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只和灭世魔头he》   作者: 吞鱼   简介:   朝今岁容貌绝伦,天生剑骨,一把剑挑万人,是无数人追捧的天才,更是宗门未来掌门。   却在元婴渡劫这年中了情蛊,浑浑噩噩间梦见了自己的未来。   她梦见自己不过是话本里祭天的白月光。   她前半生顺风顺水,宗门爱戴,无数人追捧。   但中情蛊、强行逼出受重伤后,却成了命运的转折点——   她为了正道与灭世魔头拼死一战,最后却被信任的师门背后一箭穿心。   死后一夜成了叛徒,千万人唾弃,连神魂都被师弟男主打得魂飞魄散。   宗门被师弟控制后,他还找到了一个所谓替身,打着缅怀白月光的名义,做尽了龌龊之事。   一觉醒来,却回到了身中情蛊之时。   这一次,她却再也不愿意再做殉道者。   看着对面刚刚和她打了三天三夜的灭世魔头,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心想:   没办法了,方圆百里没人,那就这傻缺了吧。   春宵苦短日高起,清冷出尘的剑修系上了衣带,拿自己的剑赠他,并且冷淡地表示:三月一次,等我找你。   纵横魔界的万魔之首大怒,谁知道剑修走了两步又风轻云淡地回来,扯着他的领子亲了他一口,冷淡地表示:封口。   生气的魔头:o(▽)q   上辈子的穿越女做了一辈子的替身,明明是穿书者,却活得像个影子,恨死了那个白月光,这一世她抢占先机,攻略了男主、得到了他的心,满以为可以取代白月光之时——   却见那个上辈子以身殉道的白月光回来了,施施然,一剑把男主捅了个对穿。   【小剧场一】   某日,听说某花楼男花魁和那剑修有一腿之后,魔头大怒。   这日,剑修被好友设宴,宴上据说花魁绝色倾城,好友遂请之。   结果请出来了一个身高九尺,长得很像是魔界尊主的花魁。   剑修:……   【小剧场二】   魔头脾气不好,喜欢动不动就把魔丢去万魔窟。   某一日被众魔规劝烦了,把魔全掀飞了。   魔头一个人坐在王座上开始思索明天要踹谁,一直到有人脚步声响起,他不耐烦道,“哪个不要命的……”   魔头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少女熟悉的冷漠脸,魔头微微一顿,总觉得这么说那剑修不太好,于是试着缓和了一下语气,轻咳一声,   “哪个不要命的死相。”(淡定语气)   死相:……?   十万火急赶来护驾的众魔:……?   清冷正道之光X霸道粘人娇妻(?)魔魔头   【阅读指南】:   一、正文偏正剧风,HE   二、这是一本感情流甜文   二、【!!!!高亮预警!!!!!!】   只是想写一个性格不一样一点的女主角,没标【女强】,不是龙傲天型冷傲酷炫女主,cp占比很大,【恋爱】占比很大!【感情线】是第一主线,内容也十分肤浅。   天下小说千千万,看得顺眼就继续看,看不顺眼就弃文(不必告知),感谢配合~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朝今岁燕雪衣 ┃ 配角:每晚九点更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生死之交,顶峰终相见   立意:绝处逢生,终见天光   年中年终盘点奖:2022年度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第1章 完美冤种   朝今岁五岁那年,生出了一个名叫“系统”的心魔。   她早就听人说她天纵奇才、身负剑骨道心,却因为年纪尚小,暂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至少,她踮起脚还没桌子高,暂时没法过人。   直到她发现自己年仅五岁,就生出了心魔——   果然,天降大任于是人也。   她从小心性坚定,初时,那名叫系统的心魔以糖葫芦来诱惑她签订天地契约,每每诱惑她,她都会盘腿以念《清心经》来对抗。   只要念上四五个时辰,那心魔就会直呼“师父别念了”。   她博览群书,坚定认为,每天只要对着心魔念经,相信念上个十年八年,总能把心魔给念死。   系统:……   这位大名朝今岁、小名岁岁的小姑娘,有一个不凡的家世。   昆仑剑宗是修真界剑修大宗,朝家在昆仑剑宗的根基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创立宗门之时,出过昆仑剑宗近一半的宗主,亲爹朝太初毫不意外成为了当今昆仑剑宗的宗主。   就是朝家崇尚狼爹教育——就是比狠多一点那种。不仅高强度填鸭式教育;而且喜欢把刚刚步入修炼的、菜鸡版的朝今岁丢去和外门弟子比试,直面宗门内霸凌现象。   她还有一个剑修哥哥朝照月,玉树临风、天赋卓绝,时常出去带糖葫芦给她吃,热爱把她的头毛揉成鸡窝,把她抛到天上看她惊慌失措,唯一的缺点就是:文化水平不高。   她抱着书去请教哥哥功课,哥哥皱眉思索半天,发出了“什么玩意儿”的感叹;   她抱着账本去找哥哥,哥哥自信满满地在十八加三后面写了个十四;   她和哥哥出去买东西,哥哥和人讨价还价,价越砍越高   ……   她有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父亲,还有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哥哥。   虽然很少得到父亲的关心,但父亲器重、哥哥溺爱,生活上衣食无忧。   系统发现:   它还暂时没有可以引诱到小豆丁的地方,便暂时蛰伏了下来。   直到朝太初为她举行了昆仑剑宗少宗主的仪式。   曾经呼声最高的少宗主,乃是昆仑“第一剑”朝照月。   ——因为不会算账,且是个剑疯子,被无情踢出候选人之列。   仪式上,昆仑剑宗的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位小宗主:   年纪小,面色苍白,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过目难忘的漂亮,半张脸在厚厚的狐狸毛里,几乎一阵风就可以吹跑。   她得到了地位,但是没有匹配的实力,在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就像一只被放在悬崖边的幼鸟。   在那天的仪式后,她遇见了很多暗地里的嘲笑和刁难,议论声如同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许多人前来找少宗主切磋,而宗门内的切磋是被允许、也不被阻止的,所以她一开始很惨。就算是朝照月事后会一个个揍回去,可是越是这样,她受到的刁难越多。   几乎每天都是一瘸一拐地回来的,偶尔还会顶着破了口的嘴角回来。   父亲朝太初看见了,却从未过问过一句。   他常年跟在身边的大长老偶尔还会皱眉看她:“少宗主,不要损伤了宗主颜面。”   ——也是隐晦地传达朝太初的意思。   原话是:“至少不要破了相,带出去不好看。”   当时她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偏过青紫的半边脸,安静地点了点头。   十岁那年的夏天,她几乎断了两根肋骨,在床榻上高烧不退。   她在床上躺了很多天,哥哥朝照月天天来看她,给她买来竹蜻蜓、糖葫芦来逗她笑,她笑得眉眼弯弯,还难为朝照月,让他给她念书听。   但是系统知道:她其实一直在等着朝太初来看她。   至今朝今岁小朋友都不知道,就算她不说,系统却能听见她的心声。   1  等到许多天后,朝太初才姗姗来迟。   他说:“就像是小鹰想要飞,就会被无数次被踹下悬崖,这是成为宗主的必经之路。”   他说:“如果要当一个合格的少宗主,你应当做得更好。”   她面色苍白,很小一团在被窝里,怔怔地看着他。   朝太初满意她的乖巧,于是道:“你的寒秋剑法还是用得不够熟练,多和你哥哥练一练。”   她回答他:“是的,父亲,我会做得更好的。”   可是等到朝太初走后,她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沉默了许久。   系统冒出了头来,诱惑她:“只要和系统签订契约,修为突飞猛进指日可待。”   她好久才回过神来来,问这只心魔:“怎么个指日可待法?”   系统按照修真界天才的标准:“百岁金丹!”   她点头。   系统当时以为她信了,大喜。   直到——   她十八岁金丹渡劫成功,成为昆仑剑宗千百年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   朝今岁对自己的心魔轻描淡写:“提前了八十二年呢。”   系统:……   系统开始许诺她成为人人爱戴的万人迷,不仅要武力碾压,还要用人格魅力征服所有人,坐稳少宗主之位。   她小小年纪就成为少宗主,本来就难以服众,而且越长越大,一个缺点就暴露了出来:   她的外表过于出色了。   小时候是个肉嘟嘟的雪团子,再大一点长开后,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不仅得到师弟师兄们的芳心,在外也时常遇见不要命的狂蜂浪蝶,引出很多麻烦。   师门里师姐妹们也对她颇有微词。   系统终于发现有宿主解决不了的问题——   立马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表示自己可以!   朝今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陷入了深思。   于是,她开始不再见人就笑,伴随着在剑道上一日千里的修为和造诣,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一年四季只穿男女不分的宗门服饰,眉目冷峻,显示出十几岁时的清冷,竟美得有种雌雄莫辩的意味。   果然,男修士们的追求开始收敛。   ——她得到了师姐师妹们的芳心。   系统:……   系统逐渐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不过,问题不大。   因为朝今岁十五岁那年,父亲把朝小涂带了回来。   朝小涂比她小一岁,长相清秀,笑起来有一对梨涡,从殿外扑进了朝太初的身上。   朝小涂和她有几分相似,却远不如她的容色惊人。   朝今岁很像早逝的母亲,一双冷淡又过于妍丽的杏眼,显得精致无比。   朝小涂资质尚佳,但是绝对衬不上天才,只能算得中上;根骨更是平平无奇,但任性妄为,大胆又活泼,很讨朝太初喜欢。   她以为朝太初对儿女,都不过是“驯狼式”的威严和历练,摔打得浑身是伤,也不过在旁边冷眼旁观,她是这样、哥哥朝照月也是这样。   直到她看见了朝小涂。   为了朝小涂手心割开的一道伤口,父亲将昆仑至宝奉上。   她站在殿外安静地看着。   只是在昆仑至宝那个瓶子被端上来的时候,视线停留了一瞬。   因为是她将至宝护送回宗,手上至今停留着当时残留的一道灼烧的疤。   朝小涂好奇地看了外面一眼,问朝太初,“外面的人是谁?”   她听见了朝太初轻描淡写:   “不过是凡人所生的一对卑贱之子。”   她觉得手心疤开始疼了。   系统的也没有出声。   她拢了拢袖子,面无表情地离开。   她终于知道,她和朝照月的母亲,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没有半分灵根,靠着丹药多活了些时日,却在生下了她之后,撒手人寰。   朝太初自然不会将一届凡人女子看在眼里,凡人于修士而言,如同蝼蚁。   就连孩子也似乎因为不够高贵的母亲,成为了地上的泥巴。   朝今岁甚至看见了朝太初抱着朝小涂举起来,逗得朝小涂咯咯直笑,他是个苛刻的父亲,此时却像全天下一切的慈爱父亲那样。   她在想起了八岁那年差点丢了半条命,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心;她小时候想要抱父亲抱,却被一个眼神制止;   ……   不过还好,她有朝照月。   系统将一切尽收眼底。   它以为自己有了可趁之机:显然,这个受宠的妹妹抢夺走了父亲大部分的关心和爱护,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定然会滋生出许多矛盾。   果然,朝小涂似乎是对她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少宗主、深得父亲器重十分介意,时常仗着父亲的宠爱,给她找麻烦。   系统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表示它可以解决这个麻烦、让她得到父亲的偏爱。   系统发现:   对待这个妹妹,朝今岁从不斤斤计较。   一开始朝小涂总是挑衅她、给她惹麻烦,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眼皮都不抬一下——   回头就会去揍朝小涂的心上人。   是的,朝小涂一回到昆仑剑宗,就喜欢上了朝今岁的师弟夙流云。   昆仑剑宗无数人的梦中情人是朝今岁,但是朝小涂总不能爱上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只好退而求其次,爱上了昆仑仅次于朝今岁的青年才俊。   朝小涂曾一个月给她找了四次事。   所以那一个月,朝小涂的心上人不管去哪里,路上都会遇见提剑的少宗主,活像鬼打墙。   朝今岁把她的心上人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进行殴打,气得朝小涂哇哇大哭,每次都跑去找父亲告状。   这当然是没有什么屁用的,因为父亲会心疼朝小涂,可不会疼惜她的心上人夙流云。   朝太初甚至还觉得揍得挺好的,毕竟夙流云总要有保护她的能力嘛。   朝小涂哭得撕心裂肺、天崩地裂。   毕竟打在他身,痛在她心。   朝小涂后来果然就学乖了,因为她渐渐发现心上人只有一条命,再被揍,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从此朝小涂看见她就绕道走。   朝今岁拢拢大氅,轻飘飘对自己的心魔说:“看,问题不是很轻易地解决了么?”   系统:……   系统的声音逐渐变小,并且感觉到了一丝的绝望。   一百年了,已经快一百年了。   它还没签下契约。   宿主心性之坚定,乃它平生所见之最。   不仅因为宿主小时候能够对着它念四小时的经,更因为她打小不吃葱,每一碗面都要把葱全都挑出来,这一坚持,就坚持了一百年。   这样的心性,让她在剑道上成为了宗门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让她日后冤种得格外突出。   可眼见着诱惑她签订契约难如登天,它已经在此方世界消耗了许多年,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要陷入沉睡,此时也不得不认命了。   系统在朝今岁元婴渡劫后的一天早上对她说:“我可能要沉睡了。”   百年相伴,终于换来了她微微一顿。   系统以为她终于感到了伤感,有点感动,却见她在册子上写下今日心得:   念《清心经》六万九千遍,可将心魔念死。   系统:……   系统看着她长大。   她就像是一把光芒万丈的名剑,清光逼人。如今,宗门里,大家都尊称她“少主”,她在宗门里的威望像是雨水,润物细无声,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敢冒犯的天上明月。   但是她的神态总是淡淡的,看外表,她似乎和传说中的那位少主不太像,面色苍白,甚至因为畏寒,常年穿着白狐裘,乍一看很是病弱;却因为常年练剑,还是寒秋决那样冰寒入骨的剑招,眉目疏冷,有别于女儿家的柔婉,有种不易折的凌厉,所以,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感。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下去,她会成为昆仑剑宗当之无愧的宗主,走一条康庄大道。   至于朝小涂或者夙流云……虽然给她找了许多的麻烦。但她仍然认为,这不过是她人生路上偶然遇见的一块小石子,无法阻挡她光芒万丈、前途无量的未来。   她会成为昆仑剑宗最年轻的宗主、最惊才绝艳的剑修,就像是一把早已遮不住锋芒的剑。   她的人生用两个字形容:完美。   但是系统却知道,后面要加两个字:完美冤种。 第2章 情蛊之毒   朝今岁清早起来就听见系统念叨,问系统冤种是什么?   系统让她照一照镜子。   朝今岁:……   不过,最近系统很快结束了贫嘴,最近它为了维持能量,时不时就要陷入沉睡。   朝今岁也没在意,带着伏魔剑,径自朝着不远处的荒野飞去。   就在不久之前,朝小涂昏倒在了昆仑山门外。   伴随着一声守门小童的惊叫,整个清晨的昆仑剑宗全数被惊动。   朝小涂浑身是血,晕过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去救、去救夙师兄!”   是宗门试炼出事了。   他们试炼的内容是下山寻找飞霜草,以上交的灵草为此次试炼的结果。   然而不知为何,朝小涂一行人却误入了魔族交界处的那片荒芜之地。   他们一行人除了朝小涂和夙流云两个金丹期,其他人都是几个灵字辈的弟子,不过堪堪筑基期的修为。   荒芜之地位于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千里赤野,遍布泥沼,只生长着许多爬地魔藤。要不是朝小涂身上有朝太初给的许多护体法宝,恐怕连走出来送信的人都没有。   那里时常有魔族出没,若是遇见了什么厉害人物,生机渺茫。   情况危急,朝今岁没有迟疑,吩咐了几句,便提着伏魔剑前去救人。   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找到了人。   在一片赤野间巨大的岩石中间,昆仑剑宗的宗服有些显眼。   他们情况糟糕、显然已经在这里困了很长时间了,看见熟悉的身影,发出了惊喜的呼声:“少宗主!”   夙流云在他们身后,一身白衣已经染血,看上去十分狼狈。   刚刚要上前,却一顿。   他的视线转移到她手臂上白色衣衫渗出的血色——那是刚刚搜寻中被魔藤划出来的伤口。   夙流云伸出手,将仅剩下最后一瓶补血丹递了过去。   她一顿,朝着夙流云点了点头。   灵溪在一边颤抖着说:“少主,我们,我们遇见了……”   她话还没说完,仿佛是为了应和一般,黑暗中,有嘶嘶嘶仿佛蛇类觅食一般的声音传来,给人带来一种冰冷的爬行动物爬过脊背的、阴恻恻的战栗感。   整个黑暗的沼泽里,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潮湿的空气中,无形的威压在蔓延,像是一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上,他们屏住了呼吸,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一条巨大的蛟蛇,朝着他们的方向爬行而来,抬高了高高扬起的蛇头,一双血红色的竖瞳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顿美味的大餐。   再抬头,巨大的岩石上,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高大青年正靠在上面,屈着一条长腿,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夙流云等人,一边漫不经心地安抚地拍拍身边大蛟的脑袋。   青年嘴角噙着笑,身形高大修长,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头顶那两根有些残缺的魔角,更是给他增加了一点儿野兽般的凶悍,仿佛是一只懒洋洋栖息着的庞然巨兽。   他转过了视线,阴毒又漂亮的丹凤眼看向了朝今岁,嘴角噙着嘲讽的笑:   “啊,多管闲事的来了。”   显然,多管闲事说的就是朝今岁。   昆仑剑宗众人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显然,他们差一点就要成为大蛇的口粮了。   ——魔尊,燕雪衣。   他养的宠物也别具一格,是一条巨大的、择人而噬的蛟。   朝今岁却很淡定地看着上面的人,抖了抖剑,示意夙流云他们先走。   强烈的求生欲,让众人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然而在远离了那恐怖的威压之后,后怕又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   他们总觉得留少宗主一个人不太妥当,又开始踟蹰不前。   夙流云在这群人中间修为最高,他停了下来,说道,“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等等。”   这里是离开密林的必经之路,由修为最高的夙师兄接应少宗主,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了。   只是,却没有人注意到,夙流云说话的语气十分奇怪,有种古怪的轻柔和期待。   朝今岁毫不意外会遇见他。   她和燕雪衣互相仇视,两人之间的梁子可以追到百年前。   百年里,此魔头与她大大小小的厮杀无数次,可谓是你死我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打到后来,她和他的蛇都熟了。   而燕雪衣此人,阴狠、歹毒,又是天生魔种。   她从小便知道此人心眼极小,又将她恨之入骨。   她若是死在别人手上,他都要将她救活,再将她亲手捅死。   她曾经好奇,去昆仑山下集市买过几本写魔族的话本,寻找他们会如何杀死她。   几百年前,修真界曾经有一场浩劫,几乎倾覆整个修真界,被魔族统治,所以修真界多少有点“谈魔色变”,不仅对魔族赶尽杀绝,更是有说不出的厌恶畏惧。   以至,记载了魔族的书籍里,魔族们都显得格外凶残、恐怖。   而燕雪衣,更是止小儿夜啼的个中翘楚。   她因为好奇燕雪衣会怎样杀死她,特意买了书前来拜读——   结果发现修士们的书里,魔族折磨杀人的方法千奇百怪、极富想象力。   如果是真的,她可能会被丢进刀山火海、挫骨扬灰千万遍。   她很早就明白一件事:千万不能落在这魔头的手里。   所以朝今岁毫不犹豫地吃下了夙流云递给她的那颗补血丹。   直到气血翻涌,四肢百骸如同蚂蚁啃噬一般痛苦,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被那魔头险些打中,伏魔剑差点脱力飞出去,她疾步后退。   青年此时仍然嘴角噙着笑意,像是逗弄戏耍老鼠的猫似的,带着残忍的恶意。   显然,他也发现了死对头今天的不对劲,对此青年很有蓬勃的探索欲,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朝今岁飞快地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直到浑身发热,她才终于明白这是什么:   合欢宗的虎狼之药。   她很快就想到了那颗平平无奇的补血丹,差点把牙给咬碎。   夙、流、云!   她不明白为什么——   然而,她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她飞身后退,只来得及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就扶住了坚硬的岩壁,吐出一口血来。   她在冰冷的岩洞里,强忍着火烧一般的,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啃噬之痛,看着外面的漆黑一片,小心翼翼地听着一切细微的动静,甚至屏息凝神,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声。   果然,在岩洞的外面,传来了那个索命一般的脚步声。   那青年还在外面轻轻地笑了一声。   阴恻恻的。   声名在外的大魔头,如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困在笼子里的困兽了,他早在许多年前,就成长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如同跗骨之毒一般的对手。   她发誓,他绝对在想一百种折磨她的方法。   往前,是阴毒的宿敌。   而往后,就是给她下毒的罪魁祸首。   她虽然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他要给她下药,但是夙流云此人心机深沉、平日里做事滴水不漏,如果真的是他做的,必然会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她。   她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刚刚想要强行运功,逼出这毒——   沉眠的系统被惊醒:“别!”   朝今岁一顿。   下一秒,她就眼前一黑,陷入了昏厥当中。   她陷入了一个漫长的,跨越了数百年的,大梦。   在梦里,她过了完整的一生。   梦里,她没有被系统阻止,她以为这药不过是普通的合欢散、强行逼出了这药,却不料,这却是合欢宗秘制的情蛊。   她强行运功离开,却在回到昆仑剑宗后,筋脉逆行、丹田烧灼,吐出一口血后,直接陷入了三个月的昏迷。   然而在她再次醒过来后,她茫然地听说:朝照月出事了。   他在寻找她找灵草的路上失踪,魂灯摇摇欲坠。   她听见消息后,在朝太初的大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他去找朝照月。   朝太初却在那时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要发誓守护昆仑剑宗、保护朝小涂,哪怕付出生命也再所不惜。   她在风雪当中抬头看着这个叫做父亲的人,冰冷的愤怒在燃烧,在胸口沸腾,最后,只是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然而还是太迟了,朝太初只带回来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花了两年调养身体,终于恢复了修为,然而却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她开始天冷畏寒,大概是因为三天三夜跪在雪地里,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的希望,她厌恶冬天和大雪,就像是再也不想回想朝照月死去的那个冬天。   天地契约已经立下,她也再也没有反悔的可能。   当时魔界和人族势不两立、水火难容。   她为宗门殚精竭虑,就在那段至暗时刻,昆仑剑宗在她的看护下,死伤极少。   她从不让人无意义地牺牲,她永远提着剑,站在自己宗门弟子的前面。   昆仑很复杂,这里有许多修真世家掺和进去的影子,还有无数人的利益纠葛,但是她并不在乎。   就算是她一次次遭受猜疑、忌惮、指责,无数次被迫离开昆仑,等到他们需要的时候,她仍然会回来,坚定不移地护着昆仑。   因为那个天地契约、也因为朝照月问她为什么要入剑道的时候,她答应他:斩尽天下邪魔。   在修真界危难时刻,她会守护昆仑、保护人族。   一年年中,她把自己活成了昆仑剑宗活的护宗大阵。   人界和魔界征战不休,她终于在一次伤重之后,退下养伤。   然而,在听到昆仑山被攻破的消息之时,她仍然回到了这里。   朝太初第一次朝她露出了笑容,朝小涂泣不成声,师弟师妹们欢呼雀跃,仿佛只要她回来,昆仑就有了脊梁骨。   她也不负众望,去面对她宿命一般的对手、敌人:魔尊,燕雪衣。   他们互相敌对的时间,似乎快要接近生命的长度。   她和那个人,拼死一战。   但是她一年年地亏损了身体,面对彼时全盛时期的燕雪衣,没有半分胜算。   她是抱着送死的心去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   在她耗尽全部修为,以一颗伏羲心将那灭世魔头封印后,她没有死。   那个阴鸷而疯狂的魔一寸寸消失在空气里。   他最后笑着低头问她,呼吸还带着血气:剑修是不是都是没有心的?   可是风声太大,他的声音太轻,她已经听不见了。   他化成万千碎片穿过她的身体——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触碰到这个魔头。   她的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她想,解决了魔族攻城,封印了灭世魔头,昆仑再无心腹大患,从此修真界海清河晏。   然而在她转过身,走向昆仑的时候,却看见城门上,千万支箭矢相对。   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有人在哭泣,有人别开了脸。   ……   她没有被宿敌杀死,却在离那个她曾经视为家的、半步之遥的地方,被万箭穿心。   她倒在了雪地里。   天空飘着雪,在纯白世界里,好像只能够听见自己破碎的喘息声。   世界一片漆黑。 第3章 睡了他   系统问:现在知道什么叫冤种了么?   朝今岁:……   很生动、很形象。   系统说,她是一部小说里开局祭天的白月光,在她死后,男主角就开始大杀四方、走上人生巅峰了。   朝今岁问:男主?谁?燕雪衣?   显然,她搞错了,男主是夙流云;至于燕雪衣,则是个终极大反派。   朝今岁和系统继续看着她死后的世界。   她死后,渐渐的,修真界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消息了,知道她名字的人,一提起,便是咬牙切齿、鄙夷厌恶的语气。   听说她当年背叛人族、出卖宗门,勾结魔界,残杀手足,无数同门弟子死在她的剑下,踩着正道修士的尸骨成就了“正道魁首”。   他们都说,她和那魔头勾结一气,是那场魔族大战的始作俑者,目的就是为了谋求更大的权势。   若不是最后一刻昆山大战之时,夙流云力挽狂澜,整个修真界都要颠覆在她的手里。   唯一值得抚掌叫好的是,她死的时候,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不过,朝太初和朝小涂父女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他们把宝压在了夙流云身上,却不知,他对昆仑的居心很快暴露。   夙流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个彻彻底底的魔族混血。   在那个大魔头被封印后,他风头一时无两,这是个疯狂的投机者、强势铁血的镇压者,昆仑里反抗他的人都死无全尸。   不过此时的朝今岁已死,再也没有人会挡在众人的面前了。   朝太初也发现了他的狼子野心,却回天无力,死得悄无声息。   朝小涂却活了下来。   原因匪夷所思:她长得像朝今岁。   朝今岁:……?   夙流云在朝今岁死后许多年,仍然对她念念不忘,找了很多个替代品。   朝今岁在梦里看着,只觉得可笑。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爱她。   她看见他看着朝小涂坐在阁楼上,盯着相似的背影,一看就是一天。   他最喜欢看朝小涂练剑、穿白衣——虽然朝小涂根本不会什么剑法,也不喜欢这种颜色。   