喘息着说:“是我学艺不精,我没有怨言。”   高澹盯他许久,淡淡道:“你本来可以赢的。”   “我……”   “你有七品仙剑在手,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硬抗最后一击。可是你没有,你宁愿冒着更大的风险迷惑我,避开这一招,也不愿意尝试一次。”   他笃定地说:“因为你怕了,你怕这次再输,会彻底摧毁你的剑心。”   “因为你不愿意接受,你已经变成废物这个事实。”   莫齐轩的脑袋混乱一片,瞳光渐渐涣散。   他过往的人生都是在厮杀与搏斗中度过,那时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不要命的气魄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而现在……   莫齐轩的眼珠缓缓转动,手指抽搐着虚握起来。   ——他害怕了吗?   反复地得到,反复地失去,甚至反复地被告知,你错了。   脊背贴在冰凉的石板上,浑身骨头都被硌得作痛,可他已然耗尽所有力气,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感受到了对吧?”高澹的话还在继续,“你和这把剑的联系,正在这逐渐减弱。”   “现在的你,已经不配当他的主人。”   他毫不留情地下达了最终判决。   “没有灵根,没有剑骨,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身份。”   “甚至还因为你的大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莫齐轩猛然开口:“不,我——”   高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是你判断失误,是你傲慢轻敌,才会造成她的死亡。”   莫齐轩的拳头握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澹垂眸看他,吐字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到他的心上。   “知道吗?你的骄傲,你的骨气,你那所谓的道。”   “一文不值。”   说完这番话,他就转身离开这里,似乎已经失望至极。   而莫齐轩躺在原地,如同死人一般,没有一丝动静。   半晌,他忽地撇过头,猛然咳出一口血沫。   头顶的苍穹,蓦然炸开巨响。   “轰隆——”   惊雷滚过,暴雨降临。   他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漫天大雨凝缩在漆黑的瞳孔,如同星光坠落。   雨水打湿了衣裳和眼睫,他闭上眼,安静聆听咆哮的雷电和涛涛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雨势骤停,声音却还在继续,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抹艳丽的红,红得烂漫,红得醒目。然后是少女乌黑的发,雪白的脸,以及一把淡色油纸伞。   莫齐轩的手指动了两下,身上的知觉开始复苏,疼痛与寒冷一齐撕扯着他的身体。   头顶的伞柄向前探了探,姜翎微微蹙眉,似乎很苦恼自己的手臂不够长。但很快她就放弃折腾,蹲下身看着他,碧绿的眼眸像一汪春水。   “高前辈是不是欺负你了?”   莫齐轩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好一会,他才颤栗地撑起手臂,摇晃着坐直身子。   “我没事……”他的嗓音无比干涩,宛如在沙漠中久不得水源的行人。   姜翎没有说话,而他垂着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乍响,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向地面。   忽然地,眼前一抹红影闪过,莫齐轩还在愣神,便恍然发觉手里多了个坚硬而温热的东西。   很小,很薄,质感粗糙。   他缓缓地摊开手心,看到一枚老旧的铜钱。   姜翎抿了抿唇,看着他的侧脸,低声说:“别听他的。”   莫齐轩握紧了手掌,雨水顺着指骨滑落,一直流进胸膛。   凝固般的心脏恢复跳动,如同枯萎的花重新绽放。   可姜翎好似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现在你有两枚铜钱了。”   莫齐轩怔怔地看着她。   “少晟。”   姜翎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   “你要做个好人,好好活下去。”   **   姜翎扶着被雨淋透的莫齐轩走进屋子时,夏且歌正和宁昊炎研究治疗瘴气的药方,高澹独自站在一旁,时不时插几句话。   见到他们进来,夏且歌吃了一惊:“老天,这是怎么了,快过来!”   宁昊炎也立即起身,担忧地看着他们。   只有高澹,挑眉而笑,语气随意:“哟,伤得这么重啊。”   姜翎望着他,没有说话。   高澹摊开双臂,笑着说:“要来报仇吗?”   姜翎勾起唇角。   接下来,她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但见少女一手抽出莫齐轩腰间仙剑,如惊鸿般飞身上前,脆声喝道:   “接剑!”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IRo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浴火重生(二)   ◎新的身体,新的开始。◎   泰阿剑如迅雷般势不可挡, 剑光刺破宁静,冲向高澹身前。   高澹以右掌化解剑气,侧身后退一步, 脚步极轻极稳,衣摆几乎未动。   “你……”   他转头望向姜翎, 因为没来得及收敛法力, 也不敢贸然出手, 否则一掌下去这屋子估计就保不住了。   在夏且歌等人震惊的目光中, 姜翎反手又是一击:“再来!”   高澹挑了下眉,将修为压至金丹中品,如愿与她过招。   两人从屋内一直打到了院子里, 两道身影或上或下,如同浮光掠影, 震荡的灵气的四周形成狂风。   即便有同样的修为, 但那毕竟是渡劫期的大能,姜翎屡次不敌被他击落, 却每次都顽强地举起仙剑,自始至终只说过两个字:“再来!”   一直到一盏茶的时间后,这场战斗才最终结束。   尘嚣渐落,高澹手持泰阿剑, 抵在姜翎颈侧,两人相对而立, 谁也没有说话。   须臾,高澹松开右手,姜翎接剑入鞘, 微微一笑:“五十招。”   不多不少, 刚好五十招。   莫齐轩站在后方, 安静地捂着伤口。   忽然间,姜翎回眸望来,细碎的阳光洒进她的眼底。   他在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看到了殷切的期望。   可当他转而看见高澹脸上的嘲讽之色后,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选择了沉默。   高澹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这里。姜翎的眼里闪过一抹失落,但她很快恢复精神,把泰阿剑还到莫齐轩手中。   夏且歌跟上来,忙前忙后为他们处理伤口,宁昊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干的吗?”   莫齐轩说:“嗯,打输了。”   宁昊炎叹了口气:“他确实很强,别放在心上。”   莫齐轩笑了笑,只说:“好。”   **   三日后。   宁昊炎脸上的疤痕基本已被治愈,他摘下了面具,露出年轻而俊秀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沉默却温柔。   他离开了留安城,继续去找他的姑娘。   夏且歌了却一桩心事,不久便跟他们道别,悬壶济世云游四方。   清晨的日光中,白袍女子笑着抱拳:“山高水远,咱们来日再会。”   姜翎向她回礼:“后会有期。”   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街角。   高澹斜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我也要走了。”   姜翎扭头问道:“什么时候?”   高澹的眼神意味深长:“三个时辰后。”   莫齐轩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转身回到房间。   姜翎快步跟了上去:“等等,莫齐轩!”   莫齐轩站在窗前,说:“什么?”   姜翎顿了一下,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莫齐轩说:“三个时辰后。”   “但是……”姜翎张了张口,感到一阵无力。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莫齐轩,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不要再迟到了。”她说。   “……”莫齐轩沉默颔首,“我会的。”   ……   可其实修真之人,若是想走,随时都能走。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莫齐轩始终坐在窗边,低头看着手里的泰阿剑。   那两枚铜钱被他摆在桌子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姜翎趴在桌边发呆,时不时看他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隔壁的高澹提起自己的酒葫芦,推开房门。   秋风拂过,落叶瑟瑟,树下的少年抱剑而立,回头看向他。   高澹停下脚步,莫齐轩举剑对他,冷着脸说:“再试一次。”   高澹挑眉一笑:“你来晚了,我要走了。”   “没有晚。”莫齐轩面无表情,“还剩半个时辰,足够再来一场比试。”   “可我现在就想走。”高澹不慌不忙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你已经输了,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是你欠我人情。”莫齐轩足尖一点,剑锋直指向前,“由不得你给不给!”   “哈哈,好!”高澹接下一剑,畅快大笑,“这一次,我只出一招,若你能接下,就算你赢!”   下一刻,他手腕一转,右手竟出现一把锋利的仙剑!   剑光在空中划过,留下一到绮丽璀璨的色彩。   数不尽的灵气汇聚而来,如同滔滔江河,又似无边月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长,莫齐轩站在原地,清晰地看到仙剑的每一次流转,和空中的每一滴灵力。   那双黑亮的瞳仁之中,倒映出了剑气席卷的轨迹。   终于,在长剑袭来的一瞬,他翻转泰阿,对准前方。   但他没有抵抗,任由自己的身影被彻底湮没,白色的剑气将他重重包裹,宛如一朵闭合的莲花。   下一瞬,金光从内部迸裂而出,刺破层层花瓣冲向半空!   泰阿剑在鲜血的浸泡下嗡鸣不绝,莫齐轩攥紧剑柄,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浑身血液滚烫沸腾!   那是剑主与仙剑产生的共鸣,是剑意昂扬喷薄所造成的激荡。   漆黑的断剑,将周围所有束缚和禁锢都斩断一空!   透过刀光剑影,他看到了高澹白衣飘然的身姿。   “色如聚沫,想如春焰,诸识如幻。”   “无实不坚固,无有我我所。”   白色的剑气寸寸破裂,他大步向前,挥剑劈斩!   泰阿剑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如同海啸般涌向四面八方,连在院中看花的姜翎都为之抬头。   心之所向,即,剑之所往。   锐不可当的仙剑,穿透灵力防御,抵到了高澹胸膛。   莫齐轩抬眼看向他:“我赢了。”   高澹的手指夹住剑刃,鲜血滴答落地,他的眼中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激赏之色。   “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你对剑术的领悟,绝对常人可比!”   莫齐轩淡淡一笑,收回仙剑。   高澹的剑招的确唬人,那仿佛江水般的沛然灵气没过头顶,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要为之战栗。   但就在某一个刹那,他在心底清晰地闪现了一个念头——高澹他,并不精通于剑术。   这一招纵然声势浩大,却并非无法破解。   所以,与其说他是在破解剑招,倒不如说是在破解心底的恐惧。   这就是高澹想要教会他的东西。   莫齐轩说:“东西呢?可以给我了。”   高澹笑着抬起右手,一只蓝色的盒子转眼出现在掌心。   他忽然问道:“这样东西能帮你一个大忙,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夏且歌想要济世,姜翎想要救人,宁昊炎想要找到他心里的女孩。那你呢?莫齐轩,你有自己的道吗?”   莫齐轩毫不犹豫地回答:“报仇。”   “然后呢?”高澹说,“仇人都杀光了,你还能做什么呢?”   莫齐轩皱起眉,神色依旧冷峻。   “你的心有一个洞,那是你曾经拥有过,又丢失的东西。”高澹微微一笑,“去把它找回来吧。”   “……我不喜欢回头。”莫齐轩说。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高澹说,“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原来你这一生都在回溯过去,都在寻找灵魂深处的本我。”   莫齐轩沉默少顷,淡淡道:“回到过去又能找到什么?难道还能把这身剑骨重新安上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有些东西要去找,可有些东西就要放下。”高澹叹息道,“剑骨固然难得,但你这一身傲骨,又岂是容易熬出来的?”   莫齐轩垂眸看着手里寒光凛冽的仙剑,没有回应。   高澹继续问:“你想好要怎么去走这条修仙之路了吗?”   “我不知道。”莫齐轩锐利的双眸,闪烁着坚毅的微光,“但我一定,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高澹笑了起来:“这就够了。”   他望向远方的苍穹,平淡地说:“修仙之道,不在断情绝欲,更非泯灭天性。那都是一知半解之人,用来诓骗的说辞罢了。”   “别忘了你今天的话。大道三千又如何,倒不如亲手为自己斩出一条路。”   莫齐轩勾起唇角,眉眼尽显桀骜:“你会看到那一天的!”   高澹冲他伸出手:“那就来拿你的东西吧。”   **   姜翎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她立刻站起身:“莫齐轩,你没受伤吧?”   可接下来却是一愣,因为来的不仅是莫齐轩,还有面带微笑的高澹。   “高前辈,你要走了吗?”她问。   高澹说:“是啊,不过在这之前,还有样礼物要给你。”   说着,就把一个拳头大小的蓝盒放到桌上。   “给我的?”姜翎惊讶地将其打开,里面摆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像海水一样粼粼生彩。   她还在愣神,高澹已经开始解释:“这是我在东海得到的万年天灵珠,不仅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可凝聚魂魄,使鬼怪化人,灵体塑形。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我猜,它可以帮你真正成为一个‘人’,而不是漂泊无依的灵体。”   姜翎倏然抬首,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她下意识看向莫齐轩,后者微笑着朝她轻轻点头。   高澹接着说:“怎么样,要来试试吗?这东西只对你这样的灵体有效,留在我手里也是浪费。”   “只对灵体有效?”姜翎确认了一遍。   高澹确定地点头:“是。如果你想尝试的话,我可以为你护法,保证你性命无忧。”   “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也许是有资质的修真者,大概就和新生儿的诞生一样,一切都是未知。”   姜翎望向莫齐轩。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莫齐轩说。   姜翎盯着手里的东海灵珠,一字一顿道:“好,我要试一次!”   高澹露出了然的笑容,抬袖一挥,面前的景色就如水光般波动模糊,再一眨眼,便出现在一片绿草茵茵的旷野上。   “这片空间不会波及外界,你们可以不必有任何顾忌。”高澹云淡风轻道。   姜翎环顾四周,感到难言的震撼。   随手一指就能另造空间,这就是渡劫期大能的实力吗?   “开始吧。”高澹说。   “好。”   姜翎深深地呼吸,在莫齐轩鼓励的目光中,根据高澹的指引,双手扣住东海灵珠,屏息凝神默念法诀。   蓝色的珠子散发出莹润的光芒,这光芒很快将她全身包裹,清凉的感觉涌遍四肢,如同置身海水。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外界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所有思绪都茫然发散。   身体解构的痛苦撕扯着她,将她拽入不见天日的海底。   在那里,她看到很多往事。迷惘的、欢乐的、悲伤的……混乱的回忆充斥着脑海,带来爆炸般的疼痛。   她想起来,她有一个秘密。   那一日,新帝赐予她三尺白绫,但她接下白绫后,却并没有回到宫中自缢。   她看向了一旁的骁骑将军,那是她昔日的朋友,曾主动请命护送她远嫁和亲的人。   她手持白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林将军的眼里溢满悲伤:“公主,您……”   “锵!”   她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对准他的脖颈。   “护驾!”台上的太监扯着嗓子高呼。   “皇姐,你要干什么!”新帝惊慌失措。   姜翎置若罔闻,盯着林越的眼睛,字字清晰:“国破家亡,是孰之过?”   林越话语哽咽:“是卑职无能……”   “是君主昏庸,臣下无能,举国之力,竟无一人可对抗匈奴铁骑!”她厉声道。   林越无言以对,沉默和她对视。   她说:“带我出宫。”   “这不可能……”   “身为公主,当与天圣将士共存亡!”   林越怔怔地看着她。   “出宫,带我去城墙之上!”她坚定地道。   “你们放肆!来人,都给我拿下!”姜恪仓惶起身,色厉内荏地大喊。   林越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在护卫近身之前,长叹道:“臣,遵命。”   下一刻,他攥住姜翎的手腕,大步流星向外跑去。   姜恪仍在皇位前大喊,可此时此刻,城破在即,已经没人顾得上他这个皇帝了。   ……   那一年,天圣王朝经历了近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季。   那一日,国都之中,下起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大雪。   数十万将士在城外厮杀,而姜翎一身枫红宫装,于城墙上击鼓而歌。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一声声,一句句,悲壮慷慨,飘散在空中,与风雪纠缠远去。   将士们咬紧牙关,拼死战斗,可一个江河日下、苟延残喘的王朝,哪里比得过残暴骁勇的敌军?   雪越下越大,湮没了蜿蜒成河的鲜血,覆盖了遍体横列的尸体。   在悲痛的呼喊和雀跃的欢呼一同响起之时,砰地一声,城门破了。   姜翎停住冻僵的双手,转头望向城外。   透过漫天飘扬的大雪,她看到无数将士的泪水,和惨遭践踏的山河。   如果可以,她多想救救这些人。   可偏偏她如此弱小,如此无力。   寒风吹起她的衣袂,她俯下身,缓缓捡起被丢在一旁的长剑,抵到自己的颈边。   手腕一转,便有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为这破碎的国土献上最后的礼物。   她身子一软,仰头坠落在地。   灰茫茫的苍穹,看不到一丝光亮,唯有大雪亲吻着她的脸庞,将她与这王朝一同葬送。   ……   意识渐渐回笼,有一团火焰,开始在身体里燃烧。   她终于清晰地明白,她已经不再是天圣王朝的公主,她现在是九州之客,是莫齐轩的剑灵。   烧灼的痛楚越来越强烈,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恍惚之间,她想起先生曾对她说:“彦竹,你要想清楚,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往事一幕幕在心头浮现。   衰败的宫殿、母妃的怀抱、怯懦的幼弟、威严的父皇……还有那仿佛牢笼一般,坚不可破的高墙。   “我要——”   “自由。”   她在无人之境大喊:“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能救人的能力!”   我要一口最锋利的剑,斩断这世上所有的枷锁;我要一把最猛烈的火,燃尽我面前坚硬的牢笼!   血水化作火光,吞噬了束缚与桎梏。   她睁开双眼,漫天大雪消失不见,她看到了蓝天白云,看到了绿草旷野,看到了莫齐轩漆黑的眼,以及挑起的唇角。   “恭喜你,阿翎,你成功了。”   她怔愣地站着,仍然没能完全清醒。   高澹调笑似的声音也从一旁传来:“哟不错嘛,是个火灵根!”   她猛然转头,不敢置信地重复道:“火灵根?”   “是啊。”高澹笑着说,“不出意外的话,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修士。”   “欢迎你,踏入新的修仙之路。” 第53章 浴火重生(三)   ◎不可言说之梦。◎   高澹很快就踩上仙剑, 飞离留安城。   唯有姜翎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剑灵的身体,是仿造人类而生, 她从前也有心跳,会流血, 但赝品终究是赝品。   此时此刻, 她感受着玉府内的金丹与灵根, 感受着血液在体内流淌, 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将她彻底湮没。   更重要的是,有了灵根,她就可以自行转化天地灵气, 而不必依靠仙剑和剑主存活。   她现在,真的自由了。   “怎么样阿翎, 感觉还好吗?”莫齐轩耐心地站在一旁, 含着笑问她。   姜翎抬头:“很好,非常非常好。”   “那就好。”莫齐轩挥手变出飞剑, “先出发吧,咱们路上细说。”   姜翎跃上飞剑,随口问道:“去万象神宗吗?”   不料莫齐轩却摇头:“不,是太初剑宗。”   姜翎闻言一愣, 莫齐轩解释道:“高前辈说,那里或许有人能帮我。”   “好, 那就走吧!”姜翎说。   莫齐轩盯着她,轻声问:“你要和我一起吗?”   “当然。”姜翎有点摸不着头脑,“你的灵根还没治好, 我肯定要和你一起呀。”   “要是治好之后呢?”莫齐轩突然问。   “那我……”姜翎想了想, “我应该会去游历九州吧, 四处看看,认识不同的人,一定很有趣。”   她说着有些兴奋起来:“我看到书上说,幽州有大雪,可覆盖三尺有余,能没过人膝。梁州四季如春,有一座百花谷,常年蝶舞莺飞,美不胜收。还有雍州火焰山,溪州海市蜃楼……”   她畅言着自己的愿景,全然没有注意到,看似面带微笑安静聆听的少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越发幽深阴鸷,偏执之色几乎要溢出眼底。   ……   赶在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应海城外的树林中。   再往前,就是不能御剑的地界。   姜翎跳下飞剑,沿着小路前行。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而在这声音之中,似乎还暗藏某种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不动声色地传音给莫齐轩:“小心,好像有人埋伏。”   莫齐轩回她:“这一带匪徒众多,但实力应该不强。”   话没说完,身后嗖地窜出几道黑影,有男有女,俱是黑衣蒙面,明晃晃地亮出兵器拦在他们面前。   姜翎快速打量了一番——两个金丹下品,三个筑基期,还不算难对付。   无需多言,她和莫齐轩对视一眼,便双双变出仙剑。   “喂,你们两个,赶快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为首之人粗声恐吓。   姜翎微微冷笑,举剑对准他们,体内金丹缓缓运转,已是蓄势待发!   可就在这时,另有一道清越男声自附近传来:   “同为修道之人,何故刀剑相向?”   姜翎倏然转头,只见树林之中,不紧不慢走出一抹白色的影子。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身形修长,面若裁月,眉似剑而目如星,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颇显贵气。   虽然带着笑,但身上威压毫不掩饰,顷刻便覆盖数十丈之远,那几个筑基期的早已腿软得走不动路。   是元婴期。   姜翎心中一紧,警惕地盯着她。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蒙面人壮着胆子喊道。   男人微笑道:“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路入城?”   蒙面人咽了咽口水,和身后几人使了个眼神,便立刻飞身远去:“那今日就姑且如此,几位请便吧!”   话音未落,五个人早已跑得没影。   “两位道友,没有受惊吧?”男人踱步到姜翎面前。   姜翎向他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男子冲她一笑,声音泠泠如流泉:“姑娘不必多礼,能途径此地巧遇二位,也是缘分一件,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在下寒影,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姜翎脑内一声嗡鸣,猝然抬头。   ——寒影,原名苍曼寒,蚀日国天启将军,女扮男装的强者。   也是……男主在书里情感纠葛最多的女人。   她心中思绪流转,嘴上却及时答道:“在下姜翎,这位是莫齐轩。”   莫齐轩颔首:“多谢相助,阁下也要去应海城吗?”   “是。”寒影说,“不过我已经来过此地数次,两位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一同入城。”   “那就麻烦阁下了。”莫齐轩说。   就这样,他们跟着寒影走到城里,并跟随她的指引,找到一家相当不错的客栈。   不仅如此,她似乎游历过许多地方,对各州情况都了如指掌,详细跟他们讲述了去太初剑宗最快捷安全的路径,以及途中需要注意的事项。   姜翎在一旁默默听着,总是无法集中精神,稍不留神就回想起书中的情节。   在小说里,苍曼寒出身贫寒,个性正直善良,心有乾坤胸怀大义,因立场不合与男主角相爱相杀,最终于战场上面临爱情和家国两难的境遇。   在男主领兵踏破蚀日国之际,她自知蚀日国气数不长,选择自戕而亡,只求男主留军中俘虏一命。   “原来你们要去太初剑宗。”寒影说。   她仍在与莫齐轩交谈,长身玉立,言笑晏晏。初见时只觉俊美非凡,但此刻姜翎凝视着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女子的秀气。   寒影一无所觉,继续说:“太初剑宗威名赫赫,但据说每次登仙会所收弟子,向来不超过二十名。不过两位年纪轻轻就已有金丹修为,想必一定可以入选。”   莫齐轩说:“承阁下吉言,下次相逢,必当报答今日恩情。”   “举手之劳而已。”寒影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两位,先走一步了。”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姜翎笑着和她道别,看着她转身离开客栈,然后盯着她的背影怔怔发呆。   “怎么了阿翎,有什么问题吗?”莫齐轩低声问。   姜翎猛然回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   她终于想起来,在书里男主角就是一眼看出苍曼寒的女子身份,然后对她一见钟情。   而现在……   莫齐轩皱眉道:“你很喜欢他?”   姜翎:“……?”   “不是我。”她气鼓鼓地夺走一把钥匙,顺着楼梯埋头上行,“是你喜欢她!”   莫齐轩茫然地看了看手里的钥匙,跟在她后面上楼,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只好扭头走到隔壁房间。   ……   这间客栈环境不错,饭菜尤其可口。姜翎好不容易得到味觉,当即把所有想吃的菜都点了一遍,大快朵颐好不痛快,什么烦心事都抛在脑后。   莫齐轩见她恢复原状,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开始琢磨买点什么东西带着路上吃。   既然姜翎吃饱了会开心,那刚刚不高兴,显然就是饿了。   于是在次日一早,姜翎询问什么时候出发时,他微笑着表示:“不急,先在这玩两天再走。”   姜翎犹豫道:“不会延误行程吧?”   毕竟登仙会五年一次,可真是万万耽误不得。   莫齐轩说:“不会,我看了寒兄规划的新路线,只要每日御剑三个时辰,就可在十天内到达。”   “哦。”姜翎幽幽地说,“寒兄的确龙章凤姿,品性正直,希望下次还能再遇到吧。”   莫齐轩右手猛地攥紧,但仍微笑着说:“是啊,希望……还能再见。”   姜翎哼了一声,起身朝街上走去,莫齐轩大步跟了上去。   应海城地处天衡州,民居风俗都与天司城大不相同,尤以美食著名。   姜翎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提着杏仁酥,一路吃一路走。   莫齐轩则跟在后面,看到她喜欢的就顺手多买一份,不消多时芥子袋就多了一堆东西。   走着走着,姜翎忽然停下来,看着前方没动静。   莫齐轩问道:“在看什么?”   姜翎也不回头,随手递出一块糕点:“尝一尝。”   莫齐轩稍愣,伸手接过咬了一口,说:“很好吃。”   姜翎挑起唇角,之后买的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成两份,然后随意地给他一份,要他“尝一尝”。   而莫齐轩每次都顺从地吃下,评价也永远是三个字:“很好吃。”   就这样,他们难得放松地游玩了几天,买了一堆衣服、饰品和点心,才最终再次踏上行程。   这次他们降落的地点是一处山林,因为附近人烟稀少,所以干脆找个山洞待着。   等到落地之后,姜翎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没有鸟鸣,没有走兽,连风都仿佛静止,听不到枝桠摇曳的声响。   莫齐轩显然也注意到不对,他们沉默地踩在落叶上,缓慢地走了几步。   这地方在山的外围,如今月黑风高,要越过山林还不如待在这里安全。   脚步声在静谧的树林格外突兀,冷白的月光照在地面,像是铺了一层霜。   姜翎的脚步忽地止住,抬手拦下莫齐轩。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吼叫,庞然大物自坡下狂奔而来,尖利的爪子于月光下一闪而过。   是头棕熊,品级在七阶左右,应该是这一方的霸主!   姜翎迅速拔剑出鞘,与莫齐轩前后照应,且战且退,一直打到树林深处。   七阶灵兽,凭他们的实力可以稳稳压制,没一会就重创了棕熊,将它打趴在地。   姜翎上前一步,刚要进行最后的补刀,那棕熊突然迸发出极强的求生欲,瞬间暴起大吼,倾注全部力量抬掌猛击。   姜翎的剑还插在它身上,人却已经闪躲不及,只好祭出灵力进行防御,整个人都被那股怪力掀飞。   莫齐轩立刻做出反应,足下一蹬就飞身向前,一把攥住姜翎的手随她一起坠地。   可直到人落了下去,才发现那不是地面,而是一个石潭。   潭水没过头顶,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   片刻后,姜翎猛地窜出水面。   “哇,好冷!”   这石潭掺了灵气,寒意彻骨冰凉,潭水将她全身打湿,散乱的发丝贴在脸侧,清澈的水珠滚过雪白的面孔。   莫齐轩的手还拽着她的,刚转过头想问她怎么样,目光就忽而一滞。   偏偏姜翎毫无察觉,还凑近了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她身上单薄的红衣已完全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肢和柔软的线条,白皙细腻的肌肤,在红纱之后若隐若现。   “没……”   莫齐轩身子后仰,左手猛地收回,仿佛被烫了一样。   他胡乱别过眼睛,耳根的热度逐渐攀升。   “我…我先上去。”   语毕也不看姜翎一眼,转身就朝着岸边游去,长臂一撑跃到地面,一边用法术风干衣裳,一边向前走了两步。   姜翎在后面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同样上岸把衣服弄干,然后和他一起找了个山洞住下。   她当然不会在这种地方睡觉,所以莫齐轩睡在了外面,而她则呆在泰阿剑里休息。   夜晚如水清凉,寂静的山林,恰好适合安眠。   但显然莫齐轩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今日的树林,在斩杀棕熊之后,与姜翎一同坠落水潭。   可不同的是,这次对方的身影,竟和《雨露愁》中他匆匆瞥过的画面重合起来——身披薄纱的少女,被水浸透了长发和衣衫,像一朵含着露珠的海棠花,慵懒地倚在池畔。   他看到姜翎缓缓靠近,含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他感受到少女柔软的手抚过他的耳后,指尖顺着脖颈滑到胸膛,燎起无名的火花。   那双手最终停在了他的腰上,他微微俯首,注视着少女盈着笑的碧绿双眸,伸手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痣。   身体明明浸泡在冰水中,温度却好像越来越高,几乎要将他点燃。   姜翎看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如同银铃般娇俏动听。   下一刻,她的手攀上他的肩膀,稍一用力,便与他一同坠落水底。   潭水没过头顶,他在水中睁开眼,想要寻找姜翎的身影,却只看到她飘扬的红衣。   有什么东西贴住了他,模糊的,雪白的,柔滑的,令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   清晨的鸟鸣叫醒了睡梦中的人。   莫齐轩骤然睁开双眸,猛地坐起大口喘息。   身上都是汗水,好像刚从石潭中被捞出来。他伸手捂住脑袋,还没能完全回神。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咦,你怎么啦?”   少女好奇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令他瞬间如临大敌。   姜翎见他神色僵滞没有反应,干脆走过来蹲到他面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莫齐轩的头颅蓦地向后一仰,砰地撞到石头上,但他好似不知疼痛,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愣愣地看着姜翎。   “我还以为你受寒身体不舒服了。”姜翎收回手,松了口气,“是做梦了吗?”   “嗯……”   莫齐轩侧过头,垂着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   姜翎笑了笑,随口问:“梦到什么啦?太初剑宗,滦山镇,还是寒影?”   莫齐轩双手渗出汗水,浑身肌肉无比紧绷,喉结不住滚动,一时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次轮到姜翎愣住了。   等等,他不会真的……   “喂,你——”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问,莫齐轩的话就已经抢先说出:“没有!我……”   他下意识躲开姜翎的触碰,猛地起身站直,哑声说:“我先出去看看情况。”   说完就快步离开山洞,向来从容不迫的身影,头一次显出了几分狼狈。   姜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缓缓站起,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   这一次,一直过了一上午的时间,姜翎也没再见到莫齐轩。   她越想越生气,索性留了张纸条,然后一个人下山找地方冷静。   附近荒凉落寞,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她顺着小溪下行,又围着山绕了几圈,却也没什么心思观赏风景,满脑子都是莫齐轩和寒影的脸。   他不会真的一见钟情了吧?!   不行,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姜翎的脚步倏然顿住,转身就往山上走,试图寻找莫齐轩的踪迹。   太阳渐渐下山,她走得很快,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山洞。   莫齐轩最好已经在那里等她,要不然、要不然她就……   她冷哼一声,脑子里掠过一百种对付他的方法,譬如逼他吃甜食啦、让他唱歌啦,反正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可就在这时,有异常的响动从林外传来,似乎是男人的吼叫,还是女孩的呜咽。   她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因为不是灵体所以没法隐身,只好收敛气息,藏到巨石之后。   来的果然是一伙劫匪,掐住女孩的脖子把她一路拖进来,脸上狰狞的笑容让姜翎几欲作呕。   这都是群没法力的凡人,眼看就要行恶,姜翎不愿再等,当即挺身而出,拔剑喝道:“把她放下,否则我就砍了你们的人头!”   女孩泪眼汪汪,却发不出声音,其中一名男子眯眼打量她,露出贪婪的表情:“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一起来吧!”   周围的男人纷纷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姜翎的眼神冷了下去,剑尖对准最近的男人。   可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一个人影猛然飞出,重重摔落到姜翎面前!   对面的男人脸色皆是一变,高声道:“谁?谁在那?!”   地上这个正是他们派去望风的家伙,不知为何胸口多了个血洞,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姜翎缓缓转过头,在树丛之后,浮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蓝衣乌发,面容冷峻,手持一柄滴血的断剑。   他没有理会一旁的吵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姜翎,带着难言的疯狂和阴沉。   他牵动唇角,似笑非笑地问:“阿翎,你要去哪?”   作者有话说:   阿翎:睡一觉发现变天了。   小莫:回家发现老婆没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浴火重生(四)   ◎“无论生死,你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夜幕彻底降临, 寂静的山林之中,没有一丝声响。   地面上七倒八歪几具尸体,皆是被一剑穿心, 原本的女孩早就跑得没影,只剩姜翎和莫齐轩相对而立。   “莫齐轩, 你怎么了?”姜翎蹙起眉, 不解地问道。   就在刚刚, 他突然出现, 把那些匪徒全都杀光,手段极其狠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仇怨。   莫齐轩看着她, 眼神透着难言的阴郁,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去哪?”   姜翎被他看得浑身发冷, 嘟哝道:“你又发什么疯?”   莫齐轩的目光依旧紧盯她不放, 沉默得令人毛骨悚然。半晌,他忽然扯出一抹微笑, 轻声问:“阿翎,为什么要跑?”   姜翎莫名其妙:“我跑什么?”   她话说完才蓦然想起,白天赌气在纸条上留的话,好像是“我下山了, 别来找我”。   但一想起今早的事,她不由更加不爽, 冷冷道:“我爱去哪去哪,用得着你管?”   莫齐轩握住剑柄的手瞬间用力,修长的手指关节泛白。   的确, 姜翎说得没错, 如今她化为人体, 已经无需依附剑主而存在。   换句话说,除了生死契,他已经没有任何能束缚她的东西。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他缓缓地问。   姜翎说:“我……”   可莫齐轩打断了她,好像已不愿听见她的回答。他脸上的笑容,呈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温柔。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解除生死契。”他说。   姜翎愣住,脱口而出:“我说了我不需要——”   “你想的,阿翎。”莫齐轩的目光更加沉郁。   姜翎的指尖微微一颤,无法反驳他的话。   谁不渴望得到自由?她当然不想被生死契束缚,但是……   “但不是现在,我……”   莫齐轩叹道:“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呢?”   姜翎直觉不对:“但我还没看到你恢复灵根,还没亲眼看着你变好。”   “不会变好的。”莫齐轩微笑道,“对你来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不是吗?”   他语气轻柔,却句句逼迫:“所以你才会想离开我,才一心想把我送到太初剑宗,然后远走高飞。”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喃喃地说,“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踏遍九州,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莫齐轩,你听着。”姜翎尝试与他沟通,“你现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还没去更远的地方看过,等你到了太初剑宗就会明白,一个剑灵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莫齐轩似乎出了神,安静地听她说话,漂亮的眼睛墨色氤氲。他听着听着,竟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讽刺而疯狂,染血的衣袂,无风自动。   月光为他的身影镀上冷白的光,他越笑越开怀,被金光包裹的身体开始不断出现伤口,一条条一道道,鲜血滴落流了一地。   姜翎惊怒交加:“你在干什么?!”   “解除生死契啊。”莫齐轩轻描淡写,“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姜翎瞳孔骤缩,脸色瞬变:“可你还没有发动仪式,我还没同意!”   莫齐轩拭去唇角鲜血,狭长的眼尾,带着难言的阴戾:“没必要,就这样。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给你。”   “不……”姜翎的手都在颤抖,“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   未经一方允许私自摧毁生死契,即便是契约之主,也必将遭受反噬,严重者甚至会浑身皲裂,如被千刀万剐!   就好像,莫齐轩现在这样……   “停下,快停下!”姜翎颤声说,“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啊!”   她开始从芥子袋中翻找丹药,并默念着各种法诀,将灵力倾注而出,企图中止莫齐轩的行为。   可是没有用,任凭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伤口不断崩裂蔓延,少年白皙的皮肤,顷刻被鲜血染遍。   姜翎垂下头,手中所有药瓶都和眼泪一起吧嗒坠地,终于屈服了。   “我答应你。”她伸手想要触碰莫齐轩的身体,却又无从下手,“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快停下吧,真的,快停下啊……”   莫齐轩微微地笑了。   他说:“好。”   金光渐渐平息,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他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滴,柔声说:“不要难过。”   姜翎还没缓过神,简直恨不得掐死他,最后却只是扶住他的身子,抽噎道:“你真是个疯子!可你就算要威胁我,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威胁?”莫齐轩凝视她的容颜,发出轻声的叹息,“我怎么会威胁你。”   姜翎皱着脸说:“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还没看出来吗?”少年带着愉悦的笑,淡淡地说,“我是在求你。”   姜翎懵懂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求我?”   “是啊。”莫齐轩笑着说,“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低哑而不容置喙:“无论生死,你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姜翎低下头,沉默不语,将他一路扶到山洞中,然后扔到一旁任他给自己包扎。   而她则站到另一边,不去看他,调息玉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姜翎睁开眼,看到莫齐轩上药完毕,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冷着脸走过去,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确保没什么大碍,这才烦躁开口:“你疯了吧这么折磨自己?我告诉你莫齐轩,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是眼睁睁看着你痛死也不会出手!”   “我知道。”莫齐轩平静地说。   姜翎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禁更加恼火:“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这么做,你真是活该!”   莫齐轩不吭声,半晌,他忽然说:“不要讨厌我,阿翎。”   姜翎表情一滞,原本升腾的怒火顿时被浇息大半。她抿了抿唇,冷冷地说:“那你就正常点,别乱发疯。”   “好。”莫齐轩轻声说,“我会原谅我的,对吗?”   “对你个头!”姜翎的心情乱成一团,“闭嘴,给我乖乖吃药!”   说着,就把之前准备的药尽数拿出来,硬是往他嘴里塞。   莫齐轩默默地把药吃下,在她转身的瞬间,又问了一遍:“你会讨厌我吗?”   姜翎没有说话,独自走到对面坐下,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莫齐轩垂眸,看着身上的纱布,手指稍一用力,开始愈合的伤口就再次崩裂,鲜红的血水流淌不息。   疼痛刺激着大脑,心中那股暴虐的戾气终于被压抑下来,他抬眼望向姜翎蜷缩的身影,波澜不惊的双眸,暗藏着汹涌的风暴。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   如果痛苦就能得到垂怜,那他情愿一直痛苦下去。   **   次日清晨,鸟鸣声依稀传来,随之响起的还有少女的质问。   “这是怎么回事?”   姜翎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再次头疼起来。   莫齐轩面不改色把伤口重新包扎好,说:“没什么,不小心裂开了。”   姜翎一脸无语:“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越说越生气:“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怎样?!”   莫齐轩看着她:“不要讨厌我,阿翎。”   “……”   姜翎深深叹了口气,彻底被他折腾到没脾气。   她蹲下身,帮他处理胳膊上的伤,无奈道:“行行行,不讨厌,可以了吧?”   “谢谢你,阿翎。”   “但这招你以后不准再用,明白吗?”她严肃道。   “嗯。”莫齐轩点头。   片刻后,伤口包扎完毕,姜翎看向他的双眸,认真地说:“我说过,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靠这种手段得到的东西注定不会长久。”   莫齐轩双手攥紧,闭了下眼,哑声说:“我……”   “你不能一直这样。”姜翎说,“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太初剑宗拜师学艺,还没有去莫府讨回你的剑骨,还没有抓到那些毁了你灵根的人。可如果你一直这样,我该怎么相信你?”   莫齐轩沉默少顷,说:“我知道了,阿翎。”   姜翎叹了口气,微微苦笑:“你知道吗,莫齐轩,在将来,你会拥有的越来越多。可是我……等到了那时,除了你,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莫齐轩说:“不会的,我——”   他的话卡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很想说,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但他也知道,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什么都代表不了。   于是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阿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拿来给你。我会让你看到,你可以拥有一切。”   可姜翎并不放在心上,她笑了笑,说:“我曾经相信过很多人,但他们都欺骗了我,背叛了我。”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一定会做到。”莫齐轩沉声说。   “好,那你就做给我看。”姜翎笑道,“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到那时谁也不会伤心,不是吗?”   “是。”莫齐轩低声应道。   **   三天后,莫齐轩的伤好了大半,于是两人继续向西出发。   在历经八天的辗转之后,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太初剑宗山下的小镇——四方镇。   自飞剑向下看去,太初山巍峨高峻,云雾缭绕,气势迫人不可逼视。而四方镇也果然镇如其名,规规整整仿若棋盘。   在跃下仙剑的一瞬,一股浓郁的灵气便从脚底涌遍全身,令人舒坦无比。   姜翎深吸口气,心情都仿佛轻快起来,转头望向远处的高山。   终于,到了。 第55章 太初剑宗(一)   ◎试炼开始。◎   四方镇并不算大, 甚至还不如滦山镇。但这次“开天门”实在吸引了无数凡人修士,浩浩荡荡上千人共同挤在这座小镇中,将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各种喧哗声、吵闹声七嘴八舌传了过来:   “喂, 前面的老头,别挡路!”   “挡你爷爷个腿哦!信不信老子揍你!”   “让一让都让一让!我家少爷可是雍州王氏的三公子, 你们……阿噗!谁扔的臭鸡蛋!”   “什么王氏张氏, 没听说过!我们公子乃护国将军膝下嫡子, 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 还不快让开!”   “&%¥#@*¥!”   姜翎看着面前为了住宿和吃饭吵嚷的人群,不禁扶额叹息。   “我们好像来晚了,没有住的地方了。”莫齐轩说。   姜翎:“那怎么办?”   莫齐轩:“这附近荒凉偏僻, 并无其他城镇,只剩四方镇依靠五年一次的登仙会赚点银子, 维持生计。既然这样, 不如我们先去最近的山上暂避风头,等到开天门之日再重来这里。”   “好啊。”姜翎说, “反正还剩半个月,先找地方呆一下吧。”   说走就走,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找了座普通的小山, 暂且当做安身之地。   这里果然清净多了,姜翎站在山洞外, 眯起眼睛望向太初山。   清风如浪,林声萧萧,一只野兔自远处掠过, 白色的身影在树丛中忽隐忽现。   姜翎余光一瞥, 忍不住露出微笑。   莫齐轩走到她身后, 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要吃吗?”   “嗯?”姜翎没反应过来,“吃什么?”   莫齐轩伸手一指:“烤兔肉。”   姜翎:“……不,不用了。”   感受着微风吹过脸颊,她深吸一口气,笑着道:“今天天气不错……咦,那是什么?”   莫齐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白点正在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半空坠落,划出一道撕裂般的声响,而降落的地点似乎就是……他们面前。   “砰!”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大地被砸出一道深坑,连带着周围的地面都震动摇晃。   姜翎稳了稳身子,好奇地歪了下脑袋。   过了会,两条胳膊从坑里冒出,紧紧攀住地面,然后咻地窜出一个人影。   那应该是名年轻男子,伸手抚着胸口大喘气,转头见到他们的刹那登时一跳,差点又掉进坑里。   “我靠怎么阴魂不散啊!”   姜翎眨了眨眼:“我们见过吗?”   男子愣了愣,打量着他们:“你们不是劫匪吧?”   姜翎失笑:“当然不是。”   男子顿时松口气,叉着腰叹道:“那就好。实不相瞒,我刚刚飞到一半,遇到一帮专门在空中等着打劫的匪徒,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可是劫财又劫色啊!”   姜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人却拍了拍衣服,笑嘻嘻地抬起右手,朗声喝道:“一枝花!”   下一刻,一柄利剑拔地而起,冲破沙土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落到他手中。   姜翎看着想,原来还有人会给剑起这种名字。   男人心疼地擦拭着剑上的泥土,口里叨叨着:“乖,咱不疼啊,等我下次给你报仇……”   姜翎忍俊不禁,不动声色地审视他的样子。   单看容貌,实在俊美过人,清隽无双,好比朗月清风,初春融雪,风流之下不失澄澈。   如果忽视他灰扑扑的衣服,以及散乱狼狈的头发,她或许会对这人有个不错的印象。   “阁下也是来参加登仙会的吗?”一旁的莫齐轩突然问道。   男人抬头:“嗯?对啊,你们也是吧!”   “是。”莫齐轩说,“在下莫齐轩,这是姜翎,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男人拱手笑道:“在下谢温韦,来自幽州临渊城。”   莫齐轩说:“临渊谢氏?”   “正是。”   临渊谢氏,与莫家同为幽州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不过据说两家多年明争暗斗,关系并不融洽。   莫齐轩沉吟不语,谢温韦又道:“相逢即是缘,不如接下来咱们结伴同行吧?也好有个照应。”   莫齐轩轻松答应:“好啊,”   姜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多想,毕竟这位谢温韦好歹也是金丹下品,和他们结队也不错。   “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赶去四方镇吧?”谢温韦提议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两人对此的反应十分平淡。   姜翎解释道:“我们来得有些晚,现在四方镇已经被人占满,不如先在山里歇息几日,然后再去等着开天门。”   “这样啊。”谢温韦说,“好,那我跟你们一起!”   不过直到晚上,姜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有谢温韦在,她无法再回到剑里休息,只能在山洞里找地方将就睡觉。   正当她试图寻找一块干净的位置时,莫齐轩面不改色地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床,稳稳放到墙边。   姜翎呆住:“这是……?”   莫齐轩说:“以备不时之需。”   “你一直带着?!”   “嗯。”   “……等等,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   姜翎转头看向谢温韦,后者默默捂住眼睛:“你们说你们的,别管我。”   姜翎:“这……”   “好了。”莫齐轩笑着说,“去睡吧。”   “哦。”姜翎终于不再推脱,转身走到床上坐下。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但有个床果然舒服多了。   **   第二天,姜翎醒来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她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就看到谢温韦蹲在一旁,正堆了个架子烤肉,莫齐轩则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她走过去看了看:“这是什么肉?”   谢温韦说:“兔肉啊!你不知道,这山里的野兔肉质鲜美,还能补充灵气,真是不可多得的佳肴啊!”   姜翎心想,对不起兔兄,还是没能让你逃脱厄运。   谢温韦一边翻转木棍,一边给她撕下一只兔腿:“来,先尝尝!”   姜翎犹豫了一下,实在闻起来太香,还是接过咬了一口。   她眼前一亮:“好吃诶。”   “是吧是吧?”谢温韦高兴道,“我小时候就天天跑山里猎兔子呢!”   莫齐轩睁开眼睛,忽地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看来我烤的兔子,的确不如谢兄的好吃。”   姜翎:“……”   不就昨天拒绝了他一次,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她不准备搭理,扭过脸继续啃兔腿。谢温韦一无所觉,兴冲冲地说:“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你要感兴趣我可以教给你啊!”   莫齐轩扯起唇角,微笑道:“那就有劳谢兄了。”   姜翎啼笑皆非,把整条兔腿吃了个干净。   ……   好在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开天门的日子,很快来临。   姜翎他们站在人群后方,面前是乌泱泱五湖四海的凡人修士。   是日晴阳似火,金灿灿的阳光,遍洒高山城镇。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终年云雾缭绕的太初山,似乎轮廓清晰了一些。   片刻后,在一片千呼万唤之中,巍峨的高山,传出一道苍茫洪亮的钟声,如同梵音降世,余音飘荡,久久不散。   刹那之间,日光更盛,两道雪白的身影破空而来,御剑凌风如履平地,悬于半空高声道:“太初剑宗恭迎诸位道友!”   人群一片哗然,其中一人便道:“请肃静!接下来我将介绍登仙会的注意事项!”   随着他话音传出,一股无形的威压顿如海浪袭来,原本吵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剑宗弟子继续道:“本次登仙会共分三环,第一环是登仙梯,第二环是迷雾阵,第三环为行路难。唯有通过所有试炼者,才有望进入太初剑宗!”   说完就不再言语,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人壮着胆子问:“敢问仙人,可有其他要交代的?”   “没有!每一关的具体规则和通关方法,都要靠你们自己领悟!”   语毕,就对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在质问声越来越多之际,另一人便喝道:“肃静!登仙梯即将落下!记住,登山途中,停留时间不可超过一炷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静悄悄地望着上方,只见浓郁的山岚之后,有一道银梯正在缓缓降落。没人知道它一共有多少阶,能看到的只有上不见顶的高山,以及展翅翱翔的仙鹤。   伴随着“咔嚓”一声,登仙梯彻底落下,有不少人已经跃跃欲试。   剑宗弟子朗声道:“我宣布,登仙大比,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就有一群人前仆后继狂奔而上,彼此推搡拥挤,甚至有不少人被踩踏在地。   而每当这种时候,那两名弟子就会把人及时拽出,然后用灵力包裹扔到山下。等他们缓过神想要再度踏上阶梯之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   看了好一会儿,莫齐轩终于说:“我们走吧。”   三人于是顺着阶梯上行,几乎是不言不语一心向上走。途中遇到不少人力竭倒下,他们目不斜视,只默默看着脚下的路。   这登仙梯倒也奇怪,起初走得十分轻松,也能看清前方的路。但越是向上,雾气就越是浓郁,步伐渐渐变得如同灌铅般沉重,连路也难以看清,只能凭感觉拖着腿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几人纷纷停下歇息。   谢温韦一边擦汗一边说:“据说这雾气是为了阻碍我们吸收灵气,所以越往上,走得就越累。当然也和资质有关,灵根好的呢,即便有云雾阻隔,吸收的灵气也能多些。”   他指着姜翎笑道:“你连汗都没出,想必是天灵根吧。”   姜翎笑而不语,问道:“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莫齐轩说:“六千四百阶。前面还有人吗?”   姜翎放出神识探了探,说:“应该没有了。”   她看着莫齐轩脸色苍白的样子,不由担忧地传音给他:“你还好吗?”   莫齐轩的疼痛比谢温韦还强烈百倍,宛如窒息般难以喘息,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但他还是说:“还能坚持,别担心。”   谢温韦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望着前方问道:“那咱们还往前走吗?”   莫齐轩沉了沉气,说:“走!”   姜翎看了看他,到底没有阻止,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慢了许多。   又过了半个时辰,莫齐轩再度停下步伐,身上骨骼仿佛被车碾般疼痛难忍,五脏六腑也好似被挤压变形。   他心知无法再走,于是笑道:“我就在这里停下吧,你们……”   “我跟你一起!”谢温韦的汗哗哗直流,眼里都有了红血丝,“老天爷,这也太累了!”   姜翎也累得不轻,差不多快到极限。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应该还能再走两百阶左右,要是你们需要,我可以拉你们一把。”   说着就伸手要拽莫齐轩,却被对方轻轻拦下。   “有人在看。”他说。   姜翎稍愣,环顾四周:“你是说……太初剑宗的长老们?”   谢温韦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齐轩笑了笑:“不然你以为,那些仙鹤是干什么用的。”   谢温韦恍然大悟:“我说呢,还是你聪明!”   姜翎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懒得再走,当即道:“那我们就在这停吧。”   “好。”谢温韦说。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脚下一空,仿佛被漩涡吸引去一般失重坠落,刚被吓得叫出声,狂风就灌入口鼻,吹得他头晕脑胀。   而此时的姜翎和莫齐轩同样不好受,好在掉下去的前一刻,莫齐轩下意识拽住她的手,才没被风吹得分散。   ……   与此同时,太初山上,日月堂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的来源,正是九长老谈子真。   “看看,师兄,我早就说过,一定会有人发现的!”   他歪在椅子上,得意地看向掌门禄元洲。   禄元洲笑呵呵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好苗子,值得重点关注。”   事实正如莫齐轩所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监视着。   房间内,八位长老围桌而坐,长桌中央是掌门设下的虚空投影,实时播放登仙梯上的状况。   登山之路,共有上万级台阶。每一个来此的人都以为,这是为了考验他们资质而设置的关卡,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剑宗特意放出的谣传。   升仙路的确与天赋挂钩,但真正考察的是诸位求道者的毅力。那些天赋不佳的,往往走了没多远就感到疲惫;而即便是最好的天灵根,也不会有走到尽头的能力。   大部分人都会在疲于前行时选择放弃,以为是受资质所限,所以再如何努力挣扎也不会有结果。但事实是,对于升仙路而言,毅力的作用远大于天赋。   数百年来,登仙梯的记录保持者始终是前任首席弟子贺尧,共走过八千五百级台阶,剩下踏足过七千阶以上的约有六七十人。但这其中,只有一位五灵根,那就是现任六长老孟蕉。   而现在,又出现一位凭借废灵根之身,撑过七千台阶的弟子。   禄元洲微微一笑,发出感慨:“求仙之路漫漫无穷,有些时候,毅力和抉择,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孟蕉不耐烦地摆摆手:“师兄你又来,这话还是留着说给他们听吧。”   一旁的周乙棠出来打圆场:“你们看,他们进入到第二关了。”   正在看热闹的谈子真探了探脑袋:“第二关是什么来着?”   “九师弟,你忘了么?”乔南一笑道,“是你上次亲手设置的迷雾沼泽啊。”   “哦那个问心阵!”谈子真恍然大悟,“哈,那可有的玩了!”   ……   姜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陷入晕眩之中。   她好像坠落到无边黑暗,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好像又梦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梦见八岁的自己赤脚站在殿内,懵懂地问:“母妃,你为何不抱阿翎了?”   母妃从案前抬起头,眼底尽是疲惫:“阿翎,你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她却执拗地追问:“那皇弟长大了也会跟阿翎一样吗?”   母妃纤长的眉毛蹙起,叹息着说:“恪儿是恪儿,你是你,怎么能一概而论?阿翎,你近来真是越发不懂事了,难道你是觉得母妃还不够累,必须要为你那些无聊的事操心吗?”   姜翎默然无言,半晌,微弱地说:“我知道了,母妃。”   回到房间后,她哭了整整一晚。   她想起幼时娘亲的怀抱,想起她唱过的歌谣,绣过的香囊,想起在杏花树下,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皇弟对她说:“以后啊,咱们阿翎就有伴了,你跟恪儿都是娘的心头肉,谁也少不了谁。”   可是后来呢?后来,太子去世,父皇好像突然想起还有个名叫姜恪的孩子,于是来殿里探望。   仪态威严的男人驻足宫外,循着女子婉转的歌声,见到了一副如画的美景——美貌温柔的女子,带着年幼的女儿在院中翩然起舞,清风拂面而过,纷纷扬扬的杏花飘零如雨。   那一日,是姜翎自记事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面对自己的亲父。   那一日,也是这位淡漠深沉的帝王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小小采女,并非仅有表面的呆板和懦弱。   从那以后,母妃开始得宠,连带着姜翎和姜恪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姜翎本该开心,因为她像曾经的五皇姐一样,过上了众星捧月的生活。   但这份开心注定是短暂的,当她发现父皇依旧不喜欢自己,发现母妃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栽培皇弟和管理后宫上时,她就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开心过。   她逐渐明白,为何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五皇姐,偶尔也会流露出淡淡的忧郁。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甚至开始盼望着,盼望着能够嫁人,哪怕是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嫁给一个坏人,也好过在这里磋磨度日。   先生走前问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愿望,她不发一言,在纸上写下八个字——宁蹈血死,不默而生。   先生微微一笑,像是满足,又像是喟叹。   在他走后没多久,父皇病重,朝堂动荡。然皇嗣单薄,江山无主。   于是,他诏立年仅十二岁的姜恪为太子。   然后,赐死其母,并对外宣称德妃自请殉葬。   姜翎被锁在房间里,哪也不准去,见画紧紧抱住她,明明同样在发抖,却还厉声告诫她不要大声哭泣。   她没能见到母妃最后一面。   听说,母妃是三尺白绫自尽而亡。听说,她为皇弟留了一纸遗书,督促他要勤勉上进,心系百姓。   母妃死前是什么样呢?她会害怕吗?会痛苦吗?会……想起她吗?   姜翎不知道。   所以她决定亲自尝试一下。   她在梁上悬了条白绫,将脖子套进去,然后踢倒板凳。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剧烈的疼痛自头颅爆发,四肢百骸变得虚浮无力。   好痛苦,可只要一想到母妃也曾这么痛苦,就觉得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好想再见母妃一面啊。   好想再听她说,“我们阿翎最好了。”   但她到底没能听到。   见画把她从白绫上抱了下来,拥着她哭了好久。   而她一动不动,任由她抱,任由她哭,只有在窗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雁鸣时,才缓缓转动眼珠看了过去。   天高云淡,成群的大雁路过狭小的窗口,让姜翎得以在短短一瞬窥见它们的风姿。   梦该醒了,她想。   如果这一生如先生所言,只是一场幻梦,那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   “阿翎,阿翎。”   耳畔传来温柔的呼唤,是她极其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好像听到这个声音,就能立刻安心下来。   是谁呢?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美的少年的脸。   “……莫齐轩。”她喃喃出声,“你也是梦吗?”   少年一怔,随后露出浅浅的微笑,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是梦,该醒了阿翎,我们要准备破阵了。”   “破阵?”   “是,我们在登仙会上,这是第二关,迷雾阵。刚刚你做的梦,也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姜翎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清醒过来,搭上他的手站起身:“好,那我们赶快出去吧。对了,谢温韦呢?”   莫齐轩说:“应该跟我们落到了不同的地方,阵破了自然就能见到他。”   顿了顿,他问道:“你看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姜翎默然不语,他柔声说:“那就都忘掉。不管是梦也好,回忆也罢,只要是让你不开心的,统统都不必记得。”   “……好。”姜翎低声答应。   莫齐轩微微一笑,拉着她向外走去。少年的身姿如同一道利剑,劈开层层叠叠的迷雾,留给她一道坚实可靠的背影。   姜翎看着看着,竟恍惚间觉得,那颗皱巴巴的心脏,正被人用手一点点抚平。   再不必有什么顾虑和害怕。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太初剑宗(二)   ◎第三关。◎   借助泰阿剑的威力, 姜翎和莫齐轩很快破除第一层阵法,短暂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周围郁郁葱葱,皆是巨树古木, 遮天蔽日不见阳光,雾气横生, 如处幻境。   走了没多远, 姜翎就见到谢温韦的身影, 他和其余几名修士正站在树林中央, 一动不动,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谢温韦?”   她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 刚要上前查看状况,脚步就猛地一顿。因为透过缭绕的雾气, 她终于看清, 那所谓的空地实则是片沼泽。   看起来他们已经待了有段时间,身子缓慢下陷, 谢温韦的半条小腿都被吞了进去。   “先救人!”莫齐轩说。   其实不待他提醒,姜翎就已经飞身上前,一手扯住谢温韦的胳膊,想要将他拽出。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力, 眼前就骤然一黑,脑袋如同浆糊般乱成一团。再次清醒时, 面前就变成陌生的场景,她感到自己正在奔跑,脚下是山间的石子路。   这是什么地方?谢温韦的梦境吗?   过了会, 晃动的画面终于停下, 她也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那似乎是一场宴会, 坐落于高山之上,露天席地,白玉砌成桌椅。流水环绕,琴音袅袅,修士们饮酒斗法,高声畅谈。   几乎是一抬眼,姜翎就注意到一名女修,青衫仗剑,被一群人围着,正扶手大笑,高谈阔论。她姿容并不出众,但言谈举止极尽风流,自有其从容风度,令人见之难忘。   下一刻,她转头看了过来,笑着招手:“遥舟,怎么躲在那?快来吧。”   遥舟是谁?谢温韦的表字吗?   姜翎感到画面再次开始抖动,但她没能跑到女人面前,四周的景象就倏然变换。   这次是在一个庭院中,树木凋零,角落里仍有未消的积雪。   女子站在院中,背对着她,仍然是一袭青衫,却好似消瘦了许多。   “你的剑呢?”谢温韦的声音响起,这感觉太过逼真,就好像她自己说的一样。   “剑?送给阿漾了。”女子说。   “你总是这样。”谢温韦说。   女子笑了笑,问道:“我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   她挥了挥手,朝着大门走去。   一股强烈的异样感自胸腔升起,谢温韦急切地询问:“我去化凡仙门等你吗?”   “不。”她说,“那里不适合你,如果你真想出去闯荡,就去太初剑宗吧。”   再然后,她就这样离开,没有一丁点留恋与不舍。   心脏逐渐缩紧,姜翎知道,这是谢温韦在悲伤。   对他来说,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但与此同时,她也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任务。   画面即将再次变化,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冲破桎梏,扯着嗓子大喊道:“谢温韦!”   这声音自半空中炸开,梦境开始剧烈晃动。   她继续高声呼唤:“谢温韦!这是迷雾阵!你忘了吗!我们要去太初剑宗——”   “咔嚓。”梦境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这是陷阱!快醒过来!谢遥舟!快点清醒!”   刹那间,梦境轰然倾塌,纷纷扬扬的碎片自眼前掠过,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姜翎蓦然清醒过来。   还是那片迷雾森林,她正站在沼泽地里,手里还攥着谢温韦的胳膊。   “这是怎么了?”谢温韦揉揉眼睛,迷茫问道。   姜翎说:“等会跟你解释!”   一转头,就看到莫齐轩正提剑望向他们,当即道:“他醒了,快拉我们出去!”   莫齐轩点头,飞身而出足不点地,一手一个便把他们拽了出去。   姜翎稳稳站好,谢温韦却被他顺手扔到地面,捂着脑袋发懵。   “脏死了。”姜翎抱怨着施法把身上清理干净。   谢温韦撑地站起,同样用清洁术将脏污祛除。   姜翎瞟了一眼,不动声色打量他。   同样青衫仗剑,落拓不羁,就连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这时,莫齐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继续出发吧。”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犹豫地问:“那些人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谢温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被困在沼泽里的人,有的已经掉进去半个身子,却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这样。”他抬起右手,灵力化作实体,将其中一人牢牢包裹,然后用力向上一拽……   没拽动。   他尴尬道:“好像有点重。”   “我帮你。”姜翎说着,也分出灵力找到那人。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扯住对方的胳膊,费力向上拖拽,等双脚离地后往树林里一甩,就跟拔萝卜似的。   沉默旁观的莫齐轩:“……”   他提起剑,轻叹口气:“我来吧。”   姜翎和谢温韦齐刷刷回头看他,他摆手示意他们让开,俩人便乖乖退到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莫齐轩手腕一转,将泰阿剑插入地面,随着剑诀在心里默念,淡淡的金光逐渐蔓延了整片沼泽。   他提起一口气,把剑在地下用力一划,锋利的剑刃劈裂了沉重的泥土,脚下出现小幅度的震动。   旋即金光暴涨,整片沼泽都出现蛛丝状的裂痕,如同海浪般波动起伏。伴随着“砰砰”几声,原本被困在沼泽里的七个人瞬间炸开,一头窜了出来,以完美的弧形栽到树林之中。   姜翎和谢温韦:“……”   两人不约而同,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莫齐轩收回剑,淡然拂袖,深藏功与名。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从身后传来,三人顿时扭头,喝道:“谁?!”   话音未落,树林中便飘出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鹤发童颜,神态和蔼。   “年轻人,干得不错嘛!”   谢温韦说:“您是太初剑宗的长老吗?”   “是啊。”那人道,“多亏了你们,倒省下我一桩任务。”   他们顿时明白过来,这拔萝卜……哦不救人,原本是这位长老的任务,所以他才会在此看守。   “朝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吧。”长老伸手指向一侧,“加油哦年轻人,我看好你们!”   “多谢前辈,那我们就先走一步!”谢温韦抱拳。   三人迅速转身离去,而被他们救起的人,在短暂的眩晕后,也很快清醒过来,试图继续前进。   “你们几个。”长老一挥衣袖,浓郁的雾气便将他们托到半空。   在众人茫然的眼神中,他笑呵呵地道:“该回去喽。”   下一刻,在云雾保护下,所有人都被迫飞速掠向山脚,过快的速度甚至让人当场开始呕吐,一时间谩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长老掏了掏耳朵,慢悠悠转头,刚掏出一壶酒想要放松一下,就猛然瞪大了眼珠。   只见树林深处,一道灿然剑光划破半空,以势不可挡之态劈裂层层迷雾,剑意之锋锐澄澈,令在场仙剑都不觉震动嗡鸣。   随之而来的,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势滔天汹涌,仿佛一头蛮横的妖兽,将挣扎逃窜的云雾尽数吞噬殆尽。   一条清晰的小路,逐渐呈现在眼前,三道身影有条不紊,兔起鹘落朝山上跑去。   迷雾阵,破了,代价却是一场猛烈的山火。   长老连忙扔下酒壶施法熄火,痛骂道:“这几个臭小子!白夸了!”   可姜翎等人早已溜之大吉,任凭他在后面摇头笑叹。   ……   与此同时,日月堂中。   吴典大声道:“这火灵根的姑娘,我看不错!”   乔南一笑道:“七师兄,难道你也动了收徒的心思?”   “我倒是想!”吴典没好气地说,“那也得有功夫教徒弟啊,不能耽误人家!嘿,要不然你们谁替我去给那群外门弟子授课,我来收个徒弟!”   谈子真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想得美,人家姑娘可不求着你收徒,我看掌门师兄也很喜欢她么!对吧师兄?”   吴典一惊:“大师兄?你也?”   禄元洲微笑沉吟:“我这不是还在观望嘛。”   周乙棠笑问:“师兄,你也太贪心了,十几年前刚收了小玉珂就开始物色下一个,不怕她吃醋啊?”   禄元洲苦笑道:“她要是真懂什么叫吃醋,我这首席弟子的位置也就不用留到现在。”   众人笑而不语,继续观察试炼关卡中的情况。   只见姜翎三人已走出迷雾森林,成功到达第三关。   他们仍然处在山里,虽然没了迷雾,路径却更为陡峭曲折。   走了几步,姜翎忽然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莫齐轩说:“法力似乎不能用了。”   谢温韦持剑比划几下,疑惑道:“还真是。”   姜翎仰头看着高不见顶的仙山,叹道:“难怪叫‘行路难’。”   “应该有别的办法。”莫齐轩说,“这样走是到不了的,先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姜翎和谢温韦点点头,三人留下通讯符后便分散开,各自去寻找线索。姜翎走向山谷,莫齐轩去往森林深处。   谢温韦则沿着小溪一路上行,一直走了一个时辰,也没什么收获。   眼看要到约定的汇合时间,他索性转身原路返回。只是没走多远,心头倏地腾起毛骨悚然之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后面有人!   他猛然回首,和对方八目相对……   等等!   谢温韦大惊失色,浑身汗毛倒竖。   ——这个人他他他有三双眼睛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山林。   姜翎蓦然抬头,朝着叫声的方向奔去,生恐谢温韦遭遇什么不测。   虽然没了法力,但修士肉身饱经锤炼,跑起来速度依然不慢。没多久她就赶到现场,脚没落地就已经叫道:“谢温韦,你——”   等到看清楚状况后,她身子一滞,差点摔到地面,呆呆地问:“这是什么?”   怎么会有三双眼睛啊!好丑好丑好丑!!   谢温韦一手扶树,一手攥着捆住怪物的绳子,喘息道:“不知道哪来的倒霉玩意,差点把小爷吓死!”   那怪物好像能听懂人话,捂着鼻青脸肿的脑袋,嗷嗷叫了两声。   这时,莫齐轩的声音也从一侧传来:“谢兄,你……额,你没事就好。”   他缓下脚步,走到怪物面前,仔细端详了片刻,在姜翎和谢温韦微妙的目光中,笃定地说:“是魇怪!”   “啊。”姜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是一种山间精怪,形似人而状不同,常至民间游荡,靠吸食人的怨念与噩梦为食。”   谢温韦嫌弃道:“那怎么长成这样?”   姜翎说:“据说一开始不是这样,后来它们主动把自己幻化成这副模样,这样每当被人撞见,就可以获取更多怨念和梦魇。”   谢温韦:“……”   可以,没有食物就自己创造食物。   他无语道:“那现在怎么办?”   姜翎说:“它不会主动伤人,不如放了吧?”   莫齐轩却道:“等等。”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魇怪,微微一笑:“说不定,这个就是留给我们的线索。”   “哈?”谢温韦震惊地看向魇怪,魇怪嘿嘿一笑,冲他裂开血盆大口。   “咚!”他一剑鞘下去,再次把魇怪捶倒在地,捂着头龇牙咧嘴。   姜翎说:“所以我们要怎么做?”   莫齐轩于是跟他们阐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   此时的日月堂内,气氛有些凝滞。   半晌,禄元洲幽幽问:“那玩意是谁放进去的?”   孟蕉懒洋洋道:“还能是谁?”   众人默不作声,纷纷以谴责的目光看向谈子真。   谈子真枕着胳膊吹口哨,无辜道:“谁啊,这么缺德!”   禄元洲无力地摆摆手,叹道:“算了,先看看他们怎么做吧。”   “咦。”向来沉默寡言的四长老刘简忽然开口,“他们好像在……结契?”   二长老轩辕大壮感到费解:“和魇怪结契?”   唯有谈子真拍桌大笑:“好戏来咯!”   被吵到的孟蕉白了他一眼,但同样好奇地看向投影。   这次来的弟子,倒的确比以往有趣一些。 第57章 太初剑宗(三)   ◎拜师。◎   莫齐轩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一言蔽之——豢养魇怪, 借助它的力量登到山顶。   “所以第一步,需要有人和它结契。”莫齐轩说。   谢温韦:“那找谁呢?”   莫齐轩和姜翎都不说话,默默看向他。   谢温韦:“等等, 你们不会是想……?”   莫齐轩和姜翎点头啊点头。   谢温韦:“为什么是我?!”   莫齐轩:“因为你骂人最难听。”   谢温韦:“……”   无法反驳。   他挠了挠头,说:“那我试试?”   姜翎说:“加油, 你失败了我们再试试。”   谢温韦嘴角一抽, 认命地蹲下身, 和魇怪面面相觑。   “……”妈的, 太丑了!   他轻咳两声,缓和下语气:“那个,魇兄啊, 我现在呢,有个主意:咱俩结个契, 你给我当灵宠, 我给你当爹,你看怎么样?”   魇怪:“呸!”   “……”谢温韦深吸口气, 告诫自己不能生气,否则会为魇怪提供养料。   他把剑抵到对方脖子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不帮我,你也得死!可只要你答应, 我就会想办法为你提供食物,说!到底行不行!”   魇怪:“嘤。”   谢温韦:“好样的, 那就开始结契吧!”   说着就拽住魇怪的手,刚把剑横上去准备划到口子,魇怪就呜呜叫个不停, 剧烈挣扎起来。   谢温韦一咬牙, 索性整个人扑上去, 死死按住它的胳膊就要割血,伴随着魇怪凄厉的叫声,场面极度诡异。   姜翎眨眨眼,还没仔细看,眼前就蓦地一黑,被莫齐轩的手遮了个严实。   她不满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然而下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你们,你们……”   她拨开莫齐轩的手,回头看到一个女子,面色惨白,眼神飘忽,表情一言难尽。   她记得这个人,好像是叫隋懿,在登仙梯上遇到过。   “我马上就好!”谢温韦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姜翎叮嘱道:“别太用力,小心弄伤人家。”   隋懿大为震撼,颤声说:“你们怎么能……太畜生了!”   姜翎一头雾水:“这有什么?你难道没这么做过吗?”   “我怎么可能!”隋懿瞠目结舌,瞥见谢温韦趴在魇怪身上扭动的身影,表情更显嫌恶,“大家都是修仙者,劝你们不要太过无耻!”   语毕也不等姜翎反应,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好像生怕跟他们在一起多呼吸一口气。   姜翎:“……她干嘛骂我们?”   莫齐轩扶额叹息:“算了,先看看谢兄怎么样了。”   此时,谢温韦终于完成结契仪式,气喘吁吁从地上爬起,抹了把额头的汗。   “搞定了!”   莫齐轩说:“辛苦了。”   姜翎看着委屈巴巴抱住自己蜷缩在一旁的魇怪,惊讶道:“它好像变强了一点。”   “是怨念。”莫齐轩的表情略显微妙,“刚刚那个人,为它提供了怨念。”   “可我们无冤无仇,哪来的怨念?”姜翎不解。   谢温韦道:“肯定是嫉妒!嫉妒我们比她聪明,抢先和魇怪结了契!”   莫齐轩沉默少顷,说:“可能吧。”   接下来的进程就顺利很多。   魇怪认得路,带着他们从小路狂奔上山,进度快了不少。但每到一个必经之地,他们就会停下来,耐心地守株待兔。   一旦遇见其他修士,谢温韦便一马当先,负责口头输出。   “哟,您是萧相国家的九公子吧?”   “知道还不快让开?”   “听说你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生啊,当初还被太后娘娘看上过,怎么生了你就跟头猪一样?”   “混账!你信不信我揍你!”   “你来啊,来啊,有本事冲脸打!”   每当这时,暗中埋伏的莫齐轩和姜翎就会冲出来,为他抵挡攻击。等到魇怪吸收完怨念后,谢温韦就能获得部分法力,御剑带着大家逃离现场,继续上行,徒留对方在身后痛骂。   有时候任务分配也会调换一下,由莫齐轩负责激怒对方,而谢温韦躲在草丛消化新到的法力。   姜翎也曾参与过骂战,遗憾的是效果不佳,很快就被调离现场。用谢温韦的话说:“算了吧,连山里的猴子都比你会骂。”   就这样,他们一路拉仇恨、被追杀,终于在魇怪的指引下,率先突破屏障抵达剑宗大门。   看着石柱上金光闪闪的“太初剑宗”四个大字,谢温韦简直热泪盈眶。   他攥住魇怪的手,感慨道:“再见了,魇兄,这些日子还要多谢你的帮忙。”   魇怪看着他开始解除灵契,同样泪流满面。在谢温韦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他终于张口说出此生的第一句人话:   “滚你妈的!”   谢温韦:“……”   他望着魇怪飞出逃窜的背影,喃喃道:“果然不同物种之间是没有好结局的。”   姜翎噗嗤一笑,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自上空飞来,落到他们面前。   来人一袭白衣,年轻俊美,笑容亲切:“诸位,欢迎来到太初剑宗,我是九长老座下大弟子,名唤狄昭,负责接待大家。”   三人拱手行礼:“见过狄师兄。”   “不必多礼,长老们已在日月堂等候,请随我来吧。”   姜翎抬头,只见面前高堂大殿无不气派,不见金银,唯有玄冰白玉,精雕细琢,宏伟肃肃穆。   日月堂位居中央,悬于半空,四周云雾袅袅,他们拾阶而上,但觉灵气馥郁,通体舒畅。   云海汇成瀑布,自两侧悬挂而下,微风似有若无,吹动了檐下的琉璃铃铛。   脚下地面仿若水镜,一步一涟漪,绕过玄关和珠帘,便是宽阔的大厅。长桌之上,赫然是试炼中的场景,周围则围坐了八位长老。   姜翎屏息凝神,注视这一切。   谢温韦反应快,一撩衣摆就要行礼,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   为首的男人款款站起,笑呵呵地道:“不必啦,咱们太初剑宗,不兴这一套。”   姜翎早听谢温韦介绍过太初剑宗的状况,便猜测这就是掌门禄元洲。   “是。”谢温韦笑道,“晚辈谢温韦,拜见掌门和各位长老!”   姜翎和莫齐轩同样作揖:“拜见掌门及诸位长老!”   “很好。”禄元洲说,“你们是第一批完成试炼的弟子,来,到测灵石前测下灵根吧。”   “是!”   三人跟着禄元洲走到一块大石头前,按照顺序,谢温韦第一个伸手按了上去。   灵石散发出蓝绿两种光芒,金色的纹路一点点浮现,汇成两行,似乎是某种古老的符号。   禄元洲说:“水木双灵根,属上品,主木。”   谢温韦收回手,松了口气,姜翎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长桌一侧,原本捂嘴打哈欠的男人忽地往椅背一靠,转了个身,笑眯眯道:“你那把剑呢?拿给我看看。”   姜翎不动声色看向他,根据衣着和举止,可以推断出这就是谢温韦口中那个“很穷,但很厉害”的九长老权子真。   谢温韦依言取出仙剑,刚要迈步,只见谈子真一抬手,仙剑就自动飞到他手中,没有一丝反抗。   伴随着剑出鞘的脆响,谈子真伸手抚摸剑身,点头道:“果然没看错,是三品灵器。”   另有一女子笑道:“以金丹下品的修为驱使三品灵器,恐怕年轻一辈中没有几个能做到吧。”   这人圆脸大眼睛,笑容温和,平易近人,姜翎想,大概就是谢温韦所说的“笑面虎”十长老吧。   谈子真说:“话虽如此,不过还有一个七品仙器,你没看到呢。”   周乙棠目露惊讶:“是那柄断剑吗?我还以为是灵器一级,没想到竟如此厉害。”   谈子真笑而不语,随手把一枝花扔还谢温韦。   莫齐轩垂眸而立,平静道:“的确是七品仙器,但晚辈暂且未能发挥它的全部威力,实在惭愧。”   “已经很好啦,再接再厉嘛,年轻人。”   “是,多谢前辈。”   姜翎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幸好,没人发现她的身份。   这时,谈子真身旁的女子突然开口:“谢玄殊,是你什么人?”   姜翎心道,看她白衣黑发,冷若冰霜,想必就是六长老孟蕉吧。   正想着,就听谢温韦低声说:“是晚辈家中二姐。”   在短暂的沉默后,孟蕉简短道:“节哀。”   谢玄殊?是那个青衫爱笑的女子吗?原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能回来。   姜翎内心震惊,却不敢表现。一旁的禄元洲解释道:“谢道友曾在此处当过十年客卿,与六师妹的关系一向不错。”   谢温韦勉强笑道:“晚辈曾听家姐提起过,今日之所以来此,也正是她所举荐。”   禄元洲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谈子真懒洋洋道:“说完了吗?”   禄元洲扭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谈子真随手一点,说:“那个,谢温韦是吧,我要了。”   谢温韦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周乙棠就抢先抱怨:“师兄,你怎么能跟我抢人?”   谈子真慢悠悠地说:“小师妹,你还年轻,可师兄已经老了啊,再不收徒就来不及了!”   周乙棠说:“师兄,你才比我大了三十岁。”   谈子真说:“没钱的日子,我度日如年。”   “胡说。”周乙棠瞪了他一眼,“我去年才借了你一千灵石!”   谈子真哼笑道:“那点钱,还不够我打牙祭的。”   “那你还我啊!”   “哎呀,同门师兄妹,你……”   “行了行了。”禄元洲无奈打断他们,“你们的私人恩怨先放一放,今天要讨论收徒的事。”   谈子真立刻道:“师妹,求你了。”   “唉,算了。”周乙棠彻底没辙,“这次就让给你吧!”   谢温韦:“啊?”   谈子真挑眉:“怎么,不愿意啊?”   “没有没有!”谢温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弟子荣幸至极!”   谈子真满意了,说:“那行,换下一个吧。”   姜翎默默踏前一步,伸手按在石头上。   强盛的红光一瞬间将整块石头包裹住,禄元洲微微一笑,果然和他看的一样。   “火系天灵根,属上品。”   姜翎收回手,却见几位长老都默不作声,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再转头,就看到禄元洲笑容满面的脸。   “你心思纯净,剑意锋锐,刚和与我的功法相合,不如来做我的亲传弟子吧?”   “是!”姜翎惊喜道,“弟子一定不负教导!”   说完就退到一旁,紧张地观看莫齐轩的动作,后者倒是镇定自若,面色淡然地伸手按上灵石。   幽微的黑色光芒发散而出,只是与姜翎的红光相比,显得稀薄了不少。   在场众人均是目光一滞,就连禄元洲也怔愣须臾。这个颜色,他记得是……   “混沌灵根?”   这一次,没有金色的字符,测灵石似乎受到干扰,无法准确判断灵根状况。   莫齐轩说:“是,混沌灵根,但受到损坏,只能发挥不到三成的作用。”   禄元洲皱眉:“损坏?”   莫齐轩说:“晚辈曾正面遭遇天魔族,因不敌对方,所以受到重创。”   “天魔族?!”这个声音来自孟蕉,原本对这些漠不关心的她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双眼睛紧紧攫住莫齐轩。   其实也不光是她,其余几位长老也纷纷收敛神情,一瞬不瞬盯着莫齐轩,甚至控制不住散发出极为强大的威压。   还是禄元洲率先反应过来,挥了挥手,这股令人胆寒的威压才逐渐散去。   他凝视莫齐轩波澜不惊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废灵根,即堪堪能够修行的杂灵根,却没想到,情况比他以为的还要复杂。   混沌灵根,那是整个九州最稀有的灵根,目前已知也不过三人而已,除了莫齐轩外,就只有万象神宗的掌门青云仙君,以及他们太初剑宗的三长老,应之槐。   他惋惜地道:“虽然你的混沌灵根极为可贵,但像现在这样,恐怕只能送你去内门,当个普通弟子。不过你放心,在我们太初剑宗,诸位弟子一视同仁,更何况内门弟子已是万里挑一的存在,绝不会埋没你的潜能。”   莫齐轩淡淡一笑,没有答话,却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物件——一串紫檀佛珠。   禄元洲:“这是……”   “高澹前辈所赠之物。他说,这里有人能够帮我。”   刹那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孟蕉,后者神色莫辨,冷冷地道:“他还说了什么?”   莫齐轩摇摇头:“没有了。”   孟蕉嘁了一声:“臭和尚,净会给我找事!”   禄元洲说:“师妹,这是什么情况?”   孟蕉眯起眼睛:“我刚才想起来,前几天喝醉了,收到一封那家伙的传书,说有个忙想请我帮一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禄元洲:“……然后呢?”   “然后?”孟蕉厌烦道,“我以为他在耍我,就把信烧了,醒来就忘了。多亏他还留了串佛珠,要不然我还真想不起来。”   “所以你要收这位小友为徒吗?”禄元洲很是心累。   孟蕉面无表情:“从我担任长老之位的第一天就说过,我不会收徒!”   姜翎心头一跳,莫齐轩却抬头,平静开口:“为何?”   孟蕉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发问,但还是道:“没有为何,因为我不愿!而且我修为只有元婴期,你确定不会介意?”   以元婴之身担任超一品宗门的长老,的确堪称天方夜谭,但这种事偏偏发生在太初剑宗,尽管门派之中无人质疑,外界却始终议论纷纷。   莫齐轩说:“修为不足以界定修士的实力。”   孟蕉说:“我的实力的确只有元婴。”   莫齐轩笑了,说:“教我,足够。”   “该死,你是铁了心要拜我为师吗?”   孟蕉的语气极为不耐,刻意散发的威压让气氛更为凝滞,谢温韦甚至忍不住偷偷提气运功,来抵挡这股压力。   姜翎担忧地看着莫齐轩,他依然面不改色,只说:“我相信高前辈。”   此言一出,威压顿散,孟蕉的表情格外复杂。   禄元洲缓缓说:“师妹,你看……”   “行了!”孟蕉摆摆手,起身走到莫齐轩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良久,她说:“虽然我境界不高,但那家伙的确说得没错,我是整个九州,唯一能帮你的人。”   莫齐轩漆黑的眸里有火光跳跃,安静地等待后话。   “但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的只是理论,还没有真正实践过。”孟蕉说。   “晚辈愿意一试。”莫齐轩说。   孟蕉沉默一瞬,继续说:“可你资质太差,就算我愿意帮你重塑灵根,但这过程之艰难,也断非常人可忍。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想拜入我门下吗?”   莫齐轩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孟蕉凝眉,伸出手。   莫齐轩愣了一下,电光石火之间,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把佛珠放到她掌心。   孟蕉满意微笑,却很快板起脸,淡淡道:“那好,若你能闯过我这最后一关,我就收你为徒。”   下一刻,她周身光芒一闪,手里多出一把木剑。   “我已经把修为压至金丹下品,只要你能在我手底下连过五十招,就算你过关。”她傲然道。   一旁的姜翎忽然开口:“高前辈也是这么说的呢。”   孟蕉说:“什么?”   姜翎说:“他和莫齐轩比试,也是让他连过五十招才算赢。”   “哦~”不知为何,原本面色各异的众人,纷纷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面带揶揄看向孟蕉。   孟蕉怒道:“还不是那家伙学我!”   周乙棠笑道:“师姐,别生气,姜小友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孟蕉冷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改成一百招罢!怎么样,你有意见没有?”   她说着,抬起下巴望向莫齐轩。   “……”莫齐轩说:“没有。”   姜翎默默捂嘴,朝他眨眨眼,清澈的眼眸满是无辜之意。   莫齐轩露出无奈的笑容,再一眨眼,面前的景象就倏然一变。   日月堂的玉柱琉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脚下是石台,头顶是晴天,四下张望不见尽头。   禄元洲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是我刚刚随手设的结界,刚好够撑一个时辰,你们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开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3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太初剑宗(四)   ◎亲传弟子。◎   对决的状况, 再次被一清二楚地投放到长桌之上。   姜翎和谢温韦坐到桌子一角,屏息凝神观看场中的变化。   太初剑宗无愧于五大门派之一,哪怕是境界最低的六长老, 在金丹修为依然有着可怖的统治力。   一招,两招, 三招……   明明是一把木剑, 却被发挥出了上品灵器的威力。即便是对莫齐轩信心满满的姜翎, 也不禁睁大眼睛, 看得胆战心惊。   谈子真悠悠地说:“在同境界之中,六师妹向来没有敌手,就算有七品仙器在手, 恐怕这位小友也不是对手吧。”   禄元洲说:“但那毕竟是七品仙器,虽然莫小友未能发挥其全部威力, 却也不可小觑啊。”   谈子真耸了耸肩, 不置可否。   听他们这么一说,姜翎的心情更加紧张, 默默数着他们过招的数目。   随着战斗深入,姜翎也逐渐明白,为何孟蕉会有“同境界无敌”的说法——因为她看得太准了。   比试之时,场面瞬息万变, 剑气纵横,光影交错, 肉眼所见实在有限。但孟蕉不一样,她更像是一个火眼金睛的旁观者,能够准确地找出对方所有的破绽, 须臾之间逐个击破。   她永远从容不破, 游刃有余, 以至于任何不自量力挑战她的人,最后都会显得笨拙而费力。   很显然,在这次挑战中,莫齐轩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人。   在孟蕉的攻势下,泰阿剑已经完全失去土相剑坚实厚重的优点,变得累赘迟钝,破绽百出。   莫齐轩自己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禄元洲的投影太清晰了,清晰到连他下颌滴落的汗水都一览无余。   可奇怪的是,在短暂地调整了剑招之后,他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任由自己被孟蕉打得节节败退。   五十招很快过去。   孟蕉变得更为不耐,手里招式愈发不留情面,几乎要把比试变成单方面的殴打。   终于,第九十七招,她重重将莫齐轩击落在地,预备完成最后一击。   也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石台出现了裂痕。   或者说,裂痕早就在孟蕉的攻击下,遍布脚下,但因为实在太过微小,所以始终被忽略。   而现在,它们于一击之下,开始迅速扩大蔓延。莫齐轩染血的手嵌进地面,锋利的土刺窜出裂隙,拔地而起,将孟蕉重重包围住。   他手里的泰阿,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嗡鸣!   姜翎看着这一切,伸手抚上胸口,心跳无比强烈,血液随之沸腾,那是剑灵和剑主产生的共振。   自从灵根被毁之后,她不知道是不是莫齐轩的剑心产生动摇,但他与泰阿剑的联系的确有所减弱。在与高澹的较量之后,那份联系得到加强,但终究留下了空缺。   这一刻,姜翎清楚地感受到,那个空缺正在被弥补。   面对变故,孟蕉显然也有些意外,她挑起眉毛,神色难得认真。   仙剑横扫四周土刺,她借力向下,笔直地冲着莫齐轩斩去。   但这一次,莫齐轩不再躲避,他站在原地,抬臂硬生生接下这一击,胳膊上青筋毕现,血液崩裂。   作为土相之剑,泰阿剑的确格外沉重,可也正是这样的剑,才足以压制孟蕉的轻巧迅捷。   整片石台尽数开裂破碎,越来越的土刺冲天而起,将锋芒对准孟蕉。   而莫齐轩则趁机腾空,手中仙剑携带着大地之力,狠狠向下劈落!   孟蕉抬手抵挡,可这一击之强,竟将她手中木剑整个震碎!木屑擦过她的黑发,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散向半空。   日月堂内鸦雀无声,就连一副懒态的谈子真,也缓缓坐直身体,一刻不错地凝视着场中变化。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莫齐轩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撑过一百招,他要的是打赢孟蕉!   透过投影,众人清晰地看到,少年脸上平静的表情悉数退去,深藏的血性让那双漆黑的眸子戾气丛生,眉目尽显桀骜之色。   即便木剑已碎,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攻击,手腕一转就朝着孟蕉砍去。   姜翎不由愣住,用力眨了眨眼,此时画面中银光一闪,一把仙剑赫然出现在孟蕉身前,为她抵挡下这一击。   而莫齐轩则遭受反噬,被震飞出十丈之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结束了。   禄元洲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只见孟蕉收回剑,对着场外招了招手。   下一刻,投影瞬间消失,两人再次出现在日月堂内。   莫齐轩捂着伤口站起,喘息道:“刚好一百招。”   谈子真啧啧两声:“师姐啊,你也太不厚道了,拿胭脂和人家硬碰硬。”   孟蕉没好气地说:“我要是不换剑,早就被这小子给捅出个窟窿。”   她一边掂量着自己的本名宝剑,一边询问莫齐轩:“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还带着另一把剑?”   “剑气。”莫齐轩说,“在交战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剑气,虽无杀意却暗含警告。这是修士的本命法宝在面对危险时,才会有的反应。”   孟蕉略微沉吟,看向周乙棠:“师妹,你感受到他所说的剑气了吗?”   周乙棠摇头:“师姐不用胭脂出招,我是感受不出来的。”   “区区金丹期,竟然对剑气的感知如此敏锐……”孟蕉忽而一笑,“我还以为,只有那些所谓的剑胚才能做到呢。”   剑胚,即为身怀剑骨之人,纵观九州大陆,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禄元洲却说:“这位小友的根骨,看着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哦?”谈子真也来了兴趣,“难道说,他有能练出剑骨的潜力?”   禄元洲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莫齐轩身上,慢悠悠地开口:“不是能,而是有过。”   室内再度陷入寂静,半晌,孟蕉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禄元洲笑得讳莫如深:“这个问题还是让莫小友自己回答吧。”   莫齐轩沉默一瞬,淡淡地说:“我的确曾作为剑胚,有过一身剑骨。不过后来,由于莫氏本家的要求,我被带去与人换骨。”   孟蕉蹙眉:“换骨?”   在场都是一群剑修,说是嗜剑如命也不为过,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让一个剑胚去换骨究竟是何等的折辱和痛苦,恐怕比万剑穿心之刑还要残忍。   谈子真叹道:“有趣,有趣!看来今天这徒,师姐你是非收不可了!”   孟蕉冷着脸说:“那是当然,说好的一百招,我不会出尔反尔。”   她望向莫齐轩,不容置喙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座下唯一的弟子。”   “是,徒儿拜见师父!”莫齐轩立刻躬身作揖。   “好了。”禄元洲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先退下,毕竟下一批弟子马上就要到了。”   “是。”   从外表看,太初山占地并不算广,实际上却包含大大小小二十余座山头。   在太初剑宗,十位长老皆掌管不同山峰,出了日月堂后,姜翎他们便各自分开,在三名弟子的指引下去往不同地方。   掌门所在乃景阳峰,也就是之后姜翎要待的地方。她到的时候,正门外已有一名女子在此等候。   她生得十分年轻,一袭水蓝长裙,不加修饰,淡雅飘逸。三千青丝以玉簪轻挽,如绸缎般垂下。   容貌清丽,恍若仙子,一双翦水秋瞳动人之至,顾盼间眼波流转,透出淡淡的漠然之色。虽是微笑之态,却凛然生威,令人不敢亲近。   “是姜翎师妹吗?”女子微笑道。   这声音分外好听,姜翎回道:“是。”   “我是你的师姐,叫乐玉珂,师父吩咐我带你去住的地方,跟我一起来吧。”   “好的,多谢师姐。”   乐玉珂啊,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书中男主的后宫。姜翎仔细回忆了一下,她的结局似乎是为了阻止男主的献祭之阵,被一剑穿心当场刺死。   乐玉珂一边走一边说:“我们住的地方叫绛云轩,实际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虽天资愚钝,到底比你早入门几年,所以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姜翎笑道:“谢谢师姐!我知晓了。”   等到了之后,她才明白这地方为什么叫绛云轩。楼阁之下,彩云浮动,用手去戳还会弹跳蹦走。   她跟着乐玉珂,脚踩云朵进入二楼,找到自己的房间。   乐玉珂似乎十分繁忙,跟她交代了几句后,就离开绛云轩不知所踪。姜翎看着自己的新房间,虽然算不上华贵,却雅致清净,温馨舒适。   连着劳累辗转好几天,终于得到休息的时间,她立马把其他事情都抛之脑后,先躺到床上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再次睁眼时,就已是第二天清晨。   她连忙爬起床,按照昨日的约定,走到景阳峰正门外和他们汇合,等待着狄昭师兄来给他们介绍太初剑宗的具体状况。   莫齐轩和谢温韦已经在外等候,前者昨日受了伤,所以脸色苍白了些,但出乎意料的是,后者看起来气色反而更差。   姜翎好奇道:“你的飞云峰怎么样?”   “甭提了!”谢温韦仰头叹息,“真干净啊,是什么也没有!”   姜翎不解:“什么意思?”   “你能想象吗,房间里没有家具,连床都不给我留!我问狄师兄这是为什么,你猜他怎么说?”   说着,他就模仿狄昭的样子,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云淡风轻地道:“师父在外欠了债,都给卖了。”   姜翎诧异道:“那你昨晚怎么睡的?”   谢温韦苦笑一声:“向师父学习,挂在绳子上睡。”   “啊?”   “唉,我还是先想办法给自己整张床回来吧。”谢温韦惆怅道,“算了,不聊我了,莫齐轩你的天水峰呢?肯定不错吧?听说那里有流泉山涧,翠竹环绕,风景最为优美。”   莫齐轩沉默片刻,说:“以前大概是的。”   他回忆了一下昨天见到的景象:“竹林被推平了,好像师父要做什么实验。流泉都变成黑色的了,据说是她新发明的药水,可以滋润土壤。不过我看山上的土地已经变得干裂,可能发明没成功吧。”   谢温韦抽了抽嘴角。   “这太初剑宗……”他嘟囔道,“我怎么感觉跟进了狼窝似的。”   莫齐轩看向姜翎:“你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姜翎摇头:“没有,环境很好,住的地方很舒服,乐师姐也对我很好。”   莫齐轩说:“乐师姐?”   “你不知道吗?乐玉珂啊!”谢温韦惊讶道,“在此之前,她是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年未三十便有金丹上品的修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首席弟子应该就是她了。”   莫齐轩笑了笑,说:“如果掌门想立她为首席弟子,何必等到现在,更不会再收阿翎为徒。”   谢温韦一愣:“等等,你的意思是……”   莫齐轩看他:“所以首席之位,人人皆可得到。更何况这个位置,你也想要的吧?”   “你这个朋友算我没白交!”   谢温韦笑嘻嘻地揽住莫齐轩的肩膀,被他一只手轻轻拨开。   “公平竞争。”莫齐轩淡笑道。   “行行行!”   正说着,狄昭从另一边飞来,带着他们游览太初剑宗。   他先是讲解了一遍太初剑宗的历史和主要运作模式,然后和他们阐述各个峰的功能。   “这是九华峰,里面呢就是九华书院,负责教授弟子课业知识。院长是孟蕉长老,她还同时担任符箓术、阵法学、丹药学等的讲师。”   “按照规定,每位弟子都必须学满十六门课,方能外出游历。具体课程可以自己选择,其中有五门是必修课,包括九州史、药草学什么的。”   谢温韦问道:“我们也要吗?”   狄昭笑道:“亲传弟子可在得到长老们允许的情况下,免去九华院的功课。”   谢温韦松了口气,狄昭接着介绍:   “那是通天塔,给弟子们试炼用的。”   “那是栖霞洞,灵气馥郁,适合精心修行。”   “那是……”   他们绕了好大一圈,最后来到一处宏伟的山峰。   “那边是白泽峰,能容纳三千外门弟子,所以规模最大,由吴典和刘简两位长老接管。”   “这里就是麒麟峰,内门弟子所在之地,传功长老是八长老乔南一。”   他们落到地面,一边走一边观看两边的景色。人来人往,倒很热闹。   狄昭说:“我派内门弟子数量不多,共有四百余名,一般都有自己的组织。”   莫齐轩说:“组织?”   狄昭说:“是啊,就像一个个小帮派一样,有读书会、比武轩等等,除了禁止斗殴以外,大家平时的生活还是比较自由的。”   他伸手一指:“比如前面这个,就是刚成立不久的替天行道小分队。”   等走近一看,才发现替天行道的旗帜下,还竖着一块木牌,上书一行大字:莫齐轩与狗不得入内。   狄昭不禁微怔:“啊,看来你们不太受欢迎啊。”   姜翎抬头一看,在屋子里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是隋懿他们,好像刚加入了这个小队。”   谢温韦幸灾乐祸:“兄弟,你这人缘不行啊!”   他狠狠嘲笑了莫齐轩一番,在对方面带微笑的表情中,大摇大摆朝着门口走去。   “哗啦!”   一盆水从屋里泼出,将谢温韦浇了个透心凉。   他顿时跳脚:“喂,你们什么意思?!”   隋懿站在门口,板着脸指了指门口的木牌,然后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莫齐轩:“呵。”   谢温韦“……”   原来他是那个狗啊!   狄昭忍笑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可以到处逛一逛,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就行。”   “好,有劳师兄了。”   和狄昭分别之后,他们继续沿着路前行,走得无聊了就随便进了间茶室进去。   姜翎刚刚坐下,就看到二楼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咦,乐师姐?”   谢温韦和莫齐轩纷纷抬头,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讨论声:   “那位就是乐玉珂师姐吧?”   “是啊,她不仅修为一骑绝尘,更是年纪轻轻就剑术有成,修炼出了逍遥剑骨、逍遥剑心,再配合与生俱来的剑灵根,乃是传说中三剑合一的剑人!”   “噗!”谢温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所幸那人没有察觉,继续满怀憧憬道:“据说啊,在年轻一代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个人。”   “另一个是谁呀?”   “好像是化凡仙门的首席弟子,叫莫云霁。”   莫齐轩的手掌骤然收紧,又在姜翎担忧的眼神中,安抚一笑松开拳头。   姜翎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很快就离开这里,回到各自的山峰。事实上,只要稍微了解他们就能发现,太初剑宗并不如外界传闻一般勾心斗角,竞争激烈,反而氛围相当轻松,鲜少听说什么恶性事件。   然而,就在姜翎和谢温韦努力适应宗门生活的时候,莫齐轩却需要承受孟蕉的考验,以及为接下来的灵根塑造做准备。 第59章 太初剑宗(五)   ◎剑灵根。◎   这次登仙会, 太初剑宗统共招收了十八名弟子,其中包括三名真传,四名内门, 以及十一位外门。   同时招收三名真传,这在任何门派都不算个小数目, 更不要说五大门派中人数最少的太初剑宗。   以至于外界传出风声, 说是太初剑宗人丁凋零, 后继无人, 才迫不得已降低标准,试图以数量取胜。   当然,无论别人如何猜测, 对于姜翎来说,这毫无疑问成了她修仙生涯崭新的开始。   相比于滦山镇的闭塞和凡间的动荡, 太初剑宗仿若一片世外桃源, 作为超一品宗门,这里有着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一切——顶尖高手的教导、志同道合的伙伴、自由热烈的氛围……   谢温韦一到这里, 几乎是如鱼得水,迅速加入了好几个分队,上至各大长老下至厨房大爷,统统打点好关系, 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而姜翎则继承了掌门一脉的作风,生活低调朴素, 稳扎稳打上课、修炼,迅速成为所有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她感到别扭的,恐怕就是见到莫齐轩的时间大大减少。   虽然有亲传弟子的特权, 但姜翎和谢温韦还是被强制上了一年的课, 并且顺利在六门课程中取得了乙等以上的成绩。   莫齐轩的日程和他们完全不同, 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吃药和打坐中度过。按照孟蕉的说法,他需要把混沌灵根改造成一个温顺的容器,才能进一步接受改造。   一年后,天水峰。   孟蕉正在竹屋之中,详细地介绍灵根改造的流程。   “这个想法的产生其实很简单:正如我们所知,剑灵没有灵根,他们的修炼实际上就是借助仙剑进行灵气吐纳和淬炼,然后转化为自身灵力。说白了,仙剑就等同于他们的灵根。”   她淡淡道:“所以我就在想,既然剑灵能有如此能力,那人是不是也可以?”   莫齐轩明白过来:“所以您的意思是,用仙剑锻造新的灵根?”   “没错。”孟蕉微微一笑,“混沌灵根包罗万象,而你又恰好有七品仙器作为本命法宝,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怎么样,愿不愿意试一下?”   看着莫齐轩闪烁的眸光,她继续道:“如果成功,以后你就是剑灵根的天才;若不成,你将彻底变为一个废人,而且连本命仙剑都要折损。”   听她说完,莫齐轩不禁陷入沉思。   他生来就是个赌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但是……   “给我一个时辰。”他说。   孟蕉稍愣,随口道:“行,那你再考虑一下。”   莫齐轩于是起身,离开竹屋:“我要去个地方。”   ……   绛云轩内,姜翎正在捧着书本研究,忽然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这种敲门的习惯,一定是莫齐轩。   她随手把书放到一旁,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笑着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莫齐轩笑了笑,随她走入室内坐下,捧着茶杯缓缓道:“师父说,可以帮我重新塑造灵根。”   “那很好呀。”   莫齐轩沉默不语,姜翎看着他的神色,愣了一下,试探地说:“你还需要什么吗?”   “泰阿剑。”莫齐轩叹了口气,“她要把泰阿剑,熔炼成灵根。”   “你舍不得吗?”姜翎说。   毕竟是七品仙器,以后必定能有大用,不过照她的看法,自然什么都没有灵根重要。   莫齐轩说:“不,我只是在想,如果师父的试验失败了,仙剑也会因此受损,会不会……影响到你?”   姜翎歪了歪头,瞧着他不说话。   莫齐轩垂眸饮下一口茶,轻声说:“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不……”   “噗嗤”一声,姜翎笑了出来。   “你都在想什么呀?”她说,“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在考虑这个?如今我已有火灵根,无需再依靠仙剑修行,就算泰阿受损,最多就是遭到反噬修为下降,不碍事的。”   莫齐轩修长的手指敲着杯壁:“会遭到反噬?”   “只是说有可能啦!而且你不是也说,这次试验并不一定失败,很可能我们都没有什么损失。”   眼见他还在犹豫,姜翎无奈道:“莫齐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我都不介意,你啰嗦什么呢?”   良久,莫齐轩终于说:“好。”   他放下茶杯,霍然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那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师父!”   姜翎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挥了挥手。   回到天水峰后,莫齐轩一把推开门,单刀直入:“我要改造灵根,就现在!”   孟蕉笑了:“好,那我们即刻开始吧。”   莫齐轩颔首,解下泰阿摆到桌面,指尖轻柔地抚过剑上的每一条纹路,这才收回眼神,静静地看向孟蕉。   然而,就好像错觉一般,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狭小的竹屋突然变得无比宽阔,少说能容纳百十人。   面前蓦地出现一个硕大的炉子,上窄下宽,三足鼎立,古朴而厚重。   孟蕉说:“进去。”   莫齐轩:“进炉子里?”   “不然呢?”孟蕉催促他,“这是三品紫金炉,放心吧,炼不死你的。”   “好。”   莫齐轩也不废话,撑住炉沿就跳了进去,盘腿坐下倒是大小刚好。   “哐当。”   孟蕉甩手把盖子封上,在外面喊道:“放心吧,我既已收你为徒,就算你是个废人,我也能管你一辈子。”   莫齐轩的声音透过炉壁传出,显得有些沉闷:“师父,我相信你,所以不用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孟蕉:“……哦。”   她回身取过泰阿剑,锵地抽剑出鞘,伸手弹了弹坚韧的剑身,笑道:“这次可要辛苦你了。”   ……   修士的灵根,乃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好比有人四肢健全,而有人天生残缺。当然,随着修真界的发展,也出现了不少借助外力改造灵根的手段,但那一般需要耗费巨额财力,甚至有不少人要为此牺牲性命。   像姜翎吃下的东海灵珠,就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奇药,放到任何地方都足以使得各路人士为之疯狂,可那也仅仅是凭空捏造了一个灵根,并不违逆天道。   而如孟蕉一般,将原本的灵根改造成截然不同的存在,无异于逆天改命,违背万物法则。   但无论是她还是莫齐轩,都没有对此提出过任何质疑,哪怕即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也执意为此尝试。   重塑灵根的滋味的确不好受,莫齐轩在紫金炉里待了七天七夜,期间经历过浑身被烈火烧灼的痛苦,也遭受过灵根硬生生被摧毁的折磨。   金丹在体内震颤怒吼,玉府动荡不已,疼痛早已让他的神智完全丧失。他如同化身野兽,拼命捶打着炉子,弄得浑身伤痕累累,以至于孟蕉不得不分出心神用法力不断给紫金炉加固。   在炉子里的时候度日如年,一直过了很久,这种痛苦才渐渐平息。他感到玉府内的狂风暴雨被金光驱散,一轮太阳挂上高空,缓慢地凝缩成一柄剑的形状。   当一切最终完成,他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慢慢睁开双眼。   牢笼般的紫金炉消失不见,他正坐在床榻上,周围是熟悉的竹屋。   他尝试着伸展身体,下地出门。二楼就是孟蕉的居室,他走到门口,发现门半敞着,里面悄无声息。   “师父?”   没有人回答。   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推门而入,竟见到孟蕉斜倚在榻上,七窍流血。   “师父?!”   他大步走到榻前蹲下,伸手探向孟蕉的手腕。   脉象紊乱,灵气肆虐,这是……   恰在这时,孟蕉忽地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说:“行了,别担心,我没事。”   莫齐轩说:“是不是为了帮我,伤了根基?”   孟蕉摇头笑道:“怎么可能?”   莫齐轩不解地看着她。   “改造灵根,的确违逆天道。不过……”孟蕉轻描淡写地说,“我所修之道,不受天地法则限制。”   她站起身,笑着说:“所以才说,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啊。”   莫齐轩随之起身,说:“所以,成功了,是吗?”   “还差一点,不过之后就好办了。”孟蕉说,“恭喜你,获得了剑灵根。”   莫齐轩顿觉浑身轻快,如释重负:“多谢师父。”   “这就是混沌灵根的奇妙之处。”孟蕉微笑道,“能做到常理无法推断之事。不过要想完全将灵根化为己用,还需要打通灵脉,让仙剑彻底融入骨血。”   “我该怎么做?”莫齐轩问。   “有一个地方,或许你可以去试试。”   “是什么?”   “通天塔。”   **   三天后。   姜翎还没有从莫齐轩重获灵根的喜悦中缓过神,就得知了新的消息——他要去通天塔进行试炼。   但既然事关重要,她也就只好表示支持,与谢温韦一同为他送别。   通天塔,乃太初剑宗专门设立给弟子进行历练的地方,里面共有七层,每层含十二个关卡,设置了不同等级的灵兽和秘宝。   由于通天塔只允许金丹期及以下的弟子进入,而灵兽的等级相对较高,最高可达六阶上品,所以近几十年来,只有乐玉珂一人完成了通关的壮举。而当时,她也才步入金丹上品不到一年。   看着眼前高耸的建筑,姜翎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多久?”   莫齐轩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   姜翎喃喃道:“这么久。”   谢温韦说:“我们不能和你一起进去吗?”   “最好不要。”莫齐轩说,“按师父的要求,我必须经历上百次粉身碎骨,才能彻底打通灵脉与仙剑相接。有你们在,我可能坚持不到最后。”   “好吧。”姜翎叹了口气,“那就祝你试炼顺利。”   莫齐轩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会平安出来的。”   说完顿了顿,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笑着道别,转身走向守卫,递出玉牌。   守卫接过看了看,面露惊讶。   六长老收徒的事也曾在剑宗内部引起轩然大波,但那不过是一年前的事,竟然让刚入门的弟子来通天塔试炼,六长老也真是狠心啊。   他顿时肃然起敬,交还玉牌,目送莫齐轩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   姜翎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最后在谢温韦的提醒下,和他一同离开通天塔。 第60章 太初剑宗(六)   ◎“我想你了。”◎   受阵法作用, 太初剑宗并无四季之分,日日皆如春天般温暖明媚,也没有风吹雨打。   又是一天傍晚, 姜翎站在飞云峰上,伸手接住一瓣桃花。   距离莫齐轩进通天塔, 已经过了一年, 在这段时间里, 谢温韦不仅置办各样家具填满房屋, 还在院子里栽了些桃树充作点缀。   飞云峰依然被谈子真搞得满目疮痍,好在谢温韦自己的住所姑且称得上雅致,姜翎有时会过来喝杯茶, 打发时间。   只是每当这时她总会忍不住想,莫齐轩在干什么呢?   起初几个月, 他们还可以通过传讯符进行联系, 可当他在关卡中逐渐深入,联络的渠道也随之被切断。   姜翎甚至不知道, 他有没有受伤,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和谢温韦告别后, 又回到了绛云轩。   **   几天后,禄元洲召见了姜翎。   在他面前飘着三枚戒指, 从左至右分别是红、蓝、黄三种颜色。   姜翎乖乖站好,听他说道:“这里有三本功法,分别是《离火归元》, 《逍遥剑法》和《般若仙法》。相信在过去的两年里, 你已经对自己的修仙之路有了更深的了解。现在, 你可以选择未来的本命功法了。”   姜翎说:“这三本功法有什么区别吗?”   禄元洲说:“《离火归元》最适合你的火灵根,分为离火剑法,离火剑诀和离火心经,攻击力最强,但防御稍弱,且最易产生心魔。”   “《逍遥剑法》是玉珂所修之功法,讲究的是无欲无妄,但求清净,以一剑破万象。”   “《般若仙法》,就是我自己所选的本命功法,修炼有成可抵挡一切伤害,攻防一体,战无不胜。”   说着,伸手在姜翎的眉心轻轻一点,三本功法的大致内容便在她脑中飞速掠过。   半晌,姜翎睁开眼,粲然笑道:“师父,我要选《离火归元》!”   禄元洲已有预料,微笑着说:“因为它是火属性?”   可姜翎却摇了摇头,说:“我要当那把剑!”   禄元洲稍愣,她继续道:“我不想无欲无求,也不想牺牲剑意换取防御力,我要当最锋利的那把剑,永远不被束缚。”   禄元洲笑问:“成为剑,然后干什么?”   “行侠仗义!”姜翎的脸上满是憧憬,“惩恶扬善,扶倾济弱!”   禄元洲哈哈大笑,姜翎不满道:“师父,你干嘛笑我?”   禄元洲摇摇头,轻叹一声敛下笑容,温声说:“好孩子,太初剑宗需要你这样的人。”   姜翎不解:“难道您不这么想吗?”   “不是不想,我已经做不到了。”禄元洲的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都做不到了。”   “为什么?”姜翎更为迷惑,“您已经有合体巅峰的修为,为什么会做不到呢?”   禄元洲淡笑着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语毕便不愿多言,将那枚红色的戒指递到姜翎手中:“既然选了它,就用心修炼吧,平时有什么困惑,都可以来找我和玉珂。”   “是,徒儿明白。”   姜翎把戒指戴到左手食指,原本大了一圈的戒指逐渐缩小,很快就严丝合缝贴到肌肤上。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在脑海里回忆起禄元洲方才的话。   他其实年纪不大,只有两百多岁,长得也很年轻,可那双眼睛里,却仿佛布满了沧桑。   不光是他,整个太初剑宗的长老们都普遍要比其他门派更年轻,但他们的眼里却有着同样的沧桑,以及无法消泯的忧思。   唉,算了,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姜翎晃了晃脑袋,清空自己的想法,朝着绛云轩走去。   在路上碰巧遇到乐玉珂,对方一眼瞥见她手上的戒指,微笑道:“师妹,你选了《离火归元》吗?”   也直到这时姜翎才注意到,她左手戴着一个款式相似的蓝戒指。   “是呀师姐,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了。”   “师妹抬举,若有需要,我必当尽力相助。”   “谢谢师姐!”   ……   回到房间后,姜翎就开始鼓捣这份功法。禄元洲给的戒指很好用,只要把神识放进去,就能在其中自行修炼,并且可以凭借意念幻化出不同的场景。   不过这对于魂力的要求也很高,凭姜翎的修为,能模拟的场景还很少,多半时间只是按部就班跟着剑招练习。   《离火归元》是末法时代之前留下的仙级功法,采用传统的修炼方式,由浅入深,由易到难,每突破一招,就给人闯关般的快感,极易上瘾。   姜翎很快沉溺其中,一研究就是半个月,还是在乐玉珂的提醒下,才蓦然清醒放下戒指。   时值正午,她迎着耀眼的日光踏出房门,微微眯起眼睛,只觉脚步虚浮,精神恍惚。   “师妹,修行一事,要循序渐进,切不可急于一时。”乐玉珂说。   “是,师姐,我明白了。”姜翎不好意思地说。   乐玉珂笑道:“没关系,我也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日后务必谨慎才是。”   “好的,谢谢师姐,让你担心了。”   乐玉珂轻轻点头,说:“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师姐再见!”   和对方告别后,姜翎舒了口气,想了想,索性径直赶往飞云峰,和谢温韦分享自己的新进展。   没想到还没赶到,就撞见谢温韦急匆匆御剑而出,焦急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谢温韦!”她在后面喊了一声。   谢温韦连人带剑一个颤抖,回头僵硬地微笑:“姜翎啊,有什么事吗?”   姜翎说:“我没事呀,你怎么啦,需要我帮忙吗?”   谢温韦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有点那个,急事要办……”   姜翎怀疑地打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嘶。”   谢温韦面色犯难,良久才叹道:“其实是莫齐轩那小子要出来了。”   姜翎一愣:“可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谢温韦抬眼觑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之前和他定了安暗号,要是他把通讯符烧了,我就立刻赶去接他,而且……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姜翎的声调忍不住拔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谢温韦依旧吞吞吐吐:“他说的,我也不懂。”   姜翎呆了片刻,气极反笑,立马调转仙剑飞往通天塔:“那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温韦叫苦不迭,只好御剑跟在她后面,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们赶到的时候,恰逢通天塔后门打开,莫齐轩被传送了出来。   姜翎剑还悬在半空,人就已经跃下地面,快步走过去想要质问他。   可当视线触及他身体的一刹那,就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太狼狈了。   怎么会这么狼狈。   原本的蓝衣已经被鲜血染透,无数道伤痕在他身上交错,手臂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姜翎沉默地走到他身前蹲下,颤抖地拂去他散乱的发丝,那张俊美的脸已经完全被血污覆盖,只剩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依然漆黑清冽。   莫齐轩靠墙坐着,浑身骨头断了个干净,连为她擦泪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无奈地说:“怎么又要哭了?”   姜翎哽咽道:“你干嘛不让我来……”   她虽然听到他说,要历经上百次粉身碎骨,却没想到那话竟然半点不掺假,孟蕉把他送到这,真的是让他千锤百炼,九死一生。   莫齐轩笑着说:“不让你来也来了,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姜翎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养伤。”   可真的伸手想要扶他时,却又无从下手,哪里都不敢碰。   最后还是谢温韦看不下去,一把将莫齐轩拖到剑上:“兄弟,忍忍,马上就好!”   疼得眼前发黑的莫齐轩:“……”   他面无表情地说:“御剑稳一点。”   正在疯狂冲刺的谢温韦:“……哦。”   姜翎跟在旁边,问道:“我们要去药王峰吗?”   莫齐轩说:“不,先回天水峰,我已经告知了师父。”   “好!”谢温韦铆足劲加快速度,跟阵风似的就冲回了天水峰。   孟蕉果然在外等候,她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掀起眼皮子随意扫了眼莫齐轩的伤势,波澜不惊地开口:“先放到床上躺着,我亲自给他疗伤。”   谢温韦答应下来,拖起莫齐轩摆到床上放好。   再次疼得眼前发黑的莫齐轩:“……”   姜翎站在门口,询问孟蕉:“我们能留下来吗?”   “不能。”孟蕉毫不留情地说,“而且我最少也需要三天,所以你们等三天后再来吧。”   “……好。”   姜翎走到屋内,趴在床沿看着莫齐轩:“那我三天后再来看你。”   莫齐轩喉头一阵血气上涌,他强行压下灵脉暴动,不动声色地说:“好,三天后见。”   姜翎叹了口气,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和谢温韦一起离开。   孟蕉目送他们走远,踏入室内,淡淡地说:“开始吧。过程很疼,不过就算昏过去,我也会把你弄醒,所以忍着点,明白吗?”   莫齐轩闭上眼,点了点头。   **   三天后,姜翎一早就赶到了天水峰,彼时孟蕉的“治疗”已经完成,莫齐轩虽然脸色惨白,但身上的骨头已经接了回去,伤口也愈合了不少。   而在她身后,紧跟着来了另一位客人。   轩辕大壮赶到的时候,孟蕉正抱胸倚在门口,蹙着眉面色凝重。   他鲜少见到对方这副模样,不由好奇地问:“师妹,怎么了,伤势很重吗?”   孟蕉摇了摇头,一把将他拽过来:“我不会安慰人,你来。”   说完,就顺手推了一把。轩辕大壮踉跄着闯进门,只见除了重伤在床的莫齐轩,旁边还坐了个难过垂泪的小姑娘。   听到动静后,姜翎扭头看过去。来人穿了身白衣,看起来文文弱弱和书生似的,表情有些尴尬。   她连忙擦掉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拜见二长老。”   轩辕大壮掏出一个瓶子摆到桌上,说:“这是六师妹问我要的锻骨丹,或许可以对他有帮助。”   姜翎起身向他行礼:“多谢二长老。”   轩辕大壮说:“不必多礼,好好陪着他吧。”   话没说完,忽然流下两行清泪,惆怅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姜翎一懵,说:“二长老,您……”   轩辕大壮勉强露出微笑,抬袖擦去泪水:“唉,我这人就见不得这种场景。丫头,别难过了,他会好的。”   姜翎手忙脚乱给他递手帕,眼见对方的眼泪越擦越多,硬生生把自己的泪水憋了回去,转而安慰道:“我不难过,您别哭了。”   “好啊,好孩子。”   躺在床上的莫齐轩:“……”   在门口看到全程的谢温韦:“……”   牛逼。   **   无论如何,莫齐轩的伤在半个月后逐渐痊愈。   与此同时,关于他的消息也在整座太初剑宗不胫而走,内容大致是——“听说了吗,六长老破例新收的亲传弟子,仅凭金丹下品的修为就在通天塔连闯十关,创下新的记录!”   但三个人显然都对外界的议论和猜测不甚关心,为了庆祝莫齐轩走出通天塔,谢温韦提议在飞云峰设宴庆祝,并受到姜翎和莫齐轩的一致赞同。   当天晚上,飞云峰上。   三个人在树下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大桌酒水花果。   姜翎率先和他们分享了自己新学的功法,甚至说到兴起,还持剑演示了一遍。浓烈的火光划过少女鲜红的裙角,伴随着风中纷洒的桃花,当真是美不胜收。   她收回剑,眼睛亮晶晶地说:“怎么样,不错吧?”   莫齐轩笑着说:“很好,这套功法用起来一定很厉害。”   “当然!”姜翎神色骄矜,“师父说这套《离火归元》可厉害了,就是防御力稍微弱了点。不过没关系,我想要的就是能不受束缚地出剑!”   莫齐轩听完若有所思,但姜翎并未注意到,她坐回位置,转头询问:“对了,遥舟,九长老有让你选自己的本命功法吗?”   谢温韦顿时神色复杂,长叹一声从芥子袋里取出一本破旧发黄的薄册子。姜翎凑近一看,发现是一本剑谱,名叫《凌秋十三剑》。   “……这不会就是你的本命功法吧?”   谢温韦沉重地点了点头。   姜翎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这一定是本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功法吧,你看这上面历史的痕迹和悠久的气息……”   谢温韦看向她,幽幽地说:“是他自己编撰的。”   姜翎:“……”   谢温韦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气恼道:“该死的,我都说了我才不学这什么十三剑,结果他掏出绳子就说后继无人不如立刻上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没跪下来求我……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面的师父?”   “这么严重吗?”姜翎脑补那场面,就不禁浑身恶寒。   莫齐轩拿起剑谱翻了翻,发现竟意外的晦涩难懂,顺口问道:“他不是还有狄师兄这个弟子吗?”   “我就是问了狄师兄,所以才说自己不想学《凌秋十三剑》。”谢温韦叹道,“师兄说,要是师父让我选功法,千万别选这本,要不然就会变得跟师父一样穷!”   莫齐轩笑道:“难道是因为他当初拒绝修习这功法,所以九长老才会如此逼迫你?”   谢温韦说:“我觉得是,这老狐狸一年比一年狡猾!”   姜翎疑惑道:“这功法到底有什么门道,竟然如此可怕?”   毕竟谈子真的事迹在整个九州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了赚钱,他干的荒唐事数不胜数,甚至曾同时卧底三个门派打杂工,被发现后还谎称自己是万象神宗的人,害得人家专门发声明澄清事实。   太初剑宗十大长老,就数他待在门派里的时间最少,因为需要四处逃窜来躲避债主。飞云峰日常被各路讨债之人包围,连狄昭都被迫练就一副处事不惊的性子,打起官腔那叫一把好手。   谢温韦苦笑道:“问得好,我后来也这么问了师父,然后他说,‘凌秋十三剑’,顾名思义,就是一共有十三重,每一重对应一柄仙剑,等到修炼大成,就可以同时驱使十三把剑,可谓此招一出谁与争锋。”   姜翎陷入沉默,谢温韦愤愤然:“开玩笑!剑修供养一口宝剑都恨不得倾家荡产,十三口,那是要我的命啊!”   莫齐轩说:“可你还是答应了。”   谢温韦嘴角抽搐:“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要债的人就在路上,要是我敢不答应,他转头就能把我卖了赔钱!”   莫齐轩摇头失笑,谢温韦垂头丧气了一阵,突然问:“对了,你还没有自己的功法吗?”   莫齐轩说:“有,但是……”   “真的吗,是什么?”姜翎眼睛都亮了,“快拿出来看看!”   可莫齐轩却摇头:“拿不出来。”   姜翎疑惑:“什么意思?”   莫齐轩说:“那功法叫《鸿蒙仙典》,我只看过一遍,虽然记了下来,但只有几句心诀和一些怪异刁钻的招式。师父说,剩下的就要靠我自己去摸索。”   谢温韦诧异道:“那岂不是等同于给个框架,然后让你自己创作功法?”   “是。”莫齐轩说,“她说我无论是根骨还是灵根都很特别,盲目按照功法修习只会偏离大道,还不如靠自己去摸索。而《鸿蒙仙典》的作用,就是在必要时给我指引。”   姜翎说:“《鸿蒙仙典》……那是孟长老自己编写的吗?”   莫齐轩颔首:“是她这两年来,特意为我量身定做的功法,之后也会继续改进。”   “孟长老有心了。”姜翎说。   “哎算了算了,今天不聊这些!”谢温韦举起酒杯,“来,今晚不醉不休!”   姜翎和莫齐轩笑着举杯:“不醉不休!”   饮尽一杯,谢温韦便提议要玩行酒令,听到姜翎说不会,他立刻兴冲冲地撸起袖子。   “你不会啊?来,我教你!”   姜翎放下酒杯,好奇地跟着他有样学样。   “哥俩好,三多多……”   “五魁首,六六顺……”   莫齐轩笑着在一旁喝酒,时不时也参与进来。因为怕姜翎不习惯喝酒,经常给她夹些吃的过去。   三个人一边聊一边喝酒,足足闹了大半夜。姜翎本来酒量就差,不知不觉喝进去大半壶酒,已经快要胡言乱语,雪白的脸绯红一片。   莫齐轩随手递了颗糖给她。   自从姜翎恢复味觉,对于甜的嗜好就愈发表现出来。所以莫齐轩买了很多糖放到芥子袋中,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拿出来给她醒醒酒。   谢温韦看了眼馋:“那糖什么口味?看起来真漂亮,给我一个呗!”   莫齐轩不为所动:“想吃自己买。”   “我靠,你也太抠门了!”谢温韦嚷嚷道,“重色轻友的小人!”   莫齐轩笑着摇头,到底还是给了他一颗糖。谢温韦喜滋滋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道:“好兄弟,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莫齐轩嫌弃地皱眉:“喝醉了就闭嘴。”   “我才没醉!”   “酒鬼都这么说。”   姜翎一听顿时放下酒杯,大声说:“不可能,我就没喝醉。”   莫齐轩无奈扶额:“嗯,你和他不一样。”   姜翎嘿嘿一笑,捧着酒杯还想继续喝,就被莫齐轩一把夺走。   “你干什么?”她不满地扁嘴。   莫齐轩伸手递给她一颗糖:“别喝了,天色太晚,我们该回去了。”   姜翎接过糖,抬头看天:“谁说的,你看,太阳还在呢!”   莫齐轩:“……”   谢温韦同样抬头,煞有介事地说:“就是,你看那太阳,多大啊!”   莫齐轩面无表情地起身,把东西收拾好:“你们两个,别吵了。”   姜翎和谢温韦坐在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要走了吗?”   莫齐轩叹道:“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姜翎笑着展开双臂:“那你背我吧?”   莫齐轩愣住,一时没接话。   姜翎委屈地说:“你怎么不愿意呀?”   “没有。”这次莫齐轩反应过来,“好,我背你。”   说着就走到她面前蹲下,稳稳地将她背起,朝着外面走去。   谢温韦蹲在原地茫然大喊:“我怎么办啊!”   莫齐轩头也不回地说:“回你自己的房间。”   姜翎趴在他背上,笑眯眯地说:“快一点嘛,你太慢啦!”   温热的呼吸扑在脖颈附近,莫齐轩浑身不自在,喉结滚动着低声说:“嗯。”   他深吸一口气,却无法忽视少女柔软的身躯和温暖的温度,只好默默加快步伐。   这时姜翎突然问:“你的伤没事吗?”   莫齐轩说:“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谁会担心你!”姜翎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我最讨厌你了!”   “好。”莫齐轩笑了笑,“我知道。”   好像怕他不信,姜翎的声音变得更大:“最讨厌你最讨厌你最讨厌你!”   莫齐轩点头:“我知道。”   姜翎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就没了声息,乖乖趴在他背上。   就在莫齐轩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少女微弱的、柔软的、似乎充满了委屈的声音,忽地从耳后传来——   “莫齐轩,我想你了。”   夜晚的风微凉,院子里的桃花扑簌簌落下,像一阵湿漉漉的初雪,悄无声息地浸润到心里。   这一次,他一直在月光下站了许久,才再次挪动脚步,低声回答:   “我知道。” 第61章 太初剑宗(七)   ◎龙傲天是谁?◎   姜翎宿醉清醒的时候, 已是翌日上午。   她迷蒙地睁开双眼,捂着脑袋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想起昨晚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依稀记得有人将她送了回去。   她捧住脸,努力地想回忆起一些细节。正在这时, 从窗外飞来一只蝴蝶, 她伸出右手食指, 蝴蝶自动落到指背, 翅膀一抖便消散不见,在空中幻化成两行流金的小字——   速来演武场!   谢温韦   姜翎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洗漱, 然后一路御剑飞奔赶至演武场。   太初剑宗的演武场设在麒麟峰,共有十个场地, 主要用来给弟子们日常比试。姜翎跳下仙剑, 刚走了没几步,就被一个人影拦住去路。   “来得刚好, 差点就赶不上了!”谢温韦说完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就带着她朝其中一个场地赶去。   姜翎急匆匆跟上,穿过窄门进入看台,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竟然围了不少人,他们在人群里快步穿梭, 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位坐下。   姜翎靠在位置上歇了口气,说:“什么情况?”   谢温韦抻着脖子左顾右探,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有人要挑战莫齐轩!”   “啊?”   姜翎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向比武场, 果然见到一名黄衫少女正在台上与莫齐轩对峙。这人瞧着面生, 容颜俏丽, 身材娇小,但面若寒冰,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   她疑惑道:“这是谁呀?”   谢温韦随手掏出一把瓜子,嗑得有滋有味:“你不知道?她呀,是二长老的亲传弟子。”   姜翎恍然:“那个风灵根的天才?好像是叫单百潼。”   此人乃太初剑宗除乐玉珂外,最负盛名的弟子,如今不过二十六岁,就已有金丹中品的修为,更曾击败过金丹上品的对手,可谓实打实的天才剑修。   谢温韦用力点头,解释道:“单家位于天衡州,也算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她是家主膝下独女,本该留在家族接受培养,却孤身一人来到太初剑宗,执意拜六长老为师。结果你也知道,六长老闭门不见,拒绝收任何人为徒。单家主得知此事,派人来劝,可这位大小姐赌气不肯回去,最后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二长老收为亲传。”   “所以,她才会这么看不惯莫齐轩?”姜翎说。   “是啊。”谢温韦感慨道,“自己心心念念触不可及的东西,却被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正说着,只听一声鼓鸣,比武开始了。   莫齐轩没了泰阿,手持一柄普通仙剑,出手迅捷如鹰,暴涨的剑气几乎化作实体。相比起他招招毙命的狠辣,单百潼运起剑则轻盈繁复,招式流转宛若跳舞,剑影闪动晃得人眼花缭乱。   谢温韦一边嗑瓜子一边解说:“看到她手里那把剑了吗?名叫飞鸾,是堂堂二品灵器,据说是单家主特地派人找来送给她的礼物。她用的招式呢,就是二长老最得意的流明剑法,对根骨和心境要求极高,练得好的就像她一样,先把你绕晕了再一击毙命,杀人跟跳舞似的。”   姜翎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谢温韦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小爷我现在可是太初剑宗的百事通!”   姜翎拱手:“厉害厉害。”   她扭过头,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台上的战况,突然说:“我觉得莫齐轩能赢。”   “这么有信心?”谢温韦有点惊讶,“不过你再仔细听听,看看大家喊的啥。”   姜翎侧着耳朵仔细辨认,这才发现在喧闹的人声里,夹杂着不少单百潼的名字。   “怎么样,人气是不是很高?”谢温韦说。   “那你也支持她咯?”姜翎挑眉。   谢温韦哈哈一笑:“怎么可能!”   说完他就站起身,挥舞双臂高声呐喊:“莫齐轩!莫齐轩!”   这声音之响亮,令周围之人纷纷回头,神色怪异而微妙。   姜翎:“……”   她默默捂住脸,偏偏谢温韦喊得兴起,还伸手拽她胳膊:“你也一起来啊!”   她板着脸甩开他的手,对四周看过来的人露出僵硬的微笑:“我们不认识。”   她还在思考怎么坐得远一点,身后忽地传来一句大吼:“单师姐赢啦!”   这一下可没人再注意这边的动静,姜翎连忙回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比武台,生恐错过任何场面。   只见单百潼长剑游走,剑气喷薄如繁花盛放,势不可挡逼向莫齐轩身前。   “这位单大小姐还真厉害啊。”谢温韦讷讷地说。   “不是她。”姜翎紧盯台上,蓦地挑起唇角,“是莫齐轩,他赢了!”   话音未落,场上已风云突变,千百道剑气拔地而起,合成莲花般的形状,将飞鸾剑缠绕围剿。   下一刻,莫齐轩长剑刺出,击落飞鸾,剑尖直指对方的人头!   单百潼足尖一点,急速后撤,可莫齐轩早有预料,之前埋伏的剑气阻挡了她的退路,速度迟缓之际,剑锋已至眉心!   他赢了。   原本吵嚷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目瞪口呆注视这一幕。莫齐轩收剑入鞘,淡声说:“承让,师姐。”   单百潼脸色铁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不愧是六长老的弟子,果然出手不凡。”   她心里憋着火气,抬手招来飞鸾,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围观之人纷纷侧身让路,唯恐触她霉头。   单百潼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不争气,可除了恼怒,更多的还是心酸。   除了乐玉珂,她一向不服气任何人,没想到今日,居然在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手里吃了败仗……真是奇耻大辱!   原来她没能被孟长老收为弟子,真的是因为她不够好么?   她越走越快,路过谢温韦身旁时,还不忘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谢温韦:“……”   他嘀咕道:“算了,你一个输家,我不跟你计较。”   单百潼气结,狠狠剜了他一眼,又碍于形势不能多说,只好气鼓鼓地独自离去。   谢温韦才没有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转朝比武台,欢呼着挥了挥手。   这时人群也反应过来,一齐高喊莫齐轩的名字为他庆祝,姜翎望着石台中央身姿挺拔的少年,弯起的眼眸落满星辰。   忽然地,似乎在寻找什么的少年停住动作,目光笔直地落到一个方向。   他勾起唇角,狭长的眼尾溢出温柔的笑意,那眼神太有穿透力,姜翎的心跳瞬间空了几拍。   他在看她。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刹那,她就好像置身世外,那些鼎沸的人潮,翻滚的热浪,统统都从她的身边远去。   她的眼前只剩一个人的身影,耳畔只有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当自己眼睁睁看着莫齐轩穿越人群来到她身边时,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腔。   少年丝毫没有被兴奋的人群干扰,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一人,他跳下石台冲出人群,然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走!”   他们将所有人都抛在脑后,笑着逃离了喧杂的场地。   攒动的人头后,谢温韦还在摇着扇子喊:“哎呀等等我!你们两个,又这样!”   ……   但无人知晓的是,在看台后方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被阴影覆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等观众都走了大半,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说起来,师姐,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收他为徒?”   说话的正是谈子真,而在他对面,无疑就是孟蕉。   “高澹说,要我帮忙,我既然把信烧了,就等同于没有拒绝他。”孟蕉应道。   “还有呢?就因为这个?”   “还有……”孟蕉看向远方,终年被寒霜覆盖的眼眸泛起轻微的涟漪,“在那孩子的心里,有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谈子真说:“什么?”   孟蕉说:“仇恨。”   她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的功法根本不能传人,所以我从来也没有收徒的打算。但莫齐轩不一样,他愿意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自己的路,在那条路上没人能够帮他,他只能凭借直觉和意志不断前行。”   “所以除了他,没人能当我的弟子;而除了我,也没人能当他的师父。”   良久,谈子真叹了口气:“师姐,你到底修的什么道?”   “道?”孟蕉无所谓地笑了下,“大道三千,俗世渺茫,何谓道,何谓修真?有人求长生,有人为成仙,但这世上真的有长生,真的有仙人吗?”   她垂下眼眸,语气说不清是感叹还是自嘲:“我所修者,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道了。”   “是啊。”谈子真的笑容意味不明,“我们都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   莫齐轩和姜翎一直跑到了麒麟峰的茶室里,才最终停了下来。   姜翎捧着茶杯,兴奋和他聊起刚刚的比试,言语之间多是夸赞之意。   莫齐轩在演武场上不显波澜,此刻却看起来心情不错,不仅认真听她描述,还时不时应和两声。   姜翎说得累了,就停下来慢慢喝茶,莫齐轩看她一会,忽然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对了,龙傲天是什么人?”   姜翎如遭当头一棒,舌头都开始打结:“谁?什么龙、龙傲天?”   莫齐轩微笑道:“昨晚你喝醉了,在叫这个人的名字。”   姜翎拿茶杯遮住脸,却挡不住心虚:“有吗?可能是在话本里看过吧,我不记得了。”   “是吗?”莫齐轩依旧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说,“不记得,那就算了。”   