每个暴雨的夜晚,他都抱住朝小涂的腰,一遍遍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系统适时打上旁白:“夙流云年少时追求滔天权势、不懂情爱,他不择手段想把月亮从天上摘下来,在她死后才悔不当初,但已永失所爱。”   朝今岁看了半天,问系统:他是不是有病?   系统一噎。   朝今岁的眼睛受到了很多年的折磨。   终于等到了昆山大战中被封印的燕雪衣,他在百年后苏醒,已经是魔神归位。   夙流云和正道一起反抗,可仍然抵挡不过这场毁天灭地的大祸。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人能封印他了。   他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膨胀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一袭黑袍所过之处,如同摧枯拉朽。   还是一头熟悉的长发,却在百年封印当中一寸寸变白;   那一双狭长又美丽,刻薄又含情的丹凤眼变成了一片疯狂的血红。   昆仑被付之一炬。   夙流云被抓后,日日受万箭穿心之苦。   穿了心,又治好他。   最后再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死后神魂也投入炼狱,受尽百般折磨。   朝今岁看着这位宿敌。   她心想,他知道她死了,会高兴么?   这人心眼极小,又将她恨之入骨。   只可惜,最后,她拼尽全力用性命印了她命定的宿敌——   却没有死在他的手上。   她以为他疯了似的寻找她的尸骨,是为了和夙流云一样挫骨扬灰。   可是他竟然,给她立了个坟。   她为苍生而死,死后却是这个灭世魔头为她收敛骸骨。   这算是什么?对宿敌的敬意。   可是她的表情下一秒就僵住了。   她才知道,那个残忍嗜杀的魔头的心是黑的、落的泪,也是黑的。   一滴一滴滑过线条冷硬的下颌,落在她的碑上。   面无表情的魔神,身形高大,可是周身的气息却像是凝聚了无言的,让人窒息的浓厚绝望,像是跌入了暗无天日的凝滞沼泽,无言的悲像是潮水,淹没了这片苍凉的天地。   她僵硬了。   ——他哭什么?   她死了,死得那样惨,他不高兴么?   昆仑剑宗的人没有哭、夙流云没有哭,她的亲人更是没有流一滴泪。   她为苍生死,可苍生让她像个笑话。   反而是这一生的宿敌,在她坟前,手指颤抖,泪如雨下。   她急得在自己的坟前打转,想叫他不要哭——   当然了,非要哭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她坟前哭?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某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在摇摇欲坠。   事情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她可以平静接受死亡,她以为自己的冤种人生虽然凄惨,但是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但是现在——   她死不瞑目了。   她的身影消散,快速抽离梦境。   系统在她离开梦境的那一刻出来了,诱惑她:   “只要和系统签订契约,逆转人生不是梦!”   这句话系统问了她一百年,每天睡前问一遍,可是没有一次成功,但是系统有预感,这一次要成功了。   系统十分奸诈道:“如果不愿意,你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一切。”   系统看着她长大,自认了解宿主:她可以接受自己最后死得凄凉,但是她无法接受背叛、无法接受被摆布的一生,更加无法接受朝照月的死。   果然,它听见了她开口了,她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系统忍住了狂喜,开口道:   “宿主,在夙流云死后,灭世之灾还是发生了,魔神自尽时的余威,足够让这个小世界彻底破碎。”   魔神,自尽?他竟然自尽了。   系统道:“我们不能让这个世界破碎,自然要避免灭世之灾。”   她一顿,因为这个要求,和当初朝太初逼她立的天地誓约,竟然差不多。   系统察觉到她的想法,竟然拿它和那个渣爹类比——   它只是要她牺牲一点节操,没有要她的命啊!   系统连忙说:“经过无数次的推演,这个世界最后都会因为大魔头燕雪衣而毁灭,只要他最后只要归位成魔神,无一例外会酿成大祸,所以我们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朝今岁沉默了,她以为又是要杀了燕雪衣。   如果在这场大梦之前,她大概最后会答应它;   但是在现在,她闭上眼,就是那魔头在她坟前的样子。   天地凄凄。   像是一只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至宝,陷入了疯狂的绝望里,哀恸的兽。   她那一刻,竟然觉得这个疯狂的魔,可怜极了。   她以为她和那个魔头知己知彼,大梦一场才发现,她好像从未懂过那个人。   她声音很沙哑,迟疑地问:“杀了他?”   系统:?   系统:“睡了他!”   因为意识逐渐复苏,外面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朝今岁没听清系统的话。   系统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它让宿主做这个梦已经消耗太多,和她说这么多已经撑不住了,再次陷入了沉睡。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那种烧灼的、蚂蚁爬过一般的感觉也恢复了。   一睁眼,还是那个漆黑的岩洞。   她经历了漫长的一生,再一次回到一切的转折点,这时朝照月还没有死,她还没有立下天地誓约,一切的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她想要撑着伏魔剑站起来,情蛊之毒却让她喉头腥甜。   此毒名叫春寒蛊,乃是合欢宗的极品秘宝,夙流云估计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搞到手。此蛊十分霸道强横,一开始只是如同万蚁啃噬,接着就会浑身血液翻沸,三个时辰内如果不能解,就会和上一世那样气血倒涌、筋脉俱裂。   恰好此时,索命一般的脚步声传来。   是那魔头。   她虽然没有听清楚系统说了什么,但系统情绪十分激烈地反对杀了他。   她于是十分草率地做了个决定,眼神逐渐坚定。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心想:没办法了,方圆百里没人,就他了。   魔头踏进这岩洞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探究,脚步却仍然如同猫戏老鼠一般闲庭信步,顺着蛟蛇的指引,找到了朝今岁。   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阴沉和钢刀一般的视线刮过她,刻薄又恶毒地开口,仿佛饱浸着毒汁:   “怎么?受伤了?提不动剑了?”   尾调上扬,饱含讥诮,“上一次是为了那个师妹,这一次又是为了救哪个师弟?”   他朝着她走来,把她一步步逼到墙角。   她此时浑身乏力,额头冒汗,于是那把雪亮、冰冷的长剑很轻易挑起了她下颌,   “你以为你是谁?救苦救难的圣人?”   他们贴得极近,气息交缠。   她的手指抓住了抵在她咽喉上的那寒气森森的剑刃,视线和他对视。   也许是大梦一场,再看见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没有在封印的百年里青丝成雪,还不曾拥有疯狂绝望的血瞳,还是个长得漂亮,又恶毒的魔头。   他有着过于苍白的面色,丹凤眼薄凉,阴沉和钢刀一般的视线刮过她,眼角却有一抹妖异的绯红,像是在开在黑暗里的灼灼桃花。   她突然间说:“燕雪衣,我梦见你了。”   黑发的魔头瞳孔猛地一缩。   等到慢半拍明白她在说什么时候,他猛地后退,仿佛遭到了巨大的惊吓,差点撞到了后面的岩壁。   好一会儿,他才狐疑地看向她。   像是恨不得要一寸寸剔下她身上的肉、掏出她的心脏,看出她是何居心。   他狐疑,冷笑:“花言巧语,也捡不回你的小命。”   “燕雪衣,我真的梦见你了。”   梦见他们一生敌对,谁也没落下个好下场。   岩洞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身形十分高大,低下头阴影几乎将她笼罩,丹凤眼在阴暗处显示出冷冰冰的危险审视。   好一会儿,他冷冷道,“你、撒、谎。”   他们从前唇枪舌战,他从未动怒,可此话出口,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只魔,真的被她激怒了。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她想,那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被丢进万魔窟碎尸万段么?   她说:“我梦见你,在我坟前上坟。”   魔头:……   ——不得不说,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他面色顿时一黑。   滔天的怒意像是冰冷的火焰,但是还没有燃烧起来——   下一秒,他就感觉轻柔干净的风拂面,唇上触上了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   滋啦,滔天的火苗灭了。   他高大的身形僵硬,仿佛从唇上的触感开始,被一寸寸地石化成了泥塑。 第4章 如何亲吻宿敌   那是一个吻。   她苍白干涩的唇,贴在他冰冷的薄唇上。   她吻他?   她吻他做什么?!   他们两个势不两立,她发誓斩尽天下邪魔——而他恰好,就是那邪魔中的邪魔。   正是她眼中恶劣、卑鄙的魔头。   不久前,她还嫉恶如仇,痛恨将他这个魔头放出来祸乱苍生,无数次和他做对、一次次刀剑相向,从未给他过好颜色。   而他更是发誓她一定会死在自己手上,无数次幻想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再挫骨扬灰,以报当年之辱。   但是她现在在做什么?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要戏耍他?   但是一动,她就直接往前一倒,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彻底僵住了。   他下意识就想要把她丢出去,或者将她摇晃醒,再用酷刑折磨逼问。   但是他一动,怀里的人就抓紧了他的衣袖,把他抱得更紧了。   英俊的魔头冷静了好一会儿,他面色十分难看。   不行,他要把她救活、弄醒,严刑拷打,质问她在酝酿一个什么样的阴谋。   也许是想要看他出丑。   也许是想要戏耍他。   也许身上有什么碰了就会暴毙的剧毒。   他的脸色变来变去,看上去十分阴晴不定。   一直跟在主人身后的蛇探头过来。   虽然长得很像蛇,但是其实这是一只化龙失败的蛟:证据是头顶还有主人同款的角。   此刻这只威武的蛟,却充满着对食物的期待,流着口水嘶嘶地提醒主人:   “主人,你说抓到她后,就要把她大卸八块,拿来喂蛇。”   所以它一直十分积极地帮自己的主人,期待有一天可以吃到这只浑身散发着灵气香味的人类。   英俊的魔头脚步一顿。   他低头和自己的本命灵兽死亡凝视。   然后一脚把它踹飞了。   起飞的蛟:??   人界和魔界交界处,这片千里赤野,荒无人烟。   不过,穿过荒芜,就会看见最近的一座魔族城池。   英俊的魔头像是一缕黑烟,出现在城里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他迟疑片刻——在找哪座地牢间之间犹豫。   最后,他没有惊动任何魔,抬步找了一家客栈。   他像是丢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将怀里的人丢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目光阴恻恻地看着她。   修长的手指屈起,敲在膝盖上。   她面颊潮红、有着不正常的热度,嘴唇苍白而干涸。   她喃喃道,“渴……”   他看了许久,在她第三次呢喃渴的时候,恶狠狠地看着她,倒了一杯茶,捏住了她的下巴,递过去在她嘴边时,动作却下意识地轻柔了一些。   好巧不巧,她就是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还保持着喂水的姿势,顿时浑身僵硬。   英俊的魔头就在刚刚,已经进行过了十分复杂的头脑风暴。   最后,他决定当刚刚的事没有发生——   这样她不管有什么险恶的用心、狡猾的阴谋,他都能岿然不动。   朝今岁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燕雪衣。   这情蛊开始越发活跃了起来,她整个人像是在火海当中焚烧,一寸寸沸烤着血液,而唯一的清凉,就是那个人。   他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他嘲讽的薄唇一张一合。   她喃喃说了什么,他听不清,稍微凑近了一些。   结果就被她下意识拉住,唇再次贴了上来。   她叫他的名字,“燕雪衣。”   唇齿相依,她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像是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想要汲取更多,甚至开始轻咬他的薄唇,急切地想要找到清凉的甘泉。   然而,这一咬却仿佛惊醒了他,燕雪衣回过神来,猛地将她推开,自己也猛地后退了半步。   他察觉到了她极高的体温、明显不对的神色,如果说一开始因为被亲而遭到巨大的惊吓,大脑一片空白,那么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中了药。   那一瞬间,巨大的羞辱和恼怒袭上心头,英俊的魔头本来苍白的脸色因为愤怒更加苍白。   他冷笑着用手背擦过她触碰过的地方,用力至极,“你当我是什么?”   他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愚弄,面色奇差无比。   如果说第一次被她亲的时候,他只是震惊、不解。   等到明白她中了药后,他就是暴怒和满心的冰冷。   他手指缩紧,青筋突起,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就知道、就知道,她,怎么会亲他?   她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她连贴身的佩剑都要叫伏魔,堂堂昆仑剑宗的少宗主,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求,怎么会屈尊去亲一只魔?   果然,不过是中了毒,没有别的选择罢了。   她以为他是什么?   燕雪衣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遮住满眼的冰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冲着她摇尾巴的狗么?   他猛地闭眼,心中的躁动、暴怒、沸腾的情绪渐渐地重新恢复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熟悉的嘲讽和冷笑回到了他的脸上,他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因为她太安静了,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转过头,长发拂过冰冷的面颊,刚刚要嘲讽两句,下一秒就僵住了。   他发现她在哭。   她蜷缩在被子里,浑身颤抖。   但是她哭是没有声音的,很安静。   像是一个习惯忍耐的小孩。   她知道,他没有必要帮她。   就连亲人、朋友都不曾帮她,她很早就知道了生存的残酷法则。   指望别人是没有用的,她从未朝人低过头,更何况对方是燕雪衣呢?   但是这一次,她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的画面:   她看见了朝照月的尸体,他死的时候,手中甚至还抓着给她的灵药;她看见了自己因为天地契约,想要报仇而不能;她看见了无数次背叛、利用,她甚至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她想,如果他不愿意,她可以求他,可以用利益和他交换,就算是面对他的嘲弄、讥讽,或是付出天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英俊的魔头心想:有那么疼么?不过是区区合欢散,怎么哭成这样么?   就算是曾经让人痛不欲生的毒药、被剑贯穿的致命伤,她也从来只是皱皱眉。   可是她现在竟然在哭,那双常年带着寒意的漂亮杏眼,现在红彤彤一片,安静地看着他。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长得还没有桌腿高,眼睛红彤彤地看着他像只小兔子,问他疼不疼。   他当时觉得这样干净又漂亮可爱的生物,和他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于是凶狠地瞪着她,指望把她瞪走。   他回过神来。   最后,他很自嘲地闭上了眼。   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前,他大步走了回来。   他低下了头,和她对视许久。   扯下了一块黑色的布,蒙在了她的眼睛上,遮住了那双眼睛。   她眼前一片漆黑,一点也看不见他的样子。   她迟疑地叫了一声燕雪衣。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他迟疑地想:是这样亲的么?   魔族荤素不忌,民风开放,时常乱来,所以才有众多的混血流落在外。   他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异类,有着魔族的残忍暴戾,却只一心追求力量;但,因为部下全是没什么节操的魔族,时常幕天席地、荤素不忌,偶尔还有胆大包天的魔邀请他一起加入。   他不仅时常要忍受一些辣眼睛的画面,还要随时把魔踹飞。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试着撬开了她的唇。   她像是寻找着一点清凉的源泉,没有什么章法、有点着急地亲上来。   他退后一点,她又追上去。   呼吸急促,气息交缠。   他被咬得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他微微一顿,有点恼怒。   突然间凶狠地捏起了她的下巴,压了下去。   他们跌倒在床榻之上。   这魔头记仇又小心眼,简直不像亲吻,更像是撕咬,如同某种正在猎食的野兽。   一直到她节节败退,他才得意得嘴角上翘。   等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洋洋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阴晴不定的魔头,脸色一下子又黑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对待这个不知死活的宿敌实在是太温柔了,表现得简直就像是她勾勾手指就会朝她摇尾巴的狗。   ——是了,她只是把他当做工具罢了。   如同岩浆一般沸腾的心绪像是泼了一盆冷水,快速冷却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阴恻恻地看着她:“你想清楚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歹毒的念头。   她奄奄一息,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他:“燕雪衣,你是不是,不会?”   魔头:……   英俊的魔头眼神变得很晦暗、极有侵略性,残缺的魔角给他增加了一点儿野兽般的凶悍,他粗暴地扣住她的手腕,翻身将她压住,冷笑了一声,“你自找的。”   “你不会以为我会怜香惜玉吧?”   他禁锢住她的腰,在她耳边的声音阴寒入骨:   “我可是,恨不得弄死你。” 第5章 以剑相赠   他摩挲着她眼睛上的黑布,修长的手指插入了她柔软的发丝,迫着她只能仰着头,不能躲开。   红烛一夜,燃尽天明。   等到醒过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浑身无力。   春寒蛊已经暂时被压制住了,那种被烧灼的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难以启齿的疼。   更何况……她身上全是印子,而且后腰到大腿的位置格外疼,她低下头,墨色的长发如流水滑下,果然,在雪白的肌肤处,依稀摸到了一个渗血的深色牙印,周围还有深深浅浅的痕迹烙在肌肤上,十分凄惨。   她想要摘下眼睛上的障碍,被他拦住了。   他以为她醒过来会后悔,会痛恨,会厌恶他。   他昨夜那样过分,她一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她只是深深吸气,幽幽道:“燕雪衣,你是狗吗?”   她就顺势摘下了黑布,眼里没有厌恶和痛恨,像是三月的春日雾气,安静旖旎。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将她拉回怀里,呼吸落在她的皮肤上滚烫至极,激起了一片战栗。   他重新在那个牙印的位置,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犬齿咬在腰间,舌尖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打转,那双漂亮又妖异的丹凤眼却掀起了浓密的长睫,专注又危险地看着她。   仿佛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野蛮又恶劣。   她嘶了一声,去推他的头上的魔角。   那英俊的魔头半天才懒洋洋地松了口。   他结实的肌理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高大的身形像是黑夜里修长流畅的猎豹,有着惊人的爆发力。   他眯起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想找件衣服来穿,找了半天,那魔头得意洋洋地说:“低头。”   她一看,发现地上躺着几块撕碎的破布条。   朝今岁:……   他像极了一只四处搞破坏的恶犬,其性格中令人发指之处,她在昨夜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   清冷的剑修从储物戒里重新找了一身衣服换上,转头看向那魔头,“三个月一次,等我找你。”   春寒蛊三个月发作一次,在彻底解决之前,每三个月,都必须要找到他。   此话一出,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氛立马消散。   魔头脸黑了。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冷冰冰、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也消失了。   昨天的那些吻和亲密,都在她的轻描淡写当中仿佛化作了云烟。   冰冷的愤怒,被愚弄的羞辱一起涌上心头。   无形的威压猛地倾泄而出,她刚刚打开的半扇门砰地一声关上。   黑色的结界出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   青年嘴角噙着笑,身形高大修长,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阴毒又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她,   “这里,可是魔界。”   轻飘飘的一句话,甚至还含着笑。   却遍布杀意。   就算是从前朝今岁的全盛时期,都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在魔界来去自如——   尤其是在魔界之主的眼皮子底下。   这里是魔界,他不点头,她别想活着走出去。   明明上一刻他们耳鬓厮磨、呼吸交缠,做着最亲密的事;   下了床,似乎就要又回到最开始那样,针锋相对、杀意四溅。   她的身影果然一顿。   她迟疑了片刻,取出了自己的剑。   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拔剑。   她只是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剑。   它陪了她许多年,在上一世,毁在了这魔头的身上。   上一世,这把剑曾经毫不犹豫贯穿了他的身体,让他化作万千碎片,自己也寸寸裂开。   这把剑名叫伏魔,是天地间魔族的克星,若是普通的魔,被划上一道就会如同火烧火灼般的疼痛。   剑修的剑,就像是她的另外一段生命。   可是大梦一场醒过来,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和伏魔剑再也没有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了。   她爱惜地看着它许久,然后转过身,朝着他走了过去。   青年嘴角噙着笑,语气阴寒:“怎么?后悔了?”   虽然在笑,但是他浑身暴戾的杀气却无法掩藏,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却突然间低下头,在这即将暴怒的凶兽面颊上,落下了犹如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指尖一颤。   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折断她。   她又轻轻地在他的面颊上停留了片刻,把伏魔剑放在了他的手边。   ……   ……   许久之后,守城魔将莫邪感觉到了魔尊的气息,匆匆赶到了客栈。   但是战战兢兢,根本不敢进来。   里面的魔尊面色阴晴不定,仿佛陷入了沉思。   还是那条在门口挂了一夜的蛟爬了过来,提醒魔尊,“主人,她走了。”   他回过神来,“谁?”   魔将莫邪小心道:“那、那个昆仑剑宗的少宗主。”   魔将莫邪:“尊上,要把她抓回来么?”   魔头:……   漂亮的黑发青年撑着额头,面无表情,眼神幽远地,开始走神。   伏魔剑,他当然熟悉不过。   这把剑她从不离身。   曾经在他的左边心下三寸、右边第一根肋骨处,都留下了过伤疤。   他把她给的每一丝痛苦都铭记在心,发誓要千万倍还回去。   但是现在,她将伏魔剑送给他了。   ——是送么?他又迟疑了。   她不是发誓斩尽天下邪魔么?这么一个爱剑如命的剑修,怎么会将自己的剑送人?   还是她一直以来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魔头。   不长眼的部下还在耳边聒噪。   魔头:“反正跑远了也抓不到了,下次吧。”   莫邪:?   魔将莫邪:“那个,您、您不是可以缩地成寸么?”   魔头一顿,“你说得对。”   他缓缓道:“我是要将她捉回来,碎尸万段喂蛇。”   蛟蛇:???   好熟悉的大饼!   话闭,魔尊化作一缕黑烟消失。   系统和她在醒来之前定下了天地契约,奈何系统的能量不够支撑,一直到一天后才恢复。   系统以为自己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火急火燎地苏醒,本以为宿主已经错过了最佳机会,结果一看……   系统:瞳孔地震!   它以为宿主是个感情白痴,结果发现她是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她甚至把剑都送出去了!   朝今岁正在朝着昨天的山洞飞去,就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十分激动。   它说了半天,朝今岁脚步一顿,终于听明白了。   系统想要避免灭世,只能从魔神身上下手。   ——虽然她不明白避免灭世和睡了他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   系统解释,“这是感化、我们要感化他。”   其实就是避免他黑化的可能。   她发出了一声善意的笑声,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系统顿时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她轻声说:“你知道他是只魔吧?”   世界上有三种魔——   一种魔族和人类的混血;一种则是修士走火入魔,自甘堕落;最后一种也就是天生魔种。   好巧不巧,燕雪衣就是最后一种,他甚至是魔神的转世。   他天生缺乏同理心,血液里流淌的就是杀伐和屠戮,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下;他还缺乏痛感,极难以理解别人的痛苦。   他不用黑化,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黑透了的。   最后,一旦魔神归位,这些性格里的缺点只会无限放大,给人世间带来无限的征伐。   系统也很赞同:“是的,所以别人都不行,只有你可以。”   朝今岁:……   她安静了很久,系统都要以为她要断然拒绝了。   但是她却再次开口:“其实,我试过。”   她说:“我上一世一直想要把他抓回来、关起来。”   系统瞬间兴奋,脑补了一万字小黑屋剧情。   她面露遗憾,“然后对着他念上几万遍的清心经。”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他们上辈子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系统沉默了,它说:“宿主,你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   “比方说把他睡个几万遍。”   朝今岁安静了一会儿,对它说,“他弄死我的时候,我可以把你先供出来。”   系统:……   许久之后,朝今岁开口,“我要先回昆仑。”   系统知道宿主想要做什么,不过它也没有阻止。   而且,昆仑里,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不过,系统最后提醒了一句,“宿主,你知道男主角是此方天地的大气运者吧?”   它幽幽道,“想要杀掉他,可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脚步一顿,继续朝着那个山洞走去。   果然,在一个岩石的缝隙中间,她找到了那补血丹的瓶子。上一世她陷入了三个月的昏迷,等到醒过来后,这里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到证据给夙流云定罪。   她闻了闻,里面还剩下了几颗,全是春寒蛊。   一天之前,她还以为夙流云当真是关心她——毕竟这么多人里,只有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血迹。   毕竟同门情谊,她自认无愧于昆仑任何人,从未提防过“自己人”。   只可惜她眼瞎心盲,看不透这关心背后的歹毒算计。   她将东西收好,满心的情绪被她压制住。   等到发觉身后有人跟着的时候,她也只是脚步一顿。   腰间的牙印仿佛在隐隐作痛。   如果是从前,她会回头质问那魔头,但是现在,她却并不想那么做。   就算是没有系统,她也已经将伏魔剑送给他了。   上一世她无愧天地,无愧昆仑,也许,却愧对一个人。   她想,他愿意跟,那就跟着好了。   她装作没有发现,朝着昆仑剑宗走去。   她看见了那座熟悉的云中之城。   云雾之间,昆山渺渺。   如传说中的仙宫一般,只一把擎苍巨剑直插云霄,破坏了仙气飘飘的意境,仿佛有股恨天之高的雄浑肃杀。   ——那就是昆仑。   她曾经的家、她的埋骨之地。   燕雪衣没有跟上去,只是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身边的蛟。   他说:“监视她。”   蛟抬起上半身,觉得这个吩咐让蛇困惑。   吃不到就算了,还要它眼睁睁看着她在眼皮子下面晃?   不过鉴于魔界之主从不讲道理,一直无理取闹,他低头用死亡凝视看着蛇,蛟蛇就老老实实地变小,蹿了过去。   他看向了她走向了昆仑剑宗——   无数白衣的弟子朝她簇拥而去,如同众星捧月。   他本来想要问清楚伏魔剑的事,但是现在,他不想问了。   她是前途无量的正道修士,惊才绝艳,更加难得的是善良温和,干净不染纤尘,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明月。她会成为昆仑剑宗当之无愧的宗主,走一条康庄大道。   他嘲讽她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可他心里最深处也清楚——   从万魔窟里爬出来、肮脏又阴毒,满手鲜血的邪魔,不配和她扯上关系。   就算只是触碰,也会弄脏她洁白的裙摆。   要再靠近,只会将她拉入无边深渊,毁掉她光芒万丈的人生。   那双深色的燃烧着黑色幽火的眸子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青年转过头,离开了。 第6章 一剑穿心   昆仑剑宗,医堂。   “小师姐!少宗主回来了!”   朝小涂一抬头,果然透过木窗,看见了不少弟子朝着前头跑去。   昨日朝小涂等人试炼中遇见魔尊的事都传开了,少宗主独自前去营救,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众人都十分焦急,尤其是被她救回来的灵字辈几个小弟子,闻言都从医堂的床上爬了起来。   听着灵机灵韵他们雀跃的声音,朝小涂无声勾起了嘴角。   ——他们以为朝今岁这一次会平安归来。   只有她知道,朝今岁这次回来,却是浑身染血,筋脉碎裂。   她想要再次去确认一下,抓起剑一出医堂,就看见了夙流云。   夙流云颇有点心事重重,不过还是朝着她点了点头,温和笑道,“小涂师妹,好些了么?”   朝小涂眼神一闪:“多谢师兄挂念,已经无碍了。”   她自然地跟在了夙流云的身后。   一切都仿佛和前世重叠。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朝今岁却重伤归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两辈子的心上人。   她上一世没有得到夙流云的心,如果这一次,朝照月没有找到灵药、如果朝今岁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废人……   那夙流云,还会多看她一眼么?   她加快了步伐,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见到这一幕。   然而等到走到了山门口,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看见了朝今岁的身影。   她穿着雪白的狐裘,气质沉静,清冷冷地朝着她望过来,长发被一根白色的系带束起,被风吹得飘然似仙。   她没有吐血、没有昏厥,没有奄奄一息,而是平静又冷漠地站在不远处。   仿佛注意到了朝小涂的视线。   朝今岁抬眸,眯起了一双眼,直直看着朝小涂。   朝小涂震惊的表情太明显,难道这件事,她也掺和了一脚?   她去问系统,系统沉思了一会儿,说它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肯定。   另外一边,大长老却已迎了上来,“受伤了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朝今岁开口,“是遇见了一些事……差点就回不来了。”   “关于这次试炼,的确有要紧事要去找各位长老,比方说宗门,出了个叛徒。”   话音落下,周围的弟子们一片哗然。   远远的,夙流云的身影一顿。   大长老皱眉问,“究竟怎么回事?我们去议事堂谈。”   朝今岁却没有挪动的意思,轻声道,   “当着全宗弟子的面处置叛徒,不正好么?”   最后,大长老搬来了救兵。   宗主朝太初一来,本来还议论纷纷的小弟子们立马噤声。   他身材高大、不怒自威,高阶修士的威压很有一宗之主的派头,他皱着眉,显得有些不满,一双虎目盯着朝今岁,问道:“究竟何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在他的身后,刑堂长老也在。   他们正在商议不久之后的宗门大比,等到被弟子通知这边的事,便一起赶来了。   简单行礼后,周围一片寂静。   朝今岁问道:“长老,谋害同门、伺机下毒,该当何罪?”   朝太初身后,一位面上有着狰狞的刀疤、鹰钩鼻深刻的男人面色凝重,“自然是入刑堂,受三十鞭。”   她又问:“勾结别宗,陷害少宗主,又是何罪?”   闻言,刑堂长老脸上的刀疤都抖动了起来,“自然是……”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隐隐察觉到不对的朝太初打断了。   他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要打哑谜了。”   朝今岁把袖子里的小瓶子交给了刑堂长老。   昆仑剑宗的刑堂专门用来处罚弟子,昆仑剑宗的弟子十分好斗,滥用灵药、下蛊的事也数见不鲜,刑堂长老见多识广,他只是嗅了嗅,就面色大变。   几个早就在一边迎接少主的灵字辈也一愣,因为他们都认出来了。   那不是夙师兄递给少宗主的补血丹么?   果然,朝今岁点名了:“灵韵、灵机,你们可否作证,这是夙流云当日给我的补血丹?”   年纪最小的灵韵迟疑了片刻,还是往前一步,行了一礼,“正是,少宗主。”   朝今岁看向了那个不远处的身影,声音很轻,   “夙流云,你勾结合欢宗、残害同门,究竟想要做什么?”   夙流云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周围师弟师妹们震惊又不解的视线看过来,他终于开口了,   “那不是毒药,是情蛊。”   朝小涂的手捏紧了,面色发白。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夙流云叹息了一声,“我……是我对少宗主一往情深,知道少宗主对我无意,是我鬼迷心窍,走了弯路,我自愿受罚。”   端的是情真意切,痴心一片。   朝今岁轻笑了一声,   “这不是普通的情蛊。”   “三个时辰内不解毒,会气血逆流,筋脉碎裂、修为尽毁。”   她平静地陈述道,“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废人。”   他垂下头,很艰涩地说,“所以、所以我一直等在你回来的路上,只要你……不会有事的。”   朝太初突然间出声,呵斥道:“够了!”   “夙流云,你真真是昏了头了!”   “来人,将他带去刑堂,三十鞭,送去思过崖思过三个月!”   显然,朝太初不想闹大,只想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但是朝今岁不愿意。   她死死盯着刑堂长老,无形的威压散开,   “长老,勾结外宗,陷害少宗主,该当何罪?”   左边是朝太初,右边朝今岁。   逼得他额头冒汗,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嗫嚅不已。   她厉声喝道,“说话!该当何罪?”   他吓得一抖,颤颤巍巍道,“当、当诛!”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死寂。   朝小涂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   上一世因为朝今岁立下了天地契约,在她面前一直退让、忍耐,所以她说话从来都不客气,尖酸刻薄道,   “师兄虽然有错,也罪不当死,为了一件没发生的事喊打喊杀,少宗主好生威风!难道你的命就贵重,其他弟子命就贱了么?!”   朝今岁抬眸看向她。   那眼神,竟有一瞬间像极了上一世那个毁天灭地的魔神。   朝小涂遭到了惊吓,猛地退后一步。   一时间为她气势所迫,嘴唇颤抖,再也没说出一句话。   朝太初今天也的确因为夙流云而恼火万分——当然不是因为朝今岁。   他有心撮合夙流云和朝小涂,朝小涂也对他死心塌地,夙流云这般做扫了他的面子,所以他也满心的不爽,便一甩袖,“思过崖,三年!”   他自认为退让极大:思过崖下三年,受三十鞭,已经是重罚了。   可是朝今岁仍然一动不动。   其他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朝太初满心的恼火,瞪着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   可是她只是安静地看向他。   他恼火地来到她面前,愤怒地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要因为这件事,让整个昆仑和夙家交恶么?!”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大局为重,你连最基本的稳重都丧失了么?”   朝今岁捏紧了掌心,手指发白。   这句话太熟悉了。   在那个噩梦里,朝照月死后,她万念俱灰,日日忍受断筋重塑之苦,做梦都想杀了夙流云。   她修养好身体,第一件事就是提着剑去找了夙流云。   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朝小涂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立下了天地誓约!你要他死,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是了,她立下了天地誓言:誓死保护昆仑,保护朝小涂。   她提着剑的手在颤抖。   所有人都在劝她。   师兄师妹们都被夙流云翩翩君子的假象迷惑,他们说:“夙师兄只是一时糊涂。”   长老们朝她施压、质问她:“难道要因为个人恩怨,引起昆仑的动荡,要让昆仑与夙家为敌么?”   朝太初说:“修真界危在旦夕,人族正在团结的紧要关头,你是少宗主,要以大局为重!”   伏魔剑被她捏得发颤。   最后,她松开了剑。   在伏魔剑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像是陷入了一个醒不来的梦魇。   从此万念俱灰,如同行尸走肉。   她一日日看着夙流云逍遥快活,但是只要朝小涂痴心不改,她连动他的可能都没有。   她小时候听朝太初教她: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   她嫉恶如仇,无数次站出来维护这世间的道义。   可最终,她在雪地里长跪不起,只换来了一具朝照月尸体;   她的一生,也只换了夙流云在思过崖下的三年。   她的视线从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滑过,几乎和前世那场噩梦重叠。   她的视线最后凝固在夙流云的脸上。   他面色苍白,但是如果仔细看,从头到尾,他甚至连惊慌都没有。   夙家家大业大,昆仑为了不和夙家交恶,绝对不会对夙家唯一的继承人动手;他还有一个朝太初宝贝女儿深深的爱慕。   他从头到尾都看得很清楚,她就算今天再坚持,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她看似是少宗主,是昆仑未来的掌门人,风光无限好。   其实就是块空中的浮萍,她孑然一身,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所以这个人从来肆无忌惮,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得不到,哪怕毁掉也在所不惜。   但是,只有一个人,也够了。   她轻声说了一声,“好。”   朝太初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刑堂长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那样轻柔、怪异。   ——果然,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大家眼里的那个合格的少宗主。   温和,谦逊,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然而下一秒。   “铮”的一声,她猛地抽出了离她最近的朝太初腰间的长剑。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只是那剑气如虹,掀翻了挡在她面前的朝小涂。   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当中——   她反手一剑,噗嗤一声,猛地将夙流云捅了个对穿。   公平?道义?   别人给不了,她自己讨。 第7章 小眼睛蛇   她的速度太快了,没人能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就算长老、宗主都在场,也没来得及阻拦!   夙流云惊骇又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那种长时间伪装出来的温良模样仿佛被这一剑给捅破了。   他喉咙里冒出咯咯的声音,嘴角渗出血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岁……”   他从来喜欢算计人心,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她不再是那个事事为宗门考虑的少宗主,而是万箭穿心后,死而复生的朝今岁。   她微微用力,手里的那把剑就缓慢地转动了一圈。   血如泉涌。   她轻声说:   “好一个痴心一片。”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为我去死,不好么?”   她松开手,他便直直跪倒在她面前。   潮水一般的惊叫声传来,周围乱成一片。   她看见朝小涂扑过去,看见朝太初震惊无比,强行封住了他的心脉,怒吼道,“快!快送去医堂!还愣着做什么?!”   她轻笑,却从未有过这么轻松,就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从心中移开了。   她对上了朝太初暴怒的双眼,周围人震惊的视线,随手松开了剑,丢在了一边。   ——不是自己的剑,果然用起来不怎么顺手。   她拢了拢袖子,轻柔道:“谋害同门,三十鞭,思过崖三个月。”   “父亲,你亲口说的,我自己去。”   她抬脚就走,把一干人等甩在了身后。   昆仑剑宗有六座山头,各司其职,而刑堂独立了出来,位于不远处的山脚下,看上去阴森又威严。   她在弟子们震惊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了进去。   这是必须的流程——如果她现在还不想立马和整个昆仑为敌的话。   系统十分及时:“宿主,我可以屏蔽痛觉!”   朝今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系统,就感觉到手指被猛地咬了一口。   她低头一看,有一条青黑色的小蛇探出了头来,头顶还有熟悉的两个角。   它一路跟了过来,但是因为蛟蛇的视力极差,迷了半天的路,匆匆爬来,就听见了后半段:   什么,三十鞭?   要是这个人类在它的监视下被活活打死了,它保证自己回去就会被魔尊做成蛇肉煲,所以它光速通知了自己的主人。   ——本命灵兽和自己的主人之间有着灵魂深处的联系。   小蛇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一开口却是另外一个暴躁又好听的嗓音:“蠢货!”   她站住了,看着小蛇突然间魔头附体,竟然没有反驳。   那魔头语气阴寒道:“你的命是我的。”   “在我杀了你之前,你最好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它可以帮你。”   她迟迟不语。   远隔千里的魔族青年捏紧了掌心,嘴角爬上了一抹冷笑。   他了解她,从前她曾经无数次受罚,就算因此遍体鳞伤,也从未吭一声。   只因为她要以身作则,就从不肯逃脱责罚。   满心的失望淹没了他,让他附身的小蛇看上去都阴冷至极。   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不识好歹。”   他的神识就要离开那条小蛇——   却见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小蛇和他相似的魔角,然后轻轻地,一指头把小蛇脑袋给戳了回去。   她说:“好啊。”   他愣住了。   她想了想:“不过,要留一点表面伤,不然不好交差。”   他愣了半天,表情古怪地安静了一会儿,才冷冷道,“你这是在,指挥我做事?”   她很耐心地说:“没呢,我在求你。”   千里之外的青年眯起了丹凤眼,透过蛟蛇幽幽盯着她半晌,才冷哼了一声。   魔界之主的神识从小蛇身上消失了,小蛇恢复了正常,不满地咬了她一口,也安静了下来。   她想,人总是会变的。   从前她把昆仑当做家,以身作则,是立家之本;   如今她把昆仑当做龙潭虎穴,自然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削弱自己。   蛟蛇帮她承担了大部分的鞭刑,对于一条千年的蛟蛇而言,这对于修士来说痛入筋骨的九节鞭,落在它身上不过是挠痒痒似的。   剩下的皮外伤对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不过,至少看上去血迹斑斑、十分凄惨。   几个小弟子追了上来,“少宗主!”   灵韵冲上去想要去搀扶她,被朝今岁拒绝了。   “我没事,回去吧。”   灵韵忧心忡忡,却也不敢再上前了。   只能目送她独自消失。   灵散不安地问道,“少宗主会没事的,对么?”   灵韵没有回答,他们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夙师兄生死未卜,宗主勃然大怒,就算少主占理,此事能够善了么?   朝今岁在思过崖下的大石头上坐下,心情却意外的轻松。   她甚至还戳了戳小蛇,问道,“你叫什么?”   小蛟蛇爱答不理地把自己盘起来,直到她拿一根木棍戳了它的蛇腹,才愤怒地抬头,朝她嘶嘶嘶。   这条蛟蛇从前作为魔尊的本命灵兽,没少和朝今岁交手,一直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把她吃掉。   结果,主人的态度变来变去不说,它莫名其妙地还帮她挨了一顿打,满心的委屈,看这个食材十分不顺眼。   食材:“没取名字?那就叫你小眼睛吧。”   蛟蛇缩小后,眼睛的确不大,就黄豆大那么点。   小蛇猛地回头,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食材: “帮我注意下周围的动静,有响动就通知我。”   它更生气了,它可是魔尊座下第一猛蛟,又不是看门的!   这个正道修士就不怕它吃了她!   但是它想起了主人无数次把它踹飞的经历,只敢愤愤地张开血盆大口威胁,多咬一口都不敢。   她却很有礼貌道:“今天谢谢你了。”   小蛇瞪她一眼,飞速溜走。   都说本命灵兽肖似主人,她莞尔:可真像。   朝今岁闭上了眼睛,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敲击在岩壁上。   系统忍不住说,“宿主,你太冲动了。”   系统想到了宿主会动手,但是没想到宿主速度这么快。   她摇摇头,“我今天不动手,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师出有名,加上没人防备,这是最好的空子。   她有必须动手的理由。   一来,前世的梦魇始终缠绕不去,夙流云三个字几乎成为她上一世的心魔,她不想这个人对她的心境影响太大,这势必会影响她的修炼;   二来,系统曾经说过,夙流云是男主角,是此间世界的大气运者,她对此十分忌惮,尤其是夙流云对她居心叵测。   她这一次没有被算计成功,难免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不愿留一个心腹大患在侧。   因此,就算今天惹出了个天大的麻烦,她也必须要重创夙流云。   甚至,她心中隐隐期待着夙流云真的可以死掉。   她问:“你能感觉到夙流云还活着么?”   系统想了想:“目前,还没死透。”   昆仑家大业大,传承古老,有什么天材地宝吊住性命也不奇怪。   至少明天早上,她就会有答案了。   朝今岁叹了一声:“你说他是大气运者,所以我留了一手。”   系统:?   “我震碎了他的筋脉。”   她回忆道,“就是用剑转的那一圈。”   将剑气灌进去的瞬间,将他的筋脉一寸寸震碎。   那是她前世幻想过无数次对夙流云动手的画面,她成功了。   她笑了,“就算是他能活,也是个废人了。”   夙流云心高气傲,追求权势和力量,为达到自己目的不择手段,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这样一个人如果变成废人,对他而言,比杀了他要残忍多了。   毕竟,她上辈子不也是当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废人么?成为废人有多痛苦,她最清楚不过了。   系统立马噤若寒蝉,突然不觉得捅男主一刀有什么的了,因为总觉得她能做得更过分。   她没有再和系统闲聊,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自己身体里紊乱的灵气了。   今天宗门大乱,朝太初还没空处理她,等到明天他们反应过来,势必会对她发难。   她在梦境里经历了许多年,她死的时候修为已经到了化神后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手。   而回到如今,她才踏入元婴不过数月,还没有因为遭逢巨变,实力突飞猛进,和整个昆仑为敌,还差了一点。   她这个时期能从燕雪衣手里救人,不仅冒了巨大的风险,也因为伏魔剑天生克制魔族。   本来,她天生剑骨,在伏魔剑的帮助下犹如神助,金丹时期就可以斩杀普通的元婴修士,伏魔剑对魔族的克制更是无可比拟。   从前,伏魔剑和她心意相通,用起来如臂指使。   但是大梦一场醒来,她和伏魔剑的共鸣消失了。   她已经不能再和上辈子一样,时时记着斩尽天下邪魔,自然不能再成为伏魔剑的主人了。   她不后悔送人,但剑修没有合适的剑,就像是断了一条胳膊。   她必须尽快找到一把新的、更加适合如今的自己的剑。   她想要全身而退,难道要借用别人的剑么?   她今天试了试朝太初的剑,虽然那把剑不抗拒她的使用,但是连她实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至少,朝太初就是元婴期的大能,几个长老也不弱,最让人头疼的便是古老的护宗大阵……她不小心谨慎,很难全身而退。   她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她早在回来之前就想到了。   但她必须回来,除了杀了夙流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朝照月还在昆仑。   他如今还在闭关,要几日后才会出关。   所以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来闯一闯。   她仰头看着思过崖那高大的岩壁、狭窄的缝隙,那里正透过黑暗,折射出来一线熹微的天光。   她的心,重新安静了下来。   至少朝照月现在还活着,虽然没有了剑,她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   她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虽然,她不知道算不算。   她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那条蛇。   它正叼着一瓶不知道哪里偷来的伤药朝她游了过来。   她问:“我能相信你么?”   她看的是小蛇,想问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至少,在魔界之主那里,她的命是他的,不用担心死在别人手上。   宿敌有强迫症,也不是一件坏事。   小蛇扭头,朝她翻了个白眼,一溜烟地跑了。 第8章 一个废人   医堂内,灯彻夜未熄。   白长老出来的时候十分疲惫,朝着朝太初摇摇头,“情况十分凶险,修为恐怕也保不住了。”   夙流云身上的一剑穿胸而过,几乎斩断心脉,可见出剑之人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   要不是朝太初将昆仑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掏出了不少好东西吊着命,夙流云难逃一死。   朝太初面色难看至极,“那,白玉断续膏也不成?”   白长老叹息,“她将剑气注入他的体内,一寸寸震碎了他浑身的筋骨,断了还能拼接起来,碎了……恐怕就算是保住了命,以后也不能站起来了,形同废人。”   白长老语气悲痛,眼睛却开始隐隐发光:剑气是剑修用剑时自然逸散的产物,厉害的剑修用剑之时,用剑气掀翻一堆人也不奇怪,然而,剑气大开大合、四处逸散,极难精准掌控。   但她竟一寸不差地用剑气震碎了夙流云全身的筋脉!   这是何等的控制力!   昆仑剑宗人均剑疯子,但是显然,在场的人里,只有白长老能够欣赏这种艺术。   朝小涂喃喃:“废人?这不可能!”   她从昨天开始就魂不守舍,此时单薄的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从朝今岁回来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最后成废人的,怎么会是夙师兄?他明明是最后的赢家!   却听见了里面有动静传来,紧接着便是小侍童的惊呼。   ——原来是夙流云刚刚睁开了眼,就听见了白长老的断言。   他心神巨震,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一句:形同废人。   他当即青筋直突,血气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想要起身,却浑身剧痛,撞翻了床边的花瓶。   朝小涂急匆匆地扑了进去,就见到了夙流云面如金纸,“师兄!”   夙流云眼前天旋地转,不可置信地还要爬起来。   白长老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直接将他打晕:“再这么激动,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   夙流云,就这么成了个废人?   走出内室,一片寂静。   朝太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将消息暂时封锁,谁传出去,就直接逐出宗门!”   他怒不可扼,“那孽障人呢!”   灵散道:“少宗主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宗主您还见么……?”   “让那个孽障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   朝小涂心乱如麻,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她急于让一切回到正轨上。   这种感觉让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她低声和守门的小童低声说了句什么。   小童很惊慌,“小涂师姐,宗主不是说不让传出去?”   她瞪了他一眼,“别废话,去传信给夙家,出了事,我担着!”   朝今岁袖子里揣着小眼睛——因为小眼睛奉命监视她,所以她要来见朝太初的时候,小眼睛就嗖地飞上了她的手腕,死死缠住。   她不得不把它也带了过来。   灵散面露难色,传话道,“宗主不肯见您,他让您在外面跪着……”   朝今岁拢了拢袖子,问道,   “除了让我跪着,还有别的话么?”   “没,没了。”   朝今岁点点头,却没有跪下,而是扫了一眼医堂内外的众人,就要抬步离开。   下一秒,朝小涂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   “朝今岁,师兄筋脉俱碎,马上就要成为废人了,你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么?”   朝今岁脚步一顿,仔细感觉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发现不仅不愧疚,还挺愉快的。   毕竟,和她计算得分毫不差。   捅得十分精确。   但是医堂内外守着的弟子们都惊呆了:夙师兄,真的成了个废人了?   朝小涂上前一步,面露悲愤:   “你难道忘记了么?”   “朝今岁,当年你落入了魔窟,是夙师兄将你救了回来!”   朝今岁恍然。   因为那场大梦,她对这一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是第一次护送一批法器回昆仑,结果在路上遇见了魔族。   她被魔族包抄,被逼入魔界。   敌众我寡,更加绝望的是,她体力不支,竟然不小心掉进了万魔窟。   当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结果意识模糊间,感觉到一个少年将她扛了起来。   