姜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没有。”莫齐轩淡淡地说,“你醉得很深,所以睡得也快。”   姜翎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莫齐轩笑而不语,捏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到底有什么,这么怕他知道?   他垂下眼帘,盯着水面浮动的茶叶,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实际上,姜翎昨晚说的不止那些。   当时她醉得神志不清,搂着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是哪来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他没放在心上,笑着反问:“我也没见过你,你是哪来的公主?”   “天圣!”姜翎骄傲地说,“本宫是天圣朝的九公主,怎么样,怕了吗?”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你怎么到这来了?”   “不知道啊。”姜翎把头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一睁开眼,就来到这里了。”   “你……”他还要再问,可姜翎已经呢喃着睡去,只剩下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沉默着走完余下的路,只觉得步伐无比沉重。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早已在暗中脱离了掌控。   ……   时间回到眼前,他看着姜翎,粗暴地按下那些狰狞阴暗的心思,笑着说:“我之后还要常去演武场,你想看,可以随时去看。”   “是吗?”姜翎感到惊讶,“你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和人比武了?”   “不是我。”莫齐轩说,“师父让我做的,她说我从通天塔出来得太早,还要继续接受锤炼。”   “还早啊?”姜翎想想就心疼,“那你去演武场,岂不是还要继续受伤?”   “不用担心。”莫齐轩说,“这次不会像之前那么重。”   “好吧。”姜翎叹息一声,“六长老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莫齐轩笑着称是。   然而,很快姜翎就明白过来——诚如莫齐轩所说,他在演武场上以胜绩居多,所以没受过什么很重的伤,但真正的疼痛恰恰不来自于比武,而是孟蕉的锻骨之术。   把骨头打碎,然后接回去;把灵脉摧毁,然后重新塑造。   一遍遍痛不欲生,一遍遍脱胎换骨。   后来她实在看不过去,从药王峰那讨来两瓶丹药,他服下之后,果然痛苦减轻很多。   也因此,她从一开始红着眼眶陪莫齐轩说话,帮他转移注意力,硬生生变成能面不改色跟谢温韦一起在旁边嗑瓜子,顺带打趣两句。   这一天,她和谢温韦照例看望过莫齐轩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趁她不注意,莫齐轩安静地给谢温韦使了个眼色,后者眨眨眼,心领神会。   于是前脚刚和姜翎道别,谢温韦后脚就飞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说:“什么事?”   莫齐轩指了指床头的药瓶:“这个药,是怎么来的?”   谢温韦一摊手:“蒋医师给的呗。”   “他不是和掌门闹得很僵,怎么会帮阿翎?”   “姜翎帮他的忙了呗。”   莫齐轩揉了揉眉心,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   “好吧。”谢温韦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给后山的药园子松个土除个草,顺便打扫一下药王峰的院子。不过那地方有点大,干起活来挺不容易。”   莫齐轩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神色不善:“你就这么看着她做?”   “哎呀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蒋老头不让我插手啊!”   “我是说,你怎么不拦她?”   谢温韦一愣:“我看她虽然累,但好像做得还挺开心的……”   “怎么可能。”莫齐轩叹道,“她最爱干净,更不愿沾染杂务,那都是装出来给你们看的。”   “这样啊。”谢温韦挠头,“那她对你真的挺好的。”   莫齐轩沉默一瞬,说:“她一直觉得,都是为了救她,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温韦说:“那实际上呢?”   莫齐轩笑了笑:“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但其实我并不希望,她因为愧疚为我付出什么。”   “愧疚?”谢温韦显得有些迷惑,“不只是愧疚吧?”   莫齐轩微微一怔:“那是什么?”   谢温韦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懂你们。”   “算了。”莫齐轩笑着说,“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会。”   “行,那你好好休息。”   谢温韦说完就起身离开,莫齐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并未躺下休息,反而披上衣服走出竹屋。   沿着楼梯找到孟蕉的房间,她果然又不在,只有桌子上压着几张褶皱的纸张。   经过一段时间的高强度战斗,他对于剑术又有了新的感悟,不过孟蕉多半在醉酒和外出,只固定时日为他锻骨塑灵,然后又匆匆离去。   好在她是个称职的师父,每当临走之前,都会把新的功法指导写下来留在桌上,等着他需要时自己去找。   莫齐轩拿起纸张看了看,随手揣进怀里,转身出门。   在掩上门扉的前一刻,他注意到窗边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了只孤零零的酒葫芦。 第62章 门派大比(一)   ◎掩星岛,殷三两。◎   三年后, 景阳峰。   浓郁的灵气自绛云轩中喷薄而出,姜翎盘腿坐于床上,缓缓睁开双眼。   玉府之内, 金丹快速运转,经过淬炼的灵气如水一般恣意流淌, 昭示着她金丹上品的修为。   早在三年前, 莫齐轩的剑灵根就已大成, 半月前他正式开始闭关, 并于今日顺利进阶金丹中品。当然,由于生死契的作用,姜翎的境界也随之提高, 成功突破瓶颈踏入金丹上品。   “咚咚咚。”   彩色的云朵在窗外敲了三下,姜翎起身推开窗户, 果然见到莫齐轩立于剑上, 笑着对她说:“走吧,遥舟要等得不耐烦了。”   姜翎莞尔, 搭住他伸出的手掌,纵身跃到剑上,随他一同赶去日月堂。   他们来得早,里面还没什么人, 只有谢温韦正一脸不情愿地低头站着,被谈子真揪着耳朵教训。   “你看看人家!”谈子真伸手指向姜翎他们, “你们一起入的门,怎么人家都成了金丹中品、金丹上品,你还留在原地不动呢!”   谢温韦小声嘟囔:“那我要是有这天赋, 还能沦落到您手里?”   谈子真被他气得直拍胸口:“气死我了, 逆徒, 逆徒!”   谢温韦梗着脖子辩解:“要不是您非让我学那什么十三剑,我至于三年都没点进步吗?”   “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你好!”   “得了吧,我爹也这么说,那老不死的心里蔫儿坏,以为我不知道?”   谈子真抬脚就踹:“你个大不敬的,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   姜翎默默退后一步,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劝架,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哎呀,师兄。”周乙棠笑眯眯地走进来,“你们的事先放一放,上次欠我的钱是不是该……”   “咳咳!”谈子真瞬间收敛动作,面带假笑正了正衣襟,“这个事情嘛,不急,不急,我们慢慢谈。”   说着,就走到位置上坐下,谄媚地给周乙棠倒了杯茶。   谢温韦大松一口气,悄悄朝周乙棠拱了拱手,后者冲他眨眨眼,翩然落座,优雅地啜了一口清茶。   “师兄啊,教导弟子,不能这么着急。”周乙棠慢悠悠地说,“你也看得出来,小谢呢修行刻苦,天赋不低,其实距离金丹中品,也只是临门一脚。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揠苗助长,须得求一个水到渠成才是。”   “是是是,师妹说的是。”谈子真一副受教的模样,那张年轻的脸上都被笑容挤出了皱纹。   谢温韦撇了撇嘴,扭头做出一个鬼脸。   姜翎被他逗笑,和莫齐轩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谢温韦则溜到他俩旁边,兴致勃勃说起掩星岛的来历,全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眼里。   谈子真余光瞥了两眼,只好无奈地摇头,暗叹真不愧是自己的弟子,和他一样不着调,怎么骂都不管用。   没过多久,人渐渐变多,八大长老齐聚日月堂,还带来了另外二十七名弟子。   禄元洲站在首位,率先开口:“诸位,今天我将你们叫到这里,正是为了十年一度的两派大比——掩星岛和太初剑宗,将于十日后正式举行比武大赛。”   他腾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长桌上方便出现对此次比赛的具体介绍。   实际上在来到这里之前,大家就已经知晓比试的基本内容,但还是认真地浏览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双方各派三十名金丹期的弟子,在秘境中无限战斗,坚持到最后的即为胜利。可以组队,也可以单人行动,但每队人数不得超过四人。   规则中特别标明一条:本次试炼,只论结果,过程不咎。   谢温韦和莫齐轩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数。   禄元洲的话还在继续:“今年恰好轮到太初剑宗作为东道主,也就是说,三天天后掩星岛的弟子便会到来。接待的任务就交给九师弟和小师妹吧,需要多少弟子你们尽管去挑就是。”   谈子真和周乙棠应声领命,禄元洲接着说:“另外,关于掩星岛的资料和前几届的战况,灵简中都有说明,我就不加赘述了。”   姜翎低下头,就见原本空白的桌子上,缓缓浮现一个灵简,大概手掌大小。   “不过有一点希望大家明白——本次比赛以联谊为目的,属于两派之间惯有的合作交流方式,所以请你们在追逐胜利的同时,尊重自己的每一位对手……”   不急不缓说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禄元洲终于停下有关阐述,最后吩咐道:“好了,有什么其他问题,你们的师父都会说明的,没有其他事大家就散了吧。”   众人纷纷称是,起身四散而去,唯独乐玉珂和姜翎他们被点名留下,受命协助之后的接待工作。   其实内容很简单,就是布置场地、设置宴席等等,毕竟按照谢温韦的话说,但凡谈长老抢着干的,必定是有油水可捞,最不济也是门轻松活。   转眼三天过去,掩星岛的队伍,一大早便赶至太初剑宗门口。   他们派了两名长老和三十名弟子,清一色素白的衣服,只有长老们同一位女弟子穿了身黑衣。   谈子真和周乙棠满面笑容上前迎接,那两位长老也堆着笑行礼,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乐玉珂和狄昭作为弟子代表,负责引领掩星岛弟子去往场地,姜翎等人则在一旁跟着队伍走。   也不知是不是门派特色,掩星岛的弟子多半带有书生气质,同时多半也不苟言笑,看人时目光分外犀利,让姜翎感到不甚自在。   其中,为首的那名女弟子格外引人注目。她身材瘦小,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头发乱糟糟遮住眼睛,皮肤黯淡无光,唇色几近苍白,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姜翎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谢温韦便小声为她解说:“那个黑衣服的就是殷三两,十年前加入的掩星岛,听说一来就被掌门点为亲传,倾尽资源大力培养,是首席弟子最有望的人选。”   姜翎低声回道:“好像是金丹下品?”   “是啊。”谢温韦说,“她虽然修为不算高,但在符箓之术上颇有天赋,听说自入门以来,独立设计的符纸就不下于十张,其中的雷遁爆破符更是广受欢迎,有不少门派都在用。”   姜翎点点头,说:“五大门派果然卧虎藏龙。”   “这才哪跟哪。”谢温韦笑了,“要说最厉害的,还得属万象神宗,其次化凡仙门也不错。”   “可我很喜欢太初剑宗呀。”姜翎说。   “嗨,那不一样,我也喜欢咱门派,真我要去别的地儿我也不一定愿意呢。”谢温韦说。   姜翎抿嘴一笑,不再多说。   这时,一直观察掩星岛队伍不出声的莫齐轩突然开口:“殷三两右后方的,是什么人?”   谢温韦抬头瞧了瞧,说:“应该是卢承志吧?也是位掩星岛的名人,虽然天赋待遇不如殷三两,但在弟子里威望很高,听说不少人都喊他老大。”   姜翎随之望去,只见这位卢承志人高马大,器宇轩昂,五官深邃挺拔,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这长相说不上好不好看,但还挺让人过目难忘的。   “怎么对他感兴趣?”她看向莫齐轩。   “没有。”莫齐轩依旧看着他的方向,神色淡淡,“只是觉得很有意思,这些人除了对他,好像彼此间都不太对付。”   姜翎诧异:“这也能看出来?”   莫齐轩颔首:“我本来还在想需不需要找人结盟,现在看来,大概是不用了。”   话刚说完,就来到了麒麟峰,宴席已经就绪,大家纷纷落座,饮酒畅谈,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当然,经过上次的教训,莫齐轩早在姜翎开始倒酒之前,就暗中把她面前的酒水换成民间的果酒,不仅清甜可口,凭借修士的身体也不会喝醉。   姜翎丝毫没有察觉,连着喝完一整壶都没有醉意,不禁惊喜道:“我的酒量是不是变好了呀?”   莫齐轩微微一笑,说:“这酒不易醉,可以多喝些,但以后还是要注意。”   姜翎捧着酒壶点头,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似乎都染上了甜腻的酒香。   谢温韦狐疑地凑近嗅了嗅,神色怪异地看向莫齐轩,在对方坦然而不失警告的眼神中,选择了笑而不语。   宴席结束了,他们就带着掩星岛的人去往住所,等一切安置妥当才最终回房休息。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带领这伙人四处观赏和开会。   如此循环往复,七天时间很快过去,崭新的秘境开启在即。   比试开始前,他们每人领到一个玉牌,唯一的作用就是必要时紧急将他们传送出去。当然,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放弃了比赛。   领玉牌时姜翎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太初剑宗的弟子全部选择了结队的形式,而掩星岛则大部分都是单人成组。   殷三两仍旧穿着那身黑衣服,留着乱成一团的长发,沉默地待在角落里。   这些天姜翎和她有过不少接触,但只有过一次交流的机会。出乎意料的是她脾气意外很好,说话时轻柔温雅,嗓音略带沙哑,娓娓叙述之际有着难言的韵味。   天边阴云翻滚,莫名的冷风吹起衣袂,周乙棠的声音很快把姜翎拉回现实:   “秘境试炼即将开始,请大家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重复一遍:你们将被传送到随机地点,如遇危险,请立刻捏碎玉牌。”   众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大地,周乙棠退后一步,微笑道:“好的,时间到,我宣布,本次大比——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5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门派大比(二)   ◎只要够缺德,就没人能伤害我。◎   烈日炎炎, 却穿不透茂密的枝叶。几十丈高的巨树,宛如天穹一般覆盖在上方,绵延数里没有尽头。   树荫之下, 谢温韦双手垫头背靠树干,嘴里随意叼了根野草, 迎着微风眯起眼。   “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他懒洋洋地说。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莫齐轩探出半个身子, 长臂一挥, 鲜红的果子就噼里啪啦滚落下来。   姜翎弯腰捡起一个,用清洁咒弄干净后张口咬下。莫齐轩纵身跃地,问道:“怎么样?”   姜翎说:“还挺甜的, 你也尝尝。”   莫齐轩顺手捡起两个,抛了一个到谢温韦身上, 然后自己吃了起来。   谢温韦抓着果子, 怀疑地问:“这玩意真的没毒吗?”   莫齐轩说:“毒蕊果,修士可食用, 尝尝看。”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能吃的样子啊。”   话虽这么说,但天气燥热无比,谢温韦还是试探地咬了一口,细嚼慢咽谨慎地咽下。   这果子汁液饱满, 酸甜可口,他两三口就把手里的吃完, 又从地上捡起几个,连清洁咒都没用,往衣服一抹就送入口中, 把姜翎看得直皱眉。   等他吃完, 莫齐轩说:“继续赶路吧。”   谢温韦往袖子里揣了两个, 点点头:“行,争取今天走出这片树林。”   三天前秘境开启,他们一睁眼就落到这片诡异的森林里。好消息是由于玉牌的作用,他们作为同队成员被传送到了一个地方,坏消息是这森林诡异无比,不仅无法御剑还经常鬼打墙,他们连着转了三天,才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路径。   顺着小路一直向前,终于在两个时辰后见到了出口,外面似乎是个山谷,溪流蜿蜒,怪石嶙峋。   谢温韦快跑两步迎接日光,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感慨:“终于走出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利箭从侧面的山崖射出,笔直地冲向他的头颅!   谢温韦连忙闪躲,箭峰穿过发丝,险些擦伤脸庞。   “我靠,谁在暗算小爷?!”他顿时破口大骂。   “原来是谢师兄,怎么如此狼狈。”   一道女声传来,他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巨石之后走出,赫然便是隋懿。与此同时,在她周围陆续出现四道人影,其他的谢温韦都不认识,只知道站在最后方的正是殷三两。   姜翎和莫齐轩踱步到谢温韦身后,沉默地打量对面的人。这些人里修为最高的是一个金丹中品的女修,但毫无疑问,战力最强当属殷三两。   谢温韦抛了抛手里的果子,扬起下巴:“怎么,要开打吗?”   隋懿面无表情,抽剑出鞘:“得罪了。”   谢温韦回头,和姜翎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摆好了开战的姿态。   虽然对方以多敌少不太道德,但双方都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规则上清清楚楚写着的“过程不咎”,摆明了就是鼓励他们阴谋阳谋一起上。想想也是,修真生涯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出了宗门可没人跟你讲规矩。   于是两方人说打就打,出手过招毫不留情,而且分工也很明确:姜翎对殷三两,谢温韦对隋懿和另一名弟子,莫齐轩则对剩下两人。   按照这个配置,其实姜翎他们胜算很小。隋懿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才敢大摇大摆出来宣战。   她一边和谢温韦对战,一边忍不住推测目前的局势。   虽然对方有姜翎,但他们也有殷三两,那家伙的实际战力可不比金丹上品差,更何况他们有五个人,完全可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   “他妈的,殷三两,你在干什么?!”   她本是得意洋洋想观赏下身后的战况,没想到这一眼看去,差点没震得玉府动摇。   只见殷三两出手如风,漫天符纸飞扬,迅速帮姜翎制服了他们小队的一名弟子!   “殷三两,你是瞎了吗?!”她不敢置信地大吼。   殷三两没有搭理她,反倒是谢温韦抓住机会,看准破绽一剑刺向她身前。   隋懿不得已避身躲过,却被挑破了衣袖,如今气息既乱,原本不相上下的打斗也迅速落至下风。   乱了乱了,全乱了!   该死的家伙,她就知道,殷三两这样的强者主动示好,一定是没安好心!   五打三变成四对四,而对方还有两个金丹上品级别的战斗力,这场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   不出一盏茶时间,隋懿及小队成员就被尽数打倒在地,她仰着脖子,不甘扥瞪视殷三两:“为什么背叛我们?”   殷三两站着不动,沉闷的嗓音给了她最后一击:“抱歉。”   “哈?!”隋懿几欲吐血,“你他妈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还没看出来吗?”谢温韦笑嘻嘻地说,“她不是你们的盟友,是我们的。”   *   五天前,天水峰。   姜翎、莫齐轩和谢温韦围桌而坐,大眼瞪小眼。   良久,谢温韦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不是说殷三两要来,她人呢?”   姜翎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她上次跟我说想单独和我们见面,让我定个时间地点,我就让她来这里。”   正说着,门外飘进来一道从头黑到脚的身影,声音低低的:“抱歉,有事没能脱身,来晚了。”   “无妨。”莫齐轩说,“请坐吧。”   殷三两于是绕过他和谢温韦,坐到姜翎身旁。   莫齐轩说:“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殷三两说:“有。”   莫齐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她缓缓地道:“我想和你们结盟。”   谢温韦惊讶道:“你是说,要和我们组队?”   殷三两摇头:“不,是秘密结盟。”   莫齐轩说:“不组队,但必要时可互相帮助,是这个意思吗?”   殷三两点头。   姜翎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我和他们的关系都不好,但我需要赢过他们,所以要找盟友。”殷三两说。   “他们”大概是指掩星岛的人。莫齐轩的手指在桌子上随意点了两下,笑道:“可如果不组队,你与我们之间,也只能有一个胜者。”   “刚好,我不需要胜利。”殷三两说,“我要的只是,打赢掩星岛的所有弟子。”   姜翎和谢温韦面面相觑,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齐轩仍旧只是微笑:“既然如此,那我推荐你去找乐玉珂师姐,她修为最高,胜算也大。”   “但我觉得她不想赢。”殷三两平淡地说,“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输赢,于她而言,秘境试炼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任务。”   莫齐轩轻扬剑眉:“你为什么这么想?”   殷三两反问道:“你不这么想吗?”   莫齐轩不置可否,殷三两接着说:“由于我的天赋,我一直能看见得比别人更多,比如现在,在我的演算中,你们的胜率大于三成。”   “哦?”莫齐轩来了兴趣,“竟然只有三成?”   殷三两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虽然听起来不算大,但实际上其他人的胜率在我这,都还不到一成。”   “你们掩星岛的人都这么神神叨叨吗?”谢温韦说。   殷三两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说过,我能看见得比别人更多。”   谢温韦拖长腔调哦了一声,而后好奇地凑近她:“话说回来,你眼睛搁哪呢?”   已经很久没打理头发的殷三两:“……”   她面无表情地说:“夏虫不可语冰。”   总之,经过探讨和考虑,他们最后还是接受了殷三两“秘密同盟”的提议,并提前交换了通讯符。   所以后来,他们能走出那片森林,也少不了殷三两的帮助。在得知她曾发现隋懿等人的身影时,莫齐轩立刻提议,让她假意示好,然后设法将她们引到出口处,以便一网打尽。   时间回到眼前,谢温韦一边哼着歌,一边把她们的玉牌都搜罗起来。   隋懿恨声道:“谢温韦,你——”   “嘘。”谢温韦制止了她的话,笑容无比灿烂。   在对方目眦欲裂的眼神中,他毫不犹豫地捏碎玉牌,将整个小队的人都传送了出去,甚至还友善地挥了挥手。   “太好了,我们赢了!”姜翎笑着说。   “耶!”谢温韦转头欲和她击掌,结果手伸到一半,对上的却是莫齐轩的手掌。   “……”谢温韦抽了抽嘴角,“这你也管。”   莫齐轩恍若未闻,微笑道:“去前面看看有什么吧。”   “好啊。”姜翎轻快应下,“听说这里藏着不少灵宝,多找找看总能遇上。”   殷三两掐着手指,转朝一个方向:“算出来了,往这走。”   莫齐轩看了看她指的方向,说:“好。”然后抬脚跟了上去。   按理说秘境里有不少灵兽,但由于他们降落地点比较特殊,所以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袭击。但等到出来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   跟着殷三两走了没一会,姜翎就察觉到不对,抬手示意他们停下,然后飞到半空,前去探树林后的情况。   片刻后,她飞了回来,开门见山地道:“是巨犀兽,傍河而居,数量在二十只以上,多半已经成年,品级最高有七阶中品。”   “要绕路吗?”殷三两说。   谢温韦不赞同:“这么多巨犀兽围着,肯定有秘宝等着我们采摘。”   “可它们数量真的很多。”姜翎说。   谢温韦抓抓头发,最终看向莫齐轩:“兄弟,你怎么看?”   莫齐轩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个想法。”   *   一刻钟后,河流上游。   莫齐轩站在石头上,从芥子袋中掏出好几瓶迷魂散,哗啦啦撒到河流里。姜翎飞下去看了看,又飞回来:“药效不够,只晕倒了一只小巨犀兽。”   “我来。”谢温韦抄起袖子,把自己珍藏的王八散统统倒了进去。   过了会,姜翎飞回来,仍然摇头:“还不够。”   谢温韦说:“那咋办,咱们没药了吧?”   殷三两说:“我这还有,不过不是迷药。”   她打开芥子袋,掏出一个脑袋大的瓷瓶,然后哐哐倒进河里。   谢温韦闻了闻,发现还挺香,不由问道:“这什么药啊?”   殷三两微微一笑:“超级加强版的泻药。”   谢温韦连忙退后:“霍。”   这一次,姜翎很快就飞回来,高兴地道:“成了,已经全都放倒了!而且它们又往更下游的地方迁移,现在那里没有灵兽看守!”   “好,那我们现在过去。”莫齐轩当机立断,迅速跳上仙剑向下游飞去。   谢温韦紧跟在后,喜滋滋地夸赞道:“兄弟,你可真是个人才!”   等到了地方,他第一个御剑直下,迫不及待跳到地面。可也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调转身子朝远处狂奔而去,然后猛地弯腰开始干呕。   姜翎疑惑道:“什么情况?”   莫齐轩说:“我下去看看。”   说着就御剑冲向下方,可飞到一半又折了回来,脸色有点微妙:“先别下去。”   殷三两这时也意识到不对:“这水怎么是黄的?”   莫齐轩含蓄地道:“你的药,很管用。”   殷三两:“……”   姜翎:“……”   怪不得巨犀兽要往更下游迁移,原来是家里实在待不下去。   他们看向仍在干呕的谢温韦,目光中带上深深的同情。   浮云自头顶掠过,清风送来阵阵恶臭,殷三两抬袖捂住口鼻,忍不住问:“我们就这么等着?”   “要不然……”莫齐轩犹豫道,“让遥舟去用个大规模的清洁术?”   “他能行吗?”姜翎担忧地看着谢温韦面如死灰的样子。   “没别的办法了。”莫齐轩说。   此时谢温韦吐也吐完了,无力地招来仙剑准备飞上天和他们汇合,结果还没来得及上剑,姜翎就隔着几十丈的距离传音给他:“先别上来!”   “啊?”谢温韦愣住。   姜翎说:“你还好吗?能不能帮忙去用个清洁术?要不然我们下不来!”   谢温韦瞬间石化,绝望呐喊:“你们是故意的吧?!”   “对不住啦。”姜翎也觉得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唉,算了算了。”谢温韦疲惫地长叹口气,“我去还不行吗。”   “加油,你超棒的!”姜翎鼓励道。   谢温韦苦笑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再度走向那条难以言喻的河流。   清洁术,对于所有修士而言,都属于最基本、最低级的法术,但此时此刻,谢温韦突然发现,这门法术是如此的高深和伟大。   他颤抖着抬手,默念法诀的同时汇聚灵力,一股强光瞬间笼罩整条河流。圣洁的白光净化了水中污秽,连被呛晕的鱼儿都得到升华,重新恢复活力。   姜翎探了探脑袋,说:“好像完成了。”   “走吧,希望遥舟没事。”莫齐轩说。   于是三人默默御剑落地,看着谢温韦欲言又止。   姜翎惭愧道:“对不起,以后一定补偿你。”   谢温韦呆滞地望着河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用了,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升天了。哈哈,大道就在眼前,我马上就能突破金丹中品了……”   莫齐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起下水看看吧,你说的秘宝应该就在里面。”   谢温韦一个激灵,哀嚎声响彻山谷:   “不是吧——”   作者有话说:   莫齐轩:插刀。   姜翎:愧疚地补刀。   殷三两:最佳观赏位。   受害人谢温韦: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6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门派大比(三)   ◎大杀四方。◎   当然, 一直到最后,几人都没有真正下水。经过殷三两的计算,他们成功在水边的洞穴中找了所谓的秘宝——一枚百年灵珠, 还有一株鬼哭草。   鬼哭草形状丑陋,但有安神补气的功效, 交给了殷三两, 剩下那枚灵珠则分给姜翎他们。   “接下来大家想去哪?”莫齐轩问道。   谢温韦抢先说:“这里风景这么好, 还没有人打扰, 不如先去吃个烧烤吧?”   姜翎说:“可生火的话,会很危险吧?”   谢温韦拿胳膊捅了捅殷三两:“你来算算!”   殷三两面无表情避开他:“随便算会折寿的。”   “这点小事,最多折个三五年, 别害怕。”   “……”殷三两扶额,“行吧, 那我试试。”   说完就捡了根树枝, 一边念叨一边在地上圈圈画画,好一会才直起身, 说:“半个时辰后,这里会来人,不能确定是谁,但大概率不是乐玉珂。”   莫齐轩微笑道:“既然如此, 那就依遥舟所说去做吧。”   姜翎说:“那我们要做什么?抓鱼吗?”   “好主意。”莫齐轩极其自然地转向谢温韦,“你不是想吃吗?先把鱼抓好吧。”   “我——”   谢温韦嘴巴张了又合, 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叹息着提议:“至少让我去上游抓鱼吧,这里的鱼我实在是……下不去口啊。”   莫齐轩点点头:“那你先去, 我们等会就来。”   等谢温韦背着手走远, 他便看向姜翎和殷三两, 笑着说:“开始吧。”   姜翎和殷三两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好。”   ……   半柱香后,他们顺利赶到上游,与谢温韦会合。后者不仅抓了鱼,还猎到两只野兔一起放到架子上烤。   姜翎坐下来拿出碗筷,眼巴巴的样子把谢温韦逗笑了,直接给她添了条鱼。   姜翎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顿时蹙起眉头:“好多刺。”   谢温韦吃得满嘴是油,含糊地说:“都这时候了,别那么讲究嘛。”   “哦。”她低下头,开始仔细地挑刺。   谢温韦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毫不留情发出嘲笑,被她瞪了一眼也没有消停。   姜翎气鼓鼓地放下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碗里就啪嗒多了条剃好刺的鱼。   她扭过头,只见莫齐轩笑着说:“吃吧。”   她眨眨眼,看看对方又看看碗里的鱼,到底没有推脱,开心地吃了起来。   谢温韦露出极度嫌弃的表情,还把身子往殷三两那挪了挪。   莫齐轩瞥他一眼:“你不想吃可以不吃。”   谢温韦啧啧两声,摇头道:“交友不慎啊。”   姜翎白他一眼,继续埋头吃鱼,假装没听见。   谢温韦吃了两口,突然看向殷三两:“说起来,你们掩星岛的人,为什么那么针对你啊?”   殷三两淡淡地说:“因为在他们眼里,首席弟子的位置不该落在我身上。”   姜翎说:“可你的天赋确实比他们都高啊。”   殷三两笑了笑:“你们还真以为,其他门派也和太初剑宗一样吗?”   姜翎不解其意,就听她缓缓道:“嫉妒、阴谋、残忍……这才是九州大小宗门的现状。首席之位,代表了下任掌门的最佳人选,历来争斗激烈,更不要说五大门派的首席弟子,其地位丝毫不逊于世家少主,千百年来有无数弟子愿为之折腰。”   姜翎下意识看向莫齐轩和谢温韦,前者沉默不语,后者则耸了耸肩,表示这说法很对。   她喃喃道:“修仙之人,为什么也要贪图这些名利呢?”   殷三两噗嗤一笑,原本充满嘲讽的语气,竟然变得温柔起来:“现在你知道禄前辈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了吗?因为那些人,一辈子也无望仙道,只有像你这样的,才配做他的真传。”   望着姜翎清澈的双眸,她闭了闭眼,忍不住叹道:“所以才说,你们太初剑宗是个怪胎啊。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弟子,居然还能彼此同心,一生向道。哪怕面对出尽风头的乐玉珂,也从没有人展现过嫉妒之情。”   谢温韦抹了把嘴,笑得吊儿郎当:“那你现在加入我们,说不定还不晚。”   不料殷三两却说:“你以为我没这么做过吗?当初我就是参加了太初剑宗的登仙大典,才会被孟长老举荐给掩星岛。”   莫齐轩微怔:“我师父?”   殷三两颔首:“我这一生,曾遇到过两个贵人,其中一个就是孟长老。她向来以博学闻名,所修之术浩瀚无边,因此和我师父也算熟识。她看出了我的天赋,把我送到掩星岛,亲自交给掌门,所以我才能有今天的待遇。”   一行人都陷入沉默,良久,姜翎忽然问:“那还有一个呢?”   殷三两说:“是我们岛的客卿,无羁道人。”   现如今九州门派,许多都会聘请客卿,充当门面。能担任客卿的,多半都是不愿被群仙盟束缚,但又实力超群的散修,因此就接受邀约,在某门某派担个虚名,遇到事情兴许还能镇个场子。   “听说他来历不明,甚少在人前现身,真正的实力也从来无人知晓。”殷三两接着说,“但他的确帮了我很多。因为在入门之初,我一直都很抗拒修炼天衍术,若不然也不会妄图改修剑道。”   不知为何,姜翎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认真地倾听对方的叙述,似乎想要从中发现些什么。   殷三两并无察觉,继续道:“你们知道人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不是对于未来的无知,而是恰巧窥探到一缕天机,却始终无能为力。我明知道朋友会受伤,却无法拯救她;我明明避开了一个危险,却掉进新的陷阱。这种天赋,我根本就没办法接受。”   “但没有人理解我,在他们眼里,我这是浪费天赋,是矫情和虚伪。所以他们全都来劝我,有的要我努力变强,改变命运;有的劝我锻炼内心,不要为无谓的事困扰。”   “可是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明明我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何必再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对我而言,这样的修炼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宁愿放弃天赋,放弃窥探命运的机会。”   姜翎情不自禁地问道:“然后呢,那位无羁道人,他是怎么说的?”   殷三两露出浅淡的笑意:“他说,看见便看见,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和你的灵根,你的四肢,你的头发、眼睛、鼻子一样,属于你的一部分。”   “就好像有的人四肢健全,生来残疾;有的人只有五灵根,有的人却拥有天灵根,而我——我只是比他们‘看见’得更多而已。”   “他说,我要学会的不是如何控制这项天赋,也不是如何改变自己和他人的未来,我要学会的仅仅只是接纳自己,接纳身魂中的每一部分。”   “是他让我懂得,三千大道,自有其安排,该看到的总会看到,能改变的总会改变。无论做什么,都只需随心而动,尽力而为,不损天理,不害旁人,除此之外,再不必苛责自己。”   说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但要真的接纳自我,的确很难,不是吗?什么才是自我,怎样才算接纳,也许再过几百年,我都不一定能想得明白。”   “不过,算了。”   她微仰起头,望着广袤的苍穹,那双掩藏在厚重头发后的眼睛,又在不知不觉中看了很远。   她说:“先接纳这个,还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吧。”   姜翎屏息片刻,低声呢喃:“接纳自我……吗。”   要怎么接纳呢。   不管是那个怯懦的九公主,那个天真的小女孩,还是现在这个叩问仙道的剑灵,难道她真的能做到完全接纳吗?   或许,这就是……“修真”吧。   正在互相乱想,忽然听得莫齐轩的声音响起:“好了,今天的清谈环节,就到这里吧。”   姜翎转头,他正望向河流下游,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鱼,上钩了。”   *   “老大,这里的灵兽好像都跑了啊!”   一名掩星岛的弟子,正点头哈腰向卢承志汇报情况。   “跑了?你确定这不是陷阱?”   卢承志飞剑上,皱眉打量眼前的场景。   清澈的河流,馥郁的灵气,有灵兽留下的踪迹,却是四野荒无人烟。   那弟子说:“但您看,我们都跑了个来回,也没遇到什么危险。而且那些灵兽好像只是刚刚迁移了栖息地,我们再不拿东西的话,万一它们回来可就没机会了。”   卢承志沉吟少顷,最终还是没抵得过灵珠的诱惑,毕竟那东西对于增进修为可是大有裨益。   “去吧。”   他挥了挥手,底下的几名弟子便纷纷动身,赶往洞穴寻找秘宝。   不出一会,他们就跑了回来,其中一个兴冲冲地喊道:“老大,这还有棵鬼哭草!”   “哦?”卢承志跳到地面,大步走近,“的确是鬼哭草,不过这味道……怎么这么香?”   他用力嗅了嗅,忽地退后一步,脸色骤变:“蠢货!这是谁拿的!上面有牵引香,还不快滚开!”   牵引香,专用来吸引猛兽,看这东西不知道放了多久,恐怕……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跃上飞剑,完全不顾身后之人,径直御剑向前飞去。   可是已经太晚了,他飞起未到三丈高,就在心底大呼不妙。因为剑,太重了,重到甚至支撑他继续飞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动摇,有万马奔腾之声从下游滚滚而来。   原本在镇守在这里的灵兽,它们回来了。   “混蛋!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仰天大吼,吼声震破云霄,却无人回应。   数十头巨犀兽很快奔突而至,他迫不得已,只能拔刀应战。其余三名掩星岛的弟子,也颤抖着开始混战。   那枚灵珠和鬼哭草都被抛到一旁,可恰在一时,一股无名的力量却蓦地将它们托起,然后慢慢升到空中。   卢承志猩红的眼睛猛然抬起,瞪视半空中悠悠飘来的身影。   “殷三两,是你干的好事!”   殷三两接过灵宝,微微一笑,抬手向下方洒了瓶丹药。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发,那些巨犀兽如同发了狂一样,对着地上的人又顶又撞,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   “你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   卢承志最后吼完一句,终于在极度的愤怒和不甘中,咬牙捏碎了玉牌。其余几名弟子见状,立刻松了口气,纷纷捏碎玉牌被传送回去。   殷三两旁观完一场好戏,又施施然飞回去,对着巨石后的姜翎他们说:“搞定了,可以去找下一个目标。”   **   本次秘境之行限时一个月,等姜翎他们走到紫藤林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天。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遭遇了不少两派弟子和各类灵兽,最后都有惊无险取得了胜利,并收获了一大堆珍宝。   而现在,他们站在山坡之上,透过交叠的枝桠,依稀看到一队熟悉的身影。   是单百潼和她带领的小队。   莫齐轩轻声说:“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小队,似乎全都是金丹上品。”   谢温韦说:“是吧,半年前单百潼进阶金丹上品的时候,也算咱太初剑宗的一个大新闻。”   莫齐轩微微一笑:“走吧,去会会他们。”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率先跃下山坡,出现在单百潼身后。   谢温韦挑起眉,和姜翎跟殷三两一起跳了下去。   “你们怎么在这?”单百潼警惕转身,厌恶地蹙眉。   莫齐轩手里捧着蓝血晶和魔鬼芝,说:“刚收拾完两头魔兽,没想到这么巧遇到诸位。”   一名弟子在后面叫道:“师姐别废话,咱们打他丫的!”   单百潼冷笑一声:“用你说!”   语毕也不再客套,足尖一点,手中剑便如灵蛇游走,朝着莫齐轩刺去。   双方人马很快纠缠到一起,而实力的差距,不消多时就展现出来。   姜翎他们终究修为落了下风,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人提前放弃,全都当做比武一般,奋战到最后一刻。   等到他们被尽数击倒的时候,原本那个态度无比嚣张的弟子,也不禁带上一丝钦佩之意:“几位,今天的交手很尽兴,你们虽败犹荣!”   谢温韦偷偷撇了撇嘴,抬起头时,却笑着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纠缠了,就此别过吧!”   说完,就痛快地捏碎玉牌,消失在原地。   接下来就是姜翎他们,不过眨眼间,三道身影也全都消失不见。   单百潼稍微满意了些,收剑入鞘,指着地上的两样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一名弟子凑近看了看,说:“好像是蓝血晶和魔鬼芝,刚刚在战斗中留下的。”   “嗯。”   这两样东西还不错,单百潼走过去,随手捡起。   可就在她弯腰的刹那,一股凛冽的杀意,骤然从身侧传来。   不好!   她急忙后退,迅速拔剑出鞘,然而还没来得及出招,一道冰凉的触感就从身后抵上脖颈。   “师姐,怎么了?”   弟子们想要前来帮忙,却被一道低沉的男音喝退:   “退后!”   他们愣在原地,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地面上,竟慢慢浮现出四道人影,莫齐轩站在乐玉珂面前,姜翎则持剑堵在她身后,旁边是殷三两和谢温韦。   他们全都在刚刚消失的位置,甚至有两人连姿势都没变。   弟子们大惊失色:“你们不是被传送走了吗?”   谢温韦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随手踢了一脚地上破碎的玉牌:“你说这玩意?当然是假的啊。”   殷三两则默默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纸,淡声道:“这是我最成功的发明——隐身符,只要保持不动,敛去气息,就能骗过所有元婴期以下的修士。”   单百潼怒道:“你们,无耻至极!”   可莫齐轩全然没有理会她,只是转头道:“剩下的弟子听令,立刻捏碎自己的玉牌,否则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弟子们犹犹豫豫,单百潼厉声道:“不准!”   锵的一声,莫齐轩手中利剑贴住她脸庞,细细的血丝蜿蜒而下。   单百潼当即住嘴,虽然恼火无比,却并不想伤了自己的脸蛋。   “对不住了,师姐。”   弟子们最终还是选择捏碎玉牌,将自己传送出去。毕竟就算不走,没了单百潼,他们也未必能像方才一样将对方击败。   “这是专门为你制定的作战计划。”莫齐轩回过头,面带笑意,“还满意吧?”   谢温韦在旁边伸出脑袋,指了指自己:“最开始是我提出的,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单百潼恨不得把牙齿咬碎:“你……混账!”   莫齐轩不为所动,剑尖依旧抵在她脸颊:“捏碎玉牌,别逼我动手。”   “你敢!”   “本次试炼,只论结果,过程不咎——你难道忘了吗?”   “……”   可恶!单百潼掏出玉牌,冷冷地盯着他:“长老们不会追究,可我不会放过你!”   莫齐轩语气平静:“那就拭目以待。”   下一刻,单百潼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捏碎玉牌,消失不见。   莫齐轩收回剑,右手搭上谢温韦的肩膀:“干得不错。”   谢温韦笑眯眯地朝他拱手:“小意思,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姜翎忍俊不禁:“你回去后得好好给单师姐赔罪哦。”   “饶了我吧!”谢温韦缩起脑袋,“看她揍不死我!”   姜翎无奈一笑,只好作罢。   “现在掩星岛的人都对付得差不多了。”殷三两忽然说,“不过我可以再陪你们一程。”   “好。”莫齐轩说,“刚好我这里,还有一个计划。”   “说来听听。”谢温韦道。   莫齐轩于是全盘托出,等待答复,谢温韦听完眉头紧锁:“不行,这太过冒险!”   殷三两的脸看不清神情,但语气同样凝重:“虽说‘过程不咎’,但你若真闯出祸事,恐怕也不好交代吧。”   唯有姜翎,笑容依旧轻快:“我觉得可行诶,而且我相信莫齐轩!”   莫齐轩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转头继续道:“如果要对付乐玉珂他们,这是我目前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谢温韦苦笑摇头:“太疯狂了。”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莫齐轩说的没错。在过去的三年里,乐玉珂已经晋级金丹巅峰,跟她同队的还有两名金丹上品,实力足以碾压全场。如果采用正常手段,决计没有胜利的可能。   于是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保持中立吧。”   莫齐轩转向殷三两,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她思考。   殷三两沉默片刻,说:“那就按你的计划来吧,不过话说在前头,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我会立即离开秘境。”   “好。”莫齐轩一口答应下来。   殷三两顿了顿,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你到底跟乐玉珂他们有什么仇?”   “无仇无怨。”莫齐轩淡淡地说,“只是首席弟子之位,还没有确定人选。”   “看来你势在必得。”殷三两笑道。   “不光是我。”莫齐轩的手指向谢温韦,“他也一样。”   谢温韦看看他,摸着下巴,没答话。   莫齐轩说:“在想什么?”   谢温韦说:“我在想,还好狄师兄是元婴下品,进不了秘境,要不然我们这点小花招还真不够对付他。”   “你说得对。”莫齐轩说,“事实上,他就是上一届大比的获胜人选。”   姜翎疑惑道:“那为什么大家在讨论首席弟子的人选时,很少会提到他?”   “他自己不想当。”谢温韦说,“他说当首席弟子就要当掌门,哪比得上当个闲云野鹤来得有趣。”   “狄昭师兄吗?有所耳闻。”殷三两说。   “是啊,他可出名了,跟我师父一样。”谢温韦补充道,“而且他在民间做了好多生意,那叫一个财源滚滚,还经常中饱私囊,贿赂官员……”   “行了行了。”姜翎制止他继续揭人短的行为,“所以不是他不想,是根本不能当首席吧。”   谢温韦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姜翎无奈道,“所以乐师姐在哪呢?”   刚一说完,莫齐轩和谢温韦就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殷三两。   殷三两正色道:“我学的是天衍术,不是算命——”   “就说能不能算出来吧?”谢温韦说。   “……能。”殷三两默然。   谢温韦搓了搓手掌:“来来来,我的一枝花已经饥渴难耐!”   殷三两深吸一口气,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开始抽了根树根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次的时间比较久,差不多两刻钟后,她才抬头擦了擦汗:“下次见面,记得还我三年寿命。”   “才三年?”谢温韦惊讶道,“那你再算算,我的桃花什么时候能来?”   殷三两忍无可忍,抓起石头就砸向他:“滚!”   谢温韦笑嘻嘻地躲开,莫齐轩道:“请带路吧。”   “好。”   殷三两点头,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三人纷纷跟上,不自觉开始期待和乐玉珂的会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之后会尽量把更新时间固定下来,给大家鞠躬了orz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侦探鹤丸在线搞事 20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门派大比(四)   ◎最后的疯狂。◎   古树高耸, 林影葱葱,太初剑宗的四名弟子正从林间穿梭而过。   “师姐,你不是说只剩下一个小队了吗, 干嘛不直接去找他们?”其中一名弟子问道。   乐玉珂走在最前方,答道:“我想他们会过来的。”   “可这连个影子都没有, 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乐玉珂还要再说些什么, 忽然停下脚步, 侧耳细听。   其余弟子均是不解, 就见她转过头,微笑着说:“他们来了。”   “咦,哪呢哪呢?”   弟子们四处张望, 甚至有的跳到了树上。恰在此时,只觉一阵地动山摇, 整片树林都在轰隆巨响中震荡不已, 远处有庞然黑影突奔而来,在喧嚣的尘土之后若隐若现。   站得高的那名弟子, 终于看清了前方的状况,脸色刷地惨白:“师师师姐!那是五阶灵兽啊啊啊!”   乐玉珂脸色一变,周围之人也尽数面露惊骇:   “我去,这地方怎么会有五阶灵兽!”   “等等, 前面还有个人啊!灵兽是他引过来的!”   “那家伙谁啊?谢温韦是吗?喂,你躲远点别过来啊!”   那道愈加清晰的青色影子, 的确就是谢温韦无疑。他身上贴着疾行符,一边御剑狂奔一边大喊:“救命啊——”   地上持剑后退的弟子瞬间大骂:“我靠,他疯了吗?为什么不捏碎玉牌!”   “怎么办, 我们快跑吧!”   然而, 他们还在惊惶不定, 乐玉珂却已踏前一步,挽剑如霜。   “想留的可以留下陪我应战,不想留的,我还可以替你们争取一盏茶的逃跑时间。”   此言一出,原本准备逃走的弟子纷纷大步上前,语气坚定:   “师姐,我陪你一起!”   “我也是!”   乐玉珂露出笑容,说:“那就辛苦各位了。”   这时,谢温韦终于找到地方,纵身跃下地面,满身狼狈:“救命啊师姐!”   “别怕。”乐玉珂说,“躲我身后。”   “没事,我和你一起战斗!”谢温韦扶着腰大喘气。   “好。”乐玉珂冲他轻轻点头,而后足尖一点,便径直朝着灵兽刺去。   在场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加入战斗,谢温韦拍了拍胸口,也拿起剑冲了上去。   但这灵兽乃五阶上品,就算元婴期的大能都未必可以抵抗,更别提他们一群金丹期的小辈。不出一会,他们就感到筋疲力尽,灵脉阵痛。   “对不起师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谢温韦愧疚地说。   “不怪你。”乐玉珂且战且退,神色依然冷静,“同门之谊,岂能坐视不理?你有勇气挑战五阶灵兽,已是很令我敬佩。”   谢温韦叹了口气,心说师姐你人这么好让我很难办啊。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掏出玉牌,面露悲伤:“我的几个同伴都已经被传送回去,看来现在也要轮到我了。”   乐玉珂渐渐力竭,手腕几乎麻木,见他如此,也掏出自己的玉牌:“我也要到极限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好!”谢温韦说,“玉牌显示,现在秘境里只剩下我和你们,不如大家一起回去吧!”   四周几人面面相觑,也拿出玉牌,说:“那就再会吧!”   “再会!”   谢温韦深吸一口气:“我数三个数,大家一起走:三、二、一!”   伴随着咔咔几道声响,乐玉珂等人尽皆消失在原地,唯独谢温韦露出诡异的笑容,将玉牌揣进自己怀里。   “对不住啊,各位。”   他喃喃说完,反手就往身上贴了个疾行符。   灵兽被打得浑身是伤,虽然未曾倒下,却是无比愤怒,当即大吼着朝他跑去。   谢温韦跳上飞剑,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救命救命救命!”   这时,原本躲在附近潜伏的三人纷纷窜出,殷三两带着他继续狂奔,姜翎和莫齐轩则殿后替他拖延灵兽。   三个人边打边跑,终于在一刻钟后,成功脱离危险,飞落到山野之上。   谢温韦仰头躺倒,按住狂跳的心脏:“吓死我了,差点真的被追上了。”   “别担心,虽然这里御剑速度很慢,但我的疾行符很快。”殷三两说。   谢温韦笑道:“是啊,还要多谢谢你的疾行符。不过乐师姐可真是个好人,骗她骗得怪难受的。”   姜翎说:“你笑这么开心,没看出难受的样子。”   谢温韦撇嘴:“当然了,我也就说说而已,总之咱们赢啦!”   “那现在我们要回去吗?”殷三两问。   可莫齐轩却站在悬崖边上,眺望远方,没有答话。   谢温韦说:“咱们擅自把五阶灵兽放出禁区,再不走,长老们也要来抓我们回去了。”   姜翎走到莫齐轩身边,奇道:“你在看什么?”   “我只是在想,掌门似乎说的是尽量避免进入禁区,而不是绝对禁止。”   谢温韦咕噜一下坐起来:“你想干什么?”   “越是强大的灵兽,所镇守的秘宝就越是惊人。”   莫齐轩回眸而笑,墨发于清风中飞扬曼舞,漆黑的瞳仁,流淌着凛冽而明亮的光芒。   他伸出手,从容地发出邀请:“诸位,不想去看一眼吗?”   谢温韦盯着他的脸,此前已然平复的心跳,再次开始剧烈地昭示着存在感。   那是他第一次,在莫齐轩冷峻的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笑容——桀骜不驯,张扬无畏。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姜翎会固执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魅力。   谢温韦笑了起来,从地上站起,轻轻拂去身上灰尘。   “我要去。”他说。   “我也要!”姜翎立刻接上。   莫齐轩于是把目光投向殷三两,微笑道:“你要回去吗?”   殷三两静默片刻,缓缓地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   穿过交错的枝桠,走入昏暗的森林,拨开缠绕的藤蔓,就能看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在离洞口百丈远的山坡上,姜翎四人正围成一圈,盘算着什么。   殷三两说:“之前那头灵兽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洞里剩下那头,不出意外的话,品级应该在五阶下品左右。”   莫齐轩说:“我们只有四个金丹,还差得太远,但如果借助阵法和殷三两的符箓术,或许可以叠加达到元婴下品的效果。”   姜翎说:“什么阵法?”   莫齐轩说:“照影阵,由三个人守阵,另有一人发动攻击,刚好适合我们四个。不过此阵法要求较高,守阵者必须修为在金丹中品以上。”   谢温韦说:“那我负责当阵眼吗?”   “不行。”殷三两说,“我虽然可达到金丹上品的实力,但修为是死的,金丹下品就是金丹下品。”   “是。”莫齐轩伸手指向她,“所以只能你来当阵眼。”   谢温韦不解:“那我怎么办?”   莫齐轩笑了起来,说:“我听周长老说,你离金丹中品,只差临门一脚,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谢温韦话语顿住,睁大眼睛,“你是想……”   莫齐轩颔首:“我觉得可行。”   “不不不,你不能再异想天开了。”谢温韦猛地摇头。   莫齐轩淡淡道:“是异想天开,但你必须再信我一次。”   姜翎也说:“我也觉得没问题,反正试一下么,有什么不可以。”   谢温韦扶额:“你们两个还真是……”   然而,就连殷三两也双眼放光:“还能这么做?太棒了,我一定要亲眼见证!”   谢温韦:“……等等,你们兴奋个什么劲?危险的是我好吗!”   莫齐轩说:“我数五个数,你还可以继续考虑。”   “不是,我考虑什么啊我——”   “五,四,三,二……”   “哎哎哎,行行行!”谢温韦破罐破摔地捂住耳朵,“试试就试试!”   姜翎和莫齐轩相视一笑,殷三两不由更加好奇:“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莫齐轩说:“很简单,遥舟,你跟我来;阿翎,帮我护法。”   姜翎点头:“好。”   谢温韦不情不愿地起身:“哦。”   于是,一刻钟后,森林中央,谢温韦盘腿坐于空地中。   莫齐轩把阵法布置好,以同样的姿势坐到他身后,双手抵到他背上。几乎是刹那间,一股莹润的白光就将两人包裹住。   殷三两眼睛眯起,低声说:“这是禁术吧?”   “是。”莫齐轩承认得相当痛快,“我从师父那偷学的。”   “……”殷三两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白光越来越盛,渐渐溢出金色的光泽,莫齐轩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玉府之内。   相比他的气定神闲,谢温韦的脸色要痛苦得多,他双目紧闭,冷汗如雨,嘴唇完全失去血色。   姜翎站在旁边,默念口诀,散发的灵力平息着两人血脉中的暴动。   金光在莫齐轩和谢温韦之间流转,谢温韦玉府中的金丹逐渐饱满圆润,如烈日般熠熠生辉。但与此同时,莫齐轩体内的金丹却不断流失光泽,成色越来越差。   谢温韦对此一无所知,没有人告诉他这次进阶的真相。他只觉自己仿佛置身海底,窒息而沉重,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他绝望迷茫之际,耳畔模糊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不要怀疑,不要犹豫。”   “不要抗拒我,你必须成功。”   “去成为最强的自己。”   “你选的路,没有错。”   “……”   他的头越来越晕,后面的话已经完全听不清。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将陷入黑暗之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影子。   他看到那个青衫的女子背对自己,望着天空,似乎在微笑。   她说:“你是主木的灵根啊,怎么一直学的都是水系法术呢?”   而他则朗声回答:“因为我要跟阿姐一样!”   她回过头,逆着光的脸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你永远不会和阿姐一样。去走你自己的路吧,遥舟。”   他抬起胳膊,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的路……   他真的有必要寻找自己的路吗?   “咔嚓。”   所有画面都破碎不见,他再度陷入黑暗,耳畔响起的依旧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谢遥舟,你能听见吗?”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这片森林的木属性灵气,足够你完成一次进阶。”   “蠢货,你怎么还不醒?随随便便就能变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哦,对啊。他要变强。   只有变强才能——   找到她。   “轰隆——”   疯狂汇聚而来的灵气形成恐怖的漩涡,在周围爆炸肆虐,漩涡中央,谢温韦霍然睁开双眸,玉府内金丹急速运转。   一缕幽深的绿色,正缠绕在金丹之上,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金丹初成,是一片混沌,而现在,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木属性金丹。   谢温韦茫然地看着眼前,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喜悦,内心有的只是怅然若失。   他曾执拗地想要一个水属性的金丹,但事实证明那不是他。可当他选择成为自己,却又注定离她更远一步。   “既然好了,就给我快滚开!”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   “啊?”他迷惑地转头,瞬间吓了一跳,“我靠兄弟你怎么了?!”   姜翎扶着七窍流血的莫齐轩,一边努力为他输送灵力,一边抽空解释:“你是不是进阶成功啦?莫齐轩的金丹有点受损,我们先休息一下。”   莫齐轩闭眸而坐,说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个无底洞,差点把我自己耗到金丹下品。”   谢温韦:“……啊???”   殷三两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给你解释。”   谢温韦:“……哦。”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应该——闯祸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IRo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咪 20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门派大比(五)   ◎受害者联盟。◎   一刻钟后, 莫齐轩终于调息完毕,睁开双眸,长出一口气。   谢温韦蹲在旁边, 讨好地送上一瓶复灵丹:“对不住啊兄弟,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莫齐轩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收下, 凉凉地说, “有人输送灵力, 有人为你护法, 还有一整片森林的木属性灵气,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条件,你竟然在抗拒我的法力。”   “我知道错了!”谢温韦立马说。   莫齐轩叹了口气, 扶着膝盖站直,看向远处的山洞:“算了, 先去设阵吧, 但愿那里面的东西足以抵消我的损失。”   “好。”殷三两说,“要尽快, 万一剩下那头灵兽回来,咱们就没有一丝胜算了。”   莫齐轩点点头,抬手招来仙剑,方欲迈腿, 就被谢温韦扶住胳膊。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干什么?”   谢温韦小心翼翼地说:“怕你体力不支。”   莫齐轩眉尖一跳,抽回手臂踏上仙剑:“别操那些没用的心。”   谢温韦跟在后面喊:“我会报答你的!”   莫齐轩若有似无地笑了声, 右手搭在颈后,随意转了下脖子,没看他。   “随你。”   说完就御剑而出, 姜翎跟在后面, 回头笑着冲谢温韦招了招手。   谢温韦挠挠头, 也赶紧和殷三两追了上去。   布置阵法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四个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把一切搞定。   等到大功告成之际,殷三两便站在法阵中央,往地面放了瓶牵引香。瓶口打开的一刻,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顺着清风箓的作用飘进洞内。   几人屏息凝神,蓄势待发,片刻后,一声遥远而浑厚的嚎叫从山洞深处传来,兀地形成一股强风,震得岩石滚落,令人不寒而栗。   随即就是一阵猛烈的晃动,巨石崩裂,响声如雷,一个庞大的黑影,从洞中渐渐浮现。   它有着血灯笼一般的眼睛,狰狞的獠牙寒光凛凛,浑身被黑色鳞片包裹,坚硬的尾巴一下下捶打着地面。   殷三两踏前一步,抬手掐诀,蓝色的纹路缠成一圈又一圈,散布在她周围的空气中。   “准备,结阵!”   随着她话音落下,姜翎三人纷纷运转法力,那头目露垂涎的灵兽也大吼一声,冲着她张开血盆大口。   殷三两不退反进,周身蓝纹瞬间飞出,竟凝成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向了灵兽的脖颈!   攻击被坚硬的鳞片挡下,殷三两变换手势,喝道:“缚!”   蓝光顿时散开,如同绸缎一般将灵兽紧紧缠绕,阻挡了它疯狂进攻的动作。   与此同时,三足鼎立的阵法也真正发挥功效,红、绿、黑三道光汇成一团,将殷三两层层包围。   微风吹起她厚重的刘海,那双鲜少见人的琥珀色双眸,显示出惊人的明亮!   “雷符,破!”   轰隆一声,紫光乍现,黑色的鳞片被强行爆开一个缺口。灵兽吃痛嘶吼,疯狂挣扎着冲她撞去。   殷三两立于法阵最前方,岿然不动,灵活的手指飞快结印。   “坤位,起!”   “剑符,再斩!”   “太极箓,收!”   法阵将符箓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可就在殷三两即将彻底束缚住灵兽时,身后的莫齐轩却猛然抬头,直直盯住阴暗的山洞。   玉府之内,早已被他驯化的剑灵根,再次开始不安地躁动。   而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感到暴躁,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山洞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他。   修士的直觉,向来是极为可怕的东西,有时它能帮人免于灾祸,有时它会令人万劫不复。   但和以往一样,莫齐轩选择了相信直觉。   汹涌的黑色光芒在一瞬间消失,莫齐轩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毫不犹豫地冲入山洞之中。   姜翎猝然抬首:“莫齐轩?!”   “他在干什么?!”殷三两匆忙大喊。   姜翎咬紧牙关,试图守住动摇的阵法,可照影阵乃三人合力,缺一不可,任凭她如何努力,那些光芒终究渐渐黯淡下去。   “太极箓收不住了!”殷三两连连后退,怒吼出声,“快把他叫回来!”   姜翎:“我——”   然而她话未出口,一道银白的锐芒,便如流星坠落般划破黑暗,自山洞深处袭来!   在接触日光的一刹,这光芒非但没有暗下,反而更加耀眼逼人。清风汇聚而来,发出龙吟般的啸声!   在光芒之后,莫齐轩一手持剑,黑袍猎猎,狠狠劈向叫嚣的灵兽!   “轰隆——”   这一击好似江河奔涌,滚滚灵力一往无前,连天地都为之失色。被束缚住的灵兽避无可避,在光芒中鳞片尽数瓦解,竟是被硬生生捅穿了身体!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五阶灵兽,就这么瞪着眼睛轰然倒地。   狂风散去,尘埃落地,被凌虐过的树林,再次恢复原状,只余枝桠沙沙的轻响。   良久,谢温韦收回张大的嘴巴,由衷惊叹:“牛逼!”   莫齐轩收剑转身,解释说:“刚刚感知到微弱的剑气,可以判定品级很高,所以去看了下。”   姜翎说:“什么剑?”   莫齐轩伸手递给她看。   这把剑并不似其他仙剑一般凛冽冰冷,它的剑柄雕刻精细,色泽温润,宛若银色飞羽,不染尘埃。剑身薄而纤长,锐利无匹,却感受不到迫人的威压,反而宁静优雅,高贵雍容。   姜翎见了,不觉赞叹:“好漂亮的剑。”   莫齐轩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七品仙器,不过,是仿制品。”   姜翎好奇地想要接过,可那柄剑才落到她手里,便倏然出现裂痕,寸寸化作碎片。   “可惜了。”她惋惜地看着一地碎片,“原来是一次性的。”   “对了。”殷三两望向山洞,“照你这么说,这里面可以进了吧?”   “是。”莫齐轩说,“里面好像是个宝库。”   谢温韦一听,口水都要流出来:“那还不快点进去?机会难得,趁没人来抓我们,赶紧把里面收拾收拾!”   姜翎面露犹豫:“这会不会是太初剑宗的财产,我们这样……”   谢温韦打断她:“管他呢,遇到了就是我们的!”   莫齐轩微笑道:“遥舟说得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如去看看吧。”   姜翎和殷三两彼此对视一眼,也都笑道:“好,那就走吧。”   ……   事实正如莫齐轩所说,山洞深处设有禁制,破开之后,就能打开宝库之门。里面的景色和外界大不相同,宽阔的房间里,摆满了各式珍品秘宝。   这绝不可能是秘境天然形成的灵窟,倒像是某人特意安放的藏宝库。但几人毫不客气,秉持着“所见即所得”的理念,他们随心所欲挑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包括几件上品灵器、珍稀花草和妥帖存放的丹药。   等到一切结束后,他们终于餍足地掏出玉牌,稍一用力便捏成碎片,一齐被传送了出去。   牌上的最后一个光点消失,这也意味着,秘境试炼中的全部队伍都已出局。   姜翎再次睁开眼,人就已经落在麒麟峰的高台上,天高云淡,阳光略微刺眼。   眼前是乌泱泱的人群,看着像是在欢迎他们,只是脸色颇为奇怪,有的发青有的发紫。   她的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转头就看到谈子真幸灾乐祸的脸,他身旁的狄昭笑而不语,表情同样微妙。   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谢温韦伸手指着前方,咽了咽口水:“这、这是什么?”   姜翎抬头一看,只见半空飘着一个横幅,上书五个大字:受害者联盟。   横幅之下,赫然就是单百潼和卢承志等人手持兵器的身影,阴恻恻的目光像是要把他们吞吃殆尽。   姜翎后退一步,紧张地问:“现在怎么办?”   莫齐轩祭出飞剑,当机立断:“跑!”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个字刚刚落地,四个人就已经跳上飞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向远处冲刺而去。   无数道剑光紧随而来,单百潼一马当先,厉喝道:“狗贼,纳命来!”   谢温韦叫苦不迭:“说好的‘过程不咎’呢!”   可没有人理会他的哀嚎,周围除了看戏的,就是追杀他们的。   几人冲刺到一半,前方忽然闪现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凝视他们,仙风道骨,气定神闲,正是掌门禄元洲。   谢温韦如见救兵,哭喊道:“掌门,救命啊掌门!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禄元洲微微一笑,伸出右手。谢温韦感动得涕泗横流,一头窜去就要扎进他怀里。   “啪!”   禄元洲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用力之猛,甚至让他耳朵都开始嗡鸣。   谢温韦被他打得发懵,只听他痛骂道:“臭小子,知道那宝库是谁的东西吗?”   “啊?”   “那是老子的私人藏品!小兔崽子,你真有胆啊!”   “掌门!我知道错了!爹!你是我亲爹…哎哟哟,别打了,莫齐轩,姜翎,殷三两,救我啊啊啊啊!”   可周围哪还有人影,姜翎他们早已被追赶着飞出二里地,东躲西逃如同过街老鼠。   谁也没有想到,传说中为了联络两派感情的大比,竟是在这样的闹剧中落下帷幕。   ……   三天后,颁奖典礼如期举行,唯独那作为胜利者的队伍,被无情地剥夺了领奖的权利。   日月堂内,禄元洲怒气未消,当场传话给他们:“给我好好待在房间里反省,别想着要任何奖品,我不把你们拉去关禁闭就已是法外开恩!”   在他旁边,抱胸而立的孟蕉闲闲挑眉:“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把自己的小金库放到那种地方。”   禄元洲一听更气:“别提了,我都告诉他们不要去禁区,谁知道那几个家伙那么大胆,敢硬刚五阶灵兽!我一共没多少家当,这下可好,给我翻了个底朝天!”   谈子真捂着嘴偷笑,被他狠狠剜了一眼:“笑什么笑,再笑就让你现在还钱信不信!”   “哎哎哎,别呀,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啊!”谈子真立刻没骨气地求饶、   禄元洲心累地长叹口气,又看向乐玉珂:“玉珂啊,这次虽然你没能取得第一,但你的表现已经很出色,我们都看在眼里!”   乐玉珂微笑道:“凡比试必定有输有赢,对徒儿来说,能参与其中就已足够。”   禄元洲欣慰道:“你没有因为这个生气就好。”   “为何要生气?”乐玉珂面色平和,“我们太初剑宗,不是历来如此吗?”   禄元洲:“……”   造孽啊!   **   总之,无论如何,姜翎他们四个的名声,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各大门派。   本来两大超一品仙宗的比试就已相当引人瞩目,而他们不但一举夺魁,还闹出许多趣闻轶事,一时间沦为众多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正躲在天水峰的竹屋里不敢出门,也就是孟蕉性格高冷,山上遍布各种陷阱,才没人敢来打扰。   像是飞云峰,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谈子真和狄昭为免麻烦,甚至直接溜之大吉,送给他们一座空山。   听完殷三两的叙述,谢温韦忧伤表示:“完蛋,至少二十年内嫁不出去了!”   姜翎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悲观,说不定有人就喜欢你这种的呢。”   谢温韦叹了口气,转头问道:“兄弟,你怎么样?”   莫齐轩冲他抬了抬骨折的手臂,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谢温韦低头瞧着自己红肿的脚腕,一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虽说他们四个人现在人人喊打,但毫无疑问,被揍得最惨的就是他们两个。   姜翎又想笑又觉得心疼:“你明明能躲开,干嘛站着被人打?”   莫齐轩笑道:“坑了人家那么多,不让他们出口气,以后反倒会交恶,索性让他们一次性把仇报完吧。”   姜翎无奈摇头,看向谢温韦:“你也是这么想的?”   “放屁!”谢温韦破口大骂,“我这是跑不过他们啊!白天被单百潼和隋懿追着砍,晚上回去一掀被窝,你猜怎么着?嘿,三个人在里面猫着要揍我啊!”   “这么严重。”姜翎诧异道,“狄师兄也没有帮你么?”   “他帮个鬼!”谢温韦悲从中来,“他说,我还是别挣扎了,躺平挨打就行,因为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姜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去找过乐师姐赔礼道歉,还好她宽宏大量,没有和我计较。”   说完又转向殷三两:“三两,你怎么样?”   殷三两说:“我给师父说明了情况,师父很生气,说你们剑宗上次就这么胜之不武,回去后必须加紧培养掩星岛弟子的谋略水平,并降低道德底线。”   姜翎:“……”   她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个卢承志,没为难你吧?”   “他打不过我。”殷三两说,“上次想给我来阴的,差点被我断子绝孙,暂时应该不敢了。”   谢温韦嘶了一声:“厉害!”   姜翎好奇地眨眼:“什么断子绝孙?”   “你不知道啊?”谢温韦惊讶扭头,兴冲冲就要给她解释,却被一把捂住嘴。   殷三两一边堵住他的话,一边微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杀了他让卢家绝后的意思。”   “哦。”姜翎点头。   谢温韦好不容易挣脱,刚张开嘴要说什么,就看到殷三两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再多嘴,我就现场给她示范一遍。”   “……”他默默捂嘴缩到一旁。   “对了。”莫齐轩说,“我不久前收到消息,剑宗有让我们外出历练。”   “只有我们?”姜翎说。   “所有亲传弟子,凡有意者,皆可外出历练。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选拔首席弟子。”   谢温韦说:“你想去哪?”   莫齐轩垂眸:“永肃城。”   “我知道那里。”殷三两说,“听闻最近有魔修作乱,不少修士有去无回,你们记得注意安全。”   “好。”莫齐轩笑着说。   姜翎看着他,暗中传音:“是天魔族吗?”   “我不知道。”莫齐轩传音回去,“所以我想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姜翎说。   莫齐轩眼里流露出明显的笑意:“当然。”   旁边的殷三两低声问:“哎你说,他俩眉来眼去干什么呢?”   谢温韦悄悄说:“习惯就好。”   这时,姜翎把目光投到他身上:“那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谢温韦嘴角僵了僵,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再说吧。”   “好。”姜翎没有多想,唯独莫齐轩,不动声色打量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门派大比(六)   ◎剑冢。◎   几天后, 就到了掩星岛弟子离开的时候。   麒麟峰上,殷三两率队告别:“多谢款待,诸位, 后会有期!”   姜翎等人纷纷笑着抱拳:“后会有期!”   等到对方转身踏上飞剑,姜翎一低头, 就看到腰间的通讯符飘了出来, 上面写着一行字:“五年内, 我们还会再见。”   黑色的字符眨眼便消失不见, 但姜翎知道,这是殷三两特意留下的讯息。   “怎么了?”身侧的莫齐轩低声问她。   “是三两,她说不出五年我们就能再会。”   莫齐轩轻轻颔首, 谢温韦碰巧听到,还挺高兴:“也是, 咱们两派关系不错, 机会肯定很多。”   姜翎微微地笑着,和他们一起踏上回程,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   她说:“师父说,我还缺一把趁手的兵器,让我有机会去剑冢里挑选。”   “剑冢?”谢温韦思索了一下, “是龙骨峰那个吗?”   “应该是的。”   谢温韦说:“那你是不是有机会见到五长老了?听说他就住在那里。”   “五长老穆篱?”姜翎稍愣,“说起来, 我们好像确实从没见过三长老和五长老啊。”   “三长老身具混沌灵根,听说修炼方法极为特殊,所以终年在太初峰上闭关。”莫齐轩说, “五长老曾有‘剑鬼’之名, 传闻其剑术之精妙, 可越级杀敌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自百年前,他同样开始闭关,谢绝一切战帖。”   “是的。”谢温韦说,“不过无论如何,剑冢是个好地方,乐师姐的那口宝剑‘青灯客’,就是从里面挑选出来的。”   姜翎点头:“那希望我也能遇到一把合适的剑吧。”   等到回去后,禄元洲果然已经在绛云轩内等着她,先是笑呵呵地问了遍这次比试的感想,然后就御剑载她飞往龙骨峰。   “这次的比试就算过去了,不要担心,大家都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师兄师姐们都是在逗你们呢。”禄元洲说。   姜翎笑道:“徒儿明白,若非如此,我们也不敢这么做。”   禄元洲失笑:“莫齐轩那小子没少搞鬼吧?我说怎么比试前,他还特意过来打探上次狄昭获胜后有没有挨罚。”   姜翎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的确是胜之不武了。”   “胜之不武?”禄元洲摇头,“你们马上就要下山历练,人世险恶,有几个是真正凭本事打赢每一场仗的呢?凡间尚且讲究杀人偿命,可在修真界,从来只有强者为尊啊。”   姜翎不确定地问:“那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吗?”   禄元洲笑了:“为师不是这个意思,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你还不够强。切记,无论身处何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姜翎放心下来,说:“是,多谢师父指点。”   禄元洲欣慰地颔首,抬眼看向前方:“好了,我们到了。”   姜翎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形状奇异的山峰正矗立在前面,高耸入云,惹人注目,山脊处一块块凸起仿佛龙骨,峰顶陡峭崎岖又似龙嘴咆哮。它的位置十分特殊,地处群山中央,但离所有山峰都有一段距离,因此灵气馥郁,同时又寂静荒凉。   落地之后,才发现上面种的都是如意枫,火红的叶子铺满山路。树枝上扯满一条条红绳,听闻有情人在树下许愿,然后将自己的名字绑上去,就能长相厮守。   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系红绳,显然是没人前来许愿的,空荡荡的红线随风晃动,孤独地与枫叶共舞。   很快,禄元洲就穿过荒僻的小路,抵达一座山洞前,然后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走了进去。   这山洞外面看着阴暗潮湿,走进去才发现内部宽阔明亮,有日光从角落钻出。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一个岔路口,前方有八个石洞,姜翎还在好奇会走那一个,就听到角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这就是你那新收的弟子?”   姜翎吓了一跳,才发现在一侧的阴影中,还坐了个高挑瘦削的男人。   这人看起来能有四十多岁,头发半数灰白,眼窝深邃,双眸浑浊,如山峰般挺峭的驼峰鼻下是干裂的嘴唇,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皮肤苍白到透出病态。   他穿了身宽大的黑色道袍,更衬得形销骨立,浑似厉鬼。只有在见到禄元洲的一霎,那双暗无天日的眼睛才闪现微微的光亮。   禄元洲微笑道:“别喝了,带她进去选把好剑吧。”   男人“唔”了一声,颓唐地点头,摇摇晃晃站起身。   姜翎跟着禄元洲走近,陡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余光一瞥,果然瞧见石头上歪着几个酒坛。   “跟我来吧。”   男人说完,就朝正中央的石洞走了过去。   姜翎转头看向禄元洲,在得到对方的许可后,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条路比之前昏暗不少,里面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脚步声一下叠一下。   姜翎小心地询问:“前辈,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男人头也不回,沙哑的嗓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要什么称呼?我啊,我是这的活死鬼,守墓人。”   姜翎看着他腰间的剑,半晌,鼓起勇气试探道:“穆长老?”   男人的脚步有了轻微的停顿,大笑着说:“你倒是比上一个聪明!”   姜翎指了指他的剑,说:“这把剑是不是叫斩夜?我在书上看到过。”   “是啊。”穆篱口吻随意,“不过它已经有上百年没能出鞘了。”   姜翎张了张嘴,还是忍住自己继续问下去的欲望,毕竟禄元洲也曾交代过,不要对他有过多询问。   片刻后,穆篱停下脚步,说:“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姜翎微怔:“我自己?”   “嗯。”穆篱靠着石壁,笑着说,“我一进去,它们就不敢动了,必须只有你一个人才行。”   “好。”   姜翎定了定心神,用力推开铁门,里面本是漆黑一片,在她迈步进去的一瞬,头顶竟亮起温润的白光。   那是一颗硕大的明珠,借着这光芒,姜翎也看清了这里的样子。   和滦山镇的剑冢不同,这里是真正的剑之坟墓,摆满了不同的棺材。而棺材上,便有各式宝剑在此安眠,前方则竖起牌位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和前任主人。   姜翎一个个看过去,踏雪剑,其主名为易修阳;袅袅剑,其主名为邵乾……   这名字倒是有趣,姜翎忍俊不禁,在剑冢里转了一圈。   每逢她经过,有的剑就会嗡鸣几声,以示欢迎;也有的剑会啪嗒翻个身,表示抗拒。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仔细地看过每一把剑,甚至和它们进行过交流。   半个多时辰后,她推门走出来。   穆篱仍在原地等候,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只是在瞧见她空着手时,神色有些惊讶:“怎么一个也没看中?”   姜翎摇摇头,迷茫地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不该拥有他们。”   穆篱静了片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它们在悲伤。”姜翎低声说,“我没有办法驱使这样的剑。”   “……”穆篱说:“去找你师父吧,他会满意的。”   姜翎愣了一下,应声跟上他的步伐,原路返回。   穆篱和禄元洲交流了些什么,姜翎在一旁乖乖等待。少顷,禄元洲看向她,微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吧。你的感受很好,彦竹,你会有机会找到属于你的剑的。”   “是。”姜翎松了口气,“谢谢师父!”   **   选剑的事告一段落,马上就要到下山历练的时候了。   飞云峰内,莫齐轩正与谢温韦相对而坐。   谢温韦说:“你真的要竞选首席弟子吗?”   “当然。”莫齐轩说,“你不是也打算要参与竞选吗?”   谢温韦沉默良久,低声说:“可如果是你,我确实没有任何胜算。”   “所以你才不想和我一起外出历练。”莫齐轩笑了笑,“去哪都是你的自由,但就算你不和我一起,我也不会死在半路上。”   他继续道:“我一直在,不管你要挑战我还是绕路而行,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我邀请你和我一起,仅仅只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谢温韦垂首看着手里的茶杯,没有答话。   莫齐轩淡淡地说:“我会帮你,就像这次你进阶金丹中品一样。你是我的对手,但这不妨碍你同时是我的伙伴。我们在一起,对彼此都有利,不是吗?”   谢温韦苦笑一声,说:“我再考虑一下吧。”   “好。”莫齐轩起身,“姜翎在外面,我叫她进来。”   “啊?”谢温韦愣住,还没来得及说话,莫齐轩已经不由分说推门而出,把姜翎叫了进来。   姜翎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坐在他对面,随口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谢温韦看着她不掺杂质的双眸,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姜翎很快意识到不妥,善解人意地微笑道:“没关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呀。”   半晌,谢温韦问她:“你希望我和你们一起吗?”   “是啊。”姜翎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在太初剑宗最好的朋友呀,如果能跟朋友在一起,肯定会很开心的吧。”   谢温韦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等等,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那莫齐轩是什么?”   姜翎也愣住:“他……”   “他是……”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合理的措辞,不禁呆呆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他?”   “算了。”谢温韦向后一仰,笑着道,“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   “嗯。”   姜翎点头,观察了会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嫉妒他吗?”   “嗯,有时候会。”谢温韦望着屋顶的横梁,思索道,“资质、胆量、智谋……我哪一点都比不上他。”   姜翎说:“可我也是火灵根,你为什么不嫉妒我?”   谢温韦看着她认真的脸,没忍住笑了起来。   姜翎顿时气恼地皱起脸:“你什么意思?”   谢温韦连忙止住笑,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他单手枕着头,忍不住感慨:“欲壑难填啊。”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而有了欲望,就会有失落,有嫉妒,有愤恨……”   “我也不能例外。”   说完,他好奇地看着姜翎:“你不会有这种情绪吗?”   姜翎沉吟少顷,说:“大概因为我的愿望很简单吧。”   “我只想要自由,而现在,它实现了。”她微笑道,“所以我的运气真的很好,不是吗?”   “不是运气好,彦竹。”谢温韦跟着笑了。   “是你很好。”他说,“自由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心,是你赋予了自己真正的自由。”   ……   姜翎出去的时候,莫齐轩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听到动静,他立刻起身,几乎什么也不用说,看到谢温韦的神色,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成功了。”谢温韦说。   莫齐轩笑道:“合作愉快。”   姜翎的表情略显微妙,僵硬地笑着,和莫齐轩一同御剑而去。   “怎么了,阿翎?”莫齐轩问道。   姜翎心神不宁,勉强说:“没什么,有点累了。”   然而在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想起了谢温韦在书中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侦探鹤丸在线搞事 20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绝色舞姬(一)   ◎泉下有知。◎   《真武》是一部曾在天圣王朝风靡一时的小说, 传闻出自某位江湖侠客之手。它讲述了莫家庶子莫齐轩的一生,从滦山镇到天衡州,从人人可欺的废物到至高无上的教主, 乃至挟天子以令诸侯,将群仙盟和真武王朝统统攥在手心。   在书中他有过无数追随者, 也拥有过很多女人, 可忽然有一天, 他厌倦了这一切。   自末法时代以来, 九州就再也没出现过能突破真仙境的强者。为了达到这一境界,男主耗费数十年铺设九转乾坤阵,以千万信徒之命为引, 血祭九州,搅乱山河。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人知道他是否成功, 也没人知道九州还能否恢复原状。   自从来到太初剑宗,姜翎就很少回忆书里的内容, 她不愿意承认那个人就是莫齐轩,甚至有时候,她宁愿所谓的前世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现在,她不得不绞尽脑汁, 再次将小说的情节梳理一遍。   在原著里,男主曾遇见过很多人, 有一次,他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名叫洛灵。随着两人的相处, 洛灵很快向他表达了爱意, 而他也顺势接受。   但这份爱并不纯粹, 因为洛灵实际是苍焰教的人,她的任务是接近男主探查他的身份。可连她也不知道的是,男主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并成功用出色的演技骗过了她。   他利用了洛灵,并在她失去价值后,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她。   这就是书中男主的常态——冷静,残忍,善于伪装,一击致命。   然而这样的人,也曾有过一次失手。他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人。   那时他还是万象神宗的弟子,从未和太初剑宗的谢温韦从未打过照面,但他认识了一个自称长风的散修。他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一定也有过怀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打破自己所有的原则,和这个人成为了朋友。   他们几经生死,患难与共,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后来,长风没能抵住诱惑,暗中加入苍焰教,并迅速攀升至高位。   与此同时,男主创立了银羽教,并将其发展为足以与苍焰教相抗衡的势力。于是长风蓄意接近他、欺骗他,甚至设下圈套暗害他。   被男主发现之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最后相遇在战场之上。不知是无奈还是有意,总之结果是,他放弃了抵抗,任凭泰阿剑刺入他的胸膛。   这段故事实在太过漫长,也太过隐晦,不仔细看书的人总是容易遗忘。   而现在,姜翎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那个长风有一把极漂亮的宝剑,剑柄上嵌了枚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恰与一枝花一模一样。   在泰阿剑没入心脏的一瞬,男主角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原来是你,谢遥舟。”   原来是你,谢遥舟。   为何是你,偏偏是你。   ……   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姜翎回过神时,面前已是天水峰的竹屋。   莫齐轩没有第一时间落地,反而转头问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姜翎怔怔地说,“如果有一天,你有必须去做的事,为此会牺牲很多人,包括我,那你还会继续吗?”   莫齐轩眉头微皱,盯她片刻,说:“如果这件事有伤害你的可能,那我根本不会开始。”   “是啊。”姜翎扯了扯唇角,喃喃地说,“你当然不会害我。”   莫齐轩张了张嘴,但话还没出口,忽然听见她极轻声地说:“所以谢温韦也不会害你。”   他愣住,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   “我们都会好好的。”姜翎抬眼,碧绿的双眸像蒙了一层纱,“我会看住他的。”   莫齐轩缓缓地问:“看住谁?”   “谢温韦。”姜翎认真道,“我不会让他变坏的。”   “……”   又是这样,莫齐轩想。   为什么她的身上总有那么多秘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心甘情愿说出一切。   于是他微笑道:“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   “嗯!”姜翎舒了口气,从杞人忧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莫齐轩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云端,静立片刻后,落地走上二楼。   他站在屋外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孟蕉含糊的声音:“谁啊?”   “是我,师父。”   “进吧。”   莫齐轩推门走了进去,不出所料,孟蕉正倚在窗边喝酒,满脸都是醉态,地上摆满了酒壶。   他平静地开口:“师父,我要去永肃城。”   “嗯?”孟蕉漫不经心地说,“去吧,我还能拦你不成。”   “好。”莫齐轩点头。   顿了顿,他问道:“我想知道,太初剑宗最好的剑是哪一把?”   “最好的剑?”孟蕉合上眼,似乎在苦思冥想。   “最好的剑当然都在我们手里。”她理所当然地道,“掌门的将匹,三师姐的昧平生,五师兄的斩夜,还有我的胭脂……无不是鼎鼎有名的仙器。”   莫齐轩耐着性子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孟蕉咳嗽两声,皱着眉晃了晃脑袋,“那就是金莲阁的银羽剑了吧。”   银羽剑……莫齐轩心中默念,暗暗记下。   孟蕉说:“你还见过吧,就在秘境里。”   莫齐轩稍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把一次性的仿制品?”   “是啊。”孟蕉说,“七品仙器,不比你的泰阿差。怎么,想要啊?”   莫齐轩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是。”   “很简单。”孟蕉笑了笑,指尖懒洋洋地指向窗外,“金莲阁也是太初剑宗看管最严的藏宝阁,里面有一方清池,生了朵硕大绚烂的金莲花。这莲花共有十八瓣,对应里面的十八道门,花开几瓣,你就能进几道门。”   “金莲阁只在特殊情况下开放,放进去的子弟,不看修为只看潜能。谁也不知道金莲盛开的标准是什么,不过事实证明,凡能令金莲开放十朵以上者,无一例外成为了太初剑宗乃至整个九州举足轻重的天才。”   “银羽剑,就在其中一道门里,只要你进得去,它就是你的。”   静默须臾,莫齐轩说:“我会向掌门申请的。”   “随你。”孟蕉打了个哈欠,“不过别抱太大希望,迄今为止的最高记录还是二师兄的十六朵,那可是九州百年难遇的天才啊。”   莫齐轩惊讶道:“二长老?”   不料孟蕉哈哈一笑:“轩辕大壮?才不是他!可惜了啊,你见不到贺师兄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孟蕉的眼睛渐渐闭上,竟是伏在桌上倏然睡去。   莫齐轩叹了口气,俯身把地上的酒壶收拾干净,然后将门窗关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次日上午,莫齐轩整顿完毕,即刻准备出发,与姜翎他们汇合。   孟蕉宿醉方醒,靠在门边揉着脑袋问他:“想好要去哪了吗?”   莫齐轩无奈,只好把昨天的话重复一遍:“幽州永肃城。”   “去找天魔族?”孟蕉沉吟片刻,“你的灵根已经恢复,还是放不下吗?”   莫齐轩说:“我睚眦必报,从未例外。”   孟蕉掀起眼皮:“只是为了你自己?”   莫齐轩沉默不语,手指却抚上腰间的荷包。   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枚铜板。   “算了,去会一会他们也好。”孟蕉淡淡地说,“既然去了,就帮我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吧。”   “我会的。”莫齐轩说。   “还有一点,你要记得。”孟蕉侧身为他让路,“泰阿剑从未消失,它一直在你体内。”   “……”   莫齐轩冲她颔首,然后跳上仙剑飞远。孟蕉收回眼神,体内的痛楚又开始发酵,她随手拿出一壶酒,再度喝了起来。   莫齐轩一路飞到景阳峰时,谢温韦和姜翎已准备就绪,三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前往永肃城。   此时的绛云轩内,禄元洲正在与谈子真闲聊。   “我看,他们这批弟子,还都挺不错。”谈子真说。   禄元洲道:“不错是不错,只是年纪尚轻,未免稍显狂妄。”   谈子真不以为然:“师兄啊,咱们太初剑宗还不够低调的么?咱们这一代低调了一百多年,难道连弟子们都不能出口气吗?要我说,年轻人就得轻狂些才好呢。”   禄元洲淡淡一笑,却也没有否认。   太初剑宗蛰伏太久,的确少了些锐气,但越是沉默,爆发时的威力,就越是恐怖,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们缺少的,只是那个爆发的时机而已。   **   雍州地处西北,距离幽州还是有相当远的距离。而本次历练限时一年,丝毫耽误不得,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几天后抵达了永肃城外。   山林之中,谢温韦扒拉着树枝缝,观望山下城池的状况,问道:“咱们不进城吗?”   莫齐轩说:“据可靠消息,这座城附近消失的不仅有修士,还有许多灵兽。”   姜翎说:“所以我们要去守株待兔?”   莫齐轩点头,伸手指向远处的山脉:“就是那座山,峡谷深处本是高阶灵兽栖息之地,但近几个月进去打猎的修真者,却多半无功而返。明明天材地宝应有尽有,却偏偏不见灵兽的影子。”   谢温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我们现在过去?”   “嗯,走吧。”莫齐轩说。   等到他们飞到山脉深处时,才知道莫齐轩所言不虚。按理说这种灵气馥郁的深山,最受灵兽喜爱,可他们放眼望去,竟见不到一只大型灵兽的身影。   “就到这吧。”莫齐轩率先落地,“再往前,就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地方了。”   姜翎和谢温韦随之跳了下来,环顾四周,发现正处于密林深处,蝉鸣不绝。   莫齐轩说:“我先上去埋伏,一旦有动静,立刻通知你们。”   “好。”   姜翎和谢温韦一齐应声,恰巧旁边有条小溪,便就地找了两块石头坐下,对着水流发呆。   过了会,姜翎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自己,回头就看到谢温韦蹲在一旁,拿了根树枝捅她。   “干什么?”   谢温韦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木草堆:“帮我升个火呗。”   姜翎无奈,只好走过去,一打响指,跳跃的火苗便腾了上来。   谢温韦喜滋滋地架起串好的东西,用力嗅了嗅肉香。   姜翎越看越不对劲,愕然道:“这是什么?”   “烤知了啊。”谢温韦说。   姜翎:“……烤什么?”   谢温韦:“知了啊,你来尝一个不?”   姜翎:“?!”   谢温韦伸手把烤好的那串递给她:“试试就知道了,看起来丑,但吃起来香!”   姜翎匆忙后退,如临大敌:“你离我远点!”   谢温韦锲而不舍:“真的,我不骗你!”   眼看那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姜翎一甩袖子,脸色苍白:“不可能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吃的!”   哗啦一声,烤好的知了掉进水里,顺着溪流漂远。姜翎松了口气,谢温韦却扼腕叹息。   “唉。”他一脸哀痛,“这也算是‘泉下有知’了吧。”   姜翎:“……”   知你个鬼啊!   俩人还在为了知了吵闹,身后忽地传来莫齐轩的声音:“来人了。”   姜翎瞬间定下心思,回头看他。   莫齐轩淡淡道:“有三个人,都是金丹中品,刚好一人一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绝色舞姬(二)   ◎大战醉月楼。◎   要解决三个金丹中品的家伙, 当然不用费多大力气,毕竟太初剑宗的弟子,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   他们躲在石头后进行埋伏, 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一网打尽。   唯一的麻烦也只是,这些人明显受过训练, 在倒地的一瞬间就已经咬碎毒药自尽, 完全没给他们反应的时候。   莫齐轩皱起眉, 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能提供信息的东西。可就在下一刻, 其中一人忽地燃起黑色的火焰,眨眼间只留下满地灰烬。   谢温韦虽然听他们讲述过天魔族的事,但此时亲眼所见, 还是不免惊叹:“这是什么火?怎么完全扑不灭。”   姜翎无奈道:“没有高前辈的修为,果然搞不定他们。”   “至少这可以证明。”莫齐轩淡淡地说, “我们来对了。”   姜翎说:“可修士失踪这么可疑的情况, 为什么没有督察院的人来管?”   莫齐轩说:“因为失踪的情况不止这一例,现在的群仙盟, 估计已经乱套了吧,所以他们击中力量排查主要城池的人员,像这种小城,是不太惹人关注的。”   姜翎更加疑惑:“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莫齐轩笑了笑:“因为苍焰教的其中一个据点就在附近,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能在百年内得到如此快速的发展, 应该和天魔族脱不了关系。”   说罢,他放弃研究地上的尸体,转头望向远方的城镇。   “走, 进城!”   *   永肃城地处东北幽州, 群山环伺, 地广人稀,虽说百姓安居乐业,但其实并不算繁华。之所以有点名声,还是因为背靠一品宗门驭兽宗,常常受人提及。   三人很快进城,找了家客栈落脚。这里民风淳朴,掌柜的很是热情,莫齐轩便留在大堂和他闲聊套话,姜翎则与谢温韦先一步上楼。   姜翎心不在焉地踩着木梯,脑海里又冒出书中的情节。   那时男主与长风战场相遇,也曾质问他为何背叛,而他的回答仅仅是——“为了权力”。   权力……   姜翎忽然地说:“对了遥舟,你对苍焰教,有什么看法?”   谢温韦愣了愣:“我还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不过我姐姐生前不喜欢他们,说里面都是群假仁假义、残害无辜的伪君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姜翎定了定呼吸,抬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加入他们,你会愿意吗?”   谢温韦不解道:“我好好一个太初剑宗的弟子,干嘛要加入他们?”   姜翎轻声说:“也许是为了权力呢?”   “哈?”谢温韦摸着脑袋,觉得好笑,“那我不如揍死莫齐轩,自己去当首席弟子得了。”   姜翎也笑了起来,说:“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房间就到了,他们按照莫齐轩的要求,先一起在姜翎的屋子里等候。   过了会,莫齐轩敲门进来,人还没坐下就已经单刀直入:“按老板的说法,能最快出风头的办法,现在就有一个。”   谢温韦来了精神:“是什么,说来听听?”   莫齐轩说:“南风馆和醉月楼的比武擂台。”   谢温韦的笑僵在脸上:“啥玩意儿?”   莫齐轩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两场比武都是只准凡间武者参加,或许我们可以伪装一下,然后上台比武。”   谢温韦抽了抽嘴角:“这不好吧?”   姜翎说:“醉月楼是什么地方?”   谢温韦仰头望天:“这地界有名的青楼。”   姜翎点头:“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南风馆,你们去醉月楼?”   谢温韦惊道:“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   姜翎说:“这有什么,比个武而已。”   莫齐轩默然,幽幽道:“胜者可与花魁共度一夜。”   姜翎:“……”   她睁大眼睛:“那你们岂不是要……?”   莫齐轩立刻道:“不会,只是比武而已。”   姜翎怀疑地觑向他。   旁边的谢温韦一拍手掌:“要不然让彦竹扮作男装,来醉月楼比试?”   “不行。”莫齐轩黑着脸说,“你和我去醉月楼,两个人胜算大些,结果怎样不重要,关键是必须引起注意,让自己当诱饵,把那些掳掠修士的家伙钓出来。”   “行吧。”谢温韦叹息道,“那就牺牲一下我的清白吧。”   姜翎小声说:“其实我去南风馆,也不是不……”   最后两个字在她窥见莫齐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时,瞬间闭嘴吞进肚子里。   “那就这样吧。”莫齐轩揉了揉太阳穴,“他们转移阵地的速度很快,如果这次不能把人引出来,就要考虑去下个地方了。”   谢温韦说:“那行,我们明早就出去看看?”   莫齐轩颔首:“天色不早,大家就先休息吧。”   姜翎随之起身,和他们告别,目送他们离开。   *   次日一早,三人就走到街上,按照客栈掌柜的指引,找到比武擂台所在。   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人,莫齐轩和谢温韦挤进去,见到一个伏案疾书的男人。   谢温韦凑过去,说:“现在报名还来得及不?”   男人头也不抬,随手抽出一张红纸给他:“自己把名字写上。”   谢温韦想了想,提笔写下两个名字——姜大,姜二。   男人接过看了眼,说:“今天下去就开始,明天结束,自己回去准备吧。”   “好嘞。”谢温韦转身就走,朝着莫齐轩比了个“搞定”的眼神。   于是两人又钻出重围,找到姜翎。   “搞定了,先找个地方喝杯茶吧,比武要下午才开始。”谢温韦说。   姜翎点头,和他们一起朝着最近的茶楼走去,顺口问道:“是不是很多人啊?”   “看那名单,少说上百号人吧。”谢温韦说,“不过都是凡间武者,应该问题不大。”   凡间武者,又分为先天武者和后天武者,其等级划分为:入门,锻体,黄级,玄级,地级,天级,圣级。   普通金丹期的修士,早已经过脱胎换骨,身体血肉无异于铜墙铁壁,少说也能在天级以上,应付一个普通的比武可以说是碾压级的存在。   因此到了下午擂台战开始的时候,姜翎也丝毫不担心,一边悠哉哉喝茶,一边时不时看看楼下的情况。   两个时辰后,今日的比武结束,莫齐轩和谢温韦毫无疑问获得胜利,甚至有时为防把对方打残,还需要辛苦地收着力。   具体情况大概就是——   “你个小白脸,最好还是乖乖求饶,要不然大爷我……哎哟我草,你怎么直接出手了?……我投降,我认输,不准再打了嗷嗷!”   “看你长成这样子,咋不直接去南风馆?来醉月楼可不会有人疼你……别打了,别打了,你奶奶个腿!我都认输了啊!裁判,裁判呢……”   到了第二天,这样的情况再次上演。   本来莫齐轩已经和谢温韦说好,只出风头,不进决赛,结果没想到这些家伙实在太会挑衅,打着打着擂台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阳光挣脱云层洒落下来,为石台铺上一层金光,微风拂面而过,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台上,唯有正中央的两人,望着彼此微妙的表情,陷入漫长的沉默。   姜翎看热闹不嫌事大,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喝一边跟着人群喝彩。   然而,正式比武还没开始,茶楼一侧忽然有了轻微的骚动。   姜翎转头,发现他们看的方向是一名淡紫长裙的女子。她身姿婀娜,风姿绰约,自楼梯款款而下,不言不语,却自有风情。   走近一看,才知她容貌也是绝佳,生得柳眉杏眸,粉面桃腮,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周围女子纷纷起身让座,掩唇笑道:“晓霜姐姐,你也来凑热闹么?”   姜翎的耳朵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继续听下去。   但见那女子噙笑道:“是啊,听说最后一场的两位侠士不仅身手不凡,更是姿容俊美,令不少姐妹都为之倾心。”   其余的女子便笑道:“晓霜姐姐,你又打趣我们。”   紫衣女子微笑着说:“若不然,你们都聚到这里做什么呢?”   “我们也就能一饱眼福而已,晓霜姐姐才是真的要高兴呢。”   姜翎暗暗点头,心说难怪今天这茶楼多了这么多人。   她借着喝茶偷偷打量那女子,猜想或许她就是醉月楼的花魁,听刚刚几人说话,似乎是叫“晓霜”……   等等。   鱼晓霜?!   她心中一沉,倏然想起,这原来又是男主在书里的某位“红颜知己”。   原本坚定地不要相信原著的心,再次动摇起来。   她忍不住想,如果书里写的都是假的,那为何剧情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开展?   为何在错误的时间地点,他们仍旧遇见了鱼晓霜,遇见了谢温韦?   究竟那一样才是真的。   是谢温韦选择背叛,莫齐轩血祭九州,还是一切真的能够变好?   这时,楼下的呼喊猛地高涨,姜翎顾不得胡思乱想,连忙望向窗外。   比武,开始了。   观战者纷纷高呼不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今日究竟花落谁家。   但是看着看着,他们突然发现了不对。   比如,那黑衣男子的剑明明都要击中青衫男子,却自动拐了个弯偏向一旁。   再比如,那青衫男子明明离对方的剑锋还有三尺远,却不知为何猛然冲了上去,把自己的身体对准剑尖。   到了中途,黑衣人更是手腕一软,突然弃剑该用拳头。而青衫男子也不遑多让,自己摔了一跤就把剑抛了出去,原本精彩的论剑之战就这样变为没有章法的拳打脚踢。   更诡异的是,他们打了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真的触碰到对方,反而上演了好一番把脸硬凑到对方拳头上的闹剧……   热情的欢呼声逐渐平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翎默默捂住脸,一旁观战的鱼晓霜也神色复杂,眼里带着三分迷惑三分无语。   想她美名远播,才情更不在美色之下,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等着为她写诗撰曲。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她对男人挑挑拣拣的份,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   真是……有趣啊。   她挑起唇角,淡然冷漠的脸上浮现起饶有兴致的笑意,竟当着众人的面,忽地抛了方手帕下去。   观战之人一窝蜂跑去抢那方帕子,鱼晓霜却倚着窗户,懒洋洋地开口:   “两位真是情深义重,哪怕到了擂台上也如此谦让,实在叫妾身刮目相看。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今日同时给你二人一个机会,倒也不是不可。”   姜翎低头瞧着两人怔愣的表情,忍不住溢出轻笑。   莫齐轩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不自觉同样露出笑容,可就在这时,谢温韦的眼神猛然变得锐利。   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当即就着莫齐轩出到一半的拳头赢了上去,然后砰地倒向一旁,哀嚎道:   “不必了仙女姐姐,这位兄台实在功夫了得,我不是他的对手哇!”   鱼晓霜:“……”   姜翎:“……”   人群:“……”   莫齐轩:“……”   谢温韦大松一口气,撑住地面就要站起,抬头的瞬间,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现,就劈头盖脸迎来一个肘击。   莫齐轩一胳膊将他捶倒在地,面无表情地说:“承让了。”   捂着鼻血的谢温韦:“……”   靠!为什么受伤的又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溶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绝色舞姬(三)   ◎为你绾发。◎   总之, 擂台赛的结果是,莫齐轩脱颖而出,当晚就被带进醉月楼, 在一众武者艳羡的眼神中,获得了与花魁春风一度的权力。   醉月楼外的小巷里。   姜翎手捧衣服, 看着谢温韦:“别啰嗦啦, 总不能真的让他一个人进去吧?”   谢温韦眼角抽搐:“有什么不能的?那鱼晓霜还能吃了他不能?”   姜翎扁嘴:“可按照计划, 我们本来也要去接应他的。”   “那就明早去呗。”谢温韦不以为然, “那时候他事都办完了,我们再去也不迟……”   姜翎脸一板:“你再这样,我就自己去了。”   “……行行行。”谢温韦没辙了, 认命地拿过衣服,“但这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姜翎笑容灿烂, “绝对保密!”   说完她就背过身, 自觉地捂住眼睛。谢温韦叹了口气,窸窸窣窣换起衣服, 片刻后,声音停下,他无力地道:“好了,我们走吧。”   姜翎回头,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对不起, 遥舟……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忍不住……”   谢温韦一脸生无可恋,嫌弃地晃了晃胳膊上的披帛,麻木地任她嘲笑。   这实在不怪姜翎没有同情心, 只是谢温韦人高马大, 更兼丰神俊朗堪比清风明月, 而姜翎送给他的衣服则是一件粉蓝色的抹胸长裙,辅以轻薄蝉纱,七彩披帛,穿上身不仅违和,而且分外滑稽。   那藏不住的肌肉线条,被迫绷紧的腰身,还有一马平川的胸口……   “哈哈哈哈哈哈!”姜翎捂着肚子,险些笑出眼泪。   谢温韦白了她一眼:“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笑,就算笑起来也优柔温雅,从来不像现在一样!”   姜翎扶着墙喘气,无辜道:“可是真的很好笑嘛。”   她看了一眼,差点又笑出来,只好扭头催促道:“你快用缩骨功,然后给自己的脸易个容。”   “知道了。”   谢温韦眉尖抽动,还是照她说的做了,白光浮动之间,人就已经缩小一圈,本就俊秀的脸经过调整,更是呈现出异样的美丽。   姜翎从头到脚把他扫视一遍,赞叹道:“真乃绝色也。”   谢温韦浑身不自在,只好佯装不耐:“走走走,再不过去,你的莫齐轩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什么我的你的……”姜翎还要争辩两句,对方却已大步离开,赶紧抛开这些快步跟了上去。   今天的醉月楼很是热闹,除了惯常的客人,还有不少专门来看戏的,姜翎瞅准机会,和谢温韦一起溜了进去。   大堂里一派纸醉金迷,坐着、站着的都是衣着亮丽的女子和富贵风流的男人,梨花木的酒桌旁歪倒不少醉客,银壶清酒洒了一地。   抬头一看,莫齐轩正在十余名女子的拥簇下上楼,起哄的人群不断发出口哨声与喝彩声。   姜翎担忧地望了望他的脸色,只见他神情淡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应两句周围人的调侃,唯独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寒意横生,眸色深不见底。   这就是心情极差的表现,姜翎想,再不快点想办法保不准他做出什么。   “我们走。”她回头说。   谢温韦点头跟上,和她一起混入那帮醉月楼的女子之中,垂首提裙,款步上楼。   眼睁睁看着莫齐轩被带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两人对视一眼,趁没人注意钻进一个空屋,然后翻窗跳了出去。   他们站在巷子里,研究了一下位置,直接从莫齐轩所在的房间外破窗而入。   此时莫齐轩正和鱼晓霜在桌旁相对而坐,手边还摆了杯茶,见到他们便笑道:“我的朋友,到了。”   鱼晓霜挑了挑眉,起身向两人行礼。   姜翎有点没搞清状况,给她回了个礼,然后看向莫齐轩。   “什么情况啊?”她小声问。   “等会解释。”莫齐轩说完把目光投向她身后,“遥舟,你……”   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对着谢温韦的脸沉默下来。   谢温韦:“……别装了,想笑就笑吧。”   莫齐轩摇头失笑,说:“为了我牺牲这么大,真是辛苦了。”   此刻鱼晓霜也认了出来,恍然大悟:“你是那个……”   谢温韦咳嗽两声,她当即识趣地闭嘴,只笑道:“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姜翎和谢温韦看向莫齐轩,后者点点头,于是四人纷纷就座。   莫齐轩说:“我和鱼小姐说过大概的情况,她愿意帮我们。”   姜翎诧异:“帮我们?”   “是。”鱼晓霜笑着说,“我这里有些线索,或许能对你们有用。”   莫齐轩:“详细说说。”   鱼晓霜便道:“是这样的,几日前有一位客人曾来醉月楼歇息,他常年靠捕猎灵兽为生。但据他所说,近月来生意大不如前,有人破坏协定,大肆搜掳山间灵兽,被人上报督察院也没有消停。”   “于是他就独自躲在山里埋伏,果然碰上来抓捕灵兽的猎人,他跟踪那个人试图找到他们的据点,没想到最后竟去到了驭兽宗。”   “虽然那不过是个分支,却也在此地盘踞了千年之久,早就一手遮天,哪怕是现今风头无两的苍焰教也不敢直撄其锋,只能把分舵设在附近某城。所以我这位朋友虽然恼火,但并不敢声张,毕竟驭兽宗作为一品宗门,即便被人揭发枉顾律规残害灵兽,也大可以一句‘研究需要’轻松揭过。”   谢温韦说:“难怪督察院无动于衷,原来是忌惮这驭兽宗的分支。”   莫齐轩说:“所以只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能迫使他们出手。”   姜翎说:“那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潜入驭兽宗?”   莫齐轩微微一笑:“鱼小姐,我想你还有话要说,不是吗?”   鱼晓霜怔了一下,看他良久,还是妥协了:“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通往驭兽宗的后山,虽然那里防守严密,你们多半闯不进去,但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莫齐轩说:“遥舟,你和她过去,我和阿翎在这里应付剩下的人。”   谢温韦犹豫不语,显然无法相信鱼晓霜。   “回来之后,请帮我解毒吧。”鱼晓霜及时说。   谢温韦愣住:“毒?”他顺着鱼晓霜的目光看向莫齐轩。   “那就保证他平安回来。”莫齐轩说,“遥舟,一旦路上发现不对,立即传信给我,我会即刻催动毒发。”   谢温韦张了张嘴,心说兄弟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鱼晓霜苦笑道:“我不知道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骗你们的理由,所以无需担心。”   “那…我们先走了?”谢温韦挠挠头。   “好。”莫齐轩微笑道。   “路上小心。”姜翎说。   谢温韦点头,带着鱼晓霜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从房檐一路跑远。   姜翎望着他们的背影,沉思道:“那个鱼晓霜……是不是有点问题?”   寻常凡间女子,冷不丁被带着飞檐走壁,多少会有些害怕,可那位花魁小姐面不改色视若等闲,实在令人怀疑。   莫齐轩笑了笑,说:“那就是她的问题了,至少与我们此次的事件无关。”   姜翎说:“遥舟他……”   话到一半,莫齐轩忽然打断:“嘘,有人来了。”   姜翎侧耳细听,果然在一片喧杂中,辨别出了极轻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是位女子在踮着脚尖走路,沿着墙壁慢慢靠近这所屋子。   她看向莫齐轩,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他拽着手臂一把拖到床上。虽然对方尽力放轻了力度,丝毫没有弄疼她,但她还是不满地做出口型:干什么?   恰在此时,只听砰一声,木门竟被人直直撞开,一个侍女慌慌张张闯进来。   姜翎扭头想要查看情况,却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床上,少年修长的身躯随即覆了上来,还顺手把一侧的帷幔扯落。   紫色的纱幔瞬间遮盖所有,闯进来的侍女脚步一顿,只看见床上两道交叠的身姿,影影绰绰,缠绵暧昧,女子的一截藕臂还垂在床畔,无言昭示着一切。   她试探地走近一步,眼前白影闪过,哐当一声巨响,床上的瓷枕被人甩手掷地,随之而来的是男人低沉的怒吼:   “滚出去!”   “奴婢知错,大人恕罪!”   侍女连忙低头,匆匆跑了出去,将木门重新掩住。   可在她抬头的一刹,脸上的慌张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锐利。   趁着四下无人,她快步走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很快门就被人打开,她身影一闪,溜了进去。   “禀大人,一切正常。”她垂首汇报。   那人嗯了一声,说:“明早等他出来,就立刻行动。”   “是。”   ……   而另一边,床上的两人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呼吸交缠,没有动弹。   莫齐轩一只手按着少女的右手手腕,一只手撑在床上,以免真的压到她。可即便如此,两人的距离还是几近于无,他能清晰地看见姜翎清澈的眼眸,看见她浓密的睫毛和勾人的泪痣。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只好偏过头,不去看,但不知为何,竟也没有立刻起身。   姜翎眨眨眼,好奇地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甚至生出用手戳一下的冲动。好在他及时侧过了头,才制止她这荒唐的想法。   她其实不太喜欢和别人有什么接触,但唯独这一刻,她未曾察觉一丝反感,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僵硬。   莫齐轩一向是体温偏凉的,剑灵根的铸造更是为他改造了身体,哪怕炎炎夏季也鲜少见他喊热。   可此刻姜翎仰倒在他身下,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具近在咫尺的身体,似乎热得不像话。   太近了,她有点苦恼地想。莫齐轩的头就偏在她耳侧,似有似无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让她的体温也跟着攀升,心脏像坏了一样怦怦直跳。   明明那个人已经走了,可他还是没有动静,不知在思考什么。长长的黑发就这样垂在她颈侧,痒痒的,令她忍不住缩了下脑袋。她这一动,少年微凉的唇便不经意擦过耳垂,带来酥麻的触感。   莫齐轩如梦方醒,霍然起身,背对她坐到一旁,嗓音微哑:“抱歉。”   姜翎一无所觉,抱膝靠在床栏,瓮声问:“我们接着在这等吗?”   “嗯。”   莫齐轩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姜翎伏在膝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裙角。   “谢温韦会不会有危险啊?”她问。   “应该不会。”莫齐轩低声说,“要不然,通讯符也会有变化。”   “对哦。”姜翎说。   过了会,她又问:“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不会太久。”莫齐轩答。   “你累了吗?”姜翎歪了歪脑袋。   “不,我只是……”莫齐轩顿了顿,认命地说,“是有点累了。”   姜翎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床:“过来吧,你这么坐着肯定很累。”   莫齐轩转头看她,没有动静,姜翎被他看得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嘟囔道:“看什么呢你……”   莫齐轩突然说:“你头发散了,要我帮你梳头吗?”   姜翎一愣:“你会吗?”   “也许会的。”莫齐轩说,“我看你梳过很多次,不是吗?”   好像是的。但平心而论,姜翎梳头的技术实在不怎么好,所以后来干脆梳成马尾,或者拿发带简单扎两下。   她犹疑地道:“那你试一试,不准随便扎哦。”   “好。”莫齐轩笑着应下。   于是姜翎起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坐好,莫齐轩就站在她身后,伸手接住垂落的三千青丝。   他还记得初次遇见姜翎时,她有着及踝的长发,柔滑明亮,光彩照人。但没多久,便为了战斗方便,干脆剪到及腰的长度,后来也一直长长剪剪,维持在了这个位置。   他解开少女固定用的发带,柔顺的长发瞬间自掌心滑落,仿若上好的绸带。   按照记忆中的步骤,他开始为姜翎梳头编发。在过去那些年,他有很多次对着书本研究发髻的编法,却从未对姜翎提及这件事。   分发、收束、挽髻……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如同演练过无数次一般熟练灵活。不消多时,一个漂亮的发髻就以珠钗固定好,漆黑的乌发,恰与少女雪白的肌肤相得益彰。   姜翎看着镜子,仍感到不可置信,她抚摸着自己的鬓发,露出惊喜的笑容:“莫齐轩,你的手艺怎么这么好呀?你是不是经常给别人干这种事?”   莫齐轩笑着说:“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堕马髻……是叫这个名字吗?”姜翎对着镜子前看后看,开心之意溢于言表,“那以后都交给你来好不好?”   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可莫齐轩却像丝毫没有意识到,很快地说:“好。”   姜翎怔住,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不自然,眼神也闪烁起来。   好在窗外的动静及时打破她的无所适从。   谢温韦拽着鱼晓霜跳了进来,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双眸却很明亮。   “她说的没错,我看到有人正在往驭兽宗运活物,根据灵气运转,多半是几名修士!”   “好!”莫齐轩当即道,“明日一早,立刻行动!”   作者有话说:   闷骚党的胜利。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月小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绝色舞姬(四)   ◎其剑名为,泰阿!◎   翌日清晨, 醉月楼外。   莫齐轩在一众女子的调笑声中,跌跌撞撞走出后门。   他面色潮红,衣衫散乱, 一看就是放纵一夜,醉得不轻。   忽然, 两个人影从天而降, 其中一个手持麻袋, 将他牢牢困住。   “唔!”   “闭嘴!”   少年挣动两下, 其中一人抬脚便狠踹了过去,他身子蜷缩僵硬,很快便了无声息。   那两个人就这样扛着麻袋跑远, 左顾右盼,避开人迹。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 有黑影一闪而过, 悄无声息钻进醉月楼中。   此人自然就是谢温韦,他跳进鱼晓霜的房间, 对着姜翎道:“计划通,我们也该走了。”   姜翎立马起身,说:“好。抱歉晓霜,我没有解药, 只能等他回来给你。”   鱼晓霜并无怒色,反而笑道:“没关系, 我都理解,况且你们也是为了保护永肃城。”   姜翎愧疚地道:“无论如何,都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先告辞一步, 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好。”鱼晓霜微笑点头, 目送他们离开。   ……   这次的计划其实并不难, 至少对姜翎和谢温韦来说如此。   他们的任务只有两个:将消息上报督察院并请求救兵,以及到驭兽宗外接应莫齐轩。   姜翎站在郊外的密林中,把永肃城的信息凝缩到一张纸上,连同自己右手的扳指一并放入加密过的纸鹤里,抬手将其抛于天空。   那扳指正是太初剑宗亲传弟子的身份铭牌,只有用上这个,才能让他们足够重视。   完成这份工作,她就马不停蹄和谢温韦从小路赶到驭兽宗外,隐藏气息耐心埋伏。   而这一次,他们一直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时间太久,姜翎虽然满身疲惫,但更担忧莫齐轩是否遇到了遇险。   恰在此时,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自宏大的山庄向外爆发。   随之而来的便是滚滚焰火,滔天的火势仿佛要把堆积的阴云也舔舐烧尽,耀眼的火光,在尖叫声中越演越烈。   姜翎即刻起身,飞快往山腰跑去,那里就是驭兽宗的某个后门,也是他们商量好的接头地点。   有人影猛地撞开铁门,捂着口鼻自浓烟中窜出,可姜翎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并不是莫齐轩。   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有修士,有普通百姓,大多狼狈不堪,犹带伤痕,慌不择路从门口哭叫着狂奔。   一连跑出二三十个人影,都不见莫齐轩的踪迹,姜翎随手抓住一人询问,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啥?新来的小伙子?不知道啊,是他放我们出去的!”   谢温韦凝重道:“怎么办,现在进去吗?”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山庄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有无数碎屑被炸得漫天飞舞,黑烟滚滚上升,几乎覆盖天际。   姜翎心跳一空,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就要往里冲。   就在她即将踏进铁门的前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冲出,黑色的衣裳沾染了不少灰尘。   “阿翎?”莫齐轩的脚步顿住。   “太好了,你没事!”姜翎心脏一松,攥住他的手就朝外跑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谢温韦瞧见他们两人,顿时松了口气,脚下的仙剑变大两倍,成功将他们接了上来。   他迎着风声问:“什么情况?”   莫齐轩说:“我本打算先搜集证据,然后找机会逃跑,没想到他们抓捕灵兽和修士,是为了采用禁术吸收灵力,甚至挖取他们的灵根。为了防止有更多人遇害,我干脆斩断铁链,放走了他们,顺便放火掩盖行踪。”   “是不是很危险?”姜翎说。   莫齐轩没有隐瞒:“此地虽然只是分支,但不乏元婴和化神期的大能,他们大多处于闭关状态,所以才让我抓到空子。若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还真不一定能逃得掉。”   姜翎心有余悸:“没事就好,我们已经传信给督察院,相信他们会派人过来支援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逃离驭兽宗的领地,飞落到城墙之上。然而,在抬眼望向永肃城的刹那,所有人都不禁一怔。   只见原本一派安宁的城池,竟然黑烟弥漫,死气横生,在阴云之下,如同百鬼聚集一般阴森可怖。半空之中,更有红雾沉浮,粘稠湿冷,望不到尽头。   谢温韦被惊得差点说不出话:“这是什么?”   莫齐轩盯了半晌,缓缓开口:“献祭之阵。”   “献祭?”姜翎稍愣,“他们要献祭什么?”   莫齐轩脸色阴沉:“整座永肃城。”   姜翎震惊不已:“是驭兽宗干的吗?因为计划败露,所以宁愿同归于尽?”   “这座阵已经布置了很久,我猜现在发动,是为了汲取整座城的灵力和生气,转为法力收归己用,好让他们有能力逃过一劫。”   “他们疯了吧!”谢温韦大怒,“敢这么做,群仙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已经疯了。”莫齐轩说,“但我想,这应该离不开天魔族的诱导。”   “现在怎么办?”姜翎按住剑柄,神色肃然。   莫齐轩冷静地道:“初步判断布阵者分布在东、西、北三个方向,修为至少在元婴以上,如果正面交锋,我们绝对没有胜算,为今之计只能是等督察院的人……”   谢温韦突然说:“我可以叫救兵。”   莫齐轩一顿:“谁?”   谢温韦说:“我师父。”   语毕,他指尖一晃,便夹住一张白色的符纸。   “这是临走前他交给我的,只要我点燃这张符纸,他就会在半个时辰内赶到。抵挡阵法半个时辰,我们未必做不到。”   说着转头看向姜翎,后者瞬间意会,隔空打了个响指,符纸便顷刻燃烧殆尽。   莫齐轩仍旧眉头紧蹙:“没记错的话,九长老应该是合体上品。”   “是。”   “半个时辰恐怕不够,还是等督察院的人来吧。”   谢温韦却笑了:“那督察院的人要多久?”   望着莫齐轩凝重的脸色,他淡淡道:“少说两三个时辰,是吧?万一到时候,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呢。”   莫齐轩冷声道:“就算九长老真的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可在这段时间里,你又能做什么?”   “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谢温韦斩钉截铁,抽剑出鞘,“我们有一身修为,当然可以幸免于难,所以我们就能隔岸观火,什么都不做吗?”   莫齐轩的语气更重:“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我们都要陪葬!”   “我相信师父。”   谢温韦昂起头,眼底倒映着漫天红雾,没有一丝动摇。   “就算半个时辰内,他来不了……”   “那我也认命。”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踏上飞剑,随时准备御剑而出。   莫齐轩攥住他的手腕,在风声呼啸中沉声道:“遥舟,别冲动!”   谢温韦拨开他的手指,回眸的一刹,眉眼流露出轻柔的笑意。   “在我入道之初,阿姐就曾说过——护苍生于水火,救黎民于危难,这就是我们谢家的使命。”   “有些事,我一定要做。”   他的背影如风掠去,莫齐轩冷沉的嗓音饱含怒气:“谢温韦,回来!”   可对方的身影已经走了太远,那一袭青衫笔直地冲着西部飞去,眨眼就被红雾吞没。   “疯了。”莫齐轩不可置信地摇头。   姜翎未曾答话,她伫立少顷,抬手召出飞剑,沉默地站了上去。   莫齐轩骤然回首,头疼地说:“阿翎,你也要跟他一起胡闹?”   “可我不能坐视不理!”姜翎神情坚定。   “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修为,好不容易才有的灵根……”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叙说,“你知道吗?在衍化火灵根的那一刻,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莫齐轩伸手欲要拦她:“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可姜翎已然转头,自顾自地说完:“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但凡一口气在,我就要救这些无辜的人。”   她乘风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抱歉。”   “……”   莫齐轩站在原地,脸色冰到极点。   良久,他垂下眸,眼中墨色翻涌,喃喃出声:“真是疯了……”   这些人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这世上所有的人,全部都该死。   为什么要救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   他叩问着自己,站在城墙之上,将整座城池收归眼底。   浓郁的杀意和死气将这座沉睡的城重重掩埋,初日的光辉没能突破乌云,灰蒙蒙的苍穹,完全被红雾覆盖。   渐渐的,有人察觉了异常,懵懂地出门查看。   不少人在吸入黑烟的一瞬,就昏迷倒地,尚且清醒的人立刻尖声喊叫,没多久也变得不省人事。   平静的城市被哀嚎和悲吼打破,他们哭喊,逃跑,相拥而泣,瑟瑟发抖。   这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场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心存侥幸,以为能有人来救他们。   不会有的,莫齐轩冷酷地想,群仙盟腐败昏庸,修仙者独善其身,还有谁会在乎这一方小城的死活呢?   迷蒙的天际,陡然闪现两束强光,一红一蓝,一北一西。   红雾被击开缺口,风云震荡,黑烟四散。   莫齐轩知道,那是姜翎和谢温韦的灵力。   但他要在这里等督察院的人,等谈子真到来。   他……   他闭上眼,或远或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像是求助,又像是绝望。   手指找到腰间的荷包,将它紧紧攥住,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   下一刻,白光一闪。   剑,出鞘了。   冷风吹动衣袂,他转身朝着东方飞去。   **   北部城楼上,姜翎正与一名女子对峙。   她一手捏诀,一手持剑,剑锋挥舞的同时带出熊熊焰火,势不可挡地冲向前方。   可每当这时,白色的火焰就会凭空出现,替那名女子挡下攻击,仿佛对方只要悠闲地站着,就足以将她击败。   望着对方含笑的目光,姜翎默念心诀,汇聚全部灵力再度发动攻击。   离火归元,第十八式!   无尽火焰如同江水滚滚袭来,对面的女子却眼也不眨,抬手一挥,便有白色的火焰喷涌而出,把姜翎的红火层层压制,变成无力扑腾的小火苗。   女子轻叹道:“投降吧,用火,你不是我的对手。若非我还有一分惜才之心,你早就已经死透了。”   姜翎闻言抬眸,手掌在火灼般的疼痛中开始颤抖。   第十九式,她还没能掌握。   但她很快捏紧拳头,露出从容的微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好吧。”女子说,“如果你宁愿死也不想加入我们,那就成全你。”   ……   而在西部的郊外,谢温韦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他捂着胳膊的伤口,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喘着粗气看着对面的男人:“哥们,要不然歇一歇?”   男人不屑地冷哼,语气森然:“还要继续用水系法术跟我战斗吗?”   “不了。”谢温韦仰头,汗水从下颌滴落,“我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水啊。”   男人傲慢道:“投降吧,我们愿意接纳一切迷途知返的修真者。”   谢温韦短促地笑了两声,说:“先让我再挣扎两下。”   说完,他站直身体,抬起手臂的一霎,四周枝桠纷纷随风共舞。   他当初会选择率先来这里,也正是看中了这片树林的价值。   “来吧。”他挑眉笑道,“就让你尝尝,木系法术的厉害吧。”   ……   永肃城的东部,是一个低矮的山丘。   那里站着的正是莫齐轩的敌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交手不过几十招,莫齐轩就已经节节败退,手臂因为过度用力,甚至不受控制地开始战栗。   老人沙哑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你要知道,金丹中品对元婴下品,是毫无胜算的。”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攻击丝毫没有停下,锋利的长剑气势如虹,朝着莫齐轩劈砍而下!   下意识闪躲的一瞬,莫齐轩硬生生停住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上方挥落的剑刃。   他要借着极致的危险和恐惧,来唤醒沉寂的剑心。   不能退后。   你可以的。   在对方的长剑即将劈裂身体之时,他的耳畔蓦然回响起孟蕉的声音——   “还有一点,你要记得。”   “泰阿剑从未消失,它一直在你体内。”   在他体内……   是啊,它当然,一直都在。   “轰隆——”   预想的血腥没有如期出现,一道黑色的剑光,倏然划破肆虐的剑气,一击便将对方的长剑震了回去!   少年擦去唇角渗出的鲜血,主动踏前一步,而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漆黑的断剑。   其剑名为,泰阿!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老人连退数步,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影剑?”   影剑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依靠剑修对本命仙剑的领悟所凝塑成的剑影,可以说这份领悟有多深刻,影剑就有多强!   通常情况下,当修士无法及时召唤本命仙剑时,就可以凭借生死契的联系,短暂地变出影剑。   但使用影剑,需要极高的修为和天赋进行辅助,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一名金丹期的修士手中。甚至他的影剑还是个七品仙器,足以抵消境界上的差距。   不……   老人静静凝视面前的少年,满怀悲哀地想。   对于真正天才的剑修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他此生最痛恨的,恰恰也就是这样的天才。   两人再度交手,打得火花四溅,泥土崩裂。   几十招后,他们重新错开,凝望彼此。   “你很厉害,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九州赫赫有名的剑修。”老人的目光愈加幽冷,“不过今天,你很不走运!”   莫齐轩冷眼不语,老人继续道:“但凡碰上其他两个,或许都能让你找到一条生路。”   下一刻,异变突生,莫齐轩清晰地感受到,原本就稀薄的灵气,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尽数消散!   “你是……天魔族。”他猝然抬眸,语气笃定,“你的能力是,操控灵气。”   原来他早就已经,掉进了圈套。   之前还以为是此地灵气稀薄才会如此,原来是对方刻意操控的结果。而现在,等他毫无防备地耗尽灵力,就是将四周灵气全部驱散的时刻。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不逃吗?”   不料莫齐轩同样露出微笑:“不逃了。”   “真可怜,马上就要变成我的盘中餐了。”老人假惺惺地叹息一声,手中剑便毫不留情地挥舞而出。   莫齐轩动也不动,冷峻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   曾经,有一个骑驴的男人路过滦山,赐给他“少晟”的表字。   那时,他还问过他一段话:“你天才卓绝,无往不胜,所以能从别人的剑下救走一个又一个人。可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深陷泥泞,你还愿意坚守这份本心吗?你还能够,维持你的道吗?”   滚滚剑气,携带排山倒海的气势,掀起了他的发丝。   莫齐轩提起剑,漆黑的瞳仁倒映着耀眼的金光。   那时的他没有做到,不代表现在的他同样不行。   “我没有输。”   呢喃的声音,顷刻消散在风中。   锋利的影之剑,挥出无可抵挡的一击!   “你可以摧毁我。”他说,“但你摧毁不了这座城。”   泰阿剑在怒吼的狂风中发出龙吟般的剑鸣,金光与黑影纠缠,铸造成最坚固的围墙,将对方的攻击抵挡在三尺之外!   二百零六根剑骨一齐震动,黑色的雾气,在少年体内凝聚!   那是《鸿蒙剑法》所重塑的剑心,是他心底早已被磨灭的,名为“道”的东西。   那是比仇恨更热烈,却曾被他无情抛弃的,作为“人性”的部分。   而在耗尽灵力、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发动这一击,其代价是……   自爆金丹!   三尺剑围即将铸成,这是他留给永肃城最后的防线。   迎着激烈碰撞的剑气,莫齐轩缓缓闭上双眼。   然而,就在他急速压缩金丹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灵力,仿佛水流一般漫过半空!   在它出现的瞬间,所有暴动都被平息,刀光剑影统统消散,混乱的灵气再次恢复原状!   莫齐轩猝然抬眸,只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横亘在他与老人之间,形成坚不可摧的壁垒。   是九长老,谈子真!   对面的老人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蹿了出去,拼尽全力想要逃离此地。   谈子真掀起眼皮,随手一挥,半空中的人就如被击中,倏然落地。   他懒洋洋地道:“翠花,上!”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便自袖中飞出,只听轰然一声,那天魔族避无可避,瞪着眼睛被捅了个对穿!   这就是合体上品的实力。   一切不过几息之间,谈子真收回仙剑,拂一拂衣袖,施施然看向莫齐轩。   “没事吧?”   莫齐轩这才回神,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低声说:“不碍事。”   谈子真上下打量他:“硬抗元婴期,不错嘛。”   莫齐轩灵脉剧痛无比,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闭着眸子强自调息。   谈子真看着他的样子,恍惚回想起一些往事。   几年前的登仙大典上,莫齐轩身陷迷雾阵,那时他曾分出一缕神识,闯进这个少年的梦境中。   原因无他,只是出于好奇,毕竟他这样年轻,却满身伤痕,杀气累累,任谁都会好奇他的过往。   在梦里,少年正在一步步攀爬山峰。他不断地被人打倒,又不断地爬起,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   那些死尸冤魂就在他背后哀嚎,痛斥他的无情无义,可他从未回头,眼里始终只有前方的山顶。   在他即将登上顶峰的那一刻,谈子真违背规则,一剑将他击倒,然后站在他面前,质问他: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身废骨,灵根半毁,修为低下,你凭什么求仙,凭什么问道?”   而少年的回答,或许再过两百年,他也不会忘记——   “凭我胸中一口气。”   “只要有这口气在,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撑过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再次咬牙站起,踉踉跄跄走到山顶,锐利的凤眸俯瞰着一切。   而现在,谈子真想,他是真的做到了。   师姐啊,你这徒弟,还真是没有收错。   心里兀自感慨,好在莫齐轩虚弱的声音及时将他拉回现实:“师叔,阿翎和遥舟怎么样……”   望着对方担忧的神色,他随口安抚道:“放心,他们没事,所以我才会先来救你。”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足尖一点便再次踏上仙剑。   “既然这样,那剩下的就交给你吧,我去那边看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IRo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月小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绝色舞姬(五)   ◎姜公子英雄救美。◎   北部城楼之上, 烈火灼灼,石墙烧毁崩塌,凉风都变得火热。   纵然身为火灵根, 可姜翎已然灵脉焦灼,疼痛自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拄剑立于墙上, 锐利的目光, 直刺向不远处的女子。   “天火, 召来!”   随着女子一声清喝, 白色的火焰再次从天而降,如同海水倾覆,铺天盖地冲她袭来。   姜翎避无可避, 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准备硬抗这一击。   她挥剑如闪电, 火焰喷薄而出, 碧绿的眼睛倒映着红白两色,汗水从脸颊滑过。   离火归元, 第十九式!   两团火焰互相抵挡,谁也不肯让步,但即便她拼尽全力,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色的焰火被逐渐吞噬。   好热, 好痛。   可是……不应该。   这世间不该有人,阻挡她的火焰。   在滚滚热浪中, 姜翎倏然睁大眼睛,清澈的瞳仁,几乎变成一条竖线。   一团火红的焰火, 正在她体内凝缩。   离火剑心, 助我——   斩破这牢笼!   她高举撕裂般疼痛的胳膊, 毫不犹豫再度挥下一击,红色的火焰瞬间加剧,和白焰融为一体,同归于尽!   女子倒退一步,举剑对着她,阴冷的目光像蛇一样,随时准备继续发动攻击。   姜翎同样举起剑,一瞬不瞬紧盯着她。   气氛再次焦灼,战斗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时,一柄利剑破空而来,刺破长风发出尖锐的鸣叫!   白衣女子骤然侧身,仓惶试图逃窜,但那把剑实在太快,甚至在她挪动脚步的一瞬,就已经抵至胸口,将她整个人贯穿!   鲜血喷涌,白焰消散,白色的身影坠下城墙,只剩一声闷响。   染血的长剑再次腾空,转了个圈飞向姜翎身后,威风凛凛宛如不败大将。   姜翎瞬间转身,认出来人:“师叔!”   谈子真飞速从远处掠过,朝她摆了摆手:“我还要救小韦子,你去找莫齐轩吧!”   莫齐轩?   姜翎愣了一下,登时反应过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   与此同时,西部密林早已是一片狼藉。   水渍、坚冰、碎石散落四处,参天的古树,也被蛮力掀翻斩断,七倒八歪不成样子。   谢温韦弯着腰,嘴里不断吐出鲜血,显然已经无力抵抗。   对面的男人也被他搞得满身是伤,怒火中烧抬起手掌,汇聚灵力发动最后一击。   强大的法力喷涌而出,谢温韦费力地仰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喃喃地说:“师父,你怎么还没来……”   然而,就在对方的法力抵达半空之时,幽微的光芒,从他剑柄上的蓝宝石中发出。   蓝色的灵力带着粼粼水光,幻化成人形飞至半空,如同一个无畏的战士,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谢温韦僵在原地,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对面的男人被震飞出去,可他丝毫没有在意,满心满眼都是这抹温和的蓝光。   这个灵力……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恰在此时,谈子真匆匆赶到,看见对面摔落在地的男人多少有点惊讶,叫道:“小谢啊,你——”   可谢温韦全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仰头冲着半空大喊:   “姐姐!”   “姐姐——是你吗——姐姐!!”   风声呜咽而过,树林之中,只余回声,无人应答。   “别叫了。”谈子真明白过来,无奈喊他,“那应该只是她生前注入进去的一点灵力。”   谢温韦怔怔地停住:“是吗。”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真的……   久积的阴云渐渐散去,有凉风自袖间拂过。谢温韦静立良久,忽地伸手抹了把脸,扯起唇角:“抱歉,师父,我……太想她了。”   “行了。”谈子真拍拍他的肩膀,“脸色这么难看,就不用装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说完他便转过身,冲着正欲逃跑的男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敢打我徒弟?找死!”   锵的一声,利刃出鞘,眨眼间就把对方拦腰斩断,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听见。   谈子真收回剑,擦干上面的鲜血,谢温韦旁观此幕,差点惊掉下巴:“师父,你原来这么牛逼的吗?”   “你以为呢。”谈子真白他一眼,“我可是堂堂合体上品,在咱们宗门仅次于掌门。”   “太好了。”谢温韦说,“原来我以后会这么厉害。”   谈子真背手哼道:“那要看你肯不肯努力了。”   谢温韦踏上飞剑,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嘛,我肯定不能比你差!”   “别的不说,你吹牛的本事的确比我强。”谈子真和他一起御剑乘风,垂眸看向他手里的仙剑,“对了,再给我讲讲,刚才那灵力是怎么回事。”   “好。”谢温韦呈上仙剑,注视着剑柄上的蓝色宝石,“这柄剑是阿姐特意为我寻来的,在我十六岁那年认主。后来有一天,阿姐说这剑看着太单调,就往上面嵌了枚灵石。”   “这灵石陪了我好几年,从来没有任何异常,直到刚刚冒出那股莫名的灵力,我才明白阿姐的苦心。”   谈子真伸手接过,仔细端详后摇头道:“这上面的禁制太复杂,我看不透。”   谢温韦并不意外,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谢玄殊的强大。他收剑入鞘,说:“我怀疑,是她已经预知了结局,所以在死前注入这股灵力,为了之后依然能够保护我。”   谈子真说:“她是个好姐姐。”   其实距离谢玄殊在太初剑宗担任客卿,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但那时她的言谈举止,仍旧令人难以忘却。   她容貌平凡,身材瘦小,总是青衫佩剑,模样一成不变。可只要有她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被她吸引。   凡是见过她的人,评价各不相同,唯独对一点达成了共识——只要你见过她,就绝对不会忘记。   谈子真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她吗?”   “是。因为我……”谢温韦话语哽咽,半晌,低声说,“我一直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父亲说她魂灯已灭,没有生还的可能。可她明明那么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一个曾在南襄城外偶遇她的乞儿,竟无一人能提供半点线索。”   “这世间有几人,能悄无声息抹杀一位合体巅峰的强者?所以我总是不信,我不信她真的已经死无葬身之地,我不信她明知死局还执意奔赴,更不信她会如此轻易就抛下我们所有人。”   “我想找到她。”   