她当时只有模糊的意识,根本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但是万魔窟九死一生,她却毫发无损地从里面出来了。   ——手里还抓着一只很敷衍的草蚂蚱。   她醒过来,就看见了夙流云。   于是,夙流云把她带回了宗门,所以人都知道了夙流云救了她一命,她也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后来因为朝小涂,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恶劣。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对夙流云多有照拂。   她不喜欢夙流云,但是因为恩情,将自己珍藏的剑法送给了他;   就算是后来因为朝小涂时常找夙流云的麻烦,也是指教居多,他的那一手剑法,几乎是她一手提点出来的。   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这份恩情,在她的心里也不算不得数了。   毕竟就算是恩情,也还完了。   然而她转过头,却发现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灵韵、灵散、朝小涂……许多眼熟的弟子,甚至还有一个熟悉的少年。   ——那是她十年前从凡间捡回来的小乞丐,名唤无涯。   他当时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要不是她破例收了他做弟子,就要饿死街头,从此他就开始追着她叫师父。   但此刻,他也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正在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人群里,还有人小声道,   “少宗主,毕竟夙师兄一片真心,还曾经救过您,就算是有错,也不至于废掉他。”   “当时夙师兄为了救您差点死掉,我们都看见了。”   灵散怯生生道,“少宗主,今天宗主很生气,您要是一走了之,宗主不会原谅您的。”   “您就去认个错吧!”   她的视线移到无涯身上,“无涯,你也觉得我应该去认错么?”   少年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竟然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默认了。   他只是劝道,   “师父,若是现在低头,宗主也许还愿意保住您。”   “您知道,我们瞒不住夙家多久的。”   一片寂静。   朝今岁眼中一片冰冷。   她回忆起来了很久远的事,嗓音轻柔,   “十六岁,魔族进犯。”   ——外出历练的昆仑剑宗弟子九十几人困死在竹林道,带队之人正是夙流云,是她以身犯险,独身闯进去,将九十人带回。   十八岁,朝小涂入剑冢,误触机关,她身中好几剑,将朝小涂给拖了回来;   十九岁,宗门半数弟子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她去了五毒谷,闯过了无数道禁制,求来解药;   ……   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将一桩桩、一件件平铺直叙。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剑法,她教的;命,她救的。   她身上一道道疤,一道道伤。   谁都可以说她错了,但这些人,没有资格。   和她对视的人,都低下了头。   她轻声说,“以命抵命,也足够偿还千万次了。”   周围一片寂静。   那个茕茕独立的身影,在风雪间,纤细得像是随时会消失的一抹虚影。   无涯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种惊慌涌上了心头,慌忙抓住了师父的大氅的下摆。   直到有人茫然道,“可、可您是少宗主啊。”   话一出口,就被边上的人拦住了。   但是那个人已经听见了。   她闭眼,只觉得想笑。   如果从前,她会失望、会痛苦,但是在那一次大梦的教训过后,她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她踢开了无涯的手,然后大步朝前走去。   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   身后,昆仑剑宗的弟子们,都突然有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他们熟悉的、仰望的、依靠的,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宗主,走得毫不犹豫,好像再也没有半分眷恋、再也不会回头。   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无涯猛地起身,追了上去!   他的声音发颤,“师父!”   她回头,风雪间,一双冷冽的杏眸再无柔和的笑意。   她说,   “滚。”   在一个转角,她毫不意外地遇见了朝小涂——毕竟,刚刚就是她故意提起那陈芝麻烂谷子的救命之恩。   是了,朝小涂什么时候不使这鬼魅伎俩,就不是朝小涂了。   朝今岁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能够堂堂正正对我拔剑,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现在,滚开。”   朝小涂愤愤:“你等着吧,消息一传出去,夙家的人就会赶来,你以为你将夙师兄害成这个样子,还想要全身而退?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朝今岁平静道,“我等着。”   就算是刀山火海,她又何尝畏惧过?   她抬步就走,朝小涂打量了她一会儿,却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追了上来,   “朝今岁,你的剑呢?”   她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你的剑,不见了?!”   朝今岁脚步一顿,语气有点古怪,   “你提醒我了。”   虽然朝小涂就是个绣花枕头,但是朝太初宠爱她,给她的都是宝贝。   朝小涂身上,不正是有一把剑么?   朝今岁一抬手,“剑来。”   在朝小涂惊愕的目光当中,她的剑就立马嗡嗡颤动,嗖地飞了起来。   名剑择名主,这把秀气纤长的剑,名唤秋水,就这么当着朝小涂的面,温驯地落在了朝今岁的手中。   这仿佛是一个巴掌——剑修的剑,竟然这么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朝小涂气得嘴唇发抖,看看秋水剑又看看朝今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朝今岁掂了掂,秋水剑比朝太初的剑好用一点,虽然仍然不算趁手,但凑合。   “怎么,又要去找朝太初告状?”   朝小涂咬牙,“你别瞧不起人!”   “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朝今岁笑了笑,“我就是瞧不起你。”   她往前一步,朝小涂立马吓得后退。   “你当我从前为什么只收拾夙流云?你以为,我是怕了你?”   朝小涂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毕竟,她是朝太初最宠爱的女儿,而朝今岁,不过是父亲嘴里卑贱的凡人之子。朝今岁从小就让着她、避着她,就连麻烦都只敢找夙流云的。   朝今岁怕她,不是应该的么?   但是下一句话,让朝小涂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浑身气得发抖。   “我从不和剑都拔不出来的废物计较。”   袖子里的小眼睛本来想睡觉,结果被剑声吵醒,此时瞪大了黄豆小眼,惊疑不定地探头看着这个人,几乎要以为这一刻的她是被主人附体了。   那刻薄歹毒的语气,睥睨的仿佛看地上蚂蚁的眼神,气得整个万魔窟的魔都要爬出来殴打他的蔑视……   不过,显然没有。   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不再理会朝小涂,转身离去。   小眼睛突然间对这个正道修士产生了一丝好感。   好歹毒!好气魄!   下一秒,朝今岁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只见昆山山巅处,一道清亮的剑气直冲云霄,在白雾翻滚中,如大江照月。   见者,皆驻足。   “是大师兄!大师兄出关了!”   朝照月,出关了。 第9章 诱她入魔   朝照月一出来,朝今岁就追了上去。   他们一起朝着山下走去。   朝照月很早就进入了金丹期,从外貌上,不过是个十八九岁英姿勃勃的青年,竖着高高的马尾,把剑背在背后,嘴里还叼着根草。   一双寒星似的眸子,一开口就是:“听说你把风流云给捅了?”   他冷哼了一声,“我早就想教训他一顿了,还给你下药?真不是个东西!”   他走得快,大步流星的,长发一甩一甩,不得不快步追了上去。   ——他从小就这样,小时候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他带她下山玩儿,时常因为走得太快把短腿的妹妹给弄丢,往往要掏钱的时候,才想起还有个抱着钱袋的小跟屁虫。   她小时候总觉得自己足够聪明,而朝照月却不是个贴心的哥哥,她不仅要时时为他操心,生活上还要反过来照顾他。   毕竟他时常练剑入迷,不吃不喝;下一次山就容易被骗得一贫如洗,虽然剑修都很穷,但是穷成朝照月这样响叮当的,还是十分少见的。   她有时候想,没有她,朝照月要怎么办?   然而,在她奄奄一息,成为被所有人放弃的废人之时,只有这个不怎么合格的哥哥,为她下刀山火海——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了朝照月死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再站在她身后。   她付出了血的代价飞速地成长起来,才知道什么叫,天大地大,何以为家。   她突然间站住了,问道:   “朝照月,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会和我一起么?”   朝照月叼着草转头看她,   “还没到离家出走的地步,风流云又不是被你捅死了。”   “别理朝太初那个老不修,今晚回明月山去,别去思过崖了,要是明日夙家来人,我去会会他们。”   朝今岁却站住了,轻声说,“差不多吧。”   “我把他给废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把草给用力嚼了,拉着她就跑。   明月山偏远,本来还有几个侍童,但是朝今岁长大后喜欢清净,就只留了玉婆婆一个。   玉婆婆端了两碗用山下的灵米熬煮得软糯的粥上来,送上几叠小菜,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没有打扰兄妹俩。   朝照月听她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狠狠地皱了皱眉。   “风流云的父亲不仅是家主,还是个元婴后期的高手。风家世代经营,占据了三座城作为产业。而他们家几代单传,只活下了风流云这个儿子。”   “朝太初一直想和风家联姻,风家有钱、势力又十分庞大,我们昆仑虽然弟子多,却日渐衰微,没有几个强有力的盟友。”   “朝太初若是不愿意得罪风家,大概率不会保你。你明日就走,在外面躲到事情平息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正在维持着短暂的平衡。   二十多年里,虽然小摩擦不断,却再也没有大的纷争。然而这种平衡岌岌可危,一旦打破,就是一场恶战。   修真界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在寻求盟友,企图在开战之时,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这也是昆仑为何一直企图和夙家打好关系的原因。   朝今岁看得清楚并不奇怪,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心钻研剑术的朝照月竟然也看明白了。   他们对坐半晌,气氛十分凝重。   朝今岁:“朝照月,那个字念夙,不念风。”   朝照月:“……”   佚?   回到房间里,系统终于忍不住道:   “宿主,我怎么感觉,他不想离开?”   她看着跳跃的烛火,   “你的感觉没出错,他是不想走。”   “他不想我和整个昆仑为敌,再加上个夙家,怕我被双方追杀,死在外边。”   “所以他想留下来,由他来承受两方的怒火,这样,我就可以在外面心安理得地躲着了。”   系统感觉宿主好像在生闷气,不敢吭声了。   朝今岁打开窗想透透气,就看见了朝照月在树梢上。   他的胳膊枕着脑袋,还翘着二郎腿看着月亮,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一只灵果就嗖地朝着他的脑门弹了过去。   下面传来了一声“唉哟”,她把窗户哐地关上了。   但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如果没有经历那惨痛的一世,她也不会想要离开这里。   毕竟,她出生在昆仑,朋友、师长、亲人,几乎都在这座巍峨的剑宗里。   她是如此,朝照月也是如此。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要走,朝照月会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甚至为她殿后,但是他会愿意和她一起离开这里么?   他还没有经历过背叛,如何能够对着他们拔剑?   在他的心里,从未将自己和昆仑对立。   他也只会认为,只要他留下,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还对亲人、宗门,残存着信任。   就像是上一世的她。   她忍不住手指用力,把小眼睛给捏疼了。   小蛇冒出头来,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她松手,垂下了眸子。   好一会儿,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青年的嗓音带着讥诮,“我一直以为,你在昆仑过得很风光。”   众星捧月,光芒万丈。   谁知道华丽之下,遍地疮痍。   “是风光。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她低头看着那条蛇,但是奇怪的是,小蛇并没有被它的主人附身。   说话的,是一团从她身后冒出来的黑气,缓缓凝聚成了那只英俊魔头的虚影。   长发及腰,残缺的魔角在黑气当中,显得更加鬼气森森,他低下头,问道:“那你,过得开心么?”   她一愣,因为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许久之后,披散着长发的清冷少女拨了拨灯芯,侧脸沉静,“开心又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半空中黑色的虚影凝视她许久,语气古怪至极,   “早知道,就不放你离开魔界了。”   她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到这里的。”   她想说的是,了结前世的恩怨,但是落在了这魔头的耳朵里,就变得非常刺耳了。   他冷笑,“是啊,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弟,好不得意。”   那魔头靠近她,黑气穿过她的身体,阴冷道,   “真应该,把你用铁链子锁着、关进地宫。”   他突然间一顿,   “哦,还有个从人间捡回来的徒弟。”   她顺着那魔头的视线,看向半遮的竹帘外。   细雨纷纷,是无涯站在了雨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身影单薄,却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她不见他,就要懿驊站一夜似的。   黑气在她的耳边,语气阴寒,   “你说,这么痴心的人,要是把他的心脏挖出来看看,是不是会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她的手指一颤。   因为她知道,这是这魔头会做出来的事,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他的眼神就是一条黑暗中,阴毒的蛇,正在嘶嘶吐着信子。   她不得不开口,   “燕雪衣,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才五岁。”   英俊的魔头冷笑,拖长了尾调,   “是啊,那时才五岁,现在不就大了么?是不是,小岁师尊?”   朝今岁:……   面对无涯这个徒弟,她的心情很复杂。   但是既然她不想留在昆仑,也不想继续和昆仑有什么牵扯,这段师徒缘分,还是断了吧。   在他选择了默认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力去解释了。   尤其是她知道,在那个梦境里,他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   现在保住他的小命,算是全了他叫了她这么多年师父的情义。   她看了看外面的无涯,叫来了玉婆婆。   “他一直认为我教他教得太慢,一直管着他不让他出头,从今天开始,让他不用来明月山了,以后的功课剑法,都去找大长老,他会安排好一切。”   她顿了顿,   “对了,跟他说,我本来就没收他做弟子,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师父了。”   ……   关上门,透扆崋过窗户看着玉婆婆朝着无涯走去,她问道,“这样,还生气么?”   英俊魔头的虚影从她身后飘出来,嘴角噙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面色惨白的的少年,语气满是恶意,“小岁师尊,好狠的心啊,你看他心碎成这样了,不去哄哄?”   她叹气,“不了,我还有一个没哄完。”   魔头怒极反笑,想要问她还要哄哪个,突然间想起——   这里没别人了。   他本来暴怒的火苗立马被熄灭了。   想要笑,但是心中仍然有种被戏弄的不爽,嘴角的笑意又消失了。   脸色忽明忽暗了半天,冷哼了一声,算是放过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无涯了。   但是这魔头的注意力却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突然间产生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黑气绕着她转了两圈,突然间分裂开来。   它们幻化成了好几团虚影,每个虚影都变成了一个长发的英俊魔头。   每一个他都低下头和她絮语,声音蛊惑,仿佛带着回音——   “你看,你对无涯那么好,他还不是认为你错了?”   “他们这么对你,你不想……都杀光他们么?”   “狼心狗肺的东西,挖了他们的心肝。”   “只留下听话的人,全杀了,不好么?”   一时间,魔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长发的少女身形一晃,猛地回神,   “燕雪衣,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突然间想起了那枚至今都没有消散的牙印。   一个魔头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凑近她:   “还记得那个牙印么?我在上面注入了一丝魔气。”   ——用犬齿。   显然,睡了魔界之主,还想要全身而退,就是做梦。   他竟然想诱她入魔!   一个魔头含笑:“一旦你情绪低落、心性不定,我就会出来。”   又一个魔头在她耳边低喃,“为何不入魔?”   另外一个轻嗅着她的长发,“荣耀、权力唾手可得,只要——”   她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撞上一团黑气,身后的黑气凝聚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魔头:   “抛弃那么一点点伪善。”   小小的内室被结界封锁,里面的魔气冲天。   系统急了,但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对宿主出声,要是宿主真入魔了,好家伙,强强联合,还有谁能拴住这疯子!   情急之下,系统只能扎了宿主一下。   她识海剧痛,咬牙,眼神陡然清明,   “不,我不会入魔。”   好几个魔头脸上蛊惑的表情齐齐消失,露出了狰狞又冰冷的笑意,   “是么?”   危险的魔气暴涨,几乎将她吞噬。   他们一起幽幽地看着她,高大身形笼罩了她,晦暗的眼神像是要择人而噬。   “为什么要拒绝我?”   这仿佛是个送命题。   她突然上前一步,靠近了最中间的那个魔头。   “因为入了魔——”   她杏眼浮上了一抹笑意,   “心眼会变小。”   “燕雪衣。”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从人间捡回来的?”   长发少女靠近那个英俊的魔头,轻柔地在他耳边问:   “你偷偷跟着我?” 第10章 换骨之法   魔头的身形一僵。   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借口,干脆化作黑烟,消散了个干净。   青年最后留下了一句:   “你最好期待自己心性不会动摇,”   “不然,你摆脱不了我的。”   声音阴恻恻的。   一直到结界消失,被屏蔽在外的鸟鸣和雨声,才再次传了进来。   危机解除。   系统惊奇道,“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朝今岁幽幽道:“我诈他的。”   ——谁知道这只魔头,竟然真的偷偷跟着她!   她低头一摸,果然腰间的牙印还在,此时还微微发烫。   她咬牙切齿,这个魔头!   系统忧心忡忡:有一个魔界之主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诱她入魔,总有能够钻到空子的时候,只要宿主一个心性不稳,一不小心入了魔,任务就完蛋了。   系统问她,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道:“你记得扎醒我。”   系统瞬间感觉自己肩负起了容嬷嬷的责任。   唯一让系统感觉到欣慰的是——   一百多年了!它终于摆脱了心魔的污名!   宿主终于知道心魔长什么样了!   夙家这次来的人,是夙流云的大伯夙白引。   此时,朝太初和夙白引正相对而坐。   显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一心飞升,追求大道。   朝太初从前也是个醉心剑道的剑修,然而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发现飞升无望、化神遥遥无期后,权力欲望就开始空前膨胀,掌控欲也越来越严重。   夙白引和朝太初是同一类人。   他一直认为飞升是家族里天才要追求的事,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壮大夙家、延续家族的荣耀,掌握更大的权力。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糟糕,因为家族里最天赋卓绝的大公子出事了,这对夙家是毁灭性的打击。   朝小涂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匆匆赶来了。   夙白引的修为不过金丹期,但是此人仍然不能小觑,因为他是夙家家主的心腹、夙流云的大伯,举手投足都可以代替家族。   若说此人有什么标签,就两个字:阴毒。   朝太初的确生气有人把消息传了出去,但是人已经来了,他又不好当着人的面处罚弟子,只好按捺下了怒气,先接待客人。   他将事情简单讲了讲,又带着夙白引去看了夙流云。   本以为夙白引会先发制人、会暴跳如雷,但夙白引的脸色虽然很难看,却还没有到发怒的程度。   反而在白长老说出“夙流云醒过来也是个废人”的时候,立马打断了白长老。   夙白引:“废人?大公子不会成为废人。”   跟在他身后的朝小涂立马面露狂喜之色。   朝太初:“白引兄有好办法?”   夙白引转头看着朝太初,笑得意味深长:“就要看,宗主舍不舍得了。”   朝太初心中一跳,眉头深锁。   夙家,想要做什么?   一大清早,明月山下就传来了喧嚣声。   朝今岁起得很早,但是有人比她还要早。   她推开了竹门,就看见了门口有一个绣云纹的储物袋,地上还留了一张字条:   我去见夙家人,尽量拖延时间,你带着东西先走。   是朝照月的字迹。   系统小声问:“宿主?”   朝今岁沉默了一会儿。   本来,她是想要带朝照月走的,但是她知道朝照月和她一样,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她昨夜一直在想办法,却一筹莫展。   现在却想到了,   “让朝照月也撞一次南墙吧,他总要对昆仑、对朝太初死心的。”   “就算是头破血流,总好过死在昆仑。”   许久之后,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因为昆仑的位置非常高,山顶的气候十分寒冷,一年里一半的时间都在飘雪,如今山脚的桃花都开了,山间仍然白雪皑皑。   她踏着雪,来到了太初殿外。   朝照月果然已经进去了。   此时,这里戒备森严,她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显然是布下了结界。   她不想惊动里面的人,手指一翻,一只小纸鹤就飞进了风雪里。   这是从前和朝照月玩闹的时候弄出来的小玩意,能传个话,也能窃听。   里面的说话很快就传了过来。   夙白引:“朝宗主,不知道您可曾听过换骨之法?”   夙白引:“大公子的浑身筋骨皆碎,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重新换一副筋骨。”   系统惊了:不愧是男主,就算是被震碎了筋骨,竟然还能有转机!   朝今岁:这就是气运加身?的确不凡。   但是下一刻,窗外的一人一系统都安静了。   夙白引的声音传来:“我记得,朝今岁,是天生剑骨吧?”   她眼底发冷。   大殿里一片寂静,显然都被这个提议给惊呆了。   要知道,朝今岁是少宗主,名副其实的昆山之玉,夙家怎么敢!   但是更加让人窒息的是,朝太初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绝。   夙白引:“朝宗主,我们也不想和昆仑为敌。但大公子是夙家唯一的希望,他如果真的被毁了……”   “夙家和昆仑,不死不休。”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许久之后,里面传来了朝太初的声音,   “我需要想一想,再给我一点时间。”   夙家和昆仑都是庞然大物,昆仑真的就怕了夙家么?   不。   然而——   朝太初说,要想一想。   系统根本不敢看宿主的脸色。   但是奇异的,朝今岁表现得平静得可怕。   她笑了笑,   “你不会以为我对他还有什么幻想吧?”   “上一世,他可是亲手下令杀了我这个孽障呢。”   系统小心翼翼对她说,“宿主,你你你可千万不要入魔啊。”   朝今岁伸出手,把那只飞回来的小纸鹤接住。   她看着昆仑山间飘飘摇摇飞舞的雪花,轻声问道,   “你经历万箭穿心之痛么?”   “经历过就知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太初这样做,除了会将她对昆仑最后一丝善意消磨殆尽,已经伤害不到她了。   她转过身,抬步就要走。   然而,她看见了走出太初殿的朝照月。   他面上的表情变得空白,仿佛听不明白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了。   许久之后,他一掀袍子,跪在了雪地里。   朝今岁远远地看着他。   她知道,没有用的,朝太初不会改变主意的。   就算是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也没有用的。   她试过了,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一直到人都走光了,朝今岁朝着朝照月走去。   感觉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朝照月侧过头来,“你怎么没走?”   她说,“我都听见了。”   她来到他身边,他下意识以为她要和他一起跪,皱眉拦住她,   她笑了,“怎么,你跪得,我跪不得?”   朝照月挑眉:   “古人有云,女儿膝下有黄金。”   “除了拜天地,你跪不得。”   朝今岁站住了。   “我不是陪你跪的,朝照月,今天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离开昆仑。”   他们一站一跪,沉默地对峙着。   终于,朝照月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妹妹。   那一瞬间,她突然间觉得眼前的朝照月变得非常的陌生。   他突然间道,“朝今岁,拔剑。”   他抽出了自己的揽月剑,剑尖一抖,杀气凛然。   “朝今岁,你的剑呢?”   “我从昨天就想问你了,身为剑修,你的剑呢?”   她抿唇,“我送人了。”   他冷笑了一声,“送人?剑修将自己的剑送人?好样的。”   他对她喝道,“拔剑!”   “朝照月,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   他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青年的身形一闪,下一秒剑如游龙,卷起天地间纷纷扬扬的雪花,直逼她面门。   她不得不拔出了秋水剑隔挡。   两剑猛地相击!   他冷冷道,   “你连把趁手的剑都没有,怎么,还想和整个昆仑作对?”   “你也听见了,夙家要和昆仑不死不休,你想要被双方追杀到死也不是不行——”   “先打赢我!”   朝照月的剑如其人,大开大合。   他的成名剑法就叫大江照月,剑气万千道月光织成绵密的网,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剑招又如同滚滚的江水一般,连绵不绝,让人应接不暇。   她不敢伤他分毫,秋水剑又不怎么好用,只能在朝照月的剑下节节败退。   她一边退一边咬牙:   “朝照月,我们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剑气扑面而来,她险险避开,秋水剑猛地撞上揽月剑!   “是啊,然后昆仑和夙家联手,修真界的半壁江山都容不下你,你去哪?”   她在雪地里退出三尺远,然而揽月剑已经直逼到了她的面门。   “去魔界么?!”   剑锋在她的鼻尖停下。   他看着她,轻描淡写地收剑,   “你忘了,昆仑,还有第二个天生剑骨。”   她气得浑身发抖,“朝照月,你敢!”   高马尾的青年头也不回,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他身形潇洒地背对着她摆摆手,消失在了风雪里。   她抓紧了秋水剑,气得七窍生烟。   刚刚想要追上去——   下一秒,秋水剑就寸寸折断。   她丢开了剑,怒道,“废物!”   系统和她袖子里的小蛇都不敢说话。   她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是她知道,她要是留在原地,会被朝照月气出个好歹来。   然而路过了山脚下的那座桃花林的时候,她的脚步一顿。   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来:   “大公子,你的意思是……”   有咳嗽声传来,“不,不能要她的剑骨!”   夙白引不满道:“大公子,如今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   夙流云的声音传来:   “不,大伯,你不懂。朝太初不会同意的,她毕竟是昆仑的继承人,让朝太初自断一臂,太困难了。”   夙白引道:“那你就甘心做一个废人么?”   夙流云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仿佛几句话的功夫,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不是有朝照月么?”   “他的资质虽然不如他妹妹,但也是难得一遇的天生剑骨!若是他,朝太初就不会那么游移不定了。”   他低语道,“总之,大伯,不能要少宗主的,她是我最看好的夫人人选,你不能动她。”   夙白引许久之后,才道,“是,大公子。”   白得一副天生剑骨,吃点亏又算些什么呢?   夙流云的三言两语,仿佛就决定了朝照月的命运。   不远处,朝今岁问系统,“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谢主隆恩?”   系统瑟瑟发抖。   因为它知道,龙有逆鳞。   尤其是刚刚宿主和哥哥吵了一架,大打出手,偏偏还不敢打赢,憋了一肚子的火。   她笑了,   “换骨大法?”   “只要人死了,挫骨扬灰,就不需要换了吧。”   什么狗屁大气运者,她就不信碎成渣、烧成灰,将他的魂魄撕烂、碾碎,还能活过来!   夙流云住在桃花坞,夙家的夙白引等人也在桃花坞住下。   如今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有医堂的弟子可以进出。   显然,他们隐约也有所防备。   简单勘探地形后,她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剑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剑。   但这一次朝今岁吸取了秋水剑的教训,毕竟,伏魔剑太霸道了,同类的剑在她手里都不好用。   她干脆就去换了一把匕首,果然,这下子顺手多了。   她又去白长老的屋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了几根迷香。   她现在觉得那个魔头昨天说的对: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真应该挖出他们的心肝,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显然,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的——   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黑气化作的心魔又飘了出来。   此时,朝今岁刚刚换好夜行衣。   少女挽起长发,冷冷看了他一眼,“今晚,你别碍我的事。”   她杀气腾腾的背影已经融入了夜色中。   黑气如同幽灵一样,在她的后边不紧不慢道,   “你不是不肯入魔么?”   “这是要去做什么?杀人?”   她转头瞪他一眼,   “我去挖人心肝!”   “不帮忙就站远点!”   黑气化作的英俊魔头抱臂,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之后,才低头问小眼睛:   “她怎么那么凶?”   “她是魔头还是我是魔头?” 第11章 草蚱蜢   那黑气跟着她,一直到发现她去的地方是桃花坞,才突然问道,“你要杀的人是夙流云?”   英俊的魔头表情很古怪,“你……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她在屋顶上跳跃:“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那英俊的魔头发出了一声冷笑:“我每次要杀了他的时候,你都来得刚刚好,不喜欢他,为什么要为他冒那么大的风险?”   朝今岁也沉默了:“巧合。”   这真是巧合——   她听系统说什么气运之子,次次遇险都如有神助什么的,回忆起来,还真的是这样的。   魔头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冷冷道:“就连他给你下药,你都只捅了他一刀。”   她是想捅死的,但是不是对方气运加身,没捅成功么?   本来他们俩最近说话都没有那么夹棍带棒了,但一提到了夙流云,魔头的语气就变得十分恶劣,态度也急转直下。   仿佛他们俩这段时间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回到了那种对立的状态。   青年丹凤眼薄凉,阴沉和钢刀一般的视线刮过她,   “我会盯着你,别让我看见你下不了手。”   ——不然,我不介意让你和他一起做一对苦命鸳鸯,死无全尸。   朝今岁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事:燕雪衣,好像很讨厌夙流云。   然而,桃花坞已经到了。   她翻身进了院子里,躲开了一队巡逻的修士,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利落地掏出了迷香,白色的烟雾飘了进去,很快,屋里几声沉重的闷响后,陷入了一片寂静。   又等了一会儿,朝今岁翻身进屋。   桃花坞正院灯影摇晃,十分静谧,守门的弟子们都倒在了地上。   她飞速设了一个结界。   内室里,果然只有夙白引和夙流云。   夙白引倒在了桌子上。   她毫不费力地来到了夙流云的床前,匕首一闪,就要扎下去的时候——   下一刻,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夙流云一偏头,匕首就歪了。   白长老吹嘘的能药翻十个元婴期修士的迷香,在气运之子面前,就撑了一刻钟都不到。   千钧一发之际,夙流云一拉绳子,床上的铃声一荡,惊醒了被药晕的夙白引。   下一秒,一把剑就从斜面刺了过来!   ——好嘛,关键时刻总有人相救。   朝今岁不得不收起匕首,先解决掉夙白引。   但是夙家很快就知道,让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来昆仑,是多么一件可怕的事。   夙白引两三个回合,就节节败退。   但是他也不强求,自知自己不是朝今岁的对手,大喝道,“还不醒来!”   朝今岁心想——就知道迷香不好使,还好她设置了结界。   结界在外,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很快,夙白引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大变,下一秒,他就要捏碎传讯符——   却被一团黑气猛地捏碎了手腕。   一条巨蛇的尾巴一甩,直接把夙白引一尾巴狠狠地甩出去,砸在了墙上,昏死了过去。   朝今岁收起了匕首,“谢了。”   她快步朝着夙流云走去。   夙流云此刻连动弹都动弹不了,挣扎着开口,   “少宗主,你可是为了换骨之事而来?此事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急切道,“我现在就传讯给家里,你不要对大伯动手!”   朝今岁面色古怪,“你以为我是来和你商量换骨之事的?”   她来到了他面前。   元婴修士的威压震得他胸前剧痛,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我是来要你的命的!”   电光火石之间,夙流云的身上猛地弹出了一个淡金色的金刚罩。   朝今岁:……   这下子那魔头总该相信这是巧合了吧?   果然,她感觉到了魔头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朝今岁端详了一下这护身法宝,真是个好用的乌龟壳。   但一力降十会,她将灵气汇聚在了匕首尖,汇聚了元婴修士全力的一击撞击在那金光之上,反震得她喉头一甜,但是她忍住了。   她额角冒汗,手却十分稳,伴随着“咔嚓”一声,竟然直接将它给撬开了一道缝!   夙流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意识到了她杀他的决心——   “除了那次下药,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不记得了么?当年你入那地方,还是我将你救了回来!”   “那草蚱蜢,你都不记得了么!”   夙流云伸手,在她面前,是一只草蚱蜢。   她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突然间愣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从踏入这里开始,她就发现夙流云住的桃花坞,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   他从未吃过苦,夙家的护体法宝都多种多样,金玉堆出来的贵公子,怎么会折草蚱蜢呢?   这样的人,明明连便宜一点的法器都送不出手!   夙流云在拿出了草蚱蜢的那一刻,突然间感觉到屋子里魔气暴涨,强大的威压几乎将他的身体震碎,一种仿佛被死神盯上的错觉涌上了心头。   夙流云视线猛地看向了朝今岁的身后——   她的身后,渐渐出现了一个英俊的魔头的身影。   他头顶长着一对残缺的魔角,如同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邪魔。   他见过魔界之主不止一次,每一次都如坠深渊。   但是此刻,他突然间想起第一次见到燕雪衣是什么时候。   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时候了。   这张俊美又疯狂的面容,渐渐地和一个少年小魔头的模样重叠。   夙流云瞪大了眼——   难怪……难怪!   但是他再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了,一切惊愕、不甘都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然而,动手的人不那个魔头。   是朝今岁。   这一次,她根本没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心脏被扎透,本就脆弱的身体被汹涌的剑气震碎。   饶是天材地宝、药神在世,这具躯体也再无被救的可能了!   然而,杀了人,朝今岁松开手,却像是丢了魂一样。   她看见了夙流云脸上的恐惧。   ——不是他,不是夙流云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冒死救她?   多年前,他修为不过筑基,怎么可能从万魔当中,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出来?   她早有所怀疑,但当时除了睁眼看见的夙流云,她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不……魔界,自然还有魔。   周围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黑气凝聚成的青年看着她愣愣的样子,突然间脸色沉了下去。   这是后悔了?   他转过了视线,阴毒又漂亮的丹凤眼看向了朝今岁,嘴角噙着嘲讽的笑。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股浓郁的戾气,长发无风自动,杀机陡然升起。   还有一种浓重的、不易察觉的痛恨和咬牙切齿的难过。   但他强自克制住了看向少女的目光,修长的手指上就升起来了一团黑色的、跳跃着的火焰。   鬼气森森的火焰来到了夙流云的尸体之上。   他面无表情,   “如果不是我的火焰,还不能把他的神魂烧干净呢。”   “听说被业火焚烧过的神魂,死后要下九幽地狱,日日受焚烧之苦。”   朝今岁回过神来,立马抓住了他的手,   “燕雪衣!”   “我没有后悔,你不能在这里动手,一旦残留魔气,你想现在就和修真界开战么?”   他嘴角残忍地翘起,掀起丹凤眼看着她,   “不会牵连你的,少宗主。”   “反正魔族杀人,要什么理由?”   ——他现在的状态不对,魔气四溢,漂亮的丹凤眼里一片空洞的漆黑,连瞳孔都快消失了,渐渐只剩下了一片渗人的漆黑。   她突然间道:   “燕雪衣。”   他转过头来,她轻声说,   “我手疼。”   这么轻柔的一句话,却像是驯兽师的口令、开门的密码,一出口,就神奇地安抚了这条濒临疯狂的恶犬。   杀气一滞,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   她的手,细白又修长,就算是有练剑的伤,也不明显,美玉一般,只有一点练剑的薄茧;   这只魔的手却十分粗糙、伤痕累累,毕竟魔界摸爬滚打多年,哪里比得上修真界养尊处优的少宗主?   那双美玉一般的手,此时正被他捏得发红。   这魔头下意识地松开手。   却被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反手抓住。   柔软,温暖。   一室寂静。   她抓过了他的手,他指尖的那团黑色的鬼火,从黑色慢慢变白,魔气在她的指尖被净化。   明明他可以轻松抽离,他却浑身僵硬,没有动作。   整个人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杀气如潮水一般退去,漆黑的瞳孔也渐渐散去了黑雾。   夙流云残留的神魂和尸体,一起被这净化过的火焰寸寸烧为灰烬。   房间里只有噼啪之声,她的手指始终没有从他的手心抽离。   她对他说,“燕雪衣,你不要多想,我讨厌夙流云,巴不得他死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   “想搞明白一些事。”   她从地上捡起了那只枯黄的草蚱蜢。   仿佛透过那枯黄的草叶,看见了少年时的小魔头——   少年头顶两个残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凑过来问她,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第12章 天道有缺   她曾经弄丢过一次这只草蚱蜢,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如今才知,竟落在了夙流云的手里。   本来,这种东西应该不过一年就发脆、变坏。   但谁料到夙流云竟把它当做保命的东西保存了下来,如今百年时光已过,这只草蚱蜢却因为灵气的滋润,仅仅是变成了黄色。   她要庆幸,它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朝今岁看向了燕雪衣。   然而在触及到那只草蚱蜢的时候,英俊的魔头却猛地瞳孔一缩。   万般的情绪涌上心头。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暴雨的夜晚。   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魔界之主,不过是个万魔窟里面,最低级、最不值得一提的小魔。   他浑身是伤,龇牙咧嘴地缩在角落里,看着少女被那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带走。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记忆的小魔头扯了扯自己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旧袍子,却只能在雨幕里,沉默地看着她远去。   他劈手夺走了那草蚱蜢,一言不发,转身就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他这一次消失得非常彻底,就连小眼睛都被他给捞走了。   朝今岁起身想要追上去——   然而结界外,远处的光点亮了起来,喧嚣声传过来。   而此时的桃花坞一片混乱,就连夙流云的神魂都没有烧干净,彻底隔绝了她追上去的可能。   她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夙流云在被焚烧的一丝残魂之上。   能够知道真相的只有夙流云了。   她沉默了片刻,在火焰烧光夙流云的神魂之前,毫不犹豫地把他的记忆给抽了出来。   这其实是个禁术。   这种本事,也多亏了上一世她已经到了化神期。然而要是上一世的她,绝对不会做出从别人的神魂里抽出记忆的事,毕竟这对于魂魄而言极为残忍。   可是此刻,她也惊讶于自己的毫不犹豫。   她来不及仔细看夙流云被抽出来的记忆,就匆匆纳入了识海当中。   眼见着灯光渐渐近,朝今岁听见了一声呻、吟。   她转过头,是被打晕的夙白引。   他正扶着额头就要醒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朝今岁突然想起了朝照月的话:   “你想要被双方联手追杀到死么?”   ——朝照月说的不错,被双方联手追杀的日子绝对不好过,极可能在修真界连立足之地都不剩。朝照月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昆仑已经是个天大麻烦了,再加上夙家的势力,如果他们众口一词,成为众矢之的一点也不奇怪。   她又不是那个大魔头,非要拉满全天下的仇恨。   系统感觉到了一丝不妙,问道,“宿主,你想要做什么?”   朝今岁笑了笑,“只是想到了一个狗咬狗的好办法。”   她把匕首一转,朝着夙白引走去。   朝今岁打小就跟着朝太初学剑,早就将朝太初的剑意揣摩得七七八八了。   朝太初此人,年轻时的确是个极有造诣的剑修,而且他最出名的,不仅仅是霸气磅礴的剑意,还有朝太初那把剑的独特造型,毕竟,那会在伤口上留下一个梅花形。   朝今岁轻笑,“外出杀人越货,还是少标新立异的好。”   她在夙白引惊恐的目光当中走了过去。   夙白引的瞳孔涣散,死得很干脆。   他的身上,一个标准的梅花形剑疮,几乎和朝太初的一模一样。   朝今岁想了想,从他身上摸出来了一张传讯符,注入灵气,这枚传讯符就亮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用了一点灵气改变声音,嗓音就变得嘶哑低沉,一开口就是夙白引的声音。   她说:“朝太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保朝今岁,杀流云。”   传讯符一闪,在半空中燃烧殆尽。   系统愣住了,“这……宿主,夙家会信么?”   朝今岁笑了,“怎么不会信?”   多亏朝太初是个伪君子中的伪君子,他出了昆仑,最喜欢在人前装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样,在外人眼里,朝太初可是极为看重她这个少宗主。   而谁又会信一个父亲会为了个外人,宁愿将天生剑骨的亲女儿毁掉呢?   就算是夙家,也只会认为朝太初良心未泯,半路父爱发作,幡然悔悟。   朝太初不是喜欢作戏么?   她就亲手送给他了个绝佳的剧本:   让他当这天底下,最最慈爱的父亲,为了亲女儿,为了公平,宁愿和夙家决裂、宁愿和夙家不死不休。谁看了不说一声有血性!   很快,昆仑弟子就包围了桃花坞。   就在不久之前,夙流云的魂灯,竟然灭了!   朝太初当即就知道出事了,带着人匆匆赶来,果然看见了桃花坞里众人东倒西歪。   夙家本来派来了不少子弟守卫桃花坞,被摇醒的时候都面色茫然,但是很快就后知后觉发现出事了,各个面色大变,往里面冲。   但是比夙家人还快的,是朝小涂。   她像是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然而,她只看见了夙白引倒在地上!   “夙师兄!师兄呢?!”   朝小涂找了半天,没有,什么都没有!   甚至就连夙流云残存的一丝气息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在这里出现过。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面色惨白,捂住了脸,哭得茫然又不解。   朝今岁此时就藏在树上往下看。   她听见朝小涂发出了呜咽,隐约听见了抽泣声和“魂灯灭了”之类的话。   饶是如此,她还是向系统确认了一遍,“系统,他真的死了?”   系统感应了一下,“真死了。”   但是系统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它接下来说的话,让朝今岁愣在了原地。   系统说:“如果他能够被你杀死,只能证明一件事:天道有缺。”   朝今岁反问,“天道有缺?”   她抬头看着苍天,那里乌云席卷,天地茫茫,一片漆黑。   系统:“是的。”   系统一直不阻止宿主杀掉夙流云,因为系统也想看看,被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能不能被杀死。   毕竟,系统一开始就隐隐有所猜测:在原本的灭世之局当中,天道根本没发挥任何作用!   如今夙流云的气息一散,它立马就明白了,此方世界的天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作为曾经封印过魔头、做过正道魁首的朝今岁很快就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就算是对天道之事知道的很少,她也从曾经的典籍当中看见过一句话:   天道有缺,天下大乱!   世间有光,就有光明之下的阴暗;有秩序,就有混乱。   如果说人族是光明的那一面,那么魔族就是这世间的阴暗面。   ——就像是天平的两边。   然而,当代表着秩序和光明的天道缺失,天平就会开始倾斜。   阴阳失衡,天下大乱,魔族大盛。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   一个比夙流云没死还要严重的坏消息。   等到魔神归位,天地间,就根本不存在制衡他的天道。   而混沌又疯狂的魔神,又有几分是“燕雪衣”?   一人一系统,都陷入了沉默。   她突然间,非常非常想要见到那个魔头,那种冲动那样的尖锐又明显。   然而她低下头,看着底下的一片混乱——   就算是知道了这个天大的消息,如今她也要面对这些事。   还不能走,她还需要再添上一把火。   今日,她必须将昆仑和夙家的对立定成死局!   不能给朝太初翻盘的机会!   等到朝今岁从桃花坞外踏进来的时候,朝小涂一抬眼,哭肿的眼睛就瞪大了,愤怒又悲怆,就要冲上来,“是你!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杀了夙师兄!”   朝太初也转过头来,瞪着朝今岁,怒道,“逆子!你竟敢!”   然而,朝今岁早就换好了衣服,一袭熟悉的白衣,狐裘的披风精致至极,上面还有隐隐波光的暗纹,一派不紧不慢的气度,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杀完了人,反而像是刚刚沐浴完,慵懒又清冷。   她都没看朝太初,只是看向了朝小涂,眯眼道,   “师妹慎言,无凭无据的事,可不要当着客人的面瞎说。”   话音落下,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话,夙家那个金丹期的管事正在探夙白引的鼻息,突然间拉开了夙白引的衣服,瞬间脸色大变。   他愣道,“梅花!”   这一声掷地有声,本来都盯着朝今岁的众弟子都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朝太初!   梅花十字的剑孔。   谁都知道,那是朝太初声名在外的标志。   夙家管事瞪着朝太初,几乎要暴跳如雷,“好你个老匹夫!你们昆仑就是这么个待客之道?!”   朝太初愣住了,下意识道,“那梅花定然是伪造的!”   那夙家的管事怒不可遏:   “梅花可以伪造,但是剑气怎么能造假!”   那分明就是朝太初那雄浑霸道的剑气!   朝今岁闻言,突然间上前一步,轻轻叫了一声“父亲”,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这一声彻底把朝太初给惊醒了。   他气得手指发抖:别人肯定使不出这相似的剑气,但是朝今岁肯定可以!   然而在朝太初发怒之前,朝今岁已经一掀衣摆,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彻底把所有人都给跪蒙了。   “父亲,我误会你了。”   “你又不是什么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会把自己女儿的骨头换给一个罪人?”   “我们昆仑都是铁骨铮铮的剑修,自然是宁折不屈,区区夙家,怎能让父亲低头!女儿错了,多谢父亲体恤!”   话音落下,夙家的管事已经后退了半步,警觉地看向了朝太初。   朝太初嘴唇发青,大怒道,“逆子!你给我闭嘴!”   然而除了逆子之外,他后面的话却卡住了。   他现在根本反驳不了!   ——难道要反驳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宁愿把自己亲生孩子的剑骨换给别人,也要维护和夙家的关系么?   然而此刻,大部分的昆仑弟子已经听到了动静,朝着桃花坞赶来了。   众人纷纷行礼,看看地上的朝今岁一眼,又看看这一地狼藉,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朝今岁笑了,   “诸位师弟师妹,此事并且父亲本意,他也是迫不得已。”   朝太初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   “夙流云勾结合欢宗,谋害于我,念在其初犯,废其筋骨,已经是开恩。谁知夙家狼子野心,竟然想要启用换骨大法,逼我以一身剑骨相换,实在是欺人太甚!”   周围的弟子闻言瞪大了眼睛。   灵韵大怒道,“此事可当真?”   朝今岁盯着朝太初:   “我今日所言,一字不假,天地可鉴!”   话音落下,一时间,群情激奋。   “什么玩意儿?夙家把昆仑当成什么了?!”   “堂堂昆仑,怎容得人如此欺辱?!”   ……   朝今岁对上朝太初喷火的双眼,轻轻笑了一声。   她知道,朝太初此时不说话,只是为了维护宗主的尊严。   谁让她一开始就把他架起来了。   他但凡要点脸,就不会在此时出声。   ——哪怕他的火气就差把朝今岁给点着了,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但,还不够。   她弹一弹身上的雪,站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昆仑弟子,双目如同黑夜里的一双寒星,扫过了在场的昆仑弟子。   “众弟子皆在!”   “今日我有一问:如今的昆仑,可还有半分气性?!”   在场的人,被她目光扫过都是一个激灵。   一时间,各个心情激愤、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少宗主多年积威,她的话掷地有声,如同金玉相击。   “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与夙家,不死不休!”   短暂的沉默后。   无涯上前一步:“我与夙家,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声震云霄。   一呼百应,当如是。   朝太初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他不能开口,先机早在她那扑通一跪,就彻底被抢走了。   而他不能在这么多昆仑弟子在场的情况,损坏昆仑的名声。   所以,他只能脸色发青,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朝今岁,一时间,忌惮之心超过了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刻!   然而更加头疼的事发生了。   此时,就连朝小涂都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爹。   ——显然,就连朝小涂都觉得是他干的了。   更不用说夙家众人了。   夙家子弟当即给家主传讯。   就连朝太初朝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齐齐后退了一步,抽出了长剑,一个个将朝太初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管事怒目而视:   “朝太初,你这个老匹夫,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大公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可别想蒙混过关!我们夙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今日你想要走出桃花坞,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   桃花坞乱成一片。   现在,就算是朝太初想要以和为贵,夙家恐怕也不答应了。   朝今岁见尘埃落定,飞快地转身朝着山下跑去。   ——希望那魔头还没有走远。   就在刚刚,她飞速查看了夙流云的记忆。   她想,她到底没有继承朝太初的狼心狗肺。   在坟前落下黑色血泪的魔神,和那段记忆中暴雨中的小魔头重叠。   最后变成了他离开时紧抿的薄唇,用力到发白的指节。