他抬起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明亮,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我一定要找到她!”   谈子真微微地笑了,他当然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或许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这么一个人。   他抬起手,宝剑受到召唤,瞬间飞至掌心,发出轻声嗡鸣。   谈子真轻叹口气,没想到他这一把年纪,还要哄小孩开心。   “算了。”他突然说,“以前不是嫌弃我的《凌秋十三剑》修炼起来太慢?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它的厉害吧!”   谢温韦不解其意,忽见谈子真退后一步,整个人悬到半空,衣袂随风飘荡。   “翠花、酸菜、阿大、阿二……统统都一起上吧!”   他一口气喊出一串名字,话音刚落,便有十二道金光从袖中钻出,如同游龙一般咆哮着冲向四面八方。   苍穹之下,风云际会,万千光点从空中飘落,将整座永肃城笼罩在灵气织成的大网中。   无数尖利的哀嚎从黑烟与红雾中传出,仿佛厉鬼被净化前最后的怒吼,这声音传遍四面八方,连刚刚汇合的莫齐轩和姜翎都不觉抬头,聆听这教人心底发颤的嚎叫。   金光越来越盛,拔地而起汇至半空,十二道弧形光柱成功聚合,所向披靡横扫一切,将黑烟和红雾一齐吞没,绞散成阵阵冷风。   谈子真立于空中,高举右手,朗声喝道:“收剑!”   一语既出,十二道金光倏然消散,化作光影重新飞回他宽大的袖袍之间,天地重归清净,微风徐徐拂过,地上昏迷的人有不少猛地咳嗽起来。   谢温韦久久未能回神,盯他看了良久,这才倒吸一口凉气:“真的有十二把剑?”   谈子真笑道:“难道还能骗你不成?不多不少,刚好十二把剑是也!”   谢温韦惊叹不已,问道:“剩下那把呢?”   “那把剑啊。”谈子真挑起半边眉,“还没炼好呢!”   谢温韦点头,脑子终于彻底清醒,忽地想起什么:“莫齐轩和姜翎呢?”   谈子真说:“他们没事,这就带你过去。”   说着,就和谢温韦一起朝东部飞去。   ……   话说姜翎得救后,便立即前去寻找莫齐轩,两人在半路碰个正着。   他们全都伤得不轻,干脆一起就地歇息,调养伤口顺便服药。   姜翎靠着树干连吃几瓶丹药,忽然转头问道:“你明明受伤了,怎么生死契没有感应?”   莫齐轩说:“我让师父帮我改造了一下生死契,这样就不会影响到你了。”   姜翎愣住:“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姜翎抱怨。   莫齐轩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就不该让你承担我的痛苦。”   姜翎无奈叹息,还要说些什么,半空中便传来了声响,正是匆匆赶来的谈子真和谢温韦。   “你们没事吧?”谢温韦迫不及待跳下仙剑。   “我们没事,你怎么样?”姜翎说。   “我也还好。”谢温韦松了口气,“多亏师父来得及时。”   谈子真正自左顾右盼:“督察院的人呢?”   “可能还要等一会。”莫齐轩说。   谈子真点头:“行,那我在这等他们过来。”   莫齐轩和姜翎只以为他有正事要谈,因此未曾置喙,唯独谢温韦仰头望天,无语地耸了耸肩。   没过多久,督察院的人果然赶到,数量倒是不少,只是气势汹汹,一脸严肃。   “谁是姜翎?”为首一人厉声道。   姜翎起身,还未说话,谈子真已经上前一步,抬着下巴打量他:“我是太初剑宗的九长老,你们有事可以跟我说?”   那人表情一僵,语气顿时放软:“太初剑宗的长老?”   谈子真拿出令牌,说:“是我,谈子真,听过没?”   “当然当然。”那人脸上堆起笑,“久闻谈长老大名,没想到今日居然莅临此地,实在让人惊喜……”   “行了行了。”谈子真不耐摆手,“说正事吧。”   “是,是,您说!”   “你们啊,来的太慢了。”谈子真拖腔带调,“多亏了有我在,要不然这座城就毁了你们知不知道!”   “是在下办事不力!督察院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功劳,您有任何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谈子真露出微笑:“这就对了。”   说着,从胸口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里面就是我想要的,三天之内交给我。”   那人一懵,颤抖地伸手接过,脸上表情仿佛在说:你还真要啊?   可谈子真心满意足,转身说道:“好了,我还有事要做,剩下的就教给你们吧。”   他边走边冲谢温韦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跟了上去,眨眼就不见人影,只余督察院众人风中凌乱。   ……   飞剑之上,谢温韦幽幽地道:“师父,你都要了些什么?”   谈子真漫不经心地说:“也没什么,都是些灵石、丹药之类的。”   谢温韦叹道:“师父,做人不能太贪财。”   谈子真不屑一顾:“我不贪财贪什么?摊煎饼吗?”   谢温韦嘴角抽搐:“你就没点正经业务赚钱吗?”   没想到谈子真来了兴致,自豪地一拍胸脯:“当然有!”   谢温韦不信:“是什么?”   谈子真神秘一笑,从芥子袋取出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雨露愁。   “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说完,就见谢温韦一脸无语,莫齐轩的神色也变得复杂。   他撇起嘴角:“装什么呢,你们几个又不是没看过。”   姜翎好奇探头:“这是什么?”   “哦,你不知道呀?这个啊,是我亲笔画的春…阿噗!谁暗算老子!”   谢温韦刚往他嘴里抛了个灵石,就蓦地意识到不对:“等等,你亲笔画的?”   “是啊。”谈子真小心翼翼地把灵石收好,手指点在画册扉页,“你看这笔名,‘不假’。”   “我靠,你就是那个著名的画师‘不假’?”   谈子真洋洋得意:“正是在下!”   “师父……”   谢温韦叹了口气,按住他的肩膀,在短暂的深情对视后,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   “你到底为了赚钱出卖了多少节操啊!!”   谈子真被他晃得头晕,却还在笑呵呵地说:“不用太心疼为师,你早晚也会有这一天的!”   谢温韦:“!”   “啊啊啊去死吧你老东西!!”   **   不论如何,督察院的人出于畏惧和理亏,到底还是满足谈子真的要求,帮他收集了一大袋东西。   谈子真美滋滋地在对方幽怨的眼神中把东西收好,转头就回去跟谢温韦他们道别。   谢温韦也无奈:“师父,合着你真是专门来收钱的啊?”   “那不然呢?”谈子真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傻子才干活!”   说完,又从芥子袋里掏出一张新的符纸:“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还叫我啊!”   谢温韦:“……行。”   谈子真笑眯眯地转头,又冲着莫齐轩招招手:“你跟我来一下。”   莫齐轩有点惊讶,但还是照做了,跟他走到一旁。   “请问师叔有何赐教?”莫齐轩说。   “你的鸿蒙剑心……似乎还差一点。”谈子真说,“你对剑的悟性如此之高,为何还心存犹豫?”   莫齐轩不答反问:“师叔,你看到姜翎的剑心了,是吗?”   谈子真说:“是啊,离火剑心,虽只是个雏形,威力却不可小觑。”   莫齐轩低声说:“我明白了。”   谈子真搞不懂,这是明白什么了?但他毕竟不是对方的师父,只好说:“我这次来呢,也是替师姐看看你,别看她一副冷冰冰不搭理人的样子,其实对你的关心一点不少。”   “我知道。”莫齐轩微笑着说,“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一直很感激她。”   谈子真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比她那刀子嘴豆腐心招人喜欢得多。”   他放心下来,说:“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是,多谢师叔。”莫齐轩拱手为他送别。   谈子真御剑而起,轻飘飘飞往远方,谢温韦和姜翎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很久才收回眼神。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莫齐轩走回来问道。   姜翎想了想,说:“我打算再去醉月楼,看看鱼晓霜她们,你们要来吗?”   前几天他们也曾去过醉月楼,主要是给鱼晓霜送解药顺便道歉,不过她答应了对方还会过去,所以并不打算立刻离开。   谢温韦当即道:“当然,那么多美人,不去白不去!”   “我和你们一起。”莫齐轩说。   **   此时的醉月楼中,几天前的慌乱恐怖早已不复存在,那些奇闻怪事仿佛化作幻梦,被所有人抛之脑后。亭台楼阁,又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但这份安宁却在某个角落被人打破。   大堂内,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正扯着一名女子的衣裳,嘴里不断吐出谩骂之词。   被拽住的女子是此处一位歌伎,以歌喉婉转闻名,却也是众所周知的卖艺不卖身。   然而男人借着喝醉为由,不依不饶,硬要买她一夜,女人不敢反驳,只得掩面而泣。   鱼晓霜站在楼上,一见这副情形,立即蹙起眉,快步走了下来。   “爷,她还小,伺候不好您,不如让芸娘来吧。”她轻声宽慰,妩媚的面庞,不乏讨好之意。   不料男人闻言大怒:“臭婊|子,轮到你多嘴了吗!”   鱼晓霜说:“妾身……”   “啪!”   男人不等她辩解,扬手就甩来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宛如裂竹,巨大的冲力让鱼晓霜整个脑袋别了过去,半张脸疼到几乎麻木,立刻呈现出异样的红肿。   她呼吸一屏,但下一刻,脸上的表情在短暂的空白后,恢复成了往常的娇笑:“爷,您别生气,我们一定好好补偿您。”   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粗壮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那就换你来?”   鱼晓霜竭力维持表情,张了张口,才刚吐出一个字,身后忽地传来冷冽的男声——   “这个人,我要了。”   男人蓦地松开手,鱼晓霜同样转头去看,只见来人一身白衣,手持折扇,端的是容颜清越,如皎皎天上月,更兼贵气斐然,几乎教人难以逼视。   “你?”男人冷嗤一声,上下打量,“你他妈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横?”   电光石火之间,鱼晓霜猛然惊醒,脱口而出:“姜……公子?”   姜翎冲她一笑,抬手在空中一点。   “扑通。”   原本气焰嚣张的男人竟然笔直地跪了下去,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   良久,他战栗抬首,讷讷地说:“仙、仙人?!”   姜翎啪嗒收回折扇,傲然道:“我乃万象神宗的内门弟子,还不快滚开!”   “是、是!”   男人点头哈腰,连滚带爬就跑出人群,也顾不得丢人现眼,速度跟狗撵似的。   姜翎上前一步,牵起鱼晓霜的手,带着她楼上走去:“都别看了,这位美人今日归我!”   人群不敢言语,只拿余光偷觑,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角。   进到房间后,姜翎立刻解除易容,担忧询问:“你没事吧?”   鱼晓霜牵起唇角:“你真是万象神宗的弟子?”   “当然不是。”姜翎说得理直气壮,“只不过我师门一向和它不对付,才借用一下这个名号。”   鱼晓霜莞尔,轻声说:“谢谢你。”   姜翎摇头:“举手之劳,倒是你,脸上的伤不用敷一下吗?”   鱼晓霜纤长的手指抚摸着脸颊,淡笑道:“等会我找一下粉膏吧。”   姜翎看她半晌,叹道:“你不是挣了很多钱吗?为什么不换个行当?”   “习惯了。”鱼晓霜低声说,“况且还有这么多姐妹,哪里走得开呢?”   姜翎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鱼晓霜垂着头,声音几不可闻:“而且,像我这种人,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吧。”   姜翎不禁愣住,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你人这么好,肯定会被很多人喜欢的!”   鱼晓霜摇了摇头,不说话。   姜翎静默片刻,缓缓地说:“以前,教我的先生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人对你不好,或许并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对,而是因为这世道不公。”   鱼晓霜怔然喃喃:“世道不公……”   她的话语逐渐掺上苦涩:“可我的确不值得你对我好。”   姜翎皱眉:“为何?”   鱼晓霜轻声说:“因为我看到你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嫉妒你。”   “……”   姜翎看着她的神情,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你知道吗,从前,我有一位姐姐,我也曾跟她说过这种话。”   那是她的五皇姐,貌美聪慧,是最受宠的淑妃之女。那时她总是很羡慕对方,甚至到了嫉妒的程度。   有一次,皇姐问:“小阿翎,你怎么总是躲着我?”   姜翎低头小声地说:“皇姐光彩照人,阿翎不敢靠近。”   皇姐笑着说:“怎么会,阿翎这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啊。”   “可阿翎……什么都没有。”   皇姐听完,沉吟片刻,递给她一颗糖:“那现在,阿翎有一颗糖了。”   姜翎怔怔地接下,听到她说:“你很好,你会拥有的越来越多,明白吗?”   谁曾想到,一语成谶。   不久后,姜翎的母亲成为最受宠的妃子,她也跟着锦衣玉食,无限风光。   再后来,淑妃倒台,皇姐作为平衡时局的棋子,被下嫁给一位官员。   听说,她过得不好。   往事渐渐远去,姜翎从惆怅的氛围中回神,从芥子袋里取出一颗糖。   “我很笨,不会讨人喜欢。”她说,“这颗糖给你吃吧。”   鱼晓霜伸手接过,慢慢攥在掌心,眼眶有短暂的湿润。   她说:“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彦竹。”姜翎笑着说,“姜彦竹。”   “好,彦竹。”鱼晓霜恢复原先的神情,笑容款款,“要是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   姜翎不解:“住在这里?”   “是。”鱼晓霜说,“永肃城太乱,这几天就不接客了,你们要是想留下,这里还有好几间空房。”   姜翎说:“好啊,那我出去问问他们。”   谢温韦和莫齐轩一直在外等候,早就被一群女子包围。   谢温韦嘴上说得欢,真正到了这种场合,反而红着脸说不出话,只好一口一个“姐姐”的求饶。偏偏那些女子喜好作弄他,追着问道:“她是你姐姐,那我是什么?”   而莫齐轩那边则冷清很多,一个人斜斜坐在椅子上喝酒,偶尔有来搭话的,都被他一句话支使走,冷淡的神色与整个场合格格不入。   唯有姜翎出现的时候,他才勾起唇角,冷厉的眼眸在灯光下柔和不少。   姜翎走到他面前,说:“我想在这里住几天。”   莫齐轩眉头皱起:“住在这?”   “嗯。”姜翎说,“晓霜说,她们接下来几天不接客,还会为我们举办晚宴。”   “要我陪你吗?”莫齐轩笑着说。   姜翎轻咳一声,故作无谓:“你想留下,也不是不行。”   莫齐轩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翎翘起唇角,余光嫌弃地扫过谢温韦:“啧。”   “别管他了。”莫齐轩挑眉,“让他慢慢玩吧。”   “好。”姜翎表示赞同,和他一起离去。谢温韦急得满头是汗,又不好真的喊住他们,只能独自承受这份甜蜜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侦探鹤丸在线搞事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烟火满城   ◎是我心悦你。◎   次日一早, 醉月楼果然开始闭馆。   鱼晓霜说,为了感谢他们拯救永肃城的恩情,特设晚宴进行款待。   白天的时候, 他们就待在大堂,一起嬉闹玩乐。醉月楼的女子格外喜欢姜翎, 拽着她要弹琴、下棋, 没想到姜翎的琴技不差, 棋艺居然更高一筹, 将所有来挑战的人都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些输了的人也不恼,常常就揉一把姜翎的脸,或者抱着她开玩笑, 一群人拥簇着她,倒像久别重逢的好友, 把谢温韦看得那叫一个眼热。   到了下午, 鱼晓霜她们就开始着手准备晚宴的事,姜翎得了闲, 跑过去跟着看。   楼里的人不算少,做起事却有条不紊,分工明确,像是某种管控严厉的组织一样。   姜翎一路看过去, 感觉十分新奇,等走到一间屋子外瞧见排列整齐的舞服时, 这种新奇感顿时达到巅峰。   “有人要跳舞吗?”她问。   “是啊。”鱼晓霜说,“所谓宴席,当然不能光有美酒佳肴, 还须得歌舞点缀才好。”   姜翎说:“我也学过跳舞, 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鱼晓霜稍稍一怔, 忽地笑问:“要来吗?”   姜翎说:“什么?”   鱼晓霜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就走到屋内:“来试一下吧,刚还还有空余的衣裳。”   “等等……”   姜翎还要再挣扎一下,可嘴都没张开,人就被按到梳妆台前。   鱼晓霜抚摸着她的鬓发,说:“相信我,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姜翎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拒绝,坐直身体好奇地观望她的动作。   鱼晓霜熟练替她拆解和重绾发髻,描眉、点唇极其细致,上妆之后不待她细看,就拉着她换上新的衣裳。   这衣服轻薄服帖,姜翎不太习惯,扯着袖子左顾右看。   刚巧有名摇着扇子的女子从门口路过,鱼晓霜当即朝外喊道:“芸娘,你来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哎,来了。”   芸娘应了一声,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来,在视线投向姜翎的一瞬,眼里划过浓重的惊艳之色。   面前的少女墨发如瀑,面带珠帘,只略施粉黛,便已是绝色之容。雪肤碧眸,袅娜细腰,站在灯光之下,竟有隔雾观花之感,恍惚似一场美梦。   淡粉色的舞裙如仙人霓裳,轻衣飘带,每走一步,裙摆便绽放如莲,纤细的足踝于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芸娘看了良久,不觉赞叹道:“我在醉月楼待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标致的小娘子。”   姜翎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微挑的狐狸眼,流淌着湖水一般的光泽。   “不过这衣裳,姜姑娘是想来跳舞吗?”芸娘问道。   姜翎说:“可以吗?”   “当然,当然。”芸娘面露惊喜,“今日我们可是有眼福了。”   姜翎和鱼晓霜相识一赫拉笑,耐心等待晚宴的到来。   **   夜幕深深,灯火辉煌。   菜品一一而上,由十名小厮托盘,另有两位歌伎在旁讲解。   谢温韦听得云里雾里,只好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时不时点头附和,等到人走之后立马开始狼吞虎咽。   莫齐轩在他旁边吃了两口东西,就放下筷子,虽然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淡漠,但谢温韦还是揣摩出了他的心思:“彦竹好像有事,不用等她。”   莫齐轩点头,依旧没有动作。   恰在此时,丝竹声起,大堂中正对着他们的舞台上,有一队舞女俯首低眉而出,曼妙的身姿,在璀璨灯光下如蝴蝶翩翩起舞。   谢温韦顿时停住筷子,啧啧称赞:“这位鱼小姐可真是个好人啊。”   莫齐轩没搭理他,懒洋洋地靠在一边,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谢温韦一边吃一边看,差点忙不过来,吃到一半还险些被噎住,连忙倒杯茶顺顺喉咙。   “我去!”   他一口水刚咽下,眼睛就顿时瞪大。   “那不是姜翎吗?”   莫齐轩倏然抬头,在目光触及舞台的一瞬,就再也没能移开。   台上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一个,流水般的古筝乐中,站着个纤细窈窕的少女。   她穿了身粉色的长裙,艳如桃李,又静似幽兰。晶莹的珠帘遮住半张脸,更引起人的无限遐想。上挑的眼尾,小巧的泪痣,轻轻一瞥,便勾勒出浑然天成的风情与魅惑。   整座楼阁,鸦雀无声,似乎都被这种美丽所震撼。在谢温韦呆滞迷茫的目光中,莫齐轩缓缓起身,顺着楼梯下行。   灯光忽明忽暗,他悄无声息绕过所有人,一直走到楼下的大堂内,自始至终,眼神都未曾离开台上的少女。   现在,他离少女的距离已经非常之近,但仿佛是害怕打扰对方一般,只是站在昏暗的角落中,一眨不眨凝视台上的变化。   姜翎紧张地睁开双眸,果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迎着满堂之人热切的目光,她尝试放松身体,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她的确学过跳舞,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   母妃说,她的娘亲是歌女出身,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歌舞颇为擅长。   姜翎喜欢母妃跳舞的样子,只有在那时,她才是无忧无虑,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的存在。   所以她也跟着母妃学会了跳舞。   她们在杏花树下翩翩起舞,在大雪中随风舒展,甚至有时,会将雨声伴作鼓点,让整个人都像水一样融入雨中。   然而,小采女爱跳舞,但德妃不是。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母妃开始禁止她跳舞,为此不惜严厉呵斥,并勒令她日日只学抚琴和礼仪,以正风姿。   她把琴弦弹断一根又一根,将行礼走路练了一遍又一遍,时间过了太久,久到她已经忘却母妃曾对她说:   “阿翎,我们跳舞,是为了取悦自己。娘亲希望以后的每一天,你都能记住这一点,不论何时都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   可原来人长大了,无论跳舞还是开心,都是那么难的事。   ……   宛转悠扬的乐曲在耳畔一声声响起,如潺潺流水,又似春风拂岸,每一个音符都在心头跳跃。   姜翎从回忆中醒来,凝望着面前的一切。   粲艳的灯光照在脸上,若有似无的风吹起四周的薄纱帷幔。   酒香和脂粉香在空气中流淌,暖融融的光点亮了楼里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是喧杂吵闹的场所,此刻却变得如此安静。   锵然一声响后,曲调为之一变,姜翎闭上双眸,莲步轻移,双臂舒展如蝴蝶展翅,淡粉色的纱裙在光下摇曳出绚烂的风采。   恍惚之间,她想起那棵杏花树,想起庭前的雨雪,想起母妃温柔的手掌。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台上翩然绽放,少女.优美婀娜的身姿,如同一阵春雨,沁进所有人的心里。   莫齐轩安静地望着她挪步、旋转、折腰、回首,明明从前对歌舞一律不感兴趣,此刻却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仿佛要把对方所有的动作都记在心里。   他看着姜翎颦笑抬眸,看着她一曲舞毕,掌声如雷,数不尽的鲜花和珠钗在喝彩声中被抛上舞台。   少女微笑行礼,转眼就消失在幕后,唯有人群高涨的情绪,依然久久未能平息。   莫齐轩伫立原地,仿若雕塑。少顷,鱼晓霜不紧不慢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堆满鲜花珠钗的舞台。   “很好看,不是吗?”她说。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下,算是默认。   鱼晓霜又说:“你们是道侣吗?”   莫齐轩说:“不是。”   “那是什么?”   “……”   莫齐轩恍若未闻,又像无法回答。   鱼晓霜继续追问:“朋友?同门师兄妹?”   短暂的沉默后,莫齐轩不咸不淡地开口:“算是朋友。”   “不觉得很奇怪吗?”鱼晓霜闻言笑了起来,“你竟然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   此时莫齐轩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他转头看向对方,低沉的嗓音徐徐流淌:“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鱼晓霜直视他的面庞,语气带着少见的认真。   “就连喜欢也可以分成很多种,譬如你对剑术的喜欢,和对人的喜欢,一定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你想要占有一本剑谱的心情,和想要拥有一个人的心情,也一定是不同的。”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姜翎对你来说,真的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存在呢?”   莫齐轩眼睫轻垂,神色难辨,但他很快地答道:“她是。”   鱼晓霜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那为什么不去想明白,这份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吧。”   “人啊,并不是天生就懂感情的。也许曾经,你没有过这样的感情,也不能理解它。但我相信,姜翎一定会教会你的。”   “感情……”   莫齐轩低声喃喃,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当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才倏然回首,流露出些微的笑意。   姜翎已换好衣服,快步走了过来,因为出了些汗,红润的脸颊还沾着几缕发丝。   “我跳的好看吗?”   她抬眼看着莫齐轩,嗓音是压不住的雀跃,还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隐晦的期待。   莫齐轩笑答:“很好看。”   姜翎松了口气,心里像打翻了糖水一样开始咕噜冒泡,翘起的唇角压也压不下去,只好扭头转移注意力:“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鱼晓霜说:“我跟他说,过几天就是东风节,你们不妨出去逛逛。”   姜翎第一次听说这个节日,不由奇道:“这是什么节日?”   鱼晓霜说:“是幽州特有的节日,起初是为了祈祷秋季丰收,后来就变成出游逛街的传统。每逢这一天,商贩游客鱼贯而出,常常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不过,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种说法。”   “传说在这一天,戴着面具出门的有情人,若能在天黑前找到彼此,就证明两人缘分匪浅,可以携手共度一生。”   姜翎眨眨眼,不知在想什么,鱼晓霜已经自然地接上:“你们如果要出去,我这里还有几个面具,可以随时过来挑选。”   姜翎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瞥向莫齐轩:“你要去吗?”   “去看看吧,应该挺有意思。”莫齐轩说。   姜翎满意了,说:“那就叫上遥舟,一起戴着面具,看谁先能找到谁。”   “好。”莫齐轩笑着应下。   **   三天后,东风节于期待中来临。   永肃城百姓也已从无名红雾的恐惧中走出,开始争相邀约,结伴交游。   姜翎严格遵守了节日的规定,让每个人都选出自己的面具,然后错开时间出门。   为了加大被认出的难度,她还特意换了身白衣服,面具也挑了个青面獠牙的款式。   出门后,她就漫无目的随意找了条街道顺着行走,集市一出,原本不大的小城便显得繁华起来,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两侧尽是茶楼、酒馆和各种作坊,撑着伞的商贩占满空位,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路上有不少人和姜翎一样戴着面具,她去茶铺喝茶时,便常常能碰见偶然相遇的有情人欣喜地摘掉对方的面具。   炎炎烈日,走得多了反而觉得燥热,可她又不想停留,瞧见往常爱吃的糕点,也仿佛失了胃口,径直路过。   她好像只是漫不经心散着步,又好像在寻找什么,目光认真地掠过每一个路过的人。   但每次,都是失望地收回眼神。   过了晌午,她走到另一条集市,正准备玩一局投壶,忽然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衫佩剑,个子高挑,实在有些好认,她当即走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对方,想看他能不能认出来。   谢温韦冷不丁被一个姑娘拦住去路,摸着脑袋不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姜翎啊,你怎么戴这么个面具。”   姜翎说:“是不是认不出来了?看来我的乔装还比较成功。”   谢温韦围着她打量了一圈,说:“你不怕莫齐轩认不出你啊?”   “怎么可能。”姜翎下意识地说。   看着对方揶揄的眼神,她立刻补充道:“你看我不就认出你了。”   谢温韦神秘兮兮地笑道:“实话告诉你,不久前我还遇见莫齐轩了,他就在……”   “打住!”姜翎顿时捂住耳朵,“不能说,说了就作弊了!”   “这么严格啊?”谢温韦一愣。   “那是。”姜翎扬起下巴,“再说了,我又没有在找他,谁管他在哪。”   “行行行。”谢温韦摊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不跟你说了。”姜翎朝他摆手,“我接着走了啊。”   “祝你好运。”谢温韦说。   等到姜翎的身影没入人群,他这才转过身,摇着头嘟囔:“兄弟,可别怪我没帮你啊。”   ……   永肃城看着不大,没想到走起来,竟然迟迟没有尽头。   姜翎走到西城区的街道时,眼里已经充满迷茫。   但她随即在心底想道,鱼晓霜所说毕竟只是个民间传言,她本也没有相信,只是出来随便逛个街而已。   这样想着,心里舒坦不少,但目光还是从所有路过的面孔上逡巡而过,仿佛想要寻找什么。   太阳越坠越下,马上就是日暮时分,她走得疲惫不已,索性随意找个摊位,打算休息片刻。   然而,转身抬眼的一霎,目光就瞬间定住不动。   蓝衣乌发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青竹,背手站在一个摊位前,额前碎发随着微风拂过冰冷的面具,露出他漆黑明亮的眼眸。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空气中的风仿佛自带魔力,令姜翎疲惫的身心立刻得到洗涤,以至于雀跃起来。   她状似不经意地走近,低头随手拨弄着摊前的摆饰。   他会认出自己吗?还是会像谢温韦一样,绕过她离开?   姜翎心不在焉地想着,面前忽地黑影一闪,有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她眨了下眼,脸上的面具就被人摘了下来。   莫齐轩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两个面具,笑着对她说:“你从醉月楼一直走到这里吗?”   姜翎怔了一下,这才恍然惊觉,醉月楼距离这里实在有太长一段路。于是她只好说:“嗯?是吗?我没注意,可能一边走一边玩比较快吧。”   莫齐轩笑意更深,说:“那边有人在猜谜,要去玩吗?”   姜翎抬眼一看,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就走过去,和几个人一起开始猜谜。   老板站在桌后,笑呵呵地说:“第一个谜题是:相思正待续前欢,打一个字。”   姜翎略一思索,马上接道:“枝!”   “这位姑娘猜对咯!”老板冲她竖起大拇指。   “第二个谜题是:月挂半边天,还是打一个字。”   这次姜翎回答得更快:“有!”   “又对啦!”老板高兴地说。   就这样,一连猜了七个字,姜翎成功脱颖而出,获得了最终的奖品——一个水晶制成的狐狸。白白胖胖,还挺可爱。   姜翎爱不释手,把玩了一会,看向一旁的莫齐轩:“可爱吧?”   莫齐轩笑着点头。   在姜翎没看到的地方,老板从忙碌中悄悄抬头,冲莫齐轩偷偷比了个眼色,无声做出口型——加油。   莫齐轩不动声色地轻轻颔首,转头道:“要接着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我有点累了。”姜翎懒懒地把狐狸收好,“我们回去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你之前在哪里呀,怎么都没见到你?”   莫齐轩说:“一直在这。”   姜翎彻底呆住:“一直在这?”   莫齐轩说:“嗯。”   姜翎试图从他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可他的表情如此坦荡,的确没有半分戏弄她的意思。   她一时无言,只觉得如同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凉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又酸又苦,几乎要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其实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她好像没有理由委屈,也不应该愤怒。可她就是、就是不开心。   “那你在这干什么呀?”她闷闷地说。   莫齐轩如同什么都没察觉一般,轻描淡写地道:“想些事情。”   姜翎低着头,不想说话了。   他为什么不去找她?   讨厌的家伙。   她要回醉月楼,才不要跟这个家伙在一起!   忽然地,莫齐轩抬头看了眼天色,微笑着说:“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姜翎皱着脸说。   莫齐轩笑而不语,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就大步穿过人群朝远方走去。   乌金西坠,华灯初上,夜幕逐渐降临,街上人烟愈加稀少。姜翎垂头跟在他后面,像是置气般一声不吭,复杂的心绪仍未平复。   不知多久后,莫齐轩停下了脚步,姜翎随之抬首,看到了高耸的城墙。   下一刻,少年足尖一点,瞬间带着她跃上高墙,坐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姜翎乜眼瞧他,鼓着脸颊说:“来这干什么?”   莫齐轩仰着头,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黯淡的天色,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看,烟花。”   姜翎愣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砰”一声巨响,有璀璨的光芒自苍穹炸开,仿佛九天流火坠落而下。   她蓦然抬头,只见泼墨似的夜色中,幻梦一般炸开了五颜六色的光彩。   原来真的有烟花。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烟花。   方才的不愉快顿时抛之脑后,她目不转睛盯着天穹,看着各种颜色的烟花接连绽放。耀眼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涌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将晚风中的城池彻底唤醒。   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门观看,有的是互相依偎的年轻男女,有的是阖家欢乐的四世同堂。   姜翎碧绿的眼眸被染上不同的色彩,激荡的心情难以平复,喃喃地念出声:“百枝燃火龙衔烛,七彩络缨凤吐花。”   她转过头,急于分享自己的喜悦:“你看,和书里描写的一样诶。”   可扭头的一刻,才发现原来莫齐轩一直没有去看烟花。   他看的,是她的侧脸。   少年冷峻的面庞,在明明灭灭的流光中异常柔和。   这目光实在太直白、太专注,姜翎顿时忘记所有言语,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莫齐轩恍若未觉,笑着开口:“我一直在想。”   姜翎歪着脑袋,听到他轻声说:“你现在,还想要离开我吗?”   “……”姜翎说:“未来的事哪说得准,想走的时候,我自然就会走了。”   顿了一下,她警觉地道:“你不会又要因为这个跟我吵架吧?”   莫齐轩笑了,他说:“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也许我想出了一个能留住你的办法。”   “哦?”姜翎挑起眉,神色骄矜,“你想怎么把我留在身边?打断我的腿,还是把我变成傀儡?”   莫齐轩垂眸注视她,语气平静:“让你杀了我,然后变成厉鬼缠你一辈子。”   姜翎愣在原地。   半晌,她缓缓地说:“人总会变的。”   她别过头,迎着风,不知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当你遇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就不会再因为我而烦恼。”   莫齐轩笑了笑,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伸手轻柔地捧住她的脸,让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姜翎的脸不受控制热了起来,脑袋后仰:“你干什么……”   但她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发现,少年那双平和的凤眸,蕴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说:“还记得你刚刚猜谜念过的字吗?”   姜翎点头:“记得,木、枝、有……”   她的话语尽数哽住,转为了不可置信的呢喃:“山有木兮木有枝。”   她的心里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想。   在那一刻,她甚至无法抬头,再看一眼对方的眼神。   莫齐轩并不勉强她,只是淡淡地说:“你不明白,我为何如此执着不肯对你放手,其实我也一样不懂。”   烟花还在继续绽放,但那些绚烂的色彩,热闹的响声,仿佛瞬间离她远去,耳畔只剩下少年如宫调般清润的嗓音。   “所以我想了很多天,终于把它彻底想明白。”   不要说。姜翎在心底呐喊。   可莫名的情绪如同潮水将她覆没,她在战栗中安静地聆听对方的诉说。   “我对你所有的乞求和渴望,都并非因为你是与我结契的剑灵,更不是因为我想在身边多一个朋友。”   “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要永远留在你身边。”   漫天流彩之下,少年低沉冷冽的声音,伴随着浩浩荡荡的烟花,一同砸落在她心上。   “——只是因为,我心悦你。”   “……”   姜翎的心脏仿佛窒息一般,皱皱巴巴地缩在一起,她感到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一种手足无措、疼痛而喜悦的怅然。   她缓缓地抬起头,凝视那张俊美而专注的容颜,慢腾腾地问:“你在说你爱我?”   “是。”莫齐轩低声说。   姜翎摇摇晃晃站起身,退后一步,单薄的衣裳在风中摇曳。   她面色惨白,瞳光涣散,声音如同呓语:“你……‘爱’我?”   “你怎么能爱我?你怎么会爱我?”   苍曼寒、云清、洛灵……那些人,又算是什么呢?   那个书里从未说过一个“爱”字的银羽教教主,又算是什么呢?   莫齐轩静默无言,浑身的血液冷却下来,看她良久,竟只是平淡地站起身,面色如常。   “你不相信我吗?”他说。   姜翎茫然地望着他:“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姜翎的心不住地抽搐。   他变出仙剑,对她说:“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姜翎低下头,取出飞剑,先一步踏了上去,乘着风快速飞远。   莫齐轩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随她一同回到醉月楼。   那一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鱼晓霜从姜翎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不对,她像生了病一样,眼眶发红,步伐虚浮,连嘴唇都失去血色。   她连忙把对方带到自己的屋子里,让她在椅子上坐好,然后蹲下身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彦竹?”   姜翎失去焦距的瞳孔渐渐回神,脸依然白得可怕。   她颤抖地说:“我好像……犯错了。”   鱼晓霜安抚地拍着她的胳膊,轻声问:“你在害怕吗?”   姜翎摇头。   过了会,她突然说:“晓霜,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有。”鱼晓霜沉默了一下,“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后来,他成家立业,弃我于不顾,而我也沦落青楼,永生无法与他再会。”   “你恨他吗?”姜翎问。   “恨过,但现在已经忘了。”鱼晓霜抚着鬓角,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没什么好恨的,从我爱上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自私成性,虚伪冷漠。”   姜翎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会喜欢上这种人?”   鱼晓霜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空茫:“如果有一天,你像我一样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即便你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缺陷和污点,照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即便明知道他会背叛?”姜翎低声问。   闻言,鱼晓霜静静地笑了:“等你爱上他的那一刻,一切都晚了,爱本身就是一场不可挽回的错误。”   姜翎似懂非懂,轻声开口:“爱好奇怪。”   鱼晓霜温柔笑问:“那彦竹呢?彦竹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姜翎犹豫地摇头:“我……大概是没有吧。”   “是没有爱过人,还是没有被人这样爱过呢?”   “我不知道……我感觉好奇怪。”姜翎捂着胸口,低声说,“这里为什么这么难受?”   “因为你的心里有一个结,一直都没能解开。”鱼晓霜握住她的手,神色无比认真。   姜翎更加迷茫:“什么结?”   “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鱼晓霜起身,轻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结……   姜翎想。   那是她的结,同样也是她的劫。   **   这一夜,姜翎休息得并不怎么好。   她已经很久不做噩梦,这次发作起来,竟然气势汹汹,令她惊醒不知多少次。   清晨起床,无精打采地推开门,又刚好碰见准备下楼的莫齐轩,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回避,一个不偏不倚。   她的脚步僵住不动,莫齐轩也就收回目光,自顾自向下走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姜翎深吸一口气,一手抓住栏杆,就倏地跳了下去。   雪白的裙摆飘扬而落,她拦在莫齐轩面前,抬首直视那双眼睛。   莫齐轩语气平淡:“什么事?”   “……”   姜翎一下子泄了气,往旁边让了一步。   莫齐轩目不斜视从她面前走过,她越想越不对劲,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莫齐轩回眸,淡淡道:“没有。”   姜翎小声说:“对不起。”   莫齐轩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我真的没生气。”   姜翎不相信,就着这个姿势不动,耷拉着眉眼没说话。   莫齐轩叹了口气,往前一步,指背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问:“为什么难过?”   姜翎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莫齐轩哭笑不得,无奈地说:“我的感情,就这么令你难以接受吗?”   姜翎扁起嘴,十分诚实地回答他:“是挺难接受的。”   然而莫齐轩并不意外,反而笑着说:“所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办法。”   姜翎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可怜巴巴看着他。   莫齐轩就像哄小孩似的,徐徐地道:“我得想办法让你相信我,然后接受我啊。”   姜翎脱口而出:“我要是不接受呢?”   “你没这个机会了。”莫齐轩笑着说,“不记得了吗?昨天是你执意要找到我的,从那一刻起我就想,不论如何我一定把所有这些都告诉你。”   姜翎小声辩解:“我没有找你,我只是、只是碰巧走到那!”   “不管为什么,至少我们相遇了。”   莫齐轩牵起她的手,力度放得很轻,却足以令她无法挣脱。   “按照传说,我们缘分匪浅,注定携手共度一生。”   “传说会准吗?”姜翎说。   “如果是我们,一定准的。”莫齐轩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我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在这件事上,也不会例外。”   姜翎晃了晃他的手,祈求一般地说:“那你努力一下,好不好?”   “好。”莫齐轩纵容地弯了下唇,“就像以前一样,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把这些都交给我就好。”   “是我喜欢你,是我想让你相信我,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平缓的语气,逐渐抚平姜翎心中的不安。   她带着鼻音,轻轻地应声:“嗯。”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鸿蒙剑心(一)   ◎活人祭品。◎   次日清晨, 姜翎便向鱼晓霜她们道别离开。   督察院的人还留在永肃城,他们难得态度坚决,看样子就算处置不了驭兽宗的总舵, 至少也要将这支分舵连根拔除。   三人的历练还在继续,经过考量, 他们决定前往两百里外的南江城, 也就是苍焰教的据点所在。   天蒙蒙亮, 半截月亮还挂在梢头, 如丝如缕的薄雾被晨曦冲破,沉睡的醉月楼,染上了金黄的光。   “我要走了, 晓霜。”姜翎说。   鱼晓霜柔声说:“一路珍重。”   姜翎笑道:“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   说完,就摊开右手, 只见白光一闪, 一柄凛然利剑便出现在掌心,蓝色的流苏剑穗微微摇曳。   鱼晓霜一愣:“给我的?”   “是啊。”姜翎把剑塞到她手里, “这剑穗是我自己缝的,像条鱼一样,是不是很可爱?”   鱼晓霜双手捧住,端详片刻, 轻声说:“谢谢你,彦竹。”   她虽不是修真者, 却也知晓,对于剑修来说,剑无疑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她缓缓地笑了, 眼里深藏着莫名的哀愁:“我们现在, 算是朋友吗?”   “当然。”姜翎毫不犹豫地点头。   鱼晓霜低声说:“那如果有一天, 我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姜翎想了下,说:“我会阻止你。”   “好。”鱼晓霜的神情依旧温柔,“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就请你来阻止我吧。”   “一言为定。”姜翎笑着说。   她了却一桩心事,便道:“那我先走了,他们还在楼下等我呢。”   “再见,彦竹。”   “后会有期!”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木门之后,少顷,鱼晓霜走到窗边,深深注视他们的背影。   她在那里驻足良久,忽然转身出门,独自登上顶楼,拿出钥匙打开最里面的房门。   这是一间书房装饰的屋子,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她安静地站在角落,垂首低眉,仿佛在等待什么。   终于,不知多久后,一抹黑影凭空出现,高大的男人朝她投来冰冷的目光。   鱼晓霜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妾身叩见主上。”   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听说你这里,来了几名厉害的修士。”   鱼晓霜平静回复:“回主上,是万象神宗的弟子,来此地历练。”   “万象神宗。”男人的语气有了起伏,“知道名字吗?”   “属下不知,他们用的都是化名。”   顿了顿,她又说:“他们的目标似乎是苍焰教,所以属下并没有过多关注。”   “苍焰教?”男人果然失了兴趣,随意摆摆手,“那就算了,让宋羿那家伙多吃点苦头也好。把其他的情报跟我说一下吧。”   “是。”   鱼晓霜抬首,娇媚的容颜如同木偶一般,没有半点表情。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姜翎他们就抵达了南江城。   南江城傍河而建,地势凹陷,远山层峦叠翠,城内晨雾笼罩,寂静无声,只偶有挑担或牵驴的行人路过。   明明是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却莫名充斥着诡异的氛围。   谢温韦仰头看着面前爬满青苔和藤蔓的院墙,抱紧胳膊嘶了一声:“怎么有点瘆得慌?”   莫齐轩凝神打量四周,缓缓道:“全都是苍焰教的标志。”   群星环月,黑底金印,这样的图案,在几乎所有民居上都留下了印记。   “他们掌控了整座城。”姜翎说。   “南江城位置偏僻,易守难攻,又临近驭兽宗,的确是个发展势力的好地方。”莫齐轩淡漠的眼神划过每一处民居,“怪不得我们只能打探到永肃城的消息,却从来没听闻这里的事迹。因为南江,已经是座死城了。”   “死城?”谢温韦眉头紧皱。   莫齐轩说:“这些百姓,全都是他们的信徒,此行恐怕是场恶仗。”   谢温韦脸色凝重:“要不要向师父求助?”   莫齐轩却微微地笑了:“你忘了我们来的目的吗?一味求助长老们,对于竞选首席弟子实在不利。”   姜翎说:“这座城少说几万人,苍焰教的分舵还有不少金丹甚至元婴的修士,仅凭我们,绝无半分胜算。”   “你说得对。”莫齐轩说,“所以我们要找帮手。”   “谁?”   “我还不确定,需要时间验证。如果最后也没能找到我想要的人,那就先暂且搁置这里的事,换个地方历练。”   姜翎和谢温韦对视一眼,觉得可行:“好,那就这样。”   日光愈盛,金红的太阳悬在天边,街上的行人逐渐变多,不少铺子应时而开,更有早餐摊在路边吆喝,热腾腾的蒸汽弥散开淡淡的香味。   三人很快找到一家客栈落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店主的目光扫过莫齐轩腰间的佩剑时,隐隐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莫齐轩仿若未觉,接过钥匙就往楼上走去,一看便价值不菲的仙剑,大摇大摆从所有人的眼皮子下经过。   随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陷入短暂寂静的客栈,又恢复了喧杂的气氛。   ……   之后几天,他们就佯装游客,在南江城内四处闲逛。   然而,苍焰教的人显然比驭兽宗要谨慎得多,一连四五天过去,他们竟一无所获,没有发觉半点风声。   茶馆之内,谢温韦靠着窗边,百无聊赖地道:“这地方真的有线索吗?还是说这里的分舵只是传教的本事比较厉害,其实和天魔族没什么关系?”   莫齐轩沉吟道:“如果没有线索,他不会来这。”   谢温韦一头雾水:“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一位故人,他……”莫齐轩的余光不经意瞥见什么,话语忽然顿住,“有情况。”   “啊?”谢温韦连忙放下茶杯朝外看去,只见城西的空地上,人头攒动,黑烟袅袅。   姜翎修为高,看得也清楚,眯起眼睛道:“他们要烧什么东西。”   下一刻,却不禁惊呼出声:“是人,他们要烧的是人!”   “走,去看看!”莫齐轩当即起身,匆匆跑下楼,朝着城西赶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聚集的百姓正处于混乱中,三人便停在房檐上,一抬眼就能清晰看到下面的场景。   正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个木架,下面堆满柴火,嘶嘶地冒着黑烟。旁边则是一个九、十岁的小女孩,穿着身红色的新衣裳,被两名仆妇紧紧抓住双臂。   “救命!爹爹娘亲,救救我!”   女孩不断挣扎,哭叫声凄厉至极,甚至对着抓她的人又咬又踹。   那两名仆妇更是奇怪,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任她咬,任她踹,面无表情的脸像空洞的傀儡,唯独手下的力气丝毫未曾放松。   而她含泪的眼睛频频望向的位置,那对夫妻便赫然是她的亲生爹娘。他们对女儿的求救置若罔闻,和周围的人一样双手合十,目光呆滞地默念咒语。   复杂晦涩的咒语在人群中不断堆积,宛如浪潮一般涌进姜翎的耳朵,听得她脑袋都要犯疼。   她对那些人念叨的话一概不懂,只依稀听见一句——   “求真神保佑。”   谢温韦凝眉看了半晌,突然说:“我好像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过,这两天会有祭祀仪式,以祈祷庄稼丰收。没想到,竟然是用活人!”   莫齐轩说:“我曾请教过师父苍焰教的问题,她说此教由国师宋羿所创,发展势头极快,仅百余年就覆盖了整座真武王朝。其教义宗旨便是信仰唯一的真神,唯有神方可普度人间。”   恰在此时,忽而听得一个苍浑的声音,高声喊道:“时辰到,行礼!”   那两名仆妇僵硬的眼珠缓缓转动,攥紧女孩的手臂,就要把她拖去架子上火烧。   女孩的哭声更加猛烈,姜翎顿时急道:“怎么办?先救人吧!”   莫齐轩的眼睛却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什么,鹰隼似的眸子无情划过每一点可疑的踪迹。   姜翎眼看那女孩就要沦为祭品,当即顾不得其他,匆忙变出仙剑。   与此同时,莫齐轩倏然一笑:“他来了。”   “什么?”姜翎微怔。   莫齐轩转头:“走,救人!”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径直飞向那片空地,姜翎和谢温韦赶紧跟上。   “谁在捣乱?”黑袍老人闻声抬头,厉声怒吼,“触犯真神,罪无可恕!”   谢温韦早就心痒难耐,听他一吼,扭头就跳了下去,哐当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人群顿时骚乱不堪,惊呼和怒喊此起彼伏,有不少抄起武器冲着他们袭来。   莫齐轩抓住女孩闯出包围,俯首看她:“知道三路巷在哪吗?”   女孩脸色惨白,讷讷地说:“知道。”   莫齐轩说:“伸手。”   女孩怔怔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一枚铜钱落了上去,女孩握紧手掌,不解抬头。   莫齐轩收回手,微笑着说:“去三路巷等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嘶喊声从身后传来,莫齐轩回手挡掉对方的攻击,沉声道:“跑!”   女孩犹豫地看了看,猛地闭了下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反方向跑去。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转身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几名金丹期修士,稳稳地举起仙剑,眨眼就加入战斗。   民众早就惊慌散开,回到各自的家中躲藏,剩下的修士并不难对付,三个人打了没多久,便将对方彻底击败。   可他们谁都知道,真正的对手,还在暗中窥伺。   果然,喧嚣的尘土中,陡然出现波浪似的纹路,一个藏青袍子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这才是本次献祭仪式的真正主导者,天魔族。   “这不是神的祭品。”莫齐轩剑尖对准了她,冷声道,“是你的祭品。”   女人冷漠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一样。   莫齐轩继续道:“当火焰燃烧的时候,就是你将她吞噬殆尽之机。”   风声骤停,女人终于抬起手,沙哑地道:“该死。”   姜翎和谢温韦瞬间紧张起来,攥住剑柄的手沁出冷汗。   就在所有人紧绷之时,莫齐轩却道:“等等。”   女人的动作一滞,不耐烦地皱眉。   “我打不过你。”莫齐轩说,“我投降。”   姜翎和谢温韦一惊,女人也低沉地怒道:“你耍什么花招——”   说时迟那时快,莫齐轩退后一步,朝着半空大喊:   “太初剑宗孟蕉长老座下亲传弟子,请高前辈出手相助!”   “找死!”   女人一掌挥出,青色的灵力顿时袭来,强大的风波扫荡全场。   莫齐轩眼也不眨地站在原地,脸上是胸有成竹的微笑。   轰隆一声,就在那灵力快要击中他胸口时,一股无名的力量涌来,将其完全抵挡震开。   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微风拂过,带着深深的叹息声。   高澹无奈地说:“你们还真会给我找麻烦啊。”   话虽如此,可在目光触及女子的一刹,还是迸发出不加掩饰的精光。   “死。”他轻声念道。   下一刻,狂风骤起,将女子的身躯连同惨叫一并包裹,眨眼过后,只见鲜血喷涌,地上唯余死尸。   姜翎喃喃道:“原来是你,高前辈。”   莫齐轩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高前辈,我……”   不料高澹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事要做。”   他摆手离去,扔下一句:“回头再来找你。”   三个人面面相觑,莫齐轩说:“我们先回去,接上那女孩去南郊。”   姜翎和谢温韦应声,随他一同离开。   在路上,姜翎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忍不住道:“你……伤势还好吗?”   “不碍事。”   莫齐轩笑了笑,瞥见她脸上的划痕时,下意识伸出手。   “你受伤了。”他轻声说。   姜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侧头避开他的触碰。莫齐轩的手僵在半空,她尴尬地低下头,匆匆道:“我、我们先回客栈吧。”   “嗯。”莫齐轩收回手,神色难辨。   姜翎扭头,专心盯着脚下的路。   谢温韦在旁边看着,迷惑地挠了挠头   **   他们两天前在南郊租了间院子,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不仅把女孩接了过来,也正好换了个地方待着,躲避追杀。   几人草草休息一夜,翌日清晨,姜翎出门的时候,谢温韦正站在院子里发呆。   姜翎说:“干什么呢?”   谢温韦回头,哦了一声,说:“没什么,刚起来。”   他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忽然道:“那个,你和莫齐轩,什么情况啊?”   姜翎咳了一声,脚尖踢弄着石子:“什么情况啊……没什么吧。”   谢温韦说:“他那天不是给你送烟花?你不喜欢吗?”   姜翎愣住:“他送我烟花?”   “是啊。”谢温韦莫名其妙,“你不是看到了吗?”   “他送的……”姜翎喃喃。   “他以为你会喜欢。”谢温韦看她,“你说过你想看烟花,忘了吗?”   “我很喜欢。”姜翎心绪复杂,目光闪动,“我只是……”   默然片刻,她说:“我不知道他送的。”   他精心准备的满城烟火,最后得到的却是那种回答。那时候,他该是什么心情呢?   谢温韦叹了口气,说:“我想要找到姐姐。”   姜翎不解抬首。   他接着说:“莫齐轩想要报仇。”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想要的只是自由,那你现在还害怕什么呢?”   姜翎张了张口:“我……”   “你在害怕吗?”谢温韦说。   姜翎犹豫着点头:“我想是的。”   “人最害怕失去的,也许恰恰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谢温韦笑着说,“你不是害怕,是在乎他。”   他笃定地道:“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没有之一。”   姜翎静立片刻,淡淡地笑了:“我当然在乎。”   “对了,他在哪?”她问。   “啊。”谢温韦说,“他不在房间里,可能去找那位高澹了。”   姜翎霍然转身:“有危险,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83026 2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鸿蒙剑心(二)   ◎“我陪你一起疼。”◎   回到南郊的房间里后, 莫齐轩在椅子上静坐了一夜。   一直到次日黎明,晨光穿破窗柩照进屋子,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响起啪嗒一声, 仿佛有人在召唤,他起身推窗翻出, 和站在剑上的高澹打了个照面。   “走, 带你去个地方。”高澹说。   莫齐轩不曾迟疑, 跳上仙剑, 随他一同远去。   渡劫期真人的实力自然非比寻常,不过几息之间,他们就来到一处偏僻的宅子外。   天边阴云堆积, 凉风阵阵。高澹毫不躲避,一撩衣摆就大摇大摆坐到了正对面的房檐上, 顺便抬手示意莫齐轩坐到旁边。   他这样的修为, 只要想隐身,就没人能发现。莫齐轩坐了下来, 低声问:“这是他们传教的据点吗?”   “聪明!”高澹打了个响指,“仔细听,你会发现很多的。”   莫齐轩于是不再多言,耐心地侧耳细听房间里的谈话。   正中央的屋子有十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正慷慨激昂阐述苍焰教的主旨, 表示唯有信仰真神才能得到保佑。   周围一圈似乎是普通百姓,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个个听得面红耳赤, 激动不已, 甚至有人当场掏出钱财。   可出乎意料的是, 那对男女居然婉拒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非神之所需,唯有最虔诚的信仰,才是这世间真正可贵的东西。”   这样大义凛然的话,让看到全程的莫齐轩不觉拧紧眉头。   如果他们收了钱,事情倒也好办,完全可以定性为坑蒙拐骗的组织,但偏偏他们什么都不要,感动得那些百姓几乎泪流满面,真以为会有神来拯救他们。   “他们当然不要钱。”高澹冰凉的语气充满嘲讽,“他们要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驭兽宗的事也和他们有关吗?”莫齐轩问。   “你说永肃城?”高澹说,“当然,他们残害灵兽吸收灵力,还掳掠修士挖空灵根,为的不就是给那些刚刚苏醒的天魔族提供养料?魔族,苍焰教,还有这里的驭兽宗分舵,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莫齐轩察觉不对:“苏醒?”   高澹说:“你师父没告诉你吗?她和子真他们在外调查多年,基本可以断定,销声匿迹近千年的天魔族只是陷入沉睡,躲避追杀,如今刚好到了苏醒的时候。”   “我不知道。”莫齐轩说,“群仙盟那边有动作吗?”   “他们不相信你师父的报告。”高澹冷嗤道,“一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蠹虫。”   莫齐轩淡淡地说:“这样也好,我还有事情想做。”   “哦?”高澹的目光带上探究,“小心些,太初剑宗虽然对弟子约束甚少,但每一条规矩,都是绝对的不容触犯。”   “这点我自然明白。”莫齐轩笑着说,“前几天见到谈长老时,我已经向他求证过了。”   正说着,房间里的人有了动静,那对男女完成今天的传教,转身走出门去。也直到这时莫齐轩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跟了个瘦弱的少年。   那俩人一出门就换了副面孔,嫌恶地讥笑道:“这群愚民,总算说通了!”   少年不声不响埋头跟着,男人忽然指派道:“你,想办法把他们的钱给我偷了,干不好今晚有你苦头吃!”   苍焰教的教士不能收钱,不代表他出门后也不能。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平白教人不寒而栗。男人浑身一冷,刚要破口大骂,少年就低头闷声说:“好。”   他掉头跑回原来的房子伺机而待,高澹起身道:“我们也该走了。”   莫齐轩搭上他的剑,两人如风般消散。原本懒洋洋抱胸的女子蓦然回头,却只看到燕子低飞掠过,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下雨一样。   高澹最后落下的地方是一间僻静的民居,这地方早就被他设下结界,两人径直走了进去,相对坐于桌旁。   高澹随手把玩一串佛珠,不咸不淡地道:“小子,知不知道你在打草惊蛇。现在你们被人追杀,我也跟着暴露,可惜这半个月的筹谋蛰伏。”   “这盘棋,也该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莫齐轩并不相信他的话,“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收到风声,猜到你的踪迹可能与我们一致。”   高澹哈哈一笑:“好吧,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打算出手了。”   他说:“这里的事我差不多都查清楚了,基本也可以断定,苍焰教绝对和天魔族有关,只是关联有多深,暂时还未可知。”   莫齐轩说:“你要把证据上报督察台吗?”   “我犹豫的就是这个。”高澹说,“上次留安城的事,最后就不了了之,苍焰教的总舵说,他们分支众多,不能一一顾全,送了好些礼给督察台赔罪。”   他冷笑道:“所以他们就铲除了留安城的苍焰教分舵,然后继续秘密搜捕天魔族的踪迹,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表示。”   莫齐轩的目光随之沉下:“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竟敢这么做。”   “你知道因为天魔族的存在,让那些家伙捞了多少油水吗?年年拿着钱去找,却总是找不到一只魔族的踪影……”高澹说,“群仙盟早就变样了,我甚至怀疑,他们已经爱上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莫齐轩握着茶杯的手用力捏紧,没有答话。   是啊,这对他们来说,或许都不过是一场游戏。只有曲知春,她为此付出了生命。   高澹继续说:“不过,也就是现在天魔族还没有正式露面,只敢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蹿,一旦他们真的大规模出现,就是群仙盟联手将其绞杀的时刻。”   莫齐轩皱眉:“到了那时,不会太晚了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高澹说,“群仙盟的腐败,不是凭借对魔族的恐惧就能消除的。所以到最后,还是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莫齐轩略微思索:“如果我们要对付这里的苍焰教,那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高澹反问:“你觉得呢?”   “他们已经被同化腐蚀,完全变成敌方的踏脚石。”莫齐轩淡声说,“去剿灭苍焰教的分舵,民间百姓凡有敢助纣为虐者,一律杀无赦。”   高澹哼笑道:“要杀光他们,我甚至不用一个时辰。”   莫齐轩轻轻挑眉,耐心等着后话,果然,他又道:“但我不能这么做。”   “伪善者夸大旁人的蠢笨,来突显自己的大义。但真正的英雄,却能救困顿者于水火,而非站在岸边痛斥他们的失智。”   莫齐轩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你是邪僧,不是圣僧。”   高澹不以为意:“是个什么狗屁僧人,都不妨碍我是这九州的修士。”   “你想怎样?”莫齐轩说。   “记住,不管你有再高的修为,再大的成就,都是生于泥土,葬于泥土。普天门派,千万修士,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是那三千大界一尘埃,万载光阴一蜉蝣。”   他缓慢而清晰地说:“九州保护的从来不是我们这样的修真者,而是天下黎民百姓。失民心者,失道也。”   室内陷入寂静,良久,莫齐轩自嘲地笑了:“你们这些人……怎么都是这样。”   高澹漫不经心地挑眉,带着隐隐的告诫。   莫齐轩叹道:“不过我就料到会这样,所以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只是需要你的帮忙。”   “帮你?”高澹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凭什么帮你?”   莫齐轩不紧不慢:“凭我是孟长老唯一的弟子。”   他含笑望着对方,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剑灵根,是她耗时三年亲手塑造,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的,对吧?”   高澹摇头失笑:“你这性子,还真是跟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当年的她?”   “是啊。”高澹说,“当年的我们,都不是现在这样。”   话刚说完,他就摆了摆手,揭过这个话题:“算了,不聊这个,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莫齐轩说:“我的计划就是,以毒攻毒。”   外界隐有惊雷滚响,莫齐轩双手合拢搭在桌子上,认真地和他阐述了自己的构想。   高澹听完他的话,沉思道:“并非不可行,只是风险有些过大,万一被群仙盟盯上,恐怕难以脱身。”   莫齐轩说:“名利刀剑过,富贵险中求,一旦做成,这就是我对付天魔族最大的底牌。况且有你帮忙,风险已经大大减小,我不能错失良机。”   高澹说:“你既下定决心,我亦不会阻拦。”   莫齐轩微微一笑:“多谢前辈。”   语毕便径直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高澹:“你要去哪?”   “苍焰教分舵。”   “干什么?”   莫齐轩步伐稍顿,话语中戾气尽显:“杀光他们。”   吱呀一声,门开了,他大步踏入庭院。   只听轰隆一道巨响,霹雳乍现,紫色闪电划破长空,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少年坚毅挺拔的身影,很快隐没于层层雨幕之后,带着满身杀伐之气消失不见。   **   与此同时,姜翎还在焦急寻找他的踪迹。   她几乎找遍了南江城,也没有发现莫齐轩的所在,不仅通讯符传过去的消息没有回应,就连生死契的感知也被莫名屏蔽。   半路下起暴雨,街上行人纷纷回避,她仰头望着天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又马不停蹄朝着苍焰教的据点赶去。   刚刚落到外面,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踉跄着抛出,在他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姜翎一把抓住他,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颤抖着蠕动嘴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两个字:“阎罗……”   他又哭又笑,猛然吐出鲜血,仰面倒地,喃喃地说:“阎罗来苍焰教索命了!”   姜翎蹲下探向他脉搏,发现竟已咽气,只好连忙起身跑向不远处的房子。   她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想,而这猜想在她踏入大门的一刻,瞬间得到验证。   遍地都是尸体,血水汇流成河,甚至连暴雨都无法冲刷干净,难言的气息充斥了整座府邸。   她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杀死这些人的,正是莫齐轩的剑法。   沿着尸骨累积的道路一步步走去,触目惊心的惨状,令早已习惯修真界生活的她也无法继续直视,只好尽快向前行进。   因为位置偏僻,规模不大,这里的分舵大多是炼气和筑基期的修士,如今已尽数惨死在府内。而剩下的金丹期教众,同样被人一剑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姜翎走到大堂之时,莫齐轩正站在台阶上,和一名元婴期的修士对峙。   说是元婴期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此人周身藤蔓缠绕,散发着浓重的黑气,显然是位天魔族。按照他们的修为划分,应该叫化元境才对。   听到动静,莫齐轩第一时间回头,锋锐的目光有一刹的错愕:“阿翎?你怎么在这?”   姜翎顾不得这些,连忙喊道:“小心!”   “轰——”   粗壮的藤蔓迸发袭来,半空的男人眯起鹰眸,杀意凛然。   莫齐轩抬手挡下,但他所用的,不是剑,而是一把禅杖。   这就是高澹借给他的法器,也是他能一路杀到这里的最大助力。禅杖被高澹注入了灵力,每当需要时,就可以转化为强大的一击,足以杀死任何元婴期以下的修士。   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姜翎看准时机,同样加入战斗,帮他抵挡对方的攻击。   他们相伴多年,默契非一般人能比,合体之后更是威力大增,辅之以高澹的法器,不久便扭转了局势,牢牢占据上风。   剑风横扫骤雨,瓦片寸寸崩裂,狂乱的攻击,顿时令整座府邸化为废墟。   鲜艳的火光,非但没有受雨势影响,反而愈烧愈烈,将男人包围至穷途末路。   莫齐轩看准时机,举臂挥剑,排山倒海似的灵力倾泻而出,凌厉的剑气竖劈而下,把对面之人狠狠掀翻在地。   剖开大口的胸膛汨汨流出鲜血,男人的手指无力颤抖,口里默念着什么。姜翎和莫齐轩收剑落地,警惕地盯着他。   黑色的火焰倏然亮起,他们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几十根藤蔓拔地而起,每一根都足有成人手臂那么粗!   它们疯狂乱舞,不顾一切朝着两人袭来,刀枪不入长满尖刺,姜翎奋力砍杀,也才好不容易斩断两根。   藤蔓越收越紧,几乎将他们包围起来,硬刺不断划破衣裳,留下一道道血痕。   “阿翎。”莫齐轩突然出声。   姜翎转头,只见他一手挥舞禅杖,硬是从铜墙铁壁般的藤蔓中打出一个缺口。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忽觉一股推力猛地涌来,将她整个人震飞出去!   她瞳孔骤缩,在注意到莫齐轩整条小腿已被缠住时,更是慌忙大喊:“莫齐轩!”   缺口渐渐闭合,少年的容颜被暴雨模糊,像一副褪色的画像。   姜翎砰然落地,抬头的刹那,几乎立刻就下定决心,猛地朝前飞去。   她不要……   不要再像从前一样。   她不想看到莫齐轩受伤!   在缺口重新闭合的前一刻,她奋不顾身穿过重重尖刺,拥抱住少年冰凉的身体。   莫齐轩的身子被她撞得一晃,没有波澜的黑眸瞬间泛起涟漪:“我不是让你走吗?!”   “不走了。”姜翎呢喃地说,“我陪你一起疼。”   猛烈的火光,顷刻如火山爆发,汹涌地朝外横冲直撞,将牢笼似的藤蔓烧得退后不少。   可过度耗费灵力,带来的却是玉府的衰竭,金丹剧烈震颤,姜翎的脸色越加苍白,冷汗在雨水中无法辨认。   她浑身火热,却又冷得发抖,莫齐轩搀扶住她的胳膊,一面挥剑试图击退狂乱的藤蔓,一面目不转睛寻找着破绽。   数不尽的尖刺划过肌肤,每一寸痛楚都是如此清晰。   他来到这里就没想过全身而退,虽然藤蔓之阵难以对付,但其主已死,剩下的灵力根本撑不了多久,只要捱过这阵疼,就足以走出这里。   但他不想让姜翎疼。   她明明那么怕疼,怎么能留在这种地方?   雨越下越大,风声好似怒吼,莫齐轩握剑的胳膊渐渐麻木,马上要举不起来。   在恍惚之间,他又想起孟蕉的话。   “仇恨不足以成为你的道,你要去寻找一样比恨更强大的东西。到那时,才是你剑心真正大成之际。”   比恨更强大的东西……   余光扫过少女湿透的鬓发和惨白的脸庞,心底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黑色的雾气在体内叫嚣,这份并不完善的鸿蒙剑心,挣扎着想要冲破牢笼。   莫齐轩停下了脚步,不再试图前进。   在大雨之中,他的心好像被剖成两半,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浑身的血液都在冰冻中燃烧,在战栗中沸腾。   他打开了那个牢笼。   剑心骤然爆发,手中剑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金色的光芒,自他的周身扩散。这光芒越来越盛,也越来越坚固,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围墙,为他们抵挡了所有的攻击。   莫齐轩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双眸完全被黑气侵染,好似堕魔一般。   可那三丈剑围纹丝不动,体内的黑色雾气重新凝聚,转化为一个混沌而坚硬的黑团!   剑围既铸,剑心已成。   鸿蒙仙典,第三十八重,出!   金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势不可挡的剑围,削断了上方试图阻拦的藤蔓,浩浩荡荡冲出一道缺口。   莫齐轩揽住姜翎的腰身,带着她点地飞起,腾空起落数十丈远,完全飞出阵法的包围。   他松了口气,低头查探姜翎的情况:“阿翎,你怎么样?”   姜翎的意识已经模糊,只迷蒙地察觉他们脱离了危险,冷到极点的身体颤抖瑟缩,双臂无意识环住莫齐轩的脖子。   下一刻,她脑袋一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昏倒过去。   莫齐轩心跳骤停,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用尽所有力气急速御剑,赶回南郊的房屋内。   ……   谢温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们至今未归,担心出了状况。但那女孩还在这里,他脱不开身,只好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大门。   差不多晌午时分,轰的一声,门被人猛然踹开,雨幕之后,赫然出现莫齐轩和姜翎的身影。   谢温韦看着他们满身伤痕,惊道:“你们去哪了?”   可莫齐轩什么都听不见,疯了一样冲进屋子,让姜翎平躺到床上,然后握住她的手就开始输送灵力。   谢温韦连忙走过去:“你先去给自己疗伤,这个我来就行!”   莫齐轩头也不抬,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几乎要榨干玉府。谢温韦终于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拽开:“你要是也晕了谁来照顾她?赶紧去疗伤,我先给彦竹喂点药!”   莫齐轩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哑声应下:“好。”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未离开,只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吃完丹药开始闭目调息。   谢温韦叹了口气,哗哗摆出一大堆药瓶,挨个找有用的给姜翎喂下,然后给她输送灵力。   姜翎身体的颤抖渐渐停下,紧蹙的眉头也缓慢展开,谢温韦耗了小半个时辰,自己也累个够呛,起身擦了把汗,看向莫齐轩。   后者瞬间睁开双眸,大步走到床畔,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盯着姜翎的脸庞,仿佛一尊雕塑。   谢温韦没辙了,任劳任怨地走开,去给他们买点能用的药。   天色阴沉沉的,街上行人稀少,这地方并不繁华,只有一家紫霜堂。她易了容躲避追捕,绕了好大一圈,才到城北成功买到药。   回去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他担心莫齐轩已经睡着,所以悄无声息地溜进门缝,准备查探下他们的状况。   可这一抬头,却顿时愣在原地。   两人的衣裳已经用法力弄干,莫齐轩坐在床畔,俯首安静凝望少女的睡颜,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如同深渊一般。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背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少女的脸颊,似乎想要抚摸,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她散下的一缕乱发别到耳侧。   他俯下身,沙哑的嗓音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这声音完全不同以往,像是一触即破的幻梦,却又掺杂了太多旁人所难以理解的复杂情愫。   他的眼神执着而缠绵,手指一遍遍抚过少女的长发,甚至有好多个瞬间,谢温韦都以为他会低头吻下去。   门外的凉风呜咽涌来,谢温韦恍然惊醒,敛下眸光,悄然退了出去。   鸟鸣声渐起,他仰起头,大雨已然散去,有几缕绚烂的阳光挣脱云层,重现在这世间。   他露出微微的笑容,转身前往厨房熬药。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鸿蒙剑心(三)   ◎我爱你,心甘情愿。◎   姜翎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   昏黄的灯光盈满室内,鸟鸣虫叫自窗外传来,她费力睁开眼, 模糊地看到黑色的剪影,手指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 背靠床栏闭目小憩的莫齐轩就睁开双眸, 俯身查看她的情况。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腕间, 确认她灵脉的混乱已经恢复。   姜翎皱了皱眉, 沙沙地说:“应该只是灵力损耗过度,没什么大碍,扶我起来吧。”   “好。”莫齐轩扶着她的背, 将她慢慢托起,还顺便往后垫了个枕头。   她咳了两声, 恢复知觉的身体开始丝丝作痛, 喉咙里尽是烧灼之感,一时说不出话。   “把药喝了吧。”莫齐轩从桌上端来一碗药, 递到她嘴边。   那药汁熬得黑乎乎的,姜翎看了一眼,脸都皱起来:“我不喝。”   “是紫霜堂的人开的药方。”莫齐轩柔声哄她,“遥舟特意为你抓药然后亲自熬制, 别浪费他一番苦心。”   果然,姜翎听了这话, 表情犹豫起来,慢腾腾地说:“那好吧,我只喝一点点哦。”   说完就接过药碗, 做足了心理准备, 才深吸一口气咕咚咽下一大口。   “好苦。”   莫齐轩一手托住碗, 一手递给她一颗糖。   姜翎剥开糖纸含在口里,甜味逐渐弥漫,驱散了药渣的苦涩。她动了动枕头,想要调整下姿势,没曾想碰到伤口,当即嘶声吸了口气。   莫齐轩连忙扶住她,然后低头撩起她一边袖子,雪白细腻的肌肤,被密密麻麻的血痕覆盖,看起来格外扎眼。   “我没事。”姜翎说。   可莫齐轩不理会,就这样看了好半晌,忽地埋下头,将额头抵到她颈窝处。姜翎垂眸,只看到他乌黑的发像泼墨一般散下。   她轻声说:“莫齐轩,你是不是哭了?”   莫齐轩一动不动,哑着嗓子回答:“没有。”   姜翎唇角微微勾起,手指抚上他脸庞,温柔地流连。   “我看到了。”她说,“在这里,有一滴泪。”   莫齐轩缓缓抬起了头,漂亮的眼眸墨色氤氲,泛着赤红的血丝。   “对不起。”他说。   姜翎笑道:“知道对不起我,下次不管干什么,都不能瞒着我了。”   莫齐轩说:“我怕你们接受不了。”   “怎么会。”姜翎说,“我们认识那么久,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纵然血洗苍焰教分舵的行为过于残酷,但她相信莫齐轩既然做了,就必定事出有因。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让我看看你的剑心吧。”   莫齐轩怔了一下,随即道:“好。”   他握住姜翎的手,闭上双眼,眉心红纹闪现,借助生死契的作用,成功把姜翎的元神带入识海之中。   修士的识海是最能反应一个人内心的地方,其心境上的任何变化,都会投射到识海之中。   这是姜翎第一次进入旁人的识海。她的识海是一片旷野,有四季变化,或春风拂面,或大雪纷飞。   但莫齐轩的识海是截然不同的,那里仿佛被大火烧灼过一般,是一片荒芜皲裂的暗褐色土地,看不到任何生气。天上没有太阳,到处都雾蒙蒙,好似黄沙过境。   她被这里的景象震撼了许久,才穿过重重黄雾,小心地摸索。   莫齐轩的剑心就处于识海中央,一团黑色的雾气凝缩成球形,足有四五个人高,凛然悬于半空,宛若泰山压顶般迫得人喘不过气。   书里的男主去了万象神宗,修炼极品仙法,获得的剑心也是一往无前的攻之剑,后期炼到极致,更能斩断天下一切枷锁。可现在这个鸿蒙剑心,分明就是……   “守之剑。”姜翎喃喃出声。   眼前的景象似波浪退去,元神重归识海,姜翎睁开眼,看着莫齐轩的脸庞。   “为什么……是守?”她嗓音滞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齐轩笑容清浅,手指缠绕她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当你想用刀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刀;你需要剑鞘,那我就成为你的剑鞘。”   “你的离火剑心既然是攻之剑,那我自然就是守。”他如是答道。   姜翎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低声说:“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   可莫齐轩却笑了,他握住她的手掌抵到自己脸侧,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我爱你。我心甘情愿。”   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他和姜翎注定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那么纯粹的感情,他的人生掺杂了太多欲望和算计。   但这一刻,至少这一刻,他想,他是真真正正在爱着眼前这个人。   姜翎凝望他深邃的双眸,看着看着,眼眶就逐渐被染红。   诚如谢温韦所说,这是她在世界上最在乎的人。若非因为在意,她何至于犹犹豫豫,进退两难,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可她能说什么呢?   说,我其实根本不是剑灵,我是天圣王朝的九公主,穿越到一本书里,才遇见了你。   说,我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你,因为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旁观了你腥风血雨的一生。   说,我已经被太多人背叛过,无论是骨肉相连的亲情,还是生死相依的爱人,都已非我心之所向。   且不说这种话根本没人能够相信,就算莫齐轩信了,依他骄傲的性格,又怎么能够接受呢?   所以她只能强撑着压下所有心绪,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莫齐轩神色不变:“我知道,所以就像我说的那样,把一切交给我就好。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秘密,或是什么样的顾虑,我都愿意等下去。”   其实,他根本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姜翎甘愿与他同生共死,却无法接受他的感情。   但他知道,这对姜翎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他愿意等。   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多,不够好,她才会如此不安,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只要他继续等下去,继续做得更多,总有一天能得知真相。   姜翎轻声说:“好。”   她的手掌抚着莫齐轩的脸颊,碧绿的眼眸,流露出无法掩饰的依赖之意。   有一瞬间,她忽然回想起殷三两的话。   这世间,完全无知和全知全解的人都可能获得幸福,唯有从命运的迷雾中窥得一缕缝隙的人,才最是痛苦。   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跨越过往的鸿沟,抚平这份不为人知的痛苦。   她不知道,但她想,不妨再多给莫齐轩一点信任。   “还要再睡吗?”莫齐轩低声问。   “不了。”姜翎说完想了想,“替我梳头吧,我想起来走动一下。”   莫齐轩应声,仔细地搀扶着她走下床,在梳妆台前坐好。   也直到这时,姜翎才从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样子。   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嘴唇也已经干裂,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蔫花,憔悴不堪。   “……”   怎么办,刚刚莫齐轩就是对着这张脸说话的。   她苦恼地想,好像自己的脸真是越看越不满意,尤其是那颗泪痣,怎么瞧怎么奇怪。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悄悄抬眼,从镜子里窥探莫齐轩的脸庞。   平心而论,作为书里后宫众多的龙傲天,单看容颜的确十分出彩。长眉如墨,飞扬锋利,星眸如刻,深邃沉静,高挺的鼻梁带着微微的驼峰,偏薄的嘴唇透出清淡的血色。   特别是那双眼睛,明明这么凌厉,为什么垂眸看人时,会如同漩涡一般,显出若有似无的深情,将人牢牢吸引进去。   如果有这张脸,会被那么多人喜欢,好像也不奇怪……   正在胡思乱想,缠住发丝的力道忽然一松,莫齐轩撤开手,微笑着说:“好了。”   姜翎恍然回神,对着镜子打量:“好看是好看,不过,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莫齐轩已有预料,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步摇,动作轻柔地为她插到发间。一瞬间,璀璨的红宝石和乌发雪肤相得益彰,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莫齐轩俯身凑到她耳畔,目光望向桌上铜镜,问她:“好看吗?”   姜翎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僵着身子,从镜子里清晰地看到两人近在咫尺的脑袋,炽热的呼吸纠缠暧昧,像酒一样醉人。   “很好看。”她极其小声地说。   突然之间,门口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彦竹是不是……”   “呃。”谢温韦看着他们的姿势,顿时僵在原地,捂眼转身,“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姜翎脸色绯红,迅速别过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咳,没什么,那个,谢谢你的药啊。”   “小意思小意思,你没事就好。”谢温韦客客气气地道。   莫齐轩直起身,没有情绪的眼神在他身上划过:“你来得正好。”   谢温韦:“……”   妈蛋,他怎么知道会遇上这种情况!   莫齐轩笑了一声,说:“我说真的,你来得刚好,我有个计划想跟你们说一下。”   谢温韦放下手,转身走过去:“什么计划啊?”   莫齐轩微笑道:“我打算,创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帮会。”   姜翎猛然抬头,意识到不妙。   可莫齐轩已然云淡风轻地说了下去:“就像苍焰教一样,只不过他们害人,我们救人。”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天了吗?姜翎的心沉到谷底。   创立银羽教,统治真武王朝,然后血祭九州。   没人比她更清楚地知道,权力究竟有多么可怕,它能把温柔善良的采女变成严苛死板的德妃,也能把活泼正直的少年变成阴险毒辣的帝王。   成为银羽教的教主,也正是男主角拥有无边权力的开端,前方有的是数不尽的诱惑,以及一条无法回头的深渊。   但事已至此,她无力阻止,只能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会不会违反太初剑宗的门规?”谢温韦说。   “不会,我问过九师叔了,有办法把它合理化。”莫齐轩答道。   谢温韦点头:“好,那要叫什么名字?”   莫齐轩淡淡一笑,深邃的目光,落到了姜翎身上。   “就叫——天圣。”他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IRo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鸿蒙剑心(四)   ◎喝醉的莫齐轩。◎   “天圣”两个字一落下, 姜翎就立刻按捺不住地起身:“什么?”   莫齐轩含着笑,语调平缓:“他们叫天魔,我们就叫天圣, 岂不是刚好?”   姜翎怔住:“只是这样?”   “不然呢?”   她一时语塞,忍不住怀疑,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可看着对方坦然的神色, 又无从开口询问。   谢温韦插嘴进来:“那就是天生教咯?好啊, 我也早就看苍焰教不顺眼了!”   是了, 姜翎想,现在的莫齐轩还没有获得后期的本命仙剑银羽剑,所以不可能取名银羽教。   但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天圣”二字对她的含义。   “天圣……好名字。”她喃喃地说。   莫齐轩垂下眼眸,莫名地笑了一下。   初日的光辉洒进室内, 墨蓝的天空, 从边缘开始泛白。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那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事要做, 先走一步。”   说完就径直朝门外走去,谢温韦追在他后面喊:“你的伤才刚好,悠着点!”   “放心。”   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很快消失不见。   ……   实际上他要去的地方, 正是高澹的别院。   此前他杀上苍焰教,其实并没有将对付赶尽杀绝, 反而留下了八条人命,托付给高澹帮忙囚禁起来。   而现在,他要去见那些人。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 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少年, 无力地掀起眼皮。   他衣着破烂, 身上黑漆漆,尽是污秽和伤疤,双手绳子牢牢捆住。即便如此,在听到动静时,还是下意识摆出防备的姿势,仿佛感知到危险的野兽般目露凶光。   “肖屿。”来人逆光而立,神情晦暗不明,语调冷沉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认得这个家伙,就是他血屠苍焰教二百三十七号人,亲手将整座府邸变作炼狱。   肖屿眯起眼睛,警惕地审视对面的人。   蓝衣俊雅,姿容出众,安静垂眸时,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塑。可他知道,这个人绝对比苍焰教的任何一位教士都要难对付。他在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了深藏的野性与邪气。   他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腕骨,听到对面传来漫不经心的语气:“关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想明白吗?”   “没什么可想的,我不会替你们做事。”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下一刻,他抬起右手,肖屿立刻毫无防备被一股怪力攫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墙上撞去,哐当一声头破血流。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呕吐和眩晕感,肖屿抱住身体,连呼吸都变得破碎。   “再问一遍。”莫齐轩迈步走到桌边坐下,随手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惨态。   “不答应。”肖屿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浓重的倔强。   “砰!”   又是一击,这次他整个人都被提起摔落,疼得像是要粉身碎骨。   “再问一遍。”莫齐轩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肖屿头晕了好一会,才挣扎着抬起脑袋,恶狠狠地说:“不答应!”   “很好。”莫齐轩说着,再次抬起手,隔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猛地甩向墙壁。   就这样重复数次,肖屿终于不堪折磨,恨恨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莫齐轩露出一丝满意的笑,语气平淡:“你本该和他们一起死在分舵,但我不想杀你,所以以后,你就留在我手底下做事。”   肖屿呸地吐出一口血,脸上满是嘲讽:“那我还真是感恩戴德。”   莫齐轩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杯,散漫道:“不是想救你爹吗?”   肖屿身子一僵,浑身杀气止不住地倾泻出来。莫齐轩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派人找了紫霜堂最好的医师在为他进行治疗,预计不出一年,他的病就能痊愈。不过代价么,就是每个月都要花掉我上百灵石,用这来交换你的人身契,很合理吧?”   “你骗我。”肖屿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骗你,到时候一看便知。”莫齐轩淡淡地说,“我从不撒这种没有意义的谎。”   肖屿眸底凝结的寒冰,终于开始动摇:“为什么这么做?”   “只是想向你证明,我完全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莫齐轩起身走近,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从现在开始,忘掉过去的一切,万事以我所说为准,能做到吗?”   肖屿紧紧地盯住他的双眸:“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和你爹地下相会吧。”莫齐轩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要么当我的狗,那么当一个死人,现在,你可以选了。”   肖屿抿紧嘴唇,与他无声对峙。一缕阳光穿过窗柩,恰好照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同样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瞳仁。   “我答应你。”他说。   莫齐轩勾起唇角:“那好,我会找你来为你疗伤,等伤好了就能见到你父亲。届时,我也是亲自为你传授功法,竭尽所能栽培你。”   肖屿对着他看了又看,终究没能忍住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我?”   莫齐轩说:“因为我想要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人的能力,到底准不准。”   说完这一句,莫齐轩就失去耐性,抬脚离开:“好好待在这,敢有任何动作,我会把你们统统凌迟。”   肖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没有言语。   这一刻他感到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远远出乎意料的茫然,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名为兴奋的战栗。   他生来不喜束缚,更不从真正屈从于任何一个人。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臣服。   能遇到这样的人,纵然可怕,却亦是极其难得的机遇。   ……   莫齐轩出门后,转而去了另一座院子的房间。   其中一个屋子关押了一男一女,正是先前负责传教的两人,分别叫李忠和程又琴。   莫齐轩推门而入,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两人,单刀直入:“想好了吗?”   李忠面色发黑,眼睛浮肿,一副虚弱之态,闻言连忙点头:“想好了,想好了!”   他咽了咽口水,苦涩地道:“我干!”   莫齐轩微微一笑,转向旁边的程又琴:“你呢?”   “我……”程又琴一咬牙,闭眼点头,“我和他一样。”   “好。”莫齐轩啪啪啪拍了三下掌,“你们的伤势会有专人负责治疗,之后要干的事呢,也和以前差不多。每个月的工钱是三百灵石,干得好还有额外加成,如何?”   两人顿时惊掉下巴:“三百灵石……每月?!”   苍天啊,这足够顶得上他们从前一年捞的油水!   莫齐轩说:“既然你们每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对了,隔壁还有几个你们的同僚,说服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告诉他们,凡愿意为我效劳者,工钱皆为苍焰教所出的五倍。”   两人还处于被馅饼砸中的晕乎中,忙不迭点头应声:“是、是!”   莫齐轩嗯了一声,不再多说,离开房间去往高澹的院子。后者正坐于树下,独自饮茶下棋,见到他来便说:“来得刚好,陪我下完这一局。”   莫齐轩落坐对面,执起黑子,开始研究棋局,没一会就落下一子。高澹兴致勃勃和他对弈,却很快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不禁大呼扫兴。   “你的心思不在棋局之上。”他说。   莫齐轩并不否认:“是。”   高澹无奈把棋子收好:“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莫齐轩说:“他们为何叫你邪僧?”   高澹愣了一下,在短暂的静默后,说:“我记得那姓夏的小姑娘曾问过,我是不是真的杀过一座城的人?那时候,我说不是。”   他笑了笑,语气淡淡:“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那一次,我的确杀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夺舍修士的天魔族,有的是乘乱闹事的魔修,还有很多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人。”   “现在想想,已经过了一百多年,那天的事却还历历在目。天魔族复苏,几乎将整座城化为炼狱,我途径此地,探知到魔气的存在,所以出面与他们对峙,没想到最后竟不得不大开杀戒。”   “我当时只有合体中品,不足以和他们对抗,可眼看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要沦为祭品,而救兵又遭到袭击迟迟不至,所以我只能破戒使用禁术,让自己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下强行催化修为,使战力达到合体巅峰的水平。”   “后来我每每回想,都只记得那天阳光特别盛,鲜血积满两条袖子,甩也甩不掉。可我怎么也回想不起,到底有没有杀过无辜之人,又究竟以保护之名,亲手制造了多少冤魂。”   莫齐轩说:“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你保护了他们。”   “安平城十万人口,最后只剩下一万有余。”高澹自嘲一笑,“在那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天魔族竟然如此厉害吗?”莫齐轩说。   “我也是在那一天,才明白书里大肆渲染的仙魔之战,究竟恐怖到什么地步。”高澹说,“若不是我的师父和诸位师兄弟及时赶到,联手铸就伏龙阵击退敌人,就连我自己也早就折在那座城里了。”   “那时你面对的天魔族,是什么样的?”   “十殿阎罗之首,无妄。”高澹叹道,“那是我此生遇到过的,最强的敌人。”   莫齐轩说:“他的技能是什么?”   “强化。”高澹说,“他自己本身的修为就足够高强,又能极大范围且极大幅度强化他人战力,是当之无愧的阎罗之首。”   “我们那天遇到的天魔族,技能是操控活人,不是也很厉害吗?”   “操控活人?”高澹摇头,“你好像搞错了一点,那人的能力是‘困心’,即为操控你的情绪,譬如放大百姓心里的不安、怀疑和恐惧,来对付你们。”   莫齐轩明白过来:“所以那些人其实并没有失去神智,只是被刺激了情绪,导致行为异常。”   “没错。”高澹说,“据我所知,整个天魔族,能做到真正操控活人的,从来只有一个。”   “是谁?”   “魔尊古邺。”   莫齐轩陷入沉思,却没有再多问关于这位魔尊的事。毕竟就算群仙盟对天魔族深恶痛绝,也不得不在历史记载中承认这位魔尊的强大。   从他现世之初,就以碾压九州所有修士的强大姿态,成为整个修真界的噩梦。在仙魔之战中,他从未有过任何败绩,甚至根据描述,他杀一位渡劫期的真人都只需动动手指。   千年来,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的人只有一位,那就是万象神宗的掌门青云仙君——大乘巅峰的九州最强。   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莫齐轩便拿出一壶酒,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你之所以还俗,是为了我师父么?”   高澹垂眸而笑,说:“算是吧。不过也不单是这样,为师门清白,为普度苍生,都是理由。”   莫齐轩说:“她喜欢你。”   高澹笑道:“她知道你这么想吗?”   莫齐轩诚实道:“不知道,要不然她肯定会揍我。”   高澹以茶代酒,饮下一杯,说:“你关心这个干嘛?”   莫齐轩转着酒杯,眼眸倒映着水面的波纹:“倘若她始终不答应,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高澹说:“未来的事谁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我的心告诉我,会。”   “为什么?”莫齐轩说,“师父明明就很喜欢你,只是她怀有心结,所以才不肯松口。但凡你稍微想点办法,也不至于耗到现在。”   “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了。”高澹不在意地道,“爱从来不是占有,而是屈服。”   莫齐轩愣住。高澹看着他,笑容狡猾:“就像你现在,对于姜翎一样。”   他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倘若她始终不答应,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静默少顷,莫齐轩徐徐笑开,仰头饮尽杯中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   他回到南郊的时候,天穹已被夜色覆盖,皓月高悬,星芒点点。   姜翎正坐在院子里看书,石桌上放了盏灯,暖黄的光芒映着她沉静的容颜,如同上好玉石打磨而成。   也许是今夜喝了太多酒,让酒量素来极好的他也有了几分醉意,明明跨过门槛就能接近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他却生生在那里停住脚步,没有再迈前一寸。   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月色和灯火之下,姜翎凝神看书的神态显得那样安宁,又那样纯净。她本就该热烈如火,向阳而生,永远怀揣骄傲,不必为任何困扰。   错的是他莫齐轩。   是他卑劣,自私,贪得无厌,妄图将明月据为己有。   “莫齐轩?”   姜翎抬头的瞬间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露出笑容。   “怎么回来了都不说一声呀?”   “我……”莫齐轩眉头微皱,头疼带着三分醉,却还是在靠近她之前,下意识施了个清洁术,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和酒味全部祛除。   姜翎合书起身,观望他的神色,不确定地道:“你喝酒了吗?”   “嗯。”莫齐轩颔首。   姜翎顿感新奇,毕竟那么多年来,谢温韦曾屡次想要灌醉他,却从来没见他真正醉过的样子。   “那你还认得我是谁吗?”姜翎饶有兴趣地询问。   莫齐轩笑着说:“你是谁?”   “我叫莫齐轩。”姜翎故意板着脸,压低声音,“我是太初剑宗的弟子,是个大坏蛋。”   “哦?”莫齐轩的眸子染上笑意,醇厚的嗓音像酒一样流淌,“你为什么那么坏?”   “因为我……”姜翎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你耍我呀?”   莫齐轩笑道:“没有骗你,真的喝醉了。”   姜翎打量他两眼,确信他所说不假。   今晚的莫齐轩的确不同寻常,那双锋利的眸子半掩着,波光潋滟,像一汪深潭。唇角始终含着笑意,原本冷峻的面容,竟显出了几分慵懒勾人的意味。   姜翎翘起唇角,故意逗他:“那你喝醉了什么样?做来看看。”   闻言,莫齐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地踏前两步。   “你、你想干嘛?”   姜翎警惕地后退,怎奈背后就是树干,实在避无可避,只好虚张声势地扬起下巴。   “别以为你喝醉了就可以乱来啊……”   可少年置若罔闻,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停下,然后突然抬起胳膊,仿佛要伸手去摸她的脸。   姜翎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越来越近,最后在那半散的鬓发上顿住。   她清晰地感知到脸上的温度正在不受控制地攀升,可莫齐轩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云淡风轻地从她发间摘下一朵落花,含笑说:“送你的。”   姜翎伸手接下,小声地说:“哦。”   莫齐轩低低地问:“在想什么?”   姜翎立刻说:“我才没想……哎你干什么?”   莫齐轩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竟就着这个姿势,将头搭在了她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下意识伸手去推,却被人温柔地攥住了手掌。   在耳畔若有若无的呼吸中,只听得含糊的一句:“乖,让我靠一下。”   这声音低沉懒散,像钩子一样挠着她的心。她没有避开,站在原地任由他靠,怦怦的响声不知是谁的心跳。   算了,靠一会就靠一会吧,她想,反正她一向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可在她全然无知的时候,唇角已经深深地勾起,就连那向来平静的绿眸也盈满了笑意。   作者有话说:   写完发现这章的字数是5200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鸿蒙剑心(五)   ◎天圣教。◎   十天后, 南江城内。   李忠和程又琴带着其余教士站在苍焰教的废墟外,看着面前乌泱泱一群百姓。   “诸位,今日来此, 是为了通知大家一件事。”李忠沉声说。   有的百姓已心急难耐,哭丧着脸开口:“大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能按时供奉祭品, 真神降罚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 苍焰教没了, 我们可怎么办啊!”   “都怪老孙,没看住他家闺女!”   “请听我们说完!”程又琴高声打断人群的喧哗,神情严肃道, “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什么苍焰教?不过是一群坑蒙拐骗的败类罢了!”   众人瞬间呆滞,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李忠接着道:“苍焰教蒙骗百姓, 残害无辜,终于惹来天罚, 招致毁灭。好在有仙人途径此地,救下我等,才好不容易免于一死。如今我们已改邪归正,一心为仙人效力。”   人群再度沸腾起来:“仙人?真的有仙人吗?”   “道长, 你可莫要坑我们啊!”   李忠和程又琴对视一眼,各自朝两侧推开, 口里喊道:“恭迎仙人莅临!”   话音刚落,只见团团白雾自地面腾起,转眼弥漫全场, 清风吹动枝叶, 在一片沙沙声中, 有三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了中央。   片刻后,金光渐渐淡下,显露真容。   来人乃三名白衣飘飘的修士,一手持剑,一手竖于身前,脸上戴着银质的面具,虽不见容貌,却亦是气度不凡,当真如天神降临。   百姓尽数哑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但见中间那名修士踏前一步,朗声道:“吾乃极北天圣山的弟子,自幼修习仙法,师父三清真君已至仙人之境,天上地下来去自由,山中各大真人、长老亦是勘悟大道,只待天劫一落,就是飞升之时。”   “然师门上下心系黎民,纵使手眼通天,仍以救济苍生为己任,故特派我等下山扫清孽障,襄助众生。我等途径南江,却见魔气肆虐,必有奸人为非作歹,因此暂留此地。”   “后经彻查,乃苍焰教以国师之名,横行霸道,甚至献祭活人。我等本欲出手,谁知天罚率先降临,摧毁分舵,我辈不忍见此惨状,堪堪救出八人。在场之人,都曾助纣为虐,犯下杀孽,然吾不欲惩治此间百姓,但有诚心悔改者,皆可免除刑罚!”   人群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良久之后,才有一人壮着胆子问:“天圣山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过。”   “是啊,我们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那人便微笑道:“天圣山位于极北雪域之中,不为世人所知,只一心修习仙法,更曾有过百年内接连飞升四十九仙的壮举。尔等若是心存疑惑,今日,吾便破例演示一番!”   说罢,他便挥剑喝道:“风!”   于是狂风骤起,吹得人站立不稳,睁不开眼。   “雨!”   此字一出,便有雨滴浩浩荡荡从天而落,将在场百姓浑身浇透。   “雪!”   风雨俱去,艳阳万里的晴天,竟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四周温度急速下降。   “收!”   雪花消散,天地清净,三名修士岿然不动,居高临下望着瞠目结舌的众人。   在长久的静默后,有人当即跪地高呼:“拜见仙人!”   “神仙显灵啦!”   “仙人来救我们了!”   白衣人轻轻抬手,原本跪地之人纷纷被无形之力托起:“诸位请起,天圣山自与苍焰教不同,他们假借信仰为名,实则横征暴敛,作恶多端。吾等只为救济百姓,匡扶社稷,不受供奉,不取钱财。”   他微笑着说:“还有个人,或许你们想见一下。”   语毕,李忠从旁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穿了个身新衣服,正是那日被当做祭品的女孩。   人群传来惊呼:“是老孙家的孩子!”   孙氏夫妻按捺不住地跑上前:“笑笑!”   孙笑笑却退后一步,躲到李忠腿后,不肯见他们。   “笑笑,来展示一下这段时间的修炼成果吧。”白衣人说。   孙笑笑犹豫地看看他,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小心翼翼地走到人前。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孙笑笑,只见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刹那间,有微风在四周流转,她的身上焕发出莹润的白光。   就连李忠,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是……引气入体!   孙氏夫妻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俺闺女能、能修仙啦?!”   “仙人保佑,仙人保佑啊!”   原本呆若木鸡的百姓顿时激动万分,若非李忠和程又琴施法阻拦,恐怕早就一拥而上。   “看到了吗?”白衣人淡淡笑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与其求助于未知的神,不如求助于自己。”   “天圣教的使命,就是帮你们挖掘自身的潜力,让九州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有人高声嚷道:“那我们也能够修仙吗?”   白衣人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人生百态,路有千万条,有的人家财万贯,有的人身负仙缘。人人皆可成仙当然过于不切实际,但只要你们愿意努力,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然而要做到这一点,个人之力微薄有限,须得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才能使人人得偿所愿,而无怨憎之心。”   “自今日起,凡是真心实意想要尝试的,都可成为天圣教的门徒。入吾教者,当视他人如己身,不可争,不可抢,不可怀疑,不可欺骗。所求者,乃信仰相融,力量相汇,彼此安乐,共铸大业。”   “天圣教义,唯有一条:凡天下之民,皆吾兄弟姊妹。”   身前的百姓齐声高呼,眼里露出狂热的光芒。   “天圣万岁!”   “谨遵教旨!”   ……   混乱的人□□由李忠和程又琴处置,他们对这方面已有经验,没多久就重建秩序,引导百姓前去登记。   而那三名白衣修士,则施施然溜到林子里,趁着没人注意摘下面具。   中间那人正是谢温韦,他拿着面具,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我刚刚那装神弄鬼的演讲,是不是很像回事?”   姜翎竖起大拇指:“超棒,反响也很好!”   莫齐轩笑道:“走吧,去见见高前辈。”   前方的小路上,高澹已等候多时,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这次行动,多亏了高澹屡次出手相助。之前为了防止苍焰教察觉不对,他抢先将此地之事上报督察台,并隐瞒了三人的事迹。   后来督察台和苍焰教协商后派人来此,又是他一人应对,并凭借自身威信在此坐镇,再无一人敢来闹事,几乎可以说是圈了一块地出来。   就连刚刚那风雪雨的壮观场面,也是他耗费法力,才变了出来。而孙笑笑虽身负灵根,但没有丝毫修炼经验,还是高澹想了法子,才让她在十天内学会引气入体。   姜翎走过去,俯身作揖:“多谢高前辈,让您费心了。”   高澹笑道:“我能帮你们的,也就只有这些,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可就先走一步了。”   莫齐轩说:“前辈还是不准备为我们留一张通讯符吗?”   高澹说:“有缘自会相逢,无缘不如不见。”   莫齐轩颔首:“既然如此,便祝前辈一切顺利吧。”   高澹摆摆手,一脚踩上仙剑,眨眼就不见踪影。   谢温韦望着天空感叹道:“不愧是渡劫期的修士,真是天上地下,潇洒自如。”   莫齐轩说:“走吧,先去城里开看看。现在天圣教已经初步创立,之后还有我们忙的。”   谢温韦点头,边走边问道:“不过我们搞这个,真的只是为了争夺首席弟子吗?”   “当然不是。”莫齐轩说,“我们要对付的,从来不是同门弟子,而是苍焰教和天魔族,甚至有可能会是万象神宗。”   听到这话,谢温韦反而不再疑惑:“这趟真是没白来,要干就干票大的!”   姜翎微微一笑,回想起书中的剧情,丝毫不怀疑莫齐轩所说。用他在书里的话说,“这天下,早晚都会姓莫。”   于是乎,书里的银羽剑现实的天圣教,就这样从一个偏远的小城,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发展。   一个月后,他们成功在苍焰教的遗址上盖起新的据点,并说服一座城的绝大部分百姓加入天圣教。   三个月后,教众发展到永肃城,他们施展法术抵御寒潮的行为,折服了不少百姓。   一年后,南沙堰修成,乘势利导,无坝引水,不仅能自流灌溉,还顺利抵抗了一场洪水袭击。   而天圣教的产业,也已经遍布南江城和永肃城一带,渐渐有了盈利的趋势。   他们还设立了“圣仓”,储存剩余粮食,以供不时之需。   一年中,莫齐轩依靠天司城的产业所积攒下的钱财,几乎大半砸了进去,前前后后花了不下十万两银子。   但很快地,天圣教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他们有上万信徒帮忙修建各种设施,以及协助各式产业的发展,百姓的力量无穷无尽,相信不用太久,就能看到真实的回报。   最关键的是,天圣教本身贯彻分文不取的原则,所有钱财都用来补给民生,或修路建桥等,形成了真正的良性循环。   天圣教祭坛外,李忠和程又琴分站两侧,中间则是肖屿,昔日瘦削的少年已高大不少,正在向莫齐轩汇报天圣教在永肃城的发展事宜。   听完他的讲述,莫齐轩说:“你做得很好,按照计划继续推行即可。”   肖屿恭敬地道:“是。”   承蒙莫齐轩孜孜不倦的指导和丹药供给,他如今已是筑基下品的修士。   按天赋来说,他只有五灵根,本以为今生都无望金丹,可没想到仅在一年后,便成功突破筑基,让金丹修为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莫齐轩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天圣教的事,就交给你们三个了。”   李忠惊道:“您不留在这里了?”   “我会监督你们的一举一动,必要时也会回来。”莫齐轩说,“不过目前,这里交给你们已经足够。”   当然,实际情况是历练的规定期限即将到来,他们不得不加紧速度赶回太初剑宗。   李忠此时也反应过来,低头应道:“是,属下一定不负所托。”   “嗯。”莫齐轩说,“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说完这句话,他就径自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不见。   李忠目送他的背影,余光暗暗打量身侧的肖屿。   他虽年纪不大,却精明洞察,心计歹毒,更是得到了莫齐轩独一份的青睐与器重,以致全教上下见他如避狼虎。   但即便如此,李忠也不得不承认,肖屿提出的许多建议和战略,都是他这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肖屿转头,面无表情地说:“走,去处理永肃城的事。”   **   次日一早,莫齐轩他们就御剑离开,仅仅留下一张纸条说明此事。   迎着猎猎罡风,谢温韦叹道:“我已经可以想象,回去后要受到长老们怎样的刁难和诘问。”   姜翎不确定地说:“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吧?”   “他们能放任我们在这待了整整一年,想必已经私底下讨论过了。”莫齐轩说,“太初剑宗曾一度衰落,直到近些年诸位长老屡次突破,修为高涨,才算挽回些面子。但以万象神宗为首的几大门派仍然一手遮天,甚至三番五次打压太初剑宗,长老们忍气吞声多年,也该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   “说到这里,我是真佩服咱宗门的长老。”谢温韦说,“年纪最大的掌门也不到三百岁,却有合体巅峰的修为,就连我师父那么不着调的人,境界也是合体上品。哪怕放到万象神宗,都找不到这么年轻的合体真人。”   莫齐轩说:“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导致如日中天的太初剑宗衰落至此。”   姜翎突然想起来:“师父好像和我说过,等到我们能成为首席弟子之时,就会得知真相。”   谢温韦笑道:“那看来,我们要好好努力了。”   姜翎和莫齐轩皆是一笑,显然信心满满。   几天后,他们成功赶到太初剑宗的大门,而后跃下飞剑,步行抵达日月堂。   大堂之内空荡荡,唯有禄元洲站在台阶上,微笑着欢迎他们:“回来了。”   谢温韦三步并两步跳上去,笑嘻嘻地说:“掌门师叔,怎么就你自己在这里?”   姜翎跟在后面,同样感到好奇,因为不知为何,金碧辉煌的日月堂,从她的角度看居然漆黑一片,像个无底洞一样。   莫齐轩皱眉,站在台阶上不肯再动:“这是?”   禄元洲挥一挥袖子,一股强大的吸力涌来,将三人瞬间拽了进去。   他轻飘飘地说:“请入问心阵。”   短暂的晕眩后,姜翎一脸懵地睁开眼。头晕感逐渐消散,面前是一片黑暗的空间,他们三个站在同一侧,对面则是禄元洲。   “这是问心阵,凡进入者,胆敢撒谎,将遭受万火焚心之痛。”禄元洲没什么表情地说,“接下来,请向我如实汇报天圣教的所有信息。”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你一言我一语,有条不紊讲清了天圣教的创立和发展史。   禄元洲听完,喜怒莫辨,淡淡道:“你们可知,私自在民间创立组织,按规定,当被即刻逐出宗门。”   “据我所知,其他四个超一品宗门,有不少都开设了民间组织,横征暴敛,供给所需。”莫齐轩不卑不亢地回应,“他们做得,为何我们做不得?”   “他们要做,难道我们就要做?”禄元洲冷声道,“太初剑宗自创立之初,便研习剑法,一心修道,从不曾与任何势力同流合污!你们若对其他宗门如此向往,又何必来玷污我剑宗风气!”   “所以天圣教和他们不一样。”莫齐轩说,“我们虽创立天圣教,其钱财却丝毫未曾挪为己用,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禄元洲失望地说:“你是把我们这些长老都当成傻子了吗?先是花钱造势,树立威望,只待规模扩大,便可恣意妄为,搜刮民脂民膏。当初的苍焰教,不就是如此发展起来的?”   莫齐轩说:“如果把天圣教放在太初剑宗的管控下呢?”   禄元洲稍愣:“你是说……”   “把天圣教当做太初剑宗的下设机构,我们三个只是宗门外遣的负责人员,这样既不违背剑宗的规矩,也有利于监督天圣教不做危害苍生之事。”   “荒唐!”禄元洲说,“谁告诉你这不违反剑宗规定?更何况就算剑宗放你们一马,可那真武王朝和群仙盟,也断然容不下你们!”   “容不下吗?”莫齐轩反问,“所以太初剑宗究竟是害怕日益衰落的真武朝,还是一家独大的万象神宗?”   此言一出,谢温韦和姜翎都心中一紧,然而沉着脸的禄元洲却哈哈大笑,又恢复温和宽容的模样。   “姜翎谢温韦,你们也赞同他的话?”他问道。   姜翎点头:“苍焰教仗势欺人,残害无辜,如果能与之抗衡,就能救更多的人。”   谢温韦也说:“群仙盟那些家伙,这么多年没少变着法打压咱宗门,不如直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那么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发展?”禄元洲说,“苍焰教和群仙盟几乎把九州瓜分殆尽,这块肥肉,还有能让你们下嘴的地方吗?”   “这次的南江城不就是个漏洞吗?”莫齐轩说,“那些偏远闭塞的地区,多半被荒废不管,只有魔族需要时,才去抓捕一些有灵根的活人。”   他气定神闲地道:“我们打算就从这些地方下手,那些家伙所遗漏的城镇,早晚会变成刺向他们胸膛的一柄利剑。”   禄元洲笑了起来,终于松口:“既然你们如此坚定,那就去好好发展这个天圣教吧。”   姜翎和谢温韦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惊喜之色。   “但有一点要记住。”禄元洲慢悠悠地说,“太初剑宗没有任何发展民间组织的意愿,我们唯一的错,只是包庇了几名弟子。”   莫齐轩笑道:“弟子明白。”   禄元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会派乙棠作为天圣教名义上的监管者,此外你们的账本和人员名单,我也需要保存一份,不过……那些东西具体怎么搞嘛,当然是随你们。所以实际上,天圣教还是属于你们的,明白吗?”   三人齐声应道:“明白!谢谢掌门!”   禄元洲畅快大笑,挥手驱散阵法,他们重新站在日月堂的大殿中。   姜翎第一次见自己的师父露出这种神情,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可现在,大概真的像莫齐轩所说一样,他已忍到极点,同样渴望打破桎梏的那一刻。   正松了口气,忽见莫齐轩上前一步,拱手道:“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禄元洲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莫齐轩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我想进金莲阁。”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60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鸿蒙剑心(六)   ◎早晚有一天,我会爱上他的。◎   金莲阁, 已经十年没有开过,上一个进去的人是乐玉珂,上上个则是狄昭。前者让金莲盛开十四瓣, 后者则开到十二瓣。   其最高记录,乃是前任首席弟子贺尧所创, 整整十六瓣。   而现在, 新的挑战者是莫齐轩。   禄元洲批准了他的申请, 特开金莲阁之门, 并将邀请了其他长老前来日月堂观看。   于是,偌大的殿内,八位长老和姜翎、谢温韦分坐桌旁, 一边闲聊,一边时不时看眼桌上的投影。   此时莫齐轩刚刚跨进大门, 三人高的玄铁门砰一声关上, 隔绝了几人的窥探。   谈子真直怪禄元洲的“天眼”不到位,禄元洲则摊手表示金莲阁乃剑宗重地, 防护严密是应该的。   谈子真只好叹口气,转而和谢温韦聊天:“听说你们后来还去了南江城,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谢温韦说,“我们那天圣教老厉害了, 下次带你去看看。”   谈子真拍他脑袋:“看什么看,人家俩都炼成了剑心, 怎么就你不行?还不给我好好反省!”   谢温韦捂着脑袋,委屈道:“师父,你徒弟我只是个双灵根啊。”   “你师父我也是双灵根。”谈子真凉飕飕地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剑心早就大成了。”   谢温韦愣住:“你不是金灵根?”   “金土双属性, 主金而已。”谈子真白他一眼,“对你师父太不上心了!”   谢温韦:“那你倒是传授点诀窍给我啊!”   谈子真:“哪来的诀窍?我这十二把剑都是自己一把一把炼出的!”   谢温韦:“……哦。”   谈子真被他气个半死,就差没上手掐人中,谢温韦却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师父,你注意到了没?莫齐轩那小子的剑心是守之剑耶。”   谈子真瞄他:“那又怎样?”   “只是觉得很意外。”谢温韦说,“之前大家都以为,姜翎的会是守之剑,而莫齐轩是攻之剑,没想到最后反了过来。”   谈子真微笑道:“姜翎那丫头我猜到了,反而是小莫,确实出人意料啊。”   守之剑,就意味着他此后修习的法术,主要能力都会在防守上。没想到他那样狠辣的性子,竟然会选择这么一条路。   “这就是爱的魔力吧。”谢温韦感慨道。   谈子真愣了下,瞬间掏出瓜子,露出八卦的眼神:“来来来,详细说说。”   谢温韦嫌弃道:“师父,你好猥琐。”   谈子真一巴掌拍上去:“臭小子,怎么和你师父说话呢!”   谢温韦笑嘻嘻地躲开,谈子真无奈摇头,忽而问他:“所以你呢?”   谢温韦:“我什么?”   谈子真:“你的剑心,会是什么样?”   谢温韦静默片刻,说:“我希望它是水之剑。”   “可你确确实实是主木的灵根。”谈子真说,“有些时候,执念可以帮助一个人前行,但有些时候,那反而会成为你的阻力。”   谢温韦沉默不语,他不紧不慢把话说完:“看清自己的路吧,不要永远被困在过去。”   恰在此时,一道金光从金莲阁中迸发,其光芒直冲云霄,耀眼夺目。   周乙棠兴奋地道:“开始了,开始了!”   谈子真笑着说:“不如猜猜这次的金莲能开到几瓣?我先来,十四瓣!”   禄元洲略加思索,说:“我也押十四瓣吧。”   吴典、刘简和轩辕大壮七嘴八舌插上话,但基本猜的都在十五瓣以下。   周乙棠见状,大声说:“那我就押个十五瓣!”   孟蕉摇头:“你呀,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乙棠嘿嘿一笑,没有否认。   谢温韦举手:“要猜就猜个大的,十六瓣!十六瓣怎么样?”   谈子真笑骂:“你以为这是你家大白菜啊?还十六瓣!”   谢温韦不服气,转头看姜翎:“彦竹,你觉得能有多少瓣?”   姜翎说:“十八瓣。”   满室皆寂,堂内众人一齐看向她,姜翎神色淡然,重复一遍:“我押十八瓣。”   谈子真哈哈大笑:“年轻还是好,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狂。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莫齐轩真能让那十八瓣金莲都开咯,我就算把这长老的位置让给他也心甘情愿!”   姜翎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孟蕉淡淡道:“那日金莲连绽十六瓣的场景,我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但莫齐轩的天赋如何能与贺师兄相比?这次的金莲若是能开到十瓣,就算他十分不错了。”   乔南一点头道:“毕竟,就连三年前小玉珂进去的时候,也只开了十四瓣的金莲花。”   话音刚落,又是几道金光冲出,不过几息时间,已直逼十个光柱。   众人屏息凝神,不自觉在心底默念。   十、十一、十二……十五、十六。   金色的光芒渐渐淡下,大家这才回神,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还在紧盯画面的周乙棠突然惊呼出声:“还有!”   在座之人齐刷刷抬首,只见肃穆厚重的金莲阁上,另有两道金光一齐迸发,璀璨之色几乎要将太阳都压下去!   此时此刻,十八道金光环成一圈,神秘的高阁熠熠生辉,池内金莲完全盛开,一瓣也不曾落下。   孟蕉霍然起立,眸中冰冷之色霎时破碎,被错愕和震惊取代。   谈子真下巴都收不回,喃喃开口:“我靠,不是吧!”   金光一直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而日月堂内,也足足安静了一盏茶之久。   等莫齐轩提着剑,信步而出之时,禄元洲才彻底回神,挥一挥手将他传送到了大殿内。   他手里拿的,正是七品仙器银羽剑,或许对这里的情况早有预料,他无视了众人怪异的眼神,径直走到姜翎面前。   姜翎说:“谈长老说,他——”   谈子真立马反应过来,抢先说:“我说我要提前恭喜你!”   姜翎但笑不语,谈子真心虚地擦了擦汗。   好家伙,他可就指着长老的位置挣点小钱了,这要是被抢了他也就不用活了。   谢温韦高兴地拍了拍莫齐轩的肩膀:“兄弟,厉害啊!”   禄元洲看着他们,含笑点头:“看来这一届的弟子,的确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孟蕉走向莫齐轩,审视良久,露出一个稍显柔和的笑容,然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道:“不错。”   莫齐轩笑了笑,刚要回应两句,目光却忽然顿住,瞳眸中溢出寒意。   其余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尽数面露诧异,安静得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姜翎不解地看着来人,身着白衣,外罩黑色披风,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尖瘦白皙的下巴以及淡红色的薄唇。   这是什么人?竟然能在所有长老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悄然进入日月堂。   在一片静默中,那人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来看看十八瓣金莲之主。”   听嗓音是个年轻女子,只是有些沙哑,似乎许久未曾说话。   她缓步走近,面朝莫齐轩:“就是这个孩子?”   孟蕉说:“嗯,是他,我新收的弟子。”   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明明没有任何动作,莫齐轩却感到三魂七魄都被一双眼睛无情扫射,浑身经脉焦灼滚烫。   他绷紧肌肉,右手死死按在剑柄上,不发一言,只平静地回视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   阁楼内弥漫着诡异的氛围,姜翎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得禄元洲仿佛什么都没觉察般,笑呵呵地说:   “对了三师妹,你还不知道吧,小莫以前也是混沌灵根呢。”   刹那之间,威压顿散,方才的紧张与僵持荡然无存,日月堂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女子说:“那还真是巧啊。”   这时孟蕉也反应过来,在一旁补充道:“而且他悟性高,根骨好,十四岁就修出了剑骨,不过被奸人所害,所以成了现在这样。”   “好。”女子声音冷沉,语气从容,“既然这样,那我就送他一份见面礼吧。”   “你,过来。”她说。   莫齐轩收回按在剑柄上的手,沉默地走到她面前。   女子喑哑的嗓音,空灵而苍茫地响起:   “泰阿仙剑,听吾号令。以尔真身,分化为影。剑心所向,即汝所往。”   黑色的兜帽无风自动,在微微扬起的刹那,莫齐轩垂下的眸子,蓦然对上一双金色的瞳孔。   下一刻,他如同陷身黑暗,完全失去意识,唯感体内有股蛮力在横冲直撞,像猛兽般撕咬他的玉府和识海。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疼痛渐渐散去,他的元神落在识海中,面前是黑色的鸿蒙剑心,而剑心中央,则赫然出现一柄漆黑的断剑!   他从昏迷中惊醒,眼前依旧是盖着黑色兜帽的女子,旁边诸位长老则或淡定或好奇,好像才过去短短一瞬。   但他知道,有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你的灵根是后期所塑,那应该是把和你绑定了契约的仙器。”女子不慌不忙地开口,说到这里,忽地瞥了姜翎一眼,尽管眼神被压在帽子下,却还是让后者悚然一惊。   “看样子你已经学会了使用影剑,但无法持续太长时间。我帮你改良了下剑心和灵根,从此之后,你使用影剑的难度就会被大大降低,一次性用上几个时辰应该不成问题。”   “哦对了,你的剑法刚刚也已经突破第四十重了,天赋不错,继续努力。”   说完这些,她就仿佛完成任务一般,黑影一闪就消失不见,禄元洲想多说两句都没来得及,只好和孟蕉他们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之后姜翎他们继续留在日月堂,交代历练的各种细节,一直天黑十分,才算勉强结束。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禄元洲说,“你们的历练成果会在评估后予以公布。我刚刚收到玉珂的消息,她们遇到点麻烦,可能需要我出面解决。”   姜翎说:“好,那我们先走了。”   离开日月堂后,她忍不住疑惑道:“对了,那个一身黑披风的,是什么人?”   莫齐轩低声说:“三长老,应之槐。”   姜翎一怔,还要问些什么,就听他接着说:“另一位混沌灵根的拥有者。”   她霍然惊醒,才想起来太初剑宗还藏着这么一位大神。   谢温韦说:“不对啊,我刚刚问师父,师父说她是化神期。一个混沌灵根的修士,怎么会到了二百多岁,还只有化神期?”   莫齐轩说:“我不知道,但在太初剑宗,或许也正常吧。毕竟我师父也只有元婴境,可你见过有元婴期敢去挑战她吗?”   谢温韦说:“这倒也是。哦对了,我到了,你们接着聊吧。”   话音刚落,人就溜之大吉,姜翎望着他的背影不解:“这不是还有段距离吗?”   莫齐轩笑道:“别管他了,走,去你的绛云轩看看。”   姜翎一想也是,现在绛云轩只有她一个人,当然做事情最方便,于是说:“好。”   跳下仙剑后,有几朵彩云自觉飘来,幻化成桌椅的形状,两人坐了下来。   姜翎兴致勃勃地道:“你的剑呢?快和它结契吧!这可是十八瓣金莲才换来的宝物。”   在书里,莫齐轩得到这把剑是很久之后,彼时他作为群仙盟的领袖,动用职权搜刮各派宝物,才收集到这柄仙剑。   没想到来了太初剑宗,竟然这么轻松就能得到它。   莫齐轩微微一笑,把剑摆到桌面上,精致漂亮的仙剑,连剑鞘都透着华贵。   他轻声说:“送你的。”   姜翎愣住,怔怔地看着他,恍惚觉得是自己听错。   莫齐轩依旧轻描淡写:“这是把攻之剑,只攻不防,可斩断天下枷锁,只有你才最合适。况且上次见到,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那你呢?你不喜欢吗?”姜翎问。   莫齐轩说:“我只想让你开心。”   姜翎的心漏跳一拍。   彩云在四周飘荡,微风吹起她脸侧的碎发,像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   这一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名为“被爱”的错觉。   在前世的十七年中,她曾屡次产生这种错觉,最后落得个伤痕累累的下场。   她低头盯着银羽剑,半晌,呢喃着说:“可这是你的剑。”   “我已经有泰阿了。”莫齐轩说,“而且以后,我还会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守之剑。银羽剑是属于你的。”   姜翎垂着眸,带着鼻音闷闷地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我喜欢你。”莫齐轩语气轻柔,“我不想隐瞒自己的情感,所以无论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喜欢你。”   姜翎的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晕染在软绵绵的云彩上,像墨水泅湿了宣纸。   莫齐轩起身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白玉似的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滴。   “哭什么,嗯?”他轻声哄道。   姜翎不好意思抹干眼泪,哽咽地说:“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莫齐轩拍着她的背,低沉的嗓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不问了,你想哭就哭吧。”   姜翎本来已渐渐止住泪水,乍听到这话,顿时眼眶一酸。   她倾身向前,双臂环住莫齐轩的脖子,下巴伏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可我很害怕,我真的太害怕了。”   她越哭眼泪越多,起初还收着声音,后来干脆无所顾忌地哭泣出声。   莫齐轩自始至终维持那个姿势,温柔地拍抚她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下,安静地聆听她的哭声。   其实姜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就好像心里有某道屏障被蓦然突破,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倾泻而出,统统化为泪水得到发泄。   她靠着莫齐轩坚实的胸膛,哭得是那么厉害,仿佛要把曾经受过的委屈,全都在此刻抒发殆尽。   父皇对她冷眼相待的时候,其实她很难过。   母后被假借殉葬之名赐死的时候,其实她很难过。   皇弟提出让她去和亲的时候,其实她很难过。   只是那时,她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   过了很久,姜翎的哭声渐渐停歇,她红着眼眶撤开身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丢人,不敢直视莫齐轩的眼睛。   “阿翎。”莫齐轩温声唤她的名字,抚摸她的头发,“你什么都不需要想,去做你喜欢的事,做这天下最锋利的那把剑,无所顾虑,永远不必回头。”   姜翎哑着嗓子说:“那你呢?”   “还记得我体内的泰阿剑吗?”莫齐轩微微一笑,“这是你守护我的象征。”   他说:“我将成为你坚不可摧的剑鞘,为你扫除一切障碍,看着你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姜翎听完沉默良久,扯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怪我?”   莫齐轩说:“你没做错任何事。”   姜翎难过地道:“可我不能回馈你的喜欢……”   莫齐轩想了想,仰头望向苍穹,姜翎也随之抬头。   “你看这天上的月亮。”他说,“自古及今,有无数名人雅士,歌颂着月亮的光辉。月亮不会说话,更不曾回应过任何一个人的喜欢。可只要她在那里,就有无数人愿意前仆后继地喜欢她。”   “因为月亮值得。”他偏头看着姜翎的眼睛,微笑着道。   姜翎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她垂下头,手指揪着他的袖子,小声地说:“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知道,阿翎。”   “有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在瞒着你。”姜翎轻声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做不到。”   “我说过了,我愿意去等。”莫齐轩的神色专注而温柔,“我会一直喜欢你,所以也会一直等下去。”   姜翎破涕为笑,目光对上他眼睛的刹那,心底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早晚有一天,我会爱上他的。   那一日,九公主姜翎如是想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万象神宗(一)   ◎吻影。◎   之后的几天, 就在相安无事中度过。   直到这天早上,姜翎揉着眼睛推开门,恰好碰到从外地赶回的乐玉珂。   她立马跑过去打招呼:“师姐, 你回来啦!”   乐玉珂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刚从蚀日国回来, 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 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块玉佩, 递到姜翎手里。   “这是殷都特产的暖玉, 带在身上可以温养灵脉,延年益寿。”   “谢谢师姐!”姜翎开心地接下来,“蚀日国怎么样呀?”   乐玉珂说:“很好, 虽崇尚武力,但民风淳朴, 律法完善。我此行还见到了王女游影和天启将军苍曼寒, 这两位都是人中龙凤,让我涨了很多见识。”   姜翎说:“我们就在永肃城一带, 其实跟你们离得很近呢。”   “可惜没时间见一面。”乐玉珂说,“对了,我听说几天前,莫师弟入金莲阁进行测试, 竟使得莲花同时绽放十八瓣。”   这要放在从前,姜翎难免担心乐玉珂会心里不舒服, 然后谦虚两句。可相处久了,就明白她这个师姐生性淡然,后又炼成逍遥道心, 几乎喜怒哀乐一应俱无。   于是她笑吟吟地道:“是呀, 他还打开了最后一道门, 从里面拿走了银羽剑。”   “恭喜恭喜。”乐玉珂笑着说,“凭他的天赋,一定能让银羽剑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那可能有点难。”姜翎不好意思地说,“他把剑送给我了。”   乐玉珂愣了下,旋即笑道:“这倒也正常,毕竟你们是道侣。”   这下轮到姜翎愣住:“道侣?”   乐玉珂理所当然地道:“是啊,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呀。”   “才不是呢!”姜翎双颊飘红,“谁会喜欢那种家伙!”   乐玉珂一脸茫然:“原来是我误会了么?”   姜翎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反正,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那以后会是吗?   乐玉珂思忖片刻,依然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好在她也清楚自己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所以从不追问,只道:“好,那就不是。”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姜翎心底竟有些失落。但她立马将这种莫名的情绪统统扫除,小声嘟囔道:“他有什么好的?不就长得好看,性格好,对我也不错……我才不会那么快就答应他呢!”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像给自己下了什么保证一样。   乐玉珂在一旁看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深觉她逍遥道心的修炼还不够透彻。   ……   几天后,单百潼作为最晚归来的亲传弟子,成功出现在日月堂。   至此,所有历练的弟子全部平安回归,而最终的评估结果,也在数日后得以公布。   其中,单百潼独自闯入雪山,斩杀狼王夺得秘宝,并帮助当地宗门抵御兽潮,位列第三。   狄昭协同两名伙伴与真武皇室合作,找到了蚀日国的奸细,并铸造了一支由修仙者组成的军队,位列第二。   乐玉珂则是单独行动,孤身深入解决了幽州为祸一方的魔修,并帮助苍曼寒打败一支叛军,位列第一。   而姜翎他们,由于行动的保密性,所以内容不予公布,只知道评估分数达到特等,凌驾所有人之上。   得知结果的当天,谢温韦特意把三人凑齐,聚在天水峰上庆祝。   他接连开了几壶酒,一边兴冲冲地倒酒,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述宗门里的事情。   “你们看到了吗?单百潼那张脸都气歪了!啊哈哈哈哈!”   “还有隋懿,我跟她打招呼都当没看见!”   “狄师兄今天还跟我打听,我们到底干了什么,甚至企图来灌醉我,那我哪能让他如意啊!”   姜翎无奈地说:“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谢温韦抹了把嘴:“对了彦竹,你那把剑怎么样了?”   姜翎摸着腰间的剑鞘,说:“已经结契成功了,就是我修为不够,还需要时间去驯服。”   谢温韦好奇地瞅了瞅:“驯服?”   正说着,银羽剑忽然剧烈嗡鸣,剑身不断挣扎晃动,试图脱离管控飞走。   姜翎反应迅速,啪地扇了一巴掌上去,银羽剑顿时消停,蔫了吧唧缩到她身后。   谢温韦:“……这样啊。”   “银羽剑的上一任主人是第八任掌门,那时它还是四品仙器,自其主陨落后便跌至七品,并拒绝再度认主,从此不肯出鞘。”莫齐轩说,“如今它既然同意和你结契,就是认可你的表现。”   姜翎点头:“师父说,它很适合我的《离火归元》。”   说罢伸手捧起一杯酒,眨巴着眼睛盯向莫齐轩:“今晚可以喝酒吗?”   莫齐轩笑着说:“可以,喝醉了我就把你送回去。”   姜翎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似的,端着酒杯就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莫齐轩单手搭在椅背上,偏头看着她喝酒,唇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清润的眸子宛如黑玉。   谢温韦撇嘴,露出嫌弃之色,但到底已经习惯,所以懒得多说。   他们三个就这样饮酒聊天,一直畅谈到深夜。   莫齐轩酒量好,垂着眸神色淡淡,不仔细瞧是看不出喝过酒的。谢温韦喝的最多,早已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姜翎喝了半壶进去,只觉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只依稀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绛云轩吧。”   她歪着脑袋看着对方,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十分信任搭住他的胳膊,跟着他踏上飞剑。   清风徐来,皓月如霜,姜翎盘腿坐着,解下腰间的仙剑,左摇右晃一通鼓捣。   像他们这样的亲传弟子,御剑已然相当熟练,莫齐轩干脆给飞剑定了个位置,然后蹲下身问她:“在看什么?”   姜翎雪白的面颊被酒气熏得酡红,埋着头含糊地说:“它不听我的话。”   莫齐轩笑着说:“拿来给我看看。”   “唔?”   姜翎一个愣神,怀里的剑就被人抽走,莫齐轩端详着仙剑,慢悠悠地说:“可它在我手里就很听话,既然这样,不如你把它送给我吧?”   姜翎立刻睁圆眼睛:“不可以的!”   莫齐轩含着笑问:“为什么?你舍不得呀?”   姜翎委屈地道:“我们已经结过契了。”   “哦?”莫齐轩故作思考,尾音拖得又长又勾人,“那不如这样吧。”   他看着姜翎急切的眼神,故意逗她:“说句喜欢我,就把它还给你。”   谁知姜翎闻言一笑,软着嗓音说:“我喜欢你!”   莫齐轩怔住,心底像是突然塌陷了一块。姜翎趁他不备,飞速伸手把剑抢回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剑!”   莫齐轩终于回神,不自在地摸了下发烫的耳根,无奈问道:“就这么喜欢这把剑?”   姜翎信誓旦旦:“喜欢!”   “喜欢莫齐轩还是喜欢这把剑?”   姜翎皱着眉开始思考,莫齐轩随口一问,本就没想要回答,谁知她忽而抬头,斩钉截铁地说:“莫齐轩。”   她握着剑,眉眼俱是笑意:“莫齐轩送的我才喜欢。”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的风声,莫齐轩深沉的眼眸安静地注视她,良久露出笑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   飞剑速度减缓,悠悠飘落地面,莫齐轩扶着她上楼,把她送进房间。   随手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姜翎坐到床边,把剑放在枕头旁,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莫齐轩的身影将她笼罩,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晚安,阿翎。”   姜翎笑眯眯地说:“晚安,少晟。”   莫齐轩怔了一瞬,眼底倒映着她懵懂的面孔,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又是一派清明。   两人的身影被灯光拉长,一直映到墙上,他倾身向前,和少女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始终没有逾越。   唯独墙上的影子随之而动,和另一道黑影相近,在微风中摇曳纠缠,仿佛接吻一般。   **   第二天,姜翎迷迷糊糊起床,酒劲消了大半,好在努力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就接到禄元洲传信,要召集他们去日月堂。   到了之后,才发现有十几名弟子在场,包括莫齐轩和谢温韦他们。禄元洲和蔼地询问了他们最近的状况,然后谈到此次的正事。   “我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他说,“出使万象神宗。”   万象神宗,乃公认的群仙盟领袖,九州门派之首,但素来与太初剑宗不合,背地里没少给他们使绊子。   禄元洲不紧不慢地说:“此次是友好会晤,具体的事交给刘简和乔南一两位长老,你们呢,去玩得开心就好。”   姜翎总觉得不大对劲,但禄元洲交代完注意事项,很快就挥散他们,只说回去找各自的师父问清楚。   姜翎默默腹诽,您就是我的师父,我回去要找谁?   但总之事情已经定下,更有乐玉珂随行,想必没什么可担心。   于是七天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御剑离开,前往万象神宗进行一次“友好”的访问。   此时此刻,龙骨山上。   孟蕉晃晃悠悠提着酒,踏过遍地皆是的如意枫,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山洞中。   洞里曲曲折折,七拐八绕,她却走得无比顺畅,没多时就进入一个石屋。里面空荡荡,只有一套石头做成的桌椅和床具,蓬头垢面的男人瘫倒在墙角,仰头睁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蕉往椅子上一坐,随手扔了壶酒给他:“给,你最爱的罗浮春。”   