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她想,她大概是丢了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就算明天就要死了——   她也必须把他追回来! 第13章 小魔头   那只魔的确没有走远。   他带着小眼睛,来到了昆仑山下的集市里。   和仙境一般的昆山不同,这里显得热闹非凡。   这里大多都是些个散修,靠着兜售些东西给昆仑时不时下山来弟子们,在宁静像是一块琥珀的昆仑湖畔,形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   魔界之主沉默不语,带着小眼睛走过一个个摊位和店家,穿过花灯,灯光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增添半分温度。   魔族青年身形高大修长,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就算是收敛了魔气,眼神仍然有种野兽般的凶悍。每一个因为他低调奢华的长袍企图上来兜售的散修,都会被他的气势吓退。   但其实,他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逛着街。   小眼睛一声都不敢吭,因为它发现:主人在走神。   魔尊的确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如果说魔界是永夜之地,那万魔窟,就是修罗地狱。   那里终年弥漫着永不散去的黑雾,只有杀戮和吞噬。   但是很不幸,几乎魔界所有低级魔族都在那里生活。   万魔窟里面的食物极为匮乏,没有阳光,甚至连水都极为缺乏。   所以里面低级魔族一诞生,几乎都是以互相吞噬为生。   那里没有光,没有和平,只有掠夺和厮杀。   这就是魔残酷的生存法则,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在里面不停地互相吞噬、不停地壮大自己,才能爬出万魔窟,来到真正的魔界。   然而有一天,万魔窟里,一只最低级、最不起眼的小魔头,捡到了一个掉下来的白衣服小姑娘。   她白白净净的,衣服干净,长得又好看。   小魔头几乎立马就认出了她来——毕竟,他们小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以为他和那只红眼睛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再无交集。   一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在地狱里捡到了她。   小魔头几乎是惊慌失措地看着她,然而她身上的血液引诱着其他魔族的嗅觉,无数的黑气眼看着就要朝着这个方向汇聚。少年咬牙,飞快割开了自己手,让自己身上魔族的血将她身上的气息彻底掩盖,然后用衣服裹着她,把她背在了背上。   那时候,他不过是万魔窟里最普通低级的小魔。   哪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他没有好的功法、没有被人教导过哪怕一天,在万魔窟里,活下来已经是拼尽全力。   小魔头从未从万魔窟爬上去过。   小魔头是个卑鄙又贪生怕死的混蛋,但是他知道,她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他咬牙,看着万魔窟的万丈悬崖。   小魔头都觉得自己疯了。   然而,就这样,在万丈悬崖之上、在遍布魔气的万魔窟中,小魔头像是一条疯狗,护着她,愣是没叫他魔碰到过她一根手指。   小魔头都不记得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把她丢上去的时候,自己瘫在地上不停地喘息,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打碎了一样的疼。   他永远会记得那时候看见魔界的永夜、呼吸着和万魔窟截然不同的空气。   然后这个小混蛋愤怒地掐住了身边她的脸,把她的脸捏成各种形状。   魔界的那场暴雨持续了很久,她被雨水一淋,睫毛颤抖,就快要醒过来了。   他把她放在那里,想要去给她找点吃的。   就像是捡到了一只小猫,迫不及待地想要喂饱她。   小混蛋盘算得很好,在魔界养一只猫的确有点难,但是他多打几次架、多和其他魔族争几次,也不是养不活。   但是他要走,她就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摆。   小魔头有点得意。   但是他从没哄过人,她又死不肯松手,小魔头只好很敷衍地折了一只草蚱蜢塞给她。   她手里抓住了那只草蚱蜢,果然就不闹他了。   然而等到他回去的时候,却看见了另外一个和她穿着一样衣服的少年。   白衣少年,锦衣华服,正在对她嘘寒问暖。   他们身后仆从如云,显然是误入魔界的世家子弟。   他浑身是伤,龇牙咧嘴地缩在角落里,看着少女被那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带走。   小魔头扯了扯自己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旧袍子,却只能在雨幕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万魔窟的低级小魔,连件蔽体的衣服都要和其他的魔撕扯争抢,此时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他有过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   冲上去、将她带走,告诉她,是他救了她。   他将她带出万魔窟那么难,流了那么多血,小白眼狼,不许认错人!   他想要往前一步,却发现,自己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   他从前从不知何为羞耻,何为尊严。   魔族都是这样的,天性就是烧杀抢掠,从不觉得自己会低人一等,只有着野蛮至极的生存法则。   然而在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一个词:云泥之别。   他要带她去哪里?回魔界么?   高高在上的魔尊,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最低级的小魔,连三餐温饱都不足,明日能否睁眼看见太阳都未可知,朝不保夕、风餐露宿。就像是路边的野草,在魔界到处都是这样的低级小魔。   不起眼极了。   ——能送给她最好的礼物,也不过是一只草做的蚱蜢。   他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那么好心,一定会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同情他的落魄,接济他、可怜他。   不,这个年纪还不大的小魔头,最落魄的时候,什么尊严都可以放弃,甚至可以和野兽抢食、为一件衣服大打出手。   可唯独在她的面前,不行。   他可以是把她从万魔窟里面救出来的盖世英雄,也可以是威风凛凛救人不留名的侠士,唯独不能做被她同情的乞丐。   他转头大步离去,在暴雨里再也没有回头。   他想,下一次,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不能遍体鳞伤,不能狼狈落魄,最好一呼百应,最少也要像是他见过的那些威风凛凛的魔族小将一样。   然后上前把她抢回魔族,给她金山银山、吃香喝辣。   那时候再告诉她,是老子救你的,不要理那个小白脸了,跟我回魔界。   那是少年的小魔头,最大的野心和梦想。   后来,他做到了。   他在万魔窟摸爬滚打、为了出人头地无所不用其极。   他果然成了恶名昭彰的大魔头;   她却已经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昆仑少宗主。   她的本命剑,叫伏魔。   命运好像给小魔头的梦想开了一个玩笑。   他越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远。   一个正气浩然,一个恶贯满盈。   他们之间只剩下刀剑相向。   那只草蚱蜢,就埋藏在了岁月的深处,一年年地发黄、褪色。   ……   小眼睛很安静地陪着自己的主人。   它其实试图去安慰主人,用尾巴去卷他的手指。   但是效果显然不怎么样,魔尊根本没有给小眼睛任何回应。   青年沉默地看着灯火通明的集市,显然心情降到了谷底。   一直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燕雪衣!”   魔族青年回过头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真奇怪——   明明是个剑修,但是她一着急,连御剑飞行都不会了。   魔尊低头看着她,冷冰冰道:   “怎么,怕我在这里大开杀戒,又要来多管闲事?”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她不得不继续追,听呼吸声,都快跑断气了。   然而饶是如此,她也紧追不舍,他不得不慢下了脚步。   他充满恶意地低下头对她说,眼神阴毒至极:“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他们!”   显然,他今天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半点的耐心。   她喘匀了气,仿佛是怕他还要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燕雪衣。”   她说,“我知道了,我看了他的记忆!”   朝今岁抓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里,是那只草蚱蜢。   “是你么?燕雪衣。”   魔尊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一字一句道,   “不要自作多情。”   她不依不饶,“燕雪衣,你骗人!”   他冷冷道,   “那时本座忙着抢地盘,谁会管你一个小修士的死活!你在万魔窟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他本来已经释怀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她却又要翻出那枚草蚱蜢。   仿佛在提醒他,那个万魔窟里面爬出来的小魔头,那个梦想何其愚蠢、可笑。   她又想要什么答案呢?   他想要大步离去,离开这个糟糕的,全是人修气息的地方。   他要回到魔界,那里虽然只有永夜,却至少不会让他的心情变得更糟糕。   他感觉到自己从未有那么心情愤怒的时候,他都怕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大开杀戒。   偏偏她还不知死活地缠着他,不肯撒手。   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穿过人群,还在喋喋不休:   “燕雪衣,我记得,你的魔角我还抓过。”   “你背着我的时候,我都想起来了。”   ……   “你还趁着我睡着,咬了我一口。”   他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瞪着她,丹凤眼好像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肉给刮下来。   他朝着她步步逼近,一时间威压倾泄而出,   “你究竟想怎样?”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他步步把她逼到了墙角,嘲讽地看着她。   又能改变什么呢?   朝今岁却笃定道:“我知道是你。”   他几乎不想再看见她那双眼睛,冷冷道,   “你就当我良知未泯,坏事做得多了,总要做一两件好事来平衡一下。”   “不必你如此挂怀,怎么,你难不成还要感激一只魔?”   她轻声说:“燕雪衣,你承认了。”   “是你,对不对?”   “没有你,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在万魔窟里了。”   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片血红,   “魔族没有你们那么虚情假意,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和同情!”   他不需要感激和同情,多年前的小魔头不需要,现在,更加不需要。   那万魔窟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去掐她脸的小魔头,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的魔界之主,部下万千,是万魔之首。   他恶贯满盈、杀伐果断。   再也不是那个可怜虫了。   他一抬手,就要挥开她去抓他的手。   然而,右手上那只草蚱蜢就像是一道流星,飞了出去,经过夙流云多年灵气的蕴养,这草蚱蜢早就成了一件法器,此时已经落进了湖里不见了踪影。   他愣住了。   他看见了她表情凝固了,仿佛是想不到他会把东西直接给扔了。   她从未有过那么受伤的表情,眼睛发红,直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嘴唇开合,此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像是很久之前——   小魔头天生冷硬,说不来软话,他说他要带她回魔界,被无数次拒绝、刀剑相向,就开始言语刻薄,满肚子的恶毒话。这就是魔的天性,就像是一把双面锋利的刀,就算伤人伤己,也不肯软和半分。   他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敢想她现在是怎么想他的。   他不想听见她即将开口说出的话。   那草蚱蜢飞出去的一刻,他们好像一瞬间距离又变得很远很远。   远到跨越了千山万水。   远到回到了最开始。   不过,本来就该是这样。   她天生就是正道修士,正气浩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而他,天生就是恶贯满盈的魔头,这一辈子,也绝无可能放下屠刀。   他闭了闭眼。   转过身,就要大步走去。   就这样吧。   就像是那只沉入湖底的草蚱蜢,本就不该留下。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扑通一声。   他转过头,就看见了那个纤细的身影,她直接跳进了寒冬腊月的湖里!   她要去追那只注定沉入湖底的草蚱蜢。   疯子!这个小疯子!   湖上还有冰! 第14章 我们和好吧   昆仑湖面,还漂着浮冰。   昆仑山上的湖水不比人间,一到冬日就冷得格外刺骨。   她像是一条游鱼,朝着草蚱蜢的方向游了过去。   她想,她弄丢了她的草蚱蜢一次,不想弄丢第二次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它!   然而湖水太冷了,就算是修士,显然也没有铁打的身体,若是换个凡人,恐怕已经冻死在了湖底。   但是她看见了那只草蚱蜢!   她像是一条游鱼一样朝着那只草蚱蜢游去,终于将它抓住了手中。   然而在往回游的时候,她几乎要在冬日的湖里被冻晕过去。   下一秒,她就被人给捞了起来。   英俊的魔头面色发青:“你疯了么!”   “你想死,我可以帮你,不用你自己去找死!”   她的发丝一露出湖面就开始飞快结冰,整个人都快被冻成冰棍儿了,浑身发抖,冻得牙齿咯咯响。   英俊的魔头把她丢在了柔软的草垛上,直接脱了上衣,带着体温的上衣将她裹住,大氅劈头盖脸地丢过来。   一团火升起,带来了灼热的温度。   火光映照下,魔头的表情阴晴不定。   那小疯子终于地缓过来了,第一时间,竟然在笑。   “燕、燕雪衣。”   在跳跃的火光中,她裹着他的大氅,鼻尖红红,张开了手心——   里面躺着一只湿漉漉的草蚱蜢。   她没有弄丢第二次。   他瞳孔猛地一缩,愣住了。   一时间,空气都变得寂静,天地间只剩下了噼啪的燃烧之声。   火光里,英俊的魔头表情格外阴晴不定,却到底什么刻薄话都没说出口。   她说,“你不能再丢掉它。”   他沉默了许久,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捏紧了手心,   “世界上会折草蚱蜢的那么多,谁都可以。”   “但那么多人,只有你会救我。”   魔界之主冷冷道,“随你,随你怎么想。”   “夙流云、你的师兄弟姐妹,那么多人,谁都会去救你的,不差我一个。”   她在火光当中沉默了,“不,燕雪衣,只有你。”   只有你会救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有他。   掉进万魔窟的那一刻,她很害怕。   那时候她的天赋还没有那么耀眼,少宗主的位置岌岌可危,朝太初不会冒险派任何一个弟子去救她,闯万魔窟太危险了,她的价值,远远不够。   所以,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只有他救了她。   再后来,她被万箭穿心的时候,大仇未报,心怀不甘,成了个孤魂野鬼。   也只有他为她收敛骸骨、报仇雪恨。   火堆还在噼啪地燃烧,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英俊的魔头面色渐渐地阴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化身心魔时的所见所闻。   她天生剑骨,这样的天赋卓绝,她的父亲竟然要她换骨。   他突然间意识到——   他在万魔窟摸爬滚打、刀口舔血的时候,其实,她混得也不怎么样,不然怎么会掉进万魔窟三天三夜,也没有人去救她?   在这个魔头的眼里,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爱她、护她、围绕在她的身边。   似乎别人不珍惜她、爱戴她,就是件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她披着他的披风,在火光照耀间,像是一只落水的兔子,冻得眼睛红红的。   他显然还在不知为什么生气,浑身都是戾气。   她突然间问:“燕雪衣,你冷么?”   他愣住了,然后极为不自然地撇开头去:“不冷。”   但就算是地狱爬出来的魔头,在寒冬腊月里这样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吹风,也是浑身冰凉。   话音落下,他就被风吹得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催动了火焰,“不用你把衣服还我。”   她笑了,“我可没打算把衣服让给你。”   她伸出手,掀起了身上大氅的一角,朝他挥了挥:“燕雪衣,你进来暖暖。”   大魔头顿时觉得她傻得冒泡,简直嗤之以鼻。   她催他:“快些,我要被冻死了。”   她刚刚想要去拉他,谁知道那面露不屑的英俊魔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直接拉过她,一矮身就钻了进去。   魔族本就比人族要高大不少,对于她而言大得出奇的大氅,再进入了一个魔头后,就变得格外狭窄。   压迫感极强的身高,修长如猎豹的身形,说是钻进来,不如说他的身形直接罩住了她。   他的长发就落在她的头顶,吐出的呼吸都仿佛是滚烫的。   大雪无声落在了他们撑开的大氅之上。   许久之后,他们都冷静了下来。   对视中,他说,“你究竟想怎样?”   “你以为,你看穿我了?我救了你,你很得意?”   “不,燕雪衣,我没你想的那么坏。”   她拉了拉大氅,说:“我们和好吧。”   他冷冷低头,凝视着她,那双薄凉的丹凤眼,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但是最后,到底没说行。   ——也没说不行。   因为他的体温,她感觉好了不少,恢复知觉后,不自在地动了动。   那魔头的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呼吸滚烫,气息交缠。   她身上的清香简直无孔不入。   青年移开视线,语气十分不耐:“我们一定要在这里蹲着挨冻么?”   他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别想本座再陪你维持这个傻瓜姿势。   他说,“上来,我背你,去找间客栈。”   她一愣,“我能走。”   英俊的魔头冷笑:别以为他没看见,她刚刚上来后,腿一直在抽筋。   大冬天下冰水的小疯子!   况且,她的衣服还是湿的,她就要这样出去见人么?   他硬邦邦地开口,“我冷。”   她还要说些什么,他转过头去,恶狠狠道,   “别废话,快给老子上来。”   他连“本座”、“我”都不说了,可见是实在是耐心告罄了。   他以为她这么倔的脾气,绝对要磨叽半天,也许死都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呢。   他低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正盘算着扛起人就走——   下一秒她就点了点头。   英俊的魔头冷哼了一声。   像是回到了在万魔窟的时候。   其实她当时迷迷糊糊,也有些隐约的记忆的。   那时候她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奄奄一息,只觉得他很可靠、很让人安心,好像这个人和她一样大,甚至也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修士,她却感觉,自己在他的身边是安全的,每一只爬上来的魔,都会被他赶走。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彼此。   那魔头突然间开口:   “我不是故意的。”   她从大氅里钻出个脑袋来,“什么?”   “那个草蚱蜢,不是我故意要丢掉的。”   ……   客栈。   因为时间太晚,只有一间客房。   青年听完小二的话,歪头朝她提建议:   “不如我去隔壁杀……”   她一锤定音,“你想都别想!”   “你睡地板。”   大魔头不置可否。   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但是他绝对是不会睡地板的。   他直接靠在了茶几边,支起了一条腿,打开了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色。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处过了。   感觉新奇又陌生,于是一个在茶几边发呆,一个抱着被子出神。   谁也没想要去睡觉。   天边很快就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经历了那么多事,仅仅也只是过去了一夜而已。   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她挽起了散乱的长发,   “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什么?”   英俊的魔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蛇,把小眼睛打成死结。   小眼睛的白眼都快被挤出来了。   “我的底牌。”   他没有听懂。   一开始还以为她这是又在利用她,终于露出了她的险恶用心。   一直到回过神来,他猛地手指一缩。   小眼睛:灵魂出窍。   然而,下一秒,那沸腾鼓噪的情绪,又像是被丢进了冰水里。   “我可能要放弃阳关道,去走一条独木桥了。”   “如果死了,总要给自己找一个收殓人。”   她很清楚,在她挑起了昆仑和夙家的对立后,今日回去,就是一场恶战。朝太初不可能在如此忌惮她的情况下还放过她的。   魔族青年面色阴沉,把小眼睛一丢,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确定她没有再开玩笑。   他大步上前,把她给从床上拉了起来。   英俊的魔头拉着她就走:   “别说得像是你要找死了似的。”   “你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她怎么敢死在别人手里!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会把她挖出来。   他捏住她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把她拽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朝着昆仑对面的那座山巅走去。   她被拉得踉踉跄跄:“燕雪衣,你要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盛怒之下的魔头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山上走,架势活像是要把她抓到山上杀了似的。   一直到把她拉到了山巅之上,猩红着双眼的魔头才松开手。   山巅之上,风极大,吹得他们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冷冷地背过身去,   “我从不欠人情,你既然把伏魔剑送给了我,我也送你一把。”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昆仑。   她安静了一会儿,当真认真找了,   “你不是要送我一把剑?剑呢?”   他转过身,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瓜,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转过去,看向了下面的昆仑。   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了昆山巍峨、白雪皑皑,无数弟子穿行其中,如同蚂蚁一般。   他啧了一声,语气诡异至极,   “那不是有一把剑么?”   朝今岁愣住了。   ——那的确是一把剑。   昆仑剑宗建立在昆仑山巅之上,在白雪和雾气当中显得仙气飘飘。然而,在这如同仙境一般的风景当中,一把擎苍巨剑直指苍天,雄浑霸道,仿佛要和天公相争!   这把剑从她出生开始就存在,甚至于,昆仑建立的那一刻就存在了,昆仑弟子,日日能见到那把巨剑。   毕竟,那是昆仑的地基,整座昆仑都建立在这把巨剑劈开的山巅之上!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无法无天,眼里还泛着猩红光芒的魔头在她的耳边轻笑:   “那是万年前你们师祖开辟昆仑剑宗时所留,它是昆仑的脊骨、地基……也是昆仑的依靠。”   “但,那也是一把可以随时取走的剑。”   “剑名昆仑,乃是上古神兵,可是一把比伏魔更好的剑呢。”   但是在这个疯狂的魔头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这昆仑的地基竟然可以动摇,乃至于拔走!   她喃喃道,“燕雪衣,你这个疯子。”   那疯子却还在噙着笑低语:   “这才是昆仑的立宗之本,万世之基。”   “你是想要当条落水狗,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还是搅个天翻地覆、带走昆仑的半壁江山?”   “你看,你无数次守护昆仑,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得到它呢?”   “朝太初,还是你那个妹妹?”   都说魔会蛊惑人心,那疯子带着她看向那把擎苍巨剑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躁动。   但她也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他在试探!   这个魔头根本不信她!   他在试探她心里,昆仑有几分重。   如果她不敢拿那把剑,今夜种种,这个疯子半个字都不会信!   他们两个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在她的心里,昆仑仍然是第一位的话,所谓的“和好”,不过是一场笑话。   今夜温情脉脉,来日照样会化作刮骨钢刀、断肠毒药!   如果她拿到了昆仑剑,转头就来杀他……   这只魔头从此就可以放手恨她了。   到时候,这只魔会如何疯狂仇视她,可想而知。   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不死不休!   他会不择手段、把她拉入地狱。   魔神的一颗真心,一点善意,是绝对不能被玩弄的。   所以他亲手将这致命的神兵利刃亲自送往宿敌之手——   这是试探,也是一场豪赌。   她冷静了下来,故意问他,声音很轻,   “你就不怕我拿到剑,第一时间就杀了你?”   英俊的魔头阴寒的笑意贴着她的耳侧,   “我只怕,你不来。”   那呼吸就在她的跳动的动脉上,仿佛被一只恶兽盯上命脉一般,有种随时会被咬断脖子的错觉、危险得让人浑身战栗。   她确定,当年的小可怜,早就黑透了。   温情脉脉之下,每个字,都杀气盎然。   她看向那把擎苍巨剑——   是神兵利器,她的登云梯;   也是见血封喉,她的催命符。   他发觉她的手指捏紧,纤细的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但那绝对不是害怕。   那里是和他的血液里鼓噪着的一样的,克制不住的兴奋。   她抬眼盯着他:这青云梯,她要定了!   他笑着松开了手。   她足尖一点,身如惊鸿,飞下了山崖! 第15章 剑宗禁地   脱离了那个魔头的视线,她足尖一点,速度变慢,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系统刚刚不敢吭声,现在忍不住问,“宿主,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这昆仑剑,非拿不可了。”   “若是拿不下那把昆仑剑,他是会信我能力不足,还是信我对昆仑心怀不舍?”   系统十分迷茫:“可是宿主,你们之间的误会不是解开了么?”   她说,“我们反目成仇,你以为只是因为误会么?”   “不,是立场。”   系统显然对于宿敌两个字的认知太轻了。这么多年来,因为没有绑定,系统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错过了许多她身上发生的事。   “你可知我多少次和他刀剑相向?”   当时她不对这大魔头动手,就要死人,不是一个人,是一群。   她当年不理解他看她眼神的意义,直到她如今才发现,当年救她的人是他。