穆篱身子未动,右手如爪稳稳接住,懒洋洋打开来:“听说你那个弟子,很了不得嘛。”   孟蕉平淡道:“九州英才辈出,十室之内必有俊士,惊才绝艳者数不胜数,区区一个金丹期的弟子,又能代表什么呢?”   穆篱咕咚喝下一大口:“好酒!”   孟蕉手里同样提着酒,却没有打开,只是看着他说:“师兄,单论剑术,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强的天才。”   “后生可畏吾衰矣。”穆篱斜倚在墙边,像是骨头散了架一样,“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太初剑宗的未来,还是得靠他们年轻人。”   “可你我也不过才两百多岁。”孟蕉说。   穆篱早就听得耳朵起茧,随口道:“说起来,你和那个高澹……”   “师兄!”孟蕉打断他,仰头喝下一口酒,“行了,这次我不劝你,你也别管我了。咱们两个,还是一起喝酒的时候最痛快。”   穆篱笑着举起酒壶:“来,干了!”   “干!” 第81章 万象神宗(二)   ◎吃醋。◎   几天后, 他们顺利抵达万象神宗。   九州第一宗门的名头响亮,而其气势之恢宏,规模之浩大, 也的确不负盛名。   万象神宗共占据二十山峰,有弟子三万人, 亭台楼阁比比皆是, 宝殿神宫金碧辉煌, 灵气馥郁充沛, 天材地宝无数,几乎自成国度。   但姜翎欣赏完毕,便立刻打起精神, 自进门伊始就仔细观察,暗暗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   毕竟这趟出使由刘简和乔南一两位长老带队, 就足以说服太初剑宗对此的重视。刘简沉默寡言, 心思细腻,乔南一温柔稳重, 八面玲珑,可以说是十大长老里最靠谱的二位。能让他们出马,想必并不简单。   很快地,迎接他们的人就快步走来。副掌门谭宵凡亲自带队, 引领他们前去安顿。   根据传言,自上一次仙魔大战后, 掌门青云仙君就常年闭关不出,大小事宜都落在谭宵凡身上。但他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凡其经手之事, 可谓求仁得仁, 众口交赞, 近千年来从未出错。   在九州人士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连禄元洲这种厚道人都免不了受到风言风语,唯独谭宵凡始终无人说一句不好,在万象神宗风评每况愈下的形势下,简直如同奇迹一般。   姜翎看到他的真容,才发现此人和想象中全然不同。他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一副笑呵呵没脾气的样子,和身后眼高于顶的年轻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看起来他已和刘乔二人相识多年,甫一相见就称兄道弟,走在前方谈笑风生,倒像街头闲聊一般。姜翎看了一阵,就移开目光,转向谭宵凡身后的一名男子。   这人看起来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白衣翩翩,面如裁月,生得一双丹凤眼,瞳眸温润,目光柔和。五官极为精致,堪称鬼斧神工之作,棱角分明却没有侵略性,微微一笑便如春雪消融,令人不自觉陷入其中。   她知道,这就是万象神宗的首席弟子,真武王朝的二皇子,云鸿。   在书里,男主不择手段将他击垮,夺走他首席弟子的位置,也因此结下仇怨,当了一辈子的敌人。后来男主凭借天圣教的势力,又操纵傀儡皇帝登基,以叛徒之名将他全境追杀,逼得他走投无路掀起起义,最后战败而亡。   也不知这一世,他能否有个好点的结局。   “在看什么?”莫齐轩低声询问的话语让她瞬间回神。   “没什么。”   莫齐轩意味不明地瞥了云鸿一眼,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硬是将她的脸掰了回来。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他说。   姜翎:“……”   没多久,凌云阁就到了,他们各自被分配到不同的房间,准备歇息一晚后迎接明天的洗尘宴。   姜翎的屋子在三楼,空间很大,装扮雅致,她坐下来喝了杯茶,很快就觉得无聊,干脆起身去找莫齐轩。   她记得看着莫齐轩上了四楼,于是顺着楼梯走过去,只是刚刚踏上走廊,脚步就猛然顿住。   因为她看到,在走廊的尽头,莫齐轩正毕恭毕敬地和一名白发道长交谈。   这人她在方才接待他们的队伍里看到过,应是万象神宗的某位长老。令她奇怪的是莫齐轩的态度,除了太初剑宗的诸位长老,他还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姿态。   她悄无声息地看着,恍然想起他从前提到过,在幽州本家曾得到一位万象神宗道长的帮助,想来就是眼前这人了吧。   窥探别人聊天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她无意停留,转身安静地原路返回,待在屋子里等待。   而事实的确如她所料,莫齐轩所面对的,正是当初对他有赐教之恩的华皓道长。   早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但他并未声张,而是等所有人分散之际,独自现身拦住对方。   意料之中地,华皓并不认得他,但他毫不在意,躬身作揖。   “晚辈莫齐轩,拜见道长。”   华皓这才蓦然想起,原来自己曾意外帮过的少年,已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笑着说:“居然是你,十年过去,你都到了金丹中品啊。”   莫齐轩说:“承蒙太初剑宗收留,才让晚辈有今天的境界。”   华皓打量着他,不住点头,赞叹道:“奇迹,果真是奇迹!这剑灵根的铸造可以说九州之内无出其右,没想到太初剑宗还有此等高人,你的师父是哪位?”   “孟蕉真人。”   “是她?难怪……”华皓抚须沉吟,“经她研发的许多理论,连我也受益匪浅。可惜她只有元婴修为,若不然……”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按照万象神宗的做派,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让孟蕉继续待在太初剑宗,留作祸患。   他只好转移话题:“难为你过了这么年,还能记得老朽。”   莫齐轩淡淡一笑,说:“刻骨铭心,永不能忘。”   那一年夏天发生的所有,都清晰地刻在他心底,像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的痛楚与仇恨。   换骨,必须在活人身上进行,所以他们用无数灵丹妙药吊着,让他清醒地看着每一根骨头被抽离身体的过程。   待换骨完毕之后,他们本意是兔死狗烹,要将他除之后快。而他虚弱至极,无力反抗,还是莫夫人于心不忍,以身相护苦苦哀求,才为他留得一命。   他至今都记得,那位夫人在他面前哭泣着说:“他们要给云儿换骨,我拦不住,对不起你啊,孩子……”   而他不发一言,冷眼接受他们给自己的安排。   真是笑话,纵然苟且偷生,一个没有剑骨的杂灵根,修真之路还不是就此断送。   也正是因此,莫氏家主才会答应夫人的哀求,放过这个已成废人的旁支子弟,并勒令他不准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便一直待在房内,等待伤口愈合。   夏季炎热,身上伤疤溃烂化脓,犹如万虫啃噬,令他夜不能寐,日日饱受折磨。   听说,那位少主靠天材地宝浇灌,不出一月,已能行动自如。   听说,少家主天赋非凡,悟性过人,预计三年内便能将剑骨化为己用。   莫府上下普天同庆,只有他躺在偏院的床上,睁眼望天,生不如死。   可是啊,他不甘心。   他要报仇,要将这些人全都杀光!   恐怕莫家所有人都没想到,尽管遭受如此打击,但少年颓唐的外表之下,非但没有被日益消磨斗志,反而熊熊燃起复仇的决心。   那一日,华皓道长途经此地,受邀至府上做客。据说,道长法力高强,宅心仁厚,是位德高望重的修仙者。   当晚他听到下人聊天,隔日便做了决定,忍着满身伤痛翻窗而出,逃至道长所居院内,跪求他帮扶自己。   华皓望着他满身伤痕,长叹一声,只说:“道尽于此,不可强求。”   他闻言浑身冰冷,却并未就此灰心,而是回道:“道有千种,路有万条,人言九州包容万象,晚辈不信闯不出自己的路。”   华皓沉吟许久,终是赠予他一本剑谱,名为《北斗天诀》,并说:“此乃上古仙典,你若能参透,必定大有裨益。老夫年轻时曾为此钻研近百年,终究未能参悟大道,实是一大憾事,如今便赠与你吧。”   莫齐轩接过行礼,立下誓言:“晚辈必将穷尽毕生之力修习剑术,待有朝一日剑道有成,定当远赴神宗,叩谢仙人今日恩典。”   “你倒是个不死心的性子。”华皓抚须微笑,“倒也有趣,虽没了剑骨,骨气却还在,也是难得。”   说着,又不禁摇头轻叹:“若你能有三灵根的资质,老夫说什么也要收你为徒。罢了,这就是仙缘,普天之下,莫不受道之所辖。”   后来,华皓云游四方,离开莫府,而他回到滦山,开始百般筹谋。只是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次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光景。   **   不论两大宗门究竟生了多少嫌隙,但这些显然都与诸位年轻弟子无关。此后一连数日,姜翎他们都在对方热情的款待中度过,反倒是刘乔二位长老异常忙碌,早出晚归不知干些什么。   几天后,他们终于得了空闲,独自溜到万象神宗的食堂用餐。   别的不说,单论厨艺,万象神宗的师傅属实水平高超,比太初剑宗的黑暗套餐吃起来有食欲得多。   食堂里熙熙攘攘,全是内外门的弟子。姜翎找了个位置坐好,等着莫齐轩和谢温韦打菜。   没多久两人就挤了过来,将盛好的菜往桌子上一放,然后纷纷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谢温韦顺手抓起一个鸡腿,把盘子往姜翎那推了推:“来,这鸡腿好吃,尝尝看。”   姜翎盯着他抓住鸡腿的手不说话。   谢温韦说:“哎呀,修仙之人你讲究这么多?大不了用个清洁术嘛!”   姜翎想想也是,反正这么多年下来,她那点洁癖早被消磨干净,于是伸手拿起一个就啃了起来。   莫齐轩看着她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在得到她不满的瞪视后立刻停住,抬手温柔地揩去她脸颊沾上的食物。   姜翎脸一热,不再看他,开始埋头苦吃。   此时的食堂大门外,有一名青年正神色匆匆地跑进来,看上去风尘仆仆,似乎刚刚远游归来。   旁边坐着的某位弟子一眼认出他,当即奇道:“兴安?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梁州历练吗?”   柏兴安朝他笑了笑,说:“回来看看。”   他总不能说,听到太初剑宗来交流的消息,所以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吧。   和周围的同伴打过招呼,他就立马朝里面走去,眼神四处飘动,好像在寻找什么。   终于,当目光触及某个红色的身影时,他脸色一喜,大步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自上次一别,他始终没能忘怀那位彦竹姑娘的身姿,此后六年他再也没见过如她一般美丽纯净、出尘优雅的女子。   那时他就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能再次见到,他一定要——   阿噗!   他好不容易挤到少女面前,鼓足勇气打算潇洒地打个招呼,却被眼前这幕惊得眼前一黑。   夭寿啦,这个一手一只鸡腿、满嘴油光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为什么坐姿都这么大爷,完全旁边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带偏了啊!   还他温柔可爱的小仙女!   姜翎:“?”   谢温韦:“?”   不知是否感知到什么,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柏兴安。   只有莫齐轩,嘲讽地瞥了他一眼后,继续不紧不慢低头吃饭。   “……”   柏兴安用力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看错了,他如是想道。   可当他再度盯向座位上的三个人时,终于不得不认命地承认,这的确就是他日思夜想,美丽优雅的女孩。   但不管内心如何歇斯底里,当姜翎疑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还是竭力克制面部的抽动,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姜姑娘,好久不见。”   姜翎的表情更加疑惑。   她放下鸡腿,擦干净嘴巴,觉得有点眼熟,可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柏兴安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留安城见过。”   “啊,我想起来了。”姜翎恍然大悟,“你是柏……柏兴安!”   “是我!”柏兴安眼睛亮起,完全从刚刚的落寞中脱离,语调都高了三个度,“你知道吗姜姑娘,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姜翎歪头:“见我做什么?”   柏兴安兴奋地语无伦次:“我……”   “咔嚓。”   莫齐轩手里的筷子碎成两段。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说:“啊,看来贵宗的筷子质量不太好。”   柏兴安懵了下,把刚刚想说的话彻底忘掉,只好转向他:“莫道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柏兄还是这么热情。”莫齐轩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听闻你在外地历练,没想到还特意赶了回来。”   柏兴安不喜欢这种眼神,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瞄准的猎物,但自身的教养与作为东道主的身份令他无法发作,只能说:“刚好历练快结束,索性提前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兴安,你认识他们?”   柏兴安转头,来的正是三长老座下弟子,沈嘉言。   他拱手道:“回沈师兄的话,小弟曾在某次历练中遇到过姜翎和莫齐轩两位道友,他们协助高澹前辈对抗魔修,立下汗马功劳,对我亦是颇有启发。”   “哦?是吗?”沈嘉言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他们,“我听闻太初剑宗专精剑术,又谨遵古法,已许久没出过什么享誉九州的天才,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卧龙凤雏。”   谢温韦的脸色瞬间沉下,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沈嘉言如被针扎,感到莫名的寒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旺盛的怒火:“真可惜啊,如今你们唯一引以为傲的剑术,恐怕也比不过我们万象神宗了吧。”   柏兴安忍无可忍,说:“沈师兄,此言差矣……”   可他话说到一半,忽地被莫齐轩打断:“有道理。”   他怔怔地转头,只见莫齐轩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倒像早就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这位道友如此急于讨教太初剑宗的剑术,我自然不能扫您雅兴。择日不如撞日,敢问贵宗的演武场,今日是否开门啊?”   谢温韦和姜翎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不吭声,只是默默起身,与万象神宗的人对峙。   沈嘉言打量他片刻,阴沉地道:“你一个金丹中品,确定要和我比试?”   闻言,莫齐轩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姜翎知道,那是猎人在捕杀猎物前才会有的兴奋。   “恕我眼拙,可我怎么看,您的修为也才只有金丹上品。”他彬彬有礼地开口。   沈嘉言简直要被他气笑:“好,那就去演武场,一较高下!”   柏兴安连忙劝阻:“沈师兄,他们是太初剑宗的客人,我们不能这样……”   但沈嘉言哪管他的话,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就率先朝着门外走去。   姜翎惋惜地看了眼盘子里的鸡腿,也跟着莫齐轩和谢温韦一同离开。   柏兴安挠挠头,摸不准要不要提前通知三长老,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干,一咬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太初剑宗。   禄元洲:你们那俩徒弟,应该都好好叮嘱过吧。   孟蕉:放心,他向我保证过不会惹事。   谈子真:我家小谢可听话了。   禄元洲满意点头:彦竹是我最不用担心的。   唯一没有徒弟的周乙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万象神宗(三)   ◎唯有姜翎,才是真实。◎   沈嘉言要和太初剑宗弟子比试的消息, 迅速传遍大半个万象神宗,原本冷清的演武场不消多时就挤满了人,纷纷抻着脖子望眼欲穿, 一眨不眨盯着高台上的两道身影。   而正门旁边,更是热火朝天, 喧嚷声震耳欲聋。   “来来来!押注喽押注喽!让我们一起期待今天的比赛究竟花落谁家!”   谢温韦的吆喝声, 吸引了一大批人凑来看热闹。   只见他摆桌开了把赌局, 两边各挂一个旗幡, 左侧押沈嘉言,赔率是一赔一点五,右侧押, 赔率一赔十。   万象神宗的弟子见状,有不少当场掏出钱, 毫不犹豫为沈嘉言押注。   谢温韦犹嫌不够, 继续大声喊道:“听说莫齐轩可是太初剑宗百年一遇的天才弟子,沈嘉言就算境界高上一筹, 也肯定没有胜算!大家不如来押莫齐轩!”   万象神宗的弟子心高气傲,哪里听得这话,立马一拥而上,哗哗掏钱押沈嘉言胜。   其声势之大, 连素性好静的乐玉珂都被吸引来,疑惑道;“你们这是……?”   姜翎冲她眨眨眼:“师姐, 你也来押一把!”   乐玉珂摇摇头,无奈地说:“到人家的地盘做客,怎可如此行事。”   姜翎辩解:“他们作为东道主, 还欺负我们人少, 硬要和莫齐轩比试呢!”   乐玉珂心觉好笑, 但还是纵容地掏出一把灵石,押了莫齐轩胜。   谢温韦把账记好,姜翎则笑盈盈地打开芥子袋,哐当取出一大盒灵石放到桌上,全都押给了莫齐轩。   四周一片哗然,但大多以为她是为了面子才这样,不少人暗中窃笑,等着看她赔钱。   此时的台上,沈嘉言已然十分不耐,催促道:“准备好了吗?好了就快点开始!”   莫齐轩不紧不慢朝着姜翎的方向望了一眼,在得到对方高举拳头的示意后,转头微笑道:“好,那就开始吧。”   沈嘉言冷笑一声,也不废话,下一刻直接抽剑入鞘,连招呼都不打就向前刺去。   莫齐轩同样拔剑,两剑相击声似裂石,围观人群的呼声顿时高涨,沈嘉言的名字在浪潮中一声高过一声。   然而,只有沈嘉言本人才知道,这场战斗到底有多难对付。   他金丹上品的境界可是稳扎稳打一步步修出来的,只要不碰上乐玉珂和云鸿那种妖孽级的天才,可以称得上一句同境界无敌。   但当莫齐轩长剑出鞘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竟然该死地轻敌了。   这样浩然充沛的剑意,几乎在出现的刹那,就强势地镇压了他的剑气,如同势不可挡的蛟龙横扫全场。而他只能凭借修为勉强抵挡,才没有在一开始就失了先机。   他重整玉府,调息灵力,剑心缓缓运转,凛冽战意倾泻而出,逐渐扭转了局势。   正当他见到胜利曙光之时,忽然之间,有数十道剑气化作兵刃拔地而起,像疾风一般吹卷袭来。   他心下一惊,这种驱使剑气的本事,连师父都说他还要十年才能学会,为何出现在了一名金丹中品的身上!   战斗形势瞬息万变,他不敢懈怠,撇下所有想法全力应对,终于硬扛下攻击突出重围,狠狠地劈剑斩去!   锵的一声,莫齐轩用来格挡的仙剑断成两半,被随手甩到一旁。   沈嘉言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当即乘胜追击,抬手间连出三招寸寸逼近。   锋锐的剑尖如同离弦之箭,弹指抵达莫齐轩胸前,可在这致命一击面前,他非但没有退后,反而抬起右手。   化神期以下的修士,胆敢试图空手接下三品灵器的攻击,都无异于痴心妄想。台下众人屏息凝神,有的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一点变化,有的默默别眼想避开血腥场面。   “轰——”   巨大的冲击波随风而散,汹涌的灵力湮没全场,石台崩裂尘土喧嚣,有重物坠地之声砰然响起。   乐玉珂拧紧长眉,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姜翎轻轻拉住手腕。她回头不解,却见到少女唇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台上。   此时此刻,尘埃散去,比武台的场景再次映入眼帘。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站立持剑的身姿,并非预想中的沈嘉言,而是一身蓝衣挺拔如松的莫齐轩。   对面那个将地面砸出大坑,惨不忍睹的家伙,才是他们的沈师兄。   沈嘉言躺在坑底,犹有意识,却恨不得自己立马昏倒过去。   影剑,怎么会是影剑?!   一个仙器级的影剑居然出现在金丹期弟子的手中,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此等手段,恐怕连云师兄都望尘莫及,却被一个区区元婴真人的弟子掌握!   不光是他,其他弟子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唯独莫齐轩面无波澜,收回影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愧是三长老点化过的结果,影剑的威力较从前强了不止一倍,刚刚他借助影剑发动鸿蒙仙典第四十重,竟能一击制敌,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转身面向众人,慢条斯理地开口:“此局胜者,太初剑宗。”   这声音低沉漠然,仿佛无形的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万象神宗的弟子面如菜色,其余剑宗弟子则暗自庆祝,不敢大声喧哗。   半晌之后,才听到谢温韦极其欠揍的欢呼声:“交钱交钱!一个都别想跑!啊哈哈哈哈!”   姜翎松开乐玉珂的手,笑着说:“怎么样师姐,没骗你吧?”   乐玉珂忍不住跟着笑了,温声说:“这样也好,省得他们仗势欺人。”   方才押过钱的弟子终于恍惚回神,纷纷哀叹不已,偏偏谢温韦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哟哟哟,堂堂第一大宗,不会坑我们这小门小户的钱吧?”   “哎呀,我们也没想到能赢,毕竟差了整整小一重的境界呢!”   “咦?你们亮拳头是什么意思?不会想以多欺少吧?好害怕哦~”   这种贱兮兮的姿态,连姜翎都禁不往旁边挪动,自欺欺人地假装和他不是一伙。   她顶着万象神宗弟子愤怒哀怨的目光,努力踮起脚尖冲莫齐轩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回来收钱。   莫齐轩笑了笑,刚迈出脚步准备跳下台,就被一道人影拦住去路。   他顿住,抬头:“这位道友,请问有何贵干?”   男子微笑抱拳:“阁下剑术高超,令我等拜服,不知可否再行赐教?”   莫齐轩说:“我累了,不比了。”   “只是试剑而已,不论胜负。”对方似乎十分想和他较量,神色语气无比诚恳,“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方才的招式乃我生平仅见,不见识一番未免太过可惜。”   莫齐轩皱了皱眉,厌烦地开口:“那就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男子大喜,连忙点头:“好,就一刻钟!”   沈嘉言已被人抬了下去,他便走到那碎裂的坑旁,右手变出仙剑。   “在下莫如风,请道友赐教!”   此言一出,原先神情散漫的莫齐轩霍然抬首,鹰隼般的眸子一瞬不瞬攫住他,深藏着某种尖锐的戾气。   走到台下查看状况的姜翎也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对方。   没记错的话,这分明是幽州本家的二公子,莫云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她立刻转头去瞧莫齐轩,只见后者冷沉的脸上缓缓浮现清浅的笑意,仿佛击杀猎物前最后的温柔,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心提了起来,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偏偏莫齐轩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肯看她,只是从容抬手,道:“请。”   莫如风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毫不迟疑地挥剑向前,他亦是金丹上品的修为,并不比沈嘉言差。   两人甫一交手,姜翎便立刻感觉到,莫齐轩的剑气比之前迅猛更多,几乎可以说招招致命。   莫如风一无所知,还在为他愿意动真格而高兴,哪怕被无孔不入的剑气划出十几道伤痕,也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更加卖力地招架对方的进攻。   莫齐轩的影剑越用越顺畅,漆黑的瞳仁渐渐被染上金光,在对面青年露出破绽的一刹,他迅速凌空挥剑,同时默念剑诀。   鸿蒙仙典,第四十重!   泰阿剑一往无前,如长虹贯日,莫如风错愕转身,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剑锋袭来,自心底腾起深重的恐惧。   这是一剑封喉的招式。   姜翎高声叫道:“少晟!”   少女饱含担忧的声音灌入耳中,莫齐轩的眼珠微微一动,手里断剑猛地错开一寸,自青年的颈侧扫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姜翎的心骤然一松,迫不及待地跳上台,挡在莫齐轩面前。   “少晟,你没事吧?”   泰阿剑消失在莫齐轩手中,他的瞳眸恢复深不见底的黑暗,身子一动不动。   姜翎一步步走近,低声说:“你还记得,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表字吗?”   莫齐轩没有回答,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轻柔地捧住对方冰冷的面庞,字字清晰:“不要被仇恨掌控。永远不要。”   良久,少年闭上双眼,强行压下心底肆虐的杀意,哑声应答:“嗯。”   另一边,莫如风大步走来,朗声笑道:“多谢道友赐教,我觉得自己对剑术的理解更进一层,不知你……”   莫齐轩猛然睁眼,冷冽的声音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怒气:“滚!”   他径直拂袖转身跳下高台,姜翎随后跟上,徒留莫如风愣在原地,喃喃自语:“果然天才都是有脾气的。”   可莫齐轩想走,回过神的万象神宗弟子却断不肯让,一窝蜂堵在他面前,嚷着要他再来比试一番。   莫齐轩眯起眼睛,脸色差到极点,姜翎毫不怀疑,如果这场闹剧再不结束,他就会随机找到一个万象神宗的人,送他一剑封喉的大礼。   正在僵持间,有柔和动听的女声,如流泉般徐徐传来:   “诸位,我师弟已连战两场,再进行下去,恐怕就叫让人质疑万象神宗的待客之道了。”   乐玉珂不疾不徐走到人群中央,淡然微笑道:“如有其他想要比试的道友,可以来找我。”   “我是太初剑宗乐玉珂。”   话音落下,原本群情激昂的弟子瞬间尴尬地停在原地,彼此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忍不住暗暗腹诽:谁不知道你乐玉珂元婴以下无敌,手里名剑“青灯客”更是一品灵器,甚至有望与元婴下品的大能打成平手。   莫齐轩冲她颔首,然后带着姜翎强行走出人群,找到谢温韦汇合。这次再无一人敢阻拦,唯见乐玉珂认真地挑中一名金丹巅峰的弟子,发出邀请:   “这位道友,刚刚你好像说想要再来一场比试?”   被她选中的弟子:“……有吗?哈哈,误会了吧!和气为贵,和气为贵啊!”   乐玉珂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以为他们还不服气,当即宽容地道:“无妨,我想多切磋切磋,也有助于增进两派友谊。”   万象神宗的弟子苦笑不堪,竟在一夕之间学会谦逊礼让。   “师兄,您请,这方面您一向经验丰富。”   “师妹,别客气,这正是磨练修为的好机会。”   ……   总之,无论如何,演武场的情况已经与姜翎他们无关。   谢温韦喜滋滋收好灵石,和他们一起走回凌云阁,路上好奇地问道:“那个莫如风,什么情况啊?”   姜翎还在犹豫要不要说,莫齐轩已轻描淡写地开口:“幽州莫家的二少爷,据说品性正直,乐善好施,因看不惯莫氏内部的勾心斗角,所以拒绝接受家族教导。不过,我早晚会杀了他。”   谢温韦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我!”   莫齐轩笑了,说:“你也一样。”   姜翎无奈摇头,但话说回来,就算莫齐轩真的要杀莫如风,她也不会阻拦,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走吧,今天吃大餐!”谢温韦兴冲冲地说,“那可是三千两灵石啊,这群万象神宗的弟子可真有钱!”   姜翎说:“我要吃虾饺、螃蟹和烧鸡。”   谢温韦笑眯眯地点头:“包您满意!”   莫齐轩对吃的不怎么感兴趣,只默默跟在一旁,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   他偏头看着姜翎和谢温韦热烈讨论的样子,但见阳光洒照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如同一场幻梦。   他一直没有说过,自从鸿蒙仙典突破第四十重,他就接连做了三天同样的梦。   在梦里他依然是莫府不受待见的庶子,意外得到了名为泰阿的剑。唯一不同的只是,梦里的剑灵没有神智,也不叫姜翎。   他杀了剑灵,将仙剑据为己有,然后拜入万象神宗,成为首席弟子。   后来,他创立了灭神会,血屠莫氏本家,一度权势滔天,操控整个九州。在得到银羽剑后,他又将灭神会更名银羽教,带领群仙盟击败天魔族,成为数千年来唯一一个真仙境的强者。   那个梦实在太混乱了,醒来后他忘记许多东西,却唯独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   莫子书、鱼晓霜、乐玉珂、禄元洲、谭宵凡……甚至是谢温韦。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因为梦里没有姜翎。   没有姜翎在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jookv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万象神宗(四)   ◎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十天匆匆而过, 原先规定回宗门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到来。   然而,刘简和乔南一似乎还没有和万象神宗的人谈妥, 于是一拖再拖,又多逗留了几天。   太初剑宗的弟子们无所事事, 便到处游玩闲逛, 仿佛度假一般。   这一天, 姜翎按华皓道长的指导, 去百草峰采药,回来的路上意外走岔,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本打算原路返回, 眼尾却蓦地扫过一侧,竟发现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头上, 坐了个红袍黑发的女孩。   山岚缭绕, 清风几许,女孩的衣袂秀发却纹丝不动, 像尊雕像一样。   姜翎踟蹰少顷,还是小心地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女孩转过头, 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她,淡声反问:“你是何人?”   姜翎说:“我是太初剑宗的弟子。”   女孩微微地笑了, 纵身跃下石头,巨石被她一晃,骨碌碌滚下悬崖, 掉入无底洞中。   “这几味药, 是用来制清心丹的吧。”女孩随意瞥过她手里的药草, “你剑心动荡,经脉紊乱,有火烧之状。”   姜翎诧异道:“你能看出来吗?”   毕竟就连华皓道长,也无法仅凭肉眼,就能诊断她的症状。   “我很喜欢你。”女孩突然说。   姜翎一头雾水:“我们见过吗?”   “我能看到你的气运。”女孩说,“紫气附体,红雾绕身,是为帝王之相,长寿之命,而且还在不断加深。”   姜翎被她逗笑了:“那你的气运是什么样呀?”   女孩淡淡地笑了:“紫气断,红雾散,黑气入体,乃该死之人,强行续命。此后必将厄运缠身,诸事不顺。”   姜翎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说自己,更加断定她是在信口胡诌,于是弯腰柔声道:“你师父或者爹娘在哪呀?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你的气运驱使你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让我帮你。”女孩再次答非所问,“来,伸手吧。”   姜翎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伸出手。女孩冰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下一刻却有烈火灼烧般的热烫疼痛顺着经脉蔓延,雪白的手臂青筋暴起,青色的光芒在皮肤下游荡汇聚。   她又惊又痛,想要抽回手,却被死死地攥住,竟然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   “不要乱动。”女孩冷淡的声音,在这一刻恍若成年女子,“用心感受体内的火焰。”   姜翎无奈,只好照办,闭眼内视灵脉,竟真的看到青色的火焰游走于四肢百骸,仿佛嬉闹的精灵。   疼痛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轻盈,好像在云端跳舞一样,令她越陷越深。   不知多久之后,她猛然睁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急剧地喘息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女孩那冰雕似的脸仍然没有一点表情,幽深的双眸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   “这一招可以帮你汲取天地间的火系灵气,化作流火平息体内躁动,修复受损的灵脉。”女孩说,“当你感到疼痛的时候,就修炼这一招,长久下去还有助于增进修为。起初会有些副作用,但多用几次就会消失。”   良久,姜翎从震撼中回神:“这招叫什么?”   “我叫它‘青焰’,不过……”女孩淡淡地说,“你可以给它换个名字。”   姜翎张了张嘴,还要再问些什么,忽然见她背过身,随手挥了挥袖子。   “走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刹那间,疾风骤起,山岚铺面而来,迷得她睁不开眼。几息之后风声停歇,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竟发现自己已回到原本的岔路前,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她在原地静立许久,终于扭头继续前行,喃喃地道:“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   回到凌云阁时,华皓道人和莫齐轩都坐在房间里等候。   一见到她走来,莫齐轩就立刻起身:“怎么才回来?”   “我刚刚遇见个小女孩,就在百草峰的山崖上。”姜翎说,“她应该也是万象神宗的弟子吧,还教给我一个招式。”   华皓微微一怔,问道:“什么样的女孩?”   姜翎说:“红袍长发,长得很漂亮,大约七八岁的样子。”   华皓敛眸,若有所思:“你说的,可能是青云仙君。”   姜翎一惊:“贵宗掌门?”   华皓点头,苦笑道:“自仙魔大战后,她不知修炼了什么功法,竟有大半时间都以孩童模样示人,不过这种事不便宣扬,所以鲜少有人知道。”   姜翎听闻此言,虽然心有疑惑,但也知不便多问,于是揭过这个话题,把收集好的药草递给华皓道长。   “这是您让我采的药。”   “好。”华皓说,“有了这些,三天之内,我就能帮你把清心丹炼好。”   “多谢前辈。”姜翎立刻作揖。   “不用谢。”华皓笑呵呵地说,“沈嘉言那小子冲撞了你们,就当是我来替他赔罪吧。”   姜翎摇头:“沈师兄年轻气盛,我们并无怪罪之心。”   华皓欣慰道:“好孩子,不愧是元洲的弟子。”   又转头看向莫齐轩:“对了齐轩,你和我一起来吧,刚好有些事要和你说。”   莫齐轩点头:“好,那阿翎你先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姜翎应声与他们道别,目送他们离开后关上门,略微思索片刻,坐到床上开始闭目调息。   她想再用一次那个招式。   元神沉入玉府,离火剑心缓慢运转,四周灵气汇聚而至,有青光倏然闪现,灼灼焰火如流水涌动。   这火越烧越烈,越烧越烈,她仿若沉入水底,只能眼睁睁青焰将自己完全湮没,忍受烈火的啃噬。   一盏茶的时间后,火焰如潮水般退去,热气自体表蒸发,连眼睫都变得潮湿。   姜翎自晕眩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一口长气。回神的刹那,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   这房间,这床,这桌子……怎么大了这么多?   还有这衣服,竟然将她完全罩了进去,活似披着床单一样。   等等,或许不是它们变大了,而是……   她沉默地挥动右手,一面清水似的镜子出现在床畔,当她定住目光的一刻,瞬间瞳孔剧震。   面前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雪白细腻的肌肤,漆黑的长发,碧绿的眼眸和妖冶的泪痣,一切都与她原本的脸如出一辙。   只是年龄缩小了一圈,从十八岁的少女,变成七八岁的孩童,身上罩着空荡宽大的衣服,显得滑稽而呆萌。   姜翎不敢置信地伸手双手,左转右转浑身打量,最终欲哭无泪地甩了甩衣服,头一倒就埋在枕头里装死。   苍天啊,青云仙君你不早说是这个副作用!   完了,这样出去一定会被大家笑死的吧,想想就很丢人。   正当她薅着自己的头发抓狂之际,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她身子一僵,以为是莫齐轩回来,所以迟迟不肯应声。   “彦竹,你在吗?”   熟悉的女声响起,赫然是乐玉珂。   姜翎眼睛一亮,猛地直起身子,拖着衣服跃下地面,差点还被绊了一跤。   吱呀一声,门开了,乐玉珂却愣在原地,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女孩,怀疑是否走错了屋子。   可再一看,这姑娘的脸蛋实在太过熟悉,这眼睛,这嘴巴,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姜翎。   “师姐,你不认识我了?”姜翎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软绵绵的嗓音分外清甜。   乐玉珂迟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姜翎探头看了看,把她拽进屋后赶紧关上门,转头可怜地道:“我也不想这样,现在可怎么见人呀。”   乐玉珂蹲下身,仔细观察她的样子。   姜翎本人的长相是极为美艳的,昳丽中犹带几分少女的稚气,不笑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不好惹的感觉。但八岁的孩子还没长开,双眸也不是勾人的狐狸眼,而是偏圆的大眼睛,脸颊还有着婴儿肥,无辜懵懂,惹人怜爱。   像是怕吓到对方一般,乐玉珂极力放柔了语气:“你这衣裳也太大了,没有合身的衣服吗?”   “没有呢。”姜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乐玉珂想了想,说:“那你等着,我下山去给你买衣服。”   姜翎眼睛亮晶晶,闪烁着感动的光芒,迈着小短腿就扑进她怀里。   “呜呜,师姐你真好!”   乐玉珂怔在原地,当女孩柔软的身躯扑进怀里的瞬间,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那万年不动的逍遥仙心,可疑地颤抖了一霎。   她笨拙地回抱住女孩,嘴角不受控制地挑起,只恨自己身上没带什么玩具,也不懂该怎么哄小孩子。   片刻后,姜翎撤开身子,愣了一下:“师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呀?”   乐玉珂轻咳一声,还沉浸在被小孩喜欢的幸福中,瞳仁亮得惊人。   “你太可爱了。”她说。   姜翎美滋滋摸着自己的脸,心想果然她就算变小了也是招人喜欢的。   乐玉珂把她抱了起来,心情仍然亢奋,甚至平生头一次开始试图找话题聊天。   “你喜欢吃什么呀?我等会一并给你买回来。”   “你见过其他人吗?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不如我把冬天的衣服也给你买了吧?”   然而她常年不喜多言,如今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姜翎起初还开心地和她一问一答,后来只觉得耳朵要起茧子,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师姐,原来你话这么多的啊!   正当她无奈到极点时,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姜翎如见救兵,也顾不得什么丢不丢人,瞬间就跳到地面,跑过去把门打开。   这一次,来的正是莫齐轩。   和乐玉珂的反应一样,他看到姜翎的样子,顿时愣在原地。   姜翎鼓起脸:“不许笑!”   莫齐轩左手虚握,抵在唇下,清冷的嗓音压不下笑意:“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等会给你解释。”姜翎板着脸说,“你再笑就不准进来!”   莫齐轩放下手,唇角的弧度完全压下,一派坦然清明的模样:“不笑了。”   姜翎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打开门,让他走进来。   “乐师姐,你也在?”莫齐轩笑着打招呼。   乐玉珂说:“是,我本想过来看望姜翎,没想到她不在这里。”   话音落下,姜翎愣住,莫齐轩也愣住。   乐玉珂继续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莫齐轩的神情微妙起来,重复道:“我们的孩子?”   “怎么了?”乐玉珂不解。   “没有。”莫齐轩看着姜翎震惊的模样,含笑说,“你说得对。”   乐玉珂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莫齐轩眉尾轻扬,在姜翎充满警告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说:“姜遇。”   姜翎气得恨不得挠死他,偏偏乐玉珂还信以为真,诚恳地说:“是个好名字,你们一定很恩爱吧。”   “师姐!”姜翎赶在莫齐轩开口前打断,急得直跺脚,“我是姜翎啊!”   莫齐轩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乐玉珂:“……姜翎?”   “是我!”姜翎脸都皱起来,“我以为你认出我了。”   乐玉珂转向莫齐轩,后者微微耸肩,以示默认。   她低头看着缩小版的姜翎,喃喃地说:“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才的喜悦不复存在,她头一回明白什么叫怅然若失。想来狄昭常念叨的“失恋”二字,就是这种感觉吧。   姜翎无奈地说:“我修炼功法出了差错,暂时变成这样。”   乐玉珂失望地垂首:“小姜遇……没有了。”   姜翎:“……”   不知想到什么,乐玉珂蓦然抬眸,眼里有火花闪动:“那以后还会有吗?”   姜翎:“???”   “不会!”她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乐玉珂长叹一声,说:“是我打扰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飘也似的朝门口走去,清瘦的身影无比落寞,哀怨的气息几乎化作实体。   姜翎头疼地扶额,莫齐轩在旁边幽幽地说:“要我帮忙吗?”   姜翎哼了一声,抬头看看他,又跳上凳子,踮起脚尖努力与他平视。   “你,下山去给我买衣服!”她毫不客气地指派道。   莫齐轩挑眉,笑着回应:“遵命。”   等他走后,姜翎终于松了口气,坐在窗边忧愁地托腮,脸上全是不符合年龄的惆怅。   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能不能再去找找青云仙君?   姜翎趴在桌上看着窗外,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天边浮云随风远去,暮色携带晚霞翩然而至,寂静的房间,一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再次响起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从此之后,乐玉珂枕边必备由《论剑修是如何炼成的》,变成《干妈的自我修养指南》。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okv 2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万象神宗(五)   ◎贤惠。◎   姜翎靠在窗边, 听到敲门声后耳朵动了动,却懒得下地,只说:“进来吧。”   莫齐轩推门而入, 走到床边,打开芥子袋:“给你买了衣服, 来看看吧。”   姜翎扭头, 只见三人宽的大床, 瞬间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被淹没, 层层叠叠的衣服少说也有几十件。   她目瞪口呆,莫齐轩却已自觉地走过来,抱着她站到床畔, 笑着说:“喜欢哪件,就穿上试试。”   姜翎脸一红, 小声说:“你干嘛, 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被人抱着多不好意思。   莫齐轩扬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触感滑嫩细腻,当真如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你不是小孩谁是。”   姜翎顿时炸毛,啪嗒一下挣脱落地,捂着脸瞪他:“你不准捏!”   莫齐轩遗憾地说:“那就先去选衣服吧。”   姜翎生气地别过脸, 到底没有抵挡住漂亮裙子的诱惑,哼哼唧唧前去挑衣服。   莫齐轩的眼光不错, 就是买的太多了些,可能是怕她不够穿,竟然从三岁到十五岁, 各个年龄段都买了几套。   她挑挑拣拣, 最后抱起几件, 躲到屏风后换衣服。   第一件是藕粉色的抹胸襦裙,精致可爱,姜翎走出来转了个圈,满意地点点头。   莫齐轩掏出四五个灵简一顿拍录,生怕错过这不可多得的时刻。   第二件是纯白色的纱裙,配着姜翎的雪肤乌发,便如同小仙童一般。   第三件是鹅黄色的散花百褶裙,活泼靓丽,轻盈婉约。   剩下几件姜翎也挨个试了试,莫齐轩就或蹲或站,给她把影像记录下来,简直比她还忙活。   等衣服都穿了个遍,他还意犹未尽地说:“可惜没多买几件。”   姜翎白他一眼,跑到镜子前美滋滋欣赏自己的样子。   “咚咚咚。”   又有人在外敲门,莫齐轩走过去开门,迎面对上谢温韦的脸。   “你果然在这。”谢温韦笑道,“我刚刚想找你,发现你不在,就来这了。”   莫齐轩往旁边让了一步,等他进来后重新把门关好,果然听到他在身后失声尖叫。   “我靠?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生了个孩子!”   姜翎满头黑线,简直懒得跟他解释。   谢温韦啧啧称奇:“这完全就是缩小版的姜翎嘛!”   这脸蛋,这气质,还有这高傲的表情,不要太熟悉!   莫齐轩说:“你误会了,她……”   不料谢温韦已恍然大悟,打断他:“我明白了!”   他摸着下巴,言之凿凿:“看这孩子能有七八岁,应该是你们来太初剑宗前就生下的,不是背着我偷偷搞出来的。对不起,误会了啊!”   姜翎气得抓起椅子就朝他身上扔,谢温韦被她打得满屋子乱跑,口里还嚷嚷:“不愧是你俩的孩子啊,这战斗力杠杠的!”   莫齐轩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一手按住一个,说:“我想说的是,你误会了,她就是姜翎。”   谢温韦僵在原地,张大嘴巴:“彦竹怎么变成这样了?”   莫齐轩于是一五一十和他讲了事情经过,谢温韦听完后,缩了缩脑袋,讪讪地道:“抱歉啊,不知者无罪,对吧?”   姜翎冷笑一声,说:“对你个鬼!我饿了,去给我买饭!”   谢温韦说:“去食堂不行吗?”   姜翎板着小脸:“我这样能见人吗?”   “好吧。”谢温韦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是我冒犯您老人家了,这就去给您买饭。”   他说到做到,风一样冲出去,又在两刻钟后风一样冲回来,手里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装的全是姜翎爱吃的东西。   姜翎总算满意下来,和他们共进晚餐。   不过,多数时间都是谢温韦埋头苦吃,而她坐在椅子上,对莫齐轩颐指气使。   “我要吃这个。”   “好多刺,你帮我挑。”   “我要那个汤,可是我不要葱哦。”   莫齐轩一一照做,嘴角含着笑,不仅没有半分不耐,反而有几分享受在里面。   谢温韦看得瞠目结舌,嘟囔道:“以前没发现这么挑食啊。”   姜翎才不管他,仗着自己变小作威作福。此后的几天一直没能变回来,也不心急,甚至面对太初剑宗弟子们的喜爱与娇惯,颇有些得意之态。   谢温韦旁观数日,终于忍不住感慨:“她到底是身子变成八岁,还是连脑子也跟着一起变了。”   莫齐轩闻言笑道:“这样也挺好的。”   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越来越发觉,或许这才是姜翎本来的性子。   高傲明媚,任性张扬,什么都不用顾忌。   那些敏感、宽容、平和乃至冷淡,不过她笨拙地学着改变自己的结果。   ……   在万象神宗的生活很快结束,一行人告别之后,即刻踏上回程。   然而,被迫变小的姜翎,却还没有恢复原状。   偶尔变成小孩子玩玩,还可以当做一种乐趣,但若长时间保持这副模样,难免会教人苦恼。   尤其乐玉珂和莫齐轩都对她现在这样很感兴趣,每天来敲八百次门,简直可以用虎视眈眈来形容。   这一日,莫齐轩又提着食盒过来,摆了一桌的菜当做午餐。   姜翎已经习惯饭来张口的生活,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盛饭夹菜。   她吃了几口,便觉十分不错,竟意外合她心意。   但她的口味一向偏于天圣朝,和真武大陆并不相同,不由好奇道:“这是从哪买的?吃起来还不错。”   莫齐轩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答道:“我做的。”   姜翎睁大眼睛:“真的假的?”   莫齐轩笑着点头。   姜翎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学的手艺?”   “很早就在学了。”莫齐轩说,“只是一直做的不好,所以没跟你说。”   姜翎顿时觉得碗里的饭菜更加可口,兴冲冲地问:“你还会做什么?糕点会吗?”   莫齐轩想了想:“杏仁酥,桃花酥,糯米糕,还有其他几种在学。”   姜翎双眼放光:“我都要!”   莫齐轩笑道:“若是做的好,第一个拿给你尝。”   姜翎用力点头,继续高兴地吃饭。莫齐轩坐在旁边,时不时瞟几眼,默默记下她爱吃的东西。   等他走后,姜翎一个人坐在床上,又开始练习这个名为“青焰”的招式。   按照青云仙君的说法,只要她多练几次找到窍门,就能消除副作用。   可她练了一个时辰,非但没有恢复原状,反倒浑身火热,像在热水里泡着一样。   到了最后,她实在受不了,索性跑出绛云轩躲到紫竹林里。这林子位于景阳峰后山,向来没人经过,更关键的是潮湿阴暗,分外凉快,对于降火有奇效。   她在里面待了一阵,果然神清气爽,舒服许多。彻底清醒后,便随着萤火虫在林里瞎晃。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对,因为前方的密林深处,竟隐隐透出白光,宛如鬼火一般   她不觉害怕,只感到好奇,猫着脚步走近,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摆了张桌子,桌旁坐了个白衣服的女人,长发如墨,看不清面容。   刚刚见到的光亮,正是枚在半空中飘着的珠子,清透的白光照亮桌上的棋盘和她纤长的手指。   姜翎出声询问:“你是什么人?”   女人抬起脸,面无血色,双眸漆黑,却有着金色的瞳仁,在夜色中幽芒闪烁。   她低低地说:“元洲的弟子?”   这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砾磨过,姜翎一下子认出来。   三长老,应之槐。   她今日没穿那件黑色的披风,露出一张极清秀的脸,气质仍然阴郁,神情却平和,一扫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之感。   只是太瘦削,也太苍白,有一种和穆篱类似的病态之色。   还没等她询问对方为何在此,便听到一句淡淡的邀请:“会下棋吗?”   她说:“会。”   然后走过去,坐到应之槐对面,开始仔细研究棋局。   片刻后,她执起白子,落到盘上,应之槐微微一笑,落下黑子。   于是接下来,两人便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莫名其妙下了半个时辰的棋。   姜翎难得被激发好胜心,聚精会神,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自幼便显露出在棋艺方面的天赋,待到后来,连先生也无法战胜她。唯独这一次,她面对应之槐的黑子,居然被逼到无路可走。   但她不会输的。   碧绿的眼眸紧盯棋盘,她越战越勇,每一招都深思熟虑,谨慎应对黑子的攻势。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应之槐放下手,没什么起伏地说:“结束吧,平局。”   姜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竟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她恍然回神,问道:“您在这干什么?”   应之槐语气平淡:“看月亮。”   姜翎疑惑抬头,只见黑压压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星月尽皆隐藏云后,不肯显露真容。   应之槐说:“你说这天上月,有谁能摘下来呢?”   姜翎说:“把月亮摘下来,那走夜路的人该怎么办?”   应之槐看着她,忽地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冰雪消融,温和中透着彻骨凉意。   “你说得对。”她说,“所以月亮,就该留在天上。”   她挥手收走棋盘,指着姜翎的丹田问她:“这团火,是谁送你的?”   姜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青焰,遂如实答道:“是青云仙君。”   应之槐露出微微的冷笑:“逆天改命,不知悔改。”   姜翎被这话惊得心跳骤停,还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这番话针对的是青云仙君。   “这招式可以用。”应之槐说,“只是你修为太低,承受不住,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帮你把这火改造一下吧。”   语毕便径直伸出右手,指尖点在姜翎眉心。   一股凉爽至极的灵力涌入身体,像洪水一样冲刷走所有的燥热和疼痛。片刻后,灵力消散,青色的火焰被她的剑心同化,转为红色的火苗,在识海里轻轻跃动,安静而温和。   姜翎惊喜道:“谢谢师叔!”   应之槐淡笑起身,说:“你很有天赋,别辜负大家的苦心。”   姜翎连忙站起,拱手道:“弟子一定会努力修炼的!”   应之槐微微颔首,清风吹动她的衣袂,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然而,也直到这时姜翎才发现,她的左手侧空荡荡,竟是独臂之身。   **   第二天,姜翎接到乐玉珂的消息,希望能与他们三个在绛云轩见面。   于是一大早,谢温韦和莫齐轩就赶了过来,坐到院子里等候。   看到她的样子后,谢温韦顿时惊讶道:“咦,你变回来啦?”   姜翎说:“是三长老帮的我。”   “应长老?”谢温韦更惊讶,“你在哪遇到的她?”   “景阳峰后山的紫竹林。”姜翎说,“她在那儿一个人下棋。”   谢温韦费解:“下棋?”   姜翎说:“她人很好,虽然奇怪了些,但感觉就和五长老一样,都很亲切。”   莫齐轩突然开口:“我曾在师父喝醉后,问过她一些问题。”   谢温韦以一种“你不道德”的目光谴责他,他笑了笑,接着说:“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上一届的十位长老,以及数名亲传弟子,都是死在同一场战斗里。”   谢温韦皱眉:“此等大事,不该九州之内人人皆知吗?”   莫齐轩说:“所以我猜测,应该和天魔族有关,不然我想不出能让他们讳莫如深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事?”谢温韦挠头。   “掌门不是说了吗?只要能当上首席弟子,你就能知晓真相。”莫齐轩说。   谢温韦叹了口气,无奈耸肩。   这时,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三人一齐转头,果然是乐玉珂自正门外走来。   “师姐,你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姜翎问。   “是,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乐玉珂在他们对面站定。   “虚川秘境即将开启。”她说,“这本是封存了上千年的禁地,因着如今真武皇帝病重,所以斥重金打造了新的入口,广召天下修士入内寻找血玉咒,来为皇帝治病。”   姜翎听完便想了起来,这在书里是极为重要的剧情,因为最后找到血玉咒的正是男主,而他也凭此打入朝廷势力,甚至还与七公主一见钟情,成就一段佳缘。   想到这里,胸口瞬间闷了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莫齐轩果然也对此展现出兴趣:“所以师姐,你打算进秘境找血玉咒?”   乐玉珂说:“是我的好友,化凡仙门的师寻绿要进秘境历练,我怕她有危险,所以想进去看看。师父告诉我,若真的有这个想法,不如先来问问你们。”   “化凡仙门也会去?”谢温韦问。   “五大门派,很可能全部到场。”乐玉珂说。   “那还真是个不错的机会。”莫齐轩的眼里划过寒芒,“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见识下所谓的千年秘境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虚川秘境(一)   ◎除了你,不会有人爱我。◎   太初剑宗决定前往虚川秘境的, 共有五人,除了姜翎和乐玉珂他们,还有单百潼, 不过她是从单家出发,所以并未与其他人同行。   而出发的日期, 就定在三天后。   在等待的日子里, 姜翎已恢复原状, 所以大家也相安无事, 重回往日的平静。   可越平静,姜翎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当小孩子的时候,乐玉珂会给她送玩具, 莫齐轩会为她梳头做饭,捧着话本讲故事, 就连谢温韦, 虽然喜欢逗她,却也难得学会了温柔。   但当她变回来之后, 这些就全都不复存在。   其实她并没有奢望别人对她付出什么,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宽容和喜欢,都是小孩子才能有的待遇。   终于有一天, 当她在天水峰看着莫齐轩练剑,屡次欲言又止时, 对方默默收回剑,走到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   姜翎看看他,没说话。   莫齐轩问:“想吃什么?”   姜翎摇头。   “我的剑法有问题?”   姜翎还是摇头。   莫齐轩于是笑道:“那就是我有问题?”   姜翎想了想, 摇头, 然后又煞有介事地点头。   莫齐轩扬眉, 几缕碎发垂在他眼前,瞳中笑意若隐若现。   “我做错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他低沉地问。   姜翎终于开口,垂着眼帘,小声地问:“大家为什么都更喜欢小孩子?”   莫齐轩稍怔,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翎掀起眼皮:“不准笑。”   莫齐轩强压下笑意,嘴角却还挑着,突然伸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   姜翎就像受了惊的猫,捂着脸不满地嘟囔:“你干什么!”   莫齐轩笑着说:“只有你变成小孩子,我才敢这么做。”   姜翎愣住,眨眨眼。   莫齐轩继续说:“与其说我们喜欢小孩子,不如说变小的你,更愿意亲近我们。”   姜翎仔细思索片刻,发现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我当然更喜欢现在的你。”莫齐轩勾起唇角,“从现在到未来,每一刻的你,我都喜欢。”   他的嗓音醇厚如酒,目光滚烫,姜翎的脸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火热,心跳个不停。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流转的眼波带着得意与骄矜:“你要永远记住你说的话。”   “你要一直一直喜欢我,比喜欢所有人还要多。”她说,“要是我不答应你,那你就要追求我,对我好。”   “好。”   “如果我闹脾气,你也不能怪我。”   “好。”   “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绝对不能喜欢上别人,半点也不行。”   “好。”   每一句,他都认真地应下。   有清风拂面而来,姜翎的心像在糖水中浸泡,逐渐被甜味沾满。   她垂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勾住少年骨节分明的小指,轻声说:“那我也会慢慢学着喜欢你的。”   莫齐轩勾起手指,和她拉钩,低低地应声:“好。”   姜翎微笑着露出梨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看到心里的墙正在坍塌,看到笼罩着阴霾的回忆正在远去。   她缓缓地矮下脑袋,将头靠在少年宽阔的肩膀,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即散。   “不要离开我。”她说,“除了你,不会有人爱我。”   莫齐轩的呼吸一滞,陷入沉默。   不可否认,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内心是欣喜的。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说,当然,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所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可当他瞥见姜翎那宁静而怅惘的绿眸时,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会有的。”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会有很多、很多人来爱你。”   “我答应过你,会让你拥有一切。”   姜翎闭上眼,清风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让她在懈怠中染上困意。   “好。”她呢喃地说,“我相信你。”   **   三天后,姜翎、莫齐轩、谢温韦和乐玉珂出发前往虚川城。   这地方位于西南梁州,第一批到达的人已经被传送进去,他们则是第二批到达者。   按照指示,他们进城之后,顺利找到一家客栈。皇室的人把这家客栈包下来,给他们作为落脚点,其规模之大,能容纳上百号人,光从外表看,已是富丽堂皇,华丽非凡   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修士,或在大堂高谈阔论,或于楼上饮酒畅聊,甚至还有男女歌伎奏乐低唱,一派纸醉金迷之态。   几人并未料到是这副光景,但也没有多言,只是出示了身份铭牌,然后领取钥匙上楼。   他们刚转过身,一道影子就从三楼飘落,挂在了乐玉珂身上。   “玉珂,你来啦!”   姜翎定睛一看,原来是名年轻女子,正紧紧抱着乐玉珂,言语里满是欢喜。   想必这就是乐玉珂口中的好友,化凡仙门师寻绿。   乐玉珂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师寻绿撤开一步,笑眯眯地说:“我很好,这就是你的朋友吗?”   “是。”乐玉珂侧身为她介绍,“这是我师妹姜翎,这是孟长老的弟子莫齐轩,这位是谈长老的弟子谢温韦。”   师寻绿一一地打过招呼,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你们来的不算晚,不过我之前看到,云鸿他们已经被传送进去了。”她解释道,“还有蚀日国的人,叫什么寒影。哦对,还有那个妖族跟紫霜阁的人。”   姜翎一听,似乎都是熟人,不由试探地问:“夏且歌和宁昊炎?”   “对对对,就是他们!”师寻绿说,“不是一起来的,但应该都认识,尤其那个紫霜阁的弟子,好像来头挺大。”   姜翎点头,还没来得及多问,忽见身旁的莫齐轩倏然抬首,目光笔直地落到一个方向。   他看的正是二楼的一个男子,一身蓝衣坐在人群中央,懒散地接受着恭维。   看面相不过二十岁左右,身形颀长,领口微敞,墨发半披而下,身子斜靠在椅上,瘦削的右手捏了把折扇,似笑非笑的模样倦懒而从容。   再走近一些,便能看清容貌,竟比想象的还要俊美夺目。但见他长眉入鬓,双眸湛然,微挑的眼尾勾勒出无限风流,轻易便能吸引人沦陷其中。   余光瞟过楼梯的瞬间,他的眉毛挑起,啪地收起折扇,不顾旁边人絮絮叨叨的言语,径直起身走向他们。   “乐道友,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风采迷人。”   声音清越,如风吹竹林,带着微微的沙哑。   乐玉珂反应极其平淡,点头应道:“莫道友,别来无恙。”   男人低笑道:“你这不解风情的模样,真是一点没变。”   师寻绿跨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冷冷地说:“莫云霁,别对她来这套。”   姜翎的呼吸猛然窒住,眼睛不受控制地转向莫齐轩,却只见到他面无波澜的脸庞。   怪不得,他特意问了化凡仙门会不会来此,原来是因为莫云霁,这位莫氏少主,化凡仙门的首席弟子。   “好吧。”莫云霁轻叹口气,“那就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好了,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师寻绿铁青着脸,到底没有再驳他的面子,极其敷衍地把人都介绍了一遍。   莫云霁显得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只有在介绍到姜翎时,他才轻轻挑起眉,低声重复:“姜翎。”   这两个字仿佛在舌尖滚过,缠绕着暧昧不清的缱绻,令姜翎瞬间皱起眉,其余几人的脸色也都是不同程度的难看。   莫云霁恍若未觉,含笑说道:“是个好名字。”   “你少他妈恶心人!”   没想到,率先发作的竟是师寻绿。   她嫌恶地剜了对方一眼:“离我的朋友远点,不然我就把你的xx剁碎了喂狗!”   姜翎等人目瞪口呆,乐玉珂嘴角抽搐一下,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莫云霁的神情登时阴沉到极点,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师寻绿。”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发作之时,却只见他蓦然一笑,脸上寒意消散,微眯的眼睛流露出诡异的兴奋。   他走近一步,凑到师寻绿耳畔,语气低柔:“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副模样。”   师寻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懂得,什么叫分寸。”男人的话语冰冷而危险,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惹怒我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说完,他就大笑着转身,不紧不慢走回原先的位置,蓝色的背影飘然不羁。   人群再次拥簇着他,姜翎注意到,两侧各站了一名化神期的修士,想必是他此行的护卫。   师寻绿黑着脸,埋头走上三楼,先带着他们到了乐玉珂的房间。   进屋之后,她反手关上门,恨恨地骂了一句:“该死的家伙,我早晚会让他不得好死!”   谢温韦说:“化凡仙门为什么让这种人当首席弟子?”   师寻绿脸颊抽搐:“因为他家世最好,天赋最高,十四筑基,十六结丹,你还能找到比他更厉害的吗?”   谢温韦无言以对,师寻绿冷笑道:“看到刚刚那些驭兽宗的人了吗?”   谢温韦说:“围在他身边那些?”   “嗯。”师寻绿说,“他之所以结交驭兽宗弟子,是因为那些人每年都会为他献上稀有灵兽。”   “他要灵兽做什么?”   “为了驯服。”   师寻绿幽幽的话语,饱含凛冽的寒意。   “折磨它们,然后将其驯服,等灵兽变成乖顺的宠物,再把它们残忍杀死,这就是他的爱好。”   几人纷纷蹙眉,显然都瞧不起这种行为。   而师寻绿的话还在继续:“可后来我发现,他的兴趣远不止于灵兽。”   谢温韦稍愣:“什么意思?”   师寻绿说:“他折磨的对象,还包括妖族与人类,甚至是法力不俗的修士。”   “太荒唐了。”乐玉珂不可置信地摇头,“化凡仙门岂能纵容这种行为?”   “不止化凡仙门,连督察台都不愿查处此事。”师寻绿冷着脸说,“但我不会放过他的,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一定要让他得到报应。”   乐玉珂按住她的肩膀,认真道:“我们都会帮你的。”   姜翎抬眼觑向莫齐轩,他竟依然神情淡淡,仿佛此事与他完全无关。   但她从来都知道,对于莫齐轩而言,所有的隐忍和蛰伏,都是为了一击毙命。   **   几人安顿好之后,就一起约着到二楼用餐。   他们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既隐蔽,又能一览全景。   门口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有筑基期的弟子,也有化神期的大能,细数下来能有二三十个门派。   傍晚的时候,进来一队修士,衣着法器俱是不凡,而且都是年轻弟子,大概率是某个宗门派来历练的。   为首那人年纪轻轻,却有金丹巅峰的修为,但更惹眼的则是他的外表。   一袭白衣,身形削瘦,生得肤如瓷玉,双目含情。观其容貌,如隔雾见远山,又似月下窥幽兰,只觉清俊逼人,暗藏妩媚,实在是副再好不过的长相。   师寻绿瞥了一眼,说:“渡魔窟的首席弟子,祝欢颜。”   姜翎默默多看了两眼,没记错的话渡魔窟号称肉身无敌,乃体修巅峰,传闻都是群肌肉虬劲、青面獠牙的大汉,如今一看好像传言也不怎么对。   有此疑惑的并不止她一人,大堂里清晰传来一个男人的嚷声:“啥?这他娘能是渡魔窟的首席弟子?就这小白脸?”   本已快走到楼梯口的祝欢颜倏然回首,阴恻恻地问:“你说谁小白脸?”   男人身旁的小弟连忙拽住他:“大哥,算了算了。”   “你怕什么?”男人不乐意地一拍桌子,“他能当上首席弟子,谁知道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呵呵,呵呵呵……”   祝欢颜漂亮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近男人身前,柔和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   “你知道吗,我最恨别人说我小白脸。”   “你要干嘛?”男人硬着头皮挺起胸膛。   祝欢颜敛下表情,抬手出拳一气呵成。   “螳螂拳!”   “阿噗!”男人被他一拳揍得吐血,毫无还手之力。   “大哥!”   “你找死!”   周围之人见状,纷纷上前讨伐祝欢颜。   祝欢颜转了转手腕,毫不犹豫地连续出拳、扫腿,每一招下去,都有人被击飞三丈远。   不出一会,大堂里所有的桌子,都报废成一堆破木头。   谢温韦嘀咕道:“这战力,能有元婴下品了吧。”   “是啊。”师寻绿说,“单论肉身搏战,金丹期都能被他几下锤死。”   谢温韦嘶了一声,抱住胳膊。   师寻绿看着楼下的乱状,忍不住叹道:“还真是和预料的一样,乱成了一锅粥啊。”   片刻后,硝烟散去,祝欢颜拍了拍衣袍,潇洒地转身离去。在他身后,几名大汉东倒西歪躺了一片,个个不省人事。   姜翎看着好笑,突然注意到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三两!”   谢温韦道:“她也来啊。”   姜翎连忙朝她挥了挥手,殷三两仰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眼睛,看不真切,但能感受到是姜翎等人,于是回以微笑。   眼见祝欢颜等人挡住了去路,她很有礼貌地道:“这位姑娘,麻烦借过。”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冷气,祝欢颜扭头盯她,缓缓地问:“姑娘?”   殷三两一听这嗓音,就知大事不妙,连声道:“抱歉抱歉,我眼睛不太好……”   “你敢说我娘娘腔小白脸吃软饭?”   “我没……”   “看招!黑虎掏心!”   殷三两:“……”   她一脸懵逼,下意识地祭出符箓应战,于是刚刚平静不久的大堂,再次尘土飞扬,躺在地上的大汉都被踩了好几脚。   姜翎:“……”   她默默地低头喝茶,谢温韦靠着围栏,疑惑道:“人怎么来的这么齐?”   师寻绿说:“因为这秘境是仙魔大战的遗址,而且千年来未被采摘,据说有不下三件仙级以上的法宝现世,灵器级别的更是不知凡几,当然惹人眼红。”   “而且啊。”她补充道,“据说这里曾经是烛龙教的地盘,后来在大战中全军覆没,才留下这片秘境。”   莫齐轩说:“曾在褚冬带领下,占据整个梁州的那个烛龙教?”   “没错。”   “有趣。”谢温韦懒洋洋地说,“那就看看我们这趟,到底能挖到多少宝物吧。”   **   几天后看,第二批修士也被带到了入口处。   和想象中不同,他们建造的入口在悬崖上方,数十名修士站在山顶,听从朝廷派出之人的讲解。   姜翎认真听他描述秘境的大致情况与注意事项,忽觉袖子被人拉住,转头一看,原来是殷三两溜了过来,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这是定位符,可以保证你们被传送到同样的位置。”她小声说。   姜翎把东西收好,低声回应:“多谢。”   殷三两笑了笑,说:“要小心,里面很危险。”   说完她就转身回到掩星岛的弟子身旁,等姜翎再回神时,入口已被开启。   “各位,请入秘境吧!”   随着话音落下,前面的人纷纷跳下黑漆漆的悬崖,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一样。   姜翎赶紧把符纸分给莫齐轩他们,几人跟在人群后,虽然对这个入口很无语,但还是没有迟疑就跳了进去。   黑暗瞬间席卷所有感官,姜翎的头脑陷入眩晕,仿佛恍惚地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费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中感到自己似乎躺在床上。   双眸逐渐恢复焦距,入目所及是淡紫色的床帐,她怔愣起身,竟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雅致的房间。   白玉为砖,寒冰成柱,素净的鲜花在瓷瓶中绽放,视野之内极宽阔,却也极冷清。   呆滞少顷,她缓缓下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纱幔,朝着风来的方向谨慎地前进。   明明只是短短一段路,却被她走了很长时间。   终于,撩开最后一道珠帘,便有两排侍女在旁守候,形容整肃,恍若木偶。   见到她时,所有侍女一齐恭敬行礼,唤她——   “圣女殿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elest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虚川秘境(二)   ◎烛龙教。◎   姜翎看着面前整齐排列的侍女, 一时没有动作。   宽阔的大殿内,幽香袅袅,寒气缭绕, 微风从门外吹来,撩起她身上雪白的纱裙。   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陷入深深地疑惑中。   这里是哪?她为什么会变成圣女?   她明明记得, 只是和莫齐轩他们跳进了秘境入口, 怎么醒来后就穿越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的心沉到谷底, 感到一阵极致的寒冷。   这时,一名黑衣男子从门外走入,来到她面前单膝下跪。   “殿下。”   冰冷的青铜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 姜翎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神, 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人也不废话, 起身就往外走,姜翎眉尖微动, 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侍女们好像已经习惯这种情况,纷纷在她身后低头。   “恭送圣女。”   走出门的一刹,姜翎的眉立时蹙起,不动声色观察周围的景象。   这地方如同皇宫一般, 两侧尽是不同的宫殿,只是更加空旷冷清, 大部分建筑都幽暗荒芜,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一座高楼前, 共有九层高, 玄黑的砖瓦, 阴沉肃穆,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正中央是一道铁制的大门,领路的男人自觉退避一旁,沉默俯首。   姜翎只好一步步走过去,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大门自动向里打开,为她露出一条黑漆漆的路。   她的脚步微微一滞,还是走了进去,厚重的铁门砰一声关上,四周再无一丝光亮。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面前倏然光芒一闪,有一团墨绿的焰火凭空燃起,跳跃着前进,为她指引接下来的路。   这座楼从外表看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里面居然如此之大,她一直走了不知多久,才总算抵达最深处,进入宽阔的殿堂之中。   鬼火一样的绿焰消失,猩红的光在道路两侧星星点点地分布,像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尽头处的台阶通往高台上墨金色的座椅,华丽尊贵,座椅前方有高大的人影背对她而立,正仰头观赏墙上的壁画。   借助那暗沉的红光,她依稀辨别出,画像上是一条凶猛的巨龙,足有几十丈长,其生动逼真,仿佛能随时活过来一样。   少顷,男人转过身,深邃英俊的面容,看不出一点温度。   “你来了。”他淡淡地开口。   姜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学着侍女的模样屈膝行礼,垂下眼眸。   “拜见教主。”   黑袍逶地的摩擦声响起,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点点由远及近。   男人高大的身影停在面前,威严而冰冷,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翎的心跳得很快,她分不清这感受究竟是属于她,还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祭坛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男人问道。   她不敢懈怠,斟酌着回应:“回教主,一切顺利。”   “嗯。”男人的语气依然没有起伏,“你刚从鄢城回来,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姜翎松了口气:“多谢教主。”   面前之人再次陷入沉默,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姜翎维持姿势不敢说话,忽然听到他说:“你从前,向来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姜翎的脑袋嗡一声响,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几乎连呼吸都忘掉。   还没等她想好措辞,面前之人已转过身,从头顶传来叹息似的呢喃。   “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   姜翎一刻也不敢多留,垂着首走出大殿,按照来路返回,重见日光的一刻,冷汗从额角滴落下来。   戴面具的男人还在原地等候,见到她后便上前行礼。   “殿下。”   姜翎平复下心跳,说:“我们走吧。”   男人颔首,带领她朝外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一个深紫色长袍、白发苍苍的男人。   姜翎差点忍不住苦笑出来,余光瞥向黑衣人想看他怎么做,却发现他竟然也没有行动。   老人不偏不倚拦在他们面前,布满皱纹的锐利眼眸,像刀一样刺向她。   “飞瑶,你什么时候从鄢城回来的?”   飞瑶?这是她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姜翎漠然的目光扫过他,冷淡地开口:“昨天。”   说完,也不待对方回答,就这样绕过他向前走去,黑衣男默默跟在后面,徒留那人错愕地盯着她的背影,满脸诧异之色。   此时的姜翎并不知道,这位紫袍的老人,正是教内位高权重的大祭司。   许久之后,他怀疑地收回眼神,转身踏入高楼之中,径直走到烛龙殿内,躬身行礼。   “老朽参见教主。”   “祭司不必多礼。”褚冬低沉的声音响起,“你遇到飞瑶了吧?”   “是!”大祭司抬首,语气笃定,“请恕老朽直言,圣女自鄢城归来,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   褚冬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扳指:“你是在怀疑圣女有问题?”   “老朽只是担忧您的安全。”大祭司说,“从您收留她的第一天,神鼎就闪现过警戒之光,此人绝非善类!”   可褚冬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不带情绪的冷漠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盯一件死物。   片刻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圣女不会有任何问题。”   大祭司心里一惊,听到他说:“烛龙教,不需要质疑她的人存在,明白吗?”   在昏暗的幽芒中,高大的男人站于台阶上,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眸,居高临下,恍若神祇。   不知为何,今天的褚冬,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令人窒息。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大祭司扑通一声屈膝跪地,缓缓地说:“谨遵教主之命。”   **   却说姜翎应付完这两个人,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她大致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没猜错的话,她现在所处正是烛龙教内,那个千年前强极一时的教会。   而她的身份,则是圣女飞瑶,一位合体期的强者。   要说莫名其妙穿越到千年前,应该不大可能,所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传送的地点过于巧合,恰好把她送进一个幻境里。   这样的话,有定位符在,莫齐轩他们也在这里才对。   想到这里,她心里多少松了口气,然而还没想好该怎么继续探究,突然见到面前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殿下之后想去哪里?”他低声问。   姜翎愣了一下,想起褚冬的话,便道:“去祭坛看看吧。”   面前之人依旧没有动作,却问她:“我送您回去,然后您再带人过去吗?”   姜翎不懂这是个什么操作,但也不好多问,只能胡乱点头:“好。”   在回去的路上,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我身边待了多久了?”   男人默然少顷,回她:“有段日子了。”   姜翎:“……”   这人怎么回事!   她又说:“你的任务都完成了?”   这时,男人似乎终于来了点精神,回她:“殿下,身为护卫,属下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您的安全。”   姜翎:“……哦。”   原来是护卫啊。   回到宫殿后,姜翎随手点了名侍女,让她带着自己前往祭坛。看着在一旁站得笔直的青年,她心生一计。   “你也跟着。”   男人应道:“是。”   褚冬所说的祭坛,正在虚川城的郊外进行建设,据说造好之后,能汇集方圆上百里的灵气,足以供给整座城的教众所需。   姜翎装模作样的视察一番,然后忽然回头,对一直跟在身旁的男人说:“这几天不用跟着我,你就留在这里帮工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藏在面具下的脸似乎有刹那的僵硬,但转瞬即逝,很快回道:“是。”   姜翎彻底放心下来,这几天褚冬应该不会找她,最熟悉她的侍卫也被调离,想必没人能发现她的异常。   没多久,她就离开祭坛,回到宫殿之中。   也不知道飞瑶是个什么爱好,整间宫殿就如同雪窟一般,寒雾缭绕,到了晚上则更加冷清,所有侍女都退居殿外,偌大的宫殿只剩她一人在此。   姜翎没有莫齐轩他们的消息,根本睡不着觉,于是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无聊地望着沙漏。   轻薄的帷幔微微飘荡,窗柩的影子随着月光移动。正当困意袭来,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时,忽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声音在纱幔后响起。   她瞬间睁开眼,紧紧盯着浓雾似的纱幔,果然见到有黑影正缓缓挪动。   她赤足落地,在黑影临近之前,低声问:“是谁?”   那人的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径自绕过最后一道纱幔,来到她面前。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瞬间怔住:“教主。”   褚冬单手背后,站定不动,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听大祭司说,你似乎不太舒服。”   姜翎心道不好,大脑飞速运转,解释道:“或许只是有些累了吧。”   褚冬看着她,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带着某种隐晦的审视。然而,就像错觉一般,姜翎在这眼神里感到莫名的熟悉。   “我在鄢城有一位故人,不知你有没有见过。”褚冬说。   “什么人?”   “她叫姜翎。”   “……”   姜翎眨眨眼,不再躲避的目光笔直落到男人身上,终于看清他深藏在眼眸里的笑意。   “莫齐轩?”她试探地问。   “褚冬”笑了起来,说:“是我。”   姜翎惊喜地跑过去,刚准备说些什么,就突然想起白天的事,顿时不满道:“你吓我!”   莫齐轩摸了摸她的头,转移话题:“今天白天,我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召见了一遍。”   姜翎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连忙问:“那你找到遥舟他们了吗?”   莫齐轩说:“你是圣女飞瑶,我是教主褚冬,乐师姐和师寻绿的身份分别是左右护法。”   姜翎点头,又问:“遥舟呢?”   莫齐轩说:“还没找到。”   姜翎说:“那倒不难,有我们几个,要找个人也容易。”   赫拉“嗯。”莫齐轩说,“那我就先回去,之后大家一起找到遥舟再汇合。”   姜翎的心终于轻快起来,笑眯眯地说:“好呀。”   莫齐轩笑了笑,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姜翎嘴角的弧度完全落不下来,躺到床上后盖好被子,才慢慢恢复过来。困意瞬间上涌,她安静地陷入睡梦中。   ……   之后几天,四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开始寻找谢温韦的下落。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整个烛龙教竟然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正当他们暗自揣测该不会谢温韦的定位符失效时,才终于有人来报,说或许有名为谢温韦的人的下落。   于是乎,姜翎独自站在大殿中央,莫齐轩、乐玉珂和师寻绿则隐匿在纱幔后,暗中窥视一切。   出乎意料的是,自称知道谢温韦踪迹的,居然就是此前被姜翎调走的护卫。   她学着飞瑶的样子,没什么表情地说:“你知道谢温韦是谁?”   护卫沉默片刻,幽幽地说:“不知道。”   姜翎皱眉:“什么意思?”   护卫说:“我只知道,你最爱吃望月楼的帝王蟹,还有李记的烧鸡。”   姜翎:“……”   不是吧。   她呆呆地说:“遥舟?”   此时莫齐轩他们也从纱幔后走了出来,惊讶地道:“你怎么这副模样?”   谢温韦看着自己被晒黑的皮肤和脏兮兮的衣裳,露出狰狞的笑容,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他悲从中来,激动地道:“合着你们在这吃香喝辣,就我一个人跑去搬砖?!”   姜翎缩了缩脑袋,讪笑道:“抱歉,那我也不知道嘛。”   谢温韦仰天长叹:“交友不慎啊。”   “你不是也没认出我吗?”姜翎辩解,“我要是知道你变成了这个人,我肯定不能把你扔到郊外!”   “算了。”谢温韦垂头丧气地找了个桌子坐下,给自己倒茶,“是我自己倒霉好吧?我就想不明白了,凭什么你们要么教主要么圣女,就我是个护卫!”   几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忍笑的表情。   莫齐轩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谢温韦阴阳怪气道:“您是堂堂教主大人,我哪敢跟您诉苦啊。”   莫齐轩笑道:“总之,能遇见就好。”   姜翎坐到他对面,好奇地问:“不过,你为什么戴着面具啊?该不会毁容了吧?”   “那倒没有。”谢温韦说着伸手去摘面具,“你们看到就明白了。”   面具落下的那一刻,几个人看着他的脸庞,都有不同程度的怔愣。   姜翎迟疑道:“你这张脸……”   谢温韦说:“我也发现了——和褚冬很像,对吧?”   师寻绿似乎想到什么,瞪大眼睛:“飞瑶该不会……暗恋褚冬吧?!”   “有这个可能。”谢温韦摊手,“我这个身体的主人,应该是被飞瑶救了之后,带在身边当护卫。他们都说,这是飞瑶第一次准许别人跟在身边。”   师寻绿啧啧称奇,拿胳膊捅了捅姜翎:“你觉得呢?”   “应该是的。”姜翎的手抚上心口,低声说,“我感受得到,属于她的情绪。”   那种见到褚冬的心跳加速,原来不仅是她的紧张,还有这具身体残存的爱意。   “而且我看到了她房间里摆的花。”她说。   师寻绿左右环顾:“什么花?”   “不逢春。”姜翎说,“只在隆冬时节盛开,雪落而生,春至而死。”   她微微一笑,把看到过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在民间传说里,有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孤身生活在山谷中。十八岁那年的秋天,她偶然邂逅一名男子,并与之坠入爱河。”   “后来,男子离开了,他发誓会在明年春天回来娶她。她信了,于是一直等下去,却不想那年寒冬突降大雪,她为了救助动物被困在山里,最终抱憾而死,没能等到她的情郎。”   “所以这种花代表的含义就是——不为人知的爱恋,与无望的等候。”   “圣女爱上教主,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师寻绿说,“而且褚冬并不爱她,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对她冷若冰霜,而且最后毫不犹豫地献祭了她。”   莫齐轩没有说话,姜翎问道:“献祭?”   “我是在书里看到的。”师寻绿说,“当初魔族降临的第一个地点就是虚川城,为了抵御敌人,烛龙教发动九转乾坤阵,而祭品正是圣女飞瑶。听闻场景之惨烈,见者无不落泪,可即便这样,褚冬也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   乐玉珂说:“我也有所耳闻,正是烛龙教守住了第一道防线,才为九州拖延了宝贵的时间,赢得一线生机。”   姜翎说:“这么大的功绩,好像并没怎么在书上看到过呀。”   “是他自己说的。”师寻绿耸肩,“他不希望后人歌颂他的功绩,因为在他心里,他始终是个罪人。”   “罪人?”姜翎喃喃。   师寻绿点头:“因为九转乾坤阵不仅需要圣女做祭品,还需要汲取万千信徒的信仰之力。可最后,信徒们牺牲的不仅仅是所谓的信仰,还有生命。你敢相信吗?那一场战斗,整个梁州五十万信徒,全都血洒当场,献祭身魂,和魔族同归于尽。”   姜翎震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发出声音:“其余百姓呢?”   师寻绿说:“活了下来。”   姜翎轻轻地叹息,又听她说:“不过按理来讲,那些人本是不该死的。可就在他们即将击退魔族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极其强大的魔族,将整支魔军的力量提升了不止一倍,才会逼得烛龙教牺牲那么多信徒。”   莫齐轩说:“那个魔族,叫什么?”   师寻绿回忆了一下:“十殿阎罗之首,无妄。”   “高澹前辈和我提到过。”莫齐轩淡淡地说,“他说,那是他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敌人。”   “等等。”谢温韦突然反应过来,“所以我们这次来,不会要打败魔族才能出去吧?”   “我靠,不是吧?”师寻绿哀嚎,“我们怎么这么点背,好死不死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虚川秘境的定律就是,越危险,收获越大。”莫齐轩笑道,“所以我们不是运气不好,而是运气太好才对。”   姜翎说:“可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齐轩说:“不,我能看到褚冬的回忆。”   姜翎一愣:“但我完全没有接收到飞瑶的记忆。”   谢温韦说:“我也是。”   师寻绿和乐玉珂也纷纷表示,完全没有回忆这个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莫齐轩说,“那就有理由认为,这个幻境是褚冬一手缔造,或者说是由他的执念所形成的。”   谢温韦挠头:“他的执念是什么?让更多人在战争中活下来吗?还是让自己活着赢得战争?”   莫齐轩沉吟少顷:“其他的我不确定,但对付天魔族,一定是其中一部分。”   他问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你说魔族降临吗?”师寻绿掐指一算,“约莫能有三个月吧。”   “好。”莫齐轩颔首,转向门外,“虚川城就先交给你们。”   姜翎立刻起身:“你要去哪?”   “去找梁州州牧和各大宗门。”莫齐轩说,“告诉他们,举全州之力,修筑防线,准备应敌。”   谢温韦皱眉:“他们会相信吗?”   莫齐轩淡笑道:“别太小看烛龙教的势力。”   **   当天傍晚,莫齐轩孤身出现在州牧的府邸之中。   此时的修仙界还是一盘散沙,没有群仙盟也没有督察台,他能做的,只有联络官府和各大门派。   州牧哆哆嗦嗦冲他行了礼,他毕竟只是个筑基期的修士,面对渡劫期的大能,难免心生畏惧。   莫齐轩看着他跪地的样子,平淡地道:“大敌来犯,需要戒备。”   州牧愣住:“敢问尊者,是什么敌人?”   “异族降世,可称天灾。”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说了,所有人,不惜一切筹备战事。”   州牧小心翼翼地抬眼:“全体教众?”   莫齐轩冷声道:“全体百姓。”   州牧僵在原地,良久才颤抖地说:“可下官真的没有这个权力……没有朝廷的许可,下官实在不能听命啊!”   莫齐轩转动扳指的手一顿,语气更加冷沉:“我想你应该明白,谁才是梁州的主人。”   州牧咽了咽口水,冷汗直流。   他当然知道,在梁州,烛龙教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们光是记录在册的,就有八十万教众,所有信徒加起来,更是不知凡几。   换句话说,什么官府、宗门,都比不过这股庞大的势力。而褚冬身为教主,更是手握梁州命脉,只要他想,甚至可以随时称皇。   见他不再言语,莫齐轩便道:“既然没意见,那就传令下去——”   “所有军营,严阵以待,梁州境内,放弃一切不必要活动,修筑战壕,囤积粮食,凡家中壮丁,一律征召从军。”   “敢有临阵脱逃者,斩立决!”   州牧咚咚咚冲他磕头,额头通红一片,哀求道:“尊者,下官的权力真的没您想得那么大啊……”   “别废话!”莫齐轩不耐烦地说,“我只是先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其他事我自然会帮你搞定。”   州牧不吭声了,莫齐轩于是缓和语气,说:“具体怎么做,我会详细告诉你,前提是你足够听话,不然我不介意让州牧之位换个人做。”   “而你。”他说,“到时候就丢出去当沙包吧。”   “……”   州牧终于不再挣扎,绝望地俯首:“谨遵教主之命。”   作者有话说:   带大家回忆一下谢温韦和阿翎的相处。   阿翎:去祭坛看看。   谢温韦(内心OS:祭坛是哪):让别人带你去吧。   阿翎: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谢温韦(内心OS:这我哪知道):有段时间了吧。   阿翎:你,留下搬砖。   谢温韦(内心OS:什么?让老子干活?):……行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9瓶;jookv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虚川秘境(三)   ◎魔族降世。◎   夜幕重重, 黯淡的星光,在空中忽明忽灭。   今夜没有月亮,姜翎走回宫殿之时, 有凉风穿袖而过,枯萎的不逢春在瓶中垂首, 让本就冷清的房间更加寂寥。   在圆桌旁, 谢温韦他们已然就坐, 等待和她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自从上次莫齐轩离开后, 已经过了半个月,这期间他们率领烛龙教修祭坛、建战壕,调动整个虚川城的百姓为战争做准备。   尽管那些人, 根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姜翎找了个空位坐下,双手合拢搭在桌上, 安静地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昏沉无光的宫殿,静默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终于,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姜翎倏然回首,见到了一抹深沉的黑影。   高鼻深目,皮肤苍白, 眼珠黑得惊人,即便风尘仆仆, 也带一丝不苟的冷峻之色。   这是陌生的形象,却住着莫齐轩的意识。   “你总算回来了。”姜翎说。   莫齐轩走到她身边,拂袖落座, 随手倒了杯茶。   “我已经通知了梁州的官府和各大门派, 告诉他们, 天降神谕,异族入侵,必须严加防范。”   谢温韦诧异道:“他们相信了?”   “不信。”莫齐轩说,“所以我用了点手段,让他们乖乖听话。”   谢温韦于是不再说话,因为这些日子来他也听到过风声,甚至还有消息说“褚冬”擅闯八岐门,连杀三位化神期的长老。   如今看来,还真是莫齐轩能做出的事。   “虚川城的人倒还听话,那位大祭司虽然有些微词,却对褚冬极其忠心,所以没有反对。”师寻绿说。   莫齐轩颔首:“多亏了烛龙教数百年来积攒的威望和权势,才能让事情这么顺利。”   “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乐玉珂说,“我们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褚冬满意?”   莫齐轩沉默片刻,说:“从他的记忆里,我找不到答案。”   他在褚冬破碎的回忆中,看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譬如,他其实并不如人们想象的一般风光无限,应有尽有。   他出身贫苦,偶然得到一位散仙的指点,才正式步入仙途。而那时,他已经十八岁,早就阅尽人生百态,饱尝心酸。   二十岁那年,他远渡溪州,加入掩星岛,并迅速脱颖而出,在门派大比中拔得头筹,一时风头无两。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三十年后,他放弃唾手可得的首席弟子之位,回到梁州创立烛龙教。   梁州位于边境,地势高耸,山峦环绕,多是贫困落后之地。   但褚冬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这里。   他汇聚了十位志同道合的伙伴,开始四处传教,吸纳信徒。闭塞的山村,成为他的栖息地,无知的村民,成为他忠实的教众。   就这样,三百年过去,烛龙教的势力遍布梁州,而褚冬也成为了渡劫期的强者。   他打着供奉真龙的名义,为百姓祈福降雨,帮他们修路搭桥,甚至带着一批又一批的百姓搬离深山,开垦田地。   他镇压了真武朝残暴腐败的官员,迫使朝廷为之屈服,减免赋税,保存粮仓。   所有教众,无温饱之忧,梁州之民,也得以开蒙神智,安居乐业。   所以毫无疑问,褚冬是一个完美的教主。他公正无私,心怀天下,能为烛龙教奉献一切。   尽管从表面上看,他是那么的冷漠无情,但莫齐轩知道,他心里的火焰比任何人都热烈,千百年来从未熄灭。   纵然血祭五十万人的结局太过惨烈,可换来的却是整个九州的生机,平心而论,他已经竭尽所能,做到最好。   因此莫齐轩并不明白,他在此困顿千年,缔造出一个重现当年景象的幻境,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不过,不管这目的是什么,对付天魔族一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想到这里,他抬眸环顾众人:“我已经告知了五大门派魔族降临的事,但还没有收到回复。想必天魔族真正出现前,他们是不会来的。”   谢温韦说:“意料之中。”   莫齐轩笑了笑,说:“这些门派永远都是这样,除非看到实质性的威胁,否则轻易不肯出手。”   “也罢。”他淡淡道,“就让他们后悔去吧。”   师寻绿忧心忡忡:“可是仅凭我们,怎能抵挡魔族的大军?”   莫齐轩平淡反问:“不能吗?”   师寻绿愣住:“根据史书记载,第一批降临的魔族足有三万之多,而且个个精锐,以一敌百。但整个梁州的修士加起来,也才不过二十万人,还有一大半都在金丹期以下。”   莫齐轩说:“梁州五百万百姓,八十万教众,难道还抵不过三万个魔族?”   师寻绿不可置信地摇头:“你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惨死,他们……太弱小了。”   “那就等着瞧吧。”   莫齐轩微微一笑,眸里闪烁着胸有成竹的光。   “胜利,只会属于九州。”   **   次日一早,姜翎前往城外,视察祭坛和城墙的修筑情况。而莫齐轩则取代谢温韦的身份,戴上面具跟在她身边。   当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袍,从空中飘落时,浩浩荡荡的人群便自觉跪地,恭敬俯首。   “拜见圣女殿下。”   他们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百姓,褐色衣衫,满身尘土,常年的劳累,让皮肤黝黑,皱纹横生。   但姜翎不喜欢这样。   眼睁睁看着百姓辛劳受苦,甚至即将踏入死亡边缘,而她作壁上观,目无下尘,这无疑是一种耻辱。   她下意识地朝人群走去,想要帮着助这些可怜的人们。   然而,一只手不动声色挡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侧首,见到莫齐轩深沉的黑眸。   “你的身份是圣女。”他低声说,“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能做,那你就做不得。”   姜翎呼吸一滞,默然无语。   莫齐轩继续说:“在这种时候,他们最需要的,不是在一些小事上的帮扶,而是希望与信仰。”   “圣女的责任就在于,永远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唯有如此才能成为他们心中的光亮,为这些迷茫的人指引方向。”   良久,姜翎说:“我明白了。”   她敛下神情,像真正的飞瑶一样,用淡漠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然后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道路中央。   百姓们纷纷抬首,朝她投来或隐晦或殷切的目光,但无一例外,都蕴含着深深的期望。   她停下脚步,站得笔直,昂起的下巴从未落下。   纤细素白的手指抬到身前,划破空气,白纱随风而动。在她眸中光芒闪烁的同时,平和纯净的水灵力缓慢地从所有人身上流淌而过。   顷刻间,伤痕疗愈,疲惫去除,百姓们黯淡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姜翎露出清浅的笑容,秀美的脸上,神色温柔而慈悲。   “诸位,辛苦了。”   女子如山泉般清澈空灵的嗓音,在静谧中不疾不徐地响起。   “烛龙教不会辜负你们的辛劳与努力。”   “我们将凭借双手保卫自己的家园,凭鲜血与气魄抵挡这次浩劫,只要所有人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再强大的敌人也不能将我们击倒。”   “真龙保佑世间。”   声音落下的一刻,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满怀着诚心念道:   “愿真龙保佑。”   ……   姜翎很快就离开人群,和莫齐轩原路返回。   踏入宫殿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当圣女。”   因为就在刚刚,她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三百年间飞瑶一直维持的模样。   和褚冬一样,当她走上高台,接受祭拜的那一刻,就注定与人类的情.欲无缘。   “你不会的。”莫齐轩闻言笑道,“我们天圣教,已经有圣女备选人了。”   姜翎不由一愣,好奇地问:“是谁?”   “孙笑笑。”   姜翎恍然大悟:“你想得还真是周到,不过她自己愿意吗?”   莫齐轩说:“当然。而且天圣教与烛龙教不同,我们不信仰任何神明,也不需要圣女泯灭天性,甚至沦为祭品。”   姜翎点头,回想起书里的描写,才发现如今的天圣教完全没有按照剧情发展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现实真的像书里的银羽教一样,让千万苍生变作傀儡,一无所知地奔赴死亡,恐怕她会立刻崩溃。   **   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这样在紧张和忙碌中度过。   姜翎已许久没有睡过觉。   作为化神期的高手,睡眠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纯看个人心情而已。   而这场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浩劫,则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两个月后的清晨。   黎明的曙光刺破薄雾,朦胧的金光笼罩大地。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时,尖锐的警报声,一瞬间响彻虚川城。   烛龙教布设在苍穹上的结界剧烈动摇,轰鸣声鼓荡不绝,天幕震动宛如末日。   尚未完全消失的星月之影扭曲消弭,幽蓝的天空仿佛被一双大手撕裂,破开血红的口子,淅淅沥沥滴下鲜血。   当惊醒的百姓拿着武器冲出家门之时,无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难以言语。   一团团黑色的火焰从天而降,把地面砸出上百道大坑,浓雾和硝烟共同涌起,破裂的砖瓦弥撒出血腥之气。   而在黑焰之后,有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身影浮现,恍若天兵降世,覆盖整个苍穹。   他们有的浑身鳞甲,有的张开血盆大口,形状诡异,影影幢幢,不变的是同样阴狠与可怖。   姜翎站在宫殿上方,仰头注视这一幕,双眸跃起冰冷的光。   这才是真正的天魔族,和后世他们所见的零星残兵不同,千年前的魔族一经现世,就展现出惊人的威力,让半个九州为之覆没。   战斗,开始了。   护城大阵瞬间启动,所有士兵整装待发,整个烛龙教倾巢而出,在城外形成一道坚实的防线。   当魔族叫嚣着冲下来的一刻,万千将士手持刀枪,头顶盾牌,如野兽般嘶吼着应战。数以千计的修士一齐汇聚法力,将护城之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抵挡了敌人的攻击。   火焰炽炽,硝烟弥漫,战场一望无际,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涌上,姜翎的治愈之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她的法力近乎枯竭,汗如雨下,终于无法抵抗,在猎猎风声中,转头提出请求。   “启动九转乾坤阵吧,让我当祭品。”   莫齐轩的眉紧紧皱起,冷声说:“不行。”   姜翎说:“这只是个幻境。”   “即便是梦,我也不会让你牺牲自己。”莫齐轩望着乌压压的战场,话语如同坚冰一般,“他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我不会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说完这一句,他就飞身加入战斗,烈焰无情地舔舐着大地,也吞没了他的身姿。   姜翎苦笑着收回目光,继续调动灵气,榨取更多法力为伤员进行治疗。   和预想中一样,这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硬仗。   战火持续七天七夜,苍茫大地之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破损的长剑和刀枪被泥土掩埋,在火影明灭的天色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但至少,他们没有输。   士兵和百姓战死者不下十万,而魔族军队也已折损将近大半,照这样下去,或许他们真的有望将死亡人数维持在二十万以下。   城墙之上,莫齐轩一身黑袍,迎风而立,墨发飞舞。   “援军正在来的路上。”乐玉珂在一旁说道,“九州各大门派都派来不少人马,虽被拦截在路上,但不出半日,大部队就能抵达虚川。”   姜翎松了口气。莫齐轩淡淡一笑,目视前方,说:“我之前问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相信,这些法力低微的修士,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同样能抵御魔族。”   “可现在你们看到了。”他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他们当然能。”   “这才是千年前,我们能胜利的诀窍。”   他清晰的话语,砸落到每个人心上。   既然魔族团结一致,那就变得比他们更团结;既然魔族冷血无情,那就变得比他们更果断!   更何况他们已提前知悉结局,做好了一切防备和应对措施。他们有无数高手坐镇,更能举全州之力齐心应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没理由输。   当年一战,梁州八十万信徒惨死五十多万,而这一次,结果一定会不同。   数以万计的祭坛在昏暗的天光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漫山遍野的灵气汇聚而来,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借助祭坛的作用,灵气被输送至前线的修士身上,形成源源不断的供给。   天空的裂口逐渐愈合,黑色的火焰逐渐稀疏。   可看着这一幕,姜翎的心却反而提起。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挑战,即将来临。   刹那间,苍穹裂隙红光大盛,有一道黑色的巨影骤然破空而出,狂风席卷,天地震动。   与此同时,鏖战七天七夜的万名魔军爆发欢呼,原本的疲倦一扫而空,形状怪异的脸上露出扭曲而兴奋的表情。   陡然之间,所有魔族的战力瞬间加强一倍不止,像是疯了一样杀声震天,如潮水般涌来。   箭矢凌空乱飞,炮火呼啸不绝,却都无法抵御攻击,万千修士铸成的最强防线,也被破开一道缺口!   这就是十殿阎罗之首的威力,拥有“修罗眼”的无妄,弹指一挥便扭转了战局。   甚至他本身,就是足以匹敌褚冬的高手。   看着无妄狂暴扫荡战场的身姿,莫齐轩终于开口,问的是乐玉珂:“还要多久?”   乐玉珂沉默一瞬,说:“刚刚收到消息,最少一炷香的时间。”   莫齐轩笑了起来,眼底暗色弥漫,皮肤在日光下更加苍白。   “那就请你们再坚持一炷香。”他说。   “你要干什么?”乐玉珂愕然。   但莫齐轩没有回答她,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祭坛上方,黑色的长袍漂浮于风中。   战场上的姜翎倏然回首,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同一时间,拼尽全力冲着他飞了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巨大的冲击波将她震开,一瞬间迸发的红光把莫齐轩完全吞没,凝聚成一只张牙舞爪的巨龙,开启这场盛大的献祭。   姜翎衣袂凌乱,瞳孔骤缩,失声尖叫起来:“莫齐轩!”   她稳住身子,想要再次飞向祭坛,却被一个身影死死拦住,顿时崩溃大喊:“谢温韦你干什么?!”   谢温韦动也不动,笔直地挡在她前方,语气没有一丝动摇:“他要我拦住你。”   姜翎怔怔地停住,他认真地道:“他告诉我,这场战斗,只有‘飞瑶’绝对不能出事。”   “相信他。”他紧紧攥住姜翎的胳膊,直视她的眼睛。   姜翎于是不再挣扎,失魂落魄地看着祭坛上血色的花纹,心脏像被剖开一样疼痛。   九转乾坤阵缓缓运转,黑袍的人影,在半空中被血色晕染,触目惊心。   她的大脑钝钝地发疼,猛然揪住胸口的衣裳,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好……痛苦……”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砸落地面。   谢温韦慌忙为她擦拭鲜血,努力安慰:“你别担心,这是褚冬的幻境,莫齐轩不会有事的……”   “是,飞瑶……”姜翎费力地喘息着,缓缓地说,“她在痛苦。”   又一次地,她感受到飞瑶残存的情感。   谢温韦愣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祭坛上方。   成为祭品者,当千刀万剐,血洒祭坛,撕魂裂魄,永世不入轮回。   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场景,再度在这片土地上演。   不同的是,沦为阵引的祭品,从圣女飞瑶,变成教主褚冬。   血云笼罩大地,乌云之中有金光翻涌,轰鸣雷声震耳欲聋。   无与伦比的强大灵力,像海啸一般席卷虚川城,化作天地间最强的剑冲向天魔族。   红色的纹路覆盖天空,挥洒下一场淋漓的血雨。   乾坤九转,阴阳扭曲。   大阵,已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郁凉、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虚川秘境(四)   ◎不逢春。◎   九转乾坤阵, 以身为祭,化信仰之力为最强攻击。   阵成的一刻,数十万信徒一齐抬头, 但见红光漫天,所向披靡。   万名魔族发出惨痛的哀嚎, 有的被拦腰斩断, 有的被活活击飞, 数不尽的尸体坠落在地, 化作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姜翎咬着牙站了起来。   她飞到大阵前方,直面魔军,纤细的身影像一柄凛冽的利剑。   “教主以身祭阵, 扭转乾坤,我等亦将拼死杀敌, 庇佑家园, 捍卫九州!”   女子铿锵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一战, 只可进,不能退!”   万千将士爆发怒吼,在血气浓郁的战场上,一往无前。   “杀!杀!杀!”   半空中, 庞大的怪物,朝姜翎投来了阴冷的目光。   他身长十丈, 有着类似人的构造,却覆满鳞甲,通红的双眼布满戾气, 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 他的身子动了, 如同闪电般袭向姜翎,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无妄……   姜翎紧盯他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应战。   他的修为相当于人族的渡劫巅峰,而飞瑶只是化神上品,如果被击中,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她有的,从来不是自己一人。   在无妄的利爪抵达面前的瞬间,谢温韦、乐玉珂和师寻绿同时赶来,共同帮她抵挡攻击。   三位化神期的强者,携手构筑起最后的防线,撑过了最后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他们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之际,忽有震天喧嚣由远及近,顷刻间天光大盛,仿若烈日当空。   上千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正从天际赶来,浩浩荡荡压满苍穹。   他们的援军,到了。   无妄猩红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怒火,冷酷而瘆人,可他终究还保有理智,不甘地收回手。   他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似的吼声从空中震开,所有魔军浑身一颤,像是发条用尽的木偶般停下动作,齐刷刷涌向苍穹。   天之裂隙越开越大,魔族士兵在无妄的号召下重返天外,放弃本次进攻,等待下次降临。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赢了。   姜翎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感受到泪水滑落脸颊,不知源于她自己还是飞瑶。   一声深沉的叹息在耳畔响起,沧桑沉郁,仿佛远古时代的遗留。   下一刻,逼真的幻境,就这样寸寸化作碎片,从他们眼前飞走。   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像是隔绝了时空的禁地。   姜翎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就像陷入深深的眩晕中。   错乱的记忆涌上脑袋,从破碎的只言片语中,她明白这是飞瑶的记忆。   她看到一个破旧的村庄,在某个暗沉的黑夜被火光吞噬,血水与焰火纠缠,浓烟滚滚淹没一切。   遍地横尸里,她是唯一一个活人,瑟瑟发抖躲在石墙后。   脚步声一下一下响起,她抖得更加厉害,将头紧紧埋在膝盖里。   很快地,脚步声停了,她抬起脏兮兮的脸蛋,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   然后,她见到了此生都难忘却的一幕。   黑袍的青年自火光中走来,居高临下垂眸而视,俊美的面庞在金黄的光晕中仿若神迹。   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肮脏,唯有他,一尘不染,美好得像是错觉。   “伤害你的人都死了,现在,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冷冽,像山间幽泉,又像醇厚清酒。   而她怔怔地不敢眨眼,生怕他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男人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她,深邃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   于是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起身,衣裳脏破,满脸灰尘。   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惊人,迸发出不屈的光芒。   “你能带我走吗?”她问。   男人微微地笑了,朝她伸出瘦削冷白的手掌。   “正有此意。”   画面戛然而止,姜翎的意识逐渐回笼。   她知道,那个救了飞瑶的人就是褚冬。   彼时,他还不是权倾一时的教主,就连容貌也是极其年轻的模样,轮廓尚带柔和,眸光也没有那么深沉。   眼前的画面开始波动,她聚精会神,陷入下次的记忆碎片。   这次的她出现在一间宫殿里,金砖铺地,红木的柱子雕刻龙纹。   这是曾经的烛龙教,初具规模,却远不及后来的辉煌。   身着紫袍的老人头发半白,双膝跪地,义正言辞地宏声道:“教主,神鼎闪现红光,此乃不详之兆!这是真龙的警示,这个女孩,早晚会您带来灾难!”   她躲在褚冬身后,默默聆听他的斥责,失落地垂下头,以为自己又会被遗弃。   然而,褚冬仅仅只是摩挲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说:“祭司,你吓到我的圣女了。”   祭司的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拔高音调:“圣女?”   飞瑶也愣住,抬眼去瞧褚冬的神色,想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   褚冬随手拍了拍她的头,淡笑着说:“是啊,这女孩有至纯至净的仙品水灵根,当圣女不是正合适?”   祭司悲痛地大喊:“教主,此女留不得啊!”   “留不留得,自然是我说了算。”褚冬冷漠的嗓音不容置喙,“烛龙教,不需要质疑她的人存在,明白吗?”   祭司终于屈服,一脸灰败地低头:“谨遵教主之命。”   等他走后,飞瑶便仰起头,好奇地询问:“当圣女……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褚冬说,“你只要接受供奉就好。”   她懵懂地点头,心里是止不住的高兴。   画面又一闪,这次的飞瑶站在镜子前,姜翎清晰地看到一名漂亮的少女,稚嫩活泼,生机勃勃。   她悄悄地溜出门,钻到褚冬的宫殿,安静地伏在桌上看他处理公务。   他们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很久之后,褚冬放下笔,她才突然开口:“教主有见过真龙吗?”   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她愣住,褚冬偏过头,平淡地说:“烛龙教的所有教义,别人可以相信,但你不需要。”   “清醒,坚定,乃至于冷漠,这就是你作为圣女的责任。”   她沉默良久,似懂非懂地点头:“是。”   “还有。”褚冬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叫褚冬。”   她笑了,说:“好,褚冬。”   画面再度消失,可这一次,姜翎只觉心脏抽搐着疼痛起来。   好像心底有个人在喊:不要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就切换到另一幅景象。   这次的飞瑶完全换了个模样,镜子前的她美丽优雅,一举一动都雍容华贵,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再也看不出半分情感。   她平静地转身,独自走到褚冬所在的宫殿,然后垂着头,没有起伏地汇报完烛龙教的情况。   这时的褚冬也已和后来的模样别无二致,冷峻深沉,是真正的帝王之姿。   但此刻的他还会露出微笑。   在飞瑶说完后,他便微笑着询问:“新送的茶味道不错,要来尝尝吗?”   飞瑶蓦地抬首,眼里的惊喜完全掩饰不住,流露出雀跃的表情。   “好啊。”   她坐到窗边,手捧茶杯,眼睛望着外界的景色。   在这昏暗的大殿里,难得有这么温馨宁静的时光。   茶水很快喝完,她放下茶杯,向褚冬道别。   临走之前,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这世上没有真龙,那神呢?神会存在吗?”   后一句话却像喃喃自语:“神……会懂得什么是情爱吗。”   褚冬静静地看她,语气依旧平淡:“我不知道。”   飞瑶恍然惊醒:“是我胡言乱语了。”   她匆匆离去,回到宫殿,站在镜前竭力平复心跳。   于是镜子里圣女的脸,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清醒,坚定,乃至于冷漠。   不要痴心妄想,飞瑶。   你穷尽一生,都只能做无欲无求的圣女。   画面像水纹般散开。   最后的场景,是魔族来袭,褚冬即将出战。   她站在空旷大殿的一角,沉默地听着祭司苦口婆心的劝说。   “教主,他们太强了,只有献祭圣女的血脉和灵根,开启九转乾坤阵,才能勉强抵挡到援军到来啊!”   而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教主动怒。   他猛然回首,黑沉的双眸冷如寒冰,锵地一声拔剑抵到祭司颈侧。   “谁敢用圣女献祭,我就让他血洒当场!”   扑通一下,祭司滑跪在地,战栗不已。   褚冬缓缓地收回剑,朝着殿外走去,高大的身影映照着天边红光,孤寂而寥落。   在出门的一刻,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我会回来找你,不准死。”   飞瑶深深地凝望他的背影,藏起悲伤,漾开笑意。   “那就祝教主,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   眨眼间,褚冬的影子就消散不见。   飞瑶转过头,一步一步走到祭司面前,维持着笑容迎上他不甘愤恨的目光。   “我同意。”她轻声说。   大祭司霍然起身,震惊地看着她。   “飞瑶——”   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脸上的神情竟与褚冬有几分相似。   “愿以身入阵,永世不得轮回。”   回忆到此为止。   错乱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姜翎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处在黑不见底的空间中,只有幽微的光亮在前方闪动。   “怎么样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有温凉的手掌托住她的胳膊,她知道这是莫齐轩。   “我看到了飞瑶的回忆。”她低声说。   也直到这时,她才完全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说,“而且为什么你作为褚冬,也可以成为阵引?”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说:“我只是突然明白,褚冬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因为在最后一刻他发现,能当祭品的,并不只有飞瑶一人。”   “大祭司骗了他。”   “九转乾坤阵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血脉和灵根,甚至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能成为祭品的一员。他们之所以选中飞瑶,只是因为她强大,纯净,受信仰之力,能把乾坤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姜翎蓦然醒悟,喃喃地说:“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最该被献祭的,是褚冬自己才对。”   莫齐轩颔首:“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不甘与悔恨也就油然而生。”   “让飞瑶活下来——这就是他的执念。”   不为苍生,不为九州,仅仅只是,为了飞瑶。   这就是他在此困守千年的秘密。   姜翎仍然不解:“为什么?”   莫齐轩说:“因为他爱飞瑶。”   “怎么可能……”姜翎摇头,无法相信。   “正如你一样,我也能感受得到。”莫齐轩说,“我在他的回忆里,看到了很多和飞瑶有关的场景……那种注视和情感,除了爱,没有其他任何解释。”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其实,那个关于不逢春的故事,你并没有讲完。”   姜翎疑惑抬头,莫齐轩平静地叙述着:“在完整版的故事里,男人回来了。他找到了女子的骸骨,抱着她跳下了悬崖。”   在那个春天,他们永恒相伴在一起。   姜翎睁大眼睛:“所以褚冬……”   “他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莫齐轩低声说,“大祭司死前告知了他真相,所以他选择自戕而亡,一遍又一遍沉溺在这个幻境里。”   话音落下,突然有白光亮起。   谢温韦、乐玉珂和师寻绿相继出现,全都茫然地左顾右盼。   “什么情况啊?”谢温韦说。   “嘘。”莫齐轩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们抬头。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顿住,不约而同盯着一个方向。   在光芒中间,缓缓浮现两道人影,一黑一白,安静地对望。   那是褚冬的魂魄,以及飞瑶埋葬在此的一缕残魂,历经千年光阴,他们终于有机会再次相见。   姜翎仰着头,屏住呼吸,生怕打扰这一幕。   她听到褚冬哑着嗓子问:“为什么……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   “可我并不是为了你才选择这个结局。”飞瑶的语气轻柔而坚定,“你爱你的子民,我同样也是。”   看着褚冬苍白的脸,她的眼里有泪光闪动,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就算没有你,我一样会为了他们,成为最后的盾牌。”   “正义与信仰,是比爱更坚固的东西,它们保护了这座城池,也让我们得以跨越千年再次相见。”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含泪说完这番话,就哽咽得再也无法开口。   褚冬静默良久,黯淡的双眸,透出前所未有的悲凉。   “可我还没机会告诉你。”   他沙哑的、虚弱的声音,像刀锋一样,划破飞瑶的心脏。   “那些不逢春,是我为你采的花。”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他不知道真正的神是否会有七情六欲,但他终究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人。   普通到,会因爱产生私欲,又因欲而生执念,以至于踟蹰千年,惶惶不知归处。   大滴大滴的血泪从飞瑶的眼眶涌出。   她再也无法克制心绪,习惯性维持的微笑一击即溃,袒露出脆弱的内核。   褚冬垂眸看着她哭泣,忽地展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住她。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尽管作为魂魄,根本不会有实质性的触碰。   半晌,飞瑶擦干血红的泪滴,不舍地抬首。   “现在,我知道了。”她颤抖地说,“去轮回吧,褚冬。”   “……我放不下你。”褚冬说。   “不。”飞瑶坚定地摇头,“我们从未分别。”   “当你跟我为了同样的理想牺牲时,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所以,不要再让自己被执念束缚了。”   她的身影逐渐淡化,最后的残魂也被消耗干净。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褚冬,却还在坚持说:“一切都结束了,忘掉我,再入轮回吧。”   褚冬伸手试图抓她,那双瘦长的手穿过她的身体,僵住不动了。   在飞瑶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说:“好。”   飞瑶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化作微光,再也看不见了。   不远处,姜翎看完这一幕,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许久之后,褚冬转过身,朝着他们走来。   他走得踉踉跄跄,缓缓地说:“谢谢你们,让我看到新的结局。”   那个理应发生的结局。   最后,他站到莫齐轩面前,和这个曾占据自己身体的少年对视。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对方的眉心,滚滚灵力瞬间涌入。   而莫齐轩放松识海,任凭他的灵力冲刷体内,只模糊地听到他说:“这是酬劳。”   玉府之内,山崩地裂,海啸般的灵力翻滚震荡,金丹沉浮之中,发出咆哮的怒号。   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身体正在急速发生变化。   金芒笼罩全身,修为的进阶清晰可见。   从金丹中品,到金丹上品,再到金丹巅峰。   奇迹,一点一滴地发生。   灵力停歇的一刹,莫齐轩骤然睁开双眸,黑色的瞳仁光亮惊人!   姜翎也忍不住惊叹:不愧是烛龙教的教主,竟然能使用此等仙术。   然而,在少年对面,褚冬的身影却摇摇欲坠。   他的魂魄迅速枯竭,变成几近透明的模样。   黑色的空间开始动摇,他平静地开口:“幻境很快就会消失,你们可以走了。”   这震动越来越剧烈,晃得人头晕目眩,姜翎连忙稳住身子,大声问道:“你不入轮回吗?”   轮回,即为放下执念,由天地灵气洗刷记忆,于凡世间再度投胎。   按照常理,修仙者的灵魂不入轮回道,身死即形灭,神魂俱毁。只是身为烛龙教的教主,褚冬受千万信徒供奉,完全可以散魂重聚,作为新的生灵进入轮回。   但他说:“我不会忘掉的。”   他看向姜翎,露出微微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会待在这里,直到和这份记忆一同消亡。”   “世界属于你们,已经……与我无关。”   在轰鸣巨响中,烛龙教教主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眼前。   姜翎收回眼神,默然等待幻境的消解。   不知怎的,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鱼晓霜的声音。   “爱本身,就是一场不可挽回的错误。”   原来如此。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领悟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姜翎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虚川秘境的真貌。   她依然现在莫名的空间,眼前是无数碎片,像是某人的记忆。   她迷茫地掠过这些碎片,忽然瞥见莫齐轩的影子,大概七八岁,但她知道自己不会认错。   或许是生死契的作用,让她误入了对方的记忆吧。   窥探别人的往事不是她的作风,哪怕是莫齐轩,她也不打算这么做。   可就在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的一刻,蓦地扫过熟悉又陌生的一幕。   那应该是在留安城,高澹伸手递出一个盒子,可莫齐轩没有接下。   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想法不受控制产生,而更诡异的是,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冒出一个想法,眼前的景象还是恍然一闪,幻化成那一幕的样子。   “……”   算了,那就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虚川秘境(五)   ◎一吻定情。◎   在明亮的房间里, 莫齐轩和高澹相对而立,一侧的桌子上,摆了个蓝色的锦盒, 盒子里装的是枚圆润剔透的玉珠。   莫齐轩问:“这是什么?”   “东海灵珠。”高澹说,“整个九州, 也不超过三枚的宝物。”   “它能干什么?”   “活死人肉白骨, 甚至帮你重塑灵根。”   莫齐轩偏头注视片刻, 忽然说:“如果是帮灵体化作真人呢?”   “你说那个小姑娘?”高澹眉梢挑起, “当然可以。只要有灵根转化天地灵气,再加上我以秘法辅佐,就能帮她凝聚肉身, 彻底变成活人。”   莫齐轩说:“那……”   可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无情打断:“不行。”   高澹面无表情地说:“这枚灵珠, 是我九死一生才取得的宝物。”   说罢, 他拂袖落座,姿态随意, 于散漫中透出傲慢和自负。   莫齐轩站在原地,明明是俯视的那一个,却有种被洞悉一切,无所遁形的感觉。   高澹修长的手指拾起珠子, 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你有悟性,有毅力, 更有一身傲骨。当然,最关键的是你有一颗仇恨的心。”   “不管是群仙盟还是各大世家,都已经腐朽不堪, 令人作呕, 所以我很期待看到, 你把他们亲手撕碎的样子。”   说话时,他的唇角微勾,每一个字都云淡风轻,却极具压迫感。   “我愿意帮你,是我看得起你。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把它交给你和丢到路边喂狗,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莫齐轩静默无言,须臾,依然固执地问:“那为何不能用它去帮姜翎?”   “可以,当然可以。”高澹哈哈一笑,旋即猛地沉下脸,“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天地间的事,只有我想不想,没有能不能。可我就是不想帮她,你又能怎样?”   他的话语像刀一样锋利,却又带着满不在乎的戏谑之感。   “你知道吗?重塑灵根,乃逆天而行,所需要的代价绝对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即便对我来说,也并不轻松。”   良久,莫齐轩问:“什么代价?”   “十年的修为,和二十年的寿元。”高澹说,“就算我不在乎,也不代表就能随便找个人消遣掉。”   莫齐轩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正当高澹以为他会放弃之时,他忽然一撩衣摆,缓缓地屈膝跪下。   高澹说,他有一身傲骨,而现在,他就把这傲骨折给他看。   他这一生从未低头,更不曾求过别人,唯有这一次,他说:   “恳请圣僧,出手相助。”   高澹把玩灵珠的手指一顿,彻底坐不住,起身看他,微眯的眼眸透着不加掩饰的锐利。   莫齐轩说:“就像您说的一样,这枚灵珠如果不能用在她身上,那么对我来说,和丢到路边喂狗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疯了吧。”高澹的语气冰冷而嘲弄,“你以为一厢情愿的付出就能让她回头?你也不想想,没有个像样的灵根,你拿什么修仙,又拿什么留住她!”   莫齐轩哑口无言。   他当然知道,姜翎有多渴望自由,她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只要能恢复人身,她就要抛下一切,游历九州。   而他呢。   他是多想,能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可他忘不了姜翎仰头看着天上飞鸟的神情,忘不了她在柏兴安走后,低头轻声说:“其实我很羡慕他。”   她是那么、那么美好,她想要的,就应该全部拥有。   于是他望向高澹的眼睛,平静地说:“您说的没错,我的心早就被仇恨占据。但人这一生,并不能只有仇恨,不是吗?”   正如同高澹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对于高澹,也并非完全不懂。   他知道对方不会真的袖手旁观,更不会永远无动于衷。   片刻后,在极致的静默中,高澹阴冷地看了他一眼,这目光意味深长,而他不闪不避,接受审判。   对他来讲,过往的人生是一段漫长的黑夜,他在无边暗色里孤独摸索,闯得头破血流。   可有一天,曙光刺破黑暗,他在无人得知的角落偷偷攥住一缕阳光。   从此之后,冰封的血液开始为她流淌,死寂的心脏开始为她跳动。他本就一无所有,如果能成全她一段美梦,就算再次跌落深渊又何妨。   窗外的黄鹂还在鸣叫,桌上的水漏滴答作响。高澹伫立良久,终于开口:“确定了吗?你真的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绝不后悔?”   闻言,莫齐轩微微地笑了。   他俯首垂眸,轻描淡写:“是,我愿意。”   ……   灵珠被交到了姜翎手上。   她陷入梦境,在高澹的帮助下,幻化出了完美无瑕的火灵根。   她在院子里一遍遍查验自己的身体,用法术变出火苗,随着风追逐嬉闹。   莫齐轩站在门口,为高澹送别,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到姜翎身上,无知觉地流露出笑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姜翎如此快乐的模样。   高澹背着手,观望少顷,问他:“不告诉她么?”   而他收回眼神,淡淡地说:“告诉她什么?”   高澹大笑起来。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抛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我要走了,不过,还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太初剑宗,有个人很适合教你。”   他的身影如风掠去,莫齐轩静立良久,转头走向姜翎。   “我们要去万象神宗吗?”姜翎问。   “不。”他微笑着说,“是太初剑宗。”   刹那间,所有画面破裂散开,回忆飞速远去。   风停云止,万象不复,眼前的场景不再是宁静的院落,转而变成浩荡璀璨的星空。   姜翎从记忆中清醒,睁眼的瞬间,怔怔地垂下泪珠。   她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那所有的一切,既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也不是高澹对她大发慈悲。   她有的,从来只是莫齐轩的一腔真心。   那份被她质疑无数次,也被她一遍遍拒绝的真心。   她擦不净眼角的泪,从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呜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早点发现?   这一生她遇到过许多人,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拼尽全力将她拉进泥潭,关入牢笼。   但莫齐轩是不一样的。   她早就该知道,他绝对、绝对,跟他们都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胡乱擦了把脸,然后大步跑入黑暗之中。   星光在头顶闪耀,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切,眼泪被风吹干,她慌张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烛龙教幻境消散形成的时空间隙,通过生死契,她能感受到莫齐轩也在这里。   她好想马上找到他,见到他,然后告诉他——   风声停歇,脚步顿住,她望着不远处蓝衣俊雅的身影,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可很快,当她注意到莫齐轩异样的表情时,这笑容就蓦地僵住。   她骤然想起,如果她看到的是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莫齐轩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挪动脚步,无比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然后,她就听到少年漠然自嘲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入耳畔——   “是不是,因为我只是个书里的角色,所以才让你如此抗拒?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   轰然一声,姜翎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走不动路。   莫齐轩凝望着她,木然的神色,渐渐变得极其嘲讽和疯狂。   在那份回忆里,他看到了很多。   他看到她口中“天圣王朝”的模样,看到她孤独地倚在窗边,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愁。   他看到她面无表情地把琴弦弹断,直至手指流血。   也看到她用剪刀划破所有刺绣,然后低头看着满地碎布发呆。   他更看到——   她从那位“先生”的手中得到一本名为《真武》的书,书里的主角叫莫齐轩,一个虽强大无匹,却过分残暴的人物。   那些生平轨迹,和他曾梦见过的,几近一致。   然后,他就听到姜翎指着书说:“我就是讨厌这样的龙傲天,明明除了运气好一无是处,却偏偏目中无人,残忍卑劣。”   那一刻,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心灰意冷。   如果姜翎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多,或是不够好,他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可原来,是他想错了。   这一切仅仅源于,他是莫齐轩。   而莫齐轩这个人,根本不配得到爱。   多荒唐。   多讽刺。   忽然之间,星空开始震荡,周围的空间陷入扭曲。   姜翎恍然惊醒,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   “我可以解释!”她焦急地说,“我们已经耽误太久,再不走的话——”   “嘘。”   莫齐轩冰凉的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她怔怔地抬眸,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扯开笑容。   少年近乎痴迷地注视着她,低低地笑了出来,那双暗色氤氲的黑眸,流露出无边的疯狂和悲哀。   他平静地、毫不犹豫地,宣布判决:   “那就陪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姜翎蓦然回神,心绪几经起伏,早已乱成一团。   既然这样,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于是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不可以。”   莫齐轩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瞬间,少女忽地踏前一步,踮脚吻上他的唇。   温凉柔软的触感碰上唇瓣,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所处的空间剧烈动摇,恍若世界末日。   漫天星辰纷纷坠落,为他们献上一场绚烂盛大的星光之雨。   莫齐轩的手掌微微战栗,身体开始恢复知觉和温度。   这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于他而言,却似久旱逢甘露,深山沐春风。   只要一瞬间,就能一败涂地。   很快地,姜翎撤回身子,平复心跳的同时,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掌。   莫齐轩偏过头不理她,下颌绷得极紧,线条冷硬。他用力地抽回手,朝着半空一甩袖袍。   不断砸落的星辰倏然稳住,在头顶明明灭灭,晃动的空间重归平静。   莫齐轩垂眸,自嘲地扯起唇角。   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她受到伤害啊。   他嗓音喑哑,像是疲惫至极一般,轻声地问:“阿翎,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   姜翎的呼吸屏住,在短暂的沉默中,用眼神一点一滴描摹他的线条。   ——这是莫齐轩,是书中无往不利,狂妄嚣张到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世间至强。   可现在,她居然在他赤红的双眸中,清晰地看到了名为痛楚的情绪。   他在为她而痛苦。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刹,姜翎盯着他紧拧的眉头和绷直的唇角,竟忽而轻轻地笑了。   这笑声像一片雪花落到莫齐轩的心上,轻柔却也冷冽。他安静地凝视着少女生动的眉眼,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抚摸着他的脸庞,对他说:“莫齐轩,不难过了,好不好?”   沸腾的血液将浑身灼烧,被抚过肌肤,传来清晰的疼痛。   莫齐轩垂下眼睫,敛去眸中刻骨的疯狂。他拼尽全力勾起一抹笑,用平生最隐忍也最轻柔的语气,慢慢地说:   “好。”   每一次都是这样。   无论他如何惶然挣扎,如何辗转难安,可只要姜翎开口,他永远都会用最温和的声音,对她说:“好。”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感受着少女柔软的手掌和令人贪恋的温度,像一条心甘情愿叼起锁链的恶犬。   姜翎的目光一寸寸划过他俊挺的面容,最后落到那双紧闭着的眼睛上。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莫齐轩,其实她最喜欢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喜欢他一见到自己就会自然流露出的光彩。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莫齐轩,我喜欢你。”   少女乍然响起的低语,以一种清晰又缥缈的声调,传入莫齐轩的耳中,令他在刹那间睁大了双眸。   她在冲着他微笑。   这笑容仿佛一把烈火,点燃了落寞的荒原,让他无处可逃,唯有深陷其间。   而她的话还在继续,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真正去爱一个人,我太迟钝,也太茫然。”   “可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全部都给你。”   “我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能够没有失望和痛苦,至少这份痛苦,不该来自于我。”   “我爱你,少晟。”   每一个字,都说得如此清晰。   莫齐轩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头。   好像整个人生,都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夜幕破碎,星空扭曲。   他们在天崩地裂中紧紧相拥。   是虚幻,还是现实?   也许都不重要。   因为爱可以跨越山海,让遥不可及的两颗心,为了彼此而跳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虚川秘境(六)   ◎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   时空间隙完全破裂的一刻, 相拥的两人终于显现在茂密的森林中。   头顶的日光被枝叶遮了个严严实实,泥土和芳草的气味四处弥漫,在极致的静谧中, 这片树林非但没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反而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站在树木中间的两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脱离梦境,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像是要把对方刻进骨子里。   不知多久后, 旁边忽然传来凉凉的一句:“你俩没事吧, 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用得着这么腻歪吗?”   “!”   姜翎霍然一惊,猛地推开莫齐轩, 在转头看见睁大眼睛的三个人时,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莫齐轩眉梢微挑, 毫不在意地捉住姜翎的手, 硬是和她十指相扣,一副坦荡荡任君打量的表情。   谢温韦的脸色一言难尽:“你这什么表情……小人得志?鸡犬升天?”   师寻绿则意犹未尽地收回眼神:“还以为能亲一个呢。”   闻言, 姜翎的脸更红了。   唯有乐玉珂认认真真地问:“你们在里面遇到麻烦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姜翎:“……”   莫齐轩十分自然地接话:“有点麻烦,但已经解决了。你们有接到什么秘宝吗?”   话题转移,姜翎松了口气。乐玉珂答道:“有,幻境消散之后, 留下了几件灵器级的法宝,还有一件九品仙器, 都收起来了。”   师寻绿说:“还真被你说中了,这次简直运气爆表!”   当然,要说最好的宝物, 肯定还是褚冬的仙人一指, 直接帮莫齐轩连跃两级晋升金丹巅峰。这对于任何修士而言, 都是此生难得的机遇。   正说着,乐玉珂倏然侧首,屏息道:“有动静!”   几人瞬间按住剑柄,蓄势待发,沿着树林间隙悄悄行进。   乐玉珂走在前方,分开树丛,矮身查看情况。   前方是一片悬崖,在空地上,有一黄衫女子正在与巨大的蜘蛛兽搏斗,她伤痕累累,显然撑不了太久。   在看清女子容颜的一刹,乐玉珂瞳孔骤缩,回头低喝道:“是百潼!”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拔剑冲上前,帮单百潼抵挡攻击。   姜翎等人立刻跟了上去,共同加入战斗。   单百潼精疲力尽,见到来人,顿时喊道:“别过来!你们不是对手!”   乐玉珂挡在她身前,毫不犹豫地道:“退后,我来!”   那七杀蛛看到人数增多,瞬间红了眼珠,蛛丝狂□□扫,虽然身形巨大,动作却很迅捷。   单百潼一个不留神,竟被它抽中后背,回神时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根本没有力气和时间挣扎。   千钧一发之际,姜翎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猛然攥住她的手腕!   巨大的拽力把姜翎的身体在地上拖行三尺远,细碎的沙石从悬崖边缘滚落,掠过单百潼惊愕的双眸。   姜翎咬紧牙关,一手紧紧扣住地面,一手骤然用力,竟直接将她甩了回来,砰地坠到地上。   莫齐轩的声音随之传来:“阿翎!”   他被魔兽缠得走不开身,姜翎忙道:“我们没事!”旋即提剑上前加入战斗。   单百潼按了按断裂的肋骨,一咬牙也冲了上去。   可这七杀蛛远非他们能应付,六个人加起来也抵抗不了一炷香,没多久就纷纷挂彩,一边试图寻找退路,一边勉力应战。   战况愈加焦灼,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半空忽然炸开一道戏谑的女声,空灵而懒散:“哟,这不是太初剑宗的小朋友吗?”   姜翎猝然抬首,只见一道流光划破半空,锋锐无匹的长剑如同天降霹雳,轰然贯穿七杀蛛的躯体!   剑气的余波如潮水四散,震得她连退数步才扶着树干站稳,几乎一下就能断定来者实力在化神期以上。   单百潼身负重伤,全无一丝力气,直接摔到在地。她惊魂未定,心跳如雷,半晌才愣愣地仰头:“……对了,谢谢你刚刚救我。”   姜翎扭头,冲着她笑了笑:“不客气。”   单百潼好像这才回神,猛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我会报答你的……单家,你想要什么单家都有!”   姜翎眨眨眼,忍俊不禁地朝她伸出手:“那就跟我做个朋友吧。”   单百潼抬起手,清晰可见地发抖,僵硬地跟她握了握手,然后红着脸小声说:“对不起。”   姜翎摇头,还没来得及多说,身子就一双手掰了过去。   “阿翎,你没事吧?”莫齐轩沉着眉眼,仔细打量她。   姜翎笑着拨去他脸颊的乱发,说:“我没事。”   莫齐轩这才放心,转头冷冷地盯了单百潼一眼:“硬扛七杀蛛,单小姐好实力。”   单百潼脸色一僵,却自知理亏,只好抿唇忍了下来。   姜翎见状,连忙拽着莫齐轩的袖子走到乐玉珂他们身旁,然而,这里的气氛居然更加怪异。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谢温韦的神色,似错愕又似愤怒,向来澄澈的瞳眸,有异样的火焰在幽暗燃烧。   正当她疑惑之时,便听到师寻绿脱口而出的呼唤:“顾师叔?”   再一看,来救他们的正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白衣若仙,气质凛然,恍如天边月,山上雪。俊美至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像,纵然冰冷,却堪称完美。   那女子倒是截然不同,穿了身华贵的紫衣,容颜娇媚,姝色无双,背靠树干,手里的剑无意识敲打地面,姿态慵懒而动人。   听到师寻绿的话后,男子便微微颔首,清冽的声音仿若融雪:“诸位,幸会。”   谢温韦站在最后方,突然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姜翎愣了一下,蓦然想起谢温韦跟他们提到过,谢玄殊曾有一个未婚夫在化凡仙门担任长老。只是她死后不久,这个未婚夫就与她生前最好的朋友结为道侣,消息传遍修真界,引起不小的轰动。   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就叫顾引川,而那个女子,想必就是万象神宗的客卿徐漾。   师寻绿也想起了这件事,左右为难,索性尴尬地不说话。   谢温韦缓步上前,攥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浑身血液上涌,大脑混沌而冰冷。   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有脸,用她的剑?”   徐漾下意识低头看手里的“神机”剑,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谢玄殊把自己的本命宝剑亲手交到她手中。   她抬头,轻轻地挑眉:“她给了,我为何不能用?”   谢温韦勃然大怒,举剑对准她,杀气毕现。   徐漾抢在他前面开口:“你一个金丹中品,要和我们两个合体期硬碰硬吗?”   顾引川默然不语,那张冷淡的脸上,辨别不出任何情绪。   谢温韦盯着他们,忽然笑了出来。   这笑容森冷阴郁,他不紧不慢收回仙剑,缓缓地说:“没关系,对于修士而言,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早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说完,他就径直转身,大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笔直的身影没入丛林。   姜翎和莫齐轩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乐玉珂和单百潼紧随其后。   师寻绿恨不得一头钻进地下,慌张地拱了拱手:“两位前辈,请恕在下不能奉陪!”   徐漾浑不在意,笑道:“快走吧,他们要走远了。”   师寻绿松了口气,赶紧一路跑着找到几人的身影,半分不敢回头。   徐漾注视他们良久,收回眼神幽幽开口:“你看,我们还真是不受待见啊。”   顾引川淡淡地说:“这么多年,不是一向如此。”   徐漾短促地笑了声,把头一仰望着天空,突然问:“她走了多久了?”   顾引川顿住,低声答:“快十年了。”   “十年……”徐漾的瞳孔渐渐涣散,“我怎么觉得,跟过了一百年似的呢。”   顾引川于是不说话了。   徐漾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轻哼着说:“人呐,还是死了清净。”   风过林梢,树冠晃动着泻出阳光,顾引川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该走了。”   白光一闪,两人就这样消失在原地。   而在前方,姜翎正和莫齐轩与谢温韦交谈。   谢温韦此刻脸色极差,嗓音沙哑地讲起那些从未诉之于口的故事。   “他们都说,我姐姐对外人根本没有感情,和顾引川的婚事,也只是为了联姻。甚至还有人说,他们之间只是做做样子,她根本不会和任何人成婚。”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他黯淡的眼眸,流露出憎恨的幽芒。   “是她选择了顾引川。她跟我说或许有一天会和顾引川成婚时,明明笑得那么开心。”   他的姐姐是天底下最潇洒的修士,莫说成家立业,就连正常人梦寐以求的宗门,她也不愿为之停留。   唯有那一次,她托着腮,笑眯眯地对他说:“你知道吗?顾引川,那家伙可好玩了!要是有一天真能和他成婚,或许也不错呢。”   他压下心绪,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还有徐漾。”   “姐姐对她那么好,把她从徐家的囚禁中解救出来,送到蓬莱阁修炼,然后举荐她到万象神宗担任客卿。甚至就连那把神机剑,也没有留给我,而是送给了徐漾。”   他低声喃喃,不解而绝望:“为什么这些人都要背叛她?”   他们一定和姐姐的死有关,可谁都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谁都可能是凶手。   他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叹着说:“我还太弱小了。”   只有当上首席弟子,才能最大程度地改善现状。   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对于莫齐轩而言,这位置同样重要。   所以他很快地收拾好心情,抬手抹了把脸,将所有不甘愤恨都咽进肚子里。他不需要博取同情,他知道谁都有艰难的过往,公平竞争才是对彼此的尊重。   莫齐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圣教已经在搜寻当年的真相,我们也会一直帮你的。”   姜翎也说:“别担心,肯定有办法的!”   谢温韦抬头,扯了扯唇角:“这次我就不说谢谢了,反正我们三个,总是要互相帮扶的。”   姜翎认真点头:“当然。”   “不过。”谢温韦忽然说,“现在我突然觉得,三个人的世界有点拥挤。”   姜翎:“……”   她轻咳一声,故作无辜:“有吗?”   莫齐轩冲他露出微笑:“还记得殷三两算的卦吗?未来五十年内,你都注定一个人。所以别担心,至少比四个人的世界宽敞。”   谢温韦:“……谢谢。”   他们一路走一路打趣,心情渐渐轻松。只是走了没多远,前方便再次传来响动。   谢温韦一惊:“不会又来吧?”   姜翎快走几步上前,从密林中瞧见一抹若隐若现的白衣裳,旁边还有个黑色的影子。   从灵气探知来看,两个都是金丹期,应该没什么危险。   她悄无声息停在原地,静静瞧着他们走近,看清来人的一刻,不禁睁大眼睛。   “且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晚了!真是不好意思,明天万字更新补偿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83026 2 35瓶;独上高楼 20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虚川秘境(七)   ◎“可以接吻吗?”◎   “咦, 彦竹,你们也在呀?”   夏且歌一见到他们,那张看似清冷严肃的脸就绽开笑容, 无波无澜的眼睛里也漾出星光。   姜翎这才注意到,她右手边还搀扶着一个黑衣少年, 看样子应该是受了伤。   少年身材瘦削, 面容白净, 琥珀色的双眸清澈如秋水, 俊秀中带着几分稚嫩,对着他们笑道:“你们好,我叫张秀秀, 来自萧山张家。”   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漂亮的虎牙, 配合着眉眼弯弯的样子, 像一只惹人亲近的小狐狸。   谢温韦立马上前把人接住,夏且歌身子一松, 转头跟他们解释事情经过。   原来是先前她与宁昊炎走散,恰巧遇上张秀秀被魔兽纠缠,于是出手相助,将人救下。   姜翎握着她的手, 担忧地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还有你的头发……”   原本的三千青丝竟有一半成了白发,明明面容还那么年轻, 气质却整个变了,更成熟,也更稳重。   夏且歌垂眸看着自己的白发, 笑着说:“我的寿元, 已经被损耗得差不多了。”   姜翎愣住, 喃喃地问:“所以,还有多久?”   夏且歌眨眨眼:“最多三五十年吧。”   看着姜翎难过的表情,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可是你看,我已经有金丹下品的修为了,那只狐妖呢,也快到化神巅峰了。我这一路上,遇到过很多不幸殒命的人,跟他们比起来,我至少还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已经很幸运了。”   姜翎叹了口气,勉强笑道:“说的也是。”   这时,师寻绿从后面走过来,问道:“这也是你们太初剑宗的弟子吗?”   姜翎摇摇头,把事情跟她们解释一遍,末了道:“所以在帮张公子找到他弟弟前,我们可能需要一起行动。”   乐玉珂说:“好,多两个人也多份照应。”   于是队伍再次壮大,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八个人。但因为他们修为相近,所以也不显累赘,反而加快了寻找秘宝的进程。   那位张秀秀少年心性,活泼好动,即便带着伤也不消停,叽叽喳喳和他们聊起八卦,什么王家女家主新纳的男妾其实是个和尚,被强娶到府上;还有驭兽宗的少宗主居然不举,秘密找了紫霜阁的人在进行治疗……   师寻绿听得两眼放光,和他一起交换情报,两人谈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姜翎坐在不远处的树下,见状无奈地露出笑容。   偏头之时,却只见莫齐轩眉头微皱,露出沉思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   莫齐轩低声回应:“这个张秀秀,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在哪方面?”   “说不上来,算是直觉。”   姜翎若有所思地点头。对于修士而言,直觉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但显然不能仅凭直觉行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若是他真有问题,早晚会露出马脚。”   莫齐轩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之后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甚至都魔兽都没遇到几个。   他们轻轻松松攻破不少幻境和陷阱,收秘宝收到手软,唯独那所谓的血玉咒,至今没有下落。   十天后,断崖上。   一行人途径此地,本想摘个仙草就走,结果姜翎手指刚沾到一片叶子,余光就闯进几道人影。   这悬崖不算高,只有二十多丈,她低下头,能清晰地看见有五个人被两只庞大的金毛猿追杀进山谷里。   轰隆隆的动静像是地裂山崩,莫齐轩走到她身后,同样低头去瞧,一眼认出熟悉的影子。   “殷三两?”   “还有祝欢颜。”姜翎说。   谢温韦在后面喊:“怎么啦?”   姜翎眉尖动了动,随手扯下仙草塞到莫齐轩手里,然后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我去救人,你们保护好自己!”   莫齐轩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跳了下去。   等谢温韦困惑地跑来时,地上只剩一株孤零零的红色仙草。   他愣了一下,几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跟着跳下去,就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夏且歌说:“我来吧。”   “啊?”   他还没做出反应,夏且歌就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地。   此时山谷中的战况很不容易乐观,那两只金毛猿品级在三品左右,实力不可小觑,又跟发了狂似的用些不要命的打法,若不是姜翎他们及时赶到,恐怕刚刚就能让那几名弟子当场毙命。   但殷三两见到援兵,脸色反而更沉重,大吼道:“你们来干什么?快逃!”   这两只魔兽意外出现,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她情急之中算了一卦,发现冲这个方向能有三成生机,所以才跑了过来。   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等到的救兵居然是姜翎他们,比起连累朋友丧命的风险,她宁肯不要这三成生机!   姜翎手握银羽剑,专心对付魔兽,只道:“想办法一起逃!”   这把仙剑她结契已久,却始终无法驯服,但此刻危机当前,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感应之力,契合度一路上涨,令她的离火剑心愈加兴奋,受了伤都不知道疼。   莫齐轩见状,并不阻拦,只是不断留意她的状况,用剑围替她挡下一次次攻击。   姜翎剑意昂扬,每一次挥剑都有新的感悟,几乎杀了红了眼,不管危险就冲了上去。   可这感觉没来得及持续太久,就被莫齐轩的剑围挡住。   “够了。”他说。   姜翎动作一滞,这才恍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种状态实在太过可怕,与其说她在驯服银羽剑,不如说她快要被仙剑支配。   她定了定心神,调整状态想要再次加入战斗,眼前却落下一抹雪白的影子。   夏且歌回眸看她,语气温柔:“让我来吧。”   语毕便抬起左手,轻轻一扯,白色的抹额飘落下来。   姜翎呼吸凝滞:“不……”   可夏且歌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往她怀里塞了个金色的铃铛。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铃铛在她掌心滚了两圈,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   夏且歌说:“要是我没能恢复神智,就催动铃音杀了我。”   姜翎的心猛地一跳,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夏且歌单薄的身子瞬间出现在金毛猿面前,飘荡的衣袂凛然生威。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铃铛,仍然处在震惊当中。   记得在留安城时,夏且歌不到迫不得已,根本不会动这个抹额。可现在,她能谈笑风生间随手摘下抹额,仿佛此事根本无关紧要。   姜翎忍不住想,这么多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怔愣间,身旁又多了几道人影,谢温韦他们到底坐不住,接连跳了下来,问道:“什么情况?”   姜翎微微苦笑:“我们得救了。”   她心情沉重地抬眸,但见夏且歌周身红气弥漫,就连那双清澈的眼眸,也一点一点被染成赤红的颜色。   女子清秀的容颜覆满寒霜,抬头的刹那,流露出漫不经心的冰冷。   “犯我者,死。”   声音沙哑苍茫,仿佛从胸腔发出。   慑人的威压在山谷中席卷,周遭气温骤降,狂暴的金毛猿身躯僵住,本能地意识到不妙。   但它们已经没有逃离的机会。   属于化神期的灵力倾泻而出,白狐尖利的叫声响彻谷底,汹涌的寒气浩浩荡荡镇压所有,只留下坚不可摧的冰层。   夏且歌周身寒雾几乎凝成实体,随着她的步伐,袭向金毛猿的寒冰不断加厚,直至将它们完全冰封包裹,连最后一丝惨叫都被禁锢。   她抬手,苍白的指尖轻轻一点,冰层就化作齑粉,连带两只魔兽都粉身碎骨。   与此同时,她那飘扬的黑发,也在寒冰反射的冷光中寸寸成雪。   三千青丝,尽成白发,为了一群萍水相逢之客。   姜翎攥紧了手里的铃铛,缓缓走上前,静默地看着她转身投来目光。   女子清澈的眼睛黑气氤氲,双瞳完全变成红色,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冰冷的危险之色,就像在打量猎物的野兽。   姜翎知道,那是狐妖的神智正在占据高地。   但她也知道,夏且歌不会就这么消失。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可从始至终,手里的铃铛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因为她相信,在眼前这具瘦弱的躯体里,住着一个最坚强的灵魂。   凝成长剑的寒冰冲着她袭来,她的身子僵住,急忙喊道:“且歌,快醒来!”   冰剑一往无前,却没有穿透姜翎的胸膛,而是划破莫齐轩的手掌,被紧紧锢在半空。   鲜血顺着冰刃滴落,坚固的寒冰,倏然化作一滩冷水。   夏且歌一动不动,赤红的眼珠,渐渐恢复正常,弥漫的黑气也消散不见。   她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抬头嘶哑地说:“对不起。”   莫齐轩收回手,随意甩干血迹,说:“辛苦了。”   夏且歌微微点头,勉强扯开一抹笑,就这样晕了过去。   ……   夏且歌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寂静的森林只剩风声,日光从枝叶间隙洒落,照亮空中的尘土。   姜翎坐在地上背靠树干,夏且歌则枕在她腿上,安静地沉睡。   忽然地,轻微的动静传入耳畔,姜翎倏然睁开双眼,低头一看,夏且歌已然醒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且歌,你感觉怎么样?”她连忙俯身询问。   夏且歌怔了须臾,一手撑地直起身,手掌抵住额头,说:“我没事。”   缓了片刻,她从芥子袋里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两粒送入嘴中。   她放下手,环顾四周才发现其余人并不在场,便问道:“他们人呢?”   姜翎把金铃递到她面前,说:“殷三两算出了血玉咒的大致方位,他们正在打探情况。”   夏且歌咳了两声,抬手把铃铛推到她面前,说:“这个铃铛你先留着,我怕我还会再失控。”   姜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铃铛收好,忧心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可能有吧。”夏且歌平静地说,“不过目前,我还没找到。”   澄澈的阳光泼洒在她的白发上,仿佛雪地映晴光,姜翎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的长发,说:“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夏且歌笑了笑,仰头望向苍穹,苍白的脸镀上柔和的金光:“其实我从前,一直不相信宿命之说。可见得多了,才明白原来一切真的早已注定。”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心甘情愿地接受。”   顿了顿,她忽然说:“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想去寻找所谓的‘意义’吗?”   姜翎说:“你找到了吗?”   “我放弃了。”夏且歌笑着说,“没有意义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也不需要什么意义,我只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喜欢救人,那就贯彻到底好了。”   “寿命、运气、财富……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她淡淡地说,“我没有的,总得让别人得到吧。”   姜翎听完,只是按住她的肩膀,无言以对。   远处的丛林传来响动,几道人影掠过,莫齐轩率先大步走来,见到她们没事才放慢脚步。   姜翎扶着夏且歌起身,问:“怎么样了?”   莫齐轩说:“没找到血玉咒的位置,但恰好遇到了张公子的弟弟。”   话音刚落,张秀秀就和胞弟走了过来,两人的面容果然有几分相似。   “鄙人张南星,多谢各位道友替鄙人照顾兄长。”   说话的少年一身白衣,浅笑细语,书卷气很浓,不似修士,倒像个凡间书生,看上去温温柔柔没什么杀伤力。   “阁下客气了。”姜翎说。   “夏医师,你的伤怎么样了?”张秀秀关切地询问。   夏且歌虚弱地摆手:“没有大碍。”   “夏医师是个好人。”张秀秀扭头笑吟吟地说,“我打伤了她,还抢走了她的宝物,她竟然还能不计前嫌救我。”   姜翎一愣,对这人的印象瞬间下降不少。   可张南星闻言,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说:“夏医师真是医者仁心。”   夏且歌说:“我是医师,救人不论身份,这是我的原则。如果每救一个人都要分清好坏,我想我是没这个能力的。”   张秀秀叹息道:“像你这样,岂不是会很危险?”   “或许吧。”夏且歌说,“我的确遇到过很多想杀了我,或者差点杀了我的人。”   “可那又怎样?”   她说得风轻云淡,琉璃似的眼眸,透出一种近乎漠然的豁达。   “人固有一死,何须在意。”   张秀秀微微地笑了。   这一瞬间,姜翎忽然明白,莫齐轩所说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她的内心同样升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在触及张秀秀冷冽的琥珀色双眸时,这种感觉更是达到顶峰。   眼前这个人,就像……   一个没有感情,却冲你微笑的人偶。   “大恩不言谢,待到出了这秘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报答几位。”张秀秀拱手道,“既然南星已经找到我,那就我们就先不打扰大家,告辞。”   几人纷纷拱手:“后会有期。”   等两人走了很远,姜翎才收回目光,问道:“且歌,你在给张公子疗伤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夏且歌不解,但还是诚实回答:“没有,一切正常。”   莫齐轩在一旁道:“人都走了就算了,要么是他真的没问题,要么是他的强大远超我们的层级。”   总而言之,不是他们该深入了解的事。   “我们该走了!”殷三两在前面喊,“我算出准确的位置了!”   姜翎抬头,只见殷三两和谢温韦他们围成一圈,所有人的灵力汇聚起来,半空的花纹波动,浮现出奇怪的图案。   她走过去,道:“好,那就走吧。”   又问:“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找血玉咒吗?”   殷三两摇头:“我们进来单纯是为了历练,所以也没有特意找这东西,不巧之前遇见祝欢颜这傻瓜,他不仅迷路,还把金毛猿引了出来,这才沦落至此。多亏你们出手相救,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祝欢颜一听这话,脏兮兮的漂亮脸蛋顿时狰狞起来:“你说什么?!要不是你故意气我,我能用狂霸流星锤把金毛猿砸出来?”   殷三两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说你怎么了?你个蠢材傻叉,遇见你算我晦气!滚远点别惹老娘!”   “你个老妖婆!吃我一记黑虎掏心!”   两人一言不合,又乒乒乓乓打起来,剩下掩星岛的弟子都习以为常地露出死鱼眼,耐心等待打斗结束。   姜翎眨眨眼,看着这一幕,颇觉稀奇好笑,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殷三两这么活泼,印象里她一直是沉闷的模样。   不过再仔细一想,方才的战斗中,她始终死死挡在掩星岛的弟子面前,不让他们受到伤害,确乎和先前互相明争暗斗的样子不同。   原来大家都变了很多。   ……   虽然确定了具体位置,但血玉咒并不容易找到。   按殷三两的说法,它藏在另一座山谷的最深处,而那里有妖兽精怪镇压,鲜少有人涉足。   好在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一品宗门培养出的亲传弟子,多少有些保命的手段,彼此照应下来,竟也跋山涉水摸索到了地方。   看着面前阴森可怖的树林,谢温韦忍不住咋舌:“我说三两,你这算得准吗?”   殷三两面无表情:“两成可能。”   谢温韦瞪大眼睛:“之前不还是三成?”   殷三两翻了个白眼:“两成就不错啦,再等会说不定清零了!”   谢温韦差点吐血:“师父说得对,你们掩星岛没一个靠谱的!”   不料这话一出,所有在场的掩星岛弟子,居然情不自禁一同点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谢温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单百潼问。   莫齐轩说:“先找个地方埋伏,看看情况。”   师寻绿说:“臣附议。”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意见,于是找了个宽敞点的山洞,布下结界暂且当做休息的地方。   据殷三两的演算,这里应该凶险万分,可他们现在来了,才发现连灵兽的踪影都没有,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三日后。   姜翎搜查完一片树林的情况,回到山洞外和大家集合。   乐玉珂说:“我这边没有发现血玉咒的气息。”   夏且歌说:“我也没有。”   莫齐轩说:“没有发现。”   姜翎:“这边也一样。”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挫败之色。   “看来真不是这里。”谢温韦无奈地说。   “妖婆,你算得不准啊!”祝欢颜幸灾乐祸。   殷三两不甘示弱:“用得着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多嘴?”   “先别说话。”   两人还没正式吵起来,乐玉珂就抬手示意大家噤声。   “有东西要出来了。”莫齐轩同样注意到不对。   众人顿时警戒地审视周围,做好战斗的打算。   忽见之间,本是晴空的苍穹,骤然黯淡下去。   庞大的黑影缓缓爬升,遮盖住头顶的天空,像一团浓厚的黑雾。但从那两只红彤彤的眼睛就能看出,这是活物。   莫齐轩眉头紧锁,沉声开口:“是山鬼。”   谢温韦震惊:“这么大!”   山鬼本身不足为惧,可如此巨大还是头一次遇见。看它这样子,不知吸食了多少死气和精血。   夏且歌说:“抱歉,那只狐狸已经沉睡了,短时间内我没办法把它再次唤醒。”   “用不着。”莫齐轩提剑上前,“有我们足够了!”   他在山鬼的咆哮声中挥剑斩出,其余人立刻拔剑,一齐冲了上去。   有了这些日子的磨练,他们的配合越加精密,山鬼虽然庞大,却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硕大的身躯反而成为负累,让它自顾不暇。   终于,在殷三两和祝欢颜配合着用出爆破符和流星锤之后,山鬼难以承受地爆发悲愤怒吼,不甘地缩回了身子,慢慢退居山谷之间。   姜翎收回剑,仍然谨慎地盯着它,但多少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觉得腰身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   还没等她反应,人就已经飞起,她的身子陷入麻痹,一条牢固的黑影把她整个人带入漆黑的山洞中!   这一切仅在瞬息中,莫齐轩猝然回首,刺出的长剑却只来得及刺破灰尘。   “阿翎!”   几乎是眨眼间,他人就已经冲着山洞飞了过去,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殷三两冲他大喊:“你现在进去,生还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莫齐轩头也不回,身子没入黑暗:“就算是零我也要去!”   ……   姜翎头晕目眩地醒了过来,意识变成一团散沙。   第一反应就是——   热。   好热好热。   浑身如受火灼,像是被捆起来架在木架上烤。   在这大火中,她听到无数凄厉的嘶吼,仿佛乱葬岗的冤魂。   她的大脑乱糟糟,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战斗结束时被莫名的东西拖走,然后……   莫齐轩。   在这三个字冒出来的一刹,她瞬间变得清醒,蓦然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分外可怖,让她错觉自己已经死去,在地狱中接受业火拷问。   赤红的火焰舔舐她的身体,火舌在周围狂舞,妖冶而残忍。   离火剑心艰难运转,帮她抵挡火焰的烧灼,但疼痛依然清晰,灵气被一点一点抽干,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道似远似近的声音:“阿翎!”   她的瞳光颤动,张了张口想要发出声音,最后却只是拼尽全力溢出模糊的音节。   熟悉的声音还在继续喊她,可她只能绝望地躺在原地,无法做出回应。   她一遍遍张开嘴,一遍遍试图发出声音。   喊她名字的人逐渐走远,她的眼角滴下泪,又被火烤干。   “莫……”   她凝聚全身力气,声音却小得几不可闻。   “莫齐轩。”   她呢喃地说。   与此同时,正在山洞里四处闯荡的莫齐轩停下了脚步。   谢温韦紧跟着他,注意到异常:“怎么了?”   “她在叫我。”他低声说。   谢温韦一愣:“是不是听错了?”   乐玉珂他们都在外面,只有他跟着莫齐轩跑了进来,可别姜翎没找到,又搭进去俩人。   但莫齐轩全不理会他,疯了一样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速度快得只剩残影。谢温韦苦笑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大火在洞穴里熊熊燃烧。   姜翎的意识变得模糊,灵力耗竭,剑心即将陷入沉寂。   就在她勉强维持最后一缕意识时,从远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黑影。   她依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看到黑衣的少年毫不犹豫跳入火海,紧紧将她拥抱住。   三尺剑围隔绝火海,让姜翎恢复少许力气。她费力地睁眼,虚弱地说:“你进来,我们都要死……”   莫齐轩说:“那就一起死。”   姜翎继续轻声说:“我看到了,血玉咒……这团火,就是血玉咒……”   只入不出,抽干人的所有灵力,这看山去像阵法的地方,实际是血玉咒形成的火海。   离火剑心彻底停止运转,她的身体一瞬变得滚烫。   莫齐轩唇角绷直,额头沁出汗水,剑围被火烧的滋味同样不好受。   “我有,办法……”姜翎慢慢地说,“我会找到血玉咒……”   “阿翎?”莫齐轩晃了晃她的身子,她却闭上眼睛,仿佛沉睡一般。   火势顷刻汹涌,姜翎的元神放出,钻入火海中。   剧烈的疼痛好像被凌迟一样,超越平生所有痛楚。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退后。   她不能让莫齐轩陪她死在这里。   元神继续深入,一寸一寸,在火焰中寻找。   在极致的痛苦中,她忽然莫名地,回想起禄元洲的话。   “离火归元是很特殊的功法,所以对你来说,攻之剑也注定不会只是攻之剑。”   “真正的攻,是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东西。离火剑心只是第一步,等你剑心真正大成,那就是——”   “归元剑心。”   识海之中,红色的焰火暴涨,元神瞬间加强,在焰火中横冲直撞。   下一刻,火苗腾地窜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姜翎倏然睁开眼,碧绿的眼眸,有炽热的火光在跳跃。   “找到了!”她说。   莫齐轩稍怔,突然注意到一缕金红的火苗缠绕住她的拇指,幻化成一个血红的扳指。   “我抓到了。”她喘息着说,仍未从痛苦中恢复,“阵眼已破,带我出去吧。”   “好。”莫齐轩说。   手中长剑暴起,剑光划破洞穴,他把最后的三寸剑围留给姜翎,抱着她飞离火海,杀出一条势不可挡的生路。   火焰烫伤他的身体,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低头查看姜翎的情况,生怕她有半点损伤。   三寸剑围牢牢包裹少女的身体,连一角衣襟都没被火苗伤到。   谢温韦的喊声从前方传来:“等着,这就带你们出去!”   姜翎意识模糊,听到这句话,便彻底放松下来,昏了过去。   **   姜翎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   眼珠缓缓移动,旁边果然靠着熟悉的身影,只是素来冷峻的面容,竟有几分狼狈的意味。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莫齐轩立刻睁眼,搭住她的手腕:“还疼吗?”   她点头,委屈地说:“很疼。”   莫齐轩脸色立马变了,从旁边拿出几瓶丹药,亲自喂到她口中。   这些药都是难得的灵丹妙药,姜翎昏迷期间已经吃了不少,这次清醒后又服下几瓶,疼痛果然慢慢消散。   “这是哪?”她问。   莫齐轩见她神色恢复,便扶着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个洞穴,很安全。殷三两说,血玉咒消失,可能会引发兽潮,需要在这躲些日子,刚好给你养伤。”   “他们人呢?”   “在隔壁。”莫齐轩握着她的手,低声说,“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姜翎扯开笑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说:“我不会有事的,不要怕。”   莫齐轩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哑着嗓子说:“我知道。”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坐了很久,好像时光都慢下来,天地间只剩安宁与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姜翎撑起身体,乌黑的长发从身侧滑落。   “给我杯水。”她说。   她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清晰漂亮的锁骨,还有一颗在锁骨上方的痣。   纤长的脖颈,优美中带着一丝脆弱。   莫齐轩垂眸盯着那颗痣,眼底晦暗深沉,没听见她说话。   姜翎莫名其妙,伸手推了推他,莫齐轩这才猛地别过脸,低声应了一句,然后从芥子袋拿出一壶桃花茶递给她。   姜翎仰头畅饮几口,清凉的花茶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无比满足的滋润和舒服。   有水滴顺着下巴滑落,流过白皙的脖颈,没入下方的衣领,留下无限遐想。   莫齐轩移开目光,喉结无知觉地滚动。   姜翎放下茶水,他便接过放在一旁。   看着少女染着水光的唇瓣,他伸手,为她擦净残存的水珠,动作缓慢地在她唇上揉搓。   姜翎懵懂抬头,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呼吸瞬间放轻,眼神闪烁,脸颊滚烫,飘着烟霞般的绯红。   莫齐轩突然地笑了,他压着声音,慢条斯理地问:“可以接吻吗?”   话虽这么问,他却并没有给她回答的余地。眼前阴影笼罩,姜翎心跳一空,眼睁睁看着他倾身俯首,冰凉的唇便覆了上来。   她屏住呼吸,下意识闭上双眼,长睫颤抖不已。   他好像并不急于做些什么,只是描摹她的唇瓣,在唇齿相依间温柔地吮吻,一下又一下。   她被他的气息包裹,若有似无的冷檀香侵占所有感官,让她意乱神迷,任由他在唇上细致地舔舐,像是喝醉了一般。   但对方显然不满足于此。   趁着她没有防备,他瞬间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迫着她探出舌尖,青涩地回应。   他的吻太深入,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伏在他的怀里,仿佛连神智都被抽离。   她的心全乱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吻上,感受他吸吮自己的舌根,感受他不轻不重的啃咬。   他的攻势猛烈,却又在令人面红耳赤的纠缠中,透出小心翼翼的温柔和珍重。于是她软下身子,变成一滩水,又像是任人采撷的海棠花。   心脏在炽热中发痒,她变得难受起来,说不清楚为什么难受,哪里难受。她迷迷糊糊地把头后仰,下意识想要获得更多呼吸。   但他不准她逃离,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按住颈后,将她紧紧锢在怀中。她只好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神志不清地咬住他的唇瓣,从喉咙里溢出难耐的喘息。   可那声音太软了,从不满的轻哼,变成情浓时才有的呻.吟。   她的脸瞬间红透,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莫齐轩却低低地笑了,舌尖勾着她的上颚,分走她的注意,不紧不慢与她嬉戏。   放在颈后的手缓缓上移,穿过她的长发,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带着薄茧的手指细细摩挲,如有电流涌过,令她不自觉地微微战栗。   莫齐轩不知不觉睁开眼,垂眸盯着她酡红的面庞。   他的确,很害怕。   但同时,又带着满满的愤怒。   害怕失去她,又愤怒没能保护好她。   所有的情绪汇聚而来,孕育了暴动的心和凌虐的冲动,但他压下这股躁动,将之尽数转化为一个缠绵和漫长的吻。   他不知疲倦地索取,就像竭力想要搜寻和证明些什么。   一吻停歇,姜翎已经全无一丝力气,只能趴在他胸口,潮湿地喘息。   她碧眸湿润,波光潋滟,眼尾勾着红晕,懵懂却诱人,莫齐轩只低头看了一眼,就又有了吻她的冲动。   姜翎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气恼地扬起下巴,张嘴咬住他的颈侧,不大不小的力气,刚好留下一圈牙印。   于是她又听见了莫齐轩的笑声,清冽的,低哑的,很好听。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被绑到手腕上。她懒洋洋地垂头,发现是一条精致的红绳。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3瓶;灵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虚川秘境(八)   ◎深情至死不渝。◎   这绳子是艳丽的枫红色, 近看就能发现是三股细绳缠在银环上,坠着小巧的铃铛和奇特的装饰,状似远古部落的图腾。   姜翎好奇地抬手晃了晃, 只觉分量极轻,触感丝滑, 铃铛也安安静静没有声音。   “这是什么?”   莫齐轩抬手, 与她十指相扣, 腕上的两条红绳交相辉映, 缱绻旖旎。   “牵丝绳。”他说,“一旦你有危险,我就能及时发现。”   其实有了生死契, 这种东西完全是多此一举,但姜翎还是乖乖地点头, 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来这里之前, 我跟师父要的。”莫齐轩说,“一直想给你, 只是没找到找机会。”   姜翎叹了口气,靠在他的胸膛,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被拖进火里,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 你一定会来的。”   “不管隔得多远,有再多阻碍, 你总会找到我的。”   莫齐轩揽住她胳膊的手掌收紧,像是在极力克制些什么。   他哑声说:“只有失去你,是我绝对不能承受。”   姜翎轻轻地笑了, 说:“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你讲过, 以前的事?”   莫齐轩呼吸一滞, 安静地听她讲述:“那个世界和九州完全不一样,没有修真者,也没有鬼神精怪。在那里皇帝至高无上,百姓困苦,战乱频繁。女子不得为官,不得与男子私相授受,甚至不能随意出门,抛头露面。”   “我还是个公主呢。”姜翎笑着说,“他们都说皇宫很大,可对我来说,还是太小了。我常常想,要是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就算死也愿意。没想到死后,竟然真的来了这里。”   她一直讲了很多很多。   讲到冷漠昏聩的父皇,讲到让她又爱又恨的姜恪。   讲到母妃生前最爱的曲子,还有先生曾输给她的那盘棋局。   讲到闻弦的死,甚至是五皇姐给的那颗糖。   到了最后,她开始讲起那本书。   “那本书是先生给我的,名字叫《真武》,我只看过一遍。我不清楚这本书是谁写的,但主角的名字生平都和你一样,所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记得你当时问我,为什么对你有敌意,其实只是因为那本书。我讨厌书里的主角,我以为我也会讨厌你。”   说到这里,姜翎忽然直起身,正视他的眼睛。   “可你在书里真的很讨厌,杀人如麻,而且花心!莫子书、鱼晓霜、乐师姐、苍曼寒还有云浅……简直见一个爱一个!”   莫齐轩听完,非但没有辩解,反而抱着她笑了起来。   他故意问:“苍曼寒是哪位?我还见过呢。”   姜翎不满地鼓起脸颊:“就是寒影!我们在应海城遇见的!”   “是她?”莫齐轩神色微讶。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姜翎当初会表现得那么反常。   他低下头,贴住姜翎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嗓音低沉地开口:“不会的。”   “当你出现时,我会爱上你。但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爱上别人。”   他一字一字清晰道:“只能是你。”   姜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水光潋滟的秋眸里,盈满了笑意。   她说:“你知道谢温韦在书里是什么样子吗?”   莫齐轩有一下没一下啄着她的唇角,含糊地问:“什么样?”   姜翎害羞地推开他,说:“他化名长风,和你成为朋友,然后加入苍焰教背叛了你。”   她问道:“你会介意吗?”   莫齐轩沉默一瞬,淡淡地笑了:“我曾做过一个梦,你说的这些,大部分都和梦里的故事相同。”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从今以后,但看来路,不问前尘。”   姜翎垂眸看着两人交缠的红绳,轻声说:“君心不改,我亦如是。”   过往的疑虑和担忧,早已化作烟云,不知不觉消散远去。   在这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中,她渐渐相信了他所许诺的每一句话,相信了爱意地老天荒,深情至死不渝。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曾在心底偷偷默念的话——   “早晚有一天,我会爱上他的。”   一语成谶。   ……   姜翎的伤并没好全,身体还处于虚弱中,很快又陷入昏睡。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暗沉,分不清今夕何夕。   一抬头便能看到莫齐轩的脸,锋利的下颌线,俊挺的鼻梁,修长的凤目。他搂着她躺在床上,支起胳膊撑住头,就这样垂眼看着她,不知维持了多久。   她侧身,往他胸膛上蹭了蹭,瓮声问:“你没睡吗?”   “我不用。”莫齐轩低声说,“要起来吗?还是多躺一会?”   姜翎打了个哈欠:“我要起来,帮我梳头吧。”   莫齐轩应声,扶着她起身,和她分坐在床畔。   这床是莫齐轩备在芥子袋中的,还挺高,姜翎变出水镜竖在身前,一边晃着腿,一边告诉他哪里高点哪里斜点。   她乐此不疲,有时候还会故意歪下头,让莫齐轩刚刚挽好的发髻前功尽弃,然后看着他无奈的眼神轻笑出声。   她其实并不懂这些发髻该怎么梳,她只是喜欢莫齐轩认真的样子,喜欢那双冰冷的瞳眸里,流露出只对她一人展现的深情。   “有人来了。”莫齐轩突然说。   结界出现波动,洞口的位置,果然出现一个人影。   姜翎从镜子里认了出来:“单师姐吗?进来吧。”   单百潼踟蹰须臾,略显局促地走了进来。   她的怀里抱了堆大大小小的丹药,一股脑放到了床上,说:“这是我从单家带的丹药,都在三品以上,你拿去疗伤吧!”   姜翎诧异道:“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单百潼固执地说:“你受伤了,我不用这些。”   姜翎忍俊不禁,说:“那就谢谢你了,单师姐。”   “叫我百潼吧。”单百潼小声说。   姜翎从善如流:“好,百潼。”   单百潼抿着嘴笑了,目光却不自觉移向莫齐轩。   他始终低头盯着少女的秀发,完全没有搭理她的准备,素来冷淡的脸上,竟然能看出几分柔和之色。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阴冷的山洞变得火热起来,粘稠的气氛令她无所适从,无法再待下去。   她狼狈地别过头,匆匆抛下一句:“总之,你没事就好。”然后便快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姜翎眨眨眼,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就没有多想。   **   五天后。   姜翎的伤基本养好,暴动的兽潮也基本停歇。   莫齐轩寸步不离守了她好几天,她都快有些吃不消,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   她走出洞穴,站在山坡看着下方歪倒一片的树木,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殷三两说:“没了血玉咒镇守,灵气四散,灵兽也到处狂奔,我们虽然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血玉咒被取走的消息已经传遍秘境,之后恐怕少不了危险。”   正说着,莫齐轩忽然拔剑出鞘,目光锐利地刺向前方:“有动静。”   姜翎抬眸,只听一声清脆剑鸣传来,乌压压的天空被流光划破,浩荡的剑气席卷如风。   剑光之后,就是一道白色的身影,俊眉修目,英气逼人,回眸的一刹,师寻绿忍不住捂住胸口,感慨道:“我靠,好帅!”   谢温韦不满地掂了掂自己手里的剑:“小爷我比他更帅!”   师寻绿毫不留情地发出嘲笑。   姜翎顾不得他们的打闹,一眼认出来人:“寒影?”   寒影见到她,顿时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笑着打招呼:“彦竹道友。”   姜翎有些惊喜地道:“你还记得我?”   “当然。”寒影说,“看来我们果真有缘。”   姜翎把大家都介绍了一番,末了问道:“你是来找血玉咒的吗?”   寒影点头:“我有个朋友病了,听说这东西或许对她有用。”   夏且歌抬头,问:“什么病?”   寒影顿了一下,说:“寒毒。”   “我研究过,血玉咒对这病没用,不信你可以再找紫霜阁的人问问。”夏且歌说,“不过这里有一个叫风阳露的东西,对于抑制寒症有奇效。”   寒影眼前一亮:“在哪?”   “在我身上。”夏且歌微笑道,“我可以把它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护送我们出去。”   寒影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成交!”   闻言,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毕竟他们只有金丹期,但寒影最低也是个元婴巅峰,若是与她为敌,难免生出许多麻烦。   如今她愿意提供帮助,真可谓雪中送炭,如虎添翼。   唯有姜翎面露担忧,拽了拽夏且歌的袖子,低声问:“那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总能再找到的。”夏且歌小声说。   姜翎只好作罢,心里琢磨等回去后问问药王峰的长老,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加上寒影之后,几人的行动顺利许多,胆子也大了不少,往出口逃的同时还搜刮了不少秘宝。   走到一半,夏且歌收到宁昊炎的消息,顺便带着大家去接应他。   宁昊炎最后传来消息的位置是一个山涧,之后夏且歌再怎么发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不过秘境里传递消息一向困难,所以倒也正常。   他们穿过茂密的丛林,在夏且歌欲要扯着嗓子喊人的同时,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   姜翎心道不妙,赶紧跟着夏且歌跑了过去,前方尽是打斗痕迹,树木摧折,山石碎裂,血水蜿蜒一地,触目惊心。   闯入空地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宁昊炎狼狈不堪的身体,他身上衣服被鲜血染透,捂着肋骨靠在石头上,暴露的肌肤全是伤痕和淤青。   而在他对面的男子则完好无损,一身蓝衣,风流俊雅,剑未出鞘,只是手持折扇,就把宁昊炎折磨得遍体鳞伤。   听到动静,他好整以暇地转身,垂落的黑发划过狭长的凤眸,露出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师寻绿踏前一步,冷着脸出声:“莫云霁,又是你!”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明天多更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0603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youth 5瓶;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虚川秘境(九)   ◎暴揍莫云霁。◎   听到声音, 莫云霁不疾不徐擦拭着扇子,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人来的这么齐啊。”   师寻绿冷冷地道:“你手上的碧青石从哪来的?”   “他给的啊。”莫云霁晃了晃腕上幻化成手镯的碧青石,语气轻描淡写, “这位仁兄不想要了,所以我就拿走了。”   “你胡说!”师寻绿面露杀气, “你不仅抢走别人找到的秘宝, 还把他折磨成这样!没有人性的畜生!”   莫云霁轻笑一声, 转头的瞬间, 目光变得又冷又沉:“你才是在胡说吧,他一个卑贱的妖族,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我既然看到了, 那它合该属于我才对。”   师寻绿闻言大怒,在一旁垂首而立的莫齐轩却手指微动, 脑海中蓦地浮现当初的一幕。   那时, 他即将被遣送回滦山,终于在走前的一晚, 见到了害他换骨的罪魁祸首。   莫云霁已然痊愈,他身居高位,旁边都是侍候的仆人,居高临下地投来目光。   他说:“你在恨我?”   好像十分不解一般, 他慢悠悠地问:“你为什么恨我?你一个五灵根的废物,要剑骨有什么用?是老天不公, 所以才给了你这样好的根骨,而没有给我。现在,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而已。”   “它只有在我手里, 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你明白了吗?”   那时的每一个字, 都像刀一样扎进他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莫齐轩抬起眸,赶在师寻绿再次开口前,淡淡地说:“放了他。”   莫云霁终于移开目光,直面他:“你在和我说话?”   莫齐轩踏前两步,挡住宁昊炎的身体,重复道:“放了他。”   “原来你们都认识。”莫云霁轻叹着说,“我一个人要被你们这么多人针对,还真是可怜。”   他走到莫齐轩面前,嗓音压得很低:“我曾在南疆,捕获一个圣女。她长得漂亮,性子也烈,我用了好多办法,才好不容易把她折服。”   莫齐轩说:“所以?”   “姜翎……是叫这个名字吧?”莫云霁含着笑,一字一句地说,“她们很像。”   “所以,用她来换,怎么样?”   莫齐轩静静地等他说完,脸上神情未变,只是抬眸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从这难辨喜怒的眼神里,莫云霁感受到了深深的戾气和杀意。   与此同时,莫齐轩的手按住了剑柄。剑气外溢,莫云霁下意识后撤一步。   下一刻。   “锵。”   伴随一声清脆的嗡鸣,剑,出鞘了。   剑光如电,划破莫云霁那深不见底的眼眸,笔直地刺向他的咽喉!   他没料到莫齐轩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出剑,仓促躲闪间,衣袖破损,发冠散乱。   怒意如滔滔火焰将他侵蚀,他连召三件护身法宝,抵挡攻击的同时喝道:   “上善!”   一柄流光如月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属于仙器的威压倾泻而出,他抬手挥斩,气势如虹,携带满腔怒火发动攻击。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有金丹中品的莫齐轩,竟不知收获什么秘宝,一跃晋升金丹巅峰,修为与他同级。   他更为憎恨,变出一道白绫挡在面前。这白绫乃二品灵器,坚不可摧,能抵挡一切伤害。   莫齐轩的剑只是普通灵器,果然无法再对他造成伤害。他心中得意,出手更加迅猛,招招致对方于死地。   然而,意外发生了。   黑色的雾气在莫齐轩手侧成型,凝聚成一柄漆黑的断剑。   仙剑一往无前,像毁天灭地的石斧,一把将他的白绫斩断!   莫云霁脸上维持的完美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缝。   他连声道:“你要想好,区区一个太初剑宗的弟子,真的要与莫家和化凡仙门为敌——”   “砰!”   莫齐轩一拳打中他的侧脸,将他击飞出去。   莫云霁错愕坠地,疼痛之后,怒不可遏,咆哮道:“你疯了吗?!我可是——”   “砰!”   又是一拳。   莫齐轩踩住他的小腿,俯身揪起他的衣领,挥拳如闪电般迅捷。   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莫云霁俊美苍白的脸,眨眼就青紫一片,肿胀充血,完全没个人形。   而比疼痛更强烈的,则是心中的屈辱感。   他眼睛都快睁不开,牙齿碎了满嘴,漆黑的瞳仁,却还闪烁着名为仇恨的暗芒。   这世上居然有人敢如此折辱他!   若是那两个化神期的护卫在此,他必定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注意到他愤恨的眼神,莫齐轩收回手,低声询问:“恨吗?”   莫云霁身体颤抖,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猩红的眼睛充斥着疯狂的恨意。   莫齐轩却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居高临下踩着对方的胸口,不紧不慢地说:“那就回去通告莫府和化凡仙门,来追杀我吧。”   莫云霁嘶哑开口,断断续续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莫齐轩冷淡转身,语气散漫:“刚好,我也一样。”   他扶起几近昏迷的宁昊炎,在鸦雀无声的静谧中,没什么起伏地说:“走吧,继续找出口。”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看了莫云霁几眼,然后纷纷转身离开。   因为有了宁昊炎,所以进度略微被拖慢一些,好在有了寒影在,大部分魔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后续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   夏且歌专心致志替宁昊炎疗伤,更曾怒到深处,义愤填膺斥责莫云霁不是个东西。   他实在是个折磨人的好手,宁昊炎这一身伤看着不显,内里早已五脏俱损,骨骼断裂。   师寻绿也为自己没能及时补刀感到惋惜。   总之,他们磕磕绊绊走了一路,终于在十天后,成功找到出口。   眩晕之后,日光洒落,看着眼前真实的美景,所有人都不禁深吸一口气。   外面已有朝廷的人专门在此等候,见到人后便把他们引到既定的府邸上。   其中寒影并没有跟来,她拿着风阳露,独自踏上归程。   姜翎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她一个蚀日国的将军,万一被人认出来,少不了生出事端。   不过她肯亲身冒险入秘境寻找宝物,想必是为了很重要的人,普天之下能值得她这样做的,姜翎只知道一个——对她有救命之恩和栽培之情的王女游影。   在书里,正是游影病死,好战派的王子即位,才最终导致莫齐轩率兵征战,覆灭整个蚀日国。   她的病,原来就是寒毒。   到了府邸后,师寻绿看着莫齐轩,到底没忍住,问道:“你跟莫云霁是有什么仇吗?”   “是。”莫齐轩回答得相当干脆,“所以跟我合作吧。”   师寻绿一愣,半晌才说:“你认真的吗?”   莫齐轩说:“你不愿意?”   师寻绿连忙道:“愿意愿意,我可太愿意了!不看他凌迟处死真是难解我心头之恨!”   莫齐轩微微一笑:“好,我会找你帮忙的。”   ……   夏且歌的医术非同一般,宁昊炎在她手里养了十日,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扶着对方回到房里,打算再开点调理的药方,谢温韦和师寻绿见状,自告奋勇要替她打下手。   夏且歌本想说她可以一个人搞定,但看着两人殷切的眼神,还是没忍心,点头同意了。   然后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这俩人什么草药都不认得,还喜欢指点江山,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吵得她一个头三个大。   她在前面写药方,两人就在后面吵。   谢温韦说:“把那个红色的药瓶拿给我。”   师寻绿伸手就递了个绿瓶子给他。   谢温韦:“不是这个,红色!要红色那个!”   师寻绿:“这不就是红色?”   谢温韦眼皮子直跳,伸手指了指那个红瓶子:“这是什么颜色?”   师寻绿:“红色。”   谢温韦指向自己的衣服:“这个呢?”   师寻绿:“还是红色啊。”   谢温韦:“……”   “是绿色啊你个笨蛋!所以你叫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为眼睛有问题吧!”   师寻绿被戳中痛脚,嘴硬道:“胡说什么,我看是你有问题才对!”   “别吵了!”夏且歌板着脸斥道,“都给我出去,让病人好好休息!”   谢温韦和师寻绿瞬间噤声,讪讪一笑后,捂着嘴溜出房间。   夏且歌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继续跟宁昊炎说注意事项。   结束之后,她一手端着药盘走出房间,迎面撞上莫齐轩。   “昊炎的伤怎么样了?”莫齐轩问。   “伤势没什么大碍,再养个十天八日就能痊愈。不过……”   夏且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他伤不在身,而在心啊。”   莫齐轩明白过来,冲她点头:“我会解决的。”   夏且歌笑了笑,端着药盘走远了。   莫齐轩于是迈步走入房间。   宁昊炎已从床上走下,独自坐在窗边发呆。他脸上的伤早就痊愈,俊秀的容颜沐浴在阳光中,宛如雕塑一般。   门开着,莫齐轩扣了三下门扉,问他:“伤好些了吗?”   宁昊炎起身,说:“好了大半了。”   莫齐轩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昊炎说:“来找她。”   莫齐轩略加思索:“那个救过你的女孩?你见到她了?”   宁昊炎缓缓摇头,低声说:“我找到了和她有关的消息,她很有可能,就是七公主。”   七公主云浅,上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在姜翎口中。   “那不是很好。”莫齐轩盯着他,“恭喜你,得偿所愿。”   宁昊炎的头垂了下去,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清晰地浮现痛苦之色。   “万一她真的是七公主呢?”他虚弱地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配得上她。”   莫齐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递给他一把剑。   宁昊炎怔愣地接下,不解抬头,只听他平静道:“来,砍我。”   “什么?”   可莫齐轩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迅速出手,用另一把剑劈向他。   “轰隆——”   他摔落在地,未及痊愈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   莫齐轩大步上前,手中剑光闪动,只说:“起来。”   宁昊炎扶着桌子爬起,对方再次挥剑劈斩,他抬手格挡,却无力地被击倒在地。   这一次,莫齐轩亲手把他拽起,重复着两个字:“再来。”   一次又一次,他被击倒,然后爬起,听到对方说:“再来。”   终于,在最后一次攻击中,所有的不甘和愤怒积累到顶峰。   他彻底爆发,眼里的迷茫和徘徊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妖族应有的凶性和凛冽!   他握紧剑柄,狠狠地凌空挥下,不剩一丝余力。   但这一次,莫齐轩撤走了周身的剑围,只是把长剑横于身前,在挡下致命的剑锋后,他整个人便被重重击飞出去。   宁昊炎慌了起来,他赶紧上前,拽住莫齐轩的胳膊试图把他扶起。   可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莫齐轩倏然抬首,一手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掀翻在地,还顺便给他一个肘击。   宁昊炎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莫齐轩慢条斯理擦去唇角的鲜血,神色冰冷得令人畏惧。   “要坦然面对失败,当然也要安心接受胜利,这个道理你为什么不懂?”   他垂着眼眸,问道:“疼吗?”   宁昊炎蜷缩起来,没有答话。他捂着肚子,疼到发不出声音,只能嘶嘶地喘气。   莫齐轩挽剑入鞘,淡淡地说:“记住这种疼,不管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的伤。”   宁昊炎撑着地面,缓慢地起身,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   他耳朵嗡鸣,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做到的。”   **   血玉咒出了秘境的消息传开后,剩余的修士也就陆陆续续赶了回来。   他们受邀参与皇家举办的宴会,由此庆祝找到治疗龙疾的良药。   宴会中,姜翎等人坐于前排,可以清楚看到整场宴会的全貌。   皇帝病重无法到场,是以宴会是由皇后和太子主持。   皇室成员驾到时,因为仙凡有别,所以他们无需行跪拜大礼,只是起身作揖,然后落座。   谢温韦小道消息灵通,偷偷为他们介绍各种到场的人物。   姜翎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玄袍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副相当锋利的长相,虽称得上俊美,却透着满满的傲气和自负,令人望而生畏。   “那是太子云清。”谢温韦悄悄地说,“看他唇色带紫,眼下发黑,想必是个酒肉食色之徒。”   姜翎忍俊不禁,又朝云清身后望去。   谢温韦说:“果然云鸿也在。”   二皇子云鸿还是一副温润风雅的模样,跟在太子后面,不卑不亢,华贵的衣裳更显出他天潢贵胄的气质,引得不少宾客为之侧目。   在书里,他同样入秘境寻找血玉咒,没想到被男主抢先一步。而男主不仅借机折辱他,还陷害他掉入陷阱,身受重伤。   不过这一次,他们在秘境中根本没打过照面,这种情节当然也不会出现。看云鸿面色平和,想来也没有对他们收获血玉咒怀恨在心。   正想着,只听莫齐轩开口:“那位就是国师宋羿吧。”   姜翎看了一眼,说:“原来这么年轻啊。”   宋羿手持拂尘站在太子身旁,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身量高挺,青衫如松,面容平凡,是那种过目即忘的长相,唯独一身气质浑然天成,颇有超脱世外的出尘之感。   姜翎曾设想过很多苍焰教教主的模样,却从未预料到,竟会是这样纤尘不染的谪仙之姿。   他言笑举止都平平无奇,看人时目光平静,绝不会令任何人感到冒犯。但此时此刻,姜翎忽然想起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有些人是狮子,你一眼就能看出危险;有些人却是毒蛇,隐匿于枝叶草丛之间,待到发现时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它一击毙命。”   她默默收回目光,转向另一道角落里的身影。   那是一名极美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神情淡淡,娇美中流露出几分英气。钗环满发,白色宫装华丽繁复,可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累赘,反而更加衬托那绝代的姿容,被灯光一笼,美得如同幻梦一般。   几乎不用介绍,姜翎就能一眼猜出这是谁。   与此同时,谢温韦感叹道:“七公主果然不负美名。”   他侧头询问:“这就是宁兄要找的人?”   莫齐轩点头,姜翎说:“是啊,难怪他这么记挂。”   谢温韦的神色微妙起来:“你不知道吗?在皇室里,就数这位公主名声最差,甚至被人叫了好多年‘小妖女’。”   姜翎愣住:“为何?”   “事先说明,我说的这些都是听说来的。”谢温韦说,“他们都说呢,七公主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是灾厄之身。”   姜翎蹙眉:“无稽之谈!”   谢温韦说:“我也这么想,但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更关键的是,这位公主行事浪荡,性格不羁,不仅混迹市井之间,更曾杀害无辜,并凭借权势屡次逃脱处罚。除此之外,她还身负双灵根,但因为抗拒修行,所以一直处于筑基期,沉溺于凡间酒色之中。哪怕皇室成员,也都视她为怪胎。”   姜翎听完,陷入沉默。   据宁昊炎的描述,毫无疑问,云浅是仙子下凡,干净纯粹,天真善良。但若按照谢温韦的说法,那她简直一条都没沾上。   良久,她缓缓地说:“旁人言语,岂能当真,我倒看这位公主十分面善。”   莫齐轩微微一笑,谢温韦怔愣之后,也忍不住笑道:“这些闲言碎语,的确无异于空穴来风,咱们听过就忘吧。”   之后就是丝竹弦乐,歌舞佳肴,中途姜翎作为第一个得到血玉咒的人,还起身来到大殿中央接受封赏。   在书里男主直接和七公主被赐婚,当然她是不会有这个待遇。不过,哪怕真武王朝日益式微,皇室依然有着千年的积累。   这次的封赏之多,太监足足念了一刻钟,姜翎听得头晕,也懒得管有什么,只是恭敬地俯身行礼。   “谢陛下隆恩。”   **   云浅没多久就离开了宴会,她向来行事荒唐,也没人愿意搭理她。她乐得清静,早早就走了出来。   可不知何时,身后竟跟了个小尾巴。   她靠在池塘边,回头挑起唇角:“你还记得我?”   “那你呢?”宁昊炎站定了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她故作思索,懒洋洋地道:“算是记得一点吧。”   宁昊炎棱角分明的脸被灯光映得格外深邃,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眼神真挚纯粹。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眼神。   她别过脸,吹着凉风,随口说:“好巧,又遇见了。”   宁昊炎却摇头,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嘛?”   “我想谢谢你。”   “哦?”云浅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现在我知道了,然后呢?你要怎样?”   她好奇地追问:“看到我,有什么感受?”   宁昊炎思索片刻,说:“你变了很多。”   “所以你幻想破灭了是吗?”云浅轻笑出声,“现在你终于发现,原来当年救你的人,并不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而是个声名败坏的妖女。你失望了,对吗?”   宁昊炎沉默不语。   云浅问他:“你在想什么?”   宁昊炎说:“我在想,他们这么说你,你会不会难过?”   云浅的笑容僵住。她收敛了所有表情,眸光幽冷,盯着宁昊炎看了许久,才抬眼望向远方,声音似轻叹:   “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傻。”   身后传来动静,宁昊炎转头,发现是姜翎和莫齐轩出来透气。   姜翎看到他们,多少有些惊讶,但随即又觉得是预料之中。   云浅笑着说:“恭喜你们,找到血玉咒。虚川秘境怎么样,是不是很危险?”   姜翎说:“的确危险,好在平安归来。”   云浅说:“你们见到我二哥了没?”   莫齐轩说:“未曾。”   “真是可惜。”云浅说,“听说他现在当了个什么万象神宗的首席弟子,没想到还有闲工夫回来找血玉咒。”   姜翎说:“二皇子殿下一心修行,道行匪浅,又有一片孝心,实在可贵。”   “哈?”云浅眉梢轻扬,露出意味不明的哂笑,“父皇病重,太子蠢笨无能,那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抢着想要,你们竟然还相信我皇兄与世无争,一心修道?”   “你们以为,他为什么入秘境寻找血玉咒,难道是发自一腔孝心吗?”   姜翎顿住,不知说些什么。云浅站直身子,冲他们摆摆手,利落地转身,语气漫不经心:“算了,多说无益,反正你们早晚会懂的。”   姜翎看着她走远,转向宁昊炎,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Hela  宁昊炎说:“能见到她,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莫齐轩说:“你想留下吗?”   宁昊炎一怔:“怎么留下?”   “你没看到吗?”莫齐轩淡笑道,“七公主,应该还缺个护卫。”   宁昊炎下意识看向云浅的背影,孤零零没入黑暗,无人陪伴,丝毫不像堂堂公主殿下。   “可以吗?”他犹豫地道。   莫齐轩不耐烦地说:“别再问可不可以,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宁昊炎:“……哦。”   姜翎噗嗤一笑:“傻瓜,七公主肯定记得你。”   宁昊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明白了。”   姜翎和莫齐轩相视一笑,转身回到宴席,免得把谢温韦扔在那无聊。   直到深夜时分,宴会才正式结束,他们也得以回到府中歇息。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没多久,就要到了分别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66999862、舞低杨柳 20瓶;早睡早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浮生尽 ?? 第94章 崇吾旧梦(一)   ◎一百年前的他们。◎   姜翎等人接到消息, 太初剑宗传令,所有弟子即刻打道回府。   于是他们收拾好行李,一个一个跟朋友们告别。   首先是殷三两, 她住的地方就在旁边,可几人走进去, 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反而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   长发如瀑, 面如白玉, 长眉似远山,琥珀色的眼眸顾盼留情,鼻梁挺秀, 双唇红润,美艳昳丽, 而无半分俗气, 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单看面容,的确十分陌生, 但那身绣着掩星岛花纹的首席弟子服,却是不能再熟悉。   四周一片死寂。   谢温韦瞪大双眼,下巴都要掉下来:“别告诉我那他妈是殷三两?!”   姜翎恍惚道:“大概……是的。”   院子里的殷三两并不是一个人,确切地说, 她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将祝欢颜抵到墙上,修长的食指勾着他的下巴, 呵气如兰:“很期待跟你的再次见面~”   祝欢颜漂亮的脸蛋爆红,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流氓……无耻!”   殷三两手一松,哈哈大笑, 祝欢颜捂着脸跑了出去, 还差点撞到震惊中的师寻绿。   几人对视一眼, 只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轻咳一声去跟殷三两告别。   谢温韦忍不住嘀咕:“你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就是真的看不习惯啊。”   殷三两一撩长发,挑眉笑道:“说实话,我也不习惯,不过我师妹说想追人就要打扮好自己,我觉得很对。”   说到这里,她忽然摸着下巴,沉思道:“所以祝欢颜一直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好看,不会就是在勾引我吧?”   师寻绿正色道:“一定是这样!”   殷三两满意点头:“我明白了!”   谢温韦:“……”   你明白什么就明白了啊!   好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殷三两把目光转向他:“对了,上次我说你五十年内找不到桃花那个卦,其实算错了。”   谢温韦面色一喜,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她继续笑眯眯地说:“其实是一百年才对。”   谢温韦:“……”   姜翎忍俊不禁:“别难过了,一百年很快就过去了。”   谢温韦幽怨地瞄了一眼她和莫齐轩牵着的手,嘟囔道:“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翎仰头望天,假装没听到。   ……   第二个道别的对象是夏且歌。   这些日子以来,紫霜阁的三长老亲自到场,替真武皇帝治病,夏且歌从旁辅助,因年纪轻轻医术精湛,一时声名远扬,并获赏无数。   听完姜翎的话后,她笑着说:“刚好,我也准备走了。”   姜翎不解:“可你不是刚得了陛下赏赐?他甚至还说要封你为御医……”   “我不愿意。”夏且歌平淡地说,“我不想在这里消磨太多时间,所有的赏赐,我都已经分发给天衡州的紫霜堂,让他们无偿替困苦的百姓治病。”   姜翎说:“那你要去哪?”   夏且歌说:“走到哪算哪,对我来说,给谁治病都一样。真武朝的皇帝,在我眼里也并不比街边的乞儿高贵。”   姜翎默然须臾,问道:“你不回家吗?”   “我没有家。”夏且歌说,“紫霜阁不是我的归宿,我应该死在寂静的旷野,或者荒僻的山林,总之不会是那种地方。”   “但你父亲和师姐……”   “我爹因为娘亲的死和我的病,一直没办法敞开心扉面对我,我留下,也只会让他更痛苦。至于师姐……”   夏且歌淡淡地笑了:“只有我不在了,她才能心安理得,继承首席之位。”   看着姜翎难过的眼神,她安慰道:“这样也好。当你感觉无处可去之时,不正代表了,天涯海角,皆是归处。”   姜翎看着夏且歌单薄的身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变了许多,又好像哪里都没变。仍然是一尘不染白袍,随意束起的长发,还有琉璃似的眼眸。   她仍然身无分文,孤单一人,天涯海角四处流浪。   凝望她清淡的笑容,姜翎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这么苦?”   “苦?”夏且歌看上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无所谓地回应:“俗世如炼狱,众生皆苦,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唯一的希望也只是,在我死后,能够没人为我伤心。”她说,“你们只要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就好。”   姜翎轻轻一叹,问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夏且歌笑了,那双温柔的眼睛,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当你们需要时,我总会出现的。”她说,“山高水远,咱们来日再会。”   ……   最后需要道别的,是师寻绿。   莫云霁还在养伤,她不愿与之同行,所以干脆一个人回化凡仙门。   她笑着和乐玉珂、单百潼说了几句,又转向姜翎他们:“我一直想看看,能跟玉珂争夺首席弟子之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才是真正的天才。”她收起平常嬉皮笑脸的姿态,认真地说,“太初剑宗,真的很了不起。”   姜翎笑了,握住她递过来的手掌,长发迎风飘扬。   “你也一样。”她说。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姜翎回到太初剑宗的第一件事,就是闭关突破。   当初在秘境里莫齐轩受到点拨,直接晋升金丹巅峰,而她由于生死契的作用,灵力同样跟着高涨,若不是虚川秘境太过凶险,她险些就要抑制不住突破境界。   如今回到剑宗,时机地点刚好,她闭关七日,直接进阶金丹巅峰,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谢温韦看得眼红,信誓旦旦保证要在一个月内突破。   可惜太初剑宗没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姜翎晋升的第二天,禄元洲把他们三个都叫了过去,秘密分派了一个任务。   “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关于魔族和太初剑宗的恩怨,只有当你们担任首席弟子之时,才会彻底揭晓。”禄元洲微笑道,“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三天后,你们将进入一个不限期的幻境,如果能通过考验,那么这一届首席,就将在你们三个之间诞生。”   谢温韦哀叹:“我们才刚出来。”   姜翎问:“是什么样的幻境?”   禄元洲答:“对于幻境的具体情况和你们要做的事,我全都无法透露,但我相信,你们进去之后,自然能明白一切。”   三个人面面相觑,只好应下,又听他简单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一齐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禄元洲的声音忽地从背后传来:“还有一件事,请你们务必记住。”   姜翎回头,透过模糊晕染的日光,望见他柔和而感伤的眼神。   他说:“太初剑宗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   ……   进入幻境的流程很简单,或者说,有些过于简单。   具体来说就是,往日月堂里一站,然后在所有长老的包围中屏息凝神,眼前白光一闪,人就陷入眩晕之中。   再次睁眼时,面前是一片荒寂的山林,据禄元洲的说法,这座山叫“崇吾山”,位于九州西端,连绵不绝,险象迭生。   他们唯一知道的信息只是,幻境里将重现一百年前的景象。那时崇吾山有新的秘境出世,危险等级为甲等,因为离太初剑宗较近,所以他们派了批精锐弟子到场。   姜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如汪洋大海般的灵力,不禁发出惊呼:“是化神下品诶。”   身子还是他们的身子,修为却有了质的飞跃,纵然明知是虚幻,却还是忍不住兴奋。   她闭上眼睛,发现只要她想,方圆十里的动静都逃不出她的耳目。甚至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只手掌,就足以击穿一座山峰。   这就是化神期的实力。   “我们要去找人吗?”谢温韦问。   莫齐轩说:“掌门把我们传送到这里,想必有他的道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此行要见的人。”   姜翎说:“好,那就先等等看。”   莫齐轩说的没错,过了会,半空中果然传来动静,几道剑光自远处掠来,陆陆续续落下一队修士。   姜翎静立原地,放眼望去,只见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看衣着服饰,毫无疑问是太初剑宗的弟子。一共十一个人,全都是化神期。   两方人马打了个照面,都有点惊讶和愣神。姜翎还在思索该怎么介绍自己,就看到那些弟子里为首的一名男子,突然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这人相貌年轻,身材颀长,俊美无俦,如同玉雕一般。他面容温润,茶褐色的瞳眸流淌着浮光碎金,气质却凛冽,颇有几分威严。   看那身白底金边的首席弟子服,想必就是长老们口中的“二师兄”贺尧了吧。   “诸位,幸会。”他微笑着打完招呼,随即说道:“你们也是太初剑宗的弟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显然他也注意到几人的衣服。   其实姜翎等人并不怎么穿弟子服,这次还是应禄元洲的要求特意换上的,原来是这个用处。   莫齐轩说:“稍等,有件信物。”   语毕伸出手,白皙的掌心,蓦地凝聚出一团金色的光球。   贺尧眉梢扬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风之力……这好像是我的灵力啊。”   看到莫齐轩肯定地颔首,他笑容愈深:“真有趣,你们来自哪里?”   “未来。”莫齐轩说,“我们来自未来。”   贺尧轻轻地啊了一声,表情十分自然,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们要改变过去吗?”他淡淡道。   莫齐轩却把手里的光球递给他:“这里面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贺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莫齐轩维持这个姿势,任他打量,许久之后,贺尧终于伸出手,虚虚搭在光球上方。   那光球如有感应,嗖地窜入他手掌,迅速消融不见。贺尧眼前一黑,竟然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师兄!”   在后方警惕观察的弟子立刻跑来,有的扶住贺尧,有的怒看莫齐轩。   “你没事吧师兄!”   “该死,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速度最快的那名女子已然拔剑向前,随时准备将他们千刀万剐。   她穿着鹅黄色长裙,容貌清秀,身材高挑,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气。纵然没了那份苍白和瘦削,但姜翎还是一眼认出。   “三……应之槐?!”   应之槐剑锋一顿,双眸危险地眯起:“你们认得我?”   谢温韦震惊地喃喃:“这居然是……”   这时,晕眩中的贺尧恢复清醒,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咳咳,我没事。”他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这几位道友都是好人,大家别激动。”   说罢他叹了口气,清明的眸子染上复杂深沉之色,张了张口:“你们……”   他看着周围目露关切的同门弟子,竟露出一丝苦笑:“让我单独和他们谈谈吧。”   应之槐缓缓地收回剑,转头看他:“你确定?”   贺尧点头,表情如常:“放心好了,他们绝对没问题。”   应之槐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带着大家走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下,把场地留给他们。   贺尧转身,看向姜翎他们:“刚刚我看到了未来自己的传话,这里将会发生什么,他没有告诉我,但毫无疑问,你们可以留下了。”   谢温韦松了口气:“谢谢师叔,看来你也没我师父说的那么不靠谱。”   贺尧哈哈一笑:“你师父哪位?”   谢温韦说:“谈子真。”   贺尧略显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小真真长大了啊。”   谢温韦愕然,一是被他的称呼恶心到,二是不明白“长大”是什么意思。毕竟按理说,这时候他师父都快一百岁了吧。   “其实让我相信你们的,还有一个原因。”贺尧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你们对太初剑宗是有感情的……尤其对里面的某些人。”   这话一出,莫齐轩和谢温韦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唯有姜翎认真点头,说:“太初剑宗对我们很好。”   贺尧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需要干什么,所以能帮的忙可能不多。不过,先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吧。”   说着,他举起手臂,朝远处的弟子们招了招手。   应之槐大步走在前方,率先发问:“师兄,这些是什么人?”   贺尧说:“我的故人,会与我们同行一段时日。”   应之槐眉头拧起:“你脑子没病吧?”   贺尧熟练地双手合十,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就相信我这一次嘛!”   应之槐懒得搭理他这副无赖嘴脸,回头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其他弟子:“你们都同意?”   弟子们面面相觑,小声说:“师兄认识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应之槐哼了一声,警告地瞪向贺尧:“这次你最好给我靠谱点!”   贺尧说:“放心吧,我不会坑你们的!”   这话一出,原本支持他的弟子也都陷入沉默,表情微妙。   贺尧浑然不觉,悄悄扭头,对着姜翎他们比了个“耶”。   姜翎微微一笑,三人成功加入队伍,和大家一起行动。   夜晚时,他们就在山林间休憩,有的喝酒谈天,有的比武论剑。   姜翎走出山洞,一眼就瞧见了应之槐独自下棋的身影,和那个在景阳峰的夜晚一样。   她走过去坐到对面,说:“我可以吗?”   应之槐头也不抬,自顾自研究棋局:“你会下棋?”   姜翎笑道:“会一点。”   应之槐终于抬首,不咸不淡地说:“那来吧。”   姜翎应声,执起白子,聚精会神开始这盘棋局。   她们两个下棋时都很专注,而且安静,有时从旁边呼啸而过一把仙剑,也没有人抬头去看。   半个时辰后,姜翎放下手,看着棋盘发呆。   又是平局。   应之槐露出笑容,眼里划过赞赏之色:“可以啊,你很厉害嘛!比贺尧那家伙强多了!”   姜翎刚想趁热打铁说点什么搞好关系的话,她却已经起身,又恢复傲然的模样。   “不过,会下棋不能证明你是好人,明白吗?”   姜翎:“……哦。”   她默默站起,跟在应之槐后面,走了两步,对方却蓦地顿住:“别跟着我。”   姜翎茫然地眨眨眼,应之槐说:“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的性格一点也不讨喜,所以……”   姜翎笑了起来,诚恳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   应之槐猛地语塞,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花言巧语!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松对你们的警惕!”   姜翎无辜地捂住嘴,应之槐扭过脸,独自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迅速转身往她怀里抛了个什么东西。   “这里蚊虫多,带着防身。”   说完,她就快步走开,姜翎低头看着怀里的香囊,笑得格外开心。   她把香囊戴好,想了想,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那里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是后来的剑宗掌门,她的师父禄元洲。   这时的禄元洲还很年轻,姿态神情却分外老成,其余弟子在一旁嬉笑打骂,唯独他老神在在地盘腿坐于树下,嘀嘀咕咕不知念些什么。   姜翎走到他身旁,友好地笑问:“你叫禄元洲吗?”   禄元洲睁眼,面色平和:“我是。”   姜翎说:“你在修炼《般若仙经》吗?”   禄元洲扭头,目露诧异:“我的确学过《般若仙经》,不过那只是辅助而已,我的本命功法叫《逍遥剑法》。”   这次轮到姜翎愣住。   真奇怪,当年禄元洲让她选功法时,明明说的是乐玉珂继承了《逍遥剑法》,而他自己则修习《般若仙经》。   不过看他这淡然出尘、无悲无喜的姿态,的确是拥有逍遥剑心才会有的样子。   姜翎想着,索性席地而坐,和他聊起这些功法,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而另一边,谢温韦正蹲在地上,跟谈子真大眼瞪小眼。   据贺尧说,在这些人里,谈子真年纪最小,虽是巨富之子,却不谙世事,眼里只有修炼,俗称“地主家的傻儿子”,因此常常被贺尧带在身边照顾。   其实光从长相就能看出来,这时的谈子真娃娃脸,大眼睛,总是喜欢扑闪扑闪地看人,透着一股天真劲儿。   谢温韦见他这样,脸色像吃了苍蝇似的,叹息着问:“你是谈子真?”   谈子真看着他,眨眨眼:“我是啊!你找我有事吗?”   谢温韦继续看他,他继续眨眼。   片刻的僵持后,谢温韦忽然抬手抱住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苍天啊!你真是造孽啊!”   所以他天真可爱单纯的师父,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个无耻下流奸诈的混蛋!   谈子真慌忙询问:“你怎么啦?”   谢温韦长叹一声,坐倒在地,盯着他幽幽地问:“你知道《凌秋十三剑》吗?”   谈子真疑惑道:“那是什么?”   谢温韦说:“就是一个人同时拥有十三口仙剑,每口剑单拎出去,都足以成为其他修士的本命宝剑。”   谈子真不可置信地摇头:“天呐,太可怕了,哪家正经剑修会同时用十三把剑啊!”   谢温韦呵呵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是啊,发明这个剑术的,一定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傻逼。”   谈子真:“……”   虽然听起来跟他无关,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舒服。   此时此刻,唯有莫齐轩未和他们一样,兴致勃勃地跑去找自己的师父叙旧。   他抱剑倚在树干旁,俯首敛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高亢的一声:“贺尧!我悟出来了!快来与我试剑!”   他抬眼,迎面飞过来一个黑衣男子,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双眸熠熠生辉,笑容灿烂,神情激动。   这时,旁边又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女声:“穆篱,你又来找人家麻烦!”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晃着腿坐在树枝上,手里还拿了个苹果在啃。她容貌明媚,姿态闲适,笑盈盈的样子甜美灵动,像只狐狸。   穆篱一边御剑疾行,一边抽空回头:“苏御,你一起过来看!这次我一定能打赢他!”   苏御笑着说:“我才不信!这都第三百五十一次了!”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一跃而下,踩着仙剑跟在穆篱后面,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欣喜。   莫齐轩收回目光,转向另一棵树下。在那里,孟蕉一身艳丽粉衣,屈膝而坐,头上插满钗环,正认认真真翻阅古书。   莫齐轩走了过去,蹲下身平视她:“你认识高澹吗?”   孟蕉吓了一跳,看着他呆了片刻,说:“认识啊,怎么了?”   “你喜欢他吗?”   孟蕉的脸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她咻一下站起,轻哼道:“我当然喜欢啦!而且我喜欢他的事谁都知道好吗!”   莫齐轩微微一笑,说:“他也会喜欢你的。”   孟蕉拿眼觑他,神色骄矜:“那不然呢!本小姐这么有魅力,早晚能让他为我还俗!”   莫齐轩轻声说:“会有这一天的。”   孟蕉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奇怪地问:“我以前见过你吗?”   “没有。”莫齐轩淡淡地说,“是我久仰孟道友大名。”   孟蕉背着手,控制不住地挑起唇角,故作淡定:“哦?那你都听说过什么?”   莫齐轩定定地看着她:“我听闻,孟道友悟性高超,学识渊博,同境界下难寻敌手,而且心地善良,有赤子之心。唯一的不好,只是性格高冷,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孟蕉咯咯地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很开心!”   然后得意地补充:“不过,其他的倒是不假,我孟秋雨的确就是这种人!”   “原来你的字是秋雨。”莫齐轩说。   ……   和师父们的交流完毕,三个人重新汇聚在一起。   姜翎望着百年前的弟子们,已经摸清了大致的情况。   比如,那个不会说话、只能传音的女子叫鹿苑,性格温柔,总是面带微笑。   那个看上去不修边幅,有点阴沉沉的是何令希,不过据禄元洲所说,她生性善良,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人接触。也因此,她和禄元洲格外亲近,对他有一种哥哥般的依赖。   那个容貌平平,笑容憨厚的则是易修阳,传说他命格太硬克死了家人,生来厄运缠身,一开始学剑只是为了防身,直到遇上太初剑宗这一帮比他还命硬的奇葩,才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而另一位身具火灵根,脾气同样火爆的家伙叫做邵乾,因为行事莽撞总是闯祸,所以经常被应之槐骂。说来也有趣,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应之槐发火,每次都只敢捂着耳朵低着头,活像鹌鹑似的。   谢温韦说:“这几位师叔要是还在,应该也是长老级的人物了吧?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离开宗门,去别的地方游历了?”   莫齐轩没说话,姜翎低声道:“不。”   谢温韦一愣:“啥?”   姜翎说:“我曾在龙骨峰的剑冢里,见到过他们的名字。”   她又回忆起那一天,踩着漫山遍野的如意枫走到剑冢,目光不经意掠过几个名字:踏月剑,其主名为易修阳;袅袅剑,其主名为邵乾……   “他们不是游历九州,而是已经不在人世。”她叹息着说。   谢温韦陷入沉默。   加上贺尧,这里共有六名弟子,他们从未见过,难道全都折在了这里?可他们大部分都是化神期的修为,贺尧更是一骑绝尘,足有合体下品,怎么可能轻易被害。   一百年前的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正在思索间,贺尧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我回来啦!”   姜翎抬头,便见他提着一个大布兜,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冲他们挥手:“给大家摘了苹果!快来吃吧!”   大家聚在一起,看着贺尧把布兜往地上一摆,对他们说:“尝尝看,应该挺甜的!”   没人动弹,应之槐说:“师兄,你先吃一个。”   贺尧嘀咕道:“吃就吃,你们什么表情,怕我暗害你们吗?”   话音落下,他就伸手抓起一个,咔嚓咬下一大口,竖起大拇指:“很好吃啊!”   应之槐凉凉一笑,冷眼不语。贺尧咽下一口,正准备吃第二口,猛然扼住脖子:“呃——”   他颤抖地扔下苹果,喘不上气似的奋力开口:“有、有毒!”   应之槐叹了口气,一手抵住他的背后,蓦然用力,帮他把毒苹果逼了出来。   她平淡地说:“师兄,你的脑子该定期清理了。”   贺尧:“……对不起。”   谈子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其余人也纷纷露出笑容,贺尧无奈地挠头,把苹果收拾干净准备扔掉。   姜翎他们跟着笑了出来,方才的一腔愁绪也被这场闹剧驱散。有不少弟子转身回到山洞,预备各自休息。   姜翎睡不着,找个树枝坐着看星星,没多久莫齐轩就跟了过来,一言不发坐到她旁边,揽住她的肩膀。   她伸臂,隔着茫茫夜色,手指触摸着月亮,做了个“摘月”的手势。   “应长老曾经问我,天上的月亮能不能摘下来,你觉得呢?”   莫齐轩答:“你喜欢,我就想办法摘下来。”   姜翎笑道:“那我要是想要星星呢?”   “也摘给你。”   “星星那么多,摘不完怎么办?”   “那就摘一辈子。”   姜翎靠着他的肩膀,半晌说:“这辈子好长的。”   莫齐轩笑了笑:“和你在一起,多久都不算长。”   姜翎轻笑出声,又问他:“你说我们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齐轩说:“我猜是打败魔族,拯救太初剑宗的弟子。”   姜翎呢喃道:“可这只是幻境,过去已经无法挽回。”   莫齐轩说:“所以掌门才说,这只是‘试炼’。”   “……是啊。”   姜翎叹了口气,直起身体,凝视天空片刻,忽地说:“看,谢温韦在天上飞!”   莫齐轩转头望天,什么都没看到。   脸颊蓦地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姜翎仰头,蜻蜓点水吻上他的脸庞。   她笑眯眯地说:“你的耳朵很红啊。”   莫齐轩同样笑了起来,侧首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呼吸交融,身体相拥,心跳的频率趋于相同。   星光在天上闪烁,月亮害羞地躲到彩云之后。四野旷寂,清风徐来,花草也为他们俯首。   良久,蹲在草丛里的人出声了。   贺尧啧啧地道:“可以啊,这招不错。”   谢温韦说:“可恶啊,我就算学会了也没有可以用的人。”   贺尧笑而不语。   谢温韦意识到什么:“……草。”   单身的命真是苦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0 205 28、63680963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崇吾旧梦(二)   ◎比昨天更喜欢你。◎   一个月后, 崇吾山深处。   平静的山脉被巨响扰乱,地动山摇般的动静震荡开来,鸟兽四散, 尘嚣弥漫。   二十几头灵兽撒蹄狂奔,追着太初剑宗的弟子东逃西窜, 咆哮声不绝传来, 震耳欲聋。   姜翎混在一行人里, 边跑边苦笑, 想她修了这么年仙,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刻。反观其他弟子,虽然形容散乱, 脸色铁青,行动却有条不紊, 不愧是百年前声名远扬的天才前辈们。   半个时辰后, 紫麟兽被杀了个七七八八,位于队伍末端的贺尧停住身子, 足尖一旋,面对巨兽劈剑斩下。   “乾坤一剑,第八重!”   金光大盛,笼罩他白色的身姿, 恍如神兵天降。这一剑威力之大,竟一气斩杀两头灵兽, 剑气波荡,劈裂数十棵大树!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 金光如闪电般萦绕在剑身上, 他飞至半空, 抬手挥出一个十字斩。   动作迅捷,轻盈灵巧,看起来毫不费事,但震动的大地,足以显示这一剑力量有多强。   “轰隆——”   地面崩裂,苍穹破碎,烈阳滚滚坠落,眼前白光浮动。   在狂风之中,贺尧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回身笑道:“找到出口了,快来!”   已经傻眼的众人纷纷跟上,鱼贯而出,逃离这个困扰他们一个月的秘境。   外面正值晌午,他们找了个僻静的树林落下,扶着树干擦汗歇息。   唯独贺尧神采奕奕,叉着腰笑道:“怎么样,你们师兄是不是很厉害?有没有更崇拜我一点?”   应之槐凭一己之力斩杀五头灵兽,现在正累个不行,听他此言当场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你非要捉兔子做什么麻辣兔头,一头扎进人家老穴,我们能被紫麟兽追着撵?”   贺尧辩解:“可结果不是挺好的?不仅找到出口,还打穿了秘境,满载而归!”   “算你运气好。”应之槐拍拍身上尘土,懒得和他理论。   他们奉师门之命,来崇吾山寻找秘境历练。没想到秘境是找到了,却死活没发现出口,只好一边寻找秘宝一边想办法出去,活活被困了一个多月。   不管怎样,诚如贺尧所说,结果是好的,他们也算幸不辱命,过几日便将打道回府,报告这里的事情。   这时,汗流浃背的穆篱抖着腿走了过来,直直地盯向贺尧。   “我这次杀了五头灵兽。”他气喘吁吁地指着自己,“你四头,我比你多!”   贺尧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啊,我说过多少遍,想论剑可以随时来找我,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穆篱本就腿软,差点被他拍得趴下去,强撑着道:“我根本没有出全力,区区灵兽而已,我手到擒来!”   贺尧说:“这些人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总是太执着,不懂开解自己。”   穆篱无语:“你昨天还说最担心子真,前天说的大师兄,大前天还说过鹿师妹!”   贺尧:“……我有吗?”   穆篱:“废话!”   贺尧:“哎呀,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哈哈。”   穆篱一言难尽地别过头,又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贺尧伸出一根手指挠挠脸,转身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询问大家的状况。   谢温韦见到他来,便半开玩笑地道:“应之槐不愧是混沌灵根,这战斗力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不料贺尧却说:“这才哪跟哪呢,她的灵根太过特殊,所以只能自行摸索,是厚积薄发的模式。”   谢温韦骇然道:“厚积薄发都已经到了化神上品?!”   这是什么妖孽啊!   贺尧扬眉一笑,好像很喜欢听他夸赞应之槐。   等他走回去时,应之槐抬头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贺尧笑道:“我在跟他说,早晚有一天,你的修为会远超于我,成为像青云仙君那样的强者。”   应之槐挑眉,丝毫没有谦虚:“那是当然。”   贺尧笑了起来,过了会,忽然一指天空:“看,穆篱在天上飞!”   穆篱在天上飞那不是再正常不过?   心里这样想,应之槐还是老老实实转头去看。下一刻,脸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她顿时意识到这是什么,整个人呆住,热度从耳根蔓延到整张脸。   随之而来的就是抽剑出鞘的脆鸣,以及她恼怒的喊声:“混蛋!我杀了你!”   贺尧笑眯眯地四处躲闪,背着手游走自如,脸色那叫一个得意。   树荫底下,易修阳摇着扇子,无奈地道:“二师兄又干了什么?”   邵乾嘿嘿笑道:“幸好有二师兄在,要不然我挨揍的次数还得更多。”   鹿苑和苏御一起吃苹果,津津有味看起热闹。   另一边,禄元洲仍是最安静的那一个,他低头瞧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兔子尸体,双手合十嘀嘀咕咕。   姜翎好奇地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禄元洲说:“给它超度。”   姜翎惊讶:“你还学过佛法呢?”   禄元洲扭头,面无表情:“未曾,我瞎念的。”   姜翎:“……”   师父,原来你是这种性格啊!   她正默默腹诽,旁边忽地飘来一抹黑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何令希幽魂似的掠过来,拽住禄元洲的袖子。   禄元洲静静看她,而她仿佛紧张得说不出话,磕磕巴巴很久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谢谢你、一直、救我。”   姜翎这才想起来,不管是方才被紫麟兽追赶,还是之前的一个月里,禄元洲都如同哥哥般照拂她,经常默不作声替她抵挡伤害。   何令希性格过于谨慎,也就导致出剑软弱,杀伤力大打折扣,虽有化神下品的修为,战力却是所有人中最低。   “我……”她讷讷地说着,“我早晚会变强,然后、保护你!”   禄元洲摸了摸她的头,只是平淡地微笑,好像并没把这番话当回事。   “好,我明白的。”   何令希松了口气,仰脸冲他笑了笑,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姜翎看着她的背影,说:“你这个大师兄,当得还不错嘛。”   “我能做的不多,大部分事情,都由二师弟负责。”禄元洲说,“我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二师弟作为首席,竟然还能在修为上远超于我,实在厉害。”   虽然说着类似奉承的话,他的语气却波澜不兴,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姜翎只好转移话题:“对了,那个白衣服的,是你的剑灵吗?”   “是的。”   禄元洲说着,伸手弹了弹仙剑:“出来打个招呼吧,小芳。”   光芒一闪,便有一道白影出现在面前,是一个精致的年轻女子,面容呆滞,恍若木偶。   “您好,我是剑灵小芳。”   她的嗓音同样僵硬,没有半点生气。   姜翎笑着和她打招呼,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光知道禄元洲的剑叫将匹,还从没见过这个叫小芳的剑灵。   ……   很快地,贺尧就被应之槐抓住暴揍了一顿。   他站在众人面前,揉着发紫的眼眶,笑呵呵地说:“诸位,我们该出发去崇山城了。”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走出秘境后将先去附近的崇山城休息几天,姑且当做对自己的犒劳。   大家都没有异议,唯有应之槐气还没消,又踹了他一脚:“不准笑!”   贺尧站着不动任由她踹,脸上的笑容更欢了,简直能长出花来。剑宗弟子不忍直视,抽搐着嘴角转过头,各自踏上仙剑。   崇山城离得很近,天黑前他们及时赶到,直接租了座院子当做临时据点。   落地的第一时间,贺尧就表示:“大家可以在这里歇息三天。但是要注意,绝对不能走散。”   众人齐呼出声:“明白!”   于是大家分配好房间,高高兴兴进入睡乡。   **   姜翎难得睡个好觉,次日清晨,打着哈欠从床上走下,洗漱之后便坐在梳妆台发呆。   片刻后,规律的三下敲门声传来,她懒洋洋地道:“进来。”   来的果然是莫齐轩,他自觉走到她身后,帮她把头发梳好。   姜翎看着镜子中逐渐成型的发髻,在他完成最后的固定后,忽而起身把他按到椅子上。   莫齐轩笑问:“做什么?”   姜翎埋头从梳妆奁里取了根发带,说:“帮你梳头啊。”   莫齐轩便不动了,任由她操作。   他头发乌黑顺滑,长及腰部,姜翎认认真真帮他梳好,然后束起马尾,绑上发带,还顺便打了个蝴蝶结。   少年锋利的眉眼被在镜子里柔和些许,他梳高马尾时,总是少了几分凌厉和压迫感,多了些桀骜不羁。   如果那条发带不是红色,那个蝴蝶结没有如此明显,或许会很适合他。   姜翎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莫齐轩从镜子里看她,也跟着笑了,不紧不慢地说:“喜欢这样?”   姜翎揽着他脖子,故意道:“你什么样子我不喜欢?”   莫齐轩转身,黑眸含笑,按住她的后颈,即将吻上去。   然后姜翎避开了。   她说:“那你呢?你今天喜欢我吗?”   莫齐轩挑眉:“难道昨天喜欢,今天就会不喜欢?”   “当然,人是善变的。”姜翎说得一本正经,“而且你今天必须比昨天更喜欢我。”   莫齐轩略微思索:“我的喜欢还不够?”   姜翎说:“完全不够!”   莫齐轩轻轻地笑了,倾身向前,勾住她的头发,低沉地问:“我还要怎么喜欢,才能让你满意?”   “像我这样。”姜翎笑吟吟地说,“我今天就有比昨天更喜欢你一点哦。”   莫齐轩抱住她,手臂一点点收紧,叹息一样呢喃地说:“可我已经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更爱你。”   这次姜翎不说话了。   她抵着他的肩膀,终于安心下来。   ……   趁着早上大家还在休息,莫齐轩提议,他们三个人出去打探消息。   谢温韦和姜翎自然没有意见,于是通知过贺尧后,便一起走了出去。   崇山城面积广阔,人口众多,倒也算得上繁华。   按理说,这里应该就是当年异变出现的地点,但他们出去逛了一圈,只觉百姓安居,四处太平。   直到在街上和几名修仙者擦肩而过,才听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那些人正在讨论城里死人的事,其中一个说:   “听说啊,是一伙无恶不作的魔修。可怜那些道友,连灵根都被挖了,真是作孽啊!”   莫齐轩脚步蓦地顿住,回身抓住他的手臂,定定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尸体在哪?”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沧海一粟 20瓶;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崇吾旧梦(三)   ◎阴谋开端。◎   被残害的修士, 尸体都被抛到了乱葬岗里。   不多不少,共有五人,三个炼气期, 两个筑基期,都是同样被挖去灵根的司法。   莫齐轩只看了一眼, 就断定:“是魔族。”   姜翎看着腐烂的尸体, 微微皱眉:“原来他们在这。”   一个多月了, 当年之事, 总算遮遮掩掩露出一角。   莫齐轩沉默下来,不知在思索什么。   谢温韦说:“有什么打算吗?”   莫齐轩摇头,说:“我只是在想, 这次试炼的内容,究竟是尽可能拯救这些弟子, 还是让更多百姓存活下来。”   谢温韦闻言却淡淡一笑, 说:“你真是糊涂了。”   莫齐轩诧异侧首,谢温韦望着那些可怜的尸体, 缓缓道:“太初剑宗的试炼,什么时候有过标准?当然是看你拼尽全力能做到哪步,才能断定你的潜力。”   顿了顿,他忽然自言自语喃喃一句:“可这一切, 真的只是场试炼吗?”   姜翎垂眸,低声说:“我不想要首席弟子的位置。所以从一开始, 我就没有把这当做一场试炼。有些时候我真的有种错觉,就好像,我们的的确确, 穿越回了一百年前, 遇到了这么多惊才绝艳的人。”   “别这样。”谢温韦叹道, “你会难过的。”   “如果我们尚且如此,那当初活下来的人,该是什么心情?”姜翎说,“我不能因为难过就逃避和忽视他们,这一次,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   谢温韦说:“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成不了真。”   然而,话是这么说出来,但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跟姜翎一样?   莫齐轩说:“先不管什么真假,弄清楚这里的事要紧。”   他收回眼神,大步转身:“走,回去找贺尧!”   ……   得知消息的贺尧,反应很平静。   他平静地问了一个早就该问,却一直拖到现在的问题——   “在你们的世界,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谢温韦说:“是。”   贺尧淡淡地说:“那就好。”   他的手指不自觉抚摸腰间的剑鞘:“如你们所见,我不是一个爱逞英雄,也不是一个随时都准备好牺牲自己的人。我若身死,那一定是找到了解救大家的办法。”   “你的确找到了。”莫齐轩说,“哪怕过了百年,大半魔族也都处于沉寂状态,魔主仍未现世,九州还有希望。所以毫无疑问,是你们拖延了魔族现世的时间。”   贺尧轻轻地闭上眼,复又睁开,茶褐色的瞳眸金光流转:“但我做的还不够好,不然,太初剑宗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那就相信我们。”莫齐轩说,“一无所知的你们尚且能做到如此,后来的我们已经与魔族打过交道,也知道些许这里发生的事,没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即便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假?”贺尧说。   “发生在眼前的事,怎么能叫虚假?”莫齐轩微微一笑,话语低沉而清晰,“我们都在真实地活着。”   贺尧也笑了,他伸手,和莫齐轩拳头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当天下午,贺尧便带着莫齐轩与谢温韦外出打探情况,为防打草惊蛇,谎称要寻找失落的秘宝,并且让一无所知的剑宗弟子和姜翎一起在城里闲逛。   几人自然没有意见,他们劳累了一个月,正好需要放松。   逛得累了,就顺便在茶楼二楼坐坐。底下的大堂有位说书先生正在讲故事,其实没什么新意,不外乎是才子佳人被拆散,最后双双投湖而死。   姜翎听得昏昏欲睡,给自己倒茶。结果转头一看,靠在栏杆上的穆篱已经泪流满面,神色戚戚。   旁边的鹿苑默默递给他一方手帕,他接住就胡乱擦了一通,口里说着:“我这可不是哭啊,我就是昨晚没睡好,眼睛太干了!”   “不可能。”谈子真疑惑道,“我昨晚明明听见你打呼噜了,吵得我都没睡好。”   穆篱动作僵住,红着眼眶瞪他:“就你话多!”   谈子真委屈地缩起脑袋,苏御摸摸他的头,笑道:“看来有人不仅眼窝子浅,心眼还小。”   穆篱冷哼一声,虽然板着脸,耳朵却红透,全无半点气势可言。   禄元洲说:“穆师弟心怀悲悯,是件好事。”   穆篱松了口气,立刻附和地点头:“大师兄说得对啊!”   孟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余人也都忍笑不语,禄元洲自认是肺腑之言,但见他们发笑,便也跟着露出微笑,随他们去了。   从茶楼出去后,他们一路走到城西,没成想在一处空地上,看到一棵硕大的枫树。   这树高有三丈,生得粗壮,恐怕三人合围也抱不过来。   火红的枫叶铺了一地,枝叶上绑满红绳,旁边还立了块木牌。   鹿苑走过去,低头认真看牌上的字。   “这棵树叫如意枫。”   她的传音在所有人耳畔响起,如同小桥流水一般,轻缓动听。   “传闻有情之人,可用朱砂在落叶上写下两人的名字,然后用红绳系在树枝上,如此就算秋去冬来,叶落成泥,也可保今生今世,永伴左右。”   苏御听完眼睛一亮,当即掏出笔,挑了枚最好看的落叶就刷刷写好,还不忘拿给穆篱看。   “喂,我写了你的名字。”   穆篱退后一步,双手交叉在身前:“我才不要和你在一起!”   苏御喊道:“那你要和谁一起?”   穆篱举起自己的剑:“当然是斩夜!”   苏御毫不气馁,反而舒眉大笑,甜美的脸上平添娇憨。   “我才不管!我就写就写!”   穆篱气得想夺她的笔,苏御哪里肯让,飞速闪躲,最后两人竟围着枫树绕起了圈。   姜翎笑着看了片刻,走到应之槐身边,轻声说:“你不写吗?”   应之槐说:“当然不!我有什么可写的!”   姜翎微笑不语,垂眸看她腰上的挂的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贺尧的剑叫愚我,穆篱的剑叫斩夜,甚至知道谈子真那十二把剑的怪名,可唯独,在后世未曾见过应之槐持剑,在这幻境亦不曾听她唤过剑名。   五长老穆篱的剑已经拔不出来,但他还是随身携带斩夜,那应之槐呢?这位天才修士的本命宝剑,不该寂寂无名才对。   应之槐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剑,说:“我不喜欢它原本的名字,你要是想叫,可以叫她摘月。”   姜翎稍愣:“摘月?是根据易修阳的踏月剑取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应之槐笑道,“是我跟贺尧打的赌。我说天外有天,九州之外必有大千世界,就连月亮,也未必遥不可及。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它摘下来!”   姜翎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可应之槐仰头望着落日余晖,却笑得分外畅快,冰冷的神色被消融,只剩下柔和与期望。   ……   几人回到院子时,贺尧他们仍未归来。   夜幕落下,月上梢头,清辉洒满庭院。   苏御拿着壶酒,跟在穆篱身后喊:“我这有壶好酒,你喝不喝?”   “苏御你别跟着我!”   穆篱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双手紧紧攥着仙剑。   “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剑招琢磨出来!”   苏御叹了口气,只好摇头转身。孟蕉在一旁抱胸而立,挑眉道:“他都这样了,你干嘛还喜欢他?”   “有什么关系?”苏御摊手,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就喜欢他这样。”   说罢,她便揽住孟蕉的胳膊,笑嘻嘻地说:“走走走,咱们喝酒去!我最最喜欢的罗浮春,一壶值千金,你就不想尝尝?”   孟蕉无奈被她拖着走:“你知道的,我酒量很差。”   “多喝几杯就好了。”苏御勾住她的肩膀,“今天难得放松,咱们不如喝个痛快!”   姜翎坐在桌旁,看着他们或静或闹,目光温柔专注,好像要把他们每个人的样子都记在心里。   深夜时分,苏御和孟蕉已经醉倒,被应之槐一手一个提进屋子,其余人也各回房间。   也直到这时,贺尧三人才乘着月色,姗姗归来。   还在院子里等待的姜翎立刻起身,跟着他们走进房间,观察着几人沉重的表情,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谢温韦叹道,“一点魔族的影子都没找到。”   姜翎皱眉:“我们在虚川秘境见到的魔族,明明奇形怪状,分外可怖,而且魔气肆虐,很好辨认。”   “因为那是七百年前。”莫齐轩终于开口,“现在的魔族,已经与九州同化。”   姜翎说:“那也不至于一点踪迹都探测不到。”   贺尧说:“我能感知到有不对的对方,甚至我很明确地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我们。但我有的也仅是感觉,而不是证据。”   莫齐轩不说话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在滦山镇遇到的情况。   姜翎敏锐地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据我所知,魔族或许可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地说:“夺舍他人。”   姜翎眉头皱得更深:“你是说,其实你们已经遇见过魔族,只是没认出来?”   说完又自顾自摇头:“可如果只是普通的魔族,那应该可能通过内视玉府,看出不同。”   毕竟在滦山镇时,她就是这么做的。   “如果不是普通魔族呢?”莫齐轩沉沉地道,“当初那个叫牧川的家伙,不就能变得和普通修士一模一样?”   贺尧说:“魔,已经有七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姜翎喃喃:“所以他们一旦出现,就不会只派些小喽啰。”   贺尧平静地道:“我曾师父讲过,如果连我这种合体期的修士都完全辨认不出,那这个魔族,大概率在十殿阎罗级别。”   谢温韦诧异:“原来你知道这么多。”   贺尧淡笑道:“纵使九州对天魔族讳莫如深,也不至于连我这个太初剑宗的首席弟子都一无所知。”   莫齐轩说:“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夺舍需要非常严苛的条件,至少几百年前是如此。所以,他们才没能大规模夺舍九州修士,而是采取了剖灵根化为己用的方式。”贺尧说,“尤其像我们这种修为较高的修士,被夺舍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姜翎说:“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及时找出城里被夺舍的修士,然后阻挡更多的修士死亡?”   贺尧说:“合理当是如此。除非……”   姜翎刚落下的心又提起来。   “除非他,他们派出这么多厉害的魔族,是为了更重要的阴谋。夺舍,只是个开端而已。”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贺尧收敛神情,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安宁,月光如水,所有弟子都在安然沉睡。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崇吾旧梦(四)   ◎剑宗弟子,不惧死伤,唯恐有负苍生。◎   一夜未眠。   清晨时分, 姜翎等人与贺尧重聚房内。   “我已经搜查过整座城,还是没有查探到魔族的气息。”谢温韦说。   “我朝着八个方位试过,每次都是飞出去五十里就撞到结界, 无路可走。”莫齐轩说。   “我用过很多种手段给太初剑宗传递消息,但完全没有回声, 想来这座城已被隔绝。”姜翎说。   贺尧点头:“不出所料, 崇吾秘境的现世, 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目的是引来修士充当养料。据我所知,在此地莫名失踪或身亡的修士,已不下百人。”   又道:“既然事态如此严重, 那我干脆就把他们叫醒,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莫齐轩摊开地图, 说:“好。”   见贺尧如此配合, 三人都松了口气。   很快,其他弟子纷纷到来, 前前后后塞满房间。   “师兄,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呀?”谈子真问。   他虽刚被叫醒,却不见惺忪之态, 反而精神抖擞,目光清明。其他人也大致如此, 尽皆看着贺尧,等待他的解释。   贺尧说得非常简洁:“魔族重现世间,就在崇山城内。”   此言一出, 全场哗然, 连禄元洲都眉尖微动, 双目睁大。   应之槐反应最快:“所以我们中了圈套,现在被困在这里,是吗?”   贺尧说:“不错。”   苏御说:“那我们要怎么做?”   “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贺尧说,“我们目前知道的信息很少,只知道魔族沉寂七百年突然出现在此,已经杀害不少修士并掳掠灵根,甚至暗中夺舍。我猜,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我们。”   听完,众人都陷入沉思。   适时,孟蕉开口了:“关于天魔族的事,我或许知道一些。”   她过目不忘,又素好杂书,学识最为渊博,是以旁人不作他想,纷纷洗耳恭听。   孟蕉便调动记忆,不紧不慢把所有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他们,连几场重要战役都说得头头是道,调理清晰。   待她讲完,莫齐轩问道:“你是说,当初魔主现世,每多屠城之举?”   孟蕉点头:“这点我也研究过,魔尊的屠城手段,似乎和其他魔族不大相同,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莫齐轩又问:“那十殿阎罗的人选,你知道哪些?”   “当年战火绵延,十殿阎罗死的死,伤的伤,更换了几届人选。最后留下姓名的那批,我只知道‘修罗眼’无妄,‘圣女’玉蓁,‘暗影’寒鸦,‘火鬼’风燃和‘雪神’银寂。”   “没有牧川这个名字?”   孟蕉略微思索,肯定地答复:“没有。”   那么,牧川就很可能是后来提拔的。或者说,十殿阎罗中有人死在了这里,所以后来才由他补上。   莫齐轩抬眸,讲出自己的想法:“我曾在幽州留安城遭遇过一批天魔族,那时,他们派出了两名十殿阎罗级的高手。后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座普通城池,会让魔族如此重视。没想到现在,我们面临了同样的场景。”   “我猜他们迟迟未动手,目的只有两个:其一,夺舍我们的身体,让九州最顶尖的修士成为他们的养料;其二,献祭。”   “真正的危害,还没有降临,他们在等待这个时机。而手段……应当是他们最擅长的献祭之阵!”   孟蕉脑内灵光一闪:“你是说,并非魔主出现一次,屠城一次,而是他需要献祭九州生灵,才能出现在这世间?”   未等莫齐轩答复,她立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传闻魔主乃不死之身,且每次出现都比之前更强!原来如此!”   闻言,众人心里的迷雾多少被驱散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不安和沉重。   他们都还年轻,未曾亲身经历过战争,但仅凭传说,就足以明白当初的魔主古邺有多强大。   为了便于判断魔族的境界,经过研究,群仙盟为天魔族的境界进行了划分,与九州修真者一一对应,分为:   开光境,凝体境,聚灵境,化元境,无极境,还虚境,灭神境,归一境,渡魔境。   传闻古邺之强大,犹在大乘巅峰的青云仙君之上,已是半只脚踏入渡魔境。   而他们九州,已经有上千年没出过一个真仙境,甚至连最有希望的青云仙君,都在大乘巅峰困了几百年。   古邺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但下一刻,最后的侥幸和质疑都被贺尧的话打得粉碎。   “根据我目前得知的情报……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相。”贺尧沉声道。   “可恶,真的完全联系不上掌门和长老吗?连一点求助的信号都发不出去吗?”穆篱焦躁踱步。   应之槐说:“师兄,你还真是瞒了我们很多。不过,既然我们出现在此,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所以现在,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呢?”何令希担忧地问。   莫齐轩沉吟道:“我在永肃城跟他们打过交道,魔族凶残狠辣,实力不可小觑,动辄覆灭一座城。如今虽表面平静,恐怕暗地里已被他们掌控整座城池,才敢给我们来这出请君入瓮。”   他勾唇冷笑,语气决断:“既然敌明我暗,倒不如逼他们出手,一起跳到明面上来!”   贺尧道:“你是说……”   “他们有献祭之阵,我们就有护城之阵。”莫齐轩说,“抢先铸成大阵,迫得他们打破进度直接出手,然后找机会攻破结界,传信请求诸位长老莅临,在魔主降临前将之镇压。”   应之槐蹙眉:“你说得轻松,可哪一步都不是容易做的。就说这护城之阵,时间短任务重,你打算怎么做呢?”   莫齐轩早有预料:“我打算用诛仙之阵。”   应之槐:“诛仙阵可用来攻敌,却并非抵御之阵。”   莫齐轩:“所以再加入一个防护阵法即可。用防御之阵抵挡献祭,逼魔主现身,然后以诛仙阵将其镇压。”   应之槐面色凝重,仍然不太赞同。   莫齐轩却把目光转向孟蕉:“如何?”   二合一的阵法而已,孟蕉早就研究过,当即道:“值得一试。”   贺尧说:“但最难的,难道不是如何传递消息吗?”   这一次,莫齐轩沉默了。   他有办法,但是无法宣之于口。   可就算他不说,谢温韦也明白:“我来吧。”   在众人一齐看来时,他微笑道:“齐轩昨晚研究过,一名化神期修士,燃烧全部修为和寿元同时自爆,或许能让结界出现瞬间的裂隙。纵然修士无法通过,但传递一条消息出去,应该足够了。”   姜翎震惊道:“你要……”   谢温韦大大方方点头:“我不仅要把消息传递出去,还能顺便送走几个魔族,不算亏。”   “让我——”   姜翎话没说话,忽觉手腕被人抓住,莫齐轩侧首看她,轻轻地摇头。   她只能作罢,垂下头,叹息不语。   “这只是初步计划。”贺尧说,“具体布置我们还要再完善。但请大家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们相信你,师兄!”谈子真率先说。   应之槐淡淡道:“必要时,我们都可以牺牲自己。”   其他弟子尽皆附和,贺尧的眼神柔软下来,说:“不需要你们牺牲自己,大家尽力就而为。”   姜翎看着众人熠熠生辉的瞳眸,目光闪烁地露出一丝笑意。   此前他们一直担心,要让太初剑宗接受他们的身份,必得多番波折;后来讲述天魔族的事,他们也断然无法轻信。可没想到,这些人不仅全盘接受,还立刻引以为真,尽心准备。   要知道这些弟子何等天才,单拎出来甚至能轻松担任一品宗门的掌门,然而贺尧一声令下,竟无有不从,未见半点质疑,可见其地位之高,积威之重。   还好有他在,姜翎忍不住想。   太初剑宗诸弟子的办事效率很高。   晌午之前,孟蕉把阵法草图画好,下午的时候,一群人就找好位置和材料,浩浩荡荡修筑阵法。   以防万一,贺尧还给他们每人都发了条吊坠,这东西本是分辨魔修用的,安在他们身上,就算有人被夺舍,也可以立即发现。   傍晚时分,大功告成,收到消息时,姜翎正与贺尧站在城墙上。   看着懵懂祥和的城池,贺尧迎风而立,平淡地说了一句:“剑宗弟子,不惧死伤,唯恐有负苍生。”   这句话姜翎听过很多遍,禄元洲说过,刘简说过,乔南一说过,甚至连谈子真也说过。   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这次计划,要牺牲的不只是谢温韦。   按照莫齐轩的推算,古邺无法成功降临,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夺舍一具身体,暂且当做容器。   在所有人走后,他曾对贺尧说:“如果我是魔尊,我会选择夺舍你作为躯壳,你觉得呢?”   贺尧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挑眉道:“既然如此,那何必需要什么诛仙阵,只要引他过来,再让我自爆,不就可以了?”   “这样不保险,万一你真的被夺舍了呢?”莫齐轩说,“请用诛仙阵,我亲自担任执剑人。”   “那就这么做吧。”贺尧说,“不过,目前还是先瞒着他们吧,不然他们不会同意让我牺牲的。”   莫齐轩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两人四目相对,心思流转,只余沉默。   少顷,贺尧突然问:“可如果你的推测错了呢?”   “如果他们想要的只是夺舍,或者大开杀戒,根本没有什么献祭,我们岂不是棋差一招?”   莫齐轩收回眼神,看向窗外,淡淡地说:“这就是诛仙阵的第二个用处。”   诛仙之阵,足以令整座城池,同归于尽,无论神魔皆葬送于此。   宁自损一万,也不让一个魔族逃脱。   贺尧缓缓地说:“百姓的安危……”   莫齐轩说:“覆巢之下无完卵,魔族降世的缺口不能从这开始,否则九州又要沦为炼狱。与其等到大难临头,不如快刀斩乱麻,自断一臂。”   贺尧沉默不语,莫齐轩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之意:“很可惜,这次来的是我这样的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贺尧叹了口气。   终于,他说:“尽管如此,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时间回到眼前。   天际涌现红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在空气中游荡。   贺尧按住剑柄,眺望远方,轻声说:“他们来了。”   姜翎攥紧银羽剑,沉下心神。   莫齐轩从旁掠过,跳出城墙,踏上仙剑,明亮的黑眸望向红光:“我猜对了!”   贺尧偏头看他,在这个后世的弟子脸上,他没有看到慌张或畏惧,反倒清晰看到,他冷沉的眼里,渐渐浮现嗜血的光芒。   孟蕉的弟子啊……还真是有意思。   “我记得这种感觉。”莫齐轩低声说,“和我在留安城遇见的一模一样,绝对是阎罗级别的强者,而且不止一个!”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偷懒,明天万字更新,结束这个副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崇吾旧梦(五)   ◎诸位功勋,无人敢忘。◎   魔族降, 大阵起,太初剑宗的弟子排列城墙之上,直面敌人。   诛仙之阵抵御了第一波攻击, 数百天魔族,包括被夺舍的修士一齐涌现, 但他们的攻势没能突破阵法, 未曾伤害到城中百姓。   而后, 最强大的魔族现身, 漫天大雪飞舞,每一片雪花,都足以斩杀一名金丹期的修士。   于是谢温韦一马当先, 拖住他自爆的同时,破开结界, 凭借那一瞬的裂隙, 将消息传递出去。   诛仙阵就是在这时斩出了第一剑——这个名叫银寂的魔族太过强大,化神期的自爆也无法将他完全消灭。   诛仙阵的第二剑, 送给了一个同样强大的魔族——血狐。   他的能力是操控血液,反手就能轻松斩杀一名元婴大能。   巨剑劈裂了他的身躯,可当血液挥洒重聚之时,他再度重现人间。   诛仙阵只有三剑, 而最强大的第三剑,必须留给魔尊古邺。   正当气氛凝重之时, 一抹红衣忽然飞身而出,笔直地冲向刚凝成人形的血狐。   在她身后,莫齐轩指挥若定的面具尽数破裂, 化成一句急促的嘶吼:“阿翎!回来!”   姜翎终究没有回头。   她带着尚未恢复的血狐, 一起自爆而亡, 红色的火焰自空中坠落,什么都没留下。   计划还在如期进行。   莫齐轩收回了下意识踏出的步伐,所有的神情都敛下,幽深的目光,没有一点波动。   他说:“继续,列阵!”   穆篱站得最近,他看着少年冷沉的神色,没由来地感到一丝畏惧。   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力,才能在极度悲愤的情况下保持绝对理智?   可下一刻,他就来不及想这些。   因为他发现,莫齐轩的剑锋,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应之槐。   “现在,轮到你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只是一息之间,贺尧已然明白他想干什么:“你——”   莫齐轩头也不回,沉声喝道:“魔主真身在此!还不快动手!你们想让其他人都白白牺牲吗?!”   大家这才注意到,在莫齐轩的话出口之后,应之槐胸口的吊坠蓦然变成黑色。   这吊坠是贺尧给的,红色表示正常,而黑色,则意味着已被夺舍。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能悄无声息夺舍应之槐的,恐怕也只有……   他们不敢再去想   与此同时,应之槐注视着他们的表情,原先平静的脸庞,忽然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   她没有张口,散漫的笑声,却清晰地在半空响起。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空茫,沙哑沧桑,像是天边乌云后翻滚的闷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饵啊。”他似叹非叹。   莫齐轩冷冷地说:“看来,即便是魔族,也无法逃脱混沌灵根的诱惑。你说是吧……古邺?”   孟蕉仙道纵横,虽仅有五灵根,但悟性最高,所修之道天下无双。   穆篱身具剑骨、剑心和剑灵根,其剑法之精妙,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贺尧更不用说,综合实力最强,放眼整个九州都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可莫齐轩知道,对于古邺来说,吸引力最大的,只可能是另一个人——应之槐。   因为这是整个九州大陆,千年以来,唯二的混沌灵根。   无知的人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莫齐轩再清楚不过。   这意味顶级的气运,堪称九州之子;这意味着顶级的天赋,可保仙途坦荡,是魔主现世最好的补品;这更意味着顶级的实力,若有这样一具身体,哪个修真者不会大喊一声“死而无憾”!   而现在,事实也证明,他赌赢了。   “你说得对。”古邺笑着说,“这么好的身体,可惜了。”   剑宗弟子这才回神,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古邺……这竟然是魔尊古邺?!   贺尧站在一侧,神色难辨:“莫齐轩,你……”   莫齐轩说:“抱歉,我骗了你,我早就知道如果他要夺舍,最可能的目标是应之槐而不是你。但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将他再度封印!”   没错,是封印,而不是斩杀。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即便古邺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实力,还有诛仙大阵辅助,他也不是对手。   目前之计,只能是想办法将他镇压在此,等待长老们的降临。   在场所有弟子身体僵硬,须臾,凝滞的灵力,再度开始汇聚。   没人愿意对着应之槐的身体动手。   但此时此刻,别无他法,他们只能照做。   也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为何莫齐轩坚持要当执剑人。   因为他是这些人里,唯一能毫不犹豫对应之槐下手的。   他的局,不仅算计了天魔族,也算计了同门弟子。   莫齐轩抬手,举剑斩出,庞大的剑气呼啸而过,像是末日前的风暴。   古邺不闪不避,面无表情地承受了这一剑。   “我是不死之身,你们封印我一次,又能如何。”他淡淡地说,“看来,我们只好下次再见了。”   应之槐的身体血流不止,摇摇欲坠。   一团黑雾自她身上涌起,在空中消散不见。   贺尧箭步冲上,接住她的身体,手掌按在伤口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失去血色。   明明知道这不过一场梦境,可他还是颤抖得说不出话。   “师兄……”应之槐拼尽全力捉住他的手,若有似无地笑着,“别怪他。”   她的力气一点点流逝,瞳光涣散,最后留下一句:“这个结局,我求之不得。”   贺尧闭上了眼睛。   数十道剑光,自天际涌来,他们知道,那是太初剑宗的长老们。   但没人高兴得起来。   唯有莫齐轩,不紧不慢转身,朝着众人深深作揖。   “不肖后生莫齐轩,拜别诸位前辈。”   所有人都愣住,穆篱忍不住质问:“什么意思?”   莫齐轩没有解释,他一字一顿地说:“诸位功勋,青史垂名,无人敢忘。”   周围的景象渐渐破碎。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贺尧抬头,对他说:“不管怎样,感谢你们来过。”   幻境消散,意识陷入昏沉。   ……   四周一片黑暗。   “咦,这里是哪里?我们没出去吗?”   这是谢温韦的声音。   “可能还有什么事要做?”姜翎回复。   话音刚落,她猛地被人一把抱住。   “阿翎!”   莫齐轩哑声开口,抱着她的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人嵌进骨子里。   谢温韦在旁边翻白眼:“喂喂,我也死了好吗!”   莫齐轩松了口气,松开姜翎,确保她没事,这才开口:“幻境消失了,我们应该可以回去了。”   姜翎问:“我们成功了吗?”   “当然。”莫齐轩说。   语毕,周围景象陡然改变,他们竟再次出现在崇山城中。   “这是怎么回事?”谢温韦一愣。   莫齐轩看着面前走过的贺尧等人,揣测道:“或许,是为了告诉我们当年的经过?”   姜翎说:“有可能。”   这些人显然看不见他们,应当是回忆之类的。   于是几人耐心等待,观看当年的详情。   一百年前,贺尧等人途径此地,因无法提前知悉魔族的存在,所以并未防备。   他们闲聊逛街,嬉戏打闹,无忧无虑。   直到临走的那天,他们发现,自己遇到鬼打墙,根本走不出这座城。   是日,红光盛,天幕暗。   孟蕉霍然记起,喃喃点出:“是献祭之阵。”   贺尧皱眉:“什么人会用这种阵法?”   半空中,黑气涌现,所有人心头浮出不详的念头。   孟蕉恍然震惊:“不是人……可能是,天魔族。”   “管他是什么!”穆篱一手持剑,跃跃欲试,“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上,保护这里的百姓!”   于是十一个人一齐出动,列阵城中,试图抵消献祭之阵。   他们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半。   见到他们出手,天魔族不再躲避,四散而起,发动攻击。   ……   画面变换,三人定睛一看,时间已是半天之后。   整座城尸横遍野,哀嚎不断。   第一个出现的身影是谈子真。   他灵力耗尽,趴在地上,一点点挪动,手指竭力伸展,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而在他前方,邵乾横倒在地,血肉模糊,目光涣散。   他歪头瞧着谈子真,轻声说:“这么多年,我老是,欺负你……对不住啊,子真……”   他不慎被魔族夺舍,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拿剑疯了一样乱砍,把自己砍得遍体鳞伤,却无法赶走窃据体内的魔族。   如今,他只能勉强开口:“他还在,我体内……再见,师弟。”   轰隆一声,红色的火焰燃起,他选择燃烧自己,消灭魔族。   谈子真目眦欲裂。   人生第一次,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他不再费力爬行,像是用尽全部力气般,蜷缩着抱住脑袋,泪水模糊眼帘。   谢温韦跑到他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慰他。   “师父……”   这只手穿透谈子真的肩膀,什么都没触碰到。   谈子真猛然抬头,他惊了一瞬,才发现对方并未看向自己。   他看的是邵乾的剑。   他自己的剑,早已碎成两半,被扔在一旁。   谈子真自嘲地扯开唇角。   是啊,一把剑,怎么能够呢?   他要有更多的剑,要保护更多的人。   他撑着身子,拾起袅袅:“他死了,你跟着我吧。”   袅袅铮鸣不断,谈子真低声说:“你说你不愿再行认主?没关系……但至少,求你帮我这一次。”   不远处,新的天魔族出现,冲着他飞了过来。   灵力从袅袅剑涌向他的身体。   于是他流着眼泪,一跃而起,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去死吧你们!!”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今天还有一章。   大家劳动节快乐!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 236925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羡 25瓶;银灯一曲、独上高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崇吾旧梦(六)   ◎一念逍遥去,渡我入红尘。◎   画面破碎, 谢温韦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次出现的,是城墙上的禄元洲。   以及挡在他面前的何令希。   长剑贯穿何令希的腹腔, 而她无惧疼痛,抓住了对面魔族的胳膊。   禄元洲意识到她的动作, 尽管同样重伤在身, 但他还是奋力想要拉住何令希。   后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回头, 一掌将他推开。   就好像当初保证的一样, 她哆嗦着嘴唇扯开笑容,轻声说:“我会,保护好你……”   轰隆——   自爆的冲击波, 毁灭了天魔族,也将禄元洲震倒在地。   那一掌好像击散了他的意识, 也击散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趴在地上, 许久没有动静。   雷声涌动,乌云汇聚, 倾盆大雨,一滴滴砸落下来。   他仰头望着漫天暴雨,瘦弱的身子,像是随时都要散架。   将匹躺在身侧, 嗡鸣不绝,小芳静立一旁, 看着他流泪恸哭、无声呐喊。   在那一刻,他心头隐约浮现一个想法:如果早知道勇敢需要以生命为代价,那他情愿从未教过何令希什么是勇敢。   很久之后, 他动了。   他俯身跪坐在地, 灵力翻涌, 元神肆虐。   姜翎睁大双眼,震惊地看他亲手摧毁自己的剑心。   那个纯净无垢,世间最纯粹的逍遥剑心。   他蠕动嘴唇,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的是:   “一念逍遥去,渡我——”   “入红尘。”   原来如此。   原来是在这一天,禄元洲抛弃《逍遥剑法》,改修《般若仙法》。   换言之,碎心重塑,走火入魔,永无回头日。   姜翎浑身冰冷,只觉这场大雨,同样无情地浇在了她的身上。   她和谢温韦那句“我们成功了”的欢呼,突然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讽刺。   他们在这里待得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过去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她想起那一天,禄元洲让她挑选功法时说的话。   “《逍遥剑法》是玉珂所修之功法,讲究的是无欲无妄,但求清净,以一剑破万象。”   “《般若仙法》,就是我自己所选的本命功法,修炼有成可抵挡一切伤害,攻防一体,战无不胜。”   抵挡一切伤害。   师父,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忽然地,禄元洲侧过头,轻声说:“对不起,小芳。”   小芳木讷地伫立不动,作为剑灵,她没有神智,只能听从主人号令。   禄元洲缓缓爬起,踉跄着走向她,口内喃喃:“我需要……力量……”   姜翎别过脸,不忍再看。   画面中,禄元洲撕裂了小芳,融合了她的力量,然后提剑暴起,剑指前方。   更多的天魔族正在涌来。   而他划出剑围,寸步不让,为城里的百姓,铸成最后一道防线。   不知不觉,他已七窍流血,骨骼寸断,单薄的身姿,像一张风中鼓立的白纸。   在他周身,剑围摇摇欲坠,然,终究屹立不倒。   ……   画面消散,再下一个,则是穆篱。   他黑衣持剑的身影像一道利刃,划破暗沉的天色,击退一批又一批敌人。   名为斩夜的宝剑彻底发挥威力,从厮杀中闯过,剑光之后,唯余横尸。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会怀疑,他足以称为九州最具天赋的剑修,光论剑术,无人可将他击败。   然而,穆篱永远也不会料到,斩夜劈裂黑暗,无往不胜。可最终,剑锋所指,却是自己的同门师妹。   他走出尸山血海,面对的,竟是鹿苑的脸。   她胸口的吊坠已成黑色,天魔族占据了她的身体,穆篱心里明白,持剑的手却依旧战栗。   “鹿苑”的传音尖利响起:“穆篱!这是你师妹!你真的下得去手?”   穆篱面部抽搐,神色恍惚。   “夺舍……”   他颤抖的手盖住脸,从喉咙里溢出的,却是沙哑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收手,抬头盯向“鹿苑”,那双黯淡黑沉的眼眸里,溢满了癫狂的杀意。   “你敢夺舍一个,我就杀一个!”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那柄流光溢彩的宝剑,像闪电一般,刺向了眼前的身躯!   噗呲——   红刃贯穿,血溅三尺。   鹿苑的身子踉跄一下,僵在原地,她张嘴,却只能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没了传音,还有谁能听见一个哑巴的痛苦呢?   穆篱反手抽出长剑,任凭血水迸溅脸上,木然看她倒地。   鹿苑吊着最后一口气,手指拽住他一角衣袍。   她的嘴角微动,挑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竟是个和她平常一样,带着点无奈的微笑。   穆篱见状大怒。   “魔族!”他粗声喘息,双目猩红,“事到如今,还想用她扮可怜!该死!”   他霍然后撤一步,避开她的手指。   黑色的焰火凭空燃起,烧尽鹿苑的身躯,天魔族就算夺舍,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攥紧剑柄,转身大步离去。   他遇到的第二个被夺舍的人,是苏御。   看到她胸口黑色吊坠的一刹,他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陡然生出无尽戾气。   和面对鹿苑一样,穆篱的剑毫不留情,贯穿了她的胸膛!   “苏御”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长剑袭来,像一尊麻木的人偶。   她的眼珠缓缓转动,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穆篱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从眼角坠下一滴滚烫的泪珠。   这泪珠转瞬即逝,混入大雨消失不见。   穆篱咬牙拔出仙剑,血流如注,苏御的身子如落叶飘坠,仰倒在地,迅速变得冰冷。   穆篱失声滑跪,伏在她身侧,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苏御,对不起……”   苏御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她闭上双眼,从此就再也没有睁开。   穆篱抬头,只见到她苍白的脸颊被雨水冲刷,她的表情那样安宁,好像只是陷入一场漫长的沉眠。   黑色的火焰燃起,将她和魔族一起燃烧成灰。   穆篱摇晃站起,像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朝远处走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天黑之前,他成功找到禄元洲,将对方从濒死之境拯救出来。   禄元洲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强撑着问:“穆篱,苏御呢?”   穆篱说:“死了。”   “鹿苑呢?”   “也死了。”   禄元洲的手掌握紧,试图安慰他一句。   穆篱却陡然崩溃,捂着脸绝望地哽咽:“别问了……全都死了。”   “我……亲手杀了她们!”   禄元洲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   ……   倏忽之间,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三个人来到了一间破庙里,见到了应之槐。   她身上的伤并不算多,惨烈的是她怀里的易修阳,面无人色,气息微弱。   “我这、辈子…都在、倒霉……”易修阳枕在她手臂上,断断续续地说,“这一次、总算…来得及……”   “师姐,请你,带我走吧……”   应之槐浑身紧绷,双唇几次张合,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好。”   易修阳微微一笑,安详地合上双目,再无半点声息。   人人都知混沌灵根,却无人知晓,它还有另一个用法。   应之槐咬紧牙关,忍住悲痛,把手伸向他的玉府。   她掏出了易修阳的灵根。   混沌灵根包罗万象,自然也包括,吸收他人灵根。   灵根离去,□□消融,易修阳的身体,迅速变为一滩血水。   应之槐缓缓起身,带上他的剑,步伐沉重地走出破庙。   几步之后,她眯起眼睛,恍惚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手提长剑,一袭白衣逆光而来,俊美如天神的脸上,平静无波。   “你在这啊。”他说。   应之槐停住,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神色,怔愣道:“师兄?你要干什么……?”   “我要做一件事。”贺尧深深地望着她,“也许会成功,也许不会。但不论结果怎样,我大概都回不来了。”   应之槐脱口而出:“我替你去!”   她急切地道:“不管是什么,都让我来!你能做的,我当然也可以!”   贺尧笑了,说:“但你能做的,我却不可以。”   应之槐怔住。   贺尧叹息一声:“阿槐,你要记住,你是整个九州唯一能匹敌青云仙君的天才。”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雨,渐渐地停了。   最后的雨滴,从应之槐的眼角流下。   贺尧走近她,低声说:“看,穆篱在天上飞。”   这次,应之槐没有转头,贺尧于是低头,吻上她冰凉的唇瓣。   那抹白色的身影,决绝地离去,隐没在风中。   应之槐仰头望天,拄剑而立,惨笑着流出两行血水。   云销雨霁。   月亮,出来了。   ……   夜晚,四名剑宗弟子,成功于城墙之上,汇聚在一起。   禄元洲伤得最重,神志不清躺在地上,穆篱为他上药,听到声音后连忙抬头。   “应师姐?你没事吧?”   应之槐摇头,陷入异常的沉默。   谈子真从旁边走来,小心翼翼地问:“二师兄呢?”   应之槐哑声开口:“他……”   话音才起,陡生异变,一道剑光如霹雳般划破长天,洒下无数星光,苍穹破裂,巨响如雷。   仿佛流星刺破天空,金光成河,浩浩荡荡席卷而过,覆灭了试图阻拦的魔族,也覆灭了他们屡次不敌的血狐。   乾坤一剑,斩破天地。   金光消散,天空不见星月。   众人惊骇无言,应之槐冰冷的声音,却在身后徐徐响起。   “是二师兄,他把自己炼化,和愚我融为一体。没了鲜血,血狐对付不了他,于是他借助风之力,斩杀血狐,并燃尽神魂,破开结界传递消息。”   “所以我们……”她艰涩地说,“我们得救了。”   寥寥几句话,就终结了一名天才修士的生命。   他们最敬重的大师兄啊,能想出的破局之法,居然是燃烧自己,强行为他们,为苍生,求来一线生机。   苍穹之上,惊雷乍现,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神,谈子真更是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应之槐纹丝不动,望着天空的眼神漠然如死水,无悲无喜。   “长老们马上就能来解救我们,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她说。   画面维持在这一幕,没有如先前一般频繁变换。   这时,莫齐轩微微蹙眉,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师父呢?”   姜翎和谢温韦也都一愣,纷纷举目四望,想要寻找孟蕉的踪迹。   恰在此时,从漆黑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浑身衣裳被血染透,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同疯鬼一般。   待她飞上城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率先望向她胸口的吊坠。好在,那颗玉石,还是清亮的红色。   “长老们马上到,我们严阵以待,抵挡最后一波攻击就行。”谈子真嘶哑地说。   有响动传来,穆篱起身,举起仙剑:“有东西来了。”   孟蕉踏前一步,手里胭脂剑红光闪动,她紧盯前方,目光像寒霜一样冰冷。   “应该是被夺舍的修士。”穆篱说。   “只要敢来,就全都杀光!”孟蕉毫不犹豫地挽剑向前。   “不可!”谈子真慌忙道,“大阵还能再抵挡一盏茶时间,足够等到长老过来,到时候完全可以解救他们……”   “滚开!”孟蕉怒吼出声。   谈子真吓了一跳,瑟缩地后退两步。   孟蕉赤红的眼神,没有半分感情,冷冰冰地说:“区区魔族,何足为惧?不如把这整座城,都抓来陪葬!”   话音刚落,她已如疾风般冲上前,挥剑斩向来人。   强撑着起身的禄元洲倏然色变。   因为他清晰地感知到,在孟蕉倾泻的剑气中,还携带着一缕隐晦的魔气。   他紧跟上去,颤声询问:“你真的是孟蕉?”   “我是孟蕉。”女子大笑起来,那笑容里,像是藏着无尽血泪,“我当然是孟蕉!”   禄元洲于是不再多问。   就像他经历的一切,已经难以完整地叙述出来,孟蕉的经历,他同样不忍再细究。   最后的战斗,很快就结束。   他们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以至于意外发生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夺舍的修士倒在穆篱剑下,可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化为灰烬,而是睁着眼睛,笑着对穆篱说:“事到临头,不如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穆篱下刺的剑锋顿住,恍惚地听到他说:“我们之所以很少夺舍,是因为夺舍需要一个过程,而且有可能失败。”   “还记得那两个女孩吗?”他恶劣地勾起唇角,虚弱而清晰地说,“在你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的神智还在,灵魂也没有被完全吞噬。”   大脑一声嗡鸣,穆篱浑身血液逆流,瞳孔缩紧,战栗不止。   在那一刻,他痛苦地回想起,苏御眼角的泪滴,以及鹿苑无奈的微笑。   “她们本来,是有机会得救的。只是面对你,她们选择了隐瞒真相,不让你内疚。”   那人笑了起来,鲜血从他的嘴里外涌,可他笑得越来越开心。   “她们眼睁睁看着你杀了她们啊,真可怜。”   噗呲——   穆篱猛然抬手,又为他补上一剑。   男人嘲讽的眼神,终于消散在熊熊黑焰中。   穆篱手指一松,斩夜跌落,嗡鸣不绝。可他浑然不觉,茫然地望着黑夜,眼前一片血红。   “师兄!师兄!”   谈子真大惊失色,跑过去接住他昏迷的身体。   白光从天际涌现。   浩浩荡荡,威压如潮。   魔主复苏被他们打断,献祭之阵也被迫暂停,但所有人都知道,古邺还在城里,或者说,这里所有死去的人,都将或作精血,为他的复苏做铺垫。   他们无力制止,只是延缓了这个过程。   如今太初剑宗的长老们到来,他们和城中百姓,总算博得一线生机。   就连画面外的姜翎等人,也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如果易地而处,他们做得未必会比一百年的这些人好到哪里。   他们提前知悉结局,也只能勉强把魔主复苏的进度压缩到十分之一,力挽狂澜,救下这些生命。   