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辈子的一次好心,都给了她。   她时至今日,也会想起最开始她拔剑时,那魔头苍白又错愕的表情。   那时候,这无法无天的大魔头,又是怀以怎么样的心情,看着对他拔剑的她呢?   “如今我说我幡然醒悟,去接近他,你觉得他会信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从前对昆仑百般维护,无数次为了昆仑对他刀剑相向,从未给他过一个好脸色看;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口口声声斩妖除魔,转头就要对他放下屠刀,一笑泯恩仇?   堂堂万魔之首,哪里有那么好骗。   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   除非她真的入魔了,不然他才不会信!   系统安静了,因为它发现宿主说得很对。   少女的长发被风吹散,她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那魔头留给她的大氅,清冷的侧脸,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   一直到听见了动静,她看见了磨磨蹭蹭爬过来的小眼睛,伸出手让小眼睛爬到了她的手上。   小眼睛嘶嘶地把昆仑剑的所在之地告诉了她。   她安静地听着,垂下了眸子。   ——说到底,告诉她昆仑剑的存在,是他不想她死。   小眼睛看见她出神,忍不住嘶嘶问:你在想什么?   难道这个人族犹豫了?它要立马跑去打小报告!   她很诚实:“在想燕雪衣。”   小眼睛:??   朝今岁顺着小眼睛的指引,朝着后山走去,却遇见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是朝照月。   他似乎等了她许久,发梢上还有清晨的露水。   她脚步一顿,“如今你不用去换骨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她很冷静道,“朝照月,我挑起了夙家和昆仑的对立,毁了朝太初的如意算盘。如今我回来,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么?”   “你要想清楚,昆仑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日面对妹妹的嬉闹,身形透出了一丝的萧索,和她对视。   显然,他一定是度过了很难熬的一夜。   “不用选了。”   “你杀了夙流云,没有回头路了。”   朝照月一夜未眠,一个人回到了明月山,在他们兄妹生活了百年的地方,收拾东西。   多年来积蓄的灵石,多不胜数的灵药,还有许多剑法和秘笈……甚至是小时候给她买的波浪鼓。   虽然朝太初从不待见他们,但财物上倒不怎么吝啬。朝照月作为昆仑剑宗的大师兄,手里的天材地宝并不少;朝今岁是宗主,积蓄很丰厚,光是灵石就有上万之多。   离开了昆仑剑宗,朝照月倒是可以去过闲云野鹤的散修生活,毕竟他浪迹天涯、风餐露宿也无所谓,但他了解自己的妹妹。   她看起来淡定,其实十分龟毛——非上好的灵茶不碰、非上好的丝绸不穿,葱不吃、灵米要南疆所产,样样讲究就算了,还格外正派,坏事绝对不干。   他连她的专用茶具都带了两套。   朝照月一路上,把昨夜的安排都一一说来,什么玉婆婆今后的去处、明月山那条狗以后去哪里蹭吃蹭喝……   朝照月不是细心的人,但是想起妹妹从小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架势,不自觉就安排了一切。   他说得周全,她果然立马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失笑,和她一起朝着昆仑剑宗的禁地走去。   此时天还早,除了早起在林子里练剑的人,一切还是十分静谧的。   夙家的麻烦还没解决,朝太初如今估计还没有脱身,他们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许久之后,朝今岁轻声说,   “朝照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死得很凄凉,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朝照月想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可是在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他收住了声。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手指发紧:“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抬头直视着他,   “可是你死在了我前面,不会有人站在我身后,不会有人愿意帮我了。”   一片寂静。   朝照月挺拔的身躯绷得很紧,面容肃穆冷毅。   “我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这是他的承诺。   兄妹俩最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此刻终于化解。   朝今岁笑了笑:“现在,我要去做一件事。”   “挖祖坟,你陪我去么?”   “我也是才知道。”   “你说的对,我恰好缺了一把剑,昆仑剑就很合适。”   他们在昆仑长大,可却从未听说过什么昆仑剑。   朝今岁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基,与他低语了几句。   ——如果不是那魔头告诉她,她恐怕也想不到。   从小,朝今岁就是最听话最懂事的那个,从不上房揭瓦,现在她告诉朝照月,她想要把天给捅破了。   他的惊愕可想而知。   祖坟的确是有的,昆仑剑宗的禁地,就历代的老祖宗们的坟墓,当然了,昆仑剑宗的老祖宗的坟也在那里。   燕雪衣告诉她,想要拿到昆仑剑,就得去老祖宗的坟前。   禁地内外都有弟子守着,有着各位长老轮换看守,周围还有十分凶残的法阵。   她抬眸:“闯么?”   朝照月歪歪头:“闯。”   今日看守禁地的,乃是大长老。   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大长老”,大长老没有察觉到剑气,毫无防备地回过头来。   下一秒,就被一板砖给打晕了过去。   虽然是地上随手捡来的青石板,但是这一击可是夹杂着十足的灵力。   大长老被他拖进了一边的草丛里。   在其他弟子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时候,朝照月很冷静地上前,“不必惊慌,父亲让我来换大长老。”   他们对视一眼,显然有点迷惑。   但是昆仑剑宗的大师兄一肃容颜,面露不悦,视线一扫,他们就立马诺诺地站了回去。   在他身后,朝今岁身形一闪,闯了进去。   朝照月在禁地前的石碑上盘腿坐下,揽月剑就放在膝盖上,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三日一轮换,时间应当是够了。   一个弟子从外面匆匆赶回来,“大师兄,结界有异动!有人闯了进去!”   朝照月问他,是怎么样的异动?是那样的么?   该弟子立马顺着他的手指转头,然后猝不及防,被背后一砖打晕。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突然间发现:   这世间比剑好用的,是板砖。   这里是昆仑剑宗的禁地,里面都是埋老祖宗的,一条魔气冲天的蛟蛇当然进不去太深,仅仅止步于禁地的外围。   朝今岁能够顺利走过禁地外围的坟茔组成的迷障,踏入巨剑阵,也大部分是因为她少宗主的身份。   小眼睛远远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入口处,立马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好,用本命灵兽和主人的特殊沟通方式,给自己的主人打小报告去了。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魔界。   大魔头的本体,正在地宫的最底层,看着焚烧的烈焰,一簇一簇地往上冒着火星。   而在那一片烈焰当中,一个人影正在被焚烧着,发出痛苦的哀嚎。   如果朝今岁能够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来,那是夙流云。   夙流云的确死透了,死得干干净净。   什么“被业火焚烧的亡魂不入轮回,不得超生”当然是他骗她的。   唯一的方法是:他亲自从轮回里抓出来烧。   修士在五行轮回之中,死后还是可以重新投胎转世的,只是再次转世,就没有大气运,也再也不是夙流云了。   但是本应该早就踏入轮回的鬼,此时正在痛苦地被焚烧着。   就连朝今岁都不知道,魔尊入的道,叫做修罗道。   毕竟是魔神的转世,斩断一个人轮回的路,夺走永世的转生机会,很难,但是对于燕雪衣,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欣赏着里面夙流云的痛苦,青年嘴角噙着笑意,甚至还闪过了愉悦的光芒。   他怎么会让这个小白脸那么轻松地死去呢?在抢占了他多年来“救命之恩”的名头之后,还想干干净净地去入轮回?   困在烈火当中,永世不得超生,日日受焚烧之苦,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里面的鬼似乎在说些什么,他歪歪头:   “你是说,她知道我如此歹毒,就算有救命之恩又如何?以后再不会多看我一眼?”   他笑了笑,猩红的双眼凶光一闪而过。   显然,魔族的报复心是很可怕的。   下一秒,火焰就蹿了起来,烧得里面的鬼几乎扭曲到透明。   里面的鬼疯狂地想要逃走,但是只是一缕已经死去的、支离破碎的幽魂,完全不可能逃脱掉烈火的烧灼,只能渐渐地被烈焰吞吃。   离开地宫没多久,小眼睛的声音从他的识海传过来。   此时,他行走在黑暗中。   折磨那个小白脸并没有想象中痛快,他开始琢磨着要把哪个不听话的魔族踹进万魔窟痛快一下。   小眼睛如实说了一切,魔界之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盘算着最近哪个魔族比他还嚣张,该抓起来揍一顿了。   直到最后小眼睛谄媚地告知:   “她说她在想你。”   闻言,青年的脚步一顿,像是僵住了一样。   他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的原话是:我在想燕雪衣。   ——燕雪衣,她在想燕雪衣。   青年浑身的戾气陡然消失,刚刚那魔气冲天的样子仿佛是幻觉。   “花言巧语,不必再告知。”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才分开不到半天,有什么可想的。”   小眼睛揣度主人心思:此等无聊废话,日理万机的魔尊果然是不爱听的,它应该报告昆仑的异动、人族的动向,那才是雄才伟略的魔尊关心的大局。   好一会儿,主人若无其事:   “再说一遍。”   小眼睛:?? 第16章 老子乐意   昆仑剑宗的历史久远到可以追溯到万年前。   大道三千,但凡入道者,谁不想飞升?然而这千万年来,大部分的修士,都死在了这条追求大道的路上。   由这千万万人的墓碑,组成了一望无际的坟墓迷障,若非得到认可之人踏入其中,就会在这里遭遇鬼打墙一般的境地,直接困死在这里。   虽然说是来取剑的,也打算做个不肖子孙了,但朝今岁在踏入后,就收起了匕首、收敛了气息,就连脚步都放轻了,丝毫没有冒犯亡魂。   她是第一次进入昆仑剑宗的禁地,甚至还能在这些墓碑上,看见曾经熟悉的师伯、师公的名字。   昆仑数不尽的天才和辉煌过往,都埋在了这些坟墓当中。   昆仑祖师爷的墓在最深处。对于这位祖师爷,昆仑的记载里,非常的神秘,毕竟距今万年之久,许多的记载都模糊不清了。以至于后代子孙,竟无人知道昆仑剑的存在;反倒是魔族,因为他们传承刻在血脉当中,倒是比人族对于万年前的事更加了解些。   但是在踏入祖师爷坟前的万剑阵之时,朝今岁万万没有想到,昆仑祖师爷留给后辈的试炼,竟然一进来就是直接一把巨剑当面拍来!   她就地一滚,十分狼狈地被剑尖扫过!   巨剑闪着金光不依不饶,一副不把人给砸死不罢休的架势,再次恶狠狠地劈砍了下来。   眼见得就要躲闪不及!   她眼疾手快,从万剑阵当中随手抓了一把剑,和虚空当中那把剑相互撞击,险些被震得吐血。   剑如其人,这位祖师爷,脾气可不怎好,几乎是冲着要把后辈给打死的节奏去的。   ——也是,冲进来想拿走昆仑剑的,能是什么孝子贤孙?   这巨剑横冲直撞,偏偏无比巨大,巨剑阵中的空间狭小无比,就像是个巨大的捣蒜杵,不用什么章法,就能把人给捣碎!   她手中的剑被一击已经裂开。   要是再躲,巨剑已经到了面前。   她足尖一点,身如湖上秋叶,身法轻盈飘过,然后翻身爬上了巨剑。   巨剑就像是一条暴怒的野马,疯狂地甩动了起来。   她好几次被掼倒、差一点成为烂泥,但是她都惊险避开,翻身,抓住了剑身上面的凹凸,终于爬到了剑柄之上。   是的,朝今岁很坚信,既然那最开始的一剑没有把她真的拍死,说明祖师爷也没有真的要弄死她这个不肖子孙的地步,定然有一线生机的!   果然,在她在巨剑的疯狂甩动之中找到了剑上的阵眼后,一匕首刺下去,白光大作!   巨剑终于停了下来。   她靠着剑柄坐了下来,整个人几乎瘫倒,擦了擦汗,好一会儿缓过来想要站起来,下一秒,刚刚还和死了似的巨剑阵动了!   朝今岁几乎可以肯定:祖师爷留了一线生机是没错,但是打死不肖子孙的心,也是非常浓厚的。   她的脚下的剑柄不过方寸大地方,只够她站立。手里只有一把刚刚随手捡到的断剑。   然而一抬眼——万把小剑猛地朝她齐齐飞来!   她身法诡异飘荡,仅仅凭借着单脚在剑柄之上,腰肢在空中柔韧又修长,几乎弯曲成了想象不到的弧度,然而躲过了一波,下一波接憧而至!   ——祖师爷好像很想把不孝子孙打成筛子。   她意识到这样躲是不行的,每一波的小剑都变得更加密集,她迟早会被扎成筛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陡然想到:那这些小剑,能否用剑诀操控呢?   她的确是天生剑骨,但是用的本命剑诀却平平无奇,说出来人都不能信——就是昆仑剑宗人手一本的基础版《昆仑剑诀》,在外面卖一块下品灵石人都要大骂奸商的普通剑诀。   朝今岁小时候被朝太初罚,动不动就抄这本剑法几十遍、练个几十遍。以至于朝初都没想到,等到她开始剑后,她的本命剑诀,就成了《昆仑剑诀》,想换都换不成了。   当时朝太初以为她废了,宗门里的长老也认为这本一块灵石都嫌贵的低级剑诀,要毁掉宗门的天才了——   然而这本简单至极到被人瞧不起的剑决,她老老实实地练习到了第四重后,发现大部分剑修都打不过她了;   她练到了第五重后,发现自己在昆仑剑宗独孤求败了。   后来,朝今岁再看那本《昆仑剑诀》,想起了四个字:大道至简。   但,前世她当了好几年的废人,再次重回剑道,因为折损太严重,始终只能将《昆仑剑诀》练到第五重,再无缘碰到剑道的至高境界。   如果她从未触碰到至高的风景,也许她会甘心停留在那个境界,做一个普通的剑修。但在她隐隐窥见剑道至高境界后,却因为受伤再无缘登顶,那就成为了她一生的遗憾。   她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这本《昆仑剑诀》,究竟是谁创的剑诀呢?   此刻,她已经有了答案。   在万剑再次朝她飞来的时候,她手中只有一把断剑,她用了那无比熟练、又无比怀念的《昆仑剑诀》。   身如秋叶,轻盈无比;剑如寒霜,灵气凝结。   此乃,昆仑剑诀,第五重,寒霜境。   最后,万剑在她面前凝聚成了寒霜,又一一地坠入深谷。   一座巨大的石门,在她的面前,轰然打开。   她收起了断剑,十分顺利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宫室。   里面有一座座的藏书书架,上面摆满了当年祖师爷留下的剑法、身法、甚至还有如何锻剑的藏书,可谓是琳琅满目。那数量,几乎可以再造一个昆仑剑宗了。   她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停留多久。   她目标明确地穿越一排排书架,终于来到了一座铸剑池上,见到了昆仑剑的真面目。   这把剑外形和昆仑剑宗那开山地基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它的剑身干净流畅,只有古朴的简单花纹,并没有什么宝石、美玉作为装饰。乍一看,和街上最便宜的剑也没什么分别,然而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古朴雄浑之气,离得越近,就越有一种让人呼吸不过来的压力感。   她眼睛亮得惊人,挽起长发,足尖一点就要跳下铸剑池,取走这把剑!   她无比确信,在大门开的那一刻,昆仑剑就承认了她。   但是她刚刚碰到了昆仑剑,就突然间感觉到了剑身抖动,她的眉心一动,就被拉进了昆仑剑当中。   无数的画面闪过。   有她前世在昆仑剑宗前守护宗门、有她带领昆仑众人杀出重围……甚至到了最后一刻,她被万箭穿心。   昆仑剑,这是在考察她的心性?   她身份正统,是名正言顺的少宗主。   上一世的结局虽然不好,但是却让她此刻和昆仑剑有了一种神异的共鸣。   毕竟她曾经把自己活成了昆仑活的护宗大阵——某种意义上,也是守护了昆仑剑。   就像那个魔头说过的: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拿到昆仑剑。   果然,光芒大作。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昆仑剑给弹开了!   是昆仑剑的剑灵。   ——在看完她的记忆后,她就被剑灵丢出去了。   她听见四面八方都齐齐传来了剑灵的声音:   “的确,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得到昆仑剑。”   “但,你不适合。”   她被这把剑狠狠嘲讽了一番之后,扫地出门。   她愣住了,大门在她身后即将关上。   她本应该心灰意冷、离开这里,但是她站了起来,目光灼灼:   “不,你明明认可我了!”   她能够感觉到,本来,感应到了她的记忆,昆仑剑就认可了她。   同样得到了昆仑剑的认可,为什么当年祖师爷可以带走昆仑剑,她却不能?   就这么放弃么?她不甘心!   她上前一步,将断剑卡在了即将关闭的大门中间。   “祖师爷当年将昆仑剑宗建立在魔界之边,就是为了拒魔族于千里之外,捍卫苍生;我虽然不及他,但昆仑剑在我手中,不会堕先祖的名头!”   “你可是因为我对昆仑的态度改变的缘故,我不愿意再做昆仑的护宗大阵,你便不愿意跟我走?”   剑灵很是不屑:“踏入这里的,难道还能是孝子贤孙?”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朝今岁在看向那把昆仑剑的时候   ——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剑,从来都是“守”的一方,别看伏魔剑杀气腾腾,多么厉害的一把剑,实际上伏魔剑本质上也是“守”,而不是“攻”。   因为她从前用“守护昆仑和苍生”为道,来驾驭伏魔剑,是足够了,伏魔剑和她无比合拍。   但是昆仑剑不一样。   这把剑雄浑霸道,锐气逼人,绝对不是一把“守”的剑。   大门猛地关上。   这把很有个性的剑,显然再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安静了片刻:   “至少告诉我,当年祖师爷用什么打动了你?”   是他的天赋、心性、还是伟大的志向?   她不甘心,至少,她要知道为什么。   剑灵的声音传来:“他只说了一句话。”   然后当初的昆仑剑就跟他走了。   下一秒,她如愿,听见了当年祖师爷的一声暴喝:   “老子乐意!”   朝今岁:“……”   她呆住了。   “就这个?”   剑灵:“就这个。”   当年祖师爷创立昆仑剑宗,因为老子乐意;   把昆仑剑宗设在了魔界边上,因为老子乐意;   把昆仑剑当地基,还设下了试炼等着不肖子孙拔剑,因为老子乐意。   什么拒魔族千里之外、做人族的屏障……通通都是放屁,究其原因:   老子乐意。   就这么简单。   自在随心,不受拘束。   这就是昆仑剑的上一任主人。   所以剑灵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从小到大,过得太压抑拘束了。   她在朝照月面前说自己要斩妖除魔,入剑道是为了这个,她就真的以此为任,九死不悔;她很小的时候成了少宗主,日日被教导要以身作则,她就真的把昆仑当做了自己的责任,每一个弟子的死活,她都要管;她把别人的人生都背负了起来。   但是她做过什么自己乐意的事么?   从未。   也许只有捅夙流云的那一剑,是她最乐意、最痛快的时候。   比起祖师爷那一声“老子乐意”,她简直是个反面例子。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简直是有点失魂落魄。   这把剑对于她而言,太狂放了。   难怪昆仑剑虽然让她进门了,但却并不买她的账。   她再次被丢了出来。   这一次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她显得非常低落。   小眼睛凑上来,用狐疑的小黄豆眼打量着她。   她的身后,感应到她低落的情绪,那只魔也冒了出来。   黑气汇聚的魔头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手,低下头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丹凤眼在阴暗处显示出冷冰冰的危险审视。   多疑的魔头,脑子里一万种阴谋诡计闪过,然而还没有等这魔头开口——   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燕雪衣,你是不是故意的?”   魔界之主,冷冰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竟然还有点迷茫:他故意什么了?   她看起来有点糟糕,长发散落,面色苍白,   “你故意用这把剑来嘲笑我?”   “嘲笑我活得压抑、循规蹈矩,没自我?”   魔头:?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一句比一句尖锐、近乎咄咄逼人。   黑气化作的魔尊此时愣住了,那张漂亮的脸上,表情有点古怪。   他要怎么回答她?   反驳自己没有嘲笑她、觉得她不好?   ——那不就是逼他承认,他觉得她很好么?   魔尊恼怒不已。   人族,不仅喜欢花言巧语,还爱听漂亮话!   小眼睛立马谄媚: 主人,她可能是在撒娇!   他漂亮的丹凤眼闪了闪,身体后仰,藏在了黑暗里。   高大的魔族青年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我没想过嘲笑你,你很好。”   “一直都很好。”   是有点规矩、还挺正派的,但是想想从前对他刀剑相向的时候,还追着他给他念《清心经》,小呆子一个,也挺可爱的。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显然她遭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魔头都被殃及池鱼了,但是向来脾气不好的魔尊竟然没有暴怒,还表现得怪怪的。   她抬头看了看那个魔族,他整个人都在黑暗中,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一只大狼狗似地盯着她。   “……”   她对他发脾气,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她有点狐疑地看着他,刚刚想要凑近,就看见了那只魔头化作一团黑气,嗖地原地消失了。   ——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她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思索着究竟要怎么得到那过于狂野的剑灵的认可,眼神渐渐地坚定了起来。   就这么放弃?她不甘心。   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着,她不甘心。   她非常确定,自己对昆仑剑,势在必得。   然而,当她下定了决心,想要再闯进万剑阵再试一次的时候,脚步一顿。   她看见了朝照月的身影。   她眯起了杏眼,不远处人影幢幢。   ——禁地被包围了。 第17章 挟持人质   朝今岁问:“你等了多久?”   朝照月:“三天。”   昆仑剑试炼,一旦踏进了万剑阵,时间流速就和外面不一样了。   长老三天一换班,一旦发现异样,反应就特别快。   朝照月拦了一段时间,期间把大长老用板砖打晕了无数次,眼见着朝太初也出现了,人也越来越多,再也拖延不得了,才进来提醒她。   禁地外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被重重弟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位长老都到齐了——头顶有个大包的大长老,正十分愤怒地盯着朝照月,眼神像是能够喷出火来。   朝太初冷笑道,“擅闯禁地、打晕长老,无法无天,真真是老夫的一对好儿女!”   朝今岁长发松松地挽起,五官精致,面无表情;朝照月高马尾,眉眼张扬,两个人一起走出来,如同美玉成双,都没说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擅闯禁地是大罪,朝太初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叫人拿下他们。   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一甩袖道,   “逆子,闯禁地之事,暂时不和你们计较。”   朝太初道,“你们还不知道,夙家已经到了昆仑城。”   朝今岁和朝照月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人群中间,朝小涂正在朝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朝今岁几乎可以断定,接下来的事,定然是让朝小涂得意极了。   朝小涂果然开口了:“呵,朝今岁,你以为将那剑气模仿得天衣无缝又如何?你不会以为,区区一个夙白引,就能让夙伯伯和爹爹反目成仇吧?”   朝今岁瞥了她一眼。   谁知道就是这一眼,彻底激怒了朝小涂,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愤怒的红晕,   “朝今岁,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是你害得夙师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别想狡辩!夙伯伯来了,我看你要怎么办!”   朝太初伸手拍了拍朝小涂:   “小涂,不要这么急躁,如今夙家找上门来,我们昆仑自然要团结一心才是。”   果然,朝太初缓缓道,   “你夙伯伯找上门来,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搞清楚你流云师兄究竟去了哪里。”   朝小涂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果然,朝太初接下来的话——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夙家也还算是通情达理,今日,只要你前去夙家,配合调查,好好和夙家家主说明情况,到时候,爹爹会帮你通融一二的。”   就在这三天,夙家飞快带着人来了,事情越闹越大,眼看着就要成为了修真界的笑柄。   朝太初焦头烂额,倒是真的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朝太初虽然有杀了夙白引的嫌疑,但是一个夙白引还没有到两宗不死不休的地步。   夙家最终的目的还是夙流云,毕竟大公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夙家又不肯信他就这么死了,疯了似的想要找到夙流云。   他们带了三百修士杀上昆仑,逼朝太初交出夙流云。   然而朝太初哪知道夙流云到哪里去了?偏偏夙家不要到一个说法不肯罢休!   他们闯不进护宗大阵,昆仑众人也出不去,场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事情眼看着就要传得修真界皆知,情急之下,朝太初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要交代,要个说法,他就交一个出去。   朝照月本来皱眉听着,闻言,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什么配合调查、说明情况?   不,是昆仑需要推一个替罪羊出去给夙家!   在朝今岁有着重大嫌疑的情况下,朝太初要她独自一人去夙家。   她去了,还能活着回来么?   朝照月目眦欲裂,揽月剑发出了嗡鸣之声。   朝今岁轻声道,“你看,哥哥,他们根本就不想要我活。”   朝照月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没事,要把你交出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朝小涂笑得甜美,“姐姐和照月哥哥说的是什么话,只要你乖乖配合,爹爹说了,最多三个月,会把你接回来的。”   朝太初道,“三个月,我会接你回来,若你不信,可以立誓。”   显然,在场的几个长老也参与了这一次的商讨,毕竟夙家要交代,他们给不出来,又不愿意和夙家真的打起来,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而且朝太初愿意发誓接她回来,就是承诺要保她的命,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朝今岁笑了笑,“如果我不愿意呢?”   朝太初手一抬,周围的弟子都迟疑了,但是宗主一声令下,没人敢不从,“蹭”齐刷刷的剑出鞘之声,无数雪亮的剑尖,对准了她——   昆仑弟子也不愿意对她拔剑,纷纷劝道:   “少宗主,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洗脱了嫌疑,夙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少宗主,宗主发过誓了,您不用担心,只是去一次夙家交代清楚事情的原委,不会有事的!”   ……   她笑了笑:   “那个誓言?是,接一具尸体回去,不也算是接我回来了么?”   周围一片寂静。   什么?   无数拿着剑的昆仑弟子,都惊愕地看向了朝太初。   就连长老们都看了过去。   