而贺尧他们一无所知,却竭尽所能,凭一己之力杀死银寂、血狐,并中断魔主降临的进度,导致其现在的实力恐怕连五成都没能恢复。想必交由太初剑宗的长老们对付,已是足够。   可惜这世道,总是天不遂人愿。   他们千算万算,唯独料错了一件事。   历经七百年蛰伏,如今的古邺,已突破归一境,跨入渡魔境。   哪怕觉醒到一半就被强行打断,现在的他,也是足以震撼九州的强者。   更别提太初剑宗,仅有掌门和二长老两位大乘期。   援兵还在路上,强者云集、最有希望抵挡这次灾难的万象神宗,一向与太初剑宗不和,想必正在附近观望吧。   所以他们能选择的路,只剩下一条——   同归于尽。   在他们说出计划的一刻,应之槐霍然惊醒,上前抱拳:“请掌门和诸位长老三思!”   她嘶声道:“太初剑宗不能没有你们!”   其他弟子同样脸色惨白,附和道:“弟子愿替剑宗赴死!”   姜翎站在画面外,双手冰冷,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段回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和蔼温雅的掌门,笑着对他们说:   “错了。”   “你们才是,太初剑宗的希望。”   于是三十三人持剑飞入城中,共同面对那团刚刚成型的黑雾。   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自爆的轰鸣。   太初剑宗掌门并三十二位长老,全部身陨,无一幸免。   魔主古邺遭到镇压,再次沉眠,等待百年后的苏醒。   眼前的景象寸寸破裂。   星空坠落,悲号声仍在耳畔回荡。   黑暗之后。   绛云轩的房间内,姜翎从床上醒了过来。 第100章 崇吾旧梦(七)   ◎一枕槐安。◎   夜幕黑沉, 皓月当空,日月堂内灯火通明,八位长老齐聚殿中, 相顾无言。   须臾,一阵疾风袭来, 枫红的身影闯入其中, 直奔禄元洲而去。   姜翎刚刚醒来, 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些人, 在看到禄元洲的一刻,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她无可抑制地冲过去抱住对方, 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诚如贺尧所说,剑宗弟子, 不惧死伤, 唯恐有负苍生。   可在亲眼目睹当年的惨状后,她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血液冰冷。   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明明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竟然没有人记得。   群仙盟耻笑他们的衰落,万象神宗打压他们的功绩, 甚至九州修士,质疑魔族的存在。   死去的人永远辉煌, 活下来的苟且偷生。   但就是这样忍辱负重的一百年,他们也没有怨天尤人,真的把自己活成了太初剑宗的希望。   他们那么努力, 努力到, 所有人都已经忘记, 哪怕是其中最为年长的禄元洲,也才只有两百多岁。   看到她这副样子,禄元洲便抬手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们现在这不是好好的。”   姜翎听了,哭声渐渐止歇,抬手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神色却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谢温韦的及时出现,把她从局促中解救出来。   “师父!掌门!师叔——”   他边喊边跑,气喘吁吁冲到谈子真面前,然后猛然跨出一步,来了个急刹车。   “呃……”   两人面面相觑,眼里都带着三分犹豫三分嫌弃。   谈子真警惕地往旁边一闪,狐疑道:“你不会也要抱着我哭吧?”   “……我才不会呢!”谢温韦翻了个白眼。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他原本那点愁绪也都烟消云散,当即拦住谈子真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师父啊,看在弟子表现不错的份上,那把剑什么时候能给我啊?”   他说的正是名剑“三寸雪”。按照谈子真的说法,待他剑心大成之际,便可收服第二把剑,凌秋十三剑也将正式步入正轨。   谈子真一拍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什么给不给?剑就在那呢,你有本事自然能将之收服!”   谢温韦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严师出高徒,严师出高徒。”   谈子真:“……”   他气得抬脚就踹了过去。   于是众人一齐哄笑出声,姜翎在旁边看着,也不觉露出笑容。   孟蕉忽然问:“小莫呢?”   话音刚落,门口处就不疾不徐走来一道人影。   所有长老齐刷刷朝他看去,目光一瞬不瞬,像在盯什么稀世珍宝。   准确来说,他们看的,是他腰间那柄剑——   愚我。   那是贺尧生前的本命宝剑,堂堂八品仙器。   而这次的幻境,其实就是依托这柄剑铸造而出。   禄元洲微微一笑,欣慰道:“看来,你们已经通过了师兄的考验。”   莫齐轩站在大殿中央,右手按住剑柄,平静道:“我见到了贺师叔弥留在剑中的残魂。”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他……说了什么?”   莫齐轩回首,禄元洲道:“之槐,你来了。”   应之槐还是那副样子,黑色披风,不见真容,高挑消瘦如同幽魂。   莫齐轩说:“贺师叔把愚我赠予我,但要我先学会一个剑招。”   说罢,他径直迈步,朝殿外走去。   “请应师叔移步。”   浩荡苍穹,月明星稀,夜色如水。   莫齐轩拔剑出鞘,长剑铮鸣,寒意凛然。   抬手一斩,风声呼啸,他接连挥剑十余次,但见星穹晃动,大地震荡,颇有地裂山崩之势。   剑光在空中重叠交错,倏忽之间,漫天星辰仿佛承受不住压力,纷纷从天而降。声势浩大,光芒盖天,在场之人,无不为之注目。   盛光流彩自眼前划过,也照亮了应之槐黯淡无光的眼眸。   天幕,暗了下去。唯有一轮明月,摇摇欲坠,却又更为耀眼。   莫齐轩挥出最后一剑。   风声如浪,剑挑明月。   璀璨皓月自天际坠落,那团光像白焰一样燃烧,变成足有一人高的光球,最终停在了愚我的剑锋上。   全场静默,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莫齐轩转动手腕,剑刃上挑,划破这团白光。刹那间,明月破灭,星雨消隐,天地归于原状。   良久,应之槐轻轻地问:“这招叫什么?”   莫齐轩收剑入鞘,说:“一梦槐安。”   风声沙沙而过,应之槐不再说话,她沉默地转身,重新走入黑暗中。   但姜翎清晰地看见,在那宽阔的帽兜下,她绷直的唇角,勾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   此时,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孟蕉身形一闪,整个人消失不见。   她出现在了龙骨峰的剑冢里。   “别喝了。”她走近歪在角落的穆篱面前,“幻境被破了。”   穆篱一手枕头,一手持壶,闻言醉醺醺地抬头:“破了?谁破的?”   “你觉得呢?”孟蕉说,“当然是他们三个。对了,我徒弟还找到了一口合适的仙剑。”   穆篱懒洋洋笑道:“什么剑,这么宝贝?”   孟蕉看他:“愚我。”   哐当一声,酒壶脱落,酒水喷溅,蜿蜒一地。   孟蕉再一眨眼,面前已不见人影,唯余酒壶在地上咕噜滚动。   她微微地笑了,身影一闪,便再度出现在日月堂外。   穆篱正站在莫齐轩身前,手捧愚我,神色怔松。   莫齐轩看着他苍白的发,说:“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穆篱嗓音艰涩:“什么话?”   “他说,休息够了,就站起来吧。”   穆篱合上眼,双手战栗不止。   “还有。”莫齐轩说,“在幻境破碎的最后一刻,我找到了那片枫叶。”   穆篱霍然抬眸,莫齐轩伸手,果真从胸口取出一片枫叶。   “虽然幻境里的东西带不出来,但我凭照记忆,仿造了一个。”   说着,他把枫叶递到穆篱颤抖的手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原来这叶子上,并不如苏御所说,写着他们两个的名字。   那上面用朱砂笔,书就三行字——   唯愿吾之意中人,剑宗穆篱。   于剑道一骑绝尘,于仙途求仁得仁。   平安顺遂,诸事无忧。   穆篱小心翼翼地拿着叶子,忽然像是失去全身力气般,滑跪在地,几近失声。   谈子真想要走过去安慰他,却被禄元洲伸手拦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许久之后,这个曾声震九州的剑修,竟像个孩童一样,弯腰俯首,抱头痛哭。   莫齐轩垂眸看他,抬起了手掌。   贺尧所赠予的最后一缕灵力从手心钻出,化作清风围绕着穆篱,安抚他的伤悲。   月光落了下来,照得他褶皱的黑衣,都变得冷清而温柔。   ……   当天晚上,姜翎睡了个好觉。   次日,狄昭来恭喜他们通过试炼,还顺便带来一个消息。   “听说你们把莫家少主,化凡仙门的首席给揍了?”   莫齐轩点头。   狄昭呵呵笑道:“可惜你们没看到,那日你们进幻境后,莫府和化凡仙门派了几十个人来闹事,大部分都是元婴以上的修士。”   姜翎诧异道:“难怪师父那么着急催着我们去试炼,原来是帮我们避难。”   谢温韦说:“然后呢?咱们的人没受委屈吧。”   “那哪能!”狄昭笑着说,“为了显示公平,咱们派了修为最低的孟长老出战,并约定若是剑宗胜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莫齐轩眉头一跳:“对方有多少人?”   “他们也怕被人说仗势欺人,所以只派了二十名元婴出战。”狄昭说。   谢温韦简直被他们的无耻刷新底线:“这还不算仗势欺人?”   姜翎紧张地问:“那孟长老没事吧?”   不料狄昭猖狂大笑:“不仅毫发无伤,还把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后来还有两名化神下品加入战斗,照样被她打得满地找头!”   谢温韦:“啊??!!”   姜翎:“这……?”   莫齐轩:“……”   狄昭一脸心满意足:“还要多亏了你们提供的机会,咱们剑宗也算是一战成名,扬眉吐气了!”   莫齐轩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看来之前师父打我都没动真格。”   回去之后,他想了想,拿出一副纸笔,开始给高澹传信。   这是高澹给他的一次性法器,用特定纸笔,就能实时沟通。不过这人小气,同样的纸笔,仅给了他两副。   他把幻境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下,随即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还俗?”   在他写完这句话后,下方很快出现一行字。   “我走火入魔,又被督察台追讨,有辱师门名声,不如还俗来得干净。”   他又写:“还有呢?”   “还有。”   纸上的字又多了一行。   “秋雨仙心破碎,闭关不出,我很担心。”   莫齐轩笔墨停顿,大概能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   高澹屠戮满城血雨,被关在上水寺不准见人。孟蕉痴心一片,不离不弃,给他传信安慰,并始终相信他、等待他。   两年后,孟蕉和诸弟子一起,来到崇吾山一带历练,并遭遇不测。   高澹得知消息,抛下一切为她还俗,结果再次相见时,孟蕉已不是当初的她。   她变得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永远阴沉沉板着张脸,说话也像带了刺一样。   这样想着,他又写下一句话。   “当年的事,只有师父的回忆,我看不到。但她心里有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少顷,对面回:“我知道,臭小子。”   莫齐轩微笑收手,任由纸笔化作灰烬。   ……   幻境破碎的最后一刻,莫齐轩见到了贺尧依附在愚我剑上的残魂。   这位前任首席,不仅让这柄宝剑再度认主,还将剩余的灵力全部倾注给他。   是以,他出幻境的第一件事,就是闭关突破元婴。   等他再次睁眼,竟已是一年半之后。   找到姜翎和谢温韦后,他得知了两个消息。   一,谢温韦与他同步闭关,晋升金丹上品。   二,应之槐同样闭关了,比他早半年出来,已经突破关隘,从化神境一跃跨入渡劫境。   一步登仙,不外乎此。   其余修士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境界,应之槐,仅仅用了一年。   甚至惊动了群仙盟,仙门百家纷纷跑来祝贺,就连万象神宗都不能免俗。恭贺之余,还含蓄地打探了一番,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研发出了什么灵丹妙药。   当然,在发现太初剑宗的其他长老还是老样子时,他们的心多少放了回去,将之归结为混沌灵根的奇妙之处。   对此,谢温韦也忍不住感慨:“应师叔是真牛逼啊,光说什么厚积薄发,感情是这么个‘薄发’啊!”   不过,虽然境界突破,但应之槐似乎并不满意,仍在持续闭关的状态中。   几日之后,姜翎收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封信,署名是滦山。   其实这些年来,纵然相隔甚远,她和莫子书的书信往来始终没有断过。   莫齐轩走到旁边,问她:“她说了什么?”   姜翎沉默须臾:“方婆婆去世了。”   莫齐轩没什么反应,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姜翎说,“子书说,是在早上被照顾她的人发现的,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那就回去看看吧。”莫齐轩说。   姜翎稍愣:“回滦山镇吗?”   莫齐轩颔首:“刚好我还要去趟幽州,见见肖屿他们。”   姜翎说:“天圣教出问题了吗??”   莫齐轩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事,遇到点麻烦而已。”   “好,那就一起回去看看。”姜翎说。   莫齐轩牵起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说:   昨天过生日,更得晚了,明天多写点,谢谢大家!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0瓶;荣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菩提往事(一)   ◎最好的舞,要献给最喜欢的人。◎   十年了。   滦山镇, 似乎还是老样子。   红砖黑瓦,民居鳞次,人来人往的街道, 瞧着倒比先前繁华少许,想来莫齐轩留下的产业发展还不错。   他们易容进了莫府, 因为在外界看来, 莫齐轩与莫子书结仇深重, 仍在遭受追杀。   听风馆保持了原状, 海棠花郁郁葱葱,妆点了整座院子,清风拂过, 便有花瓣迎风而舞,似层层波浪。   莫子书变得成熟很多, 原本柔弱温和的眉眼, 在经年风霜之后,不显疲态, 反而呈现出刀剑一般的坚韧和锋利。   可在见到姜翎的第一眼,那双淡漠的眼眸,立刻荡开涟漪,袒露出柔软。   她拉着姜翎的手, 上上下下打量,感慨道:“嫂子, 好久不见,你都已经这么强了。”   “你的修为进展也很快呀。”姜翎笑着说,“马上就能金丹了吧?”   “还要多亏了表哥送给我的丹药和功法。”莫子书说, “天司城一切都好, 你们大可放心。”   “我知道。这些年, 多亏你了。”姜翎轻声说。   莫齐轩见状,不愿打扰她们,便道:“你们聊吧,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等他走后,莫子书不禁诧异道:“他以前把你看得那么严,怎么现在走得这么利索?”   姜翎笑道:“我又跑不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莫子书点点头,与她携手闲逛,边走边聊。   “不过有些事他能放下,有些事恐怕永远也不能。”莫子书说,“你看,外面这么多的产业,其实都在他名下。包括莫府的事,有些也要靠他来决断。”   这些姜翎倒一直清楚,莫齐轩虽放权给莫子书,但前提是他的权力不能减少,必须掌控一切。   “不管怎样,如今的莫家在天司城内说一不二,我也无需再受掣肘,他的确说到做到,给了我本该此生难以企及的地位。”莫子书叹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年内,我有望被调往本家。”   姜翎说:“这很好呀,你放心,我们肯定也会照应你的。”   莫子书说:“我知道,我会在莫家等你们的。”   正说着,姜翎余光一瞥,注意到对面墙上有一道熟悉的影子,她定睛看了片刻,终于确认,的确是大老虎。   记得刚开始遇见大老虎的时候,它还是浅色毛发,小小一团,现在则是标准的橘色条纹,盘成一大坨躺在墙上。   姜翎忍不住露出微笑,却也知晓这么多年过去,大老虎肯定早就忘记她了。   这样想着,本来懒洋洋晒太阳的大老虎,忽然抬起脑袋,一跃跳到地上。   “它年纪大了,已经不似从前灵活,但身体还是很好。”莫子书说。   姜翎不知道它从前是何等灵活迅捷,但至少此刻,它奔来的速度极快,化作橘色的残影,一下子撞到姜翎腿上,连莫子书都目露诧异。   大老虎喵喵地叫着,叫声急切高亢,爪子不住抓挠姜翎的衣摆,围着她的腿乱跳乱转,像是逮住什么宝贝,又像是撒娇一般。   姜翎眼眶蓦然一红,蹲下身轻声笑问:“大老虎,你还认得我呀?”   “喵喵。”大老虎试图钻进她怀里。   “它从来不跟外人接触,肯定是认出你了,嫂子。”莫子书柔声道。   姜翎抱住大老虎,难过地叹息一声。   猫的寿命并不长,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对不起,大老虎。”她喃喃地说。   不知是不是受她的心情影响,焦躁中的大老虎安静下来,舔了舔她的手背,叫声平和地喵了两声,仿佛是在安慰她。   清风之中,姜翎静静地抱着它,平复酸涩的心绪。   ……   离开莫府后,莫子书又引着二人去往方婆婆的住所。   方婆婆家被修缮得不错,黑漆门上挂着白幡,姜翎和莫齐轩去到灵堂,对着方婆婆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莫齐轩对此并不难过,姜翎也可以理解。毕竟对于修士而言,生老病死皆是自然,生前尽力,死后何必伤悲。   他们并未在滦山停留,当天下午,就启程去往永肃城。   莫子书带着大老虎给他们送别,飞剑越升越高,直入云霄,回头时,所有人影一概不见,恰如当年一般。   历经数年,天圣教的势力已遍布半个幽州,虽多半依托偏远小城,却足以形成燎原之势。   其总舵也从南江城移到永肃城,下了飞剑后,莫齐轩率先去找肖屿他们,姜翎则重回醉月楼,去见鱼晓霜。   三年前,莫齐轩在这里送了她一场烟花之礼,那时她惶恐不安,满口推拒。现在想想,仿佛是许久之前的事,回忆起来只觉好笑。   鱼晓霜见到她,分外惊喜,当即决定让醉月楼闭馆一天,不接客人。   姜翎笑道:“怎么我一来就影响你们做生意?”   鱼晓霜笑着说:“这些年,我们也算攒下不少积蓄。别说一天两天,就算关门一个月,又有什么所谓?”   “那我就放心了。”姜翎说。   芸娘等人见了姜翎也很欢喜,拉着她聊天说话,还特地为她举办晚宴。   灯火辉煌,楼阁通明。   她们一起拍手唱着歌,姜翎被这种情绪感染,也敲着酒杯唱了起来。   可唱着唱着,词就变了。   尤其在鱼晓霜得知她和莫齐轩的的确确结为道侣后,歌词就变成了:“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其余人也纷纷凑过来打趣她,为她传授经验,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七嘴八舌说了一堆。   姜翎认认真真听她们说,没多久头就晕了,加上她酒力不济,最后是醉醺醺被扶到了房间里歇息。   她躺在床上,意识不清,模糊地看到鱼晓霜坐在床畔,抚摸她的头发。   “谢谢你,彦竹。”她低声说,“这里很久都没这么快活过了。”   “当神仙,是不是很好?”   “我真怕有一天,我跟你……”   姜翎眼皮子愈加沉重,昏昏然睡过去,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见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捂着脑袋起身,竟在房间里看到了莫齐轩的身影。   他坐在案前,低头翻书,侧脸棱角分明,带着淡淡的漠然之色。   她茫然地问:“我是不是还没醒酒?”   莫齐轩转头,看着她露出笑容:“我喂你吃了药,酒应该早就醒了。”   说着走过去,把她扶下床,带到梳妆台前坐好。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翎对着镜子问。   莫齐轩说:“今日卯时。”   “天圣教怎么样了?”   “肖屿他们办得很好,再过几十年,就可以公布我们的身份了。”   “要那么久?”   “苍焰教在暗中追杀我们,短期内还是不要给剑宗添麻烦了。”   “哦。”   姜翎看着他帮自己挽好头发,忽然说:“晓霜送了我一件衣服。”   莫齐轩挑眉:“什么衣服?”   姜翎起身,笑道:“你先在这待着,等会就知道了。”   莫齐轩于是看着她走出门去,在原地静立片刻,门就再度被打开。   姜翎如言换了身衣服,和当初那身舞服一模一样,粉色长裙,薄纱披帛,露出柔软的腰肢,衬得她身形纤长,肤白如雪。   她盈着笑,碧绿的双眸似水灵动:“我要再跳一次舞,保证比上一次跳得好。”   “——这一次,只跳给你看。”   或许是昨晚喝得多了,她少见地又回想起当初在宫里的日子,只不过这一次,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她记得那时,母妃教完她跳舞,曾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你知道吗,阿翎?最好的舞,一定要留给最喜欢的人看。”   那一日的满城烟火,她没能回馈;所以现在,她来跳这段“最好的舞”了。   她沐浴在阳光里,踮起脚尖,转动手腕,如蝴蝶一般,翩然而舞。   墨发飞扬,铃铛声响,粉色裙摆绽放,仿佛莲花盛开。   姿态舒展,随心而动,每一步都轻盈得像踩在云端上,唇角始终带着笑意。   一曲舞毕,她迫不及待扑进莫齐轩怀里,勾着他的脖子问:“怎么样?喜欢吗?”   莫齐轩搂紧她的身子,低头去吻她的唇角,他的手臂很是用力,嗓音微哑:“……喜欢,非常喜欢。”   姜翎笑吟吟地说:“我还专门请教了晓霜跳舞的细节。”   莫齐轩的喉结滑动,忽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去。   姜翎愣住,只觉手腕被一只大手攥住,压在头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宛如柳梢拂过池塘。   下一刻,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后腰上。   像被羽毛蹭过,痒意蔓延,顺着脊椎爬上,烧得她耳朵发烫。   她不安地动了动,听到头顶传来气音似的笑声。莫齐轩放下箍住她的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身,两人身体紧贴,热意传递,气温迅速升高。   姜翎被逼得脸色绯红,出了层薄汗,可莫齐轩仍不放过,从她纤细的脖颈吻到耳垂,轻轻地啮咬含吮。   感受着怀里微颤的身躯,他抱得更紧,低声问:“打个耳洞,好不好?”   姜翎懵懂转头,迷蒙的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潋滟水光。莫齐轩控制不住,又倾身压着她索吻,折腾了好一会才把人松开,喘息着重复了一遍。   姜翎靠在他胸口,懒洋洋地说:“好啊,那就一人一个。你打左边,我打右边。”   她上辈子因为怕疼,所以确实没打过耳洞,这辈子的身体融合成上一世的样子,因此也一直没戴过耳环。   “我也要?”莫齐轩问。   “嗯。”姜翎手指绕着他一缕发丝,“你戴红色,我戴蓝色,岂不是刚好?”   莫齐轩笑了,说可以,然后竟真的从芥子袋中取出两副耳坠。   他抬手,摩挲她柔软的耳垂,稍一用力,就把耳针穿了进去,在法术的作用下,全无半点疼痛。   然后如法炮制,给自己也戴了一个。   姜翎稀奇地伸手去探他戴的耳坠,一根食指关节长的细细银线,下面坠了个血红的宝石,很小,却足够艳丽。   在之前,她没想过莫齐轩会这么适合这种颜色。明明是冷峻的脸庞,却被衬得平添几分妖冶不羁,垂着眼眸看她时,格外勾人。   “真好看。”她忍不住喃喃地说。   随即便感受到莫齐轩胸腔的震动,他笑了起来,拽着她躺倒在床上,两人侧身相对,近在咫尺。   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   他的元神叩开她的识海,和她一起交游嬉戏。   两道神识纠缠不休,仿佛风中攀援摇曳的花朵。   在滚烫的温度中,她好像变成大海上飘摇的小船,被一波又一波浪潮覆没。   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变得迷蒙,什么都无法思考。   这次的时间实在太长,而莫齐轩的元神又侵略性太强,仿佛要把她里里外外都完全占有。她感到难以承受,便胡乱伸手抱着他战栗,眼角沁出泪,哼哼唧唧地不知说些什么。   莫齐轩就抱着她,吻她,安抚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见她难受无措,便吻去她脸颊的泪滴,低声哄诱。   一直过了很久,这场浪潮才最终平息。姜翎从那种濒临疯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整个人就像脱水的鱼,虚软无力,出了层汗。   困顿之感漫过全身,她趴在莫齐轩胸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在留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光,脑子里蹦出了四个字。   没想到,这四个字还有用到她身上的一天。   ……   等姜翎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她下楼的时候,鱼晓霜和芸娘等人捂嘴窃笑,露出秒懂的表情。   姜翎很想解释,但一想,好像自己确实也……   虽然,并不是凡人常用的方式。   她暗自磨了磨牙,在莫齐轩笑着问她休息得怎么样时,生气地踹了一脚过去。   莫齐轩捉住她的手,笑容愈深,坦然面对周围意味深长的调笑声。   姜翎:“……”   她只好红着脸当没听见。   不过,两人在醉月楼待的时间同样不长。   次日上午,他们便在鱼晓霜等人依依不舍的道别中,踏上仙剑离开。   回到太初剑宗后,立刻有一个大消息砸了过来——   经日月堂各长老协商,由掌门下令,将首席弟子之位,授予九长老之亲传弟子,谢温韦。   姜翎和莫齐轩早有预料,除了恭喜谢温韦外就反应平平。   至于要问为什么……   当然是,他们两个都明确表示了放弃竞选首席之位。   虽然掌门他们并未明说,但谢温韦显然也能猜得到。   他看着来道喜的两人,沉默少顷后,认真拱手:“多谢你们,今日之恩,我来日必当报答。”   他不是什么矫情的性格,受人恩惠还要喊一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是发自真心感谢莫齐轩和姜翎的付出。   “没关系。”姜翎说,“你比我们更需要这个位置嘛。”   莫齐轩也说:“天圣教的活还需要你干,有的是让你双倍奉还的时候。”   谢温韦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而,所有的好心情,都在三日后被打破。   那一天,飞云峰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六长老孟蕉。   她径直找到谢温韦,单刀直入:“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你姐姐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锁了几次,最后改成这样我已尽力orz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荣娜 6瓶;子兮 5瓶;风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菩提往事(二)   ◎“跟我走吧,公主殿下。”◎   姜翎不知道那一天, 孟蕉究竟和谢温韦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在孟蕉走后,谢温韦一连失踪了五天。   最终, 莫齐轩在山下小镇的一家酒馆里找到了他。   他喝得烂醉如泥,就那么靠在包厢的窗边,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呆滞不语。掌柜的说,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也不准别人打扰。   姜翎赶到的时候,莫齐轩正拽着他走出酒馆。他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是垂着头, 目光空洞。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莫齐轩撑开伞, 谢温韦却径直转身, 独自走入雨幕中。   这雨越下越大,他既不打伞也不用法力遮挡, 就这样把浑身淋透。莫齐轩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收起了伞,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姜翎走过去与他并行,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这镇子他们三个来过多次, 每一条街道都无比熟悉,但这一次, 谢温韦好似漫步在陌生的街头,漫无目的,摇摆不定。   终于, 在走到小巷尽头时, 他停下了。   莫齐轩走过去, 问:“发生了什么?”   姜翎也说:“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吗?”   谢温韦对着墙,失魂落魄地摇头。   半晌,他忽然转身,神情恍惚:“其实,我一开始只是个三灵根。”   他闭上眼,自嘲一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日和孟蕉谈话的场景。   “她说,要我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孟蕉说,“我想,现在应该算是合适的时机吧。”   他的心跳得很快,却在听完孟蕉的话后,浑身变得冰凉。   那时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是姐姐拜托了孟师叔,让她帮我炼化灵根。”谢温韦哑声说。   姜翎愣住,好像明白了什么。   莫齐轩能炼化灵根,凭靠的是混沌灵根的特殊性质和泰阿剑,那谢温韦,难道是……   下一刻,这个猜想就被证实。   “她用的是姐姐的灵根——水属性天灵根。”谢温韦痛苦地道,“是姐姐活生生地把灵根剖开给我,然后去了南襄城。可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我甚至还在心底质问过,她为何偏偏要把神机剑留给徐漾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可实际上,姐姐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对于修士而言,三灵根又称伪灵根,和双灵根的效用可谓天差地别。   从前他在谢家不受重视,是姐姐在那些人骂他废物、欺辱他的时候挺身而出,亲自传授他一身功法。   就连后来改造灵根,姐姐也谎称是求来了灵丹妙药,没有告诉他真相。他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姐姐何尝不是同样虚弱呢?   “她到底是为什么而死……我一定要查清真相!”谢温韦坚定地道。   姜翎和莫齐轩看着他,静默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灵力为他遮蔽吹来的风雨。   ……   回到飞云峰后,谢温韦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谈子真,问他:“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第二重?”   修行一事,他向来耐得住气,并且处于对谈子真的信任,他按部就班,跟着他一点点打基础。但现在,显然他等不及了。   谈子真掀起眼皮看他:“所谓的凌秋十三剑,其实前两重才是关键。当你突破第二重时,后面的路就会顺利很多。”   “第二把剑我已为你备好,乃是九品仙器,叫做三寸雪,就藏在这飞云峰上。等你剑道有成之时,自会将其驯服。”   说完,他打量了一番谢温韦,继续道:“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或许要等到元婴期之上吧。”   谢温韦说:“好。”然后转身离开。   谈子真追在后面问:“你去哪?”   谢温韦头也不回:“闭关!”   对于修士来说,闭关是潜心修行最好的方法,但因为太过闭塞枯燥,所以时间通常不会很长。   因此,谁都没想到的是,谢温韦这一闭关,竟然就是十年。   姜翎忍不住感慨:“看来不到元婴,他是铁了心不会出关。”   莫齐轩微笑道:“这样也好,等到晋升元婴,他就能谢家了却一桩心事了。”   这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禄元洲成功突破渡劫期,应之槐出关参与了门派事务。   再譬如,穆篱破例教授莫齐轩剑术,帮他把鸿蒙仙典提升到第四十八重。   他不再久居剑冢,开始在日光下生活。   龙骨山的如意枫终年盛开,只是不同于之前的冷清,现在的枫树上,洋洋洒洒挂满红绳,就连姜翎也拿来朱砂笔,在一片枫叶上写下她和莫齐轩的名字。   十年光阴,倏忽而已。   十年后的飞云峰,日光大盛,长风席卷。   山巅之上,但闻一声清喝:   “剑来!”   随着话音落下,半空中响起一道龙吟虎啸般的剑鸣。雪白长剑刺破苍穹,落到一青衫男子手中。   赫然便是名剑三寸雪。   谢温韦大笑收剑,乘风远去,身姿如电。   谈子真站在峰顶,破口大骂:“混小子,你他妈要去什么?!”   谢温韦人不见影,只余传音震破云霄——   “斩断尘缘!”   **   绛云轩内。   莫齐轩站在窗边,展开一封信。   姜翎走过去:“是肖屿的信吗?”   “嗯。”莫齐轩说,“最近苍焰教又在给我们施压了。他们还联系了群仙盟的人,妄图查找我们的下落。具体怎么应对,我已经告诉肖屿他们了,毕竟群仙盟还有我们的人,暂时能够压一压。”   姜翎点头,倒是并不担心,毕竟书里的男主角就成功打败了苍焰教,现在的莫齐轩没理由不可以。   她盯着莫齐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耳坠,忽又从芥子袋中取出几对新的耳坠来,挨着个为他试了一遍。   “这个好看。”   “这也也好看。”   全都戴了一遍,姜翎最终做下论断:“你戴什么都好看。”   莫齐轩懒洋洋靠在窗边,双眸含笑,由着她弄。   姜翎玩得累了,才收回手,问道:“对了,你收到遥舟的消息了吗?”   莫齐轩摇头:“未曾。”   姜翎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齐轩揽住她:“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姜翎道:“但愿吧。”   夜晚的时候,莫齐轩就在绛云轩住下。   姜翎被他折腾得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只是不知为何,她少见地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在梦里,她端坐在寝宫里,静静地看着见画为她展示鲜红的嫁衣。   是的,她要嫁人了。   嫁给匈奴的单于,那个一脸凶狠,年近五十的男人。   这是公主的使命,她愿意承担,毫无怨言。   但是……   为什么要哭呢,姜翎?   新娘子出嫁前,是不能哭的啊。   在许多个寂静的夜里,她盯着一望无垠的黑暗,如此询问着自己。   无论白天表现得多么平静从容,夜晚的啜泣声从未停止。   直到有一天,在大雪之中,窗户被人从外破开,如水的月光倾泻了一地。   姜翎蓦然坐起,见到了一个年轻的,俊美如天神的男人。他穿着蓝色锦袍,站在满地霜雪中,身后悬着一轮明月,宛若仙人降临。   姜翎赤足落地,恍惚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眸。   他把手递过来,修长的身姿裹挟着寒气,彬彬有礼地对她说:“跟我走吧,公主殿下。”   没有一丝犹豫,姜翎把手搭了上去。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要她答应这个男人。   真是疯了,她想。   那人带着她踏上仙剑,他们在空中遨游,像是要飞进月亮里。   “我们要去哪呢?”她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他答。   她难过地说:“不行的,我还要嫁人呢。”   男人笑着道:“嫁给我吧。”   她说:“可是那样,天圣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你看。”他伸手指向远处,在那里,有一支军队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推翻这座腐朽的王朝。   “天圣朝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最后一把火,就能改头换面。天下即将迎来新生,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说,“公主殿下,跟我走吧,你只要快乐就够了。”   “跟你在一起就能得到快乐吗?”   “当然。”   “为什么?”   那人定定地看她,一字一顿地回答:“因为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在月光下,他漆黑的眸子,酝酿了无尽温柔。   ……   姜翎醒了过来。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柩,她缓缓睁开双眼。   真是个奇怪的梦。   本以为这一生都要与噩梦为伴,但原来,真的有人能化作一阵风雪,吹散她所有的不安与彷徨。   她仰头,果然就见莫齐轩和平常一样,撑着脑袋,安静地凝视她。   “做梦了吗?”他问。   姜翎没回答,蹭过去抱住他,喃喃地说:“还好,我遇到了你。”   那些不能诉说的过去,无法确定的未来,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鸿沟。   至少曾经,姜翎如此认为。   可莫齐轩让她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放弃一切,跨越鸿沟为她而来,只为了说一句——   姜翎,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莫齐轩稍稍一愣,而后俯首,压着眉眼直视她。   姜翎眨眨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动的话,谁知道他忽地问了一句:“那要再来一次吗?”   “……”   她气恼地踹去一脚,猛地转身不理他。   身后果然传来对方放肆的笑声,她捂住耳朵,腰间却不知不觉搭上一条胳膊。   她识海的防御,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他轻轻松松把元神送了进去,缠住她不放。   等到结束之后,姜翎软在他怀里,抬起他的手就咬下一口泄愤。   莫齐轩埋在她颈窝,闷笑出声。   他们闹到了日上三竿,才总算离开床榻。   而谢温韦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   姜翎展开信,只见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洒脱飘逸,自成风骨。只是她越看下去,眉头就皱得越深。   谢温韦说,他回谢家本意是想利用首席弟子的地位,和他父亲相抗争,质问他谢玄殊的下落。而他经过观察和推断,几乎可以确认,谢玄殊的失踪的确与谢家有关,至少谢家主是知情者之一。   但他意外发现了一些其他事,谢家主似乎正与皇室某位成员相勾结,所以他将在谢府多待一段时间,查明真相。   信到这里就结束,莫齐轩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对。”姜翎自言自语,霍然抬首,“遥舟有危险!”   她突然想到,或许谢温韦在书里背叛莫齐轩、投靠苍焰教的契机,就是这次回谢府!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郭祭酒 20瓶;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菩提往事(三)   ◎七月半,鬼开门。◎   临渊谢府。   偌大府邸之中, 妖风骤起,冷意渗骨,苍穹之上, 阴云汇聚,有乌鸦振翅而过。   数百名弟子列阵府中, 剑锋齐刷刷对准一名青衣男子, 高台之上, 威严的中年男子端坐不动, 厉声喝道:   “谢温韦,你身为谢氏子弟,竟敢忤逆尊长, 偷学禁术,残害无辜, 罪无可恕!”   说话之人, 正是谢氏家主,即谢温韦生父谢召延。   他面若寒霜, 语气沉重:“你现在当众认罪,或可留得一条性命!”   谢温韦血染青衣,拄剑而立,脊背挺得笔直,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兀自抬目扫过周围一圈修士。   “你们都是我谢门弟子, 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   “即便这样, 我还是要告诉你们:谢召延勾结皇室, 欺压百姓, 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甚至还与我二姐的死脱不了干系!被我发现之后,他意图污蔑于我,赶尽杀绝!”   “那么今日,你们还是要为了他,把剑锋对准我吗?”   四周弟子面面相觑,有的眼含愧疚,有的神色狠厉。   谢温韦笑了起来,墨发飞舞,清澈的瞳眸,渐渐染成红色。   “好啊,那就尽管来吧。”   “来一个,我杀一个!”   他大步转身,朝着谢召延的方向走去,双手持剑,脸上满是无畏的冷笑。   这两柄剑如同闪电一般,迅猛绝伦,击退一波又一波弟子。   周围修士多是筑基与金丹,修为最高的谢召延高坐台上,明明只要抬手就能将底下之人全部镇压,却偏偏冷眼旁观,任由他们互相厮杀,仿佛在观赏一场闹剧。   他不能亲自动手,否则私自处死太初剑宗的首席弟子,根本无法交代;但若是对方为非作歹,天怒人怨,被群殴致死,他最多添一条管教不力的罪名。   无论如何,也比弑子的恶名容易洗脱。   他看着谢温韦七窍流血,逐渐力竭,面无表情地高声道:“谢温韦!你要想清楚,你只有两把剑,可全府上下,却有五百修士!何不快快认罪伏诛,还能少受些折磨!”   这时,他身边的年轻女子走下高台,神色哀切,叹息着道:“遥舟,虽然你二姐已经不在,但我会像她一样好好照顾你、栽培你,你听我一句劝……”   谢温韦不待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肆无忌惮的癫狂,厉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姐姐相提并论?”   女子神情僵住,眼里划过一抹狠色。   谢温韦不欲搭理她,手中剑一横,喝道:“想要我的命?拿去!”   “要我认罪?”   “做梦!”   女子幽幽地低下头,退居到角落里,四周弟子见状,攻势更加猛烈,他们也杀红了眼,急于将谢温韦置之死地。   人群中央,谢温韦且战且进,伤痕累累,身上的血越滴越多,越滴越多,整身衣裳都被渗透,呈现出凄厉的艳色。   但他挥剑出击,依然毫不迟疑,如同罗刹鬼一般,令人不敢靠近。   谢召延搭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握紧。   就在这时,有下人慌张跑来,低声汇报。   “家主,有两位太初剑宗的弟子求见。”   谢召延眉头一跳,他确信有自己的结界封锁,谢温韦根本无法求救,那这两人究竟是……   大脑飞速思索,半空中蓦地乍响一道男声:   “晚辈太初剑宗莫齐轩,有要事与家主相商,请家主赏脸!”   他霍然起身,迈出一步后,却又停住不动。   莫齐轩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绝不能让他见到谢温韦!为今之计,只能是他亲自动手了!   这样想着,他阴狠的脸转向谢温韦,随即抬起右手。   可那道声音并未停歇,更高声地道:“请家主出门一见!”   谢召延烦躁蹙眉,另有一名弟子跑来,表情更加慌乱。   “家主,大事不好!那两个人,他们、他们……”   他顶着谢召延仿佛要吃人的眼神,欲哭无泪:“他们打过来了!”   “什么?!”   谢召延一掌拍下,将椅子震成齑粉。   “竖子尔敢!”   再一抬头,只见一黑一红两道身影飘然而至,兔起鹘落之间,已飞到院子里。   后面的弟子倒了一片,有的追赶不及,有的惨死当场。   谢召延瞪圆眼睛,差点被气得吐血。   谢温韦面对家族子弟,还会手下留情,让他们保住一条命,可那黑衣的少年,出手竟如此狠辣,活生生打死他十几名弟子啊!   那两个人口口声声有事要见他,硬闯之后,却没给他半个眼神,径直跑向谢温韦,替他抵挡攻击。   谢温韦眼前血红一片,模糊认出来人,费力地道:“你们怎么来了?……快走!”   莫齐轩一手扶住他,抬剑划出牢固的剑围,震退周围修士。   “少废话,当然是来救你!”   他如今已有元婴上品的修为,对付这些金丹期,还是不成问题。   姜翎道:“跟上!”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元婴中品的实力配合银羽剑,一出手就击倒一群。   “逃不出去的……”谢温韦嘶哑道,“元婴和化神期的修士,都守在外层……”   莫齐轩置若罔闻,拖着他往外走,只道:“你再好好看看。”   谢温韦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只见前方所有修士大能尽数倒地不起,满脸青紫。   他不禁瞳孔放大:“这是……”   与此同时,谢召延暴怒的吼声从身后传来:“给我杀!一个都不能放走!”   他猛然挥出一掌,沛然巨力,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见者无不战栗。   然而,这样强的一击,却被一道剑光轻松化解。   半空之中,有人影踩着仙剑飞来,抬手一斩,就劈裂了他的灵力,掌风四溢,地面崩裂。   谢召延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抖着双手。   一剑东来,气吞山河,如长虹贯日。这等实力,恐在合体中品以上啊!   他缓缓问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来人指着自己笑道:“本座乃太初剑宗九长老,谈子真!”   复又大声质问:“你们要动我徒弟,问过我意思了没?”   谢召延额角冒出冷汗:“这……”   可谈子真丝毫没有在意他,随手挽剑入鞘,自言自语道:“今天就不用剑了,免得死伤太多。”   他摆好架势,笑嘻嘻地冲了下去:“差点忘了,我还是个体修啊!”   所有弟子一拥而上,却见他身姿纵横,勾拳踢腿,轻松打倒一群。   “我这么多年到处欠债挨揍,可不是白混的。”他自豪地大笑。   见到这一幕,谢召延面色灰败,浑身虚脱,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   七天之后,谢温韦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颤抖着想要伸出手,浑身却似散架般疼痛,完全动弹不得。   “醒了?”   床头传来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莫齐轩。   他沙沙地开口:“现在什么情况?”   莫齐轩扶着他坐起,说:“我和阿翎把你带出来,谈师叔殿后收拾烂摊子,顺便给我们当证人,掌门正在和督察台谈判……”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欲言又止,道:“这些日子,你安心养伤就好。”   谢温韦咳了两声,说:“你们怎么想到来找我的?”   莫齐轩说:“我们收到了你的信,阿翎怕你有危险,就连夜和我赶了过来。”   虽然姜翎未明说,但他想,大概又是那本书的启示。   “多亏了有你们。”谢温韦笑道,“就算老头子留我一命,恐怕也要先废了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莫齐轩问。   “谢召延和皇室勾结,被我发现端倪,我本想趁机逃走揭发他,没想到被人发现上报。谢召延怕罪证暴露,强行扰乱我经脉,污蔑我走火入魔,打算杀人灭口。”谢温韦淡淡地说。   告发他的,本是儿时最好的伙伴,那时他还心存侥幸,以为能逃脱一劫,没想到……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莫齐轩突然说。   谢温韦一愣:“什么意思?”   “你好不容易回趟谢家,就刚好找到罪证,还刚好被人发现。甚至我们赶到之前,谢家主也没有真的对你下死手,而是让你们自相残杀。”   “你说的这些我也有过疑虑,但我不明白,这件事怎么想都对他不利,他为何要这么做呢?”谢温韦不解。   莫齐轩沉吟道:“我在想,会不会有别人授意?”   谢温韦张了张口,方欲出声,门忽地被人打开。   “该吃药啦!”   姜翎端着药碗走进来,苦涩的药香,顷刻飘满房间。   谢温韦伸手接过,仰头喝尽,苦得脸都皱起来:“这什么,怎么这么苦?”   姜翎说:“本来没这么苦的,后来谈师叔又往里面加了味药,就变成这样了。他说啊,要让你多吃点苦头才行!”   谢温韦:“……”   他低头看看自己满身伤痕,嘴角抽搐:“我这苦吃的还不够?”   莫齐轩随手从芥子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正是姜翎平常最爱的式样。   谢温韦喜笑颜开地接住,剥开送进嘴里,药味果然被驱散。   “对了,掌门那边怎么样,需要我做什么不?”他问。   姜翎说:“不用担心,有人在帮他。”   谢温韦奇道:“谁呀?”   姜翎却只是苦笑,不知从何开口。   好在不用她费尽心神解释,谢温韦问的人就已经来到门口,扣扣扣敲了三下门。   “进来吧。”谢温韦在莫齐轩的搀扶下,披上外衣落地,朝门口看去。   下一刻,他的表情冻结,眼里流露出森冷的怒意。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引川和徐漾。   谢温韦扭头去看姜翎:“你说的人,就是他们?”   姜翎无奈点头。   谢温韦怒道:“等着让他们帮忙,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顾引川闻言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我只是作为督察台的理事长配合调查。”   谢温韦冷笑连连:“谁管你是什么身份?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他气血上涌,身子摇晃,捂着胸口咳嗽不止,莫齐轩为他拍打后背。   顾引川并无怒色,只是定定看他,目光沉沉:“谢四,她不只是你姐姐,也是我的未婚妻。”   谢温韦霍然抬首,双目赤红:“你还有脸说这话?你们干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话未说完,他伸手锵然拔剑,冷着脸对准顾引川和徐漾。   “背叛她的,全都得死!”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顾引川陷入沉默,徐漾则别着脸,像个没事人一样。   谢温韦拿剑的胳膊还在抖,眼里恨意却分明。   “遥舟。”莫齐轩叫住他,“是我叫他们来的。”   谢温韦哑然:“什么?”   莫齐轩说:“那一日,我们误打误撞找到血玉咒,但其实我心里一直存有疑惑:为何这种仙级法宝会如此轻而易举被我们拿到手中?除非有高阶修士暗中护法,否则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可逆境里危机重重,人人自顾不暇,又有谁会来帮我们呢?当我把所有可能的人逐个排除之后,我想到了曾救过我们的顾徐两位前辈。”   “后来走出秘境,我又遇见了他们。奇怪的是,明明两位前辈的修为足以碾压到此的所有修士,他们却一无所获,空着手走了出来。”   “所以我找到机会当面询问他们,来秘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答案果然不出所料,是为了保护你。”   谢温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保护我?!”   莫齐轩没有辩解,只是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姐姐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想他们一定不会是凶手。他们只是怀有苦衷,一个无法让你知道的苦衷。”   “……”谢温韦摇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素来静默少言的顾引川终于开口:“在玄殊死后,我们便一直遭到监视。”   谢温韦盯着他:“荒唐!谁能监视你们?”   “是真的。”徐漾叹道,“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也许是谢府,也许是魔族,总之是些烦人的家伙。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唯恐我们发现小殊死亡的真相。蓬莱的章耀,梁州的江屏,都是你姐姐生前好友,最后都死得莫名其妙,悄无声息。”   谢温韦凝眉不语,顾引川继续道:“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我和徐姑娘决定对外宣称已结为道侣。谢家主以为我们并不关心玄殊的死,所以放松警惕,才让我们有了继续搜查的机会。   “这些年来,我和徐姑娘名义上是夫妻,其实一直在秘密打探你姐姐的下落。如果不是这次你和谢家撕破脸,恐怕我们还要再伪装些日子。”   顿了一下,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们没有背叛你姐姐,从来没有。”   良久,谢温韦回神,嘲讽一笑:“事到临头,竟然跟我说这些……”   他冷漠地问:“那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徐漾抢先开口:“我们查到,玄殊的死或许和魔族有关,甚至说直白点——魔主古邺。”   “又是他们!”谢温韦焦躁地道。   “包括你所发现的谢家主与皇室勾结之事,我们也早已找到证据,并且查明了对方的身份。”   “是太子吗?”   “不。”徐漾说,“是二皇子云鸿。”   默默旁听的姜翎不由愣住。   是他?   可他明明……   徐漾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虽然这位二皇子盛名在外,一向以礼贤下士,心系百姓为人称赞。但我可以肯定,他的心思绝不单纯,背地里的肮脏事还不知道做了多少。”   谢温韦摆手,不耐烦地说:“除了这些呢?我不关心什么谢家、二皇子,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姐姐究竟在哪儿?”   这一次,徐漾沉默很久,才缓缓道:“她死了。”   她垂眸,轻声说:“的的确确,死无葬身之地。”   谢温韦踉跄一步,惨然笑道:“所以呢?我连尸体都见不到吗?既然如此,那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徐漾叹了口气:“和你一样,我也不相信她会什么线索都不给我们留下,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这把神机剑,可惜一无所获。于是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是把线索留给了你?”   说着,她伸手指向谢温韦手里的剑:“我能看看这把剑吗?”   谢温韦犹豫一瞬,还是递到了她手中。   这柄剑是谢玄殊特意为他找来的,名为一枝花,陪伴他多年,已经无比契合。   徐漾将剑捧在手里,闭目念诀,手心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但一枝花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异常,正当大家的心提起又放下时,顾引川忽然伸手,拂过剑柄处镶嵌的蓝宝石。   眨眼之间,光芒迸发,一道青光跃出,在空中打了个旋。   徐漾脱口而出:“小殊!”   顾引川一眨不眨盯着这道光,轻声说:“嘘。”   谢温韦屏住呼吸,震撼地看着眼前的青光幻化成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湿了眼眶,喃喃地说:“原来真的是你。”   那一日在南江城看到的并不是错觉,从剑里飞出来保护他的不是什么残存的灵力,而是谢玄殊的一缕魂魄。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陪着他,等待他。   他踏前两步,急切地问:“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然而,这缕残魂没有神志,无法言语,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是谢温韦,谢遥舟,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谢玄殊”身子动了动,走到桌旁。   她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被触动了开关,在谢温韦问出这句话后,指尖划过桌子,留下一行金色小字。   “七月半,鬼开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跟我联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菩提往事(四)   ◎谢玄殊。◎   人死之后, 若有执念不散,或可变做孤魂野鬼,在天地间游荡, 只待记忆完全消散,便重入轮回, 再度投胎。   另有一种情况, 即怨念太重, 戾气横生, 则化作厉鬼,由天地灵气指引进到菩提城内,每七月半可出关一次。若能放下执念, 便可轮回投胎。   像九州的修士,受天地法则限制, 永世不入轮回, 但若遇上实力高强、怨念深重的魔修,也是有可能化作厉鬼徘徊人间的。   他们的归宿, 同样是菩提城,也就是谢玄殊留下的那句话——七月半,鬼开门。   “不会的……”谢温韦不可置信地摇头,“姐姐不会的!”   那可是谢玄殊啊, 被称为天下第一等风流客,她怎么可能会心生怨念化作厉鬼?   顾引川垂眸盯着桌面, 说:“就算是假的,我要去一探究竟。”   徐漾立刻道:“我跟你一起。”   谢温韦冷静下来,看了看他们:“姐姐留下的线索, 我当然不会放过。”   他转向姜翎和莫齐轩:“你们……”   姜翎说:“你先养伤, 要去的时候, 叫我们就行。”   莫齐轩颔首默认。   谢温韦扯开唇角:“好,那三日后,我们一起出发。”   **   三日后,谢温韦的伤依旧没有好全,但至少行动自如。   于是,五个人一同乘风御剑,赶往绥州菩提城。   传闻,这里曾有过活埋一城百姓的战争,所以沦为鬼城,每逢七月半,城门大开,百鬼夜行。   但当他们抵达之后才发现,实际上的菩提城与想象中并不一样。它并不阴森,也不如传说中那般鬼气氤氲,冰冷恐怖。   它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北方城池,有街道有民居,有茶馆、酒楼和成衣铺。唯一的区别只是,在这里行走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鬼魂。   几人对视一眼,跳下飞剑朝城内走去。   察觉到顾引川步伐的迟缓,徐漾偏头问道:“怎么了?”   顾引川摇头:“没什么。”   徐漾已经习惯他这副没嘴葫芦的样子,也不多问,转身大步朝着城门走去。如果能见到谢玄殊,不管是魂魄也好,假象也罢,哪怕只有一句话,她也能为之赴汤蹈火。   顾引川默默跟在后面,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   谢温韦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徐漾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他呢?对谢玄殊来说,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挂着名头的未婚夫罢了。   恐怕对于从来不想成婚的谢玄殊来说,甚至能称得上是种累赘。他这些年的寻找与等待,真是如同笑话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的想要找到她,查明真相,为她报仇。   谢温韦撑着病体,率先来到城门口。城门果然大开着,风声呼啸而过,城墙上下有不少鬼魂飘荡。   在大门旁边有一个女鬼,衣裳脏兮兮的,血肉模糊,头发散乱,想必生前贫困至极,死得很惨。   她痴痴地坐在那里,面朝城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偶尔有鬼和她打招呼,也不见她回应。   谢温韦走过去,俯下身试图与她交流:“你认识一个叫谢玄殊的人……鬼吗?”   女鬼愣了半晌,抬头看他,面目全非的脸被头发遮住,还不至于太过血腥。   她张了张嘴,发出嘶哑含混的声音:“娘亲!”   谢温韦皱眉:“什么?”   女鬼大喊起来:“娘亲!我要娘亲!”   谢温韦头疼地退后,对着姜翎他们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们自己进去找吧。”   “啊!”   女鬼在他身后发出尖叫,叫声像指甲刮过砂板一样。   “有蜈蚣!”   谢温韦叹了口气,没有回头。   顾引川顿住脚步,看着她伸手指向的那条蜈蚣,问:“你很害怕蜈蚣吗?”   女鬼惨兮兮地叫了两声,用力点头。   “顾引川,快跟上!”徐漾在前面喊。   顾引川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跟上前面几人。   菩提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谢温韦挨个鬼抓住问,也没找到谢玄殊的下落。   这里面与普通城池无异,甚至颇有几分安居乐业的温馨气氛,随处可见喝茶品酒、下棋斗鸡的鬼魂。   他们有的被洗刷了戾气和记忆,面目和善;也有的尚存怨念,朝着姜翎他们露出利爪,然后被顾引川击退。   只是无论哪一种,都对“谢玄殊”这个名字没有印象。问他们有没有遇见过青衫仗剑的修士,也没人知道。   在又一次询问无果后,一位中年男子模样的鬼魂,领着他们来到一家店铺里。   店铺的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男鬼便问道:“哎先生,他们说要找个年轻女鬼,个不高,很瘦,大概二十年前来的这里,生前还是个会法术的仙人。咱们这,有这个鬼没有?”   白发鬼魂眯起眼,仔细地回想起来:“好像是有点印象……”   谢温韦闻言大喜,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可这一等,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这位老先生动也不动,在座位上硬生生耗了许久,才慢腾腾开口:“我想起来了。”   谢温韦松了口气,就听他说:“是啊,我们这是有这么一只鬼。大概二十多年前来的这里,疯疯傻傻,什么都不记得。让她去投胎,又不愿意,说什么要等她弟弟。”   谢温韦急道:“她在哪?”   那鬼面露诧异:“你们没看到她吗?每到七月半,她就会一个人待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外面。也许,是在等她那个什么弟弟吧。”   他笑呵呵地说:“老啦,老啦,看来我也该去投胎喽。”   谢温韦完全听不见他后面的话,整个人脸色惨白,如遭雷击。   顾引川的脸色同样难看:“我记得玄殊提过,她小时候被谢家主逼着用精血喂养蜈蚣,所以……”   话音未落,谢温韦已经如利箭般冲了出去,直奔城门口!   姜翎担忧不已,赶紧和莫齐轩跟了上去。   城门处,那个疯疯癫癫的女鬼还待在原地,像尊雕塑一般。   谢温韦一步一步走向她,蹲下身,字字清晰:“你记不记得,有个叫谢遥舟的人?”   女鬼蓦地僵住,缓缓垂首看他,歪了下脑袋。   “他是我弟弟,你认得吗?”   谢温韦眼眶发红:“我就是他。姐姐,我来找你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玄殊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在家中排行第四,母亲只是个凡人女子,年为三十便香消玉殒,若不是有谢玄殊亲自照拂,绝不会有今天的境遇。   对他而言,谢玄殊的死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如果能够复仇,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忍不住想,要是能让他找到那个家伙,一定不能让他轻易死去。   他要把那个人生吞活剥,凌迟处死,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在他愤恨到战栗的目光中,谢玄殊竟然露出一个微笑:“弟弟,你有把娘亲带过来吗?”   谢温韦愣住。   他从未见过谢玄殊的母亲,据说,那同样是谢召延从凡间搜罗来的女子,在谢玄殊十八岁那年撒手人寰。   他鲜少听姐姐提到自己的娘亲,偶尔提及,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这时,顾引川赶了过来,他微微倾身,握住了谢温韦的剑柄。   一缕青光溢出,与眼前的鬼魂融为一体。   于是,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这具血肉模糊的鬼体,渐渐被修复成本来的模样。   她一袭宽大的青衣,长发及腰,身材清瘦,气度风流,神态自若。   “好久不见。”   这声音低沉清冽,像陈酿的醇酒。   “你们都来了,真好。”她微笑着说。   谢温韦怔怔地说不出话,顾引川沉默地湿了眼眶。   徐漾的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小殊,让你久等了。”   姜翎站在旁边,轻轻叹息。   只是,她本以为谢玄殊会对他们安慰一番,或是抒发胸臆,良多感慨。   但是都没有,她仅仅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哭泣,然后说:“我把你们叫到这儿来,是想让你们看一份回忆。”   哭声瞬间止住,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面带微笑,平静抬手,一段影像便在眼前呈现出来。   姜翎看了少顷,心知这是谢玄殊生前的回忆,虽然历经多年,有了些许模糊,但总体还是可以辨认的。   在画面中,谢玄殊四处游历,一路北上,抵达了绥州浩然城。   这些年来她一向如此,四海为家,不曾为任何事物羁留。在那时,她还以为这也是一场普通的游历。   浩然城甚是普通,她不欲多留,暂居了半个月后便重整行李。直到出发前夕,她无意目睹了一场凶案。   幽僻的小巷内,一名修士被对方活活掐死,然后剖开玉府,取出灵根。   本以为不过是私人恩怨,虽然手段残忍,但谢玄殊并不准备多管闲事。可随即她发现,那杀人的家伙,灵力运转极为奇特,不像她已知的任何一种修士。   再结合对方融合灵根的手段,无疑与书中记载的魔族符合。   她不动声色地离开,打算传递消息给在督察台任职的顾引川,然而,她传信的手段全都被结界打回。   她意识到不妙,打算御剑离开,却发现这结界之强,竟然连她也无法突破。   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入了一场必死的局。   可她并没有即刻死去。   在搜查全城魔族无果后,某日回到客栈,她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黑袍墨发,皮肤苍白,眼睛如同暗夜一般。他靠在窗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浑身弥漫着极致的寒意。   修士的直觉,让谢玄殊的心里升腾起巨大的不详感,求生的本能,甚至让她平生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冲动。   她按捺下心绪的涌动,缓缓开口:“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男人说:“幸会,我是古邺——你们九州修士,是这么打招呼的吧?” 第105章 菩提往事(五)   ◎死不瞑目,永世不得安息。◎   古邺。   这两个字一出, 饶是谢玄殊修为再高,也不禁神色怔愣。   仙魔大战迄今已有八百年,天魔族是一个恐怖却又遥远的词汇。   而现在, 眼前这个家伙说,他就是魔主古邺。   谢玄殊的第一反应, 便是觉得这家伙要么失心疯, 要么是个骗子。   对方好像也料到了这一点, 笑着说:“看来我需要点证明身份的东西。”   说罢一打响指, 黑色的火焰从指尖跃起,明明灭灭,恍若鬼火。   谢玄殊凝神看去, 只见那黑火猛一闪烁,钻进了她的识海。   她识海里那片汪洋大海, 瞬间蒸发掉一半, 传来尖锐的刺痛。   谢玄殊:“停!我相信你了!快把玩意撤走!”   古邺笑了笑,收回手指, 火焰随之消散。   谢玄殊在痛楚中清醒过来。她曾与青云仙君打过交道,后者号称九州第一,也不能毁她识海如探囊取物。   那么眼前这个人,不管是谁, 都远远超出了她的层级。   所以她问:“阁下大驾光临,难道是来找我的吗?”   古邺说:“你意外出现在这里, 还差点破坏我的计划,我觉得很有意思。”   谢玄殊心想你的人话还是说得不到位,嘴上却道:“鄙人真是受宠若惊。不知有何事能为您效劳?”   古邺微笑:“你们九州的修士可真是难对付, 这已经是第二次打断我的计划了。不过, 也是这样才有意思啊。”   谢玄殊:“……你们还是没放弃吗?”   古邺理所当然道:“只要我们没死绝, 就不会放弃。自从我们所在的世界毁灭后,我可是花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面。”   谢玄殊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问:“这八百年来,你们一直都在吗?”   “是啊,沉睡了八百年才等到机会。”古邺说,“看到这座城了吗?我要想完全恢复,便需活人精血作引。到时候,这里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谢玄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第二种恢复实力的方法,只是有点麻烦,不如直接杀人来得轻松。”古邺说。   顿了一下,他眼中笑意更加明显,却也更加冰冷:“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我会按照原计划开启献祭之阵,如果你能想办法凭一己之力抵消我的阵法,那我就放弃献祭的计划,改用第二种方法。这样,你们死的人也会变少很多。”   沉默良久,谢玄殊说:“为什么?”   她费解地质问:“你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轻易杀死我,为什么要跟我打这个赌?   古邺神情不变,云淡风轻道:“如果给你一个长生的机会,你会愿意接受吗?”   谢玄殊稍怔,思索之后,摇了摇头。   “我也一样。”古邺低笑,“我活的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后悔带领族人来到九州。”   面对谢玄殊古怪的眼神,他继续道:“别这么看我,我们和人族是不一样的。你们人族想的太多,讲究什么因果、道义,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   他轻叹一声:“虽然这些年,我们已经努力和九州修士同化,但我果然还是理解不了你们的思维。”   “你们在意生死,可我们不在乎。生死都是命,如果有机会那就活下去,活不下去那就死好了,就这么简单。生存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本能,而不是因为我们对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   谢玄殊渐渐明白他的意思。   简而言之,他过得太无聊了,想给自己找点乐子,所以提出跟她打赌。   可对她而言,赌也是死,不赌也是死。   但她并没有过多犹豫,笑着答应:“好,我跟你赌。”   她微微一笑,从容不迫:“你输定了。”   “哦?”古邺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很好,那就来吧——赌约开始。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   谢玄殊离开了浩然城。   走的时候,思绪还极其恍惚,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   仿佛一场梦一样。   但当她低头瞧着自己手背的印咒,就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古邺为她设下的禁制,在离开之后,她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任何有关魔族的信息。   外面的天依旧碧蓝如洗,烈日当空,清风拂面。   害怕吗?或许有一点吧。   激动吗?当然也有一些。   她一生居无定所,漂泊无依,不知前途在何方。没想到在如此平常的一天,她突然看到了命运的终点。   是死亡,也是新生。   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化凡仙门。   找到顾引川,逼着他喝酒,然后看他喝醉的样子大笑。   翌日清晨,她孤身离开,去往化凡仙门。   徐漾不在。   他们说,她是外出游历了。   于是她解下佩剑和芥子袋,把所有东西统统留给徐漾,等她回来就能看到。   下一个地方,则是太初剑宗天水峰。   孟蕉果然待在房间内。   “秋雨,好久不见。”她从窗户跃入,笑着打招呼。   孟蕉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谢玄殊也不客套,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什么?”   “用我的水灵根,帮我四弟改造三灵根。”   孟蕉霍然一惊:“别开玩笑了,你现在好好的,为何要把灵根剖出来献给他人!”   谢玄殊默然须臾,说:“我要死了。”   孟蕉僵在原地。半晌,她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是什么事?我不能帮上忙吗?”   “没有人可以帮我。”谢玄殊说。   她停顿一瞬,复又笑道:“像你我这样的修士,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是吗?”   孟蕉不敢苟同:“那也是面对自己的生死,而不是朋友的生死!”   “有什么区别?”谢玄殊淡淡地说。   眼见孟蕉还要再劝,她叹息道:“我没有时间了,秋雨。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房内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孟蕉开口:“好,我帮你。”   谢玄殊微笑道:“那就多谢了。”   炼化灵根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称得上痛苦。这份折磨持续了五天五夜,然后谢温韦醒了过来。   他从三灵根变成了水木双灵根,而且是主木属性。谢玄殊很满意。   谢温韦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她也没做出任何解释。只是告诉他,这次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临走之前,她在那把名为一枝花的剑上设下一个咒术,等她死后就能撕裂一缕残魂,携带着重要记忆悄无声息栖居在剑柄的宝石里。   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重新赶往浩然城。   古邺只给了她十天的期限,她必须全力赶回。   初冬时节飘起雪花,生剖灵根的痛苦尚未消退,她体内灵力紊乱,寒气肆虐,只能拥着大氅,咳嗽越来越厉害。   即便如此,脚下的步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钝。   她赴着死亡,如同奔赴一场无人知晓的盛宴。   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途径南襄城时,给了路边的乞儿半两银子。   那一刻起,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来到浩然城外,她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站在山巅,开始施法。   “苍天在上,九幽在下。   以吾之力,血祭天地。   化身千疆,无所不在。   万物归一,现世成神。”   这是九州最古老的法术之一,也是谢家珍藏千年的秘技。   只是千百年来,能够施行这个法术的人,已经全部绝迹。   谢玄殊是最后一个。   放弃神智,放弃肉身,将自己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化作大地之灵,厚土之神。   这项法术实在太过复杂,她甚至花了三天三夜才得以完成。   她眼睁睁看着肉身消解,默默忍受凌迟之苦。   她在寂静的山野,悄然化作一捧积雪,彻底融入大地。   当夜,献祭之阵升起,红光漫天,黑雾弥漫。   而新生的大地之灵,则不顾一切,铸成了一道最坚固的防线。   献祭全部修为,榨取地脉之力,汇聚一方气运,竭尽所能,只为保护城里的百姓。   这场较量持续了一整个晚上,最后以古邺的放弃告终。   他站在屋顶,若有所思地微笑:“你赢了,我要走了。”   寒风呼啸而过,这是谢玄殊对他的答复。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惨一点。”古邺说,“不过,能见到这种有趣的法术,也算不虚此行。九州,真的很有意思。”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周围裹挟的冷风也逐渐消散。   谢玄殊没了肉身,没了神智,甚至耗尽法力,马上就要消失。   但古邺不知道的是,她还留了最后一个阵法。   ——捕捉她自己的神魂,困在阵里无限折磨,直到这份痛苦累积到无法承受的程度,让她化作厉鬼。   她毫不留情地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帮助自己变成恶鬼残留于世,只为凭此向谢温韦他们传递信息。   她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能够找来,但为了这微薄的希望,她愿意死不瞑目,永世不得安息。   ……   回忆就到这里结束。   画面消散,众人伫立不语,久久未能回神。   姜翎看着眼前女子淡然的神情,忍不住想。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只要她来过,就再没人能忘得了。   顾引川从震撼中回过神。   他终于明白,分别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玄殊从来无拘无束,来去如风,不会为任何人羁留。   只有那一天,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独自离开。   她起得很早,为他温了一壶茶,等到他睡醒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笑着说:“那我走了。”   他还在回忆过往,一旁的徐漾已经哭着说:“小殊,辛苦你了。这么多年,我好想你,我一直后悔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谢玄殊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她擦泪,恍然想起自己已成鬼魂,只要悻悻放下   “以前都是你们等我,这次换我等你们,也算公平。”她笑道。   “生也好,死也罢,都是我的选择。我谢玄殊无愧天地,不负亲友,何惧之有?”   徐漾停止了啜泣。   她回想起曾经的一幕。   那时他们都还年幼,老师傅问他们,以后的理想是什么。她说,要努力成为天下第一美人,谢玄殊的大哥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要当最厉害的剑修。   唯有谢玄殊,她大笑着说:“我要当大英雄!”   徐漾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哽咽着说:“你已经实现了理想,小殊,你是真正的英雄。”   谢玄殊安慰道:“别难过了,阿漾。人终有一死,以我之命换千万人存活,值了。”   徐漾深深地叹息,说不出话来。   谢玄殊看向顾引川。   在沉默的对视后,她缓缓地说:“顾引川,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那双琉璃似的眼眸,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深藏的情愫。   姜翎在一旁看得分明。   她当然能够理解。   毕竟,就算是世间最自由的风,也会有想要停留的地方。   身侧的莫齐轩攥紧了她的手,而她轻轻回握过去。   不需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   顾引川沙沙地说:“我只是……很想见你。”   谢玄殊扯开唇角,忽然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问心无愧。”   只此一句,顾引川便骤然红了眼眶。   “够了。”他哑声说。   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最后的最后,谢玄殊把目光投向了谢温韦。   她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弟弟,欣慰地感慨:“小四,你长大了啊。”   谢温韦轻声说:“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姐姐。”   谢玄殊说:“你好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期望。”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猛地晃动几下。   她快要撑不住了。   于是她笑着说:“走吧,遥舟。走你想走的路,永远不要回头。”   谢温韦泪流不止,嘶喊出声:“姐姐!”   谢玄殊朝他摆了摆手。   她最后的灵力也在天地间散开,森寒的水属性灵气让温度急剧下降,酷暑时节,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徐漾和顾引川知道她不愿被自己爱的人看着消失,于是忍痛转身,姜翎和莫齐轩搀扶住虚脱的谢温韦,近乎是拖着他离开。   谢玄殊注视良久,在他们的身影远去之后,转身走入大雪之中。   菩提城内,百鬼欢呼。其中一个偷溜出来问她:“喂,那就是你弟弟?”   “是啊。”她点头答复。   那鬼奇道:“就这么让他走了?你舍得吗?”   “舍不得啊。”谢玄殊笑着说,“可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阻碍。”   “他的灵魂属于明天。”   她谢玄殊做梦也到不了的明天。   日光洒落,风雪渐消,她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要化作一抹云岚。   在阳光穿透身体的前一刻,她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那是一纸聘书,她死前唯一带在身上的遗物。   墨色字迹同她的身体一般透明模糊,只勉强看出一句——   “谢氏玄殊,求聘承泽仙君顾引川。”   风停了。   大雪之上,遍地清白,云开雾散,唯余光影。 第106章 霁月难明(一)   ◎幽州莫家。◎   离开菩提城后, 顾引川和徐漾道别离开,谢温韦则决意重返谢家,主持大局, 姜翎和莫齐轩便自行回到太初剑宗。   半月后,据知情人说, 顾引川与徐漾宣布和离, 再无半点联系。   一年后, 谢召延获罪入狱, 永世监.禁。   三年后,谢温韦取得长老们信任,开始担任代理家主, 并于十年后成功上位。   二十年后,莫云霁因劣迹发酵, 被薅夺首席弟子之位, 化凡仙门首席改任师寻绿。   三十年后,应之槐再度出关, 步入大乘期。   那一日,金光如海,紫气东来,群仙拜服, 万妖俯首。   其声势浩荡,不在当初青云仙君之下。   根据掩星岛掌门的推算, 她是当今九州,最有可能羽化成仙的修真者。   五十年后的景阳峰上。   姜翎盘腿坐在床上,扒拉着手指头开始计数。   五、四、三、二、一……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果然就见远处的天水峰上, 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合体中品的威压如海啸四散,惊起一群飞鸟。   莫齐轩又晋升成功了。   姜翎低头瞥向自己的身体,只觉灵力奔涌,经脉扩张,玉府不断吞吐间,修为逐渐上涨。   这涨势不紧不慢,却稳稳当当,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让她从化身巅峰一跃成为合体下品,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还好师父不在,否则又要因为怕她如此轻松进阶而怠慢修炼,花费好一番口舌规劝她。   谁让她和莫齐轩早就绑定了生死契呢,每当这位龙傲天男主碰上各种机遇或有所领悟而升级时,她也会跟着迈上一步台阶。   她笑眯眯地跳下床,跑过去打开门,莫齐轩恰好御剑而来,赶着见她。   姜翎顺势跳上飞剑,说:“走,去给遥舟一个惊喜!”   莫齐轩攥住她的手,笑着带她飞远。   两人一路来到幽州谢家,因着有了合体期的修为,所以御剑的速度也大大加快,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拿着铭牌畅通无阻,直接进到谢温韦的书房,后者正为谢府的事焦头烂额,见到他们顿时眼睛发亮。   “你们可算来了,再没人陪我喝酒,我可真的要疯了!”   姜翎笑道:“你都当上家主了,那些长老怎么还管你管得那么严?”   谢温韦一撇嘴角:“倚老卖老呗!等再过两年,我保准让他们好看!”   “那你加油。”姜翎说完,又故意问道:“你就没看出我们有什么变化?”   谢温韦狐疑地打量他们,突然陷入沉默。   “我靠,你们怎么又进阶?合体期?!”   他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达到化神上品,没想到这俩人如此妖孽,还是将他甩出了一截。   他说的话都变得酸涩起来:“不愧是堂堂天灵根,好厉害哦。”   姜翎靠着莫齐轩的胳膊笑个不停,安慰他:“没关系,你是因为谢府事务太过繁忙,所以修为上涨的速度比我们慢。”   谢温韦不满道:“那莫齐轩还天天处理天圣教的事呢,怎么进阶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莫齐轩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我修行的功法的缘故吧,《鸿蒙仙典》虽是师父首创,具体内容却是由我自己完善,当然更适配于我的情况。”   谢温韦笑道:“说到这个倒是提醒我了,自从凌秋十三剑突破第七重后,我还没找到新的趁手的仙剑。”   “这个不难。”莫齐轩说,“我把上善取来送你。”   谢温韦惊讶道:“什么意思?你要去莫家?”   上善剑,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乃是莫云霁的本命宝剑,六品仙器。   这些年来莫齐轩和他之间诸多明争暗斗,已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就连莫云霁被剥夺首席弟子的称号,也少不了他和师寻绿在背后运作。   而现在,终于到了最后对决的时刻吗?   莫齐轩淡淡道:“是啊,自己的东西,一直留在别人那里,说出去多不像话。”   姜翎侧首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不会出手,但我想陪你一起。”   莫齐轩低声道:“好。”   谢温韦:“我……”   刚开了个头,就被莫齐轩打断:“你就算了,别让谢家掺和进来。”   谢温韦无奈,却又明白他说的没错:“好吧,那你们务必小心,注意安全。”   ……   到了晚上,姜翎在谢府住下,莫齐轩则独自去找肖屿。   宽阔的湖面上,烟雾渺渺,犹如仙境。湖中央立了一座石亭,四面皆水,亭内有一黑衣男子背手而立,脸色苍白,神情阴郁。   听到动静后,他迅速转身,单膝跪下:“属下肖屿,参见教主。”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   肖屿起身,恭敬地站到一旁。   只见面前的男子身着白衣,脸戴银质面具,虽不见面容,却能清晰感受到令人胆寒的压迫力,宛如天神降临。   “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莫齐轩问。   肖屿道:“秉教主,一切顺利,绥州已被我教控制,除了查探出十三名苍焰教的探子,别无意外。”   “很好。”莫齐轩说,“这段日子我有事要办,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我要以真容面见教众。”   肖屿闻言,露出惊喜之色:“是,属下明白!”   说白了,这就是要举办“登基大典”,他们天圣教,必将更上一个台阶!   可旋即,又听莫齐轩说了一句话,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双目睁大。   他看着莫齐轩平静的目光,几乎怀疑是自已听错。   为什么?   他的内心困惑不已。   当权欲得到满足,催生出的,只会是更加暴虐的心态。这些年来,天圣教的发展越来越猛烈,百万教众,十万祭坛,苍焰教对他们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加倍忌惮。   而作为实际上的掌权人,莫齐轩也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形,杀人不眨眼。   肖屿自己同样如此。权力倾轧之下,所有的情感,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徒作消遣罢了。   可这一刻,他的观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面前之人再度开口:“为何不答应?”   他倏然一惊,连忙俯首:“属下领命!只是,恐怕李忠他们会心生反意……”   “反意?”莫齐轩重复一遍,像是感到好笑,“如果他们真敢透露半点不臣之心,该怎么做,你应该懂得。我既然赋予你如此大的权力,就该好好利用。”   他冷声道:“其他事都可以交由你们商量,唯有这件事,容不得置喙。”   “谁敢不服,就要他的命!”   肖屿深深作揖:“属下明白,必不负尊者嘱托。”   别说是这一件事,哪怕尊者要把天圣教拱手送人,他也没有半点怨言。   尊者的话,一定不会有错,他怎么能心存质疑呢?   莫齐轩垂眸看他,语气缓和:“既然这样,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说把一挥衣袖,人影消失在原地。   ……   翌日清晨,莫齐轩来到幽州莫府。   守卫听到他的身份后,立刻脸色一变,慌忙通知了莫弘义。不久,便有管家亲自到来,领他前往大堂。   莫齐轩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晚辈莫齐轩,拜见家主。”   莫弘义盯着他,目光沉沉,面色如水。   “不必多礼。”他缓缓道。   从他得知莫齐轩拜入太初剑宗的第一天,就开始关注这个少年。   他甚至试过派人去暗杀莫齐轩,却都折在那个该死的孟蕉手中。   也曾试过曲意拉拢,游说讨好,怎奈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全然无法沟通。   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莫齐轩站得笔直,认他打量,却开口即惊雷:“晚辈有样东西,多年来一直寄存在莫府,不知现今可否取回?”   莫弘义的心猛然一跳,十指扣进扶手,一字一顿问:“什么东西?”   莫齐轩微微一笑,薄唇轻启:“剑骨。”   莫弘义的心沉了下去。   这一天,莫齐轩一直在莫府待到正午时分,才施施然离去。   走到院中之时,他蓦然回首,朝身后高楼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站在窗边的莫云霁脸色阴沉到能滴水,一掌捏碎手里的玉如意。   他猛地转身,口里喃喃:“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他得逞……”   他破开禁制,强行闯出高楼,有小厮前来阻拦,也被他一脚踹翻,倒地不起。   而此时的莫弘义,心情同样糟糕。   莫夫人徐徐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的样子,只说:“祸已至此,还要执迷不悟吗?”   莫弘义额头青筋直跳:“你是想要云霁的命吗?!”   蔺鸢不为所动:“云霁现在的样子,是我教养无方,与其看他继续为恶,不如让那晚辈,把我母子二人的命一齐带走!”   莫弘义几欲吐血,却还强撑着一口气,苦笑道:“夫人,这是要逼死我啊。”   蔺鸢默然不语。   这些年,她说过多少次,劝过多少次,都没有用。她自认犯下罪孽,常年吃斋礼佛,却也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莫弘义长叹一声,揽住她的肩:“夫人,我像你保证,这次一定可以把事情解决。”   蔺鸢顿时怒道:“你要对那孩子做什么?”   莫弘义忙说:“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的!”   蔺鸢怀疑觑他:“真的?你发誓?”   “我发誓!”莫弘义一脸正色。   蔺鸢这才叹道:“好,那我就最后信你一次。”   莫弘义松了口气,千哄万哄,把她哄入房间。   离开的时候,看着屋外的莫云霁,不动声色使了个眼神。   莫云霁面无表情转身,打开传讯符。   与此同时,郊外五十名杀手一同领命,整装待发。 第107章 霁月难明(二)   ◎报仇。◎   漆黑的夜晚, 莫齐轩孤身走在树林间。   月光投下阴影,将他棱角分明的脸照得格外冷峻。   忽然地,静谧的树林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成功令莫齐轩停下脚步。   一支利箭迎面而来, 破风声呼啸尖锐, 他幽幽撩起眼皮, 没有动作。   只见眼前白光划过, 剑气如风,那支箭顿时断成两半,坠了下去。   一道绿色的影子挡在他面前, 单手持剑,正是师寻绿。   与此同时, 五十个黑影迸发而出, 腾空降临,手持武器冲着两人袭来。   师寻绿问:“留活口吗?”   “不必。”莫齐轩语气淡淡, “都杀了吧。”   话音刚落,一阵剑影交错,师寻绿冲入人群。   莫齐轩站在原地,右手一按, 愚我剑出鞘凌空,瞬间斩断半空一人的身体。   这些杀手修为最高的足有化神巅峰, 可见莫府为了杀他,实在下了血本。   可惜,有他一个合体中品, 再加上师寻绿这个化神上品, 完全足以应对。   更别说还有姜翎在暗处隐藏, 以及……   “谁派你们来的?”   一记男声传出,有人影从树丛里跃起,挥剑劈向黑衣人。   莫齐轩冷笑一声,不耐烦地避开他。   来的不是旁人,真是莫云霁的亲弟弟,莫如风。他看着眼前这群杀手,神色极度愤怒,好像被暗杀的人是他一样。   那些杀手没有理会他,他们只听莫弘义和莫云霁的号令,因此即便认出他是莫家嫡子,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于是三个人共同开始混战,惨白的月光下,刀剑纵横,血肉四溅,不多时就列了一地横尸。   战斗结束之时,莫齐轩和师寻绿完好无损,唯独莫如风修为不够,添了一身伤。   “师姐,齐轩兄弟,你们要去哪?”   看到两人准备离开,莫如风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师寻绿回头看看他,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莫齐轩却已大步走远,她只好也扭头追上。   莫如风在后面急切喊道:“随便你怎么对付莫家,哪怕是把莫云霁千刀万剐,甚至要我的命都行!”   话语一顿,转为低声下气的哀求:“但我求求你,放过我娘,她是无辜的……”   莫齐轩充耳不闻,笔直地朝前迈步,莫如风一咬牙追了上去。   “莫——”   他话才出口,就见面前之人脚步微滞,猛然间回头,漆黑冰冷的眸子定在他身上。   “滚开,杂种。”   “……”   莫如风身子僵住,脚步如有千钧重,无法再迈前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不远处,姜翎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莫齐轩身边。   她回头,朝莫如风点头致意,后者愣愣地站着,手脚冰凉,勉强对她扯了扯嘴角。   *   天色方晓,星月未散。   莫弘义坐在书房里,依然没收到消息。他知道,这次刺杀,又失败了。   正在沉思间,忽见管家匆忙闯入,竟连通报都忘却。   “家主,莫齐轩求见!”   莫弘义霍然起身,大步走出,但见苍青的天空下,刀光剑影闪烁,莫齐轩居然一人一剑,从正门口硬闯了过来,厮杀声激烈传开。   他气血上涌,双目赤红,高声喝道:“无知小儿,岂敢在此闹事!”   莫齐轩一面打,一面回应他:“昨日家主所问之事,某今日已有答复:不求功名,不图勋爵,但请取剑骨,杀奸人!”   真可笑啊,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昨日谈话之时,莫弘义竟还妄图用功名利禄收买他。   他假意回去考虑,不过是等着那些杀手的到来,再多一个把柄。   他说罢,朝某个方向看去,师寻绿会意,从房檐后跳出,把手里拎着的黑衣人尸体扔到地上。   莫弘义脸色无比难看,胸口急剧起伏。   莫齐轩朗声道:“贵府公子,窃据剑骨,蓄养杀手,谋害无辜,其罪之重,罄竹难书!”   “莫齐轩!是你非要撕破脸皮的!”莫弘义嗓音嘶哑,“这莫府,你来得了,可未必走得出去!何况你敢以私仇滥杀无辜,就不怕督察院治你的罪吗?!”   莫齐轩闻言,语气更加轻蔑:“群仙盟什么时候有过规定,修士报仇还需向督察院报备?修真界的规矩只有一条——强者为尊,这还是你当初亲自教会我γιんυā的道理!”   他转头看向涌过来的莫府护卫:“想拦的,尽管来!”   人越聚越多,而他手下的剑丝毫不停,染遍鲜血,连一身蓝衣也被浸透,犹如浴血修罗。   愚我剑所向披靡,杀出一条血路,滴滴答答的血水从门口一路淌进庭院。   合体中品的实力,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光是泄露的威压,就足以镇住一批修士。   连和他一起的师寻绿都避让锋芒,心惊胆战不敢靠近。   莫弘义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个惨死,踉跄一步,脸上铁青。   这么多年过去,当日如丧家之犬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足以震慑一方的猛虎。   他错就错在,没有早日斩草除根,而是轻信他人,放虎归山!   莫齐轩面无表情,一步步朝着他走来,所过之处,剑气奔腾。   来一人,他杀一人;来十人,他便杀十人!不出一刻钟,身后已是尸骨相累,血流成河。   就这样一路杀将过去,渐渐无人敢拦。   莫弘义站在院前,暴跳如雷:“人呢?我不是让莫子书带着人过来吗?!”   须臾,身后传来一道冷静的声音:“人在这。”   是莫子书来了!   莫弘义长出一口气,连忙转身,却只见莫子书带着人马,把他的派出的侍卫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险些当场吐血:“莫子书,你在干什么?!”   莫子书平淡道:“抱歉,家主,你这位置坐得久了,该换我上了吧。”   莫弘义猛然拔剑朝她劈去:“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和栽培!你竟敢背叛我!”   莫子书闪躲在侧,冷冷道:“我从来不曾真心效忠于你,又何谈背叛?”   “荒唐!你们都疯了!”莫弘义大汗淋漓,粗喘不止,“该死!全都该死!”   莫子书不理会他,继续指挥手下为莫齐轩抵挡攻击。   莫弘义终于不再躲避,挺身而出,举剑对准莫齐轩。两道仙剑一经交锋,立时狂风四起,瓦片翻飞。   忽明忽暗的灵力在空中暴涨消散,声势浩大,宛若天崩地裂。   约半柱香的时间后,莫弘义落至地面,捂着肩膀的伤后退,指挥护卫拦截莫齐轩。   少顷,不远处的楼阁上,木窗破碎,一道人影飞出,极速御剑而来。   莫齐轩微微仰头,勾起唇角:“终于来了。”   莫云霁落到护卫中央,厉声道:“莫齐轩,你疯了吗,竟敢擅闯莫府!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莫齐轩甩掉剑上的血,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是你丧命之处。”   此时,莫齐轩、师寻绿和莫子书三人汇合,姜翎则于远处拦截攻击,四股势力合作,一齐朝莫云霁和莫弘义围逼过去。   莫云霁死死盯着莫齐轩,不明白为何没了剑骨,他还是能成长得比自己更强大。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   莫弘义举目四望,大喊道:“夫人呢?鸢儿!”   才喊出声,莫子书的手下就压着蔺鸢走了出来,莫弘义心脏骤缩,在看到蔺鸢平安无恙后,才放松下来,出了一身冷汗。   莫云霁看着这一幕,眯起了眼睛。   他爹是合体下品,自保不成问题,可他娘一个元婴,却无半分伤痕,实在有些可疑。   再仔细一看,那些人经过蔺鸢身边,不但没有攻击之势,反而颇有保护之举。   一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即眼蓄泪水,哀声呼唤:“娘!”   蔺鸢脸上同样露出悲戚之色。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啊,就算是个魔头,也是她的骨肉。   她情不自禁走到莫云霁面前,叹道:“孩儿,别怪娘亲不帮你,只是事已至此,你不如诚心认错,了结这一世的罪孽。”   莫云霁流着泪问:“母亲,您是要置孩儿于死地吗?”   蔺鸢不语,望向他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莫云霁长叹一声。   下一刻,他的脸上呈现出扭曲狰狞的笑容。   “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喃喃说完,他猛一探手,五指抓住蔺鸢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扯到面前,然后掉了个身,右手横在她的脖颈上。   那修长如玉的指间,赫然握着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冻结,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莫府之人无措地看向莫弘义,莫弘义目眦欲裂,连声吼骂:“逆子,逆子!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莫云霁不但不畏惧,反而扭头冲着他笑了一下。   莫子书则下意识望向莫齐轩,后者对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莫齐轩!”莫云霁迎着飞溅的血花和冷风大吼,“她当初可是为你求过情!若没有她,你根本活不到现在!你难道想当个忘恩负义之徒吗?!”   莫齐轩冷眼旁观,面无波澜,只是在背后的手轻轻一动。   远处房檐上的姜翎瞬间会意,隐藏踪迹混入人群,找准机会接近蔺鸢。   目光中央,蔺鸢平静地面朝前方,身姿笔直。   她看着混乱的人群,轻声说:“鸢教养无方,自甘认罪。”   语毕,猛然上前,撞上锋锐的刀锋。   匕锋刎颈,血溅三尺。   她身体抽搐,软倒坠地,虚弱地维持最后一口气。   莫弘义悲痛嘶吼:“鸢儿!!”   莫如风从楼上径直跳下,接住蔺鸢的身体:“娘亲!”   蔺鸢的嘴张张合合,说话像灌风的竹筒:“不要,不要……”   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莫如风颤抖不止,蔺鸢在他怀里合上双眸,挣扎着抬手,却只摸到他冰凉的手腕,便彻底咽了气。   莫如风流泪仰头:“莫云霁,你这个畜生!!”   莫云霁猝然上前,暴怒指他:“为什么你们都要帮着外人!”   他的脸上不见悲悯,唯有怒色,不甘地瞪圆双眼:“为什么都要忤逆我?!”   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处于震惊中时,莫齐轩已提剑上前,轰然刺向莫弘义!   剑光如电,势如霹雳。莫弘义还怔怔地望着蔺鸢的尸体,已经丧失斗志,任由他的剑贯穿胸腔。   莫齐轩拔出剑,血流如注,他看着莫弘义灰败的躯体倒地,听到周围人或远或近的呼喊。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莫云霁走去。   这一次,没人能够阻拦,除了——   苍穹之上,突然电闪雷鸣。   莫齐轩的脸色倏地冷沉,攥紧手中长剑,对天斩出一击。   这一击被拦了下来,而拦住他的,正是化凡仙门二长老。   莫云霁立刻叫道:“师父!”   师寻绿见状,从远处飞来,试图阻拦:“师叔,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赵睢背手而立,蹙起眉头:“师寻绿?你怎么会在这?”   师寻绿道:“此乃个人恩怨,恐怕您不便参与。”   赵睢一声冷喝:“让开!你目无尊长,忤逆前辈,是不想要这个首席弟子的位置了吗?”   师寻绿顿时柳眉倒竖:“什么首席弟子,你真当我稀罕?”   赵睢一噎,她立马连珠炮似的骂道:“你堂堂化凡仙门的长老,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弟子,竟然还助纣为虐!我叫你一声师叔是给你面子,但我看你真是上了年纪,给脸不要脸!他这些年做了多少孽,我不信你不知道!”   赵睢脸面挂不住,索性怒而拂袖,径直朝着莫云霁走去。   “不管怎么说,云霁也是我的亲传弟子,要处置他,也该由我亲自动手!你们要动他,先过我这关!”   说着,渡劫期的威压尽数释放,整座府邸被乌云笼罩,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雷灵根的作用下,天上紫电闪烁,雷鸣阵阵。   然而,莫齐轩毫不在意,顶着威压大踏步上前,举剑对准他,竟大笑出声。   他在烈风中笑道:“来的正好,我连你一起杀!”   他手中剑金光暴涨,直冲天际,下一刻,无数白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个个训练有素,境界在元婴之上。   赵睢看着他们衣襟上怪异的海棠花纹,声音宛如寒冰:“天圣教众……?”   他看向莫齐轩的眼神可怕得很:“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齐轩冷漠地睨着他,毫不掩饰狂妄之意:“你没机会知道了。”   以李忠为首,所有天圣教众摆出阵型,像雕塑一般拦在赵睢面前,承载他盛怒下的攻击。   莫齐轩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到莫云霁面前,好整以暇看着他慌张后退,左顾右盼地大喊呼救。   他提着剑,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地问:“这具偷来的剑骨,用得还习惯吗?”   莫云霁握剑的手开始颤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绝望地喃喃:“你不能杀我!”   莫齐轩笑了起来,墨发随风飞扬:“我当然能。”   “欠我的,该还了。”   金光闪动,黑影浮现,他的左手多出一把漆黑的断剑。   长剑斩断莫云霁的攻势,镇压了他的挣扎,两剑交锋,火花四射!   莫齐轩的剑越出越快,有来帮忙的,也统统被他斩于剑下!   四周灵气汇聚而来,地面崩裂,房柱坍塌,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   “师父,救我!”   莫云霁飞速后退,莫齐轩寸寸逼近,穷追不舍。   噗呲——   剑挑天地,气势如虹。   泰阿剑刺穿了莫云霁的腰腹。   一道惊雷劈下,赵睢悲痛欲绝:“不——”   “砰!”   肖屿找准机会,一脚踹出,将他猛地踹出数丈。   与此同时,莫齐轩骤然回身,愚我剑飞窜疾行,一举将他捅穿!   一剑封喉,全场寂静。   喧嚣尘土之中,只有脚步声一下下响起,像是催命滴漏。   莫齐轩收回仙剑,拽住莫云霁的头发将他一路拖行,不疾不徐走向莫如风。   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波动,染血的身影如同深渊厉鬼,那双漆黑的眼睛,幽冷晦暗,看不出半点感情。   莫如风抱着蔺鸢的尸体,缓缓抬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麻木呆滞。   莫齐轩的剑锋对准了他。   “一起死吧。”   锵一声,师寻绿飞跃过来,挡住他的剑。   她气急败坏,不解质问:“你在干什么?!”   莫齐轩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冰冷的刀锋:“让开,不然就陪他一起去死。”   “没关系,师姐。”莫如风面如死灰,哑声开口,“我是莫家人,无论仇恨还是怒火,都该由我来承担。”   师寻绿僵住不动,手里的剑却缓慢落下。   正当她准备避让之际,姜翎的声音在对面传来:“可以了。”   她从莫齐轩背后走出,抬手按住愚我的剑刃,目光柔和:“已经都结束了。”   莫齐轩手腕一转,避免用剑锋对着她,没有说话。   他浑身煞气沸腾,每一滴血都带着致命的杀意。   但姜翎不偏不倚,直视着他。   “你可以杀死他们,想怎么杀都行。”她说,“但我希望,那是你在清醒状态下做出的抉择。”   莫齐轩转动黑气氤氲的眼眸,轻轻扫过莫如风和师寻绿。   以及躺在地上失去血色的蔺鸢。   半晌,他收回了剑,也松开了拽着莫云霁的手。   姜翎挑起唇角,凑近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贴住他的额头,温柔而平静的灵力瞬间倾泻而出。   莫齐轩叫嚣的杀意逐渐归于平歇,野兽一般的眸子恢复如初。   师寻绿咽了咽口水。   莫齐轩迈步离去,不再看向他们。   “滚。”他说。   李忠等人带着莫云霁的身体消失,莫府重归寂静,唯有啜泣声接连不断。   师寻绿如蒙大赦,赶紧扯住莫如风带他离开。   莫如风流着泪喊:“杀了我!杀了我!”   师寻绿叹了口气,一掌劈下将他打晕,把他和蔺鸢一手一个带走。   莫齐轩伫立原地,看着天际重重人影。   他知道,那是督察院派来抓捕他的人。   但是,不重要了。   他转头望向姜翎,在她微笑的表情中,缓和了神色。   乌云散去,阳光洒落。   的确,一切都结束了。   失去的东西无法回来,但有姜翎在他身边,所以都无所谓了。   她出现的那一刻,就为他带来了能想象到的,所有爱与光芒。   从那时起,他不再怨恨上苍。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霁月难明(三)   ◎取骨。◎   幽州督察院, 会议室内。   太初剑宗诸长老和督察院的官员分坐长桌两旁,气氛僵持,双方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少顷, 禄元洲开口了:“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莫齐轩, 我就带回太初剑宗了。”   对面的万御史:“……”   怎么就没意见了, 刚刚吵了半天, 你是一点没听啊!   他气结:“禄掌门, 难道你想仗势欺人?须知幽州虽为偏僻之地,督察院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话未说完,座位末端闭目不语的应之槐忽然睁眼, 啪嗒一声把剑摆到了桌子上。   万御史:“……”   应之槐面无表情,再度合眼:“你们继续。”   其他官员:“……”   这可是大乘期, 他们哪敢说话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日益衰落的太初剑宗,突然冒出来一堆高手。   掌门是渡劫期, 其他长老大多为合体期,孟蕉情况特殊按下不表,更过分的是还有应之槐这个大乘下品!   这群仙盟,说是什么四海仙门联盟, 其实都在五大超一品门派管控之下。如今万象神宗一家独大,没少打压太初剑宗, 就连万御史本人都是万象神宗培养出来的。   如果不是应之槐的修炼方式太过诡异,直接一步登天,他们一定不会放松警惕, 养虎为患!   谁能想到, 曾经对太初剑宗的鄙夷和耻笑, 现在,都变成了扎在自己身上的利箭!   万御史无声叹息,一旁的董理事便道:“这莫齐轩擅闯莫家,还可以归为私仇,再加上莫子书出手,无疑是莫府内斗;但那赵长老,何其无辜,怎的也惨遭毒手?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他是化凡仙门派来的人,会有此问也不例外。禄元洲早有应对,方欲开口,忽听孟蕉厌烦的道:“杀就杀了,那赵睢还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这么宝贝得很?”   禄元洲轻咳一声,那董理事闻言也不生气,不慌不忙道:“在下与赵长老并无私交,只是看不惯他遭后辈滥杀,还要蒙受污蔑罢了。”   孟蕉冷嗤一声,禄元洲从怀里掏出一份灵简,拍在桌子上。   董理事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五列人名,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禄元洲说:“赵真人借比武为名,枉杀的修士名单。”   董理事的表情僵住,眼睛不由自主瞟向这份名单,再望向禄元洲。看着对面神色冷淡的几人,他终于明白,此次对方前来,谈判是假,迫使他们妥协才是真。   不然,何以说服应之槐亲自出面?   万御史颇有些恼怒:“禄掌门,你要知道,莫齐轩所做之事,可与修士内斗完全不同!更何况,他还加入了天圣教,严重违反了群仙盟的规矩!”   禄元洲平静询问:“哪条规矩?”   见万御史愣住,他追问道:“难道九州容得下苍焰教,就容不下一个天圣教?他违反的究竟是群仙盟的规矩,还是你们万象神宗的规矩?”   万御史的声调拔高:“在下是督察院的御史,一心只想还那些无辜者一个公道罢了,禄掌门为何屡次三番暗讽我万象神宗?”   董理事趁机煽风点火:“是啊,你们太初剑宗对群仙盟有什么不满,都可以说出来嘛,何必为难人家万大人?”   其余人纷纷附和,沉重的会议室,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应之槐眉头一皱,身子不动,只听锵一声,长剑出鞘一寸,剑鸣清脆。   “……”   草啊。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万御史恨得差点把牙咬碎。   这修真界,有再多的弯弯绕绕,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像应之槐这样的强者,整个九州大陆两只手数得过来,他们哪敢造次!   董理事灵机一动,把火力转向安静看戏的谢温韦,严肃道:“谢家主,你为何要参与此事?”   谢温韦抬眼,笑道:“因为我不仅是太初剑宗的弟子,还是天圣教的人。”   督察院的官员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说莫齐轩与天圣教有染是钻了太初剑宗的漏洞,那谢温韦作为首席弟子,总不会莫名其妙加入那个破教吧?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太初剑宗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良久,万御史收敛了神色,淡淡地问:“你们太初剑宗,到底想干什么?”   禄元洲微笑道:“莫齐轩硬闯莫家,不过为争一口气,夺回那从他身上剥出的剑骨。太初剑宗亦是如此。”   “群仙盟压在剑宗身上吸的血,现在,该是双倍奉还的时候了。”   ……   太初剑宗诸位走出督察院的时候,万御史等人笑脸相送,几人有说有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直到禄元洲等人连影都看不见,他们才沉下了脸。   董理事缓缓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万御史:“……我要回去见掌门。”   他说的,正是万象神宗副掌门谭宵凡。   次日,督察院做出决断,释放莫齐轩,由太初剑宗带回闭关思过,并通知禄元洲前往天横州昆仑殿参与会议。   七日后,禄元洲回归,姜翎在绛云轩外等了许久,看到他一如往常微笑的脸,才放下心来。   “您没事吧,师父?”   禄元洲说:“为师没事,不必担心,你和小莫、遥舟都做得很好。”   姜翎扬起笑脸,撒娇般问:“所以师父,莫齐轩的禁闭什么时候能结束呀?”   禄元洲好笑地看她一眼:“你真以为太初剑宗能关得住他?”   “啊?”   姜翎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便看到莫齐轩正站在二楼她的房间前,眉眼带笑。   她紧张地回头看向禄元洲:“师父……”   禄元洲笑着挥手:“快去吧,记得隐蔽点,别被人发现了。”   “谢谢师父!”   姜翎提起裙子,迫不及待跑上二楼,扑进莫齐轩怀里。   禄元洲摇摇头,背着手离开,莫齐轩带着姜翎踏上飞剑,对着他拱了拱手。   却说禄元洲回房之后,竟发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他诧异道:“师妹,你怎么在这?”   应之槐抬眸,沙沙地说:“师兄,我把太初峰还你吧。”   太初峰,乃历任掌门居住之地,灵气最为馥郁,因应之槐灵根的特殊性,所以禄元洲继任掌门之后,专门把这座山头腾出来给她用。   如今,应之槐功法大成,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早晚能到大乘巅峰。   明白她心里所想,禄元洲无奈一叹:“师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都在那待了两百年,我还能叫你搬出去不成?”   应之槐说:“师兄,这些年,你辛苦了。”   “你接连闭关两百年,难道就轻松了吗?”禄元洲说,“太初剑宗,上下一体,从来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风从身后吹来,应之槐看着他,微微地笑了。   因为脸上常年没有表情,所以笑容显得僵硬,但那双黯淡许久的瞳眸,柔和了目光,依稀有星光闪烁。   **   永肃城地牢内。   腐朽陈旧的气息弥漫,莫齐轩不紧不慢拾级而下,血腥气扑面而来。   脚步声惊动了牢笼里的人,窸窸窣窣的锁链声响起。   莫齐轩打开铁门,踏着血河,居高临下俯视角落里那团血肉模糊的人影。   “怎么样,还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黑影微微颤动,从布满血污的乱发里,露出一张肿胀变形的脸。   莫齐轩的笑容夸大,恶劣地踩上束缚住他的锁链,字字清晰。   “我记得你跟我提起过,你曾经捕获一名南疆的圣女,用尽手段折服了她。”   “后来我专门派人去查,得到的结果是:你拔光她的指甲,敲碎她的牙齿,将她扔进蛇窝,让她赤身裸体跪在雪地里,还砍下她几位亲人的躯体,把不同部位拼凑成一具完整的人身。”   “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自己也来尝试一下吧。”   莫云霁恶狠狠地瞪向他,烧灼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莫齐轩嗤笑道:“我费劲力气让你假死,然后把你藏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要你的命。”   莫云霁绝望地闭上眼。   “哦对了。”莫齐轩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意味深长地说,“在折磨你之前,这身剑骨,还得先还给我。”   莫云霁霍然睁眼,不敢置信地僵硬道:“骨头成型之后强行换骨,你也活不了的……”   莫齐轩说:“你先好好担心自己吧。”   语毕,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徒留莫云霁一人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挣扎求饶。   ……   姜翎在天圣教的山庄里闲了几天,才等到莫齐轩回来。   他孤身从黑暗中走来,姜翎一眼瞥见,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这么晚了,不睡吗?”莫齐轩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姜翎笑着说:“在等你。”   她一边拉着对方往里走,一边说:“师寻绿来消息了,化凡仙门暂时剥夺了她首席弟子的位置,不过据她描述,应该还会复职。”   “莫如风带着蔺夫人的尸体回了蔺家安葬,目前没有再回化凡仙门的打算。”   莫齐轩不太关心,只说:“好。”   姜翎走到房间里,站到光下,才发现他腰间还别了把鞭子,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骨鞭。”莫齐轩轻描淡写。   姜翎愣住:“莫云霁……嗯,你的骨头?”   莫齐轩笑道:“是啊,要试试看吗?”   姜翎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看着对方温和的笑容,忍不住腹诽,虽然书里的剧情和现实有出入,但不得不承认,某些描述还是挺写实的。   莫齐轩说:“可以送给你当法器。”   姜翎连连摆手:“不,不用,你留着就行。”   莫齐轩哈哈大笑起来,顺手一甩,手里的鞭子就飞了出去,把旁边的桌子打得粉碎。   他收回鞭子,满意伸手,从上至下抚过骨鞭表面。   毕竟是他曾经身体里的一部分,所以契合度极高,用起来得心应手。   “莫云霁怎么样了?”姜翎问。   莫齐轩略过血腥部分:“还活着,再留他段日子。”   顿了顿,散漫补充:“我把他体内的骨灵取了出来,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假以时日,有可能练就一副崭新的剑骨。”   骨灵,乃二百零六根剑骨之王,是类似于灵根的存在,只有成型的剑骨才会拥有,莫齐轩当初被剔骨时,并未修成真正的骨灵。   而现在,他有了。   姜翎说:“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解决天圣教的事了?”   他们的身份彻底暴露,也该在教众面前正式露面了。   莫齐轩说:“当然,三个月后,我们就举行大典,怎么样?”   姜翎微微一笑:“好啊,早点解决早点安心。”   莫齐轩含笑嗯了一声,拉着她走向床畔,抬手一挥,敞开的窗扉砰然紧闭。   床帷散下,满室旖旎。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王冠加身   ◎教主千秋万载,功德不泯。◎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逝。   莫齐轩站在庭前, 一样样检阅大典所需的物件。   目光扫过量身定制的华丽长袍,他勾起了唇角:“很好,把这些送过去吧。”   肖屿应道:“是。”   这套衣服乃百余名顶尖绣工耗时三个月才最终完成, 其奢靡繁复,世所罕见, 仅仅只是放在阳光下展示, 便已足够耀眼夺目, 让人移不开目光。   但这套的华服的主人并非莫齐轩, 而是姜翎。   “她会喜欢吗?”莫齐轩突然问。   肖屿说:“由您亲自参与设计,想必姜大人会满意的。”   莫齐轩笑了笑,说:“但愿如此。”   说这话时, 他黑眸光泽闪动,语气轻快, 神情毫不掩饰愉悦。   肖屿顿了顿, 默默垂下眼帘。   他第一次在尊者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这么多年来,尊者为了天圣教的发展呕心沥血, 却从未收取一分回报,仿佛一个无欲无求的神。   所以在偶然听到有人讨论尊者和姜翎的感情时,他严厉呵斥,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 爱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它让人迷失, 让人疯狂。而尊者显然不会如此。   但现在,事实证明,他错得太过离谱。   不过, 这又怎么样呢?   他要做的只是当一条好狗, 无条件为尊者效命, 至于别的事,他都无权置喙。   **   姜翎在下午收到了封禅大典的华服。   雪白长袍迤地三尺,以金丝织绣龙纹与日月星辰,璀璨华贵,气势非凡。   她穿上身时,侍奉的丫鬟掩不住惊艳,连连夸赞好长一串,什么“洛神在世犹不及也”,说得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除了衣服外,还有三排珠宝首饰供她挑选,每样都很合她的心意,不用问就知道是莫齐轩亲自选出来的。   加冕的华服她只穿过一遍,表达了自己很满意的态度后,便被人收走,加以保管。   剩下的首饰留了下来,供她玩乐。   傍晚时分,莫齐轩回到房间,问她:“衣服试过了吗?”   姜翎说:“试过啦,很好看。”   莫齐轩笑着说:“我知道你会喜欢。”   他环住她的身子,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角,哑声说:“明天,我们就能一起接受教众的朝拜了。”   姜翎被他垂下的头发扫得发痒,于是偏过头,笑道:“那你想给我封个什么职位?左护法,还是右护法?”   如果副教主已经定下是谢温韦,圣女是孙笑笑,那么毫无疑问,她最可能的位置就是这两个。   莫齐轩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姜翎不满,还要继续追问,他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一个晃神,便被抵到了桌子上。   晚风微凉,周围的温度却迅速升高。   红烛摇曳,月影入室,笔砚落了一地。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疯狂。   识海叩开,元神在汪洋中沉没。   好像什么都远去,什么都忘掉,只记得朦胧失神之间,依稀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   修仙之人并不需要休息很长时间,尤其以姜翎的修为,卯时未过便睡眼惺忪地醒来,身体修复一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察觉腰上的压力,她嘟囔道:“你怎么跟狗一样。”   莫齐轩撑头注视着她,看上去一夜未眠,手指抚过她脸颊,低声问:“还疼吗?”   昨晚的回忆蓦然涌入脑海。   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昨天异常兴奋,不知疲倦索取了一遍又一遍,还喜欢咬着她脖颈,从身后紧紧抱住她,伏在她耳畔沉沉唤她名字。   他还……   思及此,姜翎顿时恼羞成怒,转头咬住他虎口,磨了磨牙。   莫齐轩闷哼一声,也不躲闪,笑着说:“别气了,等会大典就开始了。”   姜翎哼道:“那就先放过你这次!”   说罢,忽然想起昨晚看到的景象:“我要看看你的识海。”   莫齐轩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姜翎脸红:“我不是……哎呀,不跟你说了!”   她自顾自调出元神,飘进对方的识海中。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不禁愣住。   昨晚模糊见到的,果然不是梦或者错觉。   她其实不常进入莫齐轩的识海,神交的时候,多半也是他来进行。因为他的识海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完全是一片被烈火烧灼过一般的荒原,天地间弥漫着窒息的黄雾。   而姜翎则不同,她的识海是清澈如镜的汪洋湖泊,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可现在,莫齐轩的识海变了。   那皲裂的暗褐色荒原上生出了青草,草上流淌着生生不息的江河,河畔盛开着馥郁芬芳的花朵,每当清风拂过,便有海棠如浪,迎风起舞。   姜翎沉默,莫名地眼眶湿润。   她调回元神,退出莫齐轩的识海,抱住他不说话。   “怎么了?”莫齐轩轻声说,“这样不好吗?”   “很好。”姜翎闷闷地说,“我只是觉得很开心。”   莫齐轩挑起她一缕头发:“我派人在每一处祭坛旁都种上了海棠花,就像我的识海一样。”   “天圣教的教徽也是海棠,我自己设计的图案。”   “这些都是你的。”   姜翎笑了:“可天圣教是你的。”   莫齐轩亲了亲她的发顶:“我要先去布置典礼了,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姜翎含混应声,等他走后,困意再度席卷,不觉又睡了过去。   按常理来说,这次封禅大典应当步骤繁琐,礼仪严苛,但莫齐轩怕她劳累,精简了一切不必要的环节,是以到了今日,她几乎只要出去露个面就行。   虽然如此,可她也没有多少休息时间,陈时刚过就被侍女叫醒,开始洗漱穿衣。   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她们装扮自己。   有莫齐轩在,她已经很久没用别人做过这些。他也不喜欢别人碰她。   华袍加身,珠宝点缀,镜子里明媚的容颜愈发清艳。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跟从指引,乘坐轿子来到祭坛上方。   华绸从天降下,四人抬的轿子顺着两股绸缎轻飘飘飞落,清风徐来,纱幔扬起,姜翎端坐其中,容颜若隐若现。   片刻后,钟鼓响,鞭声起,两侧侍女撩起纱帘,姜翎从容而出,直视前方,面容平静。   晴空万里,烈阳如火,苍穹之上,但闻一声脆鸣,七彩凤凰翱翔盘旋,降下福瑞之兆。   姜翎踏着青石铺就的路面,走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   道路两侧,三千教众浩浩荡荡,分别以谢温韦和肖屿为首,排列整齐,庄严肃穆。   高台之上,莫齐轩身着玄色华服,手捧冕旒,目不斜视望着她的方向。   他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在灿烂的日光中像尊精致绝伦的雕塑。   身后侍女托住长袍,姜翎踩着红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隔着数尺的距离相望。   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有莫齐轩在,所以她丝毫不担心。   天气燥热,气氛极致静谧,她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莫齐轩看着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对着她抬起双手。   姜翎下意识低头,任由他把冕旒端端正正戴在她的头上。   玉帘垂下,宛如缀露。   他的手抚过她的发鬓,绕过她的耳侧,她眨了眨眼,懵懂地意识到不对。   这是教主才能拥有的东西。   她抬首,迎上他张扬热烈的目光,心脏怦然狂跳,猛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莫齐轩执起她的手,单膝下跪,姿态虔诚。   “臣莫齐轩,恭迎教主。”   “祝教主——千秋万载,功德不泯!”   这声音宏亮清晰,传遍祭坛。苍茫钟声再度响起,姜翎恍惚转身,二十四串玉珠微微晃动,在日光下闪烁着摄目的光泽。   烈阳之中,三千教众俯首跪拜,齐声恭喝:   “教主千秋万载,功德不泯。”   声如惊雷,回音不绝,飞鸟振翅,清风过境。   姜翎从震撼中回神,轻轻垂眸,望进莫齐轩含笑的双眼,深沉而温和。   她于是也微微地笑了。   少顷,开口:“平身。”   “谢教主隆恩,教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亮的声音整齐划一,宣示着不容侵犯的信仰和崇敬。   天圣教。   这是她的天圣教。   下方的谢温韦出列一步,开始朗声宣读教旨。所有人屏息聆听,眼里闪烁着或狂热或激动的光。   姜翎站得笔直,放轻呼吸凝视三千信徒,仿佛置身迷离的幻梦,感到一阵恍惚的不切实际。   但身旁的莫齐轩仍然牵着她的手,传递着清晰的温度和心跳。   所以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天圣啊。   原来如此。   在他决定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把这当做了一件礼物。   送给她的礼物。   就在昨日,她曾问过莫齐轩,为何要选择龙纹。他的回答是,在她的回忆中,龙是高贵的象征,唯有天下至尊者才可拥有,而他想让她成为九州至高无上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分外柔和,风声和谢温韦的声音混淆,像被抽离一般渐渐远去,唯有手掌上的力度无比清晰。   她曾悲观地认为,九州注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到哪里都不是归属。   她也曾以为,自己在异世一无所有,漂泊无依。   可莫齐轩说:“我会让你拥有一切。”   于是她就真的拥有了一切。   百万信徒,十万祭坛,无数朵迎风招展的海棠花。   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再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   是日,定教号为天圣,以姜翎为教主,谢温韦任副教主,莫齐轩、肖屿分别任左、右护法,孙笑笑为圣女。时人多称之为“天圣救世”。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妍妍子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何以为歌(一)   ◎现在,神是他的了。◎   十年后, 麒麟峰上的茶馆内。   谢温韦晃着扇子,老神在在:“雍州是我们的地盘,天圣教的发展很顺利, 如果没有别的情况,我就把肖屿调到梁州去。”   莫齐轩啜了口茶:“好, 我会跟他说的。”   谢温韦点头。虽说他是副教主, 但肖屿那家伙是个硬骨头, 除了莫齐轩的话, 别人的指令半点不听。   哦,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姜翎,他对待姜翎倒是和对莫齐轩一样毕恭毕敬。   想到这里, 他不禁心头酸涩,三个人的世界, 只有他在淋雨。   他幽幽叹息, 又问:“对了,蚀日国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姜翎捧着茶杯:“王女广召良医治病的事吗?”   “是啊。”谢温韦说, “据探子来报,那王女应该病了好久,只是一直瞒而不报,现下实在撑不住, 才放出风声搜集民间良方。”   姜翎一想也是,之前遇见苍曼寒, 她就是为了寻药救人,到现在也已经好几十年了。   蚀日国占据东北一带,国域辽阔, 民风尚武, 以骑兵著称, 即便不比真武朝强盛富康,也算国力雄厚,堂堂王女身患痼疾,居然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实在令人惊讶。   莫齐轩说:“苍焰教一直妄图染指蚀日国境内,并与三皇子勾结甚多,只是迫于王女游影的威势,被压了下去。如今国王年迈,游影乃人心所向,一旦她不幸身亡,只怕这个国家要陷入奸臣贼子手中。”   “是啊,我也曾听说过。”谢温韦感慨道,“蚀日国内斗严重,王室之内兄弟阋墙,纷争不断,官员贪腐,百姓困苦,近些年来起义频繁,一派动荡之势,全仗着游影苦苦周旋支撑。但正因如此,老皇帝格外忌惮她,只是猛虎长成,无可奈何罢了。一旦她死了,好战派的皇子上台,要么侵扰我朝,要么勾结苍焰教进一步压榨百姓,总归是没有希望的。”   莫齐轩说:“所以,这正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谢温韦稍怔:“你想怎么做?”   莫齐轩:“帮她治病。”   谢温韦:“……你什么时候偷学的医术,我怎么都不知道?”   莫齐轩:“不是我。”   谢温韦扭头:“那就是姜翎?”   姜翎摆手:“我想,他说的应该是夏且歌吧。”   莫齐轩微微一笑,瞥向谢温韦的眼神,透露着嘲讽。   “……”谢温韦吐槽:“你有话不直说,溜我有意思吗。”   莫齐轩不置可否,看向姜翎:“你能联系到她吗?”   姜翎说:“她走之前,给我留下一张紧急通讯符,我待会试试看。”   谢温韦说:“你们要是想走的话,尽管去就行,天圣这边交给我,不用担心。”   于是回到绛云轩后,姜翎便往通讯符里传入一段话,大意是有要事想请夏且歌帮忙,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出来见一面。   看着通讯符燃尽,她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夏且歌不想与旧人联系,所以她就真的很少联系对方,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一开口就请对方帮忙,是不是太突兀了呢?   好在不久后,便收到了夏且歌的回信。   姜翎靠着窗边,展开信件,看完之后,长松一口气。   “她说,她现在正在济都,还有事没忙完,需要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着急的话,可以先过去找她。”   顿了顿,忍不住笑道:“她还给我们附了一张画,介绍济都的风土人情,并夸赞此处民风淳朴,和乐秀美,是在邀请我们呢。”   莫齐轩微笑道:“那就出发吧,刚好济都离蚀日国也近。”   “好。”   姜翎正有此意,连夜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和莫齐轩一同赶往济都。   济都位于青州西北,此时正值初春,雨水绵绵,柳木发芽,不过多半还是晴天,太阳照得人暖融融的,走在街上真是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济都乃好客之地,百姓朴素热情,听说他们要找夏大夫,一名挑担的农夫主动领着他们来到紫霜堂,找到夏且歌。   堂前之后掌柜的和两名抓药的小厮,姜翎掀开布帘走入后院,一眼看到正伏案翻书的夏且歌。   她还是从前那副样子,白发白衣,清瘦高洁,一尘不染,唯一的区别只是摘下了白色的抹额,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   见她这样,姜翎终于放心下来,轻声唤道:“且歌。”   夏且歌闻声抬首,连忙放下书起身:“你们来得这么快?我以为还要再过几天呢。”   姜翎笑道:“好久没见你,就赶着过来了。”   她拉着对方的手,担忧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夏且歌笑眯眯地说:“说出来我都不信,这些年那狐妖突然老实下来,我已经很少犯病,甚至可以正常修炼,跟常人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姜翎惊喜道。   “是啊,就在上一次见你,我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呢。”夏且歌感慨道。   “不过说起来,你们有事请我帮忙,我也有件事想让你们帮忙。”她补充了一句。   姜翎说:“是什么?有能帮的,我们一定帮你。”   夏且歌说:“是这样,最近济都有个传闻,说城里有只吃人的女鬼,一身血衣,夜间出没,已经有不少无辜百姓惨遭毒手。不过从来没人目睹过她的真容,所以也不清楚杀人的究竟是人是鬼。”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吧?”姜翎问。   夏且歌点头:“我也这么想。”   莫齐轩说:“什么时候的事?”   夏且歌:“大概最近两三年吧。”   莫齐轩:“你知道她的目标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没有规律,非要说的话,好像基本上都是途径此地的修士。”夏且歌想了想,“死在她手里的,已知能有十几人吧。”   莫齐轩淡淡道:“若是如此,恐怕的确非鬼魂所为。变成厉鬼的,多半对某类人有强烈仇恨,尤以平民居多。”   夏且歌说:“刚好你们来了,你们修为高,也能帮我看看。”   姜翎笑着说:“就算没了那头狐狸,你也已经有化神期的修为了,那女鬼是什么货色,连你也奈何不了?”   夏且歌也笑了:“不但是我,还有……”   话未说话,门帘再度被人撩开,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男子,夏且歌于是指着他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姜翎望了过去,只见这男子年轻俊秀,气质疏离,神情浅淡,书卷气很浓,看上去有些面熟。   夏且歌介绍道:“这是南星,我们在虚川秘境见过的。”   姜翎焕然大悟:“原来是张道友。”   张南星轻轻点头,目光扫过他们时,没有一丝波澜。   “久别重逢,荣幸之至。”他说。   莫齐轩突然发问:“张秀秀呢?”   张南星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问,沉默一瞬,低声说:“兄长他……被魔族夺舍,身份暴露后自燃而亡,尸骨无存。就连我也遭到重创,拼死挣脱跳下悬崖,侥幸得兰泽相救,才好不容易保住性命。”   如今的九州已经接受了魔族仍然存在,魔主随时可能复苏的消息,并且严加排查防备被夺舍的修士,看来张秀秀也正是那时被发现的。   姜翎想,难怪当初莫齐轩会对他如此厌恶,原来是直觉感知到了不对。   夏且歌说:“当时他伤得很重,浑身骨骼断裂,内脏移位,失血过多,被我捡到时,只剩了一口气。那些魔族,还真是可恶。”   张南星闻言,却好似事外人一般,轻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遇见你。”   他的眼睛是淡漠的浅褐色,唯有看着夏且歌时,才会透露出一点温和的意味。   姜翎旁观他们相处,若有所思。   于是之后几天,姜翎和莫齐轩便在城中四处游走,寻找“女鬼”的踪迹。可惜的是,他们找了许久,也只找到几个为非作歹的魔修,而没看到半点鬼影。   这天傍晚,姜翎回来的时候,夏且歌正在屋子里,逗弄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   小孩缩在椅子上要睡不睡,脑袋一点一点,夏且歌瞧着有趣,索性哼起歌哄他睡觉。   听到动静后,她转过身道:“辛苦了,进来喝杯茶吧。”   姜翎应下,说:“这歌还挺好听的。”   “好像在民间很流行。”夏且歌笑着说,“我没见过我娘亲,但我听别的娘都会这样哄孩子,所以我就学会了。”   姜翎微微一笑:“我也会一首曲子,叫做《清平调》,是我娘亲教的。”   她说着,清声哼唱起来,曲调婉转,嗓音空灵。   “真好听。”夏且歌感慨一句,有样学样唱了起来,居然大差不差。   “好厉害。”姜翎赞叹,“你学的可比我快多了。”   夏且歌笑了笑,还没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她愕然扭头,只见门外走来一个中年女子,右手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满脸惊恐望着她。   她不解:“这是什么回事?”   女孩却受了刺激一般大喊大叫起来,指着前方哭道:“鬼!有鬼!会吃人的鬼!”   夏且歌毛骨悚然,左右环顾,姜翎也跟着紧张起来,担心是不是真有她们看不见的厉鬼。   还是女孩的娘亲率先开口:“对不住,夏大夫,我家小囡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真的对不住……”   她把女孩往身后一扯,尴尬地鞠躬道歉:“吓着两位了吧,我回去就好好教训她。”   夏且歌松了口气,温和道:“没关系,许是受了什么惊吓才会这样,你回去带她好好休息吧。”   女人连连答应,上前抱住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男孩,另一只手紧紧牵着还在哭闹的女孩,一步一步走远了。   夏且歌收回视线:“我的事也快忙完了,两天后我们就出发,怎么样?”   “好呀。”姜翎说,“张道友和你一起吗?”   夏且歌点头:“这些年他跟着我也学了些医术,多少能照应照应。”   姜翎说好,回房后把消息告知了莫齐轩。   夜晚,她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事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过了会,忽然抬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张南星?”   莫齐轩垂眸,没有否认。   姜翎又问:“是因为张秀秀的事吗?他能在魔族手底下逃脱,确实有些可疑。”   莫齐轩终于开口:“如果在秘境相遇时,张秀秀已经被夺舍,而我们都没能看出破绽,足以证明此人境界不低。张南星与他朝夕相处安然无恙,又能在他身份暴露后逃过一劫,难免会让人觉得有蹊跷。”   “走一步看一步吧。”姜翎说,“他已经在且歌身边待了十年,看上去还跟且歌感情很好,如果真的有什么目的,没理由会安心陪且歌游历四方。何况且歌那么聪明,愿意相信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莫齐轩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的手:“也就你觉得她聪明。”   姜翎哼道:“这是事实嘛。”   莫齐轩笑着吻她,和她一起陷进床里,勾着她的头发问:“我记得你说过,书里没有夏且歌这个人。”   姜翎不确定地道:“我的确不记得有关她的描写,不过后来我仔细回想,书里的老皇帝驾崩前,曾四处搜寻名医,最终找到了紫霜阁的一名弟子。结果那名弟子也束手无策,感叹了一句:‘若我师妹还活着,或许能开出良方吧。’”   “几乎所有人紫霜阁的弟子都认定,论医术,夏且歌是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存在。所以我一直在想,那个人口中的‘师妹’,会不会就是……”   说到这里,她不禁默然。   因为照目前的局势,真武大帝应该活不了多久了,要是按照原剧情,夏且歌会死在老皇帝驾崩前,岂不是……   不过,既然夏且歌说寒症已得到了控制,气色也逐渐变好,想必是她多虑了吧。   莫齐轩搂紧了她,说:“别担心,我们的结局,不是都和那本书里不一样了吗?”   姜翎却说:“这不一样。譬如乐师姐和子书,原本都是死在了你手里,是你改变了她们的结局才有可能变好。嗯,准确地说,整个太初剑宗,都被你炼成傀儡,化凡仙门也被你荡平一半,还有掩星岛……啊,这样想,你岂不是还杀了殷三两?”   莫齐轩听着好笑:“我这么罪大恶极,教主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替天行道啊?”   姜翎听不得他叫“教主大人”,一听就耳朵发热,拽起被子盖住脸,闷闷地说:“我不跟你说了。”   莫齐轩顺势钻进被子里,环住她低笑着说:“教主的位置都坐了这么久,怎么还不习惯?”   姜翎闻言抬头,露出一双清凌的眼睛,水光流转:“实话实说,你把这个位置让给我,有没有后悔过?”   莫齐轩哑声说:“我高兴得很。。”   姜翎挑起唇角:“算你识相。”   莫齐轩笑了,低头吻上她的唇,舔。咬她锁骨上方的痣,在她抑制不住的低.吟中,忽然说了一句:“我是你的第一个信徒。”   姜翎意识抽离,迷乱地“嗯?”了一声。   莫齐轩动作仍旧猛烈,只是凑近她耳畔,低沉地说:“教主大人,我说,我是第一个渎神的人。”   这次姜翎听见了,她在覆灭神智的巨浪中,断断续续地说:“是啊……你真,狡猾……”   莫齐轩勾起唇角,炽热的大手掐住她的腰,力度一下重过一下。   也只有在这时,他才会放弃习惯性的伪装,从眼底弥漫出刻骨的疯狂。   他想留住姜翎,不择手段,和她在一起。   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只是从生硬的利剑,套上了鞘,再裹上一层糖衣。   给她想要的一切——前提是得到她的认可,否则,他宁愿将她与这九州一同摧毁。   多好啊。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在深渊沉沦,每一寸肌肤都沾染彼此的气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痴迷地描摹她的轮廓,侵入她的识海,看她绷紧身子,失声尖叫,抱着他的脖子沁出眼泪。   现在,神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说:   预计还有十天完结~ 第111章 何以为歌(二)   ◎蚀日国。◎   两天后, 姜翎等人如期出发,前往蚀日国。   几人修为都不低,所以御剑速度很快, 没多久就赶到蚀日国都城万宁。   落地之后,他们径直赶往将军府, 求见苍曼寒。   只是自称神医的人太多, 姜翎怕苍曼寒不重视, 还特有对着小厮强调了一句:“烦请告知苍将军, 我们此行为殿下带来了紫霜阁夏医师。”   这句话果然威力巨大,小厮通报后没多久,苍曼寒就亲自出现迎接他们。   她一袭白衣, 步履匆匆,看向夏且歌的目光格外热切。   “几位道友, 幸会。夏医师, 我终于找到您了。”   “好像我的确收到过消息,说有人在找我。”夏且歌说, “不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云游四海,所以就没理会,真是抱歉。”   苍曼寒摇头:“这是哪里的话,您愿意来此, 已是蚀日国之幸。”   她边说边引几人向里走去,一直来到一个房间外, 恭敬道:“殿下,夏医师求见。”   姜翎略有些诧异,这王女怎么直接待在了苍曼寒府上?不过看下人们的表现, 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须臾, 里面传来一道清冽低哑的声音:“进来吧。”   苍曼寒于是推门而入, 姜翎跟在后面,随之行礼。   “不必多礼。”女声道,“诸位都是贵宾,请落座吧。”   姜翎在右手边坐下,抬头望向主位的女子。   她身形颀长,苍白消瘦,面容平静如水,看着他们露出微微的笑意。整个人都是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清雅,唯有一双漆黑瞳眸,隐隐流露摄人心魄的洞察力。   苍曼寒的容貌是蚀日国出了名的俊美,可游影在她身边,竟丝毫未曾逊色,仿佛夏竹秋菊,虽非妍丽之色,却别有一番韵味。   若说苍曼寒是那九天弯月,游影便是远山朝日,纵为病弱之姿,却不显颓态,反而平添风流,光华夺目。   “你就是夏且歌?”她语气淡淡。   夏且歌说:“若您问的是紫霜阁三长老的弟子,正是在下。”   游影露出微笑,撩起腕上衣袖:“久仰大名,先请您来为孤把脉吧。”   夏且歌依言走近,搭了两根手指到她腕上。   片刻后,凝眉道:“殿下这病,恐怕积毒深重,足有数十年之久。”   “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寒症。”游影口吻随意,“有人将慢性毒药下到我母妃的膳食里,致使母妃难产崩逝。我命大,活了下来,代价便是终年忍受这寒毒之苦。”   夏且歌说:“我自幼时起,便患有和殿下一样的病症,虽不尽相同,却也愿尽绵薄之力,为殿下排解毒性。”   游影却道:“不急。”   她收回手,抖了抖宽袖,微笑道:“你们远道而来,奔波劳累,还请让我先尽待客之道才是。”   夏且歌听了这话,倒也不意外,毕竟他们目的不明,游影哪怕病得再重,也不会轻易让别人染指自己的病。   于是不久后,几人散去,各自安顿下来。   夏且歌和张南星住在临近的两间房,姜翎则和莫齐轩被安排到一起。   到了房间里,莫齐轩忽然问:“书里的描写是什么样?”   姜翎思索了一下:“游影死后,三皇子即位,假意讨好苍焰教,暗中备战,最终恶意发动战争。那时真武朝已经扶持新帝即位,不过是年仅十五岁的十三皇子,作为你操控下的傀儡。”   “蚀日国来势凶猛,你亲自领兵迎战,大败敌军,直捣万宁。苍曼寒守城战死,万箭穿心犹屹立不倒,被你斩下头颅,呈于新皇面前。”   “……”莫齐轩淡淡地说:“这次不会了。”   姜翎把东西收拾好,转头看他时,发现他正在写信,走近扫过一眼,才知道收信人是谢温韦。   前面是询问他真武王室的情况,后面则告诉他,让李忠和程又琴赶紧过来,准备接手蚀日国的事。   姜翎说:“我以为你要亲自负责。”   “宫里的眼线来报,真武皇帝恐怕时日无多了。”莫齐轩把信加密之后传出,“太子懦弱无能,云鸿蠢蠢欲动,宁昊炎也传信给我,说担心云浅有危险。看来,必须要回去看看了。”   姜翎点了点头,又问:“宋羿那边怎么样了?”   “所有探子都已断联,只知道苍焰教最近格外安分,并有收缩人员的倾向。”   说到这里,莫齐轩勾起唇角,笑容嘲讽:“他们应该是弃了太子,改压云鸿了。”   姜翎说:“他们要逼宫吗?”   莫齐轩说:“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我想,宋羿大概也有这个想法吧。”   姜翎看了看他神色,问:“你在担心吗?”   莫齐轩微微摇头,沉吟道:“我在想,宋羿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他越是接触就越是发现,苍焰教的发展实在不简单,背后必定有高人在推波助澜。   姜翎闻言愣了一下,心头蓦地划过一个可能。   这个想法挥之不去,她静立不动,大脑飞速运转,竟渐渐地出了汗。   许久之后,她低声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莫齐轩侧眸,听到她说:“那部书里,为何没有提及天魔族?”   不等他思考,姜翎继续道:“但很多事,又是建立在天魔族存在的基础上,譬如太初剑宗的衰落,谢玄殊之死,还有你最后率领九州进行的战争,对象或许根本不是魔修和妖族,而是彻彻底底的天魔族……”   莫齐轩双眸猛地一亮:“所以天魔族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书的作者,把他们的事迹安在了苍焰教的身上。献祭修士的不是苍焰教,而是天魔族;逼迫青云仙君自戕的也不是宋羿,而是古邺!”   他眯起眼睛,喃喃地说:“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姜翎忍不住道:“这个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怕泄露天机。”莫齐轩说,“但至少我们可以明白一点——他会把这两方势力结合到一起,一定是有原因的。”   “苍焰教和天魔族,根本不是‘有所往来’的关系,倒不如说,什么苍焰教,完全就是天魔教!从一开始,他们就在魔族的掌控下!”   思及此,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那种想要和强敌较量的兴奋再度涌来。   但很快地,他就注意到姜翎神色不对。   “怎么了?”   姜翎抬眸:“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告诉过你,遥舟在书里背叛了你。”她艰涩地说,“如果按照这个推理,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加入的根本不是苍焰教,而是天魔族?”   莫齐轩也沉默了。良久,他缓缓地说:“……所以他疯了。”   姜翎叹息一声,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谢温韦当上首席弟子,回到谢府,被亲生父亲持剑相逼。那个世界没有姜翎,而莫齐轩一无所知,没能及时赶到救他。   后来,他遭受折磨,但被人救下。   应该是古邺吧,姜翎想,除了那个以戏耍他人为乐的家伙,还有谁会这么无聊,故意织造一个骗局,诱使仇人的弟弟成为自己的手下?   再后来,战争开始,而谢温韦终于知道了谢玄殊死亡的真相,知道自己一直在为杀姐仇人做事。   于是他彻底疯狂,摧毁一切,然后故意死在莫齐轩剑下。   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朋友,他背叛的,只是他自己。   还好。还好在这个世界,一切都没有发生。   姜翎一阵后怕,靠着莫齐轩的肩,轻声说:“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莫齐轩揽住她,说:“不会的,那不是我们的命运。”   晚风吹动桌上纸张,姜翎阖上眸,不再言语。   **   此时的书房内,苍曼寒正站在游影身旁,面色沉重。   “主上,我们真的要与天圣教合作吗?”她眉头紧拧,显然不赞成,“那姓莫的家伙狼子野心,不能轻信啊。”   游影坐在椅子上,握住她的手背,轻笑道:“但姜姑娘才是实际上的教主,至少她品行正直,比宋羿那家伙不知好了多少倍。”   眼见苍曼寒还要再劝,她叹息道:“我没有时间了。”   “……”苍曼寒瞬间噤声。   游影平静地说:“我随时都可以死,但蚀日国的百姓,还有你,却断不能落入奸人手中。”   苍曼寒声音苦涩:“主上,别说这种丧气话。”   游影却说:“阿寒,答应我,倘若我真的死了,你立马走得远远的,什么都不要管,隐居世外也好,游戏山水也罢,总之不要为我死守这江山。”   苍曼寒僵住不动,游影攥紧她的手,恳求似的催促:“答应我。”   半晌,苍曼寒哑着嗓子说:“我答应你,主上。”   “我此生此世,都只效忠于你一人。”   游影微微一笑,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抬眼看向窗外,目光缥缈,仿佛望见了很远的地方。   “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她自言自语。   九州的凡间武者,分为先天武者和后天武者,其等级依次为:入门,锻体,黄级,玄级,地级,天级,圣级。   然而,仙凡终究有别,哪怕达到天级的境界,游影也至多只有两百年的寿元,更别提寒毒加身,让她的身体急速衰弱。   有时,连她也忍不住质问上天,为何不愿意再多给她几年时间?   曾经她年轻气盛,也以为人定胜天,如今方知何为天命不可违。   心里兀自感慨,忽然一阵寒意袭来,大脑刺痛,浑身僵冷。   苍曼寒察觉异常,顿时急切道:“主上,您怎么样?我现在去叫夏医师!”   游影勉强吊住一口气,按住她的手,嘶声说:“别走。陪我说说话吧。”   苍曼寒果真不动了,只低头瞧她,那双清明的眼里,渐渐蓄满哀愁和担忧。   游影却露出笑容,闭着眼睛,轻轻地说:“记得那年,我作为主帅带兵出征,由你担任前锋,斩首十万,大败敌军。”   “有一次,我在夜里领军突袭,骑行山路十余里,结果突逢大雾,打乱了计划,还是你接替指挥,力挽狂澜,才免于一场败仗。”   听她讲到这件事,苍曼寒也放松了些许,流露出回忆往事神情。   “我已经很久没上过战场了。”游影低低地说,“你知道的,我从来都讨厌战争,但有时候我莫名会想,要是还能和你一起配合一次就好了。”   苍曼寒微笑起来:“那场战斗之后,我们班师回朝,陛下问您想要什么赏赐,您不假思索地说,希望陛下能赐镇国神剑诛邪于我。我现在还记得朝堂上大家的表情,那么震惊,那么激动,甚至袁大人还慷慨陈词,说是神剑天赐,不可动摇。”   “但父皇还是妥协了。”游影笑着说,“因为他心里也明白,你才是真的镇国神剑。”   苍曼寒眼眶湿润:“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   她出生在一个武将世家,母亲怀孕时曾有道士算命,断言府中第一个降生的女子,必将犯下弑父之孽。   所以出生之后,母亲便用男婴代替,躲过检查,此后也一直让她以男装示人。   母亲并不受宠,她见到父亲的次数也很少,因为自幼多病,所以看上去格外孱弱些,更令父亲不喜,在府内饱受欺凌。   直到十岁那年,她在一场秋猎中遇见了游影,她骑马驰骋,英姿勃发,百发百中无虚弦,成为全场的焦点。   而她年岁太小,不得入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偏偏四哥使坏,引了一条恶犬来对付她。她受了惊吓,从体内涌出一股莫名的力气,竟掰着那大狗的上下颚,活生生将它撕成两半。   事发后,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满身是血,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周围一片嘈杂,令她心里躁郁不堪,迫切地想要撕碎什么来发泄。   不知多久后,眼前突然出现一方丝帕,紧接着是一个天上弦乐般动听的声音:“这谁家的小孩?瞧着好生厉害。”   她懵懂抬头,看见了一张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脸。   灿如朝阳,明若星辰,美丽却又遥不可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风流。   她蹲着身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嘴上调笑道:“我是游影,小孩,你叫什么?”   她怔怔地答:“……苍曼寒。”   “好名字!”游影赞叹一声,竟然单手将她抱起,大摇大摆从人群中穿梭出去。   她的思绪慢慢回笼,环顾面色各异的众人,局促地搂着对方的脖子,不知所措。   匆忙赶来的父亲见状,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摆手:“殿下,这、这使不得啊!”   游影却抱着她不撒手,哈哈大笑起来:“苍大人,你好生小气,本王不过抱了一下你家麟子,有何使不得的?”   苍将军擦着冷汗,赔笑道:“殿下真是折煞小人了!只是这孩子……”   “行了,不必多说!”游影打断他,“我看她不错,想要带回府里养一阵,你觉得怎么样?”   苍将军目瞪口呆,周围的其他官员也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唯独游影毫不在乎,抱着苍曼寒站得笔直,捏着她的鼻子笑问:“怎么样啊小孩,你愿不愿意?”   苍曼寒看看父亲,又看看游影,竟然怯生生地点头,小声说:“我……愿意。”   游影开怀大笑,大步离开,随意抛下一句:“苍大人不必担心,我保证把她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去!”   于是那一天,游影多了八条弹劾,而苍曼寒得到了在王府的居住权。   游影亲自教她剑法,指点她武功,为她请教书先生,在发现她是双灵根后,还重金聘请了一位万象神宗出来的修士。   她知道,游影早就发现她是女孩,她也知道,游影当然不会在乎,甚至这也正是她当初收留她的原因之一。   后来,她回到苍府,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除了母亲病逝,她没有任何忧心事。   再后来,王储争夺战中,苍老将军站队大皇子,而她果然为了游影,走上弑父这条路。   那天她盯着剑锋滴落的血,面无表情地想,原来算命先生才是对的。   游影成功当上了王女。   她陪伴在侧,打赢一场又一场战役,声震国土,位至镇国将军。   一百年生死与共,有过争吵,也有过猜疑,但最终无论如何,她们都会走到一起,无条件地信任彼此。   她从回忆中醒来,低头看着腰间的剑,伸手温柔抚摸。   “后来,您把这柄剑改名千秋,我就一直带在身上,用它打了无数次胜仗。”   游影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她完全被寒霜包裹,抱着双臂,蜷缩在椅子上,陷入昏沉。   苍曼寒看着她的脸,一直看了很久,轻声开口:“殿下……功在千秋,也一定会寿比千秋。”   一滴泪砸落下来,在游影的手面晕开,融化了寒气结成的冰霜。   苍曼寒给她盖好毯子,为她输送灵力取暖,一直到半柱香的时间后,眼看着她慢慢好转,才最终松了口气,将她送到软榻上躺好,然后退出房间,关好门窗。   离开时,恰好遇见了外出散步的夏且歌。   她手里拿着医书,站在树下,正和那个叫张南星的男人聊着什么。注意到她后,两人一齐转身,抱拳致意。   苍曼寒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夏且歌,深深地作了一揖。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琢羲、君珩君九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何以为歌(三)   ◎引狼入室。◎   初日方晓, 雾气缭绕。   分处四方的莫子书、谢温韦、宁昊炎和禄元洲,各自收到了一封来自莫齐轩的信。   谢温韦已有预测,粗略扫过信的内容, 便叹了口气,收起手边的酒瓶, 认命地又开始累死累活的日子。   禄元洲的反应则平淡许多, 他把信收好, 飘飘然落到天水峰上, 敲响孟蕉的房门。   而在幽州,莫子书看完之后,闭目沉思片刻, 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信的最后一句话是:无论你们做何决定,莫府都将誓死追随。替我向嫂子问好。   落笔之后, 将信传出, 转身让管家去召集手下。   不过,信里写的虽然不假, 但更像是漂亮的场面话。毕竟莫府的实权说到底还攥在莫齐轩手里,他就算要莫府死,又有谁敢不从呢?   却说宁昊炎那边,并未直接拆信, 而是揣进怀里去找云浅。   府邸之内,戒备森严, 路过的小厮见到他纷纷俯首:“宁大人。”   宁昊炎脚步不停,一路畅通无阻,敲响书房外门。   里面传出慵懒的女声:“进来。”   宁昊炎推门而入, 云浅正眉头蹙起, 伏案奋笔疾书。   她被外遣到溪州赈济洪灾, 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抬头的时候,神色疲惫至极,眼神却带着锐利。   宁昊炎为她倒了杯热茶,掏出信:“殿下,莫齐轩来信。”   云浅一手抬起茶杯,一手抖了抖信纸,少顷,放下信件,捏住眉心舒了口气。   宁昊炎站在一旁,忽见她睁开眼,嗓音微哑:“按计划行动,陪我一起回洛平。”   宁昊炎并不意外,低声应下。   这么多年,皇室斗争越发激烈,他们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云浅不再浪费天赋,拒绝修炼,她拜入化凡仙门的真人门下,一点点变得强大。她也不再四处浪迹,游戏人间,开始参与朝廷事务,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   不知何时,她洗脱了“小妖女”的恶名,变成百姓称颂的福阳公主。   宁昊炎看着她疲倦的面容,情不自禁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你跟着我,就是走上一条死路。”云浅说。   宁昊炎低声说:“这些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如果能和您在一起,就算是地狱也没关系。”   云浅笑了起来:“你别的没学到,说话倒是好听了不少。”   宁昊炎微微一笑,但很快,神色就变得肃然:“如果您有不惜性命也要去做的事,那属下愿用性命为您铺路。”   半晌,云浅轻声说:“不会的。”   她捏紧手里茶杯,笑着说:“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   蚀日国的国都内,将军府上。   游影和莫齐轩相对坐于密室之内,面前摆放着一方案几。   灯光昏暗,寂静无声,游影率先开口:“我要看到天圣教的诚意。”   莫齐轩把准备好的灵简递给她,说:“这是我们拟好的协议,只要您考虑清楚,随时可以画押。”   游影翻开审阅,片刻后,淡笑道:“你们天圣教,还真是富可敌国。”   莫齐轩说:“我们只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这些条件的确很诱人。”   游影说完,随手把灵简放下,笑容略显嘲讽:“但你所有的承诺,都是基于目前的形势下。一旦云鸿上位,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拿我们开刀,到那时,这所谓的协议,也不过是一卷废纸。”   莫齐轩露出诧异的神色:“殿下为何觉得,云鸿能够上位?”   游影神情一顿,缓缓问:“你想凭一己之力,干预两国皇帝的人选吗?”   “莫某并无此意。”莫齐轩微笑,“能干预真武朝新皇人选的,是您才对。”   游影眯起眼:“你要通敌卖国?”   莫齐轩表情不变:“您言重了,损害真武朝百姓利益的事,我不会做。我只是想跟您做一笔双赢的买卖而已。”   沉默须臾,游影复又拿起灵简,仔仔细细地查看。   每一条,都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每一条,都明目张胆昭示着天圣教的野心。   这是一场真正的博弈和较量。   而偏偏,她能拿出的筹码,实在少得可怜。   很久之后,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直视莫齐轩幽深的双眸,目光冰冷。   “给我三天时间。”   莫齐轩淡淡道:“可以。”   ……   在莫齐轩走后,游影依然待在密室里,以手撑头,沉浸在思绪中,连苍曼寒的到来都未曾察觉。   直到有人影在对面坐下,她才睁开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苍曼寒拿起桌上的灵简,一行一行看下去,越看越心惊,不觉喉头发紧。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喃喃地说。   “你还没明白吗?”游影坐直身体,面容沉静,“借助我国之力,扶持真武朝新帝即位;再凭借真武朝的势力,帮我坐稳王位。”   苍曼寒不可置信地摇头:“好大的胆子。他就不怕被两国联合绞杀吗?”   “他当然不怕。”游影短促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转动手上扳指,“天圣教、莫家、谢家还有太初剑宗……哪个不是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他是铁了心,要把这九州搅成一趟浑水啊。”   苍曼寒凝眉:“如果我们就此答应了他,到时候天圣教来势汹汹,就真的无人能够阻拦了。”   游影反问:“如果我们不答应他呢?”   苍曼寒沉默了。   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天圣教的问题了,他们蚀日国,只怕会尸骨无存。   游影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和真武朝硬碰硬,我们不是对手。当今之计,是如何保存自己,抵御内部瓦解和魔族进攻。”   “只能这样了。”她自言自语。   “是。”苍曼寒低下头,“我明白了。”   可看似淡定的游影,却倏然攥紧手掌,嘴角抽动。   “引狼入室。”她垂眸一笑,苦涩自嘲,“我要当蚀日国的千古罪人了。”   “主上何出此言?”苍曼寒蹙眉,“没有您,蚀日国早就被那虎视眈眈的真武朝给歼灭了!”   游影叹道:“蚀日国山河破碎,真武朝又何尝不是江河日下?不过看谁撑得久些罢了。只可恨我这具残躯破体,扛不住万里江山,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保一时太平。”   “这么多年,我一心与老头子和他那些个不成器的儿女争权夺利,外加严厉防范苍焰教,却没曾想,真正能吞掉我们的那匹狼王,原来已经潜伏许久。”   “……”苍曼寒一时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她眼里的游影都是运筹帷幄、从容自满的模样,但这一刻,不知是不是摇曳的灯火扰乱人心,她竟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彷徨苦楚之色。   而她说的话,能做的事,也只有一件。   “我永远陪在您身边,主上。”   游影怔了怔,脸上的恍惚如镜花水月般散去,只剩下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我知道。”她温声说,“对了,明天要辛苦你,和他们一起去趟天圣教的分舵。如果他们在协议中描述的情况属实的话,我想,这笔交易也并非做不得。”   “好。”苍曼寒应下。   于是次日一早,几人便一同出发,前往巡视天圣教在附近的据点。   这家分舵霸占了一处小镇,规模不大,却井然有序,从飞剑上就能远远看到焕然一新的民居和新建的桥梁。   一个镇子外加两个村庄,都已成为天圣教的信徒,盖因位置较为偏僻,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这也是苍曼寒第一次深入天圣教内部。   不同于探子上报的消息,有些东西唯有亲眼看到,才能明白何为震撼。   没有一尊雕像,也不供奉任何神明。   这里有的,只是施工的工匠、往来的商贩、挥洒汗水的农户。   他们乔装打扮,走在路上,听他们讨论去年的丰收,谈论里正新办的案子,还有私塾这些天又教了什么。   他们应该歌颂蚀日国,歌颂皇帝陛下,而不是天圣教,苍曼寒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笑脸,忽然又感到难以言喻的羞愧。   她不是不知道,外面的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愚钝麻木,流离失所。   她一遍又一遍地发誓,要让所有人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可一百年过去,她感到的只有无力。   但原来,这些不是完全不能实现。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和该死的苍焰教是不一样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忍不住问出口:“如果不信仰神,天圣教是以什么为支撑呢?”   莫齐轩笑了:“不信仰神,当然就信仰人。”   苍曼寒默然,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便来到祭坛旁边。   这里种满了海棠花,一簇又一簇,迎风招展,美不胜收。   姜翎走过去,俯身摘下一朵,塞到苍曼寒手里。   “信仰是很强大的力量。”她认真地说,“我曾在秘境里见到烛龙教的过往,竟然汇聚一方之力,抵御魔族入侵——那可是差点覆灭九州的强敌。”   “他们信仰天圣教,我们就能获得更大的力量;同样地,如果他们愿意相信自己,也就能焕发出真正的活力。”   苍曼寒低头看着那朵海棠花,蓦然想起游影意味深长的一段话。   “父皇此前曾教过我一个理论,我虽不认同,但还是想说与你听——开民智,启民心,岂不是助长反叛势力?何如愚民之策,保我江山万世太平。”   她苦涩一笑,别过脸去,望着天空没有说话。   陛下在位多少年了?好像是七十八年吧。   如果没了游影,这江山,还能交给谁呢?   不能让他们得手。   她在心底重复默念。 第113章 何以为歌(四)   ◎洛灵。◎   回程的路上格外安静, 苍曼寒独自走在后方,不知在思考什么。   路过一条小巷外时,旁边有一个白衣女子挎着篮子走过, 身姿纤瘦,容貌楚楚。   姜翎随意瞥过, 没当回事。然而下一刻, 那女子忽然抚着胸口蹙眉, 浑身无力地扶墙跌落。   夏且歌眼尖, 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为她诊脉。   “是风寒高热之症。”她说, “姑娘,你家在哪里?”   那女子不答, 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莫名诡异,让夏且歌有种被毒蛇缠上的错觉。   但她压下了这种感觉, 说:“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药方抓药。”   女子仍旧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她放下篮子,徐徐起身, 挣脱夏且歌的胳膊,不急不缓走到张南星面前。   她直勾勾看着对方, 一双含情眼笼着雾气,柔声说:“若能让这位公子送小女回去,自是极好。”   话音落下, 几人都错愕地看向张南星, 后者冷着脸, 一言不发。   女子笑容散漫,一字一顿地说:“张公子,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见张南星不理,她直接上前一步,搭住他的一条手臂,以极近的距离,笑吟吟地说:“哎呀,张公子不会已经不记得小女了吧?”   张南星死水般的眼眸不见波澜,唯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紧不慢抽出手臂,退后一步。   “姑娘,请自重。”他音色冷然。   女子丝毫不恼,娇笑道:“你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姜翎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去看夏且歌,后者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心里嘀咕:刚刚诊脉,没看出脑袋有毛病啊。   姜翎收回目光,再转头时,竟恰好和那女子的视线对个正着。   “你就是教主,对不对?”   话音婉转妖娆,像钩子在挠自己的心,姜翎大脑有一刹眩晕,在莫齐轩伸手握过来的时候猛然清醒。   有人在干扰她的元神。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见识过这种手段。   当日在留安城,指挥百姓攻击他们的,就是这样一个魔族。他们后来查明了对方的身份——十殿阎罗之一的洛灵。   “教主想起来了?”   洛灵看着她的神色,笑盈盈地问。   与此同时,她袖中倏然飞出一条白绫,如同蟒蛇般游移着窜向姜翎。   莫齐轩立刻抽剑,挡下一击,姜翎撤开两步,同样拔剑出鞘。   苍曼寒率先出招,举剑挥斩,紧盯着对方问:“你是魔族?”   洛灵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她周围的白绫越来越多,每一条坚韧无匹,锋利如刀,轻巧地在空中游走,攻击着对面的五人。   姜翎一边应付,一边在心里做出判断,几十年没见她的修为越发高深,少说也有灭神境,即相当于九州修士的渡劫期。   他们应付得吃力,洛灵却游刃有余,还不忘凑到张南星面前,笑问:“张公子,这次你从了我,我就放过他们,怎么样?”   张南星斩断她一截白绫,在撕裂的声响中,面无表情地说:“尔等魔族,罪该万死。”   洛灵笑了起来,娇艳的容颜却在笑容中布满阴霾,阴郁地开口:“我们都罪该万死!”   她猛然后撤,收束大部分白绫朝着夏且歌袭去,姜翎等人原已被她的攻击绕开,没想到她最终的目标会是夏且歌,一时来不及赶回。   但见红色火焰顺着白绫燃烧,同时莫齐轩挥剑斩去,试图划出剑围。   然而夏且歌已被重重包围,身上瞬间添了不少伤口,甚至有一道白绫勒住她的手臂,另外一道则猛地冲向她胸膛。   电光石火之间,张南星直接把剑掷出,斩破缠住她手臂的那条白绫,同时整个人突进包围圈,为夏且歌杀出一道缺口。   眼见白绫越汇越多,攻势猛烈,他竟在出招的同时,拉住夏且歌猛地往后一拽,以身为盾吸引全部火力。   层层叠叠的白绫被打乱路线,缠绕在他周身,破开他的剑围,洞穿他的四肢。   鲜血汨汨流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摇晃着身体单膝跪地的同时,还死死拽住白绫,不让他它们转而攻击夏且歌。   适时,姜翎、莫齐轩和苍曼寒联手发动攻击,火焰和剑光一齐涌现,硬生生将张南星和夏且歌从包围中解救出来。   洛灵一甩衣袖,白绫飞走,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终是停下。   张南星支撑不住,连眼鼻都渗出鲜血,靠倒在夏且歌怀里。   姜翎知道洛灵还有余力,担心她会祭出杀招,所以紧张地观望着。   但洛灵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姜翎分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是什么意思,像冷漠,又像沉思。   夏且歌顾不得现在的状况,喂张南星吃下丹药,低声说:“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回去。”   张南星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同时面无表情地抬头,与洛灵隔着三丈的距离,冰冷对视。   洛灵隐晦的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缓缓地后退两步,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在原地。   姜翎反倒愣住:“她来这,是为了做什么?”   苍曼寒皱眉:“他们竟嚣张到这种地步,在我蚀日国境内来去自如。”   莫齐轩看着洛灵消失的地方没说话。   另一边,夏且歌还在为张南星止血,说:“不要总是为我受伤。”   张南星注视着她,浅浅地笑:“只要能救你,我没什么不可以。”   莫齐轩突然转身,问他:“你认识那个魔族吗?”   “她本是我世交家的妹妹,没想到,竟已被魔族夺舍。”张南星敛眸,语气冷淡,“这些魔族,真是可恶。”   夏且歌说:“这群魔族的伪装手段真是越来越高超,我刚刚替她诊脉,居然没看出半点异常。”   “魔族夺舍,可以融合对方的身体,但若是选择保留大部分特征,则与常人无异。”莫齐轩淡淡地说,“不过这一点很难做到,大部分魔族,还是可以甄别的。”   张南星扶着夏且歌的胳膊,摇晃着起身,说:“看来我们还要多加防范。”   姜翎看他这副凄惨的样子,再联想到自己此前怀疑甚至暗中观察他,也有些愧疚,他虽性子怪了点,但听说张家内部混乱不堪,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现在看他反而正常许多。   更何况他对夏且歌真心一片,不惜以命相护,实在令人动容。   ……   回到将军府之后,苍曼寒去找游影汇报今天的事,姜翎和莫齐轩回了房间,夏且歌则端着药去为张南星处理伤口。   他伤得很重,甚至比夏且歌想象得还重,每一处伤口都深可见骨,只是此前被他用衣服遮掩,所以看不清楚。   夏且歌看了难受,仔仔细细为他处理干净,张南星默默看着,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唯一说的一句话只是:“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今天那个魔族?”夏且歌闻言动作一顿,笑着说,“我知道。”   张南星看着她全无芥蒂的模样,轻轻垂下眸,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突然出声:“随便救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夏且歌说:“我只管救人,不论善恶。”   “哪怕对方是魔族?”   “这世间的恶人不比魔族少,作恶的程度也不比魔族低。”夏且歌说,“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没有一眼分辨好坏的能力,我就不会放弃救人。”   张南星微微地笑了,他看向夏且歌的眼神里,浸满了莫名的温柔。   “我知道。”他说,“这样就很好。”   **   苍曼寒走进书房之时,里面静悄悄的,下人也全都不在。   游影背手站在窗前,问道:“你对天圣教,有什么想法?”   苍曼寒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属下看不透。”   游影淡淡一笑:“是啊,看不透。他们不为名,不为利,只要信仰。敌国的军队来了,我们可以打出去;苍焰教的势力蔓延,我们可以尽数扑灭。但一样东西,要是留在了百姓心里,我们拿什么驱逐呢?”   苍曼寒无言以对,游影抬手揉着太阳穴,忽然说:“我有一种预感。”   苍曼寒说:“关于天圣教的?”   “不。”游影说,“我猜测,一旦真武朝新皇即位,也就是天魔族正式进攻之时。”   苍曼寒几乎失声:“什么?”   游影平静道:“如果真像他们所说,苍焰教完全为魔族效命,那么他们扶持云鸿,显然也是为了战斗做准备。一旦云鸿失败,苍焰教失利,天圣教必被抬至高位。全面围剿苍焰教。届时,魔族除了出面开战,别无他法。”   苍曼寒迟疑:“所以,我们必须帮助天圣教,防止魔族得逞?”   “嗯。”游影颔首,“目前的疑问只是,苍焰教归属魔族这个消息,究竟是事实,还是他们编造出来骗我的。”   “你觉得呢?”她回头问。   苍曼寒沉思良久,说:“属下认为,的确有这个可能。”   游影笑了:“我也这么想。”   夕阳的余晖穿透窗柩,将她的影子拖长,她逆光而立,语气轻描淡写:“明天,我就会签署协议。”   **   次日,游影与莫齐轩秘密达成约定,开始了第一次合作。   李忠和程又琴抵达蚀日国,准备接手天圣教的发展。   一个月后,姜翎等人御剑离开万宁。   经过一段时间的诊治,夏且歌对游影的病情已有大致了解。她同意留在万宁为游影治病,并亲口保证会让她痊愈。   她唯一的条件只是,要先回济都待两个月,因为那里还有病患的治疗没完成。   于是姜翎和莫齐轩在赶往洛平之前,先顺路陪她回了趟济都。   临走之时,姜翎收到了一封来自济都教徒的信。这些日子他受命在济都看守紫霜堂,以及寻找红衣女鬼。   展开了信看了一眼,她略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夏且歌走过来时迅速把信收好,扬起笑脸。   “紫霜堂的人说,济都的百姓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夏且歌有点好奇,“能透露一下吗?”   姜翎神秘道:“不能,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夏且歌无奈。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RoNg 22瓶;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何以为歌(五)   ◎你是他千千万个选择里的唯一。◎   傍晚之前, 姜翎等人抵达济都,可去的并不是紫霜堂,而是张南星在这里租下的宅子。   夏且歌云游的时候, 多半是寄宿在各地的紫霜堂里,后来身边多了个张南星, 他不喜与人接触, 每到一个地方就寻一处合适的宅子, 变成家一样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 夏且歌远远看着那房子,却好似不认识了一般。   “这些红绸……是做什么的?”她问道。   姜翎笑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说罢,便硬是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莫齐轩不紧不慢走在后面,若有似无瞥了张南星一眼。   夏且歌一头雾水, 脚刚踏上台阶, 大门就蓦地敞开,熟悉的面孔熙熙攘攘涌来。与此同时, 周围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不知谁点燃了炮仗,冷清的宅子瞬间热闹起来。   风吹动红绸,夏且歌看着喜气洋洋的百姓, 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瞧张南星,后者并不意外, 只是看着她浅浅地笑。   姜翎眨眨眼:“不是说了吗?会给你一个惊喜。”   “可是……”夏且歌下意识想要拒绝。   张南星却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不容置喙地跨过门槛, 走进大门。   “别浪费他们一番好心。”他说。   夏且歌被迫跟着走, 心怦怦直跳, 没一会就出了汗。比起抗拒,她更多的是紧张。   “夏大夫,别怪我们自作主张哦!”一名妇人走过来揽住她胳膊,笑眯眯地说,“张公子说你们就要走了,我们舍不得啊!”   夏且歌不知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笑道:“我明白的,李婶,谢谢大家。”   李婶听了,喜笑颜开:“我做了三十年媒婆,早就想给你们准备亲事啦!走走走,咱们换新娘子服去!”   说完,就扯着夏且歌朝西厢房走去,张南星待在原地,被另外一人带去了东厢房。   姜翎跟在后面,把莫齐轩的芥子袋拽了过来,将里面的糖一把一把往外掏,分给周围看热闹的小孩。   宅子里的人越聚越多,有不少人恰好路过,见里面如此热闹便四处打听。   “这不是夏大夫的房子吗?怎么这么热闹?”   “我听说啊,是夏大夫要成婚啦!”   “噫,夏大夫和张公子吗?”   “是咯!咱们现在进去,说不定还能沾沾喜气!”   于是不消一会,这宅子便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婚礼办得很粗糙,可平民百姓,哪有那么多讲究,更别说修仙之人从没有成婚一说。   鞭炮声逐渐停歇,新郎和新娘走出房间,被拥簇着来到人前。   这一刻,在场之人无不感慨,眼前这对男女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夏且歌洒脱自在,好比清风;张南星孤高清冷,恰如明月。   此时他二人均身着大红婚服,全无一丝俗气,反而更衬托出尘拔萃的气质。这红色热烈明丽,光彩照人,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燃烧进人的心里。   夏且歌白皙的面庞透出红晕,神色无比柔软,就连张南星古井一般的眼眸,都流淌着温和的光。   姜翎睁大了眼,站在人群前方,朝着夏且歌扬起笑脸。   在百姓的见证下,夏且歌和张南星牵着花绸,一步一步走入大堂。   高堂之上,座位空悬,可已经没人在乎。   “一拜天地乾坤福!”   夏且歌和张南星微微俯身。   “二拜高堂期颐寿!”   他们对着空位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恩爱久!”   这一拜,两人都深深地俯下身,时间一下被拉得很长,喧嚣都恍惚远去。   起身的时候,夏且歌微微垂首,略显羞赧,张南星含笑凝望她,神情温和。   周围群众一齐高呼:“——送入洞房千万孙!”   声音未散,新郎和新娘子已被团团围住,在善意的哄笑声中携手走向新房。   姜翎随着人流,看着他们被推搡到屋内,跟着一起欢呼。莫齐轩紧紧握着她的手,怕被兴奋的人群冲散。   这屋子一看就被精心布置过,房梁挂朱缎,窗户贴双喜,一派喜气洋洋的春光之色。桌子上摆满烛台,脚踏雕刻着多子葡萄,红烛摇曳生辉,暖黄的光晕盈满屋子。   床榻之上,被褥都是崭新的大红色,锦缎背面绣着璀璨花纹,上铺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汇成百合花的形状。   李婶拉着夏且歌到梳妆台前坐好,嗓音响亮:“来给新娘子梳头喽!”   张南星走到椅子后,伸手接过梳子,轻柔地梳过夏且歌那满头白发。   他曾亲眼看着她三千青丝成白雪,那时的无动于衷,终究变成今日的丝丝抽痛。   “一梳梳到头。”张婶高声说,“二梳梳到尾。”   最后一句,张南星呢喃地附和她的声音:“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周围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呼。   他们被注视着喝完合卺酒,然后人群一哄而散,笑着把房间留给他们,姜翎走在最后,贴心地关好房门。   偌大的房间重归寂静,夏且歌坐在床畔,仰头看他。   “你真的想好要娶我吗?”她问,“我都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   张南星打断她的话:“如果是我的话,哪怕明天要死,今天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他半跪在床前,执起夏且歌的手,专注地凝视她。   “况且,我们已经成婚了,你逃不掉的。”   夏且歌露出微笑,眼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辨别。   “是我告诉他们,我想要娶你。”张南星继续说,“是我迫不及待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他垂着眼帘,自言自语:“我等不了了……没有时间了……”   夏且歌终于抬手,回握住他。   “我知道。”她说,“我愿意。”   一个将死之人,是没有资格去爱人的。   但这一次,她想放肆一把。   她回头,看着被褥上铺着的东西,轻笑道:“早生贵子。”   “如果真的能有个孩子也好。”她温声说,“一个流淌着我们血液的孩子,想想就很美好。”   张南星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闭着眼,竭力克制着什么,轻声说:“我更喜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夏且歌笑了起来:“我只是说说而已。”   张南星握住她的手略微用力,张了张口:“泽兰。”   “我……”   他的目光闪烁,眼神像茫然,又像下了决心的坚定。   心底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缓缓地说:“我爱你。”   夏且歌怔怔地看着他。   而他仿佛完成某种誓言,露出释然的笑:“我是你捡回来的,注定要跟你相依为命。”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地问:“你……”   可当目光触及夏且歌那琉璃似的眼眸,他终究停了下来,只是喃喃地说了句:“算了。”   不管是作为爱人,还是亲人,都无所谓了。   只要能在一起,就怎样都好。   夜幕低垂,月光挥洒在人间,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隐约的蝉鸣声。   **   次日晌午,姜翎和莫齐轩向他们道别。   “我们要去趟永肃城,然后回洛平。”姜翎说,“且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问题千万记得联系我。”   “放心吧。”夏且歌微笑拱手,“一路平安。咱们山高水远,来日再会。”   姜翎说:“后会有期。”   张南星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神情,冲他们点头:“后会有期。”   长剑乘风而起,姜翎和莫齐轩的身影顷刻隐入云霄,像飞鸟一样消失不见。   永肃城离得极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再次落地。   不过这一次,两人短暂地分开,莫齐轩去处理天圣教的事,姜翎则去见鱼晓霜。   醉月楼的规模扩大了不少,还是和印象里一样,纸醉金迷,富丽堂皇。   鱼晓霜提前接到她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早早就为她准备好房间,亲自泡好热茶迎接。   她的容貌已不再年轻,眼角生出皱纹,鬓里藏了白发,然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仍然优雅美丽,只是多了些疲倦。   姜翎喝了口茶,坐在对面仔细地端详她,说:“这是修行凡间武术的成果吗?”   明明几十年过去,鱼晓霜作为凡人,却还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鱼晓霜摸着脸颊,笑道:“是啊,学了些皮毛功夫,权且做驻颜之计罢了。”   姜翎说:“这样多好,我们还能做好多年朋友。”   鱼晓霜温柔地注视她:“是,我也这么想。”   她们絮絮叨叨地叙旧,姜翎给她讲自己是怎么越级斩杀了一头猛兽,讲述谢温韦是怎么惹谈子真生气然后到处逃窜,还给她讲起昨天夏且歌的婚礼。   鱼晓霜听得无比认真,时不时应和,然后给她添茶。   姜翎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休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看街上好多人,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集市啊?”   “今天是每月十九的集市。”鱼晓霜说,“你要是想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姜翎想了想:“我看上次送你的剑穗都破了,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个新的。虽然比不上我自己绣的好,但没关系,我这两天再绣一个给你。”   鱼晓霜笑着说:“多谢彦竹,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姜翎喜滋滋地起身,怕天黑赶不上,连门都懒得走,翻过窗就跳了出去。鱼晓霜在后面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街上的人仍然很多,姜翎四处闲逛,没找到合适的剑穗,反而给自己买了根簪子。   走到成衣铺前,顺便去买了两套新衣服;路过糕点铺,顺便买了两大包乱七八糟的糕点;见到卖烤鸡的摊子,又忍不住买了一整只烧鸡。   修为高的好处就是可以尽情地吃,没有饱腹之感,更不会长胖。   只是她刚撕下一条鸡腿,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哈,这个看着香,在哪买的?”   姜翎回头,顿时诧异地睁大眼:“三两?你怎么在这?”   殷三两笑眯眯地说:“我也不知道。”   姜翎:“啊?”   殷三两摊手:“一路追着祝欢颜跑,就到这里了。”   姜翎明白过来,把鸡腿递给她,殷三两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姜翎说:“我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殷三两含糊地说:“我追他跑,也算在一起吧。”   姜翎忍俊不禁。   面前的女子已经褪去那副阴沉寡言的模样,变得随□□笑,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是刻在骨子里的高傲。   所以她势在必得,哪怕耗了几十年,也一定要得到祝欢颜。   两人边走边聊,一只烤鸡很快吃完,正当姜翎准备再去买点煎饼时,倏然顿在原地,愣愣地瞧着一个方向。   在街角有个算命摊,摊主是个年轻男子,左手边放着茶杯,右手拿着扇子。   生意冷清,无人光顾,但他显然并不在乎,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像夏季的一阵凉风,穿梭在热闹的街巷,而不沾染分毫凡尘。   这张脸,姜翎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但是,不可能……   “诶?”殷三两看着那道身影也是一愣,“这不是无羁真人吗?”   姜翎下意识:“什么?”   殷三两边说边带着她走过去:“掩星岛的客卿,无羁道人,我记得跟你说过吧。”   无羁道人注意到她们,不紧不慢放下扇子,起身笑道:“哟,这不是小三两吗?”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姜翎的大脑嗡鸣恍惚,仿佛置身梦境。   殷三两说:“拜见长老。这是我太初剑宗的朋友,叫姜翎。”   “……”姜翎看着他,屏住呼吸。   无羁道人笑容平和:“彦竹,你长大了。”   像一记重锤砸下,姜翎的思绪七零八落,语无伦次地颤声开口:“先生……是你吗?”   无羁表情不变:“是我。”   “原来你们认识。”   殷三两有点惊讶,还没来得及多问,忽然余光扫到什么,顿时眼睛一亮:“啊,我看到他了!”   她摆一摆手,急匆匆去追远处那抹白色的影子:“先不聊了,我去追人!”   姜翎顾不得她,急切地问:“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无羁却不答话,只是甩一甩袖袍,眼前的闹市瞬间消失,变成僻静无人的郊外。   这是他用法力,开辟了一片世外结界。   姜翎怔松地看着这一幕,无羁道人回身,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我本来就属于这里。”   良久,姜翎喃喃:“我不明白。”   无羁说:“我生于九州,在仙魔大战中,抓住天地法则的裂隙,修成永生之道。后来,我硬闯天之隙,穿越到你所在的世界,代价是短暂的失忆,并被封印了绝大部分法力。”   姜翎的头隐隐作痛:“您先等等,我有点乱。”   无羁从容地微笑,等着她自己想清楚。   忽然,姜翎抬起头,问道:“那本书……?”   “是我写的。”无羁说。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故事吗?”姜翎问。   “基本是的。”   无羁看看她,声音突然变小:“有些部分,可能不太准确。比如莫齐轩,他确实杀了那些人,但所有的感情经历,都是我杜撰出来的。”   姜翎差点跳起来:“你杜撰的?!”   无羁轻咳一声:“那时候我法力基本被封印,为了挣钱谋生,就写了这么本书。但我的记忆不完整,而且涉及天机的部分,不能透露太多,就编造了一些内容。说起来,果然读者都爱看这种故事,当时这本书流传还挺广……”   姜翎捂脸叹息,抱怨道:“先生,您真是害惨我了!”   无羁讪讪笑道:“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这样。”   姜翎无奈,说:“您怎么不早点过来告诉我。”   “我没想到你们会发展成这种关系。”无羁诚实道。   姜翎:“……”行吧。   “不管怎样,现在你知道了。”无羁说,“就算没有你,他也不会爱上别人。”   姜翎目光一颤,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她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听到了吗?姜翎。   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你是他千千万万个选择里的唯一。   “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无羁说。   姜翎抬眸:“我猜,您不仅乱改莫齐轩的经历博人眼球,还把天魔族和苍焰教混在了一起?”   无羁硬着头皮点头:“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灾难,而灾难的源头就是莫齐轩,所以我了解很多有关他的事。我穿越之后,凭借仅存的法力,完成了一次对天机的窥探,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必死的命运。”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说,“在你死后,带着你的灵魂来到我的本源世界。”   姜翎愣住,这种经历太过匪夷所思,远超她的认知。   无羁继续说:“但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所以我决定写一本书,来帮助你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了解莫齐轩——当然,顺便还能帮我赚钱。总之,虽然中途出了点差错,但结果还是好的。”   姜翎抓住重点:“等等,您早就想好,要把我送到莫齐轩身边?!”   无羁点头。   姜翎迷惑:“可您明明知道他会毁灭九州!而且我刚来这里,差点就被他杀了。”   无羁说:“要让你在这里活下来,就必须向天道隐瞒你的存在,否则你将立刻被天地规则绞杀。但我不能为你抹杀她人灵魂来伪装身份,所以我把目标转向了九州的剑灵。而在我的记忆里,唯一能想到的合适的身份,就只有泰阿剑灵。”   “泰阿处于沉睡中,剑灵修为日益丧失,能够轻易被你取代;莫齐轩作为气运之子,一旦认可你的存在,也能在意外中保住你的性命。”   语毕,他顿了顿,突然抬手一挥。   于是他年轻的容颜,变成了一名灰衣老道,优哉游哉地开口:“内卷,乃恶性循环也。”   姜翎的记忆从角落里复苏,震惊地看着他。   “您一直都在?”她说。   “我一直都在。”无羁笑着恢复原状。   他说:“直到确认你完全安全,我才离开了滦山镇。”   姜翎眼眶发红:“您为何不来见我?”   “我替你算了一卦。”无羁说,“虽然我看不清有了你之后的未来,但我算出来,只要没有意外干预,你就能平安顺遂了此一生。”   他平静道:“而我本人的存在,就意味着天道的漏洞。我不能接近你,或者说,可以的话,我最好不要接近任何人。”   姜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您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终于开口。   无羁思索了一下:“你母亲死前,我曾回去见过她。”   姜翎一愣,撇过脸,低声说:“是吗。”   无羁叹道:“你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姜翎安静无言,没有接话。   这反应是意料之中,无羁淡淡地望向远方,为她讲述当初的那一幕。   ……   天圣末年,先帝病重,立姜恪为太子,并下令赐死其母。   无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了皇宫。   彼时德妃正手捧白绫,平静地站在房梁下。   她最后的要求只是,准许她屏退所有下人,独自踏上死亡,保全这仅存的尊严。   无羁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若教旁人看见,定会惊呼闹鬼。   然而德妃面不改色,只是隔着数丈的距离,望向他晦暗的眼眸,微笑道:“你回来了。”   无羁静默须臾,说:“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德妃垂眸一笑,手掌抚过鬓角,说:“人生就是如此,哪怕我坐到如今的位置,也还是,逃不掉啊……”   无羁眼眸闪烁,问她:“你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心愿?”   “譬如,你那两个孩子。”   德妃呆了呆,忽然开口:“阿翎。”   她用恳求的语气对他说:“帮我带她走。”   无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好。”   德妃轻声叹息,闭上眼苦笑:“是我,对不住她……”   无羁说:“她命不该绝,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德妃复又睁眸,整理仪容,缓缓踩上木凳。   “这么多年,谢谢你了。”她说。   无羁无法再直视她,沉默地背过身,在寂静的宫殿中,他听到砰的一声,木凳被踹翻在地。   ……   “这算什么。”   姜翎听完,竟不知该作何感想。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荒唐。   “到头来,我竟然还要感谢她。”   “可是、可是……”她茫然地说,“过去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只是过去而已。”无羁说,“你不需要记住这些,我只是不想瞒着你。”   姜翎默然,她的心情渐渐平复,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些让她烦躁的思绪。   她开始转移注意力:“对了先生,原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无羁说:“你想看吗?”   姜翎稍愣,看?这是能看到的吗?   无羁微笑伸手,指尖轻点她的眉心:“只要你想,我就能让你看到。”   姜翎于是闭上眼,放开识海,接纳潮水般的画面。   白光闪过,她匆匆穿梭在未来,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   于现实只是短短一瞬,于她却是一场漫长的旅行。   无羁撤开手,她瞬间失去力量跌落在地,面色惨白,汗如雨下,浑身抖如筛糠。   无羁从上方投来目光,平静凝视她,片刻后,开口:“所以我一直觉得,把你送到这里,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姜翎恍惚地揪住衣襟,像是窒息一般,喃喃地说:“全都死了……”   她看到谢温韦被一剑穿心,看到莫府惨遭灭门,看到禄元洲一夜白头,更看到莫齐轩站在世界尽头,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无羁微微倾身,抚上她的头,说:“如果难过,就忘掉吧。”   但这一次,姜翎抬头,说:“我不要忘。”   “我会改变这结局。”她脆弱的眼神,被坚定取代。   无羁露出笑意,扶她站好,一挥衣袖,两人再度出现在闹市里。   姜翎意识到什么:“先生,您又要走吗?”   无羁说:“我要去找一样东西。”   姜翎没有追问那是什么,只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无羁笑了笑:“当然,我会回来看你的。”   **   暮云低垂,凉风袭来,姜翎攥着手,独自游荡在街头。   她低着头,眼睛放空,漫无目的,像在等待什么。   眼前猛然出现一道黑影,带着极淡的冷檀香,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阿翎,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她忽然伸手,抓住莫齐轩的手腕,一直将他拖到没人的小巷中。   莫齐轩由着她拽,等到停下来,才笑着说:“你这是选了个非礼人的好地方。”   姜翎不答,看他好半晌,才说:“我不是跟你说,我有一块和你一样的石头?”   莫齐轩略微挑眉,回忆了一下。   姜翎说:“现在,我找到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摆了块白色的石头。   莫齐轩顿了顿,从芥子袋取出对应的一枚。   两块石头摆到一起,一块黑色,刻着“少晟”;一块白色,刻着“彦竹”。   莫齐轩恍然道:“那个道士……”   “是先生。”姜翎低声说,“我见到他了。”   莫齐轩看她神色不对,拥住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哄道:“他说了什么,嗯?”   姜翎闷闷地说:“没什么,只是一场梦。”   莫齐轩等了等,见她真的不愿说,也不强问,只说:“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翎说:“他就是无羁道人,掩星岛的客卿。他遇见我只是一个意外,后来我死了,也是他把我送到这里。”   莫齐轩轻拍她的背,说:“那我应该好好谢谢他。”   这话的确发自真心。   一直到现在,他听到姜翎说起当初的事,还是会隐隐心疼。他爱的女孩那么孤独地死在一场大雪里,甚至无人为她收尸。如果没有无羁道人,她就真的要陷入永恒的黑暗。   姜翎在他怀里待了会,终于安心下来,抬头看着他锋利的下颌,伸手抚摸那血红的耳坠。   那个在废墟中用剑贯穿自己的莫齐轩,是没有这样的耳坠的。   想到这里,她的大脑清醒了不少,长长地舒出口气,说:“对了,我答应晓霜,要给她买个新的剑穗,我……”   莫齐轩忽然说:“底下的人查出来了,醉月楼,是由杜鸣管理的情报机构。”   姜翎僵住:“……云鸿的人?”   正如他们和云浅往来已被不少人知晓,杜鸣为云鸿效力,同样不是什么秘密。   莫齐轩淡淡道:“他们不知为何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已经在楼里布下了埋伏。”   姜翎叹息道:“晓霜……”   难道这一次,要亲手杀死她吗?   莫齐轩说:“如果你不忍心,我……”   “不。”姜翎说,“我不会把仁慈留给敌人。”   她从莫齐轩的怀里抽离,说:“那现在,就等着她给我传信吧。然后我们将计就计,把他们一网打尽。”   ……   此时此刻,醉月楼内。   鱼晓霜俯首跪在地上,面朝一名黑衣男子,她神色幽静,像无知无觉的人偶。   杜鸣居高临下,冷冷地说:“现在,给她传消息,就说你遇到麻烦,问她能不能回来帮忙。”   毒性上涌,鱼晓霜的大脑一片空白,空洞地应道:“是,主上。”   她从怀里掏出通讯符,在角落看到翠竹的图案,那是姜翎特有的标志。   “快点!”杜鸣催促。   鱼晓霜颤抖地张口,发出破碎的音节,眼角猝然掉落一滴泪。   杜鸣踩住她的手,用力一碾:“听不懂我的话吗!”   鱼晓霜于是不再挣扎。   她压着喉咙,用沙哑的嗓音,无比艰涩地传出两个字。   杜鸣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贱人!你找死!”   杜鸣暴怒地踹翻桌子,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拽了起来。   鱼晓霜本能地挣扎,终于在愈加窒息的痛苦中,一动不动地任人宰割。   “婊.子!你敢背叛我!”杜鸣双目赤红。   这可是立大功的好机会啊!竟然就这么没了!   鱼晓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嘲讽。   “你说得对,我是个婊.子……”她气若游丝地说,“可现在,我当够了……”   她这辈子,也只有这一刻,是真正的自由。   杜鸣右手猛地用力,咔嚓折断她的脖子。   她的身子抽搐一下,不动了,嘴角的鲜血止也止不住地汨汨流出。   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再也无法合上。   ……   夕阳远去,夜幕降临。   风渐渐变冷,姜翎站在街上,终于等到传讯符传来声响。   “来了。”   她打起精神,捏起符纸轻轻一抖。   金光从符纸上掠出,浮现在半空,最后凝结成两个字——   “快逃。”   她的目光落在这两个字上,忽然地失去声音。   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喊:“来人啊!失火了!”   姜翎霍然转身,疯狂地朝着醉月楼跑去,莫齐轩迅速跟上,传信给暗中埋伏的教众。   “我们的人说,是内部突然燃起的大火。”莫齐轩说。   姜翎踉跄地跑到醉月楼前,只见烈火熊熊,滔天的火焰遮天蔽日,黑烟滚滚四散。   如此大火,足以燃尽一切,她闯入火海,翻遍废墟,也只找到一具焦尸。   和她紧紧攥在手心,烧得焦黑的剑穗。   作者有话说:   最近调整了一下状态,从今天开始爆更,一直到结局,感谢支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高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何以为歌(六)   ◎成王败寇。◎   “什么?你想暗杀姜翎和莫齐轩, 而且还失败了?!”   洛平的某间密室里,炸响一道怒吼。   宋羿的目光像把弯刀一样剜向杜鸣:“你这是打草惊蛇!”   杜鸣沉着脸说:“我意外收到线人的消息,然后派人去查探, 发现是真的。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   宋羿阴狠地道:“急功近利, 蠢材之举!”   杜鸣不甘示弱, 反唇相讥:“国师大人倒是聪明, 怎么这么多年还治不了一个天圣教!”   “正是因为我失败过, 所以才告诫你要小心!”宋羿恨铁不成钢,“那莫齐轩心计歹毒,多智近妖, 你想招惹他,只会被反咬一口!”   杜鸣不服气, 还想说些什么, 就听一道冷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够了!”   他瞬间噤声,低头不语。   云鸿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沉静的面容略显疲惫。   “二位都是我真武肱骨,大计面前,缺一不可,何必为如此小事争吵?”   宋羿淡去怒气, 转而微笑道:“是臣失了分寸,惹殿下烦心。再过半个时辰, 就是圣上毒发之时,我们的人已前往传召太子的路上。及至天亮,便可动手。”   云鸿淡淡道:“百年筹谋, 在此一举, 容不得半点闪失, 望君共勉。”   宋羿道:“臣明白。”   云鸿又问:“云浅和云清那边,都派人看好了吗?”   杜鸣道:“禀殿下,七公主还在溪州赈灾,十三皇子也在府里待得好好的。臣已派专人看守,一旦有任何响动,便将其立地绞杀!”   云鸿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很好,有二位先生在侧,何愁大业不成?”   ……   与此同时,城外某处山上。   月光遍洒,草木茂密,军队整装待发,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动静。   云浅站在坡上,看着天边明月,忧心道:“你说,我们真的能赢吗?”   宁昊炎立于一旁,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定能!而且莫齐轩也会来帮我们。”   云浅笑着问:“你就那么相信他?”   宁昊炎说:“我见识过他的本事,所以相信。”   云浅转头,望向他深邃的眼眸:“我们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了。阿炎,这次就算死,我们也会死在一起。”   宁昊炎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曾经你告诉过我,人类世界很美好。可其实,在我眼里,真正美好的只有你。能跟你一起,死也是幸运;没有你,活着也是不幸。”   云浅轻轻一笑,说:“宁昊炎,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宁昊炎垂眸注视着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殿下,我愿意一辈子追随你,为你而活,为你而战。”   云浅却别过脸不看他,好一会才沙沙地开口:“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锋芒毕露,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她不待对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有你陪着,我渐渐发现,这人间,也并没有那么令人作呕。”   她接纳了宁昊炎的感情,同时也接纳了自己的天赋,自己的罪孽,还有那份她曾避之不及的权力与责任。   眼前的景象逐渐明亮,她透过树梢,眺望天际,轻声叹息:“天要亮了。”   **   卯时一刻,皇帝病重,急召太子入宫。   卯时三刻,圣上驾崩,钟声传遍洛平,百姓纷纷惊醒。   未及陈时,晋王云鸿攻入南门,捉拿太子。   初日方明,厮杀声起,素日安宁的皇城,变成惨绝人寰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云鸿站在剑上,居高临下睥睨皇城卫,冷声道:“太子谋害父皇,意图篡位,本王奉命清君侧,有敢阻拦者,一律按乱臣贼子处置!”   双方人马迅速交战,杀声震天,血气扑鼻。   云鸿一路杀进皇宫,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太子的人头。   皇城卫见状,无不大惊失色,乱成一团,被云鸿的人马打得溃不成军。   然而,云鸿高悬的心刚落下一点,又重新提了起来。   因为他听见,再度响起的厮杀声,正从远处传来。   “什么情况?”他转头问。   杜鸣收到战报,冷汗涔涔:“回殿下,是七公主的人!”   云鸿大怒:“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   杜鸣面部抽搐:“微臣……”   他支支吾吾,还没想出个恰当的理由,忽闻一阵喧哗之声,那强悍的列阵,竟被人杀出了一个缺口。   宁昊炎一马当先,手起刀落就是一堆人头,云浅在他身后赶来,直面云鸿等人。   云鸿眯起眼:“皇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云浅不语,提着剑从容朝他走来,有几名士兵试图阻拦,均被她斩于剑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冷冷地开口,“皇兄,别来无恙啊。”   云鸿听了,却笑道:“你昼夜兼程,秘密赶来,所带之人至多不过一万。”   “——是黄雀,还是来送死的饵料?”   云浅攥紧剑柄,冷眼以对。   云鸿说的没错,她这次来,的确只带了五千精兵。   不过……   有一批士兵围堵而来,剑锋直指云浅,宁昊炎拦住大半,却终究力有不支。   恰在此时,天际光芒大盛,十二道剑光斩破疾风,仿佛流星坠落。   云鸿神情一滞:“那是什么人?”   宋羿抬眼一看,脸色也变了。过去几十年,他曾数次领教过这霸道的剑法。   “恐怕是太初剑宗那个首席。”他缓缓道。   苍穹之上,十二把剑如同十二蛟龙,翱翔天际,威力无穷,汇成一张大网,冲刺过来的一瞬间,就掀翻了云鸿一小支军队!   青衫男子乘光而来,足不点地,落到云浅身旁,笑容玩世不恭。   “天圣教谢温韦,来为公主护驾。”   云浅微笑道:“有劳副教主。”   云鸿退居将士之后,沉着脸命令:“给我上!一个不留,全都杀光!”   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云浅一边挥剑,一边问道:“莫齐轩呢?”   谢温韦道:“快了快了!”   云浅:“……你们到底能不能靠谱一次?!”   谢温韦自知理亏,只好当做没听见。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双方人马都疲倦至极,却不得不继续勉力厮杀。   终于,在烈阳的光辉下,一道浓烈的火光划破天际,仿佛火凤展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银羽!”谢温韦抬头笑道,“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地面雷声阵阵,犹如万马奔腾,竟有地动山摇之势。   漫天尘土喧嚣,两道人影渐渐浮现,一黑一红,所向披靡。   在他们身后,正是浩浩荡荡,三万铁骑。   姜翎和莫齐轩穿过人群,飞速掠来,落到谢温韦旁边。   宁昊炎凑近云浅,低声说:“这是蚀日国的骑兵。”   云浅看向莫齐轩,咬牙切齿:“我是答应了跟你合作,但没让你通敌卖国!”   “放心,没有割地丧权,只是一场交易。”莫齐轩轻描淡写,“废了点铁矿、铜矿,都是天圣教的,你心疼什么?”   云浅:“……”   她无话可说,而莫齐轩显然也不想和她探讨这个话题,甩干剑上的血滴,便朝着宋羿冲去。   与此同时,姜翎把目光投向了杜鸣。   她一人一剑,撕破包围圈,用烈火开路,杀到杜鸣面前。   看着身边的护卫不断减少,杜鸣不可一世的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狼狈和恐惧。   每一个士兵倒地的声音,都如同在他心上凌迟。   “救命——唔!”   他大声呼救的声音,被姜翎一掌打断。   他单薄的身影无助坠地,姜翎俯身,掐住他的脖子。   “你是怎么杀了晓霜,今天,我就怎么杀了你!”   杜鸣颤抖不止,蠕动嘴唇试图求饶,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脖子上的力度一点点收紧,然后猛然一扭,勒断他的骨头!   姜翎松开手,红色的火焰倏忽燃起,将他烧成一堆灰烬。   而另一边,处于保护圈中央的云鸿,同样被逼至绝路。   “这个位置,我等了整整一百年……”   云鸿双眸猩红,歇斯底里:“天圣教,你们怎么敢?!”   谢温韦举剑对他,吊儿郎当地掏了掏耳朵,居然还有心思嬉皮笑脸:“敢不敢,也都做了。”   云鸿几欲吐血,拿剑的手都在战栗:“为什么,你们偏偏要选云浅!”   谢温韦不耐道:“少废话!来吧,决一死战!”   云鸿深吸一口气,挺直身子面对他,竭尽全力保住最后的尊严。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谢温韦挥舞胳膊,叫来了一堆帮手。   “你在干什么?!”   谢温韦说:“兵不厌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深得谈子真真传,本着能以多敌少绝不单挑的原则,慷慨地拉来九名壮士保护自己。   云鸿的英雄气概顿时烟消云散,从修士间的对决变成他单方面挨揍。   谢温韦指挥着其余人牵制他的动作,自己则趁机补刀,刀一下跑一下,没一会云鸿就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伤,看上去轻松至极。   云鸿实在支撑不住,从未有过如此不堪的时候。他咬紧牙关,高举仙剑,用最后一口气发出咆哮。   “请尊主助我一臂之力!”   声音传出,原本的万里晴空瞬间暗沉下来,连同谢温韦的脸色也变得森冷。   “哦,终于来了。”他凉凉地说。   他在远方的天空,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可等他回头想嘲笑云鸿两句之时,表情却蓦地僵住。   因为那里的人,不见了。   再一扭头,只见天上的魔族手里多了个白色的人影,除了云鸿不作他想。   他顿时明白过来,这次来的乃是十殿阎罗之一的扬天,可以随意穿梭在任何空间。   他心里暗道不妙,踩上飞剑便欲追赶,却被莫齐轩拦下。   “不急。”莫齐轩淡声说。   他眨了眨眼,盯着扬天的方向看,隐隐在他周围看到一个白色的虚影。   “这是……”他迟疑道。   忽然,那虚影动了,竟硬生生破了扬天的空间结界,一掌击穿云鸿的胸膛。   血溅当场,碎尸万段。   谢温韦瞪大眼。   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大乘期的修士,而九州的大乘真君屈指可数,看这光头和禅杖,绝对是高澹无疑。   按照群仙盟的规定,各大门派不得参与皇室争斗,谢温韦他们已经属于顶风作案,若是连禄元洲等长老也强行出头,定会遭受征讨。   但高澹不一样,他作为散修,还是个风评极差的散修,自然不受这些约束。   谢温韦看着他驰骋天空、追赶扬天的身影,忍不住说:“你竟真能请动他。”   莫齐轩微微一笑:“师父开口,他哪有不来的道理?”   “孟长老威武!”谢温韦喝彩。   莫齐轩转身,继续追杀宋羿的身影:“还剩一个漏网之鱼,我去收拾一下。”   定睛一看,只见宋羿被重重保护着走远,已然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莫齐轩大步流星,冷声道:“肖屿!”   一个黑色的人影窜出,伴随着飞扬的血珠,击飞了周围数十人。   莫齐轩乘着他撕开的缺口,一剑劈出,金光宛如屠刀,湮灭了士兵们的身影。   他飞身而去,再斩一剑,剑气扫到宋羿的身前!   宋羿举剑相对,震退数步,左手从身后抽出,掌心攥着的,却是透明的丝线。   这是古邺送他的法宝。   无数丝线密密麻麻织成陷阱,困住了莫齐轩的身子,也缠住了他手里的宝剑。   宋羿挥了挥手,士兵们一拥而上,轰然朝莫齐轩砍去,誓要将他砍成肉酱。   但很快,宋羿就发现了不对。   尘土消散,没有莫齐轩的尸体,一道阴冷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谁告诉你,我只有一把剑?”   他猝然回首,只见莫齐轩安然无恙,左手拿了一柄漆黑的断剑,嘲讽地看向他。   “……莫齐轩,你为何非要和我们作对?!”   莫齐轩笑了,说:“你们苍焰教,不是一直宣扬弱肉强食的理论。”   他随手挥出一剑,击退士兵,又连出几招打得宋羿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他不紧不慢把话说完:“如今我为强,你为弱,我杀你,岂不是天经地义?”   话落,又是一击,凛冽的剑光让人遍体生寒。   宋羿血流不止,连遭重创,终于无力抵抗,颓然倒地。   莫齐轩站在他面前,漠然道:“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宋羿仰头,抽动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但是,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赢。”   “九州,当属尊者!”   “砰!”   他没用莫齐轩动手,竟是活生生自爆而亡。   莫齐轩静了一瞬,擦干脸上血滴,转身面无表情地朝云浅走去。   姜翎此时也走了过来,问:“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莫齐轩说。   云浅抬眸:“这里的解决了,外面的苍焰教众还有我那几个皇兄皇姐……”   莫齐轩不等她说完,平淡道:“都杀了,你来当皇帝。”   这一刻,云浅冷静的面具终于破裂,错愕道:“我?”   “不然呢?”莫齐轩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你们皇室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蠢货。苍焰教余孽犹在,天魔族虎视眈眈,不让你赶快即位,难道等着他们趁乱打过来吗?”   云浅哑然:“可是……”   可是,选一个没用的傀儡,然后自己当实际上的皇帝,这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决定。   甚至她一直以来的准备,都是为了扶持十三弟上位。   姜翎看到她的神情,微微一笑:“真武朝需要一个好皇帝。所以这个位置,只能由你坐。”   静立须臾,云浅说:“我明白了。”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遍地横尸,再也不去刻意压抑自己,那双映光的瞳眸中,燃起了不灭的焰火。   她提着剑,在宁昊炎的护卫下,走到了台阶之上。   暮色苍茫,晚霞鎏金,残阳像血一样红,也像血一样冷。   “乱臣贼子,业已伏诛!尔等为奸人驱使,助纣为虐,乱我真武江山,实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她眼神坚毅,语气冷沉。   “然父皇尸骨未寒,英灵在天,必不忍子民惨遭戕害!今日抵死顽抗者,当诛;愿弃戈投降者,可活!”   云鸿的军队和皇城卫早就无力抵抗,也无心抵抗,除了一小撮死士,剩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之后,都选择了放下刀枪。   三千残兵齐解甲,对她俯首称臣。   有大臣自身后走出,手捧空白圣旨,来到众人面前。   他扑通一声,高举着双臂跪地:“今虎狼环伺,大敌当前,人心惶惶,群龙无首,请殿下主持大局,庇佑社稷!”   身后躲躲藏藏的朝臣终于避无可避,在犹豫的对视之后,窸窸窣窣跟着跪下,口内高呼:“请殿下主持大局!”   云浅皱眉叹道:“本宫位卑职轻,于父皇未尽孝道,于社稷亦未有功,怎能托负江山重任?”   另有一名文臣出列,高声道:“先帝未及立储便为奸臣所害,臣等痛心疾首,恨不能血溅金銮,随先帝而去!然江山不可一日无主,殿下杀奸臣,有勤王之功;任职四方,有圣贤之名;爱民如子,有尧舜之德。百万虎符,非殿下不能驱使;金龙之玺,非殿下不能执掌。先帝在天有灵,亦将嘉许殿下之英勇,使普天王土,付之殿下之手!”   云浅仍是面色冷凝,沉吟不语。   此时的天空之上,雷声乍响,紫电闪烁,似游龙在天。   大臣激动道:“此乃真龙所归,天命所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浅终于轻叹一声,抬手接过圣旨。   于是群臣俯首,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五月,女皇即位,定国教为天圣,尊姜翎为国师。   自此,天圣教正式压过苍焰教,烈火般的海棠,开始在九州熊熊燃烧。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还有两章,晚上发。 第116章 何以为歌(七)   ◎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一月后, 太初剑宗。   姜翎御剑落到绛云轩内,走进自己的房间。   这些天来,云浅在洛平处理朝政, 她则和莫齐轩四处奔走,剿杀苍焰教余孽。   她之所以回到这里, 还是因为收到乐玉珂的传信, 说夏且歌的师姐到访, 有要事需要请她帮忙。   她路过雍州, 索性飞了回来,顺便探望下禄元洲他们。   房间里果然站了个人,想必正是紫霜阁的新任首席幕橙。   听到动静, 她立刻转身行礼:“姜道友,打扰了。”   姜翎说:“请问慕道友前来, 是有什么事吗?”   幕橙面色凝重:“且歌失踪了。”   “什么?”姜翎一愣。   幕橙说:“我已经两个月联系不上她了, 并且可以肯定,不是由于结界等的限制, 而是有人单方面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几天前我去济都打探,有人说她在成亲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姜翎拿出传讯符, 注入法力试了一下,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回应。   她说:“你们找过张公子没?”   闻言,幕橙的脸色更加难看:“张家的人说……他的魂灯灭了。”   姜翎蹙眉:“什么?这是何时的事?”   “三个月前。”幕橙说,“但他们是两个月前才成的亲。姜道友, 你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张南星吗?”   “除了他, 还能是谁呢?”姜翎喃喃。   下一刻, 她的双眸蓦地睁大:“夺舍!”   幕橙变了脸色,说:“你是说,张公子被魔修夺舍了?”   “天魔族。”姜翎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当初的点点滴滴。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们居然和一个疑似魔族的人相处那么久都毫无察觉,可见张南星功力之高。   “我会立刻下令,让天圣教全力搜寻他们的踪迹!慕道友,麻烦你再继续尝试联络且歌!”   语毕,她甚至顾不得多说,草草解释了两句,就转身冲出门去。   只是刚刚召出飞剑踩上,便迎面撞上了莫齐轩。   “出了什么事吗?”莫齐轩问。   “夏且歌失踪了!”姜翎说,“我要去找三两!”   莫齐轩稍怔,说:“我陪你。”   于是两人一路飞速疾行,抵达掩星岛,直奔殷三两。   一番曲折下来,饶以姜翎修为之高,也是累得气喘吁吁。   但她管不了这些,开门见山地问:“三两,我有个朋友失踪了——你应该认得,紫霜阁夏且歌。你能不能帮我算出她的位置?”   殷三两思索道:“有没有什么本命法宝之类的,借我用用?”   “本命法宝?”姜翎摇头,顿了一下,忽而眼前一亮,重重点头:“有一个,一定能用上!”   说着,就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铃铛,递到殷三两手里,后者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   “还好有这个。”殷三两说,“这东西和她命数相系,关乎本源,用它来寻人,应该不难。”   姜翎松了口气,莫齐轩按住她肩膀,无声安慰。   接下来,便见到殷三两取出一张庞大的地图,往地上一铺,然后盘腿坐下,手捧铃铛闭目捏诀。   白玉筑起的房间澄净明亮,殷三两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荧光,一动不动在那坐了一个时辰。   终于,在姜翎期待的眼神中,她缓缓睁眼,若有所思:“她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   “她还……”姜翎紧张地问,“还活着吗?”   殷三两眉头紧锁:“看样子是活着,但是……死气缭绕,血光大盛,我也是头一次见,说不准她的情况。这样,我把详细的地址给你们,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在那里。”   姜翎连连点头:“好,那就多谢你了!”   殷三两于是伸手,指尖悬在地图上方,倏忽坠下一滴鲜血,泅湿一座城池。   “这是她的位置,你们去找找看吧。”   姜翎凑近,把那位置看了又看,确保没有错后,匆忙向殷三两道别离开。   ……   殷三两给他们指的地方叫望天,是梁州东部的一座偏远山城,传闻那里地势高耸,瘴气弥漫,向来人烟稀少,也曾担任过军事堡垒。   姜翎还没落地,就看到曲折连绵的山脉中,一座荒凉的古城。   张南星为什么要把且歌带到这种地方?   她心里疑惑,但还是选择相信殷三两的演算之术。   落地之后,她说:“我们分开行动,我去南边,你去北边。”   莫齐轩说:“好,注意安全。”   姜翎点头,转身朝着南边走去。   为防打草惊蛇,她易容成当地人的模样,还隐藏了气息,行动十分小心。   可城虽不大,要想藏个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   姜翎从下午找到日落,又从傍晚找到深夜,始终没有发现夏且歌的踪迹。   不,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没有多少活人了。   路边到处都是行走的死尸,偏偏剩下的人也都神志不清,对此视若无睹。   姜翎越深入越感到心惊,她甚至开始考虑可以先回去搬救兵,直接将望天包围。但那样,张南星又很可能失去理智对夏且歌不利。   那个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姜翎正在聚精会神地思索着,忽然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响,像是不着调的歌声。   她停住脚步,屏息凝神竖起耳朵。   这一次,她听清了。那是一阵从墙后传来的,轻微的、虚弱的歌声,用沙哑生硬的嗓音,慢慢哼着一首《清平调》。   这个世界上会这首曲子的人,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   她心狂跳起来,强自按捺心绪,悄无声息地循着这声音过去,最终翻过一道高墙,潜入一间院子。   借着单薄的月色,她终于、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身影。   失踪已久的夏且歌穿了身一尘不染的白衣,长发披散,神情呆滞地靠在窗边,见到人来也不动弹。   她确信这里没有旁人,立刻大步冲上前,抓住她的手低声呼唤:“且歌!且歌!”   夏且歌疑惑地看着她。   姜翎被她茫然的眼神注视,心瞬间凉了半截,忍不住问:“你不记得了我了吗?”   夏且歌不答,只是闭上眼,姜翎焦急地盯着她。   过了会,她复又睁眸,那双眼睛似乎恢复了一点光彩。   她嘴角动了动,问:“彦竹,是你吗?”   姜翎松口气,赶忙点头:“是我,且歌,我来带你离开。”   说罢就伸手去拽夏且歌,却蓦地在她衣摆拂动的间隙里,看到了一条长长的铁链。   看着自己的好友被如此对待,姜翎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火气,伸手拽住那铁链,恶狠狠地将之扯断,手掌被划得血流不止也不在乎。   然而,神情空洞的夏且歌见到那血,却忽然面部抽动,抱着头尖叫起来。   姜翎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夏且歌,轻声问:“且歌,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夏且歌停下了叫声,仿佛失去发条的人偶,呆呆地坐在那里。她的脸色灰败不堪,身体逐渐开始颤抖。   就在姜翎担忧地想查看她的识海时,她闭了闭眼,低声开口:“抱歉,我不记得了。”   姜翎愣了愣,说:“没关系,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把夏且歌带上飞剑,让她安稳地坐着,然后开始御剑疾行。   风声很大,她依稀听见夏且歌念叨了句什么,不由回头问:“且歌?”   “我想回家。”夏且歌喃喃自语,“我想喝爹爹酿的松花酒,想吃师姐做的杏仁酥。”   “你师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夏老先生去了雍州行医,我们正在派人寻找。”姜翎安慰道,“别担心,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她心里着急,越飞越快,眼前就能逃出这座城,正准备给莫齐轩传个消息,突然瞥见侧方有一道黑影袭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爆炸般的灵力,其威力之强,瞬间掀起一股罡风!   姜翎被迫逼停,飞剑一个俯冲,落到了城门外。   那抹黑影紧追不舍,像鬼缠身似的跟在后面,最后停到她们面前。   “你们想去哪?”   这声音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姜翎抬眸,看清他的模样。   肤色苍白,眼睛是幽深的蓝色,五官深邃凌厉,看人的时候眉眼压下,带了股慑人的气势。   姜翎的心跳一滞,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画面。   那是在留安城里,和洛灵一起对付他们的天魔族。   是他杀了曲知春兄妹,也是他操控死尸,让夏且歌不得不摘下抹额,解除封印。   记忆回笼,姜翎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终于开口,定定地叫出那个名字——   “牧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对面的男人仍然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夏且歌。   “我可以饶你们一命。”他的语气阴沉得可怕,“把人留下。”   夏且歌垂着头,忽略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姜翎离得那么近,都感受不到她任何情绪。   她心头发紧,抓着夏且歌不松手,压着怒气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牧川的声音更沉了两分,近乎是咬牙切齿:“把她还给我!”   他迸射出的眼神阴郁可怕,快要让人窒息。   姜翎眉尖抽动,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是对手,必须拖延时间等到莫齐轩。   看着腕上晃动的红绳,她开口:“去向杜鸣通风报信的,也是你对吧?你就那么想除掉我们……”   “轰——”   牧川完全听不见她的话,抬手就是一掌袭来,巨大的冲力震断了十余棵大树!   姜翎仓促接战,手臂发麻,又怕误伤夏且歌,只能匆匆给她套上防御圈然后转移阵地。   而牧川终于不再隐藏,彻底显露魔族的身份。   无数死尸从城里涌来,如同浩浩荡荡的地狱之军,朝着姜翎的方向压来。   她完全被包围住了。   但那些死尸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姜翎看了眼身侧的夏且歌,恍然明白,牧川似乎不愿伤到她。   “你既然在乎她。”姜翎恨声说,“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夏且歌把头埋得很深,微微瑟缩了一下,依然没有更多反应。   对面的牧川长发飞舞,身后魔气大盛,如同阴云般遮天蔽日。   他重复着一句话:“把她,还给我!”   姜翎深吸一口气,举剑冲向他。   两人顷刻交手几十招,周围黑色的魔气吸食活死人的精血,愈来愈盛,疯了似的蔓延。   电光石火之间,但见金光乍现,如流星划破天际,劈来层层魔气,排山倒海般袭来!   张南星迅速躲闪,被斩破一角衣裳,莫齐轩持剑天降,又是一剑斩出!   三个人的混战打得树动山摇,天昏地暗,不断闪现的灵力交错肆虐,爆发声声巨响。   “你比上次见面更强了。”莫齐轩说,“是用这一城的百姓,当了你的养料吧。”   牧川不置可否,莫齐轩冷嘲道:“你们魔族,还真是不择手段。”   牧川无动于衷:“今天,你们也将成为我的养料!”   他抬手,号令全部死尸,无论凡人还是修仙者,此刻统统化为他的武器,朝着姜翎和莫齐轩发动攻击。   而他看着面前血肉横飞,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   姜翎和莫齐轩分到两侧,从不同路径试图包抄牧川。   夏且歌站在原地,被三人不约而同保护起来,游离在打斗范围外。   她透过喧嚣的尘土,安静地注视这一幕。   “停手吧。”她说。   打斗声盖过一切,没人听见她的话。   她于是不再停留,转身平静地向远处走去。   她的步子迈得很稳,步伐不大,速度却奇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城楼脚下。   这时,姜翎终于发现不对,立刻停下招式,猝然望向那抹消瘦的身影。   张南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瞳孔骤然缩紧,眼里迸出可怕的光。   夏且歌站到了城楼顶上,风那么大,吹得她清瘦的身姿摇摇欲坠,卷着衣袍猎猎作响。   而她神情平淡,甚至没有多给他们一个眼神。   在场三人一同朝着那个方向飞去,张南星修为最高,率先来到城楼前,急切地伸手想要拽住她。   夏且歌早有准备,在迈出城墙的一刻,轻轻甩袖,用耗尽全部灵力的一招,轰然震开半空中的张南星。   她卸去全部的法力,展开双臂,迎着风拥抱鲜花和芳草。   风声呼啸,她的身影越坠越快,像一只断线的风筝。   在张南星寸寸破碎的目光中,她偏头露出最后的笑容。   雪白的袍子砸落地面,第一缕阳光跳出地平线,为蜿蜒的鲜血镀上金光。   黎明即将过去,太阳照常升起。   张南星没来得及接住她,他能做的只是跪地匍匐,像一瞬间被抽干力气般,用苍白的手扯住夏且歌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的衣裳被鲜血染透,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张张合合,却只溢出一堆莫名的音节。   夏且歌闭着眼,脸被血污覆盖,身体正一点点失去温度。   张南星用袖子去擦她的脸,怎么也擦不干,他又为她注入灵力,可夏且歌的身体像漏斗一样,什么也留不住。   他听见身后传来姜翎的怒吼。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我要你用血为她偿命!”   那就偿命罢,他麻木地想。   于是剑气袭来时,他便只是抱着夏且歌的尸体不动,眼里没有泪,两颊却流过冰冷的血。   可姜翎满含怒气的锋锐剑气并没有击中他,而是被挡了下来。   挡住姜翎的是一团黑雾,不知从何涌出,最终凝结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姜翎愣住,她在阳光中看清了对方的脸,四肢冰凉一片。   眼前的魔族,和在谢玄殊记忆里见到的别无二致——魔主古邺。   莫齐轩显然也认了出来,他盯着对方,缓缓开口:“凭我二人,也值得您大驾光临吗?”   古邺微微一笑,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   他说:“我们见过,不记得了吗?”   话音落下,他的容貌渐渐变化,换成了一张清秀的少年人的脸。   姜翎心脏猛地一跳,莫齐轩的目光同样凝滞。   他们都记得这张脸。   张秀秀的脸。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有过交锋。   似乎很喜欢欣赏他们震惊的神色,古邺笑容夸大,换回原本的脸,随意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牧川。   “抱歉,暂时还不能让你们杀了他。”古邺说,“我的实力还没完全恢复,需要他当助手。不过别着急,你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挥了挥手,牧川的身影瞬间被黑气笼罩,而同样被覆盖住的,还有夏且歌的尸体。   牧川在黑雾中抬起了头。   姜翎要杀他的时候,他没有反抗,但这一刻,他仿佛如梦初醒般,挣了起来。   可任何的挣扎,在古邺面前都是没有用的。   姜翎奋不顾身冲了过去:“把夏且歌留下!”   古邺轻轻瞥她一眼,露出怜悯般的微笑。   “还给我!”姜翎挥舞仙剑,绝望地嘶声大喊,“把她还给我!”   古邺的身形再度化为黑雾,渐渐变得透明。   “我要你的命!!!”   姜翎愤怒举剑,剑气携带烈火肆虐喷涌,穿透了那团黑雾。   她什么也没抓住,古邺就这样消失在眼前。   连带着牧川和夏且歌,全都消失不见。   啪嗒一声,姜翎手里的仙剑落地,她浑身战栗,双目赤红,一阵气血上涌,几乎要当场呕出一口血。   莫齐轩连忙扶住她,为她注入灵力调息,目光却还落在夏且歌留下的那滩血上。   她的的确确没了生息,就算是古邺也不能将人死而复生。   他要带走她……是为了驱使牧川吗?   姜翎缓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清明,哑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莫齐轩检查之后,确保她玉府震荡平复,这才道:“好。”   这时,天空中忽地浮现一抹剑光,遥遥传来一个女声。   “姜道友!”   幕橙踩剑飞来,急急落到他们面前,慌张地问:“我师妹呢?”   姜翎看着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莫齐轩低声道:“抱歉。”   幕橙的脸刷地惨白,颤声问:“什么意思?”   莫齐轩说:“她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姜翎流着泪说:“对不起,我们没拦住。”   幕橙大脑嗡鸣一片,恍惚好久,才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尸体呢?”   姜翎闭上眼,哑声说:“被古邺带走了。”   “还有牧川……都被他带走了。”   幕橙呆滞很久,蓦地放声大哭出来,姜翎内疚不已,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与你们无关。”幕橙擦着眼泪,脸上恨意宛然,“是那些魔族太该死!”   她哽咽道:“我早晚,要把他们都千刀万剐!”   姜翎深深地叹了口气,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幕橙同样如此,她全身上下都在难受,胸腔更是快要窒息。   她胡乱地走着,好像要发泄什么,又好像在寻找哪怕一点夏且歌的痕迹。   忽然地,她脚步顿住,问道:“这是什么?”   姜翎扭头,周围的死尸失去控制,都已倒地不起,但在这遍地横尸中,夏且歌原本站的位置,却还留下了一个金色的袋子。   幕橙弯腰捡起来,迟疑地说:“这是且歌的芥子袋。”   芥子袋禁制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幕橙顺手抖了抖,倒出来一堆东西。姜翎在莫齐轩的搀扶下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一沓纸。   这上面全都是夏且歌的字迹,只是没了昔日风骨,写得潦草零落,涂改甚多。   最上面的是个药方,姜翎拿起看了看,发现左上角写了个“寒”字。   幕橙也看到了,她沉默半晌,说:“是治疗寒症的方子。”   姜翎拿纸的手,指节一点点苍白。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脸色,幕橙补充道:“应该不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姜翎反应过来。这方子不是用来治疗夏且歌,而是专门为游影开的。   她答应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姜翎红着眼眶继续翻动,后面的几张纸,则是简略地描写了她这些日子的遭遇,虽语无伦次,字迹模糊,却大致可以看出她经历了什么。   最后的最后,像是初学书法的小孩一般,她用极大的力度,七扭八歪写了一行字——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第117章 何以为歌(八)   ◎夏且歌番外。◎   夏且歌第一次见到张南星, 是偶然去往一处山谷采药。   他血迹斑斑,躺倒在地,却还留着一口生气。看到她, 既不求救,也不害怕, 只是睁着一双幽黑的眼, 目光冷冽如刀。   狐妖在体内躁动, 她知道, 这是妖族对于危险的本能感应。   但她还是救下了他。   她把他带回紫霜堂,诊病疗伤,悉心照料。   他不反抗, 不说话,多数时候只是懒洋洋地垂着眼帘。   夏且歌很快想起他的身份。   “你是……张公子吧?”她看着对方的脸, 迟疑地问, “要我为你联系家人吗?”   张南星撩起眼皮扫过她,忽地开口:“不必。”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沙哑干涩,低沉缓慢。   夏且歌于是不再聊起这个话题,每天专心为他疗伤。   她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张南星。   她喜欢张南星, 从捡到他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了。   他让她想起曾经养过的那只猫, 漆黑的,冷漠的,高傲又狡猾, 谁敢靠近就亮出利爪。   夏且歌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 她可以随意离开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是那只猫,她记了很久很久,始终无法忘却。   现在,她又找到了另一只猫。   看,他们就连名字都那么配,泽兰和南星。   但她不能说出来。因为张南星不喜欢她,而她命不久矣,必须和别人保持距离。   后来,张南星的伤好了。   她用轻松的口吻对他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你想去哪都行。”   他没有马上回答,沉默须臾,说:“我没有地方去了。”   “那,你要留下来,当我的帮手吗?”她问。   张南星抬眸,她在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恍如错觉。   “好。”他说。   夏且歌控制不住地露出微笑。   或许,他也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吧。她偷偷地想。   他们在一起了很多年。   她渐渐学会了在治病救人的同时,照顾自己的身体,也学会了寻找医术之外的爱好。譬如弹琴,譬如书画。   张南星则潜移默化地学会了品尝凡间美食,学会医术,为她包扎和上药。他的字写得难看,就学着她的字迹练习书法;他习惯了常年不睡觉,却学着她在夜里合上眼,进入梦乡。   他们一起看话本,一起研究曲谱;他们养过鸭子,养过小鸡,也养过大白鹅。   终于,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亲了。   两个无依无靠的人,在这世上有了最深的羁绊。   她本该对此感到高兴。   ——如果第二天,她没有被打晕,强行带到陌生的地方。   她醒来时,张南星正坐在床前,安静地注视着她。   “我的仇家找来了。”他解释说,“我必须带你离开那里。”   “什么仇家?”她问。   “洛灵,还有别人。”他说,“我招惹了天魔族,逃不掉了。”   夏且歌沉默了。   她知道,他在撒谎,可她没有选择。   于是她说:“好,那我们就换个地方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生活依旧不顺利。   她开始变得健忘,并且常常在夜里做噩梦。   有时她试探地询问张南星,他也只是说:“你的寒毒又发作了。”   所以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搞明白。   这一天,在入睡之前,她喂自己吃下了一种药。   这种药能让她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清醒,代价是需要承担巨大的痛苦。   但她忍下了,忍着剧痛等来张南星呼唤她的声音。   “泽兰。”   他坐在床畔,摸着她的头,月光下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饿了吧?”他说,“我带你去找东西吃。”   她睁开眼,跟在他的身后走出门。   他们走进一条小巷,那里躺着一个女人,胸膛起伏,双眼紧闭,虽然还活着,但已经离死不远。   “去吧。”张南星说。   夏且歌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什么都明白过来。   原来,她就是那个红衣服的女鬼。   张南星回头,在见到她流泪的一瞬,表情僵住了,轻声唤她:“且歌?”   而她不敢置信,一字一顿地问:“张南星,你在干什么?”   “……”   “我只是想救你。”他说,“你体内的狐妖,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压制。”   “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她逼问,“被夺舍的其实不只张秀秀,还有你,对吗?”   这一次,张南星沉默了很久,他的眼神变得古怪,像随时会出来杀人的夜妖。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他的声音幽冷低沉,面无表情地说出真相。   “我是魔。”   “阎罗殿,牧川。”   夏且歌看着他一点点变幻成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模样,感到四肢百骸都正被痛苦侵蚀。   那个杀了曲临冬和曲知春的禽兽,原来是她的丈夫。   “为什么接近我?”她颤抖地问。   “有个修士发现了我的身份,我杀了他,但也受了伤。我待在谷底,是为了一个人养伤,没想到会遇见你。”牧川平静地说,“你的医术很好,所以我就跟你走了。”   “然后呢?”   “然后,我想,玩一场游戏也不错。看看你们人族因为救了敌人而绝望疯狂的样子,一定很有意思。”牧川顿了顿,接着说,“但我对你有了感情——人类的感情。所以我不想再回魔族了,我打算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但这件事被洛灵发现,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告诉尊者,就只好带着你离开。”   他说得那么轻巧,好像直到这时,还以为这都是些大不了的事。   夏且歌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带着某种冰冷的嘲讽。   她说:“张南星,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   牧川一成不变的表情出现了裂缝。   “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夏且歌说:“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现在杀了你。”   牧川死水一样的眼里泛起汹涌的波涛,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字字锋利:“为什么,我们不是夫妻吗?就算我是魔,我也一样爱你,你为什么不能像之前一样爱我?!”   夏且歌笑了起来,笑容与泪水混杂,她说:“我这一生,无愧于任何人,也不曾后悔自己的决定。可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救你。”   “魔,终究是魔。”   牧川的表情变得无比可怕,他疯了似的吻她,拥抱她,得不到她的回应,就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我爱你,泽兰,我爱你……这是爱,你告诉过我,这是爱!”   夏且歌无动于衷,漠然道:“那就是我错了。”   与此同时,她催动体内的狐妖,放任它吞噬自己的灵力和血肉。   牧川骤然意识到她的举动,强行注入魔气中止她的动作,咬着牙质问:“你宁愿死,也不想和我在一起?”   夏且歌冷冷地看着他。   他于是掐住了她的脖子,阴狠地说:“你死不了的!”   夏且歌咳出一口鲜血。   牧川的身形比张南星更高大,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覆盖,仿佛挣脱不开的牢笼。   “你恨我……”   他拿苍白的手掌盖住脸,从指间溢出的,却是森冷的笑声。   “恨我也好。”他放下手,笑容扩大,直勾勾地盯着她,“只要我爱你就够了。”   “你活着,我们是夫妻;你死了,我也能把你炼成傀儡!这辈子,我们注定要纠缠不休。”   夏且歌微微一颤,闭上双眼。   她的嗓子像火烧一般,说出口的话犹如裂帛:“张南星,你要是真的懂什么叫感情,就让我去死吧。”   牧川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偏不!”   他红着双眼,疯魔一样喃喃低语:“你不能死,我们拜过堂,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就算变成鬼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   夏且歌麻木地被他抱在怀里,她的泪流干了,嗓子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她开始陷入漫长的昏迷和噩梦。   她分不清秘境和现实,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天。   直到很久之后,她听到一个声音。   “且歌!”   有人在为她注入灵力,帮她从混沌中脱离。   她的头脑仿佛一方污浊的墨,在经久的黑暗后被注入了一点清水,教她回忆起一些不堪的往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依稀看见红色的影子正在摇晃,一道熟悉的女声忽远忽近地传来,喊的是:“且歌,且歌!”   且歌……   她是夏泽兰,夏且歌。   这个一心想救她的姑娘叫姜翎。   在久违的清明中,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姜翎知道真相,若不然,她一定会为此愧疚。   那些杀孽,那些痛苦,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吧。   于是她费力地扯开唇角,轻声开口:“彦竹,是你吗?”   *   *   《九州日记》   四月初三,天晴。   南星把我带到山上郊游。   他离开了一会,按理说我从不会和他走散,但这次我清醒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溜出去好远,来到一户民居前。   有个小孩正在田里扑蝴蝶,身上胖乎乎,圆溜溜的眼睛像葡萄,我看了欢喜,就走过去跟他交谈。不知怎的,他看上去有些害怕,我拿出糖给他,蠕动着嘴唇发出声音,想叫他别怕我。   小孩咯咯地笑起来,一把抱住我,他身上是那么热,像水一样缠在我身上。田埂尽头跑过来一男一女,应该是小孩的父母。他们大声叫喊着,奋力向我奔来,我想那也许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们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挨着个地拥抱。   他们的身体一样的热,我有点难受,于是小幅度地推开他们。可他们好像是生气了,不肯理我,我拽住他们的胳膊想请求原谅,却只来得及抓住一个拨浪鼓,就再也没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我的朋友没有了,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好在这时候南星赶来了,他不敢抱我,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因为看到他哭,所以就没有问出来。   我说,南星,你为什么要哭?   南星小心翼翼地攥住我的手,他说且歌我们回家吧,我说好。他又说且歌我爱你,我笑了起来,说,当然,我也爱你。   手里的拨浪鼓摇不出声音,逐渐变得冰冷,有那么一瞬间,我还在上面看见了刺目的鲜红。那一刻它不像拨浪鼓,反倒像是死人的胳膊。   我丢下拨浪鼓,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我要和南星一起回家了。   ——————   四月十八,整天待在屋里,看不到天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经常在晚上做噩梦。   在梦里我会杀人,像个鬼魂一样到处觅食。   但我知道这是假的。   南星说,梦里的东西,忘了就好。   我想他说得对,所以每次都努力忘干净。   毕竟,我可是个悬壶济世的医师啊,我怎么可能会杀人。   ——————   四月廿七,天晴。   我忘的东西越来越多。   有时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都感到那么陌生。   所以南星把我带到了望天,他说,在这里有利于我治病。   他把我照顾得很好,帮我梳头,给我买新衣裳,甚至为我学会了做饭。   他常常喂我吃药,味道很甜,像糖一样。   可惜药效并不好,我开始频繁地呕吐和失眠,有时莫名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我要努力好起来,不能让南星担心。   ——————   五月初五,狂风大作。   我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研究一个药方,已经完成了一半,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但我是个医师,所以这也正常,于是我放任不管,每次醒来看到这药方,都悄悄收好藏进袋子里。   我跟南星说,我想紫霜阁了,我想回去看看师父、师姐和爹爹。   南星说,要我再等等,来年春天病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   我同意了。   ——————   六月十三,阴云密布。   我又在半夜惊醒了。   南星不在家,他经常有事要做。   可我好无聊,我哪也去不了,只能一个人靠在窗边唱歌。   那个药方似乎已经完成,可这是送给谁的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一定会有需要它的人。   我唱着唱着,看到远处飞来一只火红的鸟,像凤凰似的,可真好看。   她凑到我面前,叽叽喳喳地叫着。   我忽然好困。   我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醒来。 第118章 最终之战(一)   ◎战起。◎   姜翎把芥子袋交给幕橙, 后者道别之后,失魂落魄地离开,强撑着为夏且歌处理后事。   那个药方送到了游影手中, 苍曼寒为此激动得给他们传了好几条消息。   所有计划都在如期进展,姜翎又开始了对付苍焰教、防备天魔族的日子。   她的生活被忙碌和紧张占据, 很少被额外的情绪侵扰, 只是偶尔静下来弹琴, 会想起那个笑如繁星的女子。   半年后, 姜翎和莫齐轩连夜端了一处苍焰教的据点,带兵路过山谷时,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警报声。   这声音从头顶传来, 响彻苍穹,震得每个人都错愕仰头, 凝望黑夜。   能传遍九州的警报声, 当然只有一个解释——   群仙盟举九州之力铸造的防护大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   天魔族, 发动进攻了。   他们彻底从沉眠中苏醒,在不知名的角落出现。经过千年同化,他们的外表和运功方式已与九州修士差别不大,甚至连天地法则都辨别不出他们的存在。   魔族来势汹汹, 群仙盟节节败退。   先是溪州,再是定南州, 整个东南沿海的防线彻底溃败,青州和幽州也岌岌可危。   莫齐轩站在临渊城的一间阁楼内,手握战报, 眉头紧锁。   短短几天, 天圣教据点已被摧毁三百有余, 苍焰教趁机反扑,气焰大涨。   姜翎走过来,看他神色便猜到大半,问道:“古邺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莫齐轩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远处的天空:“他们又来了。”   姜翎叹息一声,踩上飞剑和他奔赴战场,又问:“子书那边不需要加派人手吗?”   莫齐轩迎着风声回她:“没有人手了,只能让他们硬扛。”   姜翎默然,不再多问。   此时的莫子书同样面临魔族突袭,她站在城楼上,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魔军,并不感到畏惧。   夕阳染红半边苍穹,也让她的双眸淌着血色的光。   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幽州,这就是莫齐轩的命令。   他说:“我只要捷报。”   莫子书抽剑出鞘,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她一定把这捷报打给他看!   可这一打,就是从上午打到傍晚。   魔族虽人数少于他们,却都是以一当十的强将,僵持战对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正当莫子书心急如焚之时,耳畔隐隐传来雷声轰鸣,仿佛从地下钻出,混淆在激烈的刀剑交接声中。   她仔细辨认,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难道是魔族的援军?   她的心霎时沉下。   须臾,那伙援军出现了,乌泱泱一片骑兵如同天降,从树林外杀了出来。   万马奔腾,地动山摇,士兵们身上的盔甲银光凛冽,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蚀日国的军队。   为首一人朗声道:“蚀日国范迦,奉命来为莫家主助阵!”   幽州若是失守,蚀日国便失了门户,游影为此多番游说,终于为他们送来了一支军队。   莫子书心里的激动无以复加,朝着范迦抱拳致谢。   两伙人马各自包抄,彻底将魔族团团围住,开始新一波的屠杀。   ……   与此同时,天衡州,昆仑殿内。   九位长老外加二十八个门派的代表人员,正在商讨作战计划。   “谭道友。”禄元洲说,“能否请青云仙君出关?”   在场众人纷纷附和,朝谭宵凡投去目光。   谭宵凡露出诡异的表情,语气略显尴尬:“在下已经试过,只是……仙君不愿啊。”   “什么?!”渡魔窟的掌门率先拍案而起,“我说宵凡,你没搞错吧?大敌当前,青云仙君居然不肯出关杀敌?!”   谭宵凡苦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真的已经尽力,但仙君不知为何始终不肯见我,或许是另有打算吧……”   全场哗然,化凡仙门的掌门更是毫不留情地道:“什么打算?难不成是贪生怕死?!”   谭宵凡脸色微变,说:“仙君参与第一次仙魔大战时年仅一百余岁,尚且能奋勇杀敌,功无其二,如今位列九州第一,又岂会心生畏惧!”   “那你说说,她为何要避战不出,当一个缩头乌龟?!”   谭宵凡哑然,一旁的禄元洲淡淡开口:“无论青云仙君是否出关,都不会影响我们本次的作战计划。”   这话不假,青云仙君再厉害,也不至于凭一己之力左右战局。   “五大门派中,太初剑宗承受的攻击最为猛烈,他们想借此瓦解雍州防线。”禄元洲说,“但我们会守住雍州。倒是青州已经失陷,幽州正在抵死顽抗,还请多加派人手。”   现场一片寂然。打仗这种事,谁先出头谁先死,他们这些弟子多、底蕴厚的仙门世家,反而不愿当一个开刀的,当然要先送些小门小户的去铺路。   天下之事自古如此,太初剑宗把援兵送给别人,就是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恐怕不出三日,就能收到剑宗覆灭的消息了吧。   一群人各怀鬼胎,面面相觑,竟全都不言语,还是谭宵凡先开口:“禄掌门,你确定你们能抗住天魔族的压力?此战事关重大,切不可托大啊。”   “没人比我更在乎剑宗。”禄元洲说,“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能守住雍州,你们能守住九州大陆吗?东部才是魔族重点进攻的地方,也最需要我们的支援。”   沉默少顷,谭宵凡说:“好,那我们就以此为基础,接着商讨本次的作战计划。”   ……   太初剑宗的的确确如禄元洲所言,遭受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无数魔族从天而降,毁了他们的护宗大阵,朝四面八方涌来。   谢温韦作为首席,率诸弟子镇守宗门,酣战数个时辰,已是灵力枯竭,连手臂都麻木,好像变成一头野兽,只能依靠本能和直觉作战。   他越打越没力气,疲惫地转头问:“师父,掌门师叔呢?”   谈子真还是精神抖擞的模样,一边挥剑斩敌一边回:“我告诉他,这里不需要支援,凭我们就能搞定。”   谢温韦差点跳起来:“我日啊师父,都这时候了你装什么逼啊!”   谈子真难得没跟他置气,反而爽朗地大笑起来。   他是个爱笑的人,谢温韦在他脸上见过微笑、奸笑、谄媚的笑,却唯独没见过这种意气风发的笑容。   不,或许他是见过的——在那个崇吾山的秘境中。   谈子真下巴微抬,望着天上还在不断降临的魔族,随手挽了个剑花。   “你不是问我,为何自己修炼了十三把剑,却只让你用十二把?”   他踏前一步,剑指苍天,浑身金光迸现,将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十二柄宝剑齐齐出鞘,在身后环成一圈,每一柄都焕发出慑人的气势。   “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第十三把剑!”   话音落下,他携带十二把仙剑冲上天空,化作一束凛凛金光横冲直撞,最终形成巨剑的形状。   谢温韦震惊地看着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第十三把剑,就是他自己。   半空之中,谈子真以身化剑,所向披靡。   数不尽的魔族,从天上轰然坠落,漫天血雨模糊人眼,纷纷扬扬为苍穹镀上色彩。   他冲开包围,以诡异的角度冲向为首的魔族,后者凭借本能躲闪,却又落入另一把剑的追击中。   长剑飞舞纵横,名为谈子真的剑,从身后贯穿了他的身躯!   谢温韦攥紧剑柄,浑身血液在兴奋中沸腾。   这才是《凌秋十三剑》该有的样子。   作为谈子真一手所创的剑法,它并不逊色于那些上古剑法,只是从未有人真正领略过它对的威力。   而现在,他见到了。   他们都见到了。   谢温韦麻木的身躯恢复知觉,更加卖力地运功杀敌,扯着嗓子大喊:“师父!牛逼!”   其余弟子见魔族遭到重挫,也都精神焕发,重整阵容奋力杀敌。   ……   临渊城外,姜翎和莫齐轩结束战斗,暂时守住了这座城。   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莫齐轩就收到了新的战报。   这次的传信人是肖屿。   “青州即将失守。”莫齐轩面色凝重,“肖屿已经退居天司城,如果再次战败,天魔族就真的要攻入腹地,直扑天衡州。”   沉吟片刻,他说:“我要亲自过去。”   姜翎点头,说:“我也是!”   这两地离得近,他们全速御剑,一刻钟的时间就赶了过去。   姜翎透过浩大的战场,一眼就望到中间那个高大的魔族。   他披着黑色铠甲,周围弥漫着一层紫色的光纹,身处战场却毫发无伤,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切攻击都在他周身三尺外被瓦解。   “是白策。”莫齐轩认了出来。   他们拥有关于天魔族大部分高级将领的资料,尤其是十殿阎罗,已被研究得清清楚楚,这位白策正是其中之一。   他能消解一切在他实力范围内的攻击,是碾压战场的一大利器。   “用照影阵。”   莫齐轩说完,提剑径直冲向白策,姜翎则落到肖屿身旁,和他一同发动阵法。   白策毫不费力消解莫齐轩的灵力,在交战的空隙,淡声道:“青州已经被攻陷了,你们还要死守天司城吗?”   莫齐轩仍旧挥剑,说:“九州,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此时,姜翎和肖屿分居两旁,牵制了其他魔族,并为他提供灵力。   莫齐轩朝着白策奔去,攻击再度被瓦解,手里的愚我剑也被对方的招式震开,飞落到地面。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就那样笔直地冲向白策。   他卸去灵力也卸去全部防御,以肉身接近白策,没有探测到灵气那层紫色光纹的防护瞬间失效,他眨眼杀到白策眼前。   白策眉头微动,撤后一步,抬掌打出攻击。   莫齐轩轻巧闪开,竟然伸出手,硬生生抓住他一条胳膊。   白策反应极快,短短几息和他交手数招,两人从地上打到半空,尘土飞扬,血气弥漫。   这些招式,莫齐轩几乎都是用肉身接下,一旦他调用灵气便会被白策甩开。然而他虽有合体期的修为,肉身强度非一般修士可比,却也无法继续承受白策的攻击。   见时机已到,他再度牢牢抓住白策一条胳膊,随之而来的还有从姜翎身上引来的熊熊烈火。   白策惨叫一声,用力地连甩他几下,莫齐轩同样受烈火烧灼,却不声不响紧紧抓住他。与此同时,泰阿剑在手里成形,狠狠刺向对方的胸膛!   他被白策的防御能力震开,白策却也身受重伤,坠落在地。   莫齐轩毫不停留,立刻俯冲过去,伸手扼住他的咽喉,迅速制止他自爆的打算。   白策挣脱不开,喉咙发出咕噜的声响,冷冷地盯着他。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死,他死后会将被黑焰燃尽,而黑焰乃古邺的本源之火。换言之,对于魔族而言,每一份牺牲都不会白费,他们全都是古邺的养料。   然而,莫齐轩同样注视着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想赌一把。   这场战斗来得太快,快到他哪怕拼尽全力追赶,依然显得那么弱小。   所以他必须不择手段让自己变强。   就像……孟蕉一样。   于是他伸手,攥住白策的心脏。   白策瞪大眼睛,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你要……干什么……”   “你们不是喜欢把九州修士当做养料吗?”莫齐轩森冷地说,“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落下,他面无表情地撕裂了白策,用从高澹那学来的招式,抑制住黑焰的燃烧。   然后,吞掉对方的血肉,融合那股强沛至极的魔气。   头顶滚过惊雷之声,万里晴空,忽有雷电闪现。   那是天道的警示。   可莫齐轩满不在乎,他的衣裳被鲜血淋透,浑身皮肤皲裂,青筋暴起,比恶鬼还可怕。   他的身体变得滚烫,每一寸骨骼和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大脑被烧灼得一片空白,让他产生极度渴望虐杀的冲动。   浑浑噩噩之中,他只听到一个声音:“莫齐轩!”   他瞬间变得清醒。   姜翎被他的样子惊到,完全顾不得其他,猛然劈开一剑就冲了过去。   火红的烈焰喷涌如浪,烧得魔族士兵惨叫不绝,硬生生在包围中撕开一条裂口。   她冲将上去,如同一阵疾风掠至莫齐轩身旁,托住他踉跄摇晃的身影。   “你怎么了?你干了什么?”她颤声问。   莫齐轩张了张口,还没来及说话,就猛地偏过头去,咳嗽的同时唇角流下鲜血。   他的体内魔气肆虐,眼睛像夜一样黑沉,皮肤表面绽开红色的纹路。   姜翎慌乱地为他擦拭血水,拖着他就想要离开。   “别担心。”莫齐轩反手握住她,虚弱地说,“我不会有事……帮我去找师父……”   说完这一句,就再也没了力气,苍白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提前说一声,结局he,正统的大团圆结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兆兆不吃榴莲 66瓶;琢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最终之战(二)   ◎青云仙君。◎   白策死了, 天司城魔军暂时败退天司城。可青州已经失陷太多地方,连天衡州的防线也面临挑战。   姜翎看着床上昏迷的莫齐轩,忍不住低声喃喃:“快醒来吧, 少晟。”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刚刚站起身, 就看到孟蕉撩开门帘走进来, 单刀直入地问:“他怎么样了?”   说完也不客套, 撩起衣摆坐到床边,伸手为莫齐轩诊脉。   姜翎站在旁边答:“紫霜阁派了个名叫蓝则的医师,已经为他看过, 说是性命无忧。”   孟蕉说:“蓝则?没听过这个名字,可靠吗?”   姜翎点头:“很可靠。”   孟蕉嗯了一声, 说:“看来他的确有两把刷子, 莫齐轩体内的魔气基本被镇压到玉府里,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姜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有劳师叔了。不过,他吞噬白策,究竟是为了什么?”   孟蕉抬眼:“魔族之所以能孕育不同的能力,是因为一种名为‘魔婴’的东西。莫齐轩, 他在锻造自己的魔婴。”   姜翎愣住,恍然想到什么:“所以, 师叔您当年,是不是也……”   “放心吧。”孟蕉收回手,淡淡地说, “我不会让他变得跟我一样。”   她起身看着莫齐轩苍白的脸, 说:“当初的我还太弱, 承受不住那股强大魔气,所以被逼得修为倒退,终身止步元婴,才勉强炼化体内的力量。”   “但莫齐轩,他已经足够强大,再加上我的辅助,只会突破更高的境界,而不会阻碍修为进步。我想,他也正是在赌这一点吧。”   姜翎虽然仍旧担心,但多少松口气,说:“我明白了,我相信莫齐轩。”   语毕对上孟蕉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   莫齐轩一直昏迷了一个月之久。   在这期间青州的战争艰难进行,孟蕉尽心尽力为他转化魔气,姜翎则赶去雍州支援谢温韦。   太初剑宗在谈子真的强势反击中保住了,可雍州的其他门派依然危险。谢温韦不得不四处征战,率领诸弟子血战魔族,整整一个月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姜翎赶到的时候,他正在营地巡视,准备下一场战斗。   这次要面临的对手是玉蓁,以操控雷电闻名,不仅实力强大,同时擅长偷袭。谢温韦担心异变发生,连觉也不睡,没日没夜地看守着。   百年的交情,无需叙旧,两人相视一笑便什么都懂,坐下来交换情报。   黎明时分,号角响起,战火点燃,紫电从天而降,铺天盖地袭来。   谢温韦正面迎敌,姜翎则带人绕背偷袭。   漫天雷光闪现,玉蓁悬在空中,居高临下操控全场。   姜翎带兵撕开缺口,打乱敌人的阵型,火红的焰火燃烧,一直蔓延到玉蓁身前。   然而,后继的士兵意外被围追堵截,而她反被玉蓁牵制住,完全掉进包围圈中。   谢温韦离得很远,意识到情况不妙后连声呼叫:“彦竹!”   姜翎的身影被越来越多的敌军湮没,他手下仙剑发狠,斩了一颗又一颗人头,却始终无法到达她身侧。   他终于力竭,拄着剑嘶哑地喘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谈子真的第十三把剑。   而他,他的剑……   他咬紧牙关,朝着姜翎的方向冲去,下一瞬间,十二柄仙剑一齐出鞘腾空,在空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凝聚在一起。   十二把剑,合而为一,铸就一柄天地间最强的利器。   他抬手接剑,狠狠向前挥去。   冰蓝色的灵力如洪水涌现,滔滔不绝滚滚而去,所过之处唯有惨叫一片。   一剑斩敌三千人!   敌军的包围被硬生生辟出一条路,玉蓁的魔气在愤怒中翻涌,苍穹之上紫电不断袭来,而谢温韦举着剑,青色的身影始终在电闪雷鸣中屹立不倒。   姜翎立刻掉头,从他斩开的缺口中闯出,重回安全地带。   恰在这时,天空又是一阵雷动,她仰头,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   她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喊出声:“莫齐轩!”   这是渡劫期的雷劫!   姜翎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修为正在迅速上涨,她压制住突破的冲动,心知这是莫齐轩的魔婴炼化成功,灵力暴涨。   莫齐轩站在飞剑上,高举右手,那漫天的雷光,竟都凝成几束,被他攥在手中。   他以雷化剑,朝着玉蓁劈去。   玉蓁仓促接战,试图用雷电抵御攻击,然而她的紫电却全数被覆灭吞没。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雷电击中,以这种方式死去。   敌军主帅已死,九州军队士气大盛,高呼着发动攻击,势如破竹,将天魔族打得奔走溃散。   ……   这场战斗结束,雍州的困境也暂时得到缓解。   谢温韦得知莫齐轩炼化魔婴,吃了一惊,赶紧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查看情况。   姜翎也有些担心,把他按到榻上,等着蓝则到来。   不多时,外间便走来一个男子,看着像三十多岁的模样,玉冠白袍,一丝不苟,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也不多说,沉默地开始替莫齐轩查看身体。   “如何了?”姜翎问。   蓝则回道:“莫护法的伤势已无大碍,再静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姜翎总算放心下来:“多谢蓝医师。”   蓝则笑了笑,那张古板的面庞,因这一笑温和不少。   “您客气了。”   他自觉地收拾东西走出,姜翎转头问道: “孟师叔呢?”   “去天衡州支援了。”莫齐轩说,“云浅亲自前往前线,需要有人保护,乐师姐和狄师兄也都跟了过去。”   说罢起身,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信。   一封传给游影的信。   雪白的纸面上,只有一个血红的大字:杀。   ……   “主上,他说了什么?”   苍曼寒见游影收到信后一直沉默不语,不由得问出声。   游影把信纸递给她,苍曼寒看后,同样哑然失声。   游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淡声道:“走吧,先去上朝。”   但没想到的是,朝堂上的情况,居然比战场还要严峻。   父皇犹豫不决,皇子们各怀鬼胎。   更有甚者,竟公然在朝堂上提议投降,其奸猾懦弱,冠冕堂皇,令游影大为恼怒,当面狠狠训斥了一顿。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平息朝堂的骚动之时,居然在抬头的一瞬,从父皇的眼里看到了复杂的忌惮之色。   只一眼,便让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那一夜,她未曾入眠,而是坐在房檐上,看了一晚的月亮。   天快亮时,苍曼寒发现她的身影,一言不发坐到她身边,陪她赏了一场平平无奇的日出。   次日,莫齐轩和姜翎同时接到消息。   游影举兵篡位,一夜杀尽皇室血脉,黄袍加身的同时率军南下,全力迎战天魔族!   **   此时的天衡州,因为青州防线被击溃,同样面临攻击。   战场上,一个浴血的身影,正提着剑在敌军中驰骋。   她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冰冷的字。   “死。”   “死。”   “死。”   孟蕉面无表情,嘴唇一张一合,不断重复这个字,名为“诅咒”的能力覆盖周身十丈,为整个战场都笼上一层阴影。   伴随着她的行进,实力低的魔族当场毙命,修为稍高的,也在抵抗了一段时间后,神志不清地爆体而亡。   对面的阵营中,九缺的眼里闪过震撼之色。   这是他平生所见最强的能力之一,几乎可与无妄的“修罗眼”媲美。   而这个能力的主人,居然是一个修仙者。   她穿过天魔族的包围,如过无人之境,就这样不慌不忙走到九缺面前。   九缺冷哼一声,从容与她对视。   孟蕉终于停了下来。   在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威压下,她的喉咙像是被扼住,完全发不出声音。   九缺淡淡道:“你杀不死我。”   孟蕉蓦地挑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她的瞳孔里亮起血红的火光,脸色一寸寸苍白。   她燃烧了自己的寿元,用出这致命的一招——   “死!”   她继续朝着九缺前进,疯狂地燃烧寿元,重复着一个“死”字。   九缺睁大眼,想要挣扎却为时已晚,来救援的魔族也纷纷死在孟蕉的诅咒下,尽数化作一团黑焰。   不知多久后,火焰平息,可孟蕉仍没有停止寿元的燃烧,只是没有表情地擦去唇角的鲜血。   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强行扼制她不要命的举动。   孟蕉霍然抬头,见到高澹的一刻,如遭雷击。   她狠狠甩开对方的手:“滚开!”   高澹沉声道:“九缺已经死了。”   孟蕉僵在原地,少顷,蓦地抽回胳膊,冷着脸一言不发朝远处走去。   高澹拦住了她的去路,还没来得及说话,忽见她猛然抬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死了,高澹。”   她眼眶微红,隐约有泪光闪烁:“在两百年前,就死了。”   那个爱笑的姑娘,已经和她曾经最得意的仙道,一同葬送在崇吾山。   见高澹仍不退却,她硬下心,直接凝出一团黑气给他看。   “看到了吗?”她惨笑着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沉默之后,高澹攥住她的手腕,定定地说:“管你是魔是仙,我只认得孟秋雨。”   孟蕉怔住,高澹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滴,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就算是万丈深渊,我也跟你一起跳。”   良久,孟蕉闭上眼睛,从喉咙里溢出呜咽之声。   她就像忍无可忍一般,哽咽道:“我……我……”   可语无伦次了半天,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是颤声道:“我不想当怪物!”   高澹轻轻拥住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怪物,也永远不会是……”   孟蕉缓慢地抬手,最终揪住他的衣襟,将两百年的隐忍与悲痛一齐发泄出来。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战线上,乐玉珂正与宁昊炎冲锋陷阵。   云浅亲自坐镇,他们更当拼命。   乐玉珂穿梭在战场上,看着眼前血肉横飞,麻木地挥舞仙剑。   又一次,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她恍惚想起孟蕉的话。   “人生哪来逍遥,都是苦海作乐。知道你师父为什么放弃《逍遥剑法》么?因为他愿意以身入红尘,为苍生换来生机。”   以身入红尘,为苍生换来生机。   她仰头看着天光,终于大彻大悟。   逍遥仙心,并不是无悲无喜。   是啊,当她看到这么多的死亡与牺牲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她要做的只是,让这种情绪变成力量,把所有愤怒和悲伤都转为最强的剑招。   这才是禄元洲真正想教会她的东西。   乐玉珂提起剑,后退一步,轻闭双眸,默念剑诀。   狂风乱作,山川哗然。   剑气横扫整片战场,一往无前的剑光,穿透上千名敌军的铠甲。   就连远处的云浅也在风中抬首,满脸震惊。   同为修仙者,她自然明白这一招的威力有多可怖。   她当即举剑喝道:“继续冲!杀魔族,护国土!”   身后将士一拥而上,怒吼着冲锋。   对面军队不断瓦解,乐玉珂更是单枪匹马孤身深入,斩首对方将领。   这一战,真武朝大败敌军,俘虏三万人。   而苍焰教最后的势力,也在此溃散。   收到这个消息时,姜翎终于在莫齐轩布满阴霾的脸上,看到了第一缕阳光。   “赢了就好。”她喃喃地说。   莫齐轩收好信,忽然问她:“青云仙君教你的那个招式,能再用一遍给我看看吗?”   姜翎愣了愣,依然照办,变出一簇青色的火苗给他看。   “这就是‘青焰’,仙君说我可以另起名字,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就挺好听。”   莫齐轩但笑不语,姜翎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突然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这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猜想让她大脑一片杂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她曾被魔族抓到,当了五年的俘虏。”莫齐轩平淡地道,“后来,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天衡州,除了她的师父,上一任万象神宗掌门,没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顿了顿,他说:“她不出关,不是因为贪生怕死。”   姜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莫齐轩淡笑道:“我要再去找她谈谈。”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原地,片刻后便出现在万象神宗内。   他踩着夕阳踏上台阶,走进华丽的宫殿。   偌大的寒冰宫不见人影,莫齐轩在中央站定,抬袖拱手。   “太初剑宗莫齐轩,求见青云仙君。”   没有任何回应,他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晚辈莫齐轩,求见青云仙君。”   终于,许久之后,一道红色的身影悄然浮现在身后,冷冷地说:“什么事?”   莫齐轩转身,言笑自若:“上次来,您告诉我,我还不够和您谈话的资格。”   他展开双臂,体内的魔气毕露无疑。   “请问现在,可以了吗?”   青云维持着孩童的身形,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你锻造的能力,是什么?”   莫齐轩答:“吞噬。”   青云随手一挥,一团青色的焰火冲向莫齐轩,他站在原地,抬起右掌,那团火便尽数在掌心消失,而他周围的魔气肉眼可见更盛了几分。   转化他人的力量,供己所需。   青云收回视线,说:“你要什么?”   “权力。”莫齐轩的黑瞳里冷焰灼灼,“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还太年轻。”青云说。   莫齐轩嗤笑一声,神色倨傲:“年长者居其位不谋其职,自然该让位于年青后辈。”   青云抬眸,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恼怒,只有冰冷的审视。   “你的气运,已经散了。”她说,“你的身边有了干扰,命格也被改变。”   莫齐轩神色不变,淡淡道:“大千气运,于我何加焉?我只要活着,就能战胜他们。”   闻言,青云终于不再质疑。   白光闪现,她的身形从孩童恢复正常成年女子的模样,缓缓迈步走出宫殿。   她背着手立于山巅,艳丽的红袍在风中翻飞,背影清绝脱俗,仿佛随时都要羽化成仙。   但她终究成不了仙。   华美的衣裳下包裹了一具行将腐朽的躯体,耀眼的光环后藏了个阴暗卑劣的胆小鬼。   “为了长寿和驻颜,我修炼邪术,让自己变成这荒唐的模样。”青云平静道,“你说得对,满腹痴心妄想,以致尸位素餐的人,不配占据这个位置。”   ……   于是那一天,昆仑殿其余九位长老,同时在脑海里接收到一个声音。   “从今日起,我昆仑殿青云,正式让位太初剑宗莫齐轩。”   所有人都为此哗然,吵嚷个不停。   唯有禄元洲,盘腿坐于榻上,慢悠悠睁开双眸,露出欣慰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马上发,封面刚做好,先换上。 第120章 最终之战(三)   ◎必死的结局。◎   幽州的一处山峰上。   蚀日国的军队抢占高地, 准备迎接魔族的进攻。   月色如水,照得士兵的铠甲凛然生辉,像在夜里潜伏的利刃, 幽森冰冷。   游影站在山石上,看的却不是远处的山脉, 而是静立一旁的苍曼寒。   半晌, 她忽然说:“你还是当年的样子, 可我已经老了。”   苍曼寒沉默片刻, 说:“殿下功在千秋,荫庇万载。”   游影笑了笑,说:“别担心, 我们会赢的。”   苍曼寒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明之前,魔族进犯, 号角吹彻, 冲锋声又起。   游影握着剑,扫视众将士, 慨然开口:   “天魔之族,贪得无厌,暴虐成性,胆敢犯我蚀日国, 残害吾之子民,必教其葬命于此, 有来无回!”   “传令下去,此战只准进,不许退!本王坐镇军中, 与众将士生死同命!”   战士们举起兵戈, 响起一片震天的杀声。   而游影转头望着远处的烽火, 被月色镀上银光的面庞坚毅决绝。   这是幽州的最后的防线,莫齐轩给的指示是:“保住尽可能多的城池,必要时,弃幽州,护绥州。”   没人觉得他们能赢。   游影举起剑,带着将士们冲向再度袭来的魔族。   但是,她一定要赢,而且一定能赢!   ……   鏖战一月,不死不休。   一个月后,莫齐轩接到了来自游影的战报。   姜翎在旁边看着,整颗心提到嗓子眼:“战况如何?”   莫齐轩抬头,眼里火光明明灭灭,昭示着他的的激动。   “赢了!”他攥着战报的手青筋浮现,把那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游影的大军,把天魔族击退了!还乘胜追击一千里,迫使魔族在幽州的战线整个溃败!”   “太好了,太好了!”姜翎兴奋起身,在营帐里踱步,“奇迹,这是蚀日国创造的奇迹!游影真不愧天生帝王之材!”   谁能想到呢。   没有灵根,不会法术,甚至无法御剑,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凡间武者。   这样的人,竟能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御驾亲征,打赢一场不可能的战役,彻底帮他们扭转了局势!   莫齐轩放下战报,长出一口气,微笑着道:“无论如何,九州,守住了。至少十年内,他们无法再大规模反扑。”   经此一役,九州和天魔族彻底陷入僵持战。   双方不断拉锯,不少城池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八年后,苍穹再降雷劫。雷劫之后,紫光漫天,又一位大乘期的强者诞生。   莫齐轩从闭关的石室中走出,给姜翎和谢温韦传了个消息后,便直接杀去昆仑殿。   数十人围坐其中,渡魔窟的掌门封诀忍不住率先开口:“莫真君,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是为什么什么事?”   莫齐轩站在首位,道:“我要发动反攻。”   封诀的表情僵住:“反攻?现在?”   莫齐轩颔首:“你们有权反对,但我相信你们不会那么做。”   封诀额角青筋直跳,被一个小辈压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时机未到,莫真君切勿急功近利!”   莫齐轩淡淡道:“那就开始表决吧。”   这句话一出,姜翎、谢温韦连同其他太初剑宗的人,纷纷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如今万象神宗衰落,太初剑宗一家独大,几乎直接占据半壁江山。   封诀脸色铁青,把目光投向单百潼:“单家主,你父亲生前,可一直是防守派的人!”   不料单百潼抬头,冷冷开口:“我的父亲死在了战斗里,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的尸体被牧川炼成傀儡,是我彻底杀死了他,但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取得胜利,保卫九州!”   语毕,她扭头正视前方,下巴微抬,掷地有声:“我同意!”   随着她的一番话,越来越的人跟着开口:“我同意。”   “我也同意。”   “……”   支持反攻的人,占据了绝对多数。   姜翎、谢温韦与莫齐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   反攻的战役很快打响,僵持的局面被彻底打破,   在几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后,他们也迎来了最关键的一场战役。   这次对上的敌人,正是天魔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十殿阎罗之首,无妄。   姜翎、莫齐轩和谢温韦亲自率军,正面迎敌。然而,这场本该占据上风的战役,却因为无妄的恐怖的能力,又一次陷入不利。   他神出鬼没,一出现便凭借修罗眼操控数万魔军,没人能估得准他在哪出现,也就没人能估得准,敌军的战力到底会不会被突然增强两三倍。   而这一次,他同样是突然出现,然后凭一己之力扭转局面。   正当他远远地观望战况,露出轻蔑的冷笑之时,突然看到一侧剑光翻飞,耳畔隐有惨叫声传来。   一名属下慌乱地跑来,他抢先开口:“什么情况?”   “有人来后营偷袭!”   无妄冷哼一声,镇定地问:“对方有多少人?”   “一个!”   “……一个?”   “是!一个!”   无妄眉头紧锁,飞到半空朝那个方向眺望,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来偷袭的,的的确确,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黄衣,长发如墨,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锋锐的杀气。   一人一剑,从包围里杀出来,无妄凝眉看着,忍不住沉声低语。   “九州什么时候有了第二个大乘巅峰?”   没人能回答他,而远处的女子,已在短短几息间杀到眼前。   无妄不得不把最强的力量集中到眼前,那些守卫的士兵瞬间变强十倍不止,可即便这样,依然阻止不了女子的脚步。   她越杀越勇,挥剑的动作丝毫不带停滞,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   无妄深吸一口气,终于收回全部力量,亲自迎战。   应之槐见状,露出微微的笑容。   她手里的长剑,不偏不倚指向无妄的身躯。   她的左臂空荡荡,那是她亲手斩下自己的手臂,融入本命仙剑,将它炼化成三品仙器。   没人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她只介绍给一个人听过。   “此剑名为——”   “昧平生。”   在阳光之下,应之槐金黄的瞳眸,流转着璀璨的光芒。   “我即是天,我即是地。”   “我即是乾坤,我即是日月。”   乾坤一剑,第三十六重!   浩荡金光喷薄而出,仿佛上古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吞噬了一切。   金光所过,所有魔族,连同无妄在内,都被这强大的灵力席卷,惨叫着化为灰烬,甚至黑焰都没有燃起的机会。   与此同时,战场上,五万魔军失去修罗眼加持,战力大减,顷刻乱成一团,被九州的军队横扫击溃!   天光泄下之时,姜翎望着天空,被灰尘覆盖的脸露出笑容。   她知道,这战之后,局面就真的能被扭转。这是九州的生机,也是彻底化被动为主动的最好时机!   **   之后的战役,九州势如破竹,收复失地,将天魔族一步步击溃。   在魔婴的作用下,莫齐轩的修为与日俱增,蓝则为他贴身照料,再加之孟蕉的帮助,他非但没表现出明显的副作用,反而展现了愈加可怖的能力。   受生死契的作用,姜翎也随之进阶大乘期,魔族已是穷途末路,他们却还在不断变强。   可变强的不止他们,还有古邺。   当这位魔主又一次死而复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他似乎变得更强了。   黑雾从他的周身向外弥漫,所过之处,所有鲜活的人影都被腐蚀成一具具白骨,在遮天蔽日的攻势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屠杀了上万人。   莫齐轩的吞噬和孟蕉的诅咒,在他面前发挥不出半点作用,就连应之槐的剑招,也不能击伤他一寸。   姜翎的烈焰被他的黑雾击退,在漫天血光中,看到他漫不经心的笑脸。   他向来喜欢学习人类的笑容,却从未有任何一刻,如眼前这般令人绝望。   太强了,太强了。   以九州修士的精血为浇灌,以同族生命的火焰为养料。   他不仅完全恢复实力,甚至,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强大!   那也是他们自反攻战以来,最狼狈的一场战役。   风卷残帜,旌旗如火,莫齐轩在风中跃上飞剑,最终下令:“撤!”   这一战,九州大败,死伤不下十万。   而保守派的势力趁机反扑,他们借此大肆抨击莫齐轩的决策,坚持认为他在这个时候发动反击是错误的决定。   但莫齐轩反唇相讥,质问他们难道要等古邺变得更强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吗?   他们争论了一天一夜,最终掩星岛的掌门,提出一个方案——   打开时空缝隙,利用天地法则,清剿魔族。   天地法则,是九州最强大之物,它成型于百万年前,保护了九州不被外界侵蚀,也保证了内部不会发生大规模异变。   但它实在存在了太久,像陈朽的机器,运转缓慢。   魔族不吸食灵气,他们的存在对天地法则而言,便与花草树木无疑。再加上他们伪装成人族的模样,融入九州,是以天地法则迟迟没有绞杀他们。   打开时空间隙,就类似于一种激活之举,让天地法则因强烈刺激陷入狂乱,抹杀所有不属于九州的东西。   但毫无疑问,这也会导致大量误伤,修为高的修仙者或许没什么,凡人和低阶修士绝对要遭殃。   谭宵凡是赞同这个提议的,他说:“牺牲少数,保全多数,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少人为此附和,都说:“我们必须以最小的伤亡保全九州的火种!”   莫齐轩却冷嗤道:“多数?”   他锋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令刚刚起哄的人不寒而栗。   “当九州灭绝之时,哪怕只剩一个人,都是多数。”他沉声道,“请问在座诸位,谁愿意成为那个‘少数’?”   闻言,满场死寂,乐玉珂刚想发言,就被谢温韦死死按住。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默然不语,静静坐在位置上。   莫齐轩收回视线,话语铿锵:“保护我们的子民,而不是像天魔族一样,用他们的血为自己铺路!”   在他的据理力争下,这个方案被暂时地搁置了。但不少人暗怀心思,时不时将之提出来说一遍。   事实证明,除了古邺,天魔族仍在节节溃败。   然而,只要古邺还在,魔族就永远无法彻底退出九州。   无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在一个平淡的晚上,踏着夜色走来,对姜翎说:   “天道将毁。彦竹,离开这里吧。”   姜翎还没从重见他的喜悦中醒神,就被这句话镇住:“……离开?”   “留在这里,你作为异界之魂,早晚会被天道抹杀。”无羁说。   “……”   事实上,早在掩星岛掌门提出那个方案时,姜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传闻,在上次仙魔大战,这个计划就实践过一次,可惜并没完全成功,只让时空间隙打开了短短一盏茶的时间。   但仅凭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足够天地法则绞杀上万名魔族,极大程度上扭转了战机。   无羁继续道:“我可以帮你离开,就像当初,带你来到这里一样。”   姜翎安静了好一会,垂下眼帘。   “可是先生。”她说,“我舍不得啊。”   无羁已有预料,沉默半晌,说:“上次打开时空裂隙之时,我趁机将自己融入天地法则,修成长生之道。如果这一次,有我帮忙,或许能把打开时空间隙的时间延长到一炷香——而你,必死无疑。”   “……所以,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杀死古邺,是吗?”姜翎问。   无羁没有回答,但姜翎明白了。   她轻笑着说:“就算真的走到这一步,我也不一定会死,先生,这个计划很好,不要为我却步。”   无羁哑然。此时的走廊外,莫齐轩大步走来,揽住了姜翎的肩。   “在聊什么?”他低声问。   姜翎笑着说:“先生说,他会帮你。”   莫齐轩笑了笑,朝无羁点头示意,带着姜翎走远。   在走出转角的一刹,他不动声色地回首,撞上无羁道人的目光。   在短暂的对视后,莫齐轩收回视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陪姜翎离开。   无羁道人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也曾为这个计划与莫齐轩谈过。   莫齐轩说,他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可这世上,哪里会有两全其美的事呢?   如果青云仙君愿意出现,与应之槐联手,还有可能护住姜翎。   但无论莫齐轩如何低声下气地恳求,乃至于威胁逼迫,她都固执地闭关不出,态度极其冷硬。   最后的希望也没有出现。   无羁看不透这未来,他替姜翎算的卦,只有一个必死的结局。   **   姜翎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会有与古邺面对面聊天的时候。   但这种情况的确出现了。   他莫名地在晚上出现于姜翎的院子里,一身黑衣隐于黑暗,忽地从树后走出。   姜翎吓了一跳,立刻拔剑出鞘,剑锋对准了他。   古邺耸了耸肩,说:“别担心,我的本体过不来的,只是一个分身而已。”   姜翎不可能真的放松警惕,握着剑柄问他:“你来做什么?”   古邺答非所问:“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姜翎沉默以对。   古邺又说:“你是无羁的徒弟。”   姜翎抬眸:“你认识他?”   古邺说:“他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我很感兴趣。”   姜翎不语,场面再度陷入沉默。过了会,古邺问:“你的火里,为什么会有她的气息。”   姜翎一愣:“她?”   古邺笑而不语,姜翎迅速明白过来,想了想,伸出左手,指尖倏地燃起青色的火苗。   “它叫‘青焰’。”姜翎说。   “是个好名字。”   古邺说完,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向她亮出自己的黑雾。   黑雾在他身边像宠物一样温顺,他伸手怜惜地摸了摸,笑道:“这家伙叫‘黑猫’,也是她起的名字,很好听,对吧?”   姜翎说:“看来天魔族,也并非全然无情无义。”   古邺却说:“你是指牧川那个家伙吗?”   姜翎默然,古邺淡淡道:“他以为能骗到那个女人,其实最后只骗到了他自己。”   “我后来才发现,他活生生剥离了体内的黑焰,甚至炼化自己的魔婴,不惜承担莫大的痛苦吸收灵力,学习修仙者的功法。一个天生的魔,居然妄想通过这种方式变成人……可笑。”   姜翎终于开口:“那你呢?”   古邺又一次答非所问:“我们走了那么远,来到这里,以为能获得新生。可最后,反倒是我们被这九州同化。”   他伸手指向远方,望着无尽夜色:“你看他们的样子,像不像真正的人?”   姜翎看他:“不像。”   古邺笑了:“是啊,装出来的东西,到底不是真的,只是演戏的人在自欺欺人罢了。”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说:“九州不肯接纳我们,就像它也不肯接纳你一样。”   姜翎呼吸一滞,他却不再多说,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了。战场上再会吧,天圣教的教主。”   姜翎维持握剑的姿势站在原地,盯着他消失的地方,许久没能回神。   直到整个人被揽进一个怀抱里,她才蓦然回神。   莫齐轩似乎是跑过来的,带着喘息问她:“你见到他了?”   姜翎回头,安抚一笑:“他没做什么,放心吧。”   莫齐轩的手臂紧紧抱着她,眼里闪着晦暗的光:“你没事就好。”   下一刻,他把姜翎打横抱起,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月色洒入室内,影子摇曳纠缠。   这一夜的莫齐轩格外沉默,也格外强悍。   识海里的每一朵花都在浪潮里沉浮,明镜般的湖泊,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他们肆无忌惮,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疯狂。   连记忆都变得模糊。   姜翎只记得到了最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看着他的汗水滑落,感受他炽热的气息,听到他在耳畔低哑地说:“我爱你。”   姜翎抬手,拥住他的同时失神喃喃:“我也爱你,少晟,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莫齐轩似乎沉默了一瞬,箍住她的手臂收紧,动作的力度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子里。   错乱夜色中,她看到莫齐轩眉心的生死契红纹明明灭灭,像一种无声的宣示主权。   在她睡着后,他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姜翎迷迷糊糊,没能听清。   **   战斗仍在继续。   在没有古邺出现的情况下,战场的推进相对顺利,越来越多的地盘重归九州。   决战在即,所有人枕戈待旦,焦灼不已。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蓝则,被俘虏了。 第121章 最终之战(四)   ◎只做你的信徒。◎   阴暗的地牢潮湿腐烂, 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有个人影被铁链锁住,奄奄一息地躺着, 已经不成人形。   过了会,传来咔嗒的声响, 门被人打开, 洛灵款款走来, 居高临下站在他身旁。   “已经三天了。”她说, “你还是不打算招吗?”   蓝则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洛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数不尽的毒药和折磨,再加上她扰乱心智的能力, 都没能让这个家伙开口。   不过这次,她想试试致幻的法术。   她挑起唇角, 俯下身, 腾出两根手指捏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强硬地为他灌进去一瓶药水。   这药很快见效, 蓝则的身体不住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我是谁?”洛灵曼声问。   “教……教主……”蓝则空洞地说。   洛灵微微一笑,继续蛊惑:“我们下一步要进攻哪,你还记得吗?”   蓝则呆滞片刻, 蠕动嘴唇,吐出一个地名。   “很好。”   洛灵起身, 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转身离开。   有属下在身后问:“主上,这家伙怎么处置?”   她漫不经心地摆手:“留着吧, 继续套话。”   知道莫齐轩要经过哪里, 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洛灵带人埋伏在侧, 只等对方经过。   她不仅率领三万大军外加牧川的一万死尸,还操控了一城百姓,若是九州的军队到了,绝对死路一条。   然而,她没等到九州修士惊慌失措的面孔,反而等来了自己本营被偷袭的消息!   她匆忙率军回赶,却也知为时已晚,无路可逃。   来围剿她的人是太初剑宗的修士。   “你们看到了吗!这里有一个城池上万名百姓!”她在风里大喊,做最后的挣扎,“你们要是真的逼我,我就让他们全都自尽而亡!”   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冰冷的沉默。   她看到一名白衣修士踏前一步,剑锋指向她和背后的城池。   白光涌现,如白虹贯日,洛灵瞳孔骤缩,以为这是灭城的法术。   可当剑光散去,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能力,被人瓦解了。   天上飘起细碎的雪花,一道坚固的剑围在城外形成,牢牢地护住那些恢复神智的百姓。   禄元洲站在雪中,风不动衣,神色淡淡,恍如天神下凡。   孟蕉站到姜翎身旁,说:“他的《般若仙经》,修到顶了。”   “修炼大成的般若仙体,能抵挡一切,也能净化一切。”   在翻飞的雪花中,禄元洲三千青丝闪过一道微弱的光,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可姜翎看清了,那是一根白发。   “师父……”   她喃喃一声,却终究无法多说。   此时,莫齐轩当机立断,冲上前去,一剑劈向洛灵!   血水飞溅,洛灵不甘地倒地,却还撑着一口气,瞪大眼睛费解地问:“你们不是……”   莫齐轩垂眸睨着她,冷声道:“这个圈套,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吗?”   “不可能!”洛灵不可置信地摇头,“没有人能忍受那种折磨!”   “你忘了,他是一名医师。”莫齐轩说,“在被你俘虏之前,他已经拿自己试过无数次药。”   “……”   “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吗?”洛灵神色复杂,“看来,我还是你低估了你们人族的潜力。”   莫齐轩却说:“不,你低估的,只是一位父亲的决心。”   “……谁的父亲?”   “夏且歌的父亲。”   “……”   洛灵彻底愣住。   她控制不住地扭头,看到不远处没有表情的牧川,以及他身边举剑相对的姜翎。   少顷,她冲着姜翎举起了手,左手食指上一枚紫色的戒指璀璨耀目。   “知道这是什么吗?”   像是知道姜翎不会回答,她自顾自地笑道:“夏且歌的骨灰。我就是凭这个驱使牧川的。”   “他是个罪该万死的叛徒,但……”   她摘下那枚戒指,稳稳抛在姜翎怀里。   “还给你吧。”   下一刻,黑色的火焰熊熊燃起,她在姜翎愕然的目光中,平静地化作灰烬。   “……”   姜翎收好了戒指,再度看向牧川。   他的视线落在姜翎手里的那枚戒指上,眼底泛起轻微的涟漪。   姜翎的剑锋对准他,说:“偿命吧,牧川。”   牧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默认她的选择。   长剑贯穿胸膛,他的身子微微摇晃,却在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姜翎的瞳孔倒映着火光,甩干剑上鲜血,转头望向身后大军。   最后一个阎罗,陨落了。   **   十天后,掩星岛内。   姜翎和莫齐轩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地上的殷三两。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古邺还没有找到。   如果这一次,她真的能算出来,那就是最后胜利的时刻!   片刻后,殷三两猛地睁开眼,吐出一口鲜血,祝欢颜立刻冲上去接住她。   她七窍流血,歪倒在祝欢颜怀里,拼着最后一口力气,颤巍巍地抬手,逼出一滴精血滴落在地图上。   莫齐轩拿起地图,祝欢颜抱着昏迷的殷三两,抬头说:“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莫齐轩也不客气,朝他拱手:“多谢。”   说完便消失在原地。   祝欢颜替殷三两理好头发,抬头看向出现在面前的卢承志。   他问:“祝欢颜,你一个渡魔窟的弟子,待在这里有何居心?”   祝欢颜抱着殷三两起身,从他身旁路过,语气淡淡:“我是三两的道侣,留下来替她守卫掩星岛。”   卢承志愣住,再一转头,他们已不见人影。   ……   无尽深渊,也就是古邺的千年来的藏身之处,竟然就位于天衡州的一座山脉下方。   当众人浩浩荡荡地赶到,破开禁制闯入其中,看到的便是漆黑的火焰在四面八方燃烧,像无穷无尽的暗夜。   这就是古邺的本源之火,也是他一次次死而复生的根基。   抵抗的魔族士兵被他们无情斩杀,一伙人来势汹汹,誓要在此杀死古邺!   从不见人的穆篱,也首次出现在战场上。   在暗无天日的焰火中,但见他冲向黑焰,清喝如钟。   “斩夜!”   龙吟虎啸般的剑鸣响彻天际,这柄鼎鼎有名的宝剑,终于在长达两百年的沉睡后,破开剑鞘冲入半空,迸发出慑人的光彩!   穆篱攥住剑柄,胸腔内心跳如雷,他平地跃起,一声咆哮:   “替我——”   “斩破这天!”   轰——   金光叫嚣着冲向火焰,一道,两道……无数剑气游走,撕开越来越多的缺口。   无尽的黑暗被强盛的剑光荡平,浩浩荡荡的火焰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在穆篱纵横的长剑下归为平息。   黑焰熄灭,光芒黯淡,袒露出皲裂焦黑的土地,周围的所有景象都看不见,变成了无止境的黑暗。   终于,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响在每个人耳畔:“竟然能找到这里。”   “古邺!你快出来受死!”有人等不及地叫道。   古邺短促地笑了两声,说:“别急。”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被禄元洲探测到,两个人一齐破开石土,冲到地面上去。身后众人纷纷相随,重见天日。   外界狂风呼啸,阴云密布,古邺孤身站在包围之中,依然镇定自若。   莫齐轩举剑对准他:“你已经没有复活的能力。”   “哦?是吗?”古邺笑道,“那我这条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来取呢?”   莫齐轩淡淡一笑,提剑走向他:“现在!”   随着他的步伐,愚我剑光芒大盛,有无数金光混合着强大的灵气,铺天盖地袭来。   苍穹之上惊雷滚滚,像是天道的怒吼。   姜翎的头发被风吹起,她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莫齐轩还是同意了群仙盟的方案——打开时空裂隙,利用天地法则。   这样也好,她想。   “遥舟。”她突然开口。   “啊?”谢温韦还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没能回神。   姜翎目视前方,微笑着说:“万一我不在了,帮我照顾好天圣教,还有……莫齐轩。”   谢温韦本在焦灼地盯着战况,闻言一惊,倏然扭头。   “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了?!”   姜翎回望他错愕的目光,神情柔和:“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   她说:“我不属于九州,我可能要离开这里。”   谢温韦简直要疯掉,抓住她的肩膀就是一阵摇晃:“你说什么胡话?你不属于九州你属于哪里?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姜翎吗?!”   姜翎却只是笑,她回头看着莫齐轩,眼里流露出不舍的神色。   然而,下一瞬间,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白日未落,明月高悬。   灵气汇至,血光弥漫。   姜翎曾见识过类似的场景,在虚川秘境里。   这根本,不是什么打开时空裂隙的阵法!   这是九州最强大的献祭之阵。   百万祭坛,千万信徒,天地间的灵气滚滚而来,数不尽的信仰之力向着莫齐轩集中。   太初剑宗十位长老为他护法,古邺的攻击被短暂地拦截。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   乾坤九转,阴阳倒置。   他破开禁制,成功跨过大乘巅峰,步入几千年来无人涉足的真仙之境!   就像书里描写的一样。献祭信徒,成就神体。   姜翎猛然扭头,去看周围的天圣教教众。   他们还活着,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   姜翎下意识地松口气,但她立刻反应过来,大脑嗡地一声,颤抖地看向莫齐轩。   如果在书里,他是依靠百万信徒的生命才成功突破,那么现在,他靠的是什么呢?   猎猎狂风中,无羁道人的身影稳如泰山,回首朝姜翎露出愧疚的眼神。莫齐轩直面古邺,三千青丝瞬间成雪,宽大的蓝袍随风飞舞。   于是姜翎明白了。   莫齐轩靠的,是无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寿元,还有他自己的修为与生命。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莫齐轩和古邺交战。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交错碰撞,从地面打到空中,瞬息千里之外,又在下一刻赶回来。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古邺没了本源之火的加持,力量不断流失,但九转乾坤阵还在继续。   莫齐轩愈加强大,杀红了眼,逐渐展现出优势。   这一刻,不但是天圣教的信徒,所有在场的修士都加入其中,化为莫齐轩的补给。   终于,全体九州的信仰,凝结为最强大的一击。   狂风在耳畔撕扯,愚我剑在莫齐轩手里发出仇恨的咆哮。   轰隆——   巨大的冲击波如海啸般冲向四周,就连姜翎和谢温韦都被震得连退数步,不得不祭出法宝保护自己。   强大的灵力碰撞形成骇人的爆炸,禄元洲等人纷纷挥剑辟出剑围,为周围的修士抵挡冲击。   战场中央,金色和黑色的光芒交织怒号,掀起一阵狂乱的飓风,四野尘嚣遍起,树木摧折,野兽奔走悲鸣,恍如世界末日!   苍穹惊雷滚滚,乌云汇聚又撕裂,泄不出一丝光亮。地面崩开裂隙,一道道深渊在众人脚下形成,远处的山脉更是受到波及,巨石轰然滚落,山峰倾塌,大地震动!   愚我剑在嗡鸣中化作寸寸碎片,仿佛一名不屈的战士完成最后的使命。   尘埃散去,光芒消退。   古邺黑色的身影被血染透,在空中摇摇欲坠,最后支撑不住仰面落地,将漆黑的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翎似乎看到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和以往一样,如人偶般的笑容。   半空之中,莫齐轩缓缓飘落地面,没有多看他的尸体一眼,而是转身望向人群。   如往常般,姜翎在胜利之后,穿越人山人海,接收到他的目光。   只是这一次,她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抬头看着莫齐轩的眼睛,紧张而怀着一丝希冀问他:“莫齐轩,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莫齐轩不语,那双墨画般的眼眸此时格外黑沉,惊涛翻涌,海浪肆虐,最后却都归为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   姜翎急得要哭出来:“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莫齐轩静了一瞬,答:“怕你忘记我,又怕你难过。”   姜翎所有的理智都在这句话里溃不成军。   她崩溃地哭道:“你为什么瞒着我做这些?!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幸福吗!!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莫齐轩的眼睫颤了一下,幽深的眸子深深地注视她,嗓音喑哑:“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姜翎吼他:“你不是爱我吗?不是在乎我吗?你死了,就不怕我爱上别人?!”   静默须臾,莫齐轩竟笑了起来,那双凌厉的凤眸,闪烁着夺目的光华。   “除了我,还能是谁呢,阿翎?”他说,“生生死死,我们都不会分开。”   姜翎委屈极了,想抱他、咬他发泄一通,又怕弄疼他的伤口,最后只好气急败坏地喊道:“莫齐轩你个大傻瓜!你知不知道,你本来会在这场战斗里成为整个九州的大英雄,以后你想要什么都有!所以人都会敬仰你,崇拜你,这天下一切都是你的所有物!”   她几近歇斯底里,莫齐轩却只是平静地凝望着她。   他的目光那样温和,又那样令她难过。   姜翎于是不说话了,倔强地仰着下巴,一眨不眨盯着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流,怎么都止不住。   莫齐轩轻叹一声,在她绝望的眼神中抬手,苍白的手背抚过她的脸颊,沾染她的泪水,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他轻声说:“我只想当你的信徒。”   姜翎的哭声戛然而止,通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莫齐轩露出浅淡的笑意,所有的不甘、渴望、挣扎乃至阴暗,都在这一刻风平浪静,为她留下了最好的样子。   万般不舍与留恋,最后不过凝成一句——   “祝教主,千秋万载,功德不泯。”   几缕阳光挣脱云层倾泻而下,穿透他的身体,他深邃的眉眼,飘扬的白发,俊逸挺拔的身躯,都被这日光消解,变得愈加透明。   姜翎疯狂的灵力输出没能挽留他,眼前的身影就这样化作一阵星星点点的光芒,无情地消散在天地间。   腕上的红绳蓦然断裂,随着清风飘落,她慌忙探手攥住,茫然而无措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下子失去意识。   在彻底明白这些都是真的之后,她颤抖地伸手抱住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   没人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安慰她的人又在原地踟蹰,不敢靠近。   不知多久后,四周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叫:“赢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心潮澎湃地尖叫:“赢了!我们赢了!”   “太好了!可以回家了!”   海啸般的欢呼声由远及近,随风灌入耳中,如同滔滔不绝的浪潮,顷刻淹没四野。   树林震颤,百鸟腾空,乌云密布的天空重现烈阳,圣光普度人世。   在耀眼的日光中,他们振臂奔走,高呼着教主万岁,天圣万岁,修真界万岁。   有人热烈相拥,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折断兵戈仰天呐喊。   唯独姜翎不堪重负跌坐在地,手心紧攥一根红绳。   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最终结局明天(26号)发嗷宝子们。 第122章 枯骨簪花   ◎留给她的最后一样礼物。◎   在莫齐轩消散的地方, 有一道金色的光芒逐渐凝结,在空中起伏飘摇,最终幻化成一柄黑色的断剑。   是泰阿剑。   姜翎通红的眼睛注视这一幕, 怔怔地伸出手。   泰阿剑顺从地飘到她手上,光芒顷刻黯淡, 一丝灵气也无。   莫齐轩消失了, 为他重新锻造灵根的泰阿剑却重现世间。而这, 也是当初承载姜翎魂魄的地方。   姜翎还在发愣, 忽然听到周围起了一阵喧哗声。   “那个女娃娃是谁?怎么到这来了?”   “这、这是青云仙君?!”   “什么?她来这干嘛?”   姜翎蓦然回首,只见从身后不疾不徐走来一个红衣服的女孩,站到了莫齐轩消失的地方。   赫然便是青云仙君。   不管旁人如何窃窃私语, 愤恨不满,青云依旧神色淡漠, 置若罔闻。   她谁也没看, 随手抽出自己手里的剑,刺眼的光芒划过所有人的眸子。   这是姜翎第一次看到她的剑, 雪白的剑身蜿蜒着鲜红的纹路,在阳光下微芒闪烁,冰冷妖异。   她举起剑,口里默念了什么, 眉心的青色纹路明灭生辉。而后转动手腕,横扫身前, 动作轻轻巧巧,却霎时造成剧烈的灵力波动,狂风呼啸而过, 日光都仿佛被这灵力融解。   姜翎不由后退一步, 抵消这股冲击。   少顷, 四周如浪的灵力逐渐平息,青色的光芒慢慢回缩,仿佛退潮般凝聚到青云身边,最后凝缩成一团黑气缭绕的光球,漂浮在她掌心之上。   做完这一切,青云微微侧首,目光落到了古邺的尸体身上。   他曾对她说过:“从踏进九州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是赢不了的。”   那时,她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可后来,她变强了,却失去与他一战的勇气。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早就该这样,她想。   千年前,她的师父联合其他大能,一同剿杀古邺。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算不死,也该在那场战斗中被彻底封印。   可偏偏,她犯了一个错。   她的剑偏了一寸,为化作黑雾逃跑的古邺,让开了一寸剑围。   那时她在想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也许那只是个出于本能的反应,也许,她早就已经疯了。   师父没有怪罪她,只是让她闭关思过三百年,而她再也没能走出自己的心魔。   那个九州最有望突破真仙境的天才,一辈子都被困在仙魔大战结束的那一天。   她反反复复回忆那一刻古邺的眼神,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听见他说:“……对不起。”   对于古邺,那或许是他最接近人的一刻。   可于她而言,那却是此生离入魔最近的一次。   现在,终于都结束了。   青云静了少许,转头看向姜翎。   “请借宝剑一用。”   姜翎愣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犹豫片刻,还是交到了她手里。   青云微微一笑,从宽大的红袍下伸出一只苍白如玉的手,接剑的同时轻声说了句:“抱歉。”   姜翎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见青云左手持剑横于面前,右手两指并拢,在空中画了一个极繁复的图案,青色灵力如水纹波动,泛起震颤的涟漪。   她手里的光团像是被吸进漩涡一般,进到了泰阿剑里。   仙剑金光暴涨,剑柄上的“泰阿”二字光芒凛凛,振翅欲出,剑身发出嘶吼般的嗡鸣,仿佛有猛兽即将冲破牢笼。   不多时,这剧烈的剑鸣终于消失,泰阿剑重归平静,漆黑的剑身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与此同时,青云仙君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短短几息之间,便从孩童变到少女的模样,再到青年、中年,最后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步伐蹒跚,用布满皱纹的手,把泰阿剑交还给姜翎。   “我用全部修为和寿元,凝聚了他的魂魄与法力,让他栖居在仙剑里,以剑灵的形式存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不但是姜翎,谢温韦等人也都震撼地看着她。   这样的仙人之法,不愧是离真仙境只差毫厘的半仙之躯。   “逆天改命的代价,我替他受了,你要做的就是温养他的魂魄,等待他的苏醒。”   顿了顿,青云接着说:“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法术,所以他也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闻言,姜翎攥紧怀里的泰阿剑,虽然听完这句心再度颤抖,但至少已经有了希望。   青云于是不再去看他们,转身朝着古邺的尸体走去。   她屈膝跪坐在地,静静地看着他满是血污的面容。他从来不曾这么狼狈过。   青色的火焰猝然燃起,火势滔天,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被火光隐没,最终悉数化作灰烬。   在最后一刻,姜翎依稀听到她说:“无论如何,九州,是你们的了。”   火光熄灭的瞬间,原地只剩焦黑的泥土,四野之上被制服或犹在抗争的天魔族,见状都默默平息下来。   他们面朝古邺消失的方向,没有一丝犹豫,选择了自爆而亡。   轰鸣声不绝于耳,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形成最后一场盛大的献祭。   折磨了九州千年之久的外来客,就这么烟消云散,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回到太初剑宗后,谢温韦一直陪在姜翎身边。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去处理天圣教的一片狼藉,虽然姜翎安慰他没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只好委托孟蕉来照顾她。   孟蕉为姜翎沏了热茶,姜翎连忙接下,多少有些愧疚。毕竟孟蕉作为长辈,还刚刚痛失爱徒,怎能让她照顾自己?   孟蕉看出她的心思,摆摆手,说:“看你那脸色,跟生了重病一样,先照顾好自己再说。”   “哦……”姜翎乖乖应下,“多谢师叔。”   孟蕉坐到她对面,说:“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翎想了想,的确有很多事要问,于是道:“师叔,我们明明结过生死契——剑主死,则剑灵不存。可为什么,我还活着?”   孟蕉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如实答道:“因为他改了生死契。”   果然如此,姜翎安静地想。   孟蕉说:“第一次改契你应该知道,是取消剑灵因剑主产生的连带伤害。至于第二次,就是把生死契变成单向,即你死后,他不会独活;他若身死,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姜翎沉默片刻,问道:“会疼吗?”   孟蕉缓缓地说:“强行结契的痛苦,自然绝非常人所能承担。”   姜翎呼吸放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蕉略微思索:“大概是在你们从南江城回来后。”   她瞥见姜翎腕上的红绳,又说:“你手上的牵丝绳,也是那个时候他找来的,不仅能感知彼此的状况,还能让他在必要时,替你挡下致命一击。”   姜翎的心又开始丝丝抽痛,像被缠上密密麻麻的铁线。   孟蕉说:“我也曾问过他,既然如此,当初何必与你结契。”   姜翎轻声问:“他说了什么?”   孟蕉深深地看着她:“他说,他后悔了。”   姜翎怔怔地陷入恍惚。   或许在南江城,他看着她满身伤痕流泪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吧。   莫齐轩啊。   爱一个人,何至于此。   姜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乖巧地等着医师每天来查看情况,然后喝药养伤。   其实伤势早就没什么要紧,莫齐轩死前,她在生死契的作用下修为高涨。如今的她,已经有了大乘下品的修为,是九州首屈一指的强者。   所谓的医师不过是看护她的人员,开的药也都是静心宁神的药。姜翎知道,但她不在乎。   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   没多久,莫子书处理完莫府的事,也赶来看望她。   她给姜翎带来了很多家东西。   姜翎翻了翻,发现是房产地契、银票灵石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莫子书说:“表哥死前,把所有产业都归到你的名下,他变卖了大部分供给军队,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他说,如果你想卖掉这些,让我帮你看着些。”   姜翎呼吸一滞,半晌,说:“留着吧。”   莫子书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嫂子,你没事吧?”   姜翎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莫子书握住她的手,却想不出安慰的话。   ……   莫子书走后,姜翎在窗边站了会,用传讯符叫来了肖屿。   肖屿来得极快,一见到她就立刻单膝下跪,恭敬道:“属下肖屿,拜见教主,教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套也不知跟谁学的,用了这么多年,姜翎已经习惯,便道:“平身。”   “谢教主。”   肖屿起身站在一旁,头微垂,听到姜翎问:“他的打算,你是知道的,是吧?”   他不能隐瞒,说出实情:“是,主人说,属下是唯一知道此事之人。”   “……”   姜翎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委屈,这委屈快要把她湮灭,她攥紧颤抖的手,竭力隐忍着问:“他没说,我该怎么办吗?”   肖屿顿了下,把姿态放得更低:“主人说,就算他不在,您也能过得很好。”   姜翎的脸色在一瞬惨白。   肖屿继续说:“主人还说,只要您想,随时可以禅位,下一任教主由您来定。您可以云游四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教内各项事宜,主人都已经吩咐属下安置好,有他亲自过目,您无需担心。”   良久,姜翎慢慢地说:“你希望我退位吗?”   肖屿稍怔,很快地答:“属下唯愿教主千秋万载。”   姜翎扯开唇角,露出一抹涩然的笑。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   肖屿走后,房间重归寂静。姜翎跌坐榻上,蜷缩着身子,就这样睁着眼睛熬过夜晚。   后来,有更多的人来看她,太初剑宗的长老和同门,师寻绿、殷三两、祝欢颜,云浅、宁昊炎,甚至还有苍曼寒和游影等人。   他们来的时间都很短暂,像是怕打扰到她,又像怕刺痛她,什么都不敢多说。   但姜翎一直觉得自己很平静,所以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一遍遍劝她照顾好自己。   那段时间的记忆,没多久就变得非常模糊,她浑浑噩噩,对许多事都没有印象。   她只记得自己再没有掉过眼泪,也不曾梦见过他。   唯有一天晚上,她毫无缘由地在夜半惊醒,盯着头顶的帷幔发了一晚的呆。   那一夜,她觉得好冷。   **   一个月后,姜翎搬进了轩翎宫。   这座宫殿建在雪山上,是当初莫齐轩亲自设计,为她建造的教主行宫。后来战火四起,宫殿虽建成,她却尚未来得及搬进去。   轩翎宫的景色很好,外面是连绵的雪山和弥漫的雾气,抬头便可触碰日月星辰。   牌匾是莫齐轩亲手题的,字迹苍劲潇洒,笔锋凌厉豪放,自成一段风骨。   宫里分成很多部分,有寒冰建成的宫殿,还有四季温暖如春的阁楼,藏经阁、兵器库、珍宝斋等一应俱全。   为她建造的主殿更是华美至极,白玉铺地,琉璃为灯,玛瑙点缀梳妆台,珊瑚藏于珠帘之后。   像天上宫阙,又像海底宫殿。   姜翎走到案几前,俯身拨了拨琴弦。刺耳的调子才起了两声,身后就传来一丝动静。   她猛然转身,眼里惊喜未褪,便见到凭空出现无羁道人。   “……先生。”她愣愣地说。   无羁不知如何面对她,好半晌才开口:“对不起,彦竹,我不该瞒着你。但我答应过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   姜翎的心落回原位,她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明白的,先生。”   无羁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无声叹息。   姜翎却淡淡地笑了,手指着眼前华丽的宫殿,说:“先生,您看,原来我才是那个令人讨厌的龙傲天。”   这里的所有人都改变了命运,得偿所愿。只有一个人,献上所有,给了她自由和新生。   ……   无羁并没有停留很长时间。   在他走后,姜翎站在殿里发了会呆,突发奇想一个人跑了出去。   她走出轩翎宫,沿着不成形的路开始往下走。   这山很高,路也很长,夜色昏昏沉沉,她本该御剑,但她不知为何感到厌倦。   于是这一次,她便孤身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月光自苍穹洒落,触目惨白,没有一丝温度。   脚下的路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可姜翎浑不在乎,埋着头前行,碧绿的眸子像黯淡的湖水,夹杂着疲惫和漠然。   天愈发地冷,寒风卷过,阴云汇聚,漫山遍野,就这样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地上的脚步渐渐被覆盖,风雪之中,姜翎白色的身影,仿佛游荡的幽灵。   四周静悄悄的。   忽然,远方依稀有灯光亮起,起初是萤火虫一般的微光,很快就连成一片,如同火把点燃暗夜。   姜翎停下脚步,在大雪中茫然回首。   只见四面八方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光彩,无数明灯渐次亮起,围着山路绕了一圈又一圈,将这夜幕映成了绚烂白日。   九千九百九十九盏明灯,照亮她回家的路。   这是他在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样礼物。 第123章 莫如春归   ◎【正文完】赶在春天来见你。◎   当日洛灵和牧川战败后, 夏承清便被救了出来。但他实在伤得太重,紫霜阁加天圣教全力医治,也只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姜翎把夏且歌的骨灰还给他, 看到这位一夜白头的父亲泪流满面,哽咽失声。所有的安慰都如此无力, 她给的金银灵石他不要, 送的古籍丹药他也不收。   后来, 他就带上夏且歌生前行医用的东西, 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说要云游天下,救济众生,完成夏且歌未了的夙愿。   紫霜阁的人试图劝阻他, 都没有成功,连幕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深深叹息。   ……   轩翎宫的客人并不多。   这地方与世隔绝, 清净无声,可以什么也不用想, 什么也不用干,姜翎很喜欢。   有一次谢温韦来的时候,问她:“你想好了,真的不打算让出教主的位置?”   姜翎好笑地说:“怎么, 你这么急着要去当这个教主?”   谢温韦笑道:“那倒不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姜翎说:“你一个首席弟子加副教主, 这两个职位还不够忙吗?我看师父倒有让出掌门之位的念头,你要是跟他谈谈,他肯定愿意。”   谢温韦却说:“我已经辞去了首席弟子的职位。如果不出意外, 下任掌门就是乐师姐了吧。”   姜翎一愣:“为什么?”   谢温韦说:“我打算留在天圣教, 专心辅佐你。”   怕姜翎多想, 他紧接着补充:“主要是天圣教的事实在太多,我看乐师姐现在蛮活跃,不如她当首席,我安心当副教主,两全其美!”   姜翎默了片刻,说:“谢谢你,遥舟。”   谢温韦笑着说:“别担心,他肯定会回来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这么多天,很少有人敢在姜翎面前提起莫齐轩,但谢温韦说得如此自然,语气也十分轻松,好像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姜翎忍不住微微一笑,说:“我相信他。”   于是这天过后,她便去找了高澹,询问他东海秘境的所在。   三天后,她孤身闯进东海,强行开启沉寂已久的秘境,掠夺了最后一枚东海灵珠。   出来的时候,海浪滔天,她触怒天道,挨了八十一道雷劫。   她伤得很重,但谢温韦接到她的时候,却见到她眼睛重新焕发出光芒,脸上也露出由衷的笑。   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带她回去养伤。   在养伤期间,姜翎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芥子袋。   芥子袋里装满了糖,各种款式和口味都有,是莫齐轩从九州各地专门替她搜集来的。   于是她开始疯狂地吃糖。   吃到一百颗的时候,她想,也许吃完了他就回来了呢。   吃了一个月之后,她发现泰阿剑毫无动静,而糖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她默默把手里的糖又放了回去,锁上芥子袋,减少吃糖的次数。   后来,她又从珊瑚花盆里翻出水晶手链,从木簪里发现一张纸条。   池塘的乌龟壳子上有她的名字,是用不会褪色的颜料写上去的。   大殿的宝座后放了本琴谱,她弹起来很好听。   树上的鸟有火红的羽毛,鸟巢里藏了枚漂亮的红宝石。   书架第三层的某本书里有关于少晟兽的故事,封面被莫齐轩亲手画了株竹子。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和她有关。   姜翎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找到了新的乐趣。   可惜过去的时光太匆匆,未来的岁月太煎熬。   她很快又恢复疲倦的状态,每天无休止地睡眠,经常一个人发呆。   她变得喜怒无常,昨天夸赞的东西,第二天就不愿见到。   她偶尔会把泰阿剑带在身边,但大部分时间都不是,甚至一见到这把剑就感到浑身都疼了起来。   ……   有时,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等待却漫长到足以令人发疯。   但有时她又会想,等待总是有回报。   一百年前,她等到了莫齐轩,现在当然也等得到。   他一定会回来的。   为了她,莫齐轩无所不能。   姜翎望着桌上的剑匣,如是想道。   *   一年过去,她学会了梳出完美的发髻。看着镜子里的如瀑青丝,她忍不住回想莫齐轩摩挲她头发的感觉,他要练习多少遍,才能每次都换着花样为她绾发?   两年过去,她学会了做出可口的饭菜,味道和莫齐轩所做极为相近。只是她不再那么挑剔,当然,吃饭的次数也大大减少。   三年过去,她能做到饮最烈的酒而不醉,开始学着他窗边独酌。酒的味道她仍然不喜欢,她只是怀念他微醺后的吻和拥抱。   但渐渐地,她就不再挽髻,只以绸缎束发;她也不再做饭,修仙之人本就不用进食;酒也被她送给穆篱和孟蕉,她又恢复喝茶的日子。   她不想再变了,她希望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第四年的时候,她回到滦山镇,祭拜李新柔。   尽管她们未曾谋面,但她感激她赐予了莫齐轩生命。   莫府在战乱中被毁了一半,如今已完成重建,听风馆幸免于难,只稍加修缮,便恢复得从前一般无二。   池塘依旧碧绿,秋千随风微晃,院里的桂花树长得很高,海棠花热烈锦簇,开满庭院。   在其中一个角落,竖了座小小的墓碑,那是莫子书遵从她的要求,为大老虎建的葬身之所。   她没能见到大老虎最后一面。   她答应会照顾好它,却仓促地离它而去。   这人间世事无常,又有谁能料到。   那一天,姜翎坐在秋千上,看着庭前花飞花落,就这样待了许久。   她从黎明坐到日暮,终于在月出时分起身。   手里的泰阿剑仍旧没有动静,沉浸在漫长的安眠中。   她转身朝房里走去,忽地顿住脚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莫齐轩,我讨厌你。”   花瓣打着旋儿从眼前落下,手里的剑那么冰冷,又那么安静。   她走了一步,接着说:“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讨厌、讨厌……”   她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吐字飞快而清晰,终于在不知多少遍后,累极停了下来。   她垂着头,沙哑地低声说:“我爱你啊,少晟。”   四周一片寂静,唯余风声掠过。   **   次日早上,姜翎把泰阿剑在房间里放好,然后拿着桂花糕上了山。   当年临走栽的桂花树,已长成两三人高的大树,可惜不是花期,不然风一过,洒一场桂花雨,也好配这三杯清酒。   姜翎静默地把酒倒在碑前,然后恭恭敬敬摆上一碟桂花糕,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   下山的时候,吹起一阵温和的春风,她迎着风走,踏着松软的泥土,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战争结束,百姓又恢复正常的生活,街上仍旧那么热闹,只是都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糕点铺已经搬走,成衣铺也被酒楼取代,她走进去点了两道菜,靠着窗边捱过上午的时光。   晌午过后,她独自走进莫府,先是拿了把鱼粮去喂鱼,然后又去书房,整理好莫齐轩当初的书籍。   她抚摸着保存完好的古书,不自觉想象起莫齐轩坐在这里看书的样子,流露出些微笑意。   做完这些,她又闲了下来,于是不再逗留拖延,回到听风馆内。   大门和走时一样敞开着,她心不在焉地踏入其中。   却在抬头的一霎,脚步猛然顿住。   她骤然睁大双眸,心砰砰直跳,连呼吸都忘记。   庭前的海棠依旧摇曳,老旧的秋千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   只是这一次,有人正背对她而立,伸手抚摸秋千上破损的绳索。   乌发蓝衣,高挑挺拔,像一个和往常一样,一触即破的幻梦。   姜翎用力眨了眨眼,一瞬不瞬盯着那个方向。   然后她发现,这道身影没有消失。   在一片无限拉长的静谧中,她清晰听到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不远处的身影终于转过了身,目光自然地落到她身上。   锋利的剑眉,狭长的凤眸,鼻梁高挺,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左耳耳坠殷红,昳丽妖冶。   这是三年里,她肖想了无数遍的面庞。   风吹过脸颊,微凉,她抬手揉了揉眼,揉净氤氲的泪水。   她不能哭,哭了,就看不清他的脸。   “请问。”   低沉清冽的嗓音徐徐响起,莫齐轩漆黑的眸,温和地注视着她。   他说:“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姜翎终于控制不住,任由泪水奔涌。   她哽咽地说:“我愿意。”   莫齐轩弯起了唇。   微微一笑,天地失色。   他迈前一步,向姜翎递出右手。   “恭喜你,成为泰阿之主。”   又是一阵风拂过,海棠纷纷如雨。   姜翎破涕为笑,大步跑向他,两人在阳光和鲜花中热烈相拥。   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的容颜。   他们忘情拥吻,手上的红绳纠缠,两道耳坠交相辉映,无声诉说着生生世世的诺言。   是终结,亦是开始;是过去,亦是未来。   天上白云远去,仙鹤高飞,地上的有情人相视着露出笑容,海棠花雨落了满头。   ——   我要赶在春天来见你。   这样当夏季来临,   我们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后面是番外的部分,包括日常篇x3,以及平行世界篇数不定。暂时定下的平行世界线如下:   古代篇,公主x质子;校园篇,金融系学姐x计算机系学弟;江湖篇,武林盟主x魔教妖女;末世篇,科学家x火系异能者。大家有什么想看的题材和人设也欢迎到评论区留言。(番外不含任何生子、养子内容。)   最近要回国,需要处理很多东西,所以番外大概率不会日更,但会保证基本更新,每周 2.5w字以上。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完结感言番外篇最后发。   顺便推一下预收文:《攻略对象是咸鱼仙尊》。仙侠题材,风格应该会比本篇更轻松,同样是双向救赎+双向奔赴,彼此没有第三者插足,结局HE。   番外篇 第124章 肖屿视角   ◎关于莫齐轩的真相。◎   肖屿第一次见到莫齐轩时, 他还是个看起来只比他大一点的少年,劲瘦黑衣,马尾高束 , 长相俊美凌厉,漆黑的瞳眸淡漠平静。   他摧毁了一处苍焰教的分舵, 威胁他和李忠等人为他效劳。   迫于拳脚施压和父亲的病情, 肖屿同意了。   在那时他不曾想到, 这会成为他此后一生, 最庆幸的决定。   肖屿只是个五灵根,在大多数宗门,都只能当一辈子外门弟子。   但莫齐轩说:“你的资质有限, 但悟性之高,足以战胜让你大部分人。我会让你成为整个九州首屈一指的修士。”   肖屿不以为意, 这种画饼充饥的空话, 他已经在苍焰教听过许多遍。   可莫齐轩是唯一没有欺骗他的。   他治好了他父亲的病,派去专人照料;他给他功法和丹药, 亲自传授他一身精锐剑法,甚至准许他屡次不合时宜的挑战。   从这一点上说,莫齐轩又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放着那么多忠诚的教众不管,偏偏栽培他这样满怀敌视和反骨的家伙。   肖屿曾发誓, 绝不真心效忠于他。他告诫自己,不能被这种裹挟着刀刃的糖霜麻痹, 所以长久以来,他都在奋力挣脱莫齐轩的控制。   而莫齐轩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他的忤逆,总能在他意图背叛时预判他的陷阱, 然后逐一击破。   征服别人, 对他而言是一种乐趣, 从这一点上讲,他和莫云霁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克制和从容。   肖屿明白,但他依然不可控制地成为了被征服的一方。   莫齐轩强大,冷血,理智,无所不用其极。长久以来,肖屿都这么认为。   ——直到姜翎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例外。   尊者在姜翎面前是完全不同的。原来他也有那么柔和的目光,也会扶着额头低笑,会梳最时兴的发髻,做他最厌恶的甜食。   那一刻,在肖屿心里,有一尊高大的神像正在破裂,而废墟之上,名为莫齐轩的人活了过来。   一败涂地,心甘情愿。原来这句话不仅是他对尊者,也是尊者对姜姑娘。   唯一的区别只是,姜姑娘什么都不用做,尊者就能亲手为她献上一切。他对待姜翎的虔诚,比肖屿对他犹甚。   肖屿本该诧异,但看到这两人的相处,又觉得理应如此。   *   姜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对他也很好,会注意到他受了伤,给他送丹药,指点他的剑法。   但他既然认定了莫齐轩,就注定会此生只追随他一人。   然而,莫齐轩并不这么认为,他决定立姜翎为教主,把无上荣誉尽数加诸她一人。   在得知这一决定时,肖屿不是没有震惊。他曾设想过很多种原因,猜测或许是如同让莫子书担任家主般,是为了掩人耳目和暂避风头。   但最后,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仅仅只是因为莫齐轩愿意。   在那一天,他们进行了如下一场对话。   “不必再叫我尊者。天圣教要尊崇的,只有她一人。”   “是。”   “只要你在天圣教一天,就要当她的信徒。”   “是,属下当见教主如见主上。”   莫齐轩却仍不满意,说:“待她须在我之上。”   肖屿深深俯首,发自真心应诺:“是,属下遵命。”   这一次,莫齐轩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罕见地夸赞他:“很好。”   肖屿维持着姿势,感到不切实际的恍惚。   他想,七情六欲,到底能造神还是毁神,他需要时间来确认这一点。   *   主上并不只是他在教主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的多疑和阴郁从没有被时间抹平,只是以一种更无害的表象悄悄隐藏。   他不动声色关注教主的一切,不干预,不反对,却又无处不在。   他排除所有可能接近教主的危险因素,杜绝任何觊觎她的目光,甚至不准许柏兴安去看望她。   他是个疯狂的教徒,固执地想要把心中的神据为己有。   而教主,她一定是明白的吧。   她只是默许了这些,纵容他的一切。   除此之外,尽管甘愿屈居左护法之位,但莫齐轩对权力的野心依然存在。   他的修为与日俱增,攫取权力的手段也日益娴熟。   他利用师寻绿复仇莫云霁,利用宁昊炎控制云浅,也利用夏且歌接近游影。   他真心把这些人当成朋友,愿意尽可能帮助他们;也是真心在利用这些人,甚至完全不介意他们知晓。   阴谋阳谋他信手拈来,坦荡又无畏,所以宁昊炎和夏且歌等人明明清楚他的意图,还是选择了帮他。   一百年来,他不择手段发展天圣教,更是在魔族进攻期间,凭借修为和多重身份疯狂揽权,直至位列九州顶峰。   保护百姓和家园,他要做;但权力,他同样也要拿到手。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不惧怕得罪任何人,曾孤身擅闯渡魔窟,也曾把剑抵到谭宵凡的脖子上。   为了能侵吞雍州势力,他甚至说服禄元洲,暴力镇压了数十个门派的反击,斩杀修士不下千人。   就这样,松散腐朽的群仙盟再度联合起来,在他阴影般的威压下高效运转。   天圣教侵蚀了整片九州,变成了比苍焰教更加恐怖的庞然大物,信徒遍布四海八方。   太初剑宗一家独大,占据昆仑殿和监察台的半壁江山,像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压得仙门百家喘不过气。   在这之中,姜翎是教主,谢温韦是首席,莫子书是家主。   但所有人都知道,莫齐轩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手,因此九州修士背地里骂他为“操刀鬼”。   主上从不会在意这些,甚至他情愿自己承担骂名,让教主继续一尘不染,为万人尊崇。   他肆无忌惮,不可一世,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青云仙君也不得不让位于他。   那时,肖屿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可有一天他忽然说:“我要发动九转乾坤阵。”   肖屿曾了解过这个阵法的原理,听闻烛龙教就曾以此阵击退魔族,其威力之大,世无其二。   于是在愕然之后,他冷静地分析:“如果牺牲百万信徒就来换来和平,或许也可一试……”   “没有人需要牺牲。”莫齐轩淡淡地说。   肖屿沉默了:“那要怎么做?”   “用我的命。”莫齐轩说,“我能找人提供无尽的寿元,再加上我的全部修为和性命,足够了。”   主上会死。   这个念头爆炸般在肖屿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抬头紧盯莫齐轩的脸,试图找到一点玩笑的破绽,可是没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为什么?   明明只差最后一点。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   肖屿不能理喻,头一次不顾身份地顶撞了莫齐轩:“主上,您不能这么做!天圣教不能没有您,教主也不能没有您!打开时空间隙只是有一线可能危害教主的安全,若要发动九转乾坤阵,您却是必死无疑啊!”   他开始分析破空之阵的可行性,开始陈述天圣教失去一位领导者的危害,乃至诉说姜翎失去他会有多难过。   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绝望。可到了最后,莫齐轩的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望着他,平静地说:   “肖屿,我不想死。”   话音落下,他如遭雷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双脚仿佛被黏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莫齐轩转身去为姜翎做饭。   他做了荷叶鸡和杏仁酥,盛了一碗莲子排骨汤,都是教主最爱的样式。   姜翎吃得很开心,看他在不远处当差,还不忘招呼他:“肖屿,你也来吃。”   他摇摇头,仍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莫齐轩低着头在为她剥螃蟹,什么也没表示,但他从来知道,主上最厌恨有人打扰他们相处。   桌上摆了壶果酒,姜翎偷偷瞄了好几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她酒量差,莫齐轩一向不许她喝酒,但这次他却主动拿起酒杯,笑着说:“今晚破例。”   姜翎立刻高兴起来,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酒,脸庞不多时就染上绯红。   她很有数地放下酒杯,拿着筷子默默吃饭。肖屿觉得,她好像是有心事,但莫齐轩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只是噙着笑给她递去一块杏仁酥。   姜翎吃完一块,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我们一定能赢的吧?”   莫齐轩回她:“一定会的。”   这句话像个保证,肖屿看到姜翎似乎松了口气,又开始诉说战争结束后的畅想。   她说她想去绥州看雪,想去溪州乘舟,还要在雍州御剑凌风三千里。   莫齐轩微笑地听她描述,时不时为她夹菜,对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回必应。   肖屿想,也许教主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频繁地观察莫齐轩的神色,终于在一遍遍的试探后,安心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挑起唇角望着月亮。   在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刻她所有对未来的畅想,都成了主上列出的计划。   只是,计划实行的时间是在他死后,而名单里并没有他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的人,真的会幸福吗?   肖屿想不出答案,但既然莫齐轩做出选择,他就会无条件遵从。   决战的那天很快到来。   主上带领九州最顶尖的修士,正面挑战魔主古邺。   早已布置好的阵法,在地面上缓缓运转。在那时,所有太初剑宗的长老以及天圣教教众,都以为他要发动破空之阵。   唯一知道真相的肖屿,依照命令开启大阵,让信仰之力从四面八方的祭坛汇聚而来。   狂风呼啸,如百鬼哭喊。   莫齐轩赢了。   莫齐轩死了。   教主崩溃地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周身灵气肆虐,离暴走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拒战不出的青云仙君降临此地。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心灰意冷,她用命为莫齐轩换来了一线生机,然后带着古邺的尸体自焚而亡。   教主茫然地站在原地,最后在副教主的搀扶下,抱着泰阿剑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初剑宗。   再后来,泰阿剑迟迟没有动静,她选择了独自入住轩翎宫,完全地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而她自己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以至于所有试图安慰她的人,都对着她的微笑无从开口。   肖屿并不在安慰她的人之列。   因为他坚信,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莫齐轩都不会放弃见到她的机会。   三年后,教主外出归来,总算不再是孑然一身。   她找到了愿意跟随她一生的剑灵,把早已准备好的东海灵珠送到他手上,帮他恢复曾经的模样。   他一点也没变。   无论过程有多艰难,只要教主还在,他总会回来的。   那一天,肖屿终于又在教主脸上见到了真心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就连一向玩世不恭的副教主,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神情从错愕到狂喜,很快红了眼眶。   他们相聚、拥抱,激动地把讯息传给所有认识的人。   等一切平息,教主转头望向他,诧异地开口:“肖屿,你哭了吗?”   他怎么可能流眼泪?   “没有。”   副教主插嘴:“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   “……”他面无表情地说,“真的没有。”   只是太阳有点刺眼而已。   *   很快地,太初剑宗的长老和弟子都纷纷赶来轩翎宫。   他们面色各异,却同样欢喜,便是一向和莫齐轩最不对付的单百潼,都缓和了颜色,悄悄揉了揉眼眶。   于是一大群人围着莫齐轩,像围观一样稀世珍宝,而姜翎则作为珍宝的主人,兴奋地为他们揭开幕布进行展示。   莫齐轩啼笑皆非,由着他们闹,脸上始终带着浅笑。   直到夜色落下的一刻,他慢悠悠地抬手,指尖随意地在半空画了一个圆。   圆月泯灭,烈日高悬,黑夜顷刻亮如白昼。   这正是他在羽化之际所参悟的,鸿蒙仙典的最高境。   肖屿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看来,他们的重逢,应该在灿烂的阳光下。   孟蕉欣慰地看着这一幕,蓄起长发的高澹拍马屁夸她教得好,被她神色矜持地横了一眼。   禄元洲当场表示出退位的意图,因为谈子真一句“给我养老金”默默装作无事发生。   应之槐和穆篱把莫齐轩拖走切磋剑法,乐玉珂思索之后亲自洗手做羹汤,狄昭率先尝试当场倒地不起,为了抢救他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总之,吵闹的一天就这样结束。   第二天,莫子书、殷三两、祝欢颜和师寻绿率人到访。   第三天,真武皇帝和宁大帅抽空前来探望。   第四天,轩翎宫来了一个小女孩,教主很高兴,据说那是醉月楼芸娘的后人。   再后来,不少门派都陆陆续续派人过来进行慰问。   连蚀日国的国王游影也携大将军苍曼寒前来拜访。   游影是少数能让肖屿发自内心敬佩之人。   作为一个凡人,她打赢了太多不可能的战役,创造了数不尽的奇迹。   可惜凡人的寿数终究有限,何况她已经被持续十余年的大战掏空了身体,这次出现,她变得两鬓生白,不可抑止地显出衰老之态。   然而当她开始交谈时,就又是那个神采飞扬,从容威严的万民之王。   苍曼寒温和的目光永远注视着她,时不时面带微笑插进两句话。   等所有人都走后,轩翎宫重归平静。姜翎和莫齐轩并不感到寂寞,重逢的喜悦让他们沉浸在爱意中,一刻也不能分离。   肖屿默默看着他们,尽忠职守,绝不多说一个字。   他不清楚什么是感情,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明白这种东西。   他只要遵从主上和教主的旨意即可。   但教主似乎对此有自己的想法,她说:“我放你一年的假吧。”   主上自然赞同她的决定,他说:“去九州,体验下新的生活吧。”   于是肖屿走了。   他看着偌大的九州,难得感到了茫然和迷惑。   不过,路总会有的,只要走下去就行,正如莫齐轩做的一样。   心心念念者,终将得偿所愿,或许这就是九州的仁慈和魅力所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 263瓶; 2998. 50瓶;独上高楼 23瓶;朝 20瓶;琢羲 5瓶;JUNo 3瓶;哈滋哈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姜翎视角   ◎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莫齐轩回来之后, 姜翎鲜少做梦。   但头一次做梦,便梦到了当初无羁道人让她看到的未来。   梦里第一个出现的是谢温韦。   他回到谢家,意外撞破谢召延和皇室的阴谋, 被污以偷学禁术的罪名,打断四肢囚禁于地牢之中。   本以为将命送于此, 可那幽暗潮湿的牢狱中, 竟莫名浮现一团漆黑的雾气, 最后凝结成男子的身形。   “吾名古邺。”黑雾开口, “吾可以救你。你应该听说过吾的名号。”   铁链拖动的声音响起,谢温韦满面血污地抬起脸,沙哑质问:“什么意思?”   黑雾没有表情, 但谢温韦觉得对方在笑。古邺说:“吾可以带你走,恢复你的实力, 给你权力和地位。但相应地, 以后你就是吾的人,只能听吾的命令。”   “你们魔族, 果然没死绝。”   “是啊,所以你答应吗?”   “……”   谢温韦很想说,他永远不会背叛人族,残杀同类;他也很想问, 为什么堂堂魔主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偏偏选中他?   可当他低头看到自己满身的鲜血与腐朽时, 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被谢召延废了灵脉,修为暴跌,照这样下去, 不要说给姐姐报仇, 连活着都是问题。   可他要谢召延的命。   他要找到姐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他抬眸,勾起唇角:“……成交!”   从那以后,他开始为天魔族做事。   苡橋 他背叛了和莫齐轩共创银羽教的约定,以“长风”的身份苟且偷生。   他背叛了对师门的承诺,和昔日同门刀剑相向。   他在鲜血中麻木,在杀戮中获得权力。   直到后来,大战爆发,他不得不成为莫齐轩的敌人。   他极力避免与莫齐轩正面对上,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古邺突然宣布,要让他率军进攻天司城。而那里,又是莫齐轩一定会守卫的地方。   作为报酬,古邺准许他带领魔族杀回谢家。   所以他答应了。然而,当他以魔族的身份回归,杀尽谢府上下,却依旧没能问出谢玄殊的下落。   那一天,顾引川和徐漾同样出现在眼前,试图阻止他无休止的杀戮和逼问。   可他杀红了眼,连这两个人也没有放过,冷眼看着他们惨死在魔族手里。   临死之际,顾引川做了最后一件事——他用招魂之术,唤出了谢玄殊藏在一枝花里最后的残魂。   在熟悉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谢温韦几乎是狂喜地接受了她给出的信息。   他按照指示,赶去菩提城,拼着天谴强行打开城门,搜刮出谢玄殊的痕迹。   他终于看到了真相。   原来,害死谢玄殊的不是谢召延,而是古邺。   原来,谢家不过是古邺的一枚弃子,他活下来,是古邺的命令;他杀谢府,也是古邺的指令。   一百年前,谢玄殊打赌赢了他,拯救一城百姓;一百年后,她的亲弟弟却成为他的属下,帮着他残害同胞。   古邺一定很期待,他得知真相时的表情吧。   看他震惊,看他痛苦,看他癫狂,那一定是种难得的乐趣。   谢玄殊凝视他沉默到令人窒息的神态,忍不住开口:“小四,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魔族的气息?”   谢温韦瞳光战栗,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看着她又哭又笑,跌跌撞撞地跑远。   从那一天起,他彻底地疯了。   他甚至没有再回无尽之渊,而是独自前往天司城之战,直面浩浩荡荡的群仙盟修士。   他终于走到了和莫齐轩兵戎相见的地步。   漫天雷光闪现,紫电坠落,飓风摧折无数山木,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可怖。   “来啊,莫齐轩。”他大笑着喊,“来杀我吧!”   银羽剑光芒大盛。这一次,莫齐轩不曾留情。   而这一次,他也不曾躲避。   在长剑袭来的一刻,他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任由剑锋贯穿胸膛,鲜血汨汨流出。   他凝望莫齐轩面无表情的脸,嘴唇张张合合。   “我……不想……”   不想什么呢?   不想背叛,不想伤害你,还是不想死?   到了最后,他也没能说完这句话。   莫子书冷漠抽剑,血水溅到脸上,他未曾擦拭,只是静静看着谢温韦仰倒在地,睁眼望向天空,失去最后的气息。   黑色焰火燃起,谢温韦的尸体被焚烧殆尽,莫齐轩提着滴血的剑转身,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   像是错觉一般,他隐约听到风里混杂着古邺冰冷的笑声。   ……   自大战开始以后,九州伤亡人数不断上涨,莫齐轩也变得越来越阴沉狠戾,喜怒无常。   他不再伪装,而是想方设法地集中权力,为此不惜与天下之人为敌。   第一个被他开刀的是莫子书。   那一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扔了把匕首到她面前。   莫子书僵硬地弯腰捡起匕首,垂眸注视良久,扯开嘴角似笑非笑:“表哥,我早知道,你就是条毒蛇,谁靠近都会死。可我这一生,从来没得选……”   锋利的匕首淬满烈性毒药,见血封喉。莫子书颤抖地用它刺穿腹部,瞬间被疼痛席卷,蜷缩着倒地,脸白如纸,冷汗涔涔。   “莫齐轩,我诅咒你。”她吊着最后一口气,轻声说,“你一定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莫齐轩冷冷地收回目光,转身踏过蜿蜒的血水,语气平淡:“把尸体处理了吧。”   暗处的影卫低声应下,拖着莫子书的尸体消失不见。   他的第二场屠杀是针对太初剑宗。   那时,因为剑宗十长老渐渐暴露出超凡的实力,威胁到万象神宗一家独大的地位,他不得不亲自处理。   他率领万象神宗和银羽教的顶尖修士,以莫须有的罪名,踏平太初剑宗,接连斩杀禄元洲等人,甚至连闭关中的应之槐都被他们偷袭至死。   活下来的只有乐玉珂和一些残余的弟子。而这些人,还要被他以抗敌的大义绑架,被逼着搁置仇恨,继续对付天魔族。   废墟遍地,满目疮痍,乐玉珂整合剩下的弟子,继任掌门之位,开启了她从前最不耻的忍辱偷生的日子。   再后来,就连云清这个傀儡皇帝,也没能逃脱莫齐轩的魔爪。   他先杀云清,登基称帝;再杀宁昊炎,清洗朝堂;最后杀云浅,彻底剿灭反叛势力。   云浅是被他一杯鸩酒毒死的。   彼时她七窍流血,捂着脸跪倒在地,嘶哑地冲他呐喊。   “莫齐轩!你不得好死!!”   莫齐轩无动于衷,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还要更多。”   ……   他的集权政策,在短期内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仅仅用了五年,九州就从被动挨打,一点点扭转局势,开启了反攻阶段。   但莫齐轩仍不满意。   按照推算,他们至少还要另外一个五年,才能彻底取得胜利。而五年,足够再死上千万人。   于是在某一天,他突然宣告,决定启动九转乾坤阵,凭借真仙之境,杀古邺,保九州。   迫于他滔天的权势和强大的威压,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当面反对。   唯独得知消息的乐玉珂忍无可忍,孤身来到银羽教总舵,持剑拦在他面前。   她一字一顿,悲愤地道:“九州不是你随意践踏的玩物!要想动他们,先踏过我的尸体!”   莫齐轩平静地答:“那我就成全你。”   他毫不留情地杀了乐玉珂,也在太初剑宗剩余弟子愤而反抗时,彻底清扫了这个门派。   这些人成为了九转乾坤阵的第一拨祭品。   后来,大阵蔓延四方,以百万教坛、千万信徒为祭,助他突破瓶颈,跨入真仙境。   阵成,莫齐轩修为暴涨,横扫战场,信徒当场丧命者一百二十万,顷刻间哀嚎遍野,血流漂杵。   古邺同样死在了这场战斗里。   他好像对此早有预见,只是略带嘲讽地说:“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毁灭九州。”   莫齐轩捏碎了他的心脏,说:“死在我手里,也比被你奴役好。”   “我们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而你们,却注定要自取灭亡。”古邺说,“这样的九州,为什么不肯让给我们?”   莫齐轩冷淡道:“杀了我,它就是你的了,可惜你没做到。”   语毕,他左手打了个响指,指尖猝然冒出一缕青色的火苗。   古邺微微一怔:“这是什么?”   “青云的残魂。”   “……你杀了她?”   “群仙盟容不得叛徒。”   莫齐轩的手指碾碎那团火,同时彻底摧毁古邺的五脏六腑。   “现在,轮到你了。”   轰隆——   响声震彻战场,所有天魔族都停下动作,震惊地望着这个方向。   “魔主死。”莫齐轩居高临下睨着他们,“九州胜!”   ……   战争胜利,九州却已成满片狼藉,无人欢喜,唯余忧愁。   为了九州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殷三两,在确认莫齐轩仍不愿放弃权力时,也终于达到爆发的边缘。   “要杀要剐,都随你便!”她冷笑着说,“但我绝不会臣服于你!”   莫齐轩抬手,隔空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拽离地面。   “那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吧。”他平静地说。   殷三两蹬着双腿,咬牙切齿:“这样的九州……我宁肯毁在魔族手里。”   莫齐轩神情冷淡,不发一言,只是收紧了手上的力度。   殷三两挣扎的力度减弱,瞳光逐渐涣散,她没有求饶,只是用残留的一口气,虚弱而讽刺地说:“莫齐轩,你满意了吗?”   哗——   莫齐轩松手,她僵硬的身体直直坠落,却在落地前被一双手接住。   祝欢颜抱着她的尸体,安静地流下眼泪,甚至不愿看莫齐轩一眼,只是带着她转身离开。   “千千万万代,总有人能突破你的桎梏,创造一个新的九州。”他背着光,漠然地道,“就算看不到那一天,但我依然确信这一点。”   莫齐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慢慢地说:“但愿如此。”   *   姜翎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   太阳西沉,夕阳染红半边天。莫齐轩站在昆仑殿的废墟上,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道轻微的响动唤回神智。   他转头:“无羁?”   无羁道人站在不远处,审视他许久,说:“凭你现在的能力,应该足够打开时空裂隙吧。”   莫齐轩不置可否,他又道:“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你出去过。”莫齐轩神色淡淡,“有什么区别吗?”   无羁沉默以对,莫齐轩便不在意地一笑。   “我的看法或许和他们不一样。”无羁忽然说,“胜利,是有意义的。你以最小的伤亡达成最终的胜利,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手段,的确保存了九州的火种。”   莫齐轩说:“是吗,原来我这么伟大。”   无羁轻叹一声:“如果九州没有选择你,你也不会成就真仙境,不是吗?”   沉默须臾,莫齐轩说:“路已被扫清,现在的九州,不再需要我这样一个掌权人。”   无羁说:“那就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莫齐轩笑了笑,说:“好。”   无羁定定地看他,半晌,终是消失在原地。   而画面外的姜翎,也心有余悸地回神,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片段。   直到——   莫齐轩缓缓扭头,不偏不倚,凝视她的方向。   那一刻,姜翎的心漏跳一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在看她。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姜翎浑身汗毛倒竖。   莫齐轩却微微地笑了。   不知是否是突破真仙境的原因,如今的他已褪去那股令人胆寒的残暴和阴冷,竟显出了几分从容与温和。   就连看着她的眼神,都那般沉静如墨玉,恍惚间让她错以为是现实中的莫齐轩。   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回去吧。”他淡淡地说,“他在等你。”   刹那间,狂风骤起,姜翎的视野被迷雾挡住,只能拼尽全力呐喊:“你要走吗——”   她没能等到回应。   ……   月色如水入户,姜翎霍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息。   她擦着冷汗,心有余悸。   她看到了,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幕。   莫齐轩骗了无羁道人,他根本没有选择离开。   废墟之上,他迎着灰蒙蒙的天,平静地松开双手,载满戾气的银羽剑光芒闪现,刹那洞穿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身影在黯淡的日光下逐渐透明,和铮鸣断裂的银羽剑一齐烟消云散。   浩荡充沛的灵力瞬间席卷,仿佛源源不断的荒流,滋养了焦黑的大地。于是废墟之上,重现生机;荒芜山野,再生新芽。   而那孤零零的一人一剑,就这样消失在原地,连血水都渗进泥土,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这位四海八方人人闻之色变的暴君,原来不仅毁灭了九州,也毁灭了他自己。   姜翎抹去眼泪,从噩梦中抽离,猛然惊觉身侧一片冰凉,莫齐轩并不在房间里。   她彻底慌了,赤足跳下地面,披散着头发就往外跑。   好在她才刚跑到外间,就瞧见了正低头翻书的莫齐轩。   她松了口气,慢慢走近,莫齐轩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未躲藏什么,只是起身问她:“怎么醒了?”   姜翎没说话,走到桌旁一看,才发现那是肖屿的手笔,里面详细了她这些年每一天的动向。   她反手合上册子,闷闷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莫齐轩笑着回:“好。”   说着,便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到床侧,才把她轻轻放下。   姜翎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莫齐轩顺势躺倒在床,抚摸她的头发。   “不睡了吗?”   姜翎摇头,说:“我守着你。”   莫齐轩勾住她的发丝,低声说:“我不会走的。”   “我知道。”姜翎轻轻地说,“除了我身边,你哪也不会去。”   莫齐轩没说话,墨玉似的眼眸,在月光中安静地注视着她。   姜翎被这样的眼神灼伤,一下子无法抑制,将头埋进他的胸膛,眼角濡湿。   “我真的恨你,你怎么能走得那么轻易。”她哑声说,“你凭什么告诉肖屿,没有你在,我也能过得很好?”   莫齐轩拍着她的背,半晌,开口:“能给你的,我已经尽力。”   “可是。”姜翎揪紧他的衣襟,“只要有你来过,我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没有你的每一天,都是不完整的,那些快乐永远掺杂着遗憾和虚假。只有你在,我才是真的幸福。”   爱一个人也许就是这样。   她可以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抚琴,一个人坐在庭前看花开花落。   但从爱上他的第一天起,每一杯酒,每一根琴弦,每一片落花,就都成了能杀死她无数遍的利器——所有微不足道的点滴,都在提醒着她,没有莫齐轩的生活,究竟是何等寂寞。   把我的一切染上你的影子,让我的灵魂浸润你的气息,从此爱意蔓延,回忆滔滔,对你的思念万寿无疆。   但即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痛苦在心底生根发芽,苦涩浇灌着名为寂寞的花,她也——绝不后悔爱上这个人。   姜翎泪水不断,却不见哭声,只是抱紧他,哽咽地说:“告诉我,你是真实的。”   莫齐轩顺从地叹道:“我是真实的。”   “你不会死。”   “我不会死。”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永不离开你,教主。我发誓。”   姜翎闭上眼,皱巴巴的一颗心,终于重新开始舒展,刻满了他的模样。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迷迷糊糊,隐约又听到莫齐轩在头顶说:“我做了和你一样的梦,阿翎。没有你,所有一切都没有意义;但只要有你在,哪怕是十八层地狱,我也会回来见你。”   她挑起唇角,含混地“嗯”了一声。   后半夜,她做到的是一个很美的梦。   作者有话说:   回国啦,时差正在倒,之后恢复日更,感谢喜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 20瓶;琢羲 5瓶;郭祭酒 3瓶;肖肖的 2005号星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日常篇   ◎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   今天是殷三两和祝欢颜之子的满月宴。   姜翎和莫齐轩受邀前往, 同行的还有太初剑宗的诸位长老及同门。   禄元洲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把长命锁,谈子真从药王峰的园子里连夜刨出一株千年地瓜,应之槐准备了一根镶玉金如意, 穆篱北上绥州取了把二品灵剑,孟蕉和高澹则各自准备了千金名酒和紫檀佛珠, 其他人送的礼物也是不同程度的贵重。   殷三两和祝欢颜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把东西收好。   他们还是当年的模样, 如同其他修士一般, 并没有因成亲生子发生任何变化,仍是年轻的容颜,嬉闹的相处。   长老们携手去逗弄襁褓里的婴孩, 姜翎等人则留下来陪殷三两他们。   乐玉珂微笑拱手:“祝贺二位喜得麟子。”   殷三两摆手:“没什么好恭喜的,孩子不像他。”   祝欢颜眨眼:“像你也挺好的的啦。”   殷三两无情戳破:“连我也不像呢, 像只猴子。”   姜翎:“……”   谢温韦站在后面, 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悄悄往长老们包围中间的孩子瞄了一眼。   “噗嗤。”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殷三两看过去:“?”   乐玉珂咳了一声, 谢温韦立刻道:“我想到一件事。”   “哦?”殷三两说,“什么事,这么有意思?”   “是那个……对了。”   “你之前不是说,我会单身一百年吗?”谢温韦期期艾艾, “现在一百年到了,你看……”   殷三两盯着他, 慢悠悠地开口:“我看,恐怕还有……”   “停!”谢温韦苦着脸,“怎么还有?算了算了, 我不要听了!”   祝欢颜大笑道:“你别听她瞎说, 她从来不替人算姻缘。”   “什么???”   谢温韦瞪大双眼瞧殷三两, 殷三两望天,理直气壮道:“姻缘是世界上最不准的东西,但你是单身是一定的,我不用算都知道。”   谢温韦嘴角抽搐,气得肝疼。   莫齐轩摇头笑道:“别惦记你那点事了。”   正说着,又听到一道女声:“这么热闹,看来是我来晚了。”   “寻绿,你来了。”乐玉珂走上前,牵起她的手,“看到三两的孩子了吗?很可爱。”   “哇,我还没见到呢。”   师寻绿笑眯眯地向殷三两和祝欢颜见礼,把准备好的黄金铠甲迷你版塞到他们手里,然后跑到长辈那桌逗小孩,乐玉珂见状也跟了上去。   祝欢颜起了兴趣,对着那铠甲鼓捣一番,殷三两连忙赶在他徒手把东西扯坏前收好。   刚收下一个,不远处又走来两道人影,一黑一白,无比般配,正是云浅和宁昊炎。   姜翎略微诧异,笑着说:“听闻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没想到今日能拨冗来此。”   谢温韦装模作样冲她行礼:“臣拜见陛下。”   “别来这套。”云浅笑道,“我可是微服私访。”   殷三两说:“你这身装扮,原来是微服吗?”   云浅低头打量自己:“不像吗?”   宁昊炎在一旁睁眼说瞎话:“很像,完全就是普通的世家小姐。”   殷三两看着她一身尊贵非凡的打扮,没有发表意见。   却说长老们那边,在得知这孩子还没取名后,纷纷开始发挥创造力和想象力。   趴在襁褓旁边审视半晌后,谈子真率先发言:“不如就叫殷来福?喜庆!”   孟蕉表示不赞同:“还是旺财好听。殷旺财,祝旺财,都不错!”   高澹说:“有道是,‘岂住空空里,空空亦是尘。’不如就叫殷空空吧!”   穆篱不甘示弱,赶紧道:“你们这取的没一个好听的,我看就叫如虹吧,剑气如虹!”   周乙棠插嘴:“还可以起个小名,叫半斤。”   那孩子原本还笑呵呵地抱着手指头,眼珠子骨碌碌转,结果越听表情越僵硬,最后直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应之槐惊讶道:“这么小就能听懂人话吗?”   小孩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殷三两带着人过来看热闹,惊奇地道:“哟,还知道哭呢?原来不傻呀。”   小孩:“呜哇哇哇!”   然而,这一圈大人太久没见过小孩,此时竟没一个心疼,都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这孩子亮堂,就叫殷洪钟好啦!”   “……嗝。”   小孩倏地合上嘴,面无表情,连一点声响都无。   殷三两啧啧称奇:“我还没测过他的灵根,你们有人能看出来吗?”   禄元洲仔细看了看,说:“太小了,可能看得不准,不过极有可能是火属性天灵根。”   “咦,好像真的是耶。”姜翎说,“跟我一样呢。”   “那让你来教好了!”殷三两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美滋滋地盘算,“还好我就生了这一个,要不然还要再找个冤大头。”   姜翎哭笑不得:“你们掩星岛的长老能同意?”   殷三两翻白眼:“我的孩子,用得着他们同意?”   姜翎笑道:“要是真这样,我教就我教。这孩子很可爱嘛,你干嘛那么嫌弃。”   “要是真嫌弃我就不生了。”殷三两打趣道,“倒是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跟莫齐轩生一个?”   姜翎脸色微红,小声说:“我们还没过够两个人的生活。”   殷三两眼神更加揶揄:“这么多年,你们也不嫌腻歪。”   莫齐轩收紧握着姜翎的手:“一辈子还很长。”   殷三两微微一笑:“说的也是。”   她转头,恰好对上祝欢颜的目光,阳光洒在他脸侧,正如当年一般。   ……   酒席开始后,姜翎和莫齐轩坐在同一张桌旁,跟谢温韦他们一起玩行酒令。   姜翎喝了些酒,闲下来时,忍不住悄悄问莫齐轩:“如果有一天,我们生个孩子,你希望是什么样?”   莫齐轩看向她,答得很快:“女孩,叫姜遇,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样。”   “你想过?”姜翎颇为意外,“怎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想到最后,我想还是没有这个孩子最好。”   姜翎一愣,望向他的双眼,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身影。   这双眼里,从来容不得半点别人的影子。   沉默须臾,姜翎说:“如果我想生呢?”   “那就生。”莫齐轩毫不迟疑地回复,“只要她骨子里流着你的血,我就一定爱她。”   姜翎笑了起来,笑够了才说:“这种事,留着以后再说吧。”   她捏起酒杯晃了晃,掩饰嘴角的笑意:“我现在,还是只想和你一起。”   话音刚落,不知谁喊了一声:“曼寒来啦!”   姜翎立马放下酒杯起身,只见苍曼寒提着礼物从门外走来,言笑晏晏,仍是年轻的模样。   如今的她已褪下男装,重拾女儿身,衣着朴素,难掩容光。   蚀日国新王即位后,她便辞官致仕,远走江湖,姜翎虽未曾与她相会,却时常听闻她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事迹。   而更惊喜的是,在她身后,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   “前辈。”   姜翎和殷三两同时出声。   苍曼寒笑道:“我和道长在路上相遇,他还替我算了一卦。”   无羁道人微笑:“今天算卦打八折,谁来?”   一群人顿时笑开,哄闹道:“殷道友算卦可是免费的!”   殷三两说:“我的推衍之术,比前辈可是差远了。”   一边说着,一边请苍曼寒和无羁道人落座。   “前辈,你果然还是来了。”她低声说。   无羁道人说:“你的婚宴我没能来,这次当然不能再缺席。”   殷三两眼眶微红:“我一直很感恩您当年对我的教导。”   无羁道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慰。   ……   宴席结束后,众人陆陆续续道别离开。   姜翎和殷三两他们告完别,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还是不愿意留下来吗?”   无羁笑道:“你们的路已是一片坦荡,何必再加我这个累赘呢?”   见姜翎还要再说,他索性挥一挥手,背身走远:“走啦,走啦!”   在徐徐清风中,姜翎依稀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这九州还能困我多少年。”   无羁的身姿消失在夕阳里,变成一抹余影,很快就彻底不见。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哪里都没有去,他只是找到一间荒僻孤寂的竹屋,坐到案前取出特别炼制过的白绫。   他厌弃了终日流浪的生活。   从前他也有过亲人朋友,后来都死在仙魔大战中。   那场战争毁了他的一切,却也成就了他追求一生的长生之道,并让他获得了闯出九州的机会。   他孤身穿越时空间隙,来到一个名为天圣王朝的地方。受此位面天地法则的限制,他暂时地丧失了记忆和法力,晕倒在路边,被一个叫阿妩的女孩捡回家。   后来,阿妩被逼着进宫当采女,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想尽办法闯出名声,才博得了进宫面圣的机会。   但他什么都无力改变。   再后来,他渐渐想起一些事,窥探到了这世界的未来,于是便在担任姜翎书画先生的同时寻找离开的方法。   他在阿妩死前离去,又在姜翎死后归来。   他带着姜翎的魂魄跨越时空,把她送到泰阿剑里,然后独自开始流浪。   对他来说,人生是一条长河,生活的琐碎是一粒粒水珠,他活着,就像水融入水里,悄无声息,波澜不兴,偶尔的风浪永远无法抵达远方的汪洋。   一天天,一年年,他活得太久,反倒忘了生活的滋味,曾经渴求的无尽之水变成了窒息的来源。   直到第二次仙魔大战,他为莫齐轩供给了源源不绝的寿元,却也借机斩断自己与天地法则的联系,销毁了那困扰他千年的长生之法。   他还活着,只是不再长生。   但他已经连活着都不想要。   他抚摸着无风自动的白绫,轻声说:“阿妩,彦竹现在过得很好,她比当初的你幸福许多。”   白绫缠绕住他的脖子,他带着微笑仰倒,瞳光涣散,喃喃地说:“阿妩啊,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吧。”   他的呼吸在消失,痛苦使他无意识地挣扎,又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结束吧,结束吧。   他朝着期盼已久的结局大步奔去。   可是,他又忽然地停下了步伐。   三百年。这时间太久,久到他以为已经忘记她的容颜,忘记她的声音。   可此刻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却好似能听到头顶传来的呼叫:   “小哥哥,你是什么人呀?”   他蓦地睁开双眼,见到一个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少女。   她有着一双狐狸似的碧眸,清澈莹润,明亮潋滟。   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   ——哗啦。   窗外的鸟儿掠起,树枝颤动摇曳,无羁猛然惊醒,怔松片刻后转动眼珠,望见了无垠的蓝天和高飞的白鸟。   一滴泪从眼角坠下,松散的白绫仿佛有了意识,轻柔地为他擦拭。   天地依旧无情,而他仍然活着,带着不灭的记忆走向永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铮铮铁骨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校园篇(上)   ◎学姐x学弟。◎   九月的北方依旧燥热, B大校园内,又迎来一拨新生。   姜翎顶着烈日走进校外的奶茶店,空调冷风迎面扑来, 浑身疲乏都得到消解。   她舒了口气,照常点了一杯果茶, 然后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   新生入学自然无比繁忙, 好在她已经是大二生, 可以轻轻松松看热闹。   刚刚费力地把纸吸管插进去, 手机就传来震动。   划开一看,是她们四个人的寝室群,群名叫【不省人室】。   这个点, 殷三两和单百潼都在路上,说话的只能是云浅。   云浅:家人们, 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云浅:图片.jpg   姜翎随手点开, 发现是一张略微模糊的照片,看角度像是偷拍。   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穿白衬衣的少年, 个子高挑,单臂撑在某家店的柜台前,头微低,侧脸凌厉俊美, 黑发稍乱,透出一股清爽的夏日气息。   周围的人都被打了码, 更衬得他容颜如画,气质出挑,仿佛喧杂都市里冷冽的清流。   云浅:怎么样, 是不是很帅?   云浅:今年的新生, 也是金融系的, 咱们亲学弟诶!   云浅:这张照片不知道谁拍的,已经传疯了!   不知怎的,姜翎看了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   她一边喝着冷饮,一边打字回复。   姜翎:还不错。   姜翎:不过那位宁学弟,你见到了吗?   云浅:……   云浅:说曹操,曹操到。   姜翎:啊?   最后一条消息石沉大海,姜翎没能等到云浅的回复。   她放下手机,还是觉得不对劲,又把那张照片点开看了看。   唔,这眉眼,还真挺好看……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头顶蓦地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清冽低沉,不疾不徐。   姜翎抬头,只见对面站着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男生,手里端了杯奶茶,正微笑地看向她。   他个子很高,少说在 285以上,黑发垂在额前,皮肤白皙,棱角分明。   很眼熟。   姜翎下意识地说:“可以,请坐吧。”   说完低头的一瞬才发应过来——   等等,这不就是照片上的主角吗!   她啪地翻过手机,熄灭屏幕,颇有种做贼心虚的味道。   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惴惴不安地提起吸管,低着头掩饰尴尬。   好在对面的人似乎一无所觉,笑着问她:“你也是B大的新生吗?”   姜翎松了口气,拂了拂发丝,抬头看他。   “我的确是B大的,不过,是你的学姐啦。”   “这样啊。”少年递出自己的手机,“我叫莫齐轩,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嗯?好啊。”   姜翎拿起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划走那张照片,然后若无其事地点开扫码。   添加好友完毕,对面立刻弹出一个聊天框。   【莫齐轩,30级金融系,请学姐关照。】   姜翎回他:   【29级金融,姜翎。】   【猫咪招手.jpg】   莫齐轩快速保存了表情,放下手机继续聊天。   “不知道我们系的课程会很多吗?”   姜翎说:“还好吧,也就一周五天早八,比法学系轻松些。”   莫齐轩笑了笑:“听说我们学校的军训条件很艰苦,是真的吗?”   姜翎频频点头,掩不住幸灾乐祸:“没关系,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莫齐轩好像并不在意,随口和她闲聊着不同的事。   每一点都不深入,既不让她感到冒犯,也不会觉得无聊。   在聊天的过程中,姜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人不论和她聊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聊下去就行。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   神情淡然,目光清澈,想必是她想多了吧。   过了会儿,微信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莫子书:学姐,我到啦,你在哪里呀?   姜翎回道:发个地点,我马上来。   莫子书:我就在学校大门,快被热死啦!   姜翎:好,等我五分钟。   放下手机。   “我要去接一个学妹,就先走了。”她说。   莫齐轩点头:“好,那今天谢谢学姐了。”   “不客气。”姜翎说完,径直起身离开奶茶店。   莫子书果然正在校门外等候,穿着露脐T恤和短裙,高马尾一晃一晃。   她连忙跑过去。   “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莫子书笑嘻嘻地挽住她的胳膊:“不久不久,太好啦学姐,我们又见面了!”   姜翎笑道:“是啊,你进的法学院吧?很厉害呢。”   莫子书说:“好可惜,我本来是想跟学姐一起学金融的。”   姜翎说:“反正都在一个学校,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时间。对了,我认识几个法学系的学姐,等会让你加她们好友。”   莫子书高兴道:“好呀好呀,谢谢学姐!”   姜翎于是一边带她参观校园,一边把熟人的微信调了出来。   有28级的学姐,乐玉珂、师寻绿、苍曼寒和游影。   还有跟她同届的同学,鱼晓霜等等。   莫子书添加完微信,打过招呼,兴冲冲地畅想。   “我是不是能见到应教授他们了?还有谈老师,现在在网上很火呢。”   姜翎点头:“是啊,你要是经常散步或者去食堂,还能见到禄院长呢。唔我想想,隔壁的贺尧教授也会来这,听说他跟应教授是夫妻。”   “这我知道!”莫子书举手,“还有穆篱老师和苏御老师,高教授和孟女士!”   姜翎笑道:“你倒是打探得很清楚。”   莫子书得意地挥了挥手机:“是狄昭学长告诉我的!他在计算机系!”   姜翎:“他还说什么了?”   莫子书:“他还说,鹿苑和易修阳两位老师给分最好,何令希老师看似严厉实际上很温和,邵乾老师考勤最严,我要多加小心。”   姜翎微笑道:“看来他知道的比我清楚。”   说完,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还是先专心准备军训吧。”   莫子书的笑脸立马垮下,哀嚎道:“我不想军训!”   姜翎安慰她:“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莫子书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和莫子书道别后,姜翎便回了寝室。   殷三两正在打游戏,戴着耳机骂队友,单百潼刚洗完澡,还在擦头发。   “云浅呢?”她问。   单百潼抬头:“被她的宁学弟约出去了。”   姜翎诧异道:“她不是说死也不会见他?”   “口是心非的女人罢了!”   这声音来自殷三两,她头也不回地喊道:“你是没看到,她收到的微信的时候笑成什么样!”   姜翎好笑地说:“这学弟也是有毅力,竟然真的追到了咱们学校。”   单百潼说:“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翎由衷地附和。   **   大一新生的军训展开得如火如荼,姜翎和殷三两闲着没事,也会跑去操场上参观参观。   她们严格遵循B的传统,一手奶茶一手西瓜,头顶遮阳帽,面带领导视察的微笑。   看着新生愁眉苦脸的样子,毒辣的日光都被消解,手里的西瓜更加香甜。   在军训场地上,她不期然又见到了莫齐轩的身影。   他个子高皮肤白,身姿挺拔,实在很难不注意到。   在这期间他又被拍了几张照片,云浅赶在吃瓜第一线,兴致勃勃地和她们分享。   当然,同时被拍的还有更多学弟学妹,连莫子书也不能幸免。   这一天,姜翎正独自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饭,边吃边看手机。   前方忽然响起一句:“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模一样的套路,姜翎放下手机抬头。   这次来的还是莫齐轩,他穿着军训服,端着饭盘垂眸看她。   近距离接触,她忍不住感慨。   很少有人能把军训服穿得这么好看,果然颜值是最好的时尚单品。   “坐吧。”她把饭盘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莫齐轩应声落座。   他吃饭时很安静,速度也很慢,几乎和姜翎持平。   天太热,姜翎没怎么有胃口,放下筷子后目光触及一个身影。   她想起和莫齐轩在同一张照片里出现的人,便随口问道:“你跟宁学弟一个宿舍吗?”   莫齐轩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笑道:“学姐认识宁昊炎?”   姜翎点点头,又想到什么,解释说:“是我一个朋友啦,他们以前一个高中的。”   莫齐轩垂眸,笑了笑:“一个高中吗?那还真巧。”   旋即伸手指向隔壁宁昊炎那一桌:“宁昊炎,谢温韦,祝欢颜,我们四个一个寝室。”   姜翎转头,祝欢颜和宁昊炎正在聊天,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谢温韦笑眯眯地朝他们挥手打招呼。   姜翎同样挥手示意,对着莫齐轩说:“你们军训快结束了吧?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都可以找我。”   “好,谢谢学姐。”莫齐轩说。   从那以后,和莫齐轩偶遇的机会似乎多了起来。   食堂、校外饭馆、咖啡屋……   莫齐轩永远反应平常,和她也只是随意聊天,然后就各自告别。   这一天,姜翎正坐在图书馆看书,面前蓦地覆下阴影。   抬头一看,竟然又是莫齐轩。   他拿着书坐下,没有立刻翻开。   姜翎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消息。   莫齐轩:学姐也经常来图书馆吗?   姜翎:嗯,无聊的时候会来这。   她放下手机,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的书,那是一本玛格丽特的《情人》。   她有点惊讶,在手机上打字。   【这本书我也看过,高中的时候。】   莫齐轩:是吗?学姐觉得怎么样?   姜翎:文学性很高,不过。   姜翎:我很少见到,有男生会看。   对面静了一瞬,她看到莫齐轩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聊天页面跳动,慢悠悠地打出一句:【学姐,这是刻板印象。】   ……   姜翎:你说得对。   莫齐轩:开玩笑的。学姐还有什么喜欢的书,可以推荐一下吗?   莫齐轩:毕竟,我们品味很一致。   姜翎想了想,就真的开始给他推荐书籍,有时候还会附带两句观后感。   发完一大堆以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有显摆的嫌疑,于是补充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爱好,你看看就好。】   莫齐轩:这里面很多书我也看过,我们的品味果然很一致。   莫齐轩:谢谢学姐。   姜翎露出微笑:那你呢?不礼尚往来一下吗?   莫齐轩:好。   姜翎便看到,聊天框内开始出现一本本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还像她一样附赠了观后感与评价。   不多不少,和她一样发了整整九条。   这里面有三本书她已经看过,的确是她喜欢的类型。   姜翎:多谢,我会回去认真看的。   莫齐轩:希望你会喜欢。   莫齐轩:猫咪微笑.jpg   姜翎忍俊不禁。   回复:猫咪开心.jpg   *   下午时,姜翎和莫齐轩告别,带着书独自回宿舍。   没想到,竟在寝室楼下意外见到熟人。   “柏同学?你在等人吗?”她礼貌地打招呼。   柏兴安眼前一亮,大步走到她面前:“我在等你,姜翎。”   姜翎微不可查地退后一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发消息你没回。”柏兴安说,“最近电影院新出的电影,你有兴趣去看吗?”   姜翎保持微笑:“不好意思哦,最近刚开学,我还有点忙。”   柏兴安的眼神有一瞬灰败,但很快重燃光芒:“没关系,那我们下次再约!”   姜翎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口:“那个……”   柏兴安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千万别拉黑我!”   说完,就飞快地转身离开。   “……”   姜翎无奈,低头看了看手机,果然发现有柏兴安发来的消息,询问她愿不愿意今晚一起看电影。   她叹了口气。抱着书上楼。   结果这一次,宿舍更是冷清的过分,只有单百潼一个人在给多肉浇水。   “她们两个呢?”姜翎问。   单百潼头也不抬:“都约会去了。”   姜翎一愣:“三两也是?她和谁一起呀?”   “那个叫祝什么的新生。”单百潼说,“她说这叫一见钟情,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不好好把握要遭天谴的。”   什么鬼。   姜翎只觉得好笑:“你说的是祝欢颜吧?难怪那两天见到她在操场边盯着人家看,还差点被当变态举报。”   单百潼哂笑不语。   姜翎摇摇头,把自己的东西又收拾了一遍,开始准备明天需要的课件。   开学的事情忙完,生活渐渐清净不少。   姜翎本以为能短暂地放松一下,没想到柏兴安来得越加频繁。   次数多了,她就不太好意思继续拒绝人家,考虑着要不然请他吃顿饭,把事都说开。   只是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真正实施,就在某一次和莫齐轩湖边偶遇时,听到他不经意地问:“学姐……原来有在谈恋爱吗?”   姜翎稍怔,他笑容不变,说:“那位学长,好像是叫柏兴安吧?我很多次都见到你们在一起。”   不知为何,姜翎有种心虚的感觉,脱口而出:“你别多想!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看着莫齐轩惊讶的表情,她意识到不妥,咳了一声,佯装镇定。   “我和他是社团认识的同学,平时没什么接触的。”   莫齐轩微微一笑,轻声说:“那就好,我还担心,会打扰你们之间的感情。”   姜翎差点呛到:“怎、怎么会。”   见她不自在,莫齐轩轻巧地揭过话题:“抱歉,是我想多了。”   顿了顿,他眸光微闪,忽然地问:“学姐喜欢听歌吗?”   嗯?姜翎抬眼:“喜欢,怎么了?”   莫齐轩笑着递出自己的耳机:“不介意的话,分你一只。”   姜翎看了看他手机的耳机盒,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拿起一个,戴在右耳。   莫齐轩自然地把另一只戴上,跟她一起在湖边漫步。   耳机里放的是仙人掌乐队的《迷途不返》。   恰值华灯初上,湖风清爽,姜翎听着歌散步,顿感浑身轻快,疲惫都一扫而空。   然而,刚走了没多远,就在一棵树后见到了柏兴安的身影。   姜翎的步伐僵住,莫齐轩却比她更快地打招呼:“学长,好巧,你也来散步。”   柏兴安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形容,目光在他们成对的耳机上游移,半晌才说:“确实好巧。”   姜翎尴尬地朝他点点头,却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柏兴安的脸色黯淡下去,没有过多纠缠,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姜翎问道:“原来你们认识?”   莫齐轩轻描淡写:“不认识。”   姜翎:“……”   不认识还跟人家打招呼?你绝对是e人吧!   “我是i型人格。”莫齐轩说。   他话音落下,姜翎才知道自己把心声问了出来。   她说:“我是e。”   莫齐轩微笑:“那我们,很互补。”   姜翎的心脏忽而漏跳一拍。   耳机里的歌还在播放,她偷偷瞄向莫齐轩被灯光映照的脸。   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清风明月,毫无异常。   好像无论什么话,从他的口里说话,都那样坦坦荡荡,没有半分暧昧的痕迹。   这是头一次,姜翎的心里产生茫然的失望。   她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只好按捺下莫名的情绪,笑着说:“确实互补,我的朋友也都是i型。”   莫齐轩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都太多的情绪,又在一刹烟消云散,姜翎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   他说:“嗯,我的‘朋友’,也都是e型。”   **   湖边分别后,姜翎返回寝室。   在路上,她收到了乐玉珂的消息。   “学妹,明天舞蹈社排练,要来吗?”   她立刻开始打字。   【来的!明天几点?】   【上午九点,还是老地方。】   【收到!】   姜翎回到宿舍,这次人倒是很齐,殷三两和云浅齐刷刷转头看她。   “约会去了?”两人异口同声。   单百潼在涂护肤品,脸朝镜子,耳朵却竖起来。   姜翎表情游移:“没有啊。”   只是偶遇而已,怎么能算约会呢。   “哦~”   殷三两和云浅一齐收回目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单百潼放下耳朵,若有所思。   姜翎佯装无事,洗漱完上床。   放下窗帘抱住玩偶,突发奇想点开莫齐轩的头像,翻到他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原来真的有人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其实她被屏蔽了?   姜翎拿着手机左右倒腾,越看心里越发痒,可惜她再怎么翻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人的朋友圈。   于是开始网上搜索:如何判断自己是否被微信好友屏蔽?   得到的结果是,莫齐轩大概率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过。   她松了口气,心里又抱怨,怎么会有这么难懂的家伙。   一个小时后,她猛然察觉已经是凌晨一点,这才记起明天舞蹈社的排练,赶紧躺下睡觉。   梦里迷迷糊糊,居然又见到了莫齐轩的脸。   他和现实一样,颀长俊秀,站在微风缥缈的湖边。   只是目光分外淡漠,冷冷清清地对她说:“抱歉,我们认识吗?”   然后,姜翎醒了。   手边的闹钟正响到第五遍,她拿起一看,已经是八点三十五。   直接把她吓得弹了起来。   她火速穿衣下床,洗漱之后冲出门去。   好在舞蹈教室离得不远,十分钟足够赶到。   她推门而入,气喘吁吁,长发散乱。   “对不起,大家,我来晚了!”   乐玉珂起身笑道:“刚好九点,是我们来早了。”   她身后的师寻绿和鱼晓霜同样站起,笑眯眯地打招呼。   令姜翎惊讶的是,苍曼寒和游影居然也在。   “下个月七号,我们在十日酒屋有演出。”游影说,“你们要来看的话,给你们免酒水钱。”   姜翎笑着回:“你们这乐队真是越办越厉害,刚好我没事,一定去捧场!”   “我们也去!”师寻绿说。   “多谢大家。”游影莞尔。   苍曼寒说:“对了姜翎,那个莫子书是你直系学妹吧?我们准备聘她来当新的贝斯手。”   姜翎说:“那太好啦,没想到子书还会这一手。”   苍曼寒微笑:“好了,那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寻绿不是还要忙啦啦队的事吗?”   姜翎微愣:“最近有什么比赛吗?”   师寻绿耸肩:“大一大二的篮球比赛,老传统了,我这个啦啦队队长肯定不能闲着。”   “哦对,我把这个忘了。”   姜翎说着,有点出神。   不知道大一的,都会有谁参加呢?   一直到排练结束,她还在恍恍惚惚地想着这个问题。   鱼晓霜体贴地问:“阿翎,怎么了,是不是天气太热了?”   “是啊,今年可太热了。”姜翎喃喃。   师寻绿猛地勾住她的肩:“习惯就好。等会别走,陪我一起给啦啦队训练!”   姜翎回神,无奈地道:“你们训练,干嘛老叫我。”   师寻绿理直气壮:“谁让你当年拒绝我的橄榄枝,我啦啦队痛失一名干将,我这个队长也没了左膀右臂啊。”   姜翎啼笑皆非:“行行行,我陪你一起。”   这次的啦啦队里多了不少新面孔。   有几个条件优秀的,姜翎格外印象深刻。   譬如孙笑笑,她就很遗憾没能拉拢这位学妹进舞蹈社。   离开舞蹈教室后,师寻绿和乐玉珂她们一起寝室聚餐,姜翎则百无聊赖地沿着校园小路散步。   走到一半,远远地看到了云浅和宁昊炎。   云浅走在前,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宁昊炎跟在后,手里捧着一大束花,表情相当淡定,无视他人目光,走得堂堂正正。   云浅一向吊儿郎当,什么都满不在乎,从来只有她调戏别人,没有被调戏的份。   这还是姜翎头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禁停下脚步啧啧称奇,甚至还萌生了拍照发到宿舍群的想法。   转念一想,宁昊炎追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万一云浅恼羞成怒,岂不是增加他追人的难度。   于是她放下跃跃欲试的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换了另一条路走。   半个月后,就到了篮球联赛的时间。   姜翎刚从咖啡屋出来,就被云浅拽上,去体育场跟殷三两和单百潼汇合。   “狄昭学长给我们留的位置。”云浅悄悄地说,“怎么样,最佳观赏位,还不错吧?”   姜翎坐下看了看,发现视野果然很好。   “那是大一的学弟吗?”她指的方向站了一队黑色球服的男生。   云浅探头:“是啊,宁昊炎他们都在。”   “难怪今天女生的欢呼那么热烈。”单百潼懒洋洋地说,“全是帅哥。”   云浅揶揄:“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单百潼嗤道:“我对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云浅笑了起来,说:“保持住,我们寝的单身率可就靠你了!”   姜翎的心思却没放在她们的对话上,目光落在莫齐轩的身上就挪不开。   他穿着宽松的无袖球服,身材高大,肌肉线条流畅,肉眼可见有不少人正拿着手机为他拍照,不限男女。   姜翎自认为自己的位置很显眼,但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频繁地朝啦啦队那边投去目光。   ……嗯?   她还在迷惑,就见莫子书突然出现,跑到莫齐轩身前为他送水。   原来他们认识吗?   正想着,下方满面笑容的莫子书忽然一顿,朝着她的方向兴奋地挥了挥胳膊。   姜翎莫名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无措,连忙恢复镇定,笑着打招呼。   莫齐轩转身,看到她的一霎,冷淡的黑眸划过清亮的光,唇角勾起。   这时,谢温韦走过来,拍了拍莫齐轩的肩膀,和他说了些什么。   莫子书自觉离开,莫齐轩回头看了姜翎一眼,跟着谢温韦归队。   姜翎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但很快比赛开始,她就明白了。   校内比赛,虽然嘴上喊着友谊第一,实际是人人都想当第一。   结果这次可好,大一的队伍分外生猛,把学长队打得一脸懵逼。   祝欢颜看似瘦弱实则强悍,连对面一米九的大汉都奈何不了他。   宁昊炎稳重冷静,多次抢占先机;谢温韦机动灵活,擅长突围和捡漏;莫齐轩更是多次进球,引得场下欢呼不断。   云浅忍不住感慨:“难怪狄昭不上场,这是先见之明啊。”   姜翎专注地看着场上,反应有些慢:“是啊。”   云浅见状,偷笑着拿胳膊撞了撞她:“怎么,看上哪个了?”   姜翎脸红了:“你胡说什么。”   殷三两在旁边托腮:“这些人真是输不起,干嘛撞人家小祝。”   云浅转移注意力:“你再仔细看看,你家小祝差点没把人怼飞。”   殷三两笑道:“他真有意思。”   单百潼恶寒:“你们别来这套啊,都是恋爱的酸臭味!”   殷三两笑嘻嘻地说:“你也来啊,一起酸臭!那个谢温韦怎么样?”   “你疯了!”单百潼惊恐,“我宁愿找学校里的狗也不会找他!”   殷三两大笑起来。   只是下一刻,她的笑声就被铺天盖地的欢呼湮没。   “我们赢了!”姜翎兴奋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这么快?”殷三两回头,“姜翎,我可能要提醒你,我们是大二的,不是大一。”   姜翎:“……”   她小声说:“差不多啦。”   此时的场下,谢温韦装模作样地和对方队伍握手言和,发表了一番表面谦逊实则欠揍的言论。   顶着对面大汉不满的眼神,他大摇大摆回到队伍,笑得合不拢嘴。   “兄弟,这次打得真狠啊!”他用胳膊肘去戳莫齐轩。   莫齐轩笑了笑,说:“有吗。”   “还没有啊?”谢温韦咋舌,“对面一帮大老爷们儿都快被你打哭了!”   莫齐轩被他逗笑了,说:“那也有你们的功劳。”   谢温韦笑道:“管他是谁的功劳,反正我们赢了!走,吃庆功宴去!”   莫齐轩挑眉:“庆功宴?你请客?”   “想什么呢你!”   谢温韦搭住他肩膀,转身指向不远处举着手机晃悠的师寻绿。   “学姐们请我们吃饭,去不去?乐师姐和云师姐她们都来。”   莫齐轩定睛,一眼瞧见乐玉珂和云浅身后的少女。   “去。”他飞快地道,“先回去洗澡换衣服。”   谢温韦点头:“地址学姐都发了,离学校很近,她说给我们半小时时间。”   莫齐轩无情地撤开身子,避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那还不快走。”   “来了来了!”谢温韦赶紧跟上,还不忘招呼祝欢颜和宁昊炎,“走了你们!去晚了就请客啊!”   *   师寻绿她们定的是一家海鲜自助餐厅。   吃饭期间,一行人聊得热火朝天。   姜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加入到欢快的聊天中去。   “你们这次的比赛打得真漂亮。”她由衷夸赞。   谢温韦笑嘻嘻地拍了下莫齐轩的肩:“多亏了这小子!”   莫齐轩笑了笑,谦逊地说:“是大家配合得好。”   谢温韦面朝众人打趣道:“他啊,之前还嘴硬说太热了不想打比赛,结果最后打得最猛的就是他!”   莫齐轩不置可否,师寻绿笑道:“赢了就好,刚好杀杀他们的威风,我早就看那群篮球队的不爽了,啊哈哈哈哈!”   一群人也都笑起来,继续吃饭喝酒。   这时,殷三两余光一瞥,忽然咦了一声:“那是隔壁医学院的泽兰学姐吗?”   云浅循声转头,说:“看着像诶,她对面那个黑衣服的男的是谁,怎么有点眼熟?”   “是张南星吧。”游影说,“十日酒屋的老板,我们之前经常打交道,没想到他们认识。”   “听说他们在谈,原来是真的。”乐玉珂说。   “哇,这种小道消息你都不告诉我?”师寻绿大惊。   乐玉珂无辜道:“我以为大家都会知道。”   姜翎等人纷纷老实地摇头:“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乐玉珂眨眨眼,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中途的时候,姜翎去了个趟洗手间。   出来时,恰巧在门口的位置碰上莫齐轩。   “我在等温韦。”他说。   姜翎点头,笑着客套:“你们队真的很厉害,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是篮球队的。”   莫齐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答:“我还以为,你也是啦啦队的。”   姜翎一愣,这才想起来,之前陪着师寻绿她们排练的事。   难道被他看到了吗?   这一刻,脑海里蓦然响起谢温韦的声音:“他啊,之前还嘴硬说太热了不想打比赛。”   ——我以为,你是啦啦队的。   她的心跳蓦地空了一拍。   “哎,你们怎么在这聊天?”谢温韦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走啊,接着回去吃。”   姜翎这才回神,慢慢地跟着他们回到饭桌上。   只是这顿饭的后半程,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等她和殷云浅等人回到宿舍,她终于忐忑不安地问出心声。   “你们说,有没有一点点可能……就是,莫齐轩他喜欢我?”   云浅、殷三两和单百潼同时停下手头动作,转头报以看傻子的眼神,异口同声:“不然呢?”   “啊?”姜翎懵了。   云浅叹息一声,怜悯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姜翎彻底傻眼:“可是,他也没有表白什么的啊……”   殷三两笑道:“别急嘛,他估计也在观望你的意思。”   单百潼附和地点头。   姜翎:“……这样吗。”   为什么你们会比我还清楚我的感情状况啊!   第二天,姜翎难得去了食堂吃饭,刚好遇到同样一个人的莫子书。   后者自觉坐到她对面,笑眯眯地说:“学姐,听说你昨天和我表哥他们一起吃饭了。”   姜翎愣住:“你表哥是谁?”   莫子书也愣了:“莫齐轩啊,你不知道吗?”   姜翎艰难地问:“他是你……表哥?”   “奇了怪了,他竟然没告诉你。”莫子书摸摸脑袋,“他高中就在我们隔壁呀,那个三中。”   姜翎脑内电光一闪:“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市高考状元?!”   “是呀是呀。”莫子书频频点头,“我本来以为他会去Q大,没想到来了我们学校,真是好巧。”   ……   姜翎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时,整个人都是种丢了魂的状态。   耳畔蓦地传来一道低沉清越的声音:“姜翎,你要回宿舍吗?”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莫齐轩。   他穿了身黑衣服,还戴着黑色鸭舌帽,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嗯,是啊。”姜翎怔怔地答。   莫齐轩伸手,递给她一杯车厘子味的奶茶。   “刚好买了。”他说,“送你吧。”   “这是你买给自己的,我怎么能要。”姜翎连忙摆手。   莫齐轩笑着送到她手上:“看你脸色不太好,喝杯奶茶消暑。”   姜翎不好再拒绝,伸手接了下来:“那就谢谢啦。”   莫齐轩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姜翎低头:“……好。”   “今天上课很累吗?”莫齐轩边走边问。   “还、还好。”姜翎顿了顿,改口:“是挺累的。”   莫齐轩笑了笑:“回去好好休息吧。”   姜翎胡乱点头,心里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在宿舍楼下分别后,她恍惚地走向大门。   余光依稀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似乎是柏兴安,但她没有细看对方就消失不见。   下了电梯手机传来震动,证实了她的想法。   柏兴安:【我想起来,在哪见过莫齐轩了。】   姜翎:【什么意思,你们之前见过?】   柏兴安:【就在我们学校,包括寝室楼下,我见过他很多次。】   姜翎更加迷茫,飞快打字:【怎么可能,那时候他还在上高三。】   柏兴安:【我敢肯定那就是他,尤其是戴帽子的样子,一模一样!】   姜翎:【……可能他有什么事要办吧。】   话题进行到这里,柏兴安似乎也无话可说   姜翎换下衣服钻进床位,抱着玩偶盯着手机发呆。   片刻后,她猛然发觉什么,开始点开微信慌忙地翻找自己的朋友圈。   指尖在屏幕上顿住,她震惊地看着那些连她都遗忘的记录。   2028.06.08   【今天看完了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名作《情人》,比起电影版别有一番风味。法式浪漫和女性细腻彰显得淋漓尽致,有种江水朦胧的感觉,连淡淡的哀伤都化作无形雨雾,令人沉醉而不会迷失方向。】   2029.06. 23   【近期最爱,仙人掌的《迷途不返》,希望能早日学会唱这首歌。】   下附歌曲链接。   2030.09.22   【这家新出的车厘子风味好好喝,推荐给大家。】   配图一张。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未曾发现。   *   翌日傍晚,姜翎收到消息,莫齐轩约她湖边散步。   其实他很少约人,两人的交往多半是通过偶遇进行。   也正是因此,姜翎一直对云浅等人信誓旦旦说他喜欢自己持怀疑态度。   她来到湖边时,莫齐轩正靠着围栏看手机。   风吹动他的衣摆和碎发,引来不少人偷偷注视。   她缓缓地走过去,莫齐轩立刻收起手机,站直身体。   “今天的课多吗?”他问。   姜翎摇摇头。   “那就好。”他说。   气氛就此陷入僵持。   莫齐轩不是个会让氛围尴尬的人,于是姜翎明白,他在等自己开口。   过了会,她终于做好心理建设,犹豫地道:“你……你是不是……”   莫齐轩垂眸,见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这才笑了一下,说:“莫子书跟你说了什么吗?还是其他人?”   姜翎默然。   “我只是想知道。”她说,“是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莫齐轩转头看着湖面波动的水光,淡淡道:“三年前,我受爸妈嘱托,到一中参加莫子书的入学典礼。”   “我看到了你在台上发言。”   姜翎怔了片刻,讷讷地说:“那么早。”   莫齐轩回头,一瞬不瞬盯着她,笑得张扬。   “是啊,很早。而且从那时起,我就一直——”   “暗恋你。”   他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暗恋她。   莫齐轩暗恋她三年。   姜翎几乎要被这个消息砸晕。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莫齐轩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锦盒,啪地一下单手打开。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枚流光溢彩的戒指。   他含笑问:“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姜翎的嘴角一点一点漾开笑意,梨涡藏也藏不住。   她的双眸在月色中熠熠生辉。   “我愿意。”   项链被轻巧地戴好,戒指垂在胸口。   有情人在夜色中拥抱。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是唯一全员存活的番外。   之后的故事只有轩翎两人出场。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舞低杨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校园篇(下)   ◎if线之全员猫猫。◎   游影生日那天, 把大家都请到了她的三层豪华大别墅里庆生。   一群人闹了一天,凌晨才好不容易睡下。   姜翎是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不对的。   首先,莫齐轩并不在床上, 甚至另一边床极度整齐,仿佛没人来过。   其次, 太安静了。   就算是山间别墅, 这么多人, 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茫然地换好衣服下床, 沿着楼梯走到大厅。   忽然,一阵响动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见到一只金渐层追着一只三花猫跑了下来。   ……猫?   她不记得游影和苍曼寒养猫了啊。   这三花可真漂亮, 就是被金渐层追得炸了毛。   那金渐层模样也很好,好奇地跟在三花身后, 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对方。   姜翎盯着看了会, 竟觉得能想象出她笑眯眯的表情。   她晃了晃脑袋,刚转过身, 就看到一只白猫跳到了桌子上,动作极其优雅。   “呀,金吉拉。”她惊喜地走近,摸了摸猫咪的脑袋。   “你真漂亮。”她夸赞道。   金吉拉谦虚地承受了夸奖, 张嘴轻轻咬住她的手指,像是表达感谢。   姜翎微微一笑。   这时, 厨房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   她走过去,只见一只蓝短正伸直身子,扒拉着厨房的柜子喵喵叫。   见到有人过来, 他也不躲, 反而转头眯起眼睛露出谄媚的笑。   ……很难想象能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谄媚”二字。   这种嚣张中带着欠揍, 可爱里透出猥琐的感觉。   很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多看,身后一道黑影窜出,直接把蓝短扑到地上。   姜翎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只暹罗猫,踩着蓝短跳上柜子,叼起一片面包慢悠悠地离开。   蓝短怒不可遏,追着她跑了出去。姜翎见状,忍俊不禁。   “喵喵。”   又是几声叫唤。   姜翎回身,发现客厅里多了好几只猫。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卷耳猫,高傲美丽,踩在沙发背上,差点一个脚滑摔下去。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立刻被警告地盯了一眼,连忙收住表情。   其次是一只狸花猫,还有他背上的布偶。   那布偶生得漂亮,趴在狸花猫背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狸花任劳任怨背着她来来回回地走,仿佛公主和她忠诚的骑士。   然后是一黑一白两只猫,看不出品种,但模样很好,毛色也很纯粹。   白猫相当温柔,主动凑近,蹭了蹭姜翎伸出的手,叫声也软软的。   黑猫则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在旁边安静地观看,只有白猫回来时,才轻轻地舔舐她的毛发,朝着她喵了两声。   剩下的还有两只美短。   这两只相比起其余的猫镇定很多,踩着桌子去找猫粮,似乎对这间别墅十分熟悉。   她们找到猫粮并不独吞,而是先送给其余的猫们。   那副看着别的猫吃东西的样子,显出一种神气的感觉。   姜翎想,这怎么也得是个猫中将军的级别。   顿了顿,她抬起手指,数了起来。   “一,二,三……九,十,十一。”   刚好十一只猫。   除了她和莫齐轩以外,也刚好十一个人。   她愣住,又在客厅里晃了一圈,最后在落地窗前找到了另一只猫的影子。   那是一只帅气的银虎斑缅因猫,正趴在茶几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她挑起唇角,走到对方面前蹲下身,眨巴着眼睛问:“莫齐轩?”   缅因猫抬头看了看她,似乎听不懂她的话。   那双金黄的瞳眸,没有半点人的情绪,冰冷锐利。   然而,姜翎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兴奋。   “那我可就放心下手了。”   既然是梦,那当然要好好蹂.躏猫咪们呀!   这只缅因猫看着凶狠,却显示出了与外表相当不符的友善。   在姜翎伸手抚摸时,不仅没有反抗,还叼住她的手指,温柔地磨了磨。   “来叫两声。”   缅因沉默地看着她。   “喵喵。”姜翎说,“就像这样,叫给我听听嘛。”   缅因:“……”   “算了,不叫就不叫。”   “不过,你真的太可爱了。”姜翎满眼星星,“比人形可爱多了。”   她狠狠把缅因猫蹂.躏了一遍,这才抱着莫齐轩,走到客厅与大家汇合。   缅因猫完全没有挣扎的意图,只是在姜翎揉乱他的毛时,露出点无奈的表情。   姜翎伸手指向因为偷吃所以在角落里被群殴的蓝短:“谢温韦。”   蓝短懵懂地抬头,疑惑地“喵”了一声。   姜翎又指向在旁边试图劝架的金吉拉:“乐学姐。”   金吉拉眨眨眼,歪着脑袋看她。   两只美短,这个更明显了。   “游影和苍曼寒学姐。”姜翎确信道。   暹罗猫她也认得,揍谢温韦最凶,“肯定是师寻绿学姐。”   那个卷耳猫,一边嫌弃一边给谢温韦添一爪子,“绝对是单百潼。”   布偶和狸花猫。“云浅和宁昊炎。”   金渐层和三花。“殷三两和祝欢颜。”   黑猫和白猫。“泽兰学姐和张南星。”   把猫都认全,姜翎满意了。   于是这一天,她和猫咪们玩得不亦乐乎,一直到深夜才将将睡去。   她抱着缅因猫睡在床上,又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只是这一次,她梦到自己变成了猫……   清晨的阳光洒进窗户,莫齐轩悠悠转醒。   第一反应是,姜翎不在。   他愣了愣,起身洗漱穿衣,然后推门而出,想要寻找姜翎的身影。   他没有找到姜翎,却在客厅的沙发看到一只蜷缩起来的猫咪。   一只极其漂亮的绿眼睛波斯猫。   “诶,这是谁的猫?”   身后传来游影的声音。   “有人带猫来了吗?”这是苍曼寒。   莫齐轩走到沙发前,盯着猫看了一会。   猫咪微弱地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衣角。   莫齐轩握着她的爪子喃喃:“好像啊。”   低头看了看手机,给姜翎发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复。   过了会,人都起床到齐,却全部表示:没见过这只猫。   “真是奇了怪了。”游影摸着下巴,“这是山间别墅,哪来的猫啊?”   谢温韦说:“没有猫牌,流浪猫吗?”   “不可能吧。”师寻绿说,“你看这毛发和品相,这要是都流浪,天底下的猫还有活路吗?”   “而且很健康。”夏且歌说。   众人面露疑惑,莫齐轩却垂眸盯着怀里的猫,轻声开口:“姜翎。”   众人:“???”   谢温韦大跌眼镜:“兄弟,你女朋友不在身边,也不能随便认猫啊!”   莫齐轩不搭理他,怀里的波斯猫却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抬起脑袋喵喵地叫唤。   大家沉默了。   殷三两也试探着喊:“姜翎,真的是你?”   波斯猫歪着脑袋,依然是喵喵地叫,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却知道自己叫“姜翎”。   “也就是说……”谢温韦分析道,“我们其实都在做梦?啊不对,这是我的梦……”   众人白了他一眼。   云浅难掩激动的心:“这是我们的猫啊!波斯啊,这么漂亮,我们可以随便玩了!”   “这……”乐玉珂显得迟疑。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劝阻时,却听她默默地问:“她醒来会记事吗?”   “……”众人面面相觑,“应该,不好吧?”   所有人对视一眼,露出猥琐的笑容,朝着无助的猫咪伸出魔爪。   然后被莫齐轩无情地躲开。   “我的猫。”他说。   “哎呀,别那么小气,给我摸摸嘛!”   “我也要,我也要!”   “喂你别走啊,不摸了看两眼也好啊!”   “#@#%&*@#¥!”   安静的别墅,再度被喧闹覆盖。   姜翎迷迷糊糊醒来时,莫齐轩正靠在床头,温和地注视着她。   是个活人。   她松了口气,含混地道:“我跟你说,我做了个梦……”   莫齐轩微微一笑,不动声色:“什么样的梦?”   姜翎于是絮絮叨叨把梦里的东西都跟他讲了一遍。   莫齐轩认认真真听完,摸了摸她的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姜翎点头,深以为然。   三天后,莫齐轩在夜里送给她一样礼物。   猫耳套装。   姜翎:“??”   “很可爱。”莫齐轩捏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可以叫两声吗?”   “就像你在梦里叫的那样。”   等等。   姜翎红着脸,意识到不对。   “这耳朵怎么……可以传递触感?!”   “尾巴也是哦。”莫齐轩微笑着抚摸她的尾巴。   一阵电流涌遍全身,姜翎软在他怀里,咬牙切齿:“不准碰我嗯……”   “会舒服的,不骗你。”莫齐轩低头吻她。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这话吗!   姜翎憋着气,却被他又是亲吻又是抚摸耳朵尾巴,整个人都掉进陷阱,缩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当天夜里,她果然学了很多声猫叫。   各种情绪的都有。   以至于第二天,嗓子哑了一整天。   莫齐轩满意地给了店家五星好评,并且开始研究其他产品。   被姜翎发现后,当场被剥夺了睡卧室的权利,在书房待了好几天。   五天后,姜翎心软放他回来。   然后用上了更高科技的产品。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杜月笙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江湖篇   ◎大小姐和她的侍卫。◎   传闻, 名剑泰阿即将再现世间,其主邪风老怪近日正在往四方镇方向逃窜,引来无数江湖人士追剿。   此时, 某座不起眼的小城内,正迎来两名过客。   其中一位黑衣服的男子牵马走在前, 红衣服的少女则端坐马背, 好奇地打量周围的景色。   他们打扮低调, 却依然引得行人注目, 盖因这少女实在明艳绝伦,还生了双碧绿的眼睛,令人想忽视都难。   那牵马的大概也是位少年人, 虽然戴着半张面具,看不清面容, 却可见锋利的下颌线与清瘦挺拔的身姿, 一看便知气质不凡,绝非等闲人物。   走到一家客栈前, 那少年便停下步伐,站在一旁恭敬地等着少女落地。   这已经是城内最大的客栈,姜翎抬头看了看,勉强能接受, 便说:“好了,就这里吧, 再走下去就天黑了。”   “是,小姐。”莫齐轩应道。   他转身朝店小二招了招手,让他把马牵走, 然后大步跨入客栈。   他们本是有两匹马的, 可惜路上遭遇匪徒, 折了一匹,才不得不共乘一马。   走进客栈的一霎,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原本高谈阔论、饮酒畅聊的客人们,似乎有瞬间的静默。   尽管下一刻就恢复正常,但姜翎和莫齐轩还是短暂地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给彼此提醒。   很快地,他们拿到钥匙,踏上二楼,走进两个相邻的房间。   洗漱之后,姜翎和衣靠在床上,剑不离手,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一切如常。   更深露重,困意袭来,她攥着剑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陷入梦乡。   但这一觉睡得很浅,浅到异香传来的一刹,她就马上清醒过来,用袖子捂住口鼻。   她毫不迟疑地起身,一脚踹开房门,果然看到有黑影猫在外面,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竟敢打本小姐的主意!”   姜翎万分不爽,抬剑就欲劈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面前剑光一闪,另有一柄长剑袭来,洞穿了男人的胸膛。   血花四溅,她嫌恶地退后两步,见到莫齐轩拖着两个人的尸体从隔壁房间走出。   他还是戴着面具,不辨喜怒,唯觉周身寒意凛然,令人见之战栗。   砰地一声,他踹飞从另一侧赶来偷袭的黑衣人,然后松开手里的尸体,越过栏杆翻身而下。   姜翎从楼上探头,只见他一人一剑,单挑了整座客栈的人,行动之利落,出手之狠辣,令她一个魔教人士也大为惊叹。   虽然这家伙性格讨厌长得还丑,但爹爹派他来担任侍卫,果然还是有理由的。   少顷,客栈大堂便只剩一地乱尸。   莫齐轩不紧不慢擦干剑身,转身沿着楼梯,走回姜翎面前。   “小姐,您没事吧?”他平静地询问,好像杀了那么多人,对他来说也不过碾死一群蚂蚁。   “我没事。”姜翎说完,不禁感慨:“江湖果然凶险,难怪爹爹不让我出来闯荡。”   话音落下,她依稀看到莫齐轩勾起了唇角,在朦胧的夜色中像乍然盛开的幽昙。   他很少笑,总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侍卫的角色。姜翎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笑起来时,也是可以用“好看”来形容的。   但这笑容太短暂了,少年很快又恢复面无波澜的模样,淡淡地说:“那我们要回去吗?您一声不吭就走,教主该担心了。”   姜翎一听,立刻道:“我才不回去!爹爹竟然想让我嫁给那个什么武林盟主,真是可恶,他怎么能答应对方!”   莫齐轩安静地站着,她继续抱怨:“谁知道他是不是五六十岁的老头,我才不嫁呢!”   说完犹觉气不过,追问道:“你说呢,少晟?”   莫齐轩微微俯首,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回答却一丝不苟:“小姐说的是,不知底细的人,不能嫁。”   姜翎满意了,拍了拍手,道:“好了,那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遵命。”   姜翎颔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再度进入梦乡。   翌日天刚亮,门口就传来笃笃笃三声,平缓清晰。   姜翎迷迷糊糊睁开眼,少年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姐,该出发了。”   她揉揉眼睛,含糊地道:“知道啦,马上来!”   起床之后,莫齐轩照例为她打好水,在一旁服侍,还为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下楼的时候,她甚至见到了备好的早饭,看起来还很有食欲。   原本的尸体都被处理得无影无踪,连散架的桌凳都被清扫或复原。   她爹派的侍卫也太厉害了吧。   姜翎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草草吃完早饭,也只是矜持地说了句:“不错。”   莫齐轩说:“属下会继续努力的。”   “嗯。”姜翎放下筷子起身,“那我们出发吧。”   莫齐轩先一步为她开门,高大的黑马早已被牵出,拴在门口的柱子上。   他扶着姜翎上马,仰头问:“小姐,还要再去寻马吗?”   姜翎闻言一顿,犹豫了一会,看着他的样子,到底还是松口:“算了,就这样吧。”   “好。”莫齐轩退后一步,牵起缰绳,顺着街道走出城门。   等到了城外,他这才翻身上马,双手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马蹄踏着小路,姜翎坐在他身前,虽然极力端正身体,还是时不时地碰到他坚实的胸膛。   到了最后,她索性懒得折腾,老老实实向后靠去,窝在他胸口懒洋洋地打量四周。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莫齐轩迎着日光,轻轻地挑起唇角。   姜翎这次出来,首要的目的就是逃脱那桩莫名其妙的婚事。找泰阿剑什么的,反而是临时起意,权且当做给自己一个前进的方向罢了。   因此他们走走停停,一路吃喝玩乐,竟是过了半个多月,才慢慢悠悠来到四方镇。   这里本是座普通的西北小镇,若非邪风老怪贸然出现,从来是寂寂无名的存在。   姜翎坐在马上,莫齐轩牵着缰绳,走得并不快。   “这就是四方镇?”她好奇地观望,总觉得这地方实在平平无奇,“邪风老怪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应该是的。”莫齐轩说,“左前方的黑衣人是玄铁帮的二当家,右前方灰衣服的是白虎帮的三把手。他们都在这,想必错不了。”   姜翎点点头,说:“你知道的还挺多。”   莫齐轩但笑不语。   经他这么一说,姜翎看周围的人,总觉得哪哪都不对,保不准这一片已经被伪装的江湖人包围。   “等邪风老怪出现,一定是场恶战吧。”她感叹。   莫齐轩说:“属下会保护好小姐。”   姜翎睨他一眼:“我才不用你保护!我的武功比你还高!”   莫齐轩微微一笑,说:“属下失言,小姐武功盖世,自然无需保护。”   姜翎哼了一声,语气骄矜:“算你识相。”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一家客栈前。   里面果然爆满,只剩一间空房,姜翎犹豫再三,最后一咬牙同意了。   莫齐轩拿着钥匙上楼,进到房间后,很自觉地理出一床地铺。   “我睡这里就行。”他说。   姜翎瞄了瞄,虽然这地铺很粗糙,但总不能让他睡床吧。   于是说:“那就辛苦你了。”   “是属下应该做的。”莫齐轩说。   到了晚上,姜翎躺在床上,悄悄朝莫齐轩的方向投去目光。   他连睡觉都没有摘下面具,躺得笔直,什么动静都没有。   姜翎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困意袭来,便也就沉沉地睡去。   到了第二天,她是被一阵打斗声吵醒的。   窗外有人在喊:“邪风老怪出现了!快追!”   她蓦地睁大双眼,蹭一下坐起,连忙洗漱完毕,然后打开窗就翻了出去。   泰阿剑,她可以不要,热闹必须要看。   莫齐轩在后面笑着摇摇头,顺手帮她把遗落的剑带上,而后跟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确切地说,是一群江湖人士围剿一名黑袍佝偻的老人。   其中一人高声道:“老贼,泰阿剑在哪!”   老人发出沙哑的笑声,轻蔑道:“就凭你们,还想要泰阿剑?可笑,可笑啊!”   那人顿时大怒,拔剑相向。   “那就别怪我不留情!”   一时刀光剑影交错,兵刃相击之声不绝。   姜翎找了家茶馆,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视野正好。   她一边喝茶一边看戏,相比起头破血流的一行人,真是好不惬意。   可她一杯茶还没喝完,忽见包围中的邪风老怪猛然回头,那双鹰隼似的眼眸,在搜索一番后,竟笔直地望向她的位置。   姜翎不解地端着酒杯,邪风拿剑杀出重围,一个借力就拔地而起,冲向了茶馆的二楼。   姜翎立刻戒备,起身的同时拔剑。   然而,邪风老怪还没碰到栏杆,面前忽地白光一闪。   一柄凛冽的长剑横在他身前,不让他靠近姜翎寸步。   邪风一惊,被逼退到一旁,踉跄地落到二楼的地面。   紧接着就是更加凶猛的利剑破空之声。   莫齐轩如同幽灵一般,剑招密不透风,让他连最擅长的逃跑轻功都用不出来。   “锵”的一声,漆黑的断剑破开剑鞘,冲向半空。   底下一众高手,都没能迫得邪风祭出泰阿剑,此刻莫齐轩仅凭一人之力,竟逼得他不得不用出这把大名鼎鼎的宝剑。   莫齐轩毫不意外,依然镇静应对,即便面对泰阿,竟仍是不落下风。   邪风老怪无意纠缠,只想着赶快逃走,因此他兜兜转转一圈,居然又把目标瞄准了姜翎,足底一蹬就冲了过去。   姜翎有点无语,她堂堂圣女,竟被人这么看不起,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于是她不再观望,抬剑就劈了过去。   邪风老怪没料到她功力这么强,当头一棒被打懵了。   莫齐轩抓住破绽,直接一脚把他踹翻。   邪风反应极快,挣扎而起,反手就是一剑。   莫齐轩闪身避开,长剑狠狠刺出,猛地将他钉在地上,传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这时,原本的江湖人士也纷纷赶到楼梯口。   莫齐轩脸上银色的面具被邪风最后一剑劈出裂口,他弯腰捡起泰阿剑,抬头的瞬间,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极俊美的面庞。   也是在场众人极为熟悉的容颜。   “盟主?!”人群传来惊呼。   莫齐轩淡淡地扫过他们,剩下的人一齐行礼:“拜见盟主!”   但莫齐轩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拿着剑走到姜翎身边。   姜翎此刻震撼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找回声音:“盟主?”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你是莫齐轩?!”   “我是。”莫齐轩看着她,“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你……”   姜翎憋了半天,终于道:“你怎么会到身边来当侍卫?”   “我爹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   “你骗我?!”   说到最后三个字,声音里明显带上委屈。   莫齐轩微微叹息,无奈地说:“是我向教主求娶圣女大人,他才勉强给了我这个身份。”   ……咦?   姜翎愣住:“求、求娶?”   “是。”莫齐轩浅笑道,“我想娶你为妻。”   姜翎看着他的样子,如此真诚,完全不似作伪。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还要再问些什么,身后的人群却逐渐躁动起来。   “盟主,您怎么会出现在这?”   “盟主,这邪风老怪怎么处置?”   莫齐轩眉头微皱,轻轻地啧了一声:“碍事的家伙。”   他走到栏杆边上,长长地吹了声口哨,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黑马嘶鸣着从远处跑来。   他回身攥住姜翎的手,越过栏杆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马背。   “走,我们离开这里!”   那柄泰阿剑,也被他径直塞到姜翎手中。   “刚好,聘礼再加一件。”他笑着说。   什么聘礼!真是可恶!   姜翎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见他夹紧马腹一甩鞭,马儿长鸣一声,身下顿时颠簸起来。   她的发丝被风吹乱,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要带我去哪?”   莫齐轩长臂环在她身侧,神采奕奕地大笑道:“回去成亲!”   姜翎在他怀里挣动,嘴硬道:“我还没答应你呢!”   莫齐轩纹丝不动,语带戏谑:“那我就回去等你答应!”   “……”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混蛋啊。   这样想着,姜翎却不再乱动,慵懒地靠在他胸膛,悄悄勾起唇角。   前方日光正盛,为她雪白的肌肤镀上一层金辉。   他们在无人的路上疾驰,风声呼啸,叫喊声都被甩在身后,一切烦恼都顷刻远离。   姜翎忽然坐直身子,大喊道:“我不要成亲!我要游历江湖!”   莫齐轩稍怔一瞬,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想法。   但他旋即笑道:“好,那就不成亲,我们一起去云游四方!”   姜翎展开双臂,迎着风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新增一则番外,if线之全员猫猫,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看啦~ 第130章 宫廷篇   ◎公主x质子。◎   又是百无聊赖的一天。   姜翎撇开侍女, 独自走进御花园。   逗花喂鱼,赏景发呆,这些事她做了无数遍, 早已经丧失兴趣。   可这宫里,还有什么别的去处呢?   她神色恹恹, 刚准备打道回宫, 省得母妃不悦, 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异动。   一道被刻意压低的男声模糊传来, 好像说的是:“这次你跑不掉了。”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那倒霉皇弟姜恪。   她有点头疼,虽说他们俩关系不算好, 但也不能由着他在父皇眼皮底下欺男霸女,免得惹出祸事。   这样想着, 她已经款款走了过去。   那里的人果然是姜恪, 他正派两名手下按住一名少年的肩膀,将他抵在假山上。   蓝衣少年背对她看不清脸, 姜恪的表情却肉眼可见恶狠狠的,显然不怀好意。   “姜恪,你在干什么?”她蹙眉出声。   姜恪吓了一跳,纵然平日里不服她, 但毕竟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可转念一想, 这次他实际是占理的,毕竟上次这家伙诓了他不少钱,还害他白挨一顿骂, 这次见面还敢挑衅他, 教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但还没等他发作, 就听姜翎不咸不淡地道:“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吗?若是母妃抽问,你该如何交代?”   姜恪最害怕父皇,其次是他母亲德妃,闻言顿时耷拉下脸,挥手命令两个小太监撤开。   见姜翎仍站在原地,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凶巴巴地威胁道:“算你好运!这次就先放过你!”   姜翎眉头皱得更深,姜恪不敢停留,灰溜溜地跑远了。   姜翎松了口气,好奇地走上前,终于瞧见了那少年的脸。   是银羽国的质子,莫齐轩。   她一愣,莫齐轩抬起头,微笑着向她行礼。   “多谢公主出手相助。”   他长了张过于漂亮的脸,宫里的皇子都不喜欢他。再加上他性格淡漠,身份尴尬,处境的确不容乐观。   好在这次,她来得及时,这张脸还是白皙俊美的模样,身上衣服也完好无损,不像受了什么伤。   “没事吧?”姜翎随口问。   莫齐轩却微微蹙起眉,手捂着肩膀的位置,叹息道:“肩膀有些伤着,不过不碍事,在下回去修养一段时日即可。”   姜翎怔住,怎么看都看不出他肩膀的伤,但瞧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应该不是作假。   犹豫了一下,她说:“那我送你回去吧,算是帮姜恪赔礼道歉了。”   莫齐轩轻轻点头:“那便有劳公主了。”   他住的地方很偏僻,一座荒废的宫殿,跟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甚至连下人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里面的房间还是整洁干净的,可见他时时打扫,不曾懈怠。   姜翎走的时候,他还坚持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让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于是第二天,姜翎专门拿着宫里最好的化瘀散,偷溜出宫又来到了他的住所。   莫齐轩正在看书,有点惊讶地起身:“公主怎么来了?”   姜翎轻咳一声,把化瘀散摆到他的桌子上。   “这是化瘀散,我在殿里找到的。”她语气故作随意,“你不是受伤了吗?都是姜恪的错,我是他姐姐,理应帮他赔个不是。”   莫齐轩拿起药瓶,眼神诚恳:“公主宅心仁厚,在下感激不尽。”   姜翎被他的目光看得脸热,猛地转头,道:“没什么。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请恕在下招待不周。”莫齐轩在身后轻声说。   姜翎摆摆手,飞快地走远了。   回到宫里,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悔恨不得吞了舌头。   什么下次,闲着没事干嘛答应人家下次再去!   没办法,之后她拿着见画做好的桂花酥,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莫齐轩更加惊喜,还回赠了她一副山水先生的画作。   她爱不释手,顿感自己的桂花酥过于寒酸,回去之后,绞尽脑汁选了枚玉佩送了过去。   一来二往,他们倒是混熟了不少,后来就算没有什么“礼尚往来”,她也常常往那里跑。   尽管不愿承认,但每次去莫齐轩那里,她都在隐隐地期待着。   大约也是这宫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了吧。   这一次,莫齐轩亲手做了只风筝送给她。   母妃是不准她干这种事的,于是他们就在莫齐轩那小小的宫殿里,一齐放飞了老鹰形状的风筝。   莫齐轩的手艺很好,风筝也飞得很高,她用剪刀将风筝剪断,盼着它能飞离这深宫。   后来,姜翎被母妃发现独自外出的事,被罚了一个月禁闭。   禁闭结束,她不敢乱来,熬过半个月,才寻到机会去找莫齐轩。   然而,在那幽暗的宫殿中,她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的脚步僵在门口,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莫齐轩就擦着手,缓缓地转头望来。   脚下的尸体还流着鲜血,他却面不改色,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慢悠悠道:“真是失礼,竟然让殿下看到如此污秽的画面。”   “你……”   姜翎分不清自己是恐惧还是被欺骗的愤怒,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莫齐轩轻叹一声,跨过那具尸体,走到她面前。   “殿下,我让你讨厌了吗?”他轻声地问。   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温和无害的表情,只是漆黑的眼底,隐隐翻滚着隐晦的情绪。   姜翎闭上嘴,不出声。   莫齐轩却笑了,幽幽地说:“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   姜翎只觉他脑子有病,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他肩膀,似乎想瞧清楚地上的人是谁。   下一刻,天旋地转。   腕上传来轻微的痛感,她被莫齐轩攥住手腕,抵到了墙壁上,完全动弹不得。   他离得很近,近到纤密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呼吸交织,心跳加快。   姜翎瞳孔缩紧。   莫齐轩轻笑道:“公主殿下,你真的很容易掉以轻心。”   姜翎顿时回神,瞪他一眼,用力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莫齐轩抓住她的手如铁钳般不可撼动,柔声说:“殿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姜翎被他逼得沁出薄汗,气鼓鼓地说:“你弄疼我了!”   莫齐轩的力度下意识一松。   姜翎抓住机会,一把将他推开,急匆匆地喊:“我没什么可回答你的!”   然后便快步跑出宫,慌忙地离开这里。   莫齐轩站在原地,幽深的目光注视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从这以后,姜翎再也没有找过他。   偶尔在御花园相遇,她都避而不见。   莫齐轩也只是远远地朝她行礼,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姜翎心里不安又失落,几度纠结,竟然就到了她的生辰。   这是个出宫的好机会。   她打着去找舅舅的幌子,终于求得母妃和父皇放她出宫半日。   于是当天一大早,她就急不可待离了宫,在舅舅家吃完早饭,便带着见画等人溜到街上。   人流汹涌,她不慎和见画他们分开,刚想在原地等候片刻,突然被一股力道扯进巷子里。   她瞪大眼睛,紧张地想要喊叫,却被人捂住嘴,耳畔传来的低低的一声:   “嘘,是我。”   是莫齐轩。   他撤回手,姜翎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委屈和恼火:“你干什么!”   莫齐轩却淡淡一笑,反问道:“殿下在躲我吗?”   姜翎心虚地偃旗息鼓,别开眼:“本宫没有。”   莫齐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送到她面前。   “听闻殿下生辰将近,在下特意备上薄礼,请殿下过目。”   姜翎瞥了一眼,挣扎片刻,还是伸手接下。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晶莹圆润的珍珠耳坠,不过,只有一只右耳的。   她不解抬头,这才注意到,莫齐轩的左耳戴了枚同样款式的耳坠,只不过是红色的。   她的脸霎时发热,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   莫齐轩语气平淡,仿佛陈述一个事实:“殿下,你喜欢我。”   姜翎恨不得把这盒子扔出去,拔高声音:“你、你胡说什么!”   莫齐轩盯着她不语,在姜翎心跳要爆炸的边缘,忽然上前一步,逼问道:“在下胡说了吗?”   他挑起盒子里的耳坠,凑近了为姜翎戴上。   动作很轻,也很慢,姜翎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浑身僵硬。   戴好后,莫齐轩抚摸着晃动的耳坠,挑起唇角,低声道:“殿下,你心跳很快。”   顿了顿,又含笑补充:“脸也很红。”   “放肆!无礼!”姜翎全身的毛都要炸开。   “殿下骂得对。”   莫齐轩笑容不变,凑得更近,几乎给姜翎一种随时要吻上来的感觉。   “可臣偏要以下犯上,殿下又打算怎样呢?”   他语气轻柔,目光澄澈,好像真的好奇一般,缓缓地问。   “揭发我?还是……杀了我?”   见姜翎脸色通红说不出话的模样,他轻轻一笑,执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   “殿下你看,臣的心跳和你一样快。”   “……”   还真是。   姜翎心里总算平衡了一点。   “谁管你。”她闷闷地说。   莫齐轩笑着说:“殿下,臣心悦你已久。”   姜翎被他的直白再次震惊,猝然抬眸盯住他。   莫齐轩垂首,同样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声音低沉。   “可你从来不会注意到我。”他遗憾地叹息,随即又露出笑容,“所以啊,你知道你第一次朝我走来时,我有多么兴奋吗?”   “我必须得万分小心和克制,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吓到你、伤到你。”   他攥住她的手收紧,语气近乎呢喃:“可我越来越控制不住。”   “因为我真的爱你。”   这一句话格外清晰,也格外认真。   姜翎过了好久才彻底消化,身体微微战栗,一半羞耻一半恼怒。   “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她用力收回自己的手,扭过头不看他。   莫齐轩微笑道:“没关系,臣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后退一步,两人又回到日常的距离,刚刚的暧昧气氛一扫而空。   他还是那样端方有礼的模样。   “殿下。”他笑着说,“你知道吗?不论路有多么艰难,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姜翎怔怔看着他,他却缓缓地朝着巷口后退,隐入人群。   最后一句话是:“生辰快乐,公主殿下。”   姜翎站在原地,冷静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慌张地摘下耳坠,小心翼翼放到盒子里,然后揣进胸口。   见画找了她好久,她佯装无事,跟着她准备一同回宫。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二天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   银羽国的质子,失踪了。   据说,皇城卫亲眼看到,莫齐轩在刺客的逼迫下,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消息传来的瞬间,姜翎的胃部剧烈痉挛,竟不顾形象,伏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把见画吓得差点哭出来。   但姜翎很快冷静下来。   她制止了见画找太医的行为,屏退下人,独自坐在榻上,打开了盛耳坠的盒子。   她不相信莫齐轩会这么死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去对方宫里的时候,他正在桌前解一个机关盒,还教给了她正确的解法。   她凭借模糊的记忆,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字条。   苍劲凌厉的笔锋,写下一行字:定不负相思意。   姜翎颤抖的手攥紧纸条,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擦去额前冷汗。   他还活着。   只要确保这点,不管怎样都可以。   *   半年后,天圣国皇帝驾崩,德妃之子姜恪即位,定年号为正德。   以其母为皇太后,其姊为嘉懿长公主。   一年后,银羽国传来消息。   莫齐轩的同胞兄长,三皇子少晟,在朝堂争斗中占据上风,夺得了储君之位。   又一月,公子少晟,亲自出使天圣,有意求和。   在盛大的筵席上,姜翎见到了这位以文韬武略著称的新储君。   他身着黑衣,容貌俊美,不卑不亢地行礼。   左耳那枚鲜红的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姜翎的眼眶骤然发热,泪水模糊了视线。   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口,那里藏着一条耳坠,她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戴上片刻。   在恍惚之中,她听到莫齐轩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少晟愿以银羽之名。”   “求娶嘉懿长公主。”   全场静寂。   姜恪看向她,目光中又是期待,又是犹豫。   姜翎微微一笑,从容起身,端庄行礼。   “此乃天圣之幸,亦是翎之幸事。”   后来,京城的人久久不能忘却。   那一日,十里红妆,送长公主出嫁。   明艳无双的公主和俊美无俦的异国皇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凡其所过之处,欢呼无数,鲜花纷然。   半年后,银羽国内。   浩大的草原上,有一男一女,正乘马沐浴着阳光,不紧不慢从地从一顶顶毡帐旁边路过。   姜翎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笑意,沉浸在回忆当中。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父皇的寿宴上。”   那一幕至今仍然清晰,或许一生都不会忘记。   “那时候我就想,这人长得可真好看,比姜恪好看多了。”   莫齐轩轻笑道:“那殿下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时候?”   姜翎有点诧异:“不是在那个时候吗?”   莫齐轩摇头:“还记得吗?三年前,有一次你喝醉了,一个人跑到御花园的湖边吹冷风。”   姜翎完全没有印象,莫齐轩也不意外,继续为她讲述那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还以为她是哪个娘娘的宫女,出于好意,提醒她离湖边远点。   不料她瞬间发作,喊着什么她是德妃娘娘膝下的姜翎公主,才不用他来管。   他觉得好笑,也懒得去管,转身就要离开。   姜翎却趁着酒劲,不依不饶,缠着他非要问他是谁,从哪来。   她说:“你不告诉我,我就罚你!你若是告诉我,说不定我一时高兴,还能赏你呢!”   莫齐轩被她缠得没辙,只好让她到亭子里坐下,然后说:“我是银羽国的人。”   姜翎睁大眼睛:“银羽国?在那里生活是不是很快乐?”   “没什么好的。”莫齐轩淡淡地说,“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数不尽的争斗。”   姜翎却更为向往:“我喜欢草原,我要去那里!”   莫齐轩看她一眼:“天圣富庶安康,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可是。”   姜翎仰头望着星空,自言自语。   “草原上的人,永远都自由。”   她就这样靠着亭柱睡着,莫齐轩叹了口气,认命地背上她,把她送到宫门口,用力敲了敲门,然后转身离开。   “……居然还有这件事。”   姜翎喃喃地说。   不过,她努力地回想一番,确实有点模糊的印象。   她记得有人背过她,哄着她不要哭,耐心地问她是不是这间宫殿里的人。   那人的后背那么温暖,原来不过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年。   莫齐轩见她回想起来,不禁莞尔一笑,下巴抵在她肩膀,炽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喷洒在颈侧,惹得她一阵酥痒。   “现在,这片草原也属于你了。”   姜翎闻言一怔,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里有广袤蓝天,无垠草原,烈日当空,鹰隼翱翔。   清风拂面而过,穿越沟壑草木,天地间无所阻挡。   “姜翎。”莫齐轩凑近她耳畔,轻声说,“永远自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啦!感谢宝子们一路的支持,撒花撒花~   首先要向大家道歉,因为处理回国事宜和各种突发状况,情况比想象的复杂,导致正文完结后更新极其不规律,至今时差未能倒过来,白天完全无法码字。后来因为断更,作品上榜出现问题,又是一重打击,再度拖后了完结时间。真的真的很抱歉,不管是对各位读者小可爱还是对这个故事。   细数一下,这本书已经写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中途的时候十几万存稿全部告罄,又是人生的第二本书,没有师父和基友指导、交流,只能一个人埋头摸索着写。虽然大纲相当完善具体,但还是因为缺乏经验,出现了不少状况。这些问题有的被小天使们善意地指出,有的则尚且只我一人知晓。我想说的是,我比任何人都更爱这本书,也会任何人都更加遗憾和愧疚。   我尽力了,可还是没能完全地写好他们的故事。我像个幸运的观众,意外瞥见他们故事的惊鸿一瞥,却受制于笔力和各种因素,没有完美地将之呈现。中途一度压力过大,作息完全紊乱,所以更新时间也变得较为阴间。庆幸的是,有很多读者宝子陪伴和鼓励着我,让我每天看着文下的评论,都能立刻振奋起来。   作者和读者是相互成就的群体,被喜欢是一件万分美好的事。希望我以后能为大家呈现成更好的作品,也希望大家诸事顺遂,心想事成~   想说的话有很多,不过既然走到这里,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相逢即缘,期望下一本书,我们还能相遇。   (微博“会开车的长明夜”,欢迎找我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