因为朝太初愿意发誓,口口声声不会让朝今岁送命,长老们才齐齐同意,他们当真是以为朝太初是想要让朝今岁去配合调查的!   朝太初陡然脸色阴沉了下来——显然,他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但是他绝对不想被当面揭穿,他打断道:   “今岁,你想太多了,我可是你的父亲!”   朝今岁却步步紧逼:   “父亲,你可敢立下誓言,说愿保我完好无缺、完完整整地归来,否则就天打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修真界的天地誓言可是非常灵验的。   朝太初果然哑然。   她冷笑:“不敢吧。”   她又看向了其他昆仑弟子。   “劝我去夙家?”   她顶着无数雪亮的剑尖,脚尖往前一步,后面的昆仑弟子就齐齐后退一步。   “劝我去死?”   她的视线扫过前面的一排弟子,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在她看向他们的时候都忍不住躲闪。   无涯更是下意识后退一步,几个灵字辈都站在了最后面,不敢看她:   “我们没有……”   她声音很轻,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用我教的剑,对着我?”   有心志不坚定的弟子被话音所震慑,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朝今岁身上的时候,朝照月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朝照月的揽月剑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叫之声,如同长虹,剑气横扫,将前面一排筑基期的弟子掀飞出去!   朝今岁紧接着足尖轻点,踩着揽月剑的剑尖飞身而上,直朝着朝小涂而去!   朝太初面色一变,就要去拉在他身边的朝小涂!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下一秒,朝今岁已经来到面前,猛地将朝小涂一拉,在地上旋了一圈,手中的断剑猛地横在了朝小涂的脖颈之上!   伴随着朝小涂恐惧的惊叫,她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朝今岁长发散落,杏眼冷冽:   “父亲,你可以试试,你的剑快,还是她死得更快!”   话音落下,朝小涂的脖子上的血就流了下来。   朝太初目眦欲裂,“放开她!你这个逆子!”   朝小涂感觉到断剑在她的面颊上,让她毛骨悚然,吓得眼啪啪地流:“爹!爹!救我!她要杀了我!”   朝今岁冷冷道,“退后!”   朝太初面色发白,不得不抬手,“退!”   朝今岁:“还不够!继续退!”   朝太初愤怒至极,“都给我退出去!”   朝照月施施然地落地,站在了朝今岁的身后。   朝太初血红的双眼瞪视着他,“朝照月!我待你不薄,从来严格教导你,器重你这个大儿子,你也要和这个逆子一样,背叛我、拿你的亲妹妹威胁于我?”   朝照月轻飘飘:“你不是只有一个女儿,朝小涂么?”   他眼里满是嘲讽:   “也许你不记得了,这辈子你第一次在我们面前自称爹爹,就是刚刚逼岁岁去夙家受死的时候。”   哪有少年人不敬仰自己的父亲的?   然而在此刻,他第一次发现,那座他敬仰的丰碑,竟然显得如此卑鄙、面目可憎。   朝今岁并没有轻举妄动,和对面陷入了僵持。   在逼退朝太初后,一干人等都退到了禁地之外。   而朝小涂就惨了。   朝小涂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仅注定要成为最后赢家的夙师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今岁也没有受伤,更加没有立下天地誓言,最后,竟然想要违抗父亲!   她习惯了上辈子对朝今岁颐指气使,如今被她用刀横在脖子上,早就吓得三魂六魄都要飞出来了。   朝今岁是真的快把她的脖子给割断了,她吓得发抖,只能拼命想办法自救。   朝小涂哭道:“你以为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夙家带了三百修士上来,你就已经不顾昆仑了么?你别忘了,你的徒弟无涯、还有那么多濡慕你的师弟师妹!”   朝今岁没有搭理朝小涂。   她自顾自地问朝照月:   “离开昆仑剑宗后,你想要做什么?”   朝照月想了想:“开宗立派,另立山头,到时候再让你做宗主,我当大长老,闲云野鹤,云游天下。”   “不过在那之前,大概要先去看看母亲,给她上一炷香。”   说来也好笑,他们兄妹俩,一直想要去祭拜母亲,可是被朝太初下了禁令,不许他们去凡间,小时候她和哥哥跑出去了一次,被朝太初关进思过崖关了三个月。   后来,也只有清明时,他们在明月山才能偷偷烧香祭拜一二。   见他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朝小涂非常不甘心,而且她更加不明白了,他们连活着出去的可能性都没有,还想着以后?   她眼睛一亮,是了,他们恐怕还不知道夙家的厉害,才敢做出劫持她的事来。   “朝今岁,你虽然厉害,但我知道,夙家这次的金丹修士倾巢而出,元婴期都来了三个!夙伯伯可是元婴后期的修士,还有一个老祖呢!你赤手空拳,不过是来拖累照月哥哥的!”   “照月哥哥,你不要跟她一起胡闹,爹爹可没有对你不满!他不是一直很照顾你么?”   朝照月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   “小涂,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照月哥哥,你今年一百零三岁了,不是三岁。”   朝小涂:……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恨道:“你以为你们两个人就可以杀出去了么?就不怕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朝今岁看了她一眼,还是那种柔和的语气:“好妹妹,别害怕,到时候第一个拿你挡剑,眼一闭就死了,很快的。”   朝小涂差点气晕过去。   她想骂回去,但是朝今岁的剑已经搭回了她的脖子上。   ——和拉二胡似的,她非常害怕自己的脖子被她一个不小心就拉断了。   这回朝小涂终于不敢吭声了。   ——不过,朝小涂说的没错,人太多了。   本来,只需要杀出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范围内,就可以天高任鸟飞,然而谁成想朝太初太废物,夙家竟然杀到门口来了。   现在山下夙家那几百人正在虎视眈眈!他们可不买朝小涂的账,挟持一百个都没用。   这么想着,她有点不满地看了朝小涂一眼。   禁地里,兄妹俩都安静了。   ——总不能困死在这里。   她沉吟了片刻,低头戳了戳手腕上的小眼睛:   “告诉他,如果他还没死,就来接应我,不要心魔,也不要你,要他的本体亲自来。”   小眼睛嘶嘶了两声,冒出头来,那种憨憨的气场就陡然一变,有了一种巨蛇恶蛟的气质。   是魔尊。   她听见了他的嗓音懒洋洋道:“想要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她想了想,很诚实:“没什么好处,就是晚点来,可以赶上给我收尸。”   小蛇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扭头就要走。   她伸手勾住蛇尾:“算我欠你一次。”   小蛇一甩她的手,瞪了她一眼:   勾勾搭搭的、成何体统?   她低头问:“君子一诺?”   她要去碰蛇尾,被小蛇嫌弃幼稚,一尾巴扫开。   魔尊勉勉强强道:“驷马难追。”   她忍不住笑了:   “燕雪衣,这次过后,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小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嗖地消失了。   魔尊冷笑:   ——去他妈的生死之交,谁和你是生死之交!   最后,小蛇只留下了一句:   “夙家来的老祖宗,已经半步化神了,不要轻举妄动。”   朝今岁蹙眉,果然这些世家子弟,最让人忌惮的,就是藏在他们家族里面轻易不出山的老祖宗。   朝照月只听见朝今岁和一条小蛇两只你嘶嘶我嘶嘶了半天。   等到小蛇走了,他才问道,“你找到人接应了?”   她当少宗主许多年,的确经常出去交际,但因为性情冷淡,没听说有什么至交好友——这也是当初朝照月竭力反对的缘故,他们俩都没有什么外援。   朝今岁想了想:   “一个姓燕的……”   “热心好人。”   ——其实应该是热心好魔。 第18章 蓄势待发   朝照月忍不住想了一圈,修真界姓燕的有什么很有名的么?不过既然岁岁都说了,应该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兴许是某个厉害老祖的化名也不一定。   他浑然不知,不仅不是无名小卒,说出来还容易吓到人。   朝今岁当然不会在原地干等着,她退到禁地里来,纯粹是想要再进去试一次。   一来,那试炼的地方大部分人都进不去,可以拖延时间,免得朝太初釜底抽薪;   二来,昆仑剑,是一把可以开山劈海的神剑。   她相信自己的实力一定会大涨,至少对上夙家家主那个元婴后期,绝对不会落入下风。   到时候杀出一条血路,和那魔头里应外合,才是正道。   毕竟燕雪衣绝对不能暴露出魔头的真面目,不然事情就升级成为人族和魔族之间的冲突了。   然而想到那把剑,她就心情郁闷,   “那把昆仑剑,为什么不认可我?”   朝照月已经听她说过试炼里的事了。   “不,除了你,谁都不行。”   “你还没有看明白么?万剑阵唯一的破局之法,是《昆仑剑诀》的第五重;《昆仑剑诀》又是老祖宗所创,这试炼,显然是在给祖师爷找传人。”   剑修非常看重剑诀的品级,一般人谁会把这种便宜的低级剑诀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算是穷到没别选择的剑修,学了《昆仑剑诀》,又有几人能练到第五重?   如此苛刻的条件,已经是在筛选传人了。   “找传人?”   当局者迷,她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上去!   “对。”   “其实剑灵说得没错,你太规矩了。你看,剑灵不让你拿,你就真的和它讲道理,听它忽悠。”   她一呆:“可它,明明说我不适合。”   “不,你显然已经是老祖宗认可的传人了,那些剑法和剑谱,祖师爷会轻易给外人看见么?”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间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第三关。   朝照月笑得畅快:   “这把剑一万年都没有被人拔走,肯定是有理由的。”   一般人是闯不过那两关的,闯过了那两关,剑灵再一句你不适合就打发了剑修,一根筋的剑修们就会失魂落魄地离开,浑然不知自己错过了怎么样的宝藏!   所以一万年了,这把剑还是没有主人,逍遥快活!   她咬牙切齿,“好狡猾的剑!”   朝照月挑眉:   “遇事不要总是反思自己,要多责怪他人。”   朝今岁:“……”   朝照月摊手:“你看,就像小涂,我们劫持她,能怪我们不顾念手足?当然要怪她不争气,从不好好练剑了。”   话音落下,朝照月和朝今岁都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齐齐看向了朝小涂,显然,他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朝小涂脊背发毛。   ——他们挟持了朝小涂,为什么不可以试试挟持那剑灵呢?!   朝今岁陡然站了起来,把朝小涂吓得一个哆嗦:   “那把剑不是说我循规蹈矩、锐气不足么?”   她眯起了眼,冷冷道:   “它不肯跟我走,我就毁了那里、把它丢进铸剑池锻成一把恭桶刷!”   禁地外,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的朝太初,见到他们动了,立马站了起来。   他示意后面的弟子们戒备,眼中闪烁着光芒,冷哼道,   “想要强闯出去,当我们是死人不成?”   朝太初很清楚,夙家三百多修士就在护宗大阵之外严阵以待,朝今岁想要强闯出去,就是做梦!   再加上一个朝照月又如何,以一当百,他们还真的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且等着这逆子闯出去,然后再灰溜溜地滚回来认错!   昆仑数百弟子严阵以待。   然而,朝今岁并没有如朝太初所料强闯,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和朝照月一起,两个人提着一个麻袋似的朝小涂,竟然朝着禁地深处冲了进去!   大长老纳闷道,“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和刑堂长老面面相觑,身后的弟子们也是满脸不解。   少宗主难道是想在禁地当中躲着,和宗主就这么耗下去?   此刻,朝太初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连自己的宝贝女儿都不顾了,面色大变:“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进禁地中心!”   朝今岁第一次进禁地的时候,朝太初还没有联想到昆仑剑。   作为昆仑剑宗的宗主,他对昆仑有一种隐约的感应,第一次朝今岁入禁地,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昆仑剑的任何异动;   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到了禁地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别人可能不知道昆仑剑的存在,但是作为宗主,如何能不知!   每一任宗主,都会在接任之时,得知昆仑的无数秘密,他们会一生守口如瓶,然后传给下一任的宗主。   从前,朝太初整个昆仑唯一一个知道昆仑剑之事的人,是他从未想过去拿么?是他顾及昆仑,不愿意毁了这华丽的仙宫么?   当然不是!   拿到了昆仑剑得到了祖师爷传承,一个昆仑剑宗的宗主算什么?步祖师爷的后尘,成为天下第二个剑圣,又有何难?   哪有修士不追求力量的!   然而,祖师爷留下的昆仑剑试炼太难,还有一个剑灵守护。   不幸的是他五百年里,从未能踏入那道门一步。   他脚步一飘,虎目喷火,急匆匆赶到,却还是迟了一步——   他愤怒过,不甘过,但是鉴于万余年里,再无人能取走那把剑,朝太初也就没有那么扭曲、那么执着。   但是现在,他眼睁睁地看见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女儿来到了那巨剑阵前,喝了一声:“昆仑剑!开门!”   他五百年里求而不得的那扇大门,就这么开了。   他目眦欲裂!   几乎登时就飞身要冲进去,但是下一秒,万剑齐发!   他不得不以剑相挡,也就是那么一下,大门猛地在他面前关上了。   “砰”地一声,就像是在恶狠狠地嘲笑朝太初——   何为庸才。   你一生每一个求而不得的东西,都会被她轻松得到。   她十八岁就能进入金丹期,百岁就到了元婴期,他花了一生去追求的东西,她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就算是练最普通的《昆仑剑决》、也能在剑道上光芒璀璨。   你无数次去打压她,但每一次打压,都换来了更加璀璨、夺目的光芒。   你想要把她当做一把好用的刀,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刀不那么好用了。   你本来准备把她当做弃子。   现在,那弃子踏入了那扇你梦寐以求的大门。   你却被关在了门外。   朝太初的双目血红,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虽然——他们并不清楚那扇门里面是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从宗主的表情上探知了一二,今天,宗主绝不会让朝今岁走出去了。   魔界。   魔尊的嘴角翘起,“还是去取剑了么?”   当然了——乖乖在原地等着让他去救,就不是她的脾气了。   而且他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她这一次,一定可以取走昆仑剑!   这魔嘴角忍不住上扬,浑身畅快地几乎要大笑出声。   毕竟从前她多少次为了那个宗门奔走,多少次和他杀红了眼,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么?   但是现在,她真的放下了。   ——那,是不是就可以把她拐来魔族了?!   那双时常阴郁的漂亮的丹凤眼,此时亮得惊人。   一时间,对于自己居住了那么长时间的魔界,竟然开始嫌弃了起来。   他从前觉得魔界怪石嶙峋,别有一番风光,现在只觉得魔界到处穷山恶水,不比修真界风光秀丽,她嫌弃无聊怎么办?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部下各个勇猛无比,现在只觉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的不仅简单,还多长了好几个头,十分有碍观瞻,她瞧不上眼怎么办?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魔宫豪华宽阔,一脚可以把一个魔从东边踹到西边,让魔在空中飞个五分钟都停不下来,现在只觉得空空荡荡,她那么讲究,看不上怎么办?   英俊的魔头表情变来变去,最后阴恻恻的目光从东看到西,饱含着嫌弃。   看得底下的魔族浑身发毛。   最后他挥挥手,挥退了众魔。   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喜欢晒太阳,整个人都像是一团暖和的光,可是他永远也没法让魔界升起太阳。   这就是他的世界,暗无天日,群魔乱舞,只比万魔窟好一点。   她会喜欢这里么?   他脚步一顿,眼神黯淡了一瞬。   转身消失在了魔宫。   魔将莫邪是最后一个离开魔宫的,下了班刚刚想要打算和红娘几个相熟的魔将一起去赌钱,魔族谁不爱赌呢——当然了,魔尊不一样。   尊上冷淡,不爱美色,也不爱赌博,只喜欢找部下互殴。以至于业余时间,所有魔都绕着尊上走。   下一秒,他就远远地就见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远远地从头顶飞过。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正道修士!   莫邪一惊,追了上去,那白衣身影停了下来,抬起斗笠,露出了一个冷峻的下颌。   莫邪大惊失色:“尊上?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尊上:“杀人。”   莫邪:可是尊上,这颜色杀人容易脏啊!   尊上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去接人,自然要穿得体面一些。   ——主要是那剑修说,不要穿得魔里魔气。   莫邪很上道的表示:他可以帮尊上一起去递个刀什么的。   魔界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他一个边城守卫魔将,被边缘化很严重,其他魔都排挤他,就很走走帮魔尊处理私事的路子,搞搞裙带关系。   谁知白色斗笠之下的魔尊抬了抬下巴,“管太多的私事,死得会比较快。”   莫邪:……   莫邪滚了。   千里之外,一个白色戴着斗笠的身影如同一只仙鹤,稳稳地落在了昆仑山间最高的树梢上。   她让他一只魔来,他的确不满她不信任魔族,但她只肯信他一只魔,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修长的身躯靠在了树干上,像个等待情人的少年郎。   他低头看着山下夙家的青衣弟子们,漫不经心道:   “她还要我听她的信号再动,你说,她怎么这么会使唤人?”   小眼睛谄媚:“就是就是,我们不要听她的,直接杀进去吧!”   主人立马斜眼看小眼睛:“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眼睛:?   他又不是真的古道热肠,哪里有那么好心来救人,他是来抢人的,万一不跟他走了怎么办?   下一刻,山间无数白鸟被惊飞!   一魔一蛇几乎一样的魔角歪了歪,齐齐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昆仑剑宗。   ——是昆仑剑,动了。   他抬手,盖上了白色的斗笠遮住了魔角,足尖一点,朝着山下飞去! 第19章 蚍蜉撼树   昆仑剑的剑灵,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突然有了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但是它作为一只剑灵,诚如朝照月所说,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祖师爷认可传人的进入。   朝今岁在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她一进入这里,对昆仑剑的感应更加强烈了。   剑灵故技重施:“你不适合昆仑剑。”   它还想要嘲笑她,朝今岁先一步开口了,语气很温柔:   “剑灵,你说的对,我回去仔细反思过了,确实,我到底是欠缺点东西。”   她直接足尖一点,朝着铸剑池飞了过去!   上一次,在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祖师爷的传人之时,她可以轻易被弹开,因为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客人;   但是这次心态大变,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是传人之后,这一次,她果然没有被弹开!   她抓住了昆仑剑的剑柄,冷笑道:“我差就差在,太讲道理了。”   剑灵也惊呆了!   但是朝今岁却没有把剑直接取走,而是手腕一转,就将昆仑剑放进了铸剑池里。   她幽幽开口:“剑灵,你可知道,人间有一种器物,专门用来刷恭桶。”   一直很拽的剑灵惊恐道:“你要做什么?!住手!”   她语气特别地温柔,   “我只是突然间觉得,昆仑剑的造型还想还是太朴素了,这样好的精铁材料,做成恭桶刷应当很不错。”   剑灵震怒:“昆仑剑是天下第一剑!可是当年剑圣的佩剑,战功赫赫,你这个不肖子孙!”   她幽幽道:“什么第一剑,反正我也得不到,那就直接毁掉算了。”   “你说,以后人们会怎么称呼你?恭桶刷剑灵?恭桶守护灵?”   剑灵:瞳孔地震!   她轻柔道:“也是,你一直不愿意被别人带走,总是骗人也很辛苦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只要变成恭桶刷,就没有人想要带走你了,简直是一劳永逸呢,小剑灵?”   那只漂亮的手就要把剑放进铸剑池!   千钧一发之际——   剑灵发出了一声惨叫:“别——”   她冷笑道:“出来!”   半晌后,剑灵终于飘了出来。   剑灵的声音听不出年纪,也不是很像人类,结果剑灵本身,竟然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它乖乖地化作一枚红点,融入了她的识海当中。   她突然间和昆仑剑,产生了一种心念相通的感觉。识海里伏魔剑的印记渐渐地消散,被一把金色的昆仑剑所代替。   紧接着,就是一阵排山倒海一般的记忆灌入了她的头脑,她只觉得头脑剧痛,身形摇晃了一下,扶住了铸剑池的边缘。   她感觉自己的识海里,突然间多了一本剑谱。   还是熟悉的《昆仑剑诀》的封皮,然而在她打开之后,她看见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人影。是祖师爷的小相。那虚影一招一式演示了出来,小小的一页书页上,一招一式竟然有气吞山河的气势,这才是真正的《昆仑剑诀》!   她没有急着探索识海里的新变化。   但是她在那段记忆涌入之后,就立马知道了祖师爷留下昆仑剑的缘故。   从祖师爷那个年代开始,剑修就开始走入歧途,他们对于剑诀、剑招的追求越发五花八门。   祖师爷却不屑一顾,花了千年自创剑诀,自成一派,追求返璞归真、化繁为简,得入剑道至高境界,甚至窥见了飞升之道!   千年的心血,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传承断绝。   但谁叫这剑诀不是一般人能够练的,他留下了昆仑剑和这个试炼,本意就是为了让昆仑剑宗后来者进入试炼,只要符合他的条件,就可以带走昆仑剑,将他的流派发扬光大。   她突然间对祖师爷,产生了一点淡淡的同情。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他的流派倒是流传很广,就是不幸成了修真界满大街一块灵石十本的厕所读物。   祖师爷并没有想象中在乎昆仑剑宗,他甚至不介意昆仑剑的新主人到底要做些什么,他只对传人有一个要求:继承他的遗志,将《昆仑剑诀》发扬光大。   她睁开了眼睛,瞳孔里金光一闪,是一把昆仑剑的小小缩影。   修真界的那么多小宗门,他们立宗之本,也许就是两三本剑谱。   对比下来,祖师爷的库藏简直可以用“浩瀚”来形容!   朝小涂恨恨道:“搬空了昆仑剑宗,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朝照月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这些书算什么呢?昆仑剑都要被拿走了,你还操这个心了。”   朝小涂恨恨地看着他,她当然知道朝今岁在里面拿剑!   他看了她满脸的不甘,随意道:“你要是有本事,也可以去试试。”   朝照月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但是他一转身的功夫,朝小涂真的跑进了剑阵!   朝照月惊呆了,手里的书都掉了下去。   朝照月:“谁给她的自信?”   朝今岁:“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想趁机逃跑。”   话音落下,禁地外就传来了轰鸣之声。   是有人要强闯!   她的眼中金光一闪,“走!”   朝照月的揽月剑开道,他们飞出禁地,猛地朝着宗门外疾驰而去!   仿佛两道飞鹤一般,一闪而过!   然而就在他们到达断崖之上之时,下一秒,护宗大开启!   只见金色的大罩子凭空出现,像是一座半圆形的堡垒,将整个昆仑剑宗给笼罩其中。   朝太初显然已经早有准备!   现在,昆仑护宗大阵笼罩着这方天地。   这大阵只听从宗主的号令,只要还是昆仑子弟,没有宗主的首肯,就走不出大阵笼罩的方圆十里之地!这是昆仑宗主,之所以难以撼动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一人,就执掌着整个昆仑的命脉。   上一次护宗大阵开启,还是几千年前昆仑面对灭宗之难;   这一次护宗大阵开启,却仅仅是为了对付他的一对儿女。   真是,何其有幸!   被生活了百年的“家”,当做最大的洪水猛兽、赶尽杀绝。   她当机立断,   “照月,你先走!去找燕雪衣!”   朝照月没废话,自断崖一跃而下,疾驰而去!   朝今岁站在断崖上,转过身来,看向了追过来的众人。   朝太初死死盯着朝今岁,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他甚至连朝小涂不见了都没有发现。   他冷笑道:“交出昆仑剑!否则,就不要怪我这个父亲对你不客气了!”   他不能让她带走昆仑剑,哪怕今天背负上杀害亲骨肉的罪名,他也绝无可能放她离开!   他必须在她还没有成为庞然巨物之前,将这个心腹大患斩落断崖!   朝太初:“你可知昆仑剑是护宗大阵的阵眼?你这个逆子,竟然想要妄图将阵眼带走!你这是要毁掉昆仑!”   她看向了他身后追上来密密麻麻的昆仑弟子:   “他是这么告诉你们的,昆仑剑是阵眼?”   难怪,难怪此时他们严阵以待,杀气腾腾,剑气如虹,竟有了万众一心之势!   “交出昆仑剑!”“回头是岸,少宗主,你不能真的毁了昆仑!”   她在断崖之上,抬眸看向了天边护宗大阵的金光,语气很温柔:   “你们当真以为,那真的是昆仑的护宗大阵么?”   所有人都是一愣。   她的神态不像是在断崖之上,不像是被逼到了绝路:   “昆仑的护宗大阵,一直都是人。”   万年里,护住昆仑万世基业的,不是这座大阵,是一代代的昆仑弟子。   万年前,天下第一大剑宗,何等的意气风发!   祖师爷一剑劈山,成万年昆仑,她见识过祖师爷天下第一剑的霸气、从祖师爷的记忆中,得以一窥当年第一大宗的气魄。   她声音陡然变地冷厉:   “如今的昆仑,哪里有半分的骨气?”   ——让人杀上门来,就在山门不敢下山;   ——为了讨好盟友,就不要半分脸面了;   ——为了抓少宗主,竟然开启了灭宗时才能启用的护宗大阵!   “守住这座偌大的死物,又有什么用!”   “拿走昆仑剑,不会毁掉护宗大阵,因为这座大阵,早就不在了。”   护宗大阵,一直都在人心。   那一刻,天地间一片寂静。   他们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就连朝太初都感觉到了一种超脱控制的不安。   朝太初突然间抬起手——   下一秒,护宗大阵化为了一把金色的巨剑,猛地朝着断崖之上的人砸去!   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有浓重的杀意!   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实力可想而知!哪里是一个区区元婴修士能够抵抗的!   断崖之上,少女的袍子被吹得烈烈作响。   面对巨剑,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一般。   ——而蚍蜉,也有撼大树之时!   只听见一声清越“剑来!”   下一秒,昆仑山崖之上,地动山摇!   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昆仑剑宗仿佛遭遇了一场地震,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坍塌之声,许多人都惊慌失措地御剑,才能勉强保持住了站立。   是那把剑!   那把万年尘封的擎苍巨剑轰然而动,拔地而起!   于是建造在断崖之上的宫室、如同一张废纸一般碎裂!   是昆仑剑!   这才是真正的昆仑剑!   昆仑剑如同一把飞剑流星而来,在半空中缩小,成了一把大小正好的剑,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挽了个剑花,一剑扫出金光万丈,在半空中和护宗大阵化作的、几乎要碾死她的金色巨剑,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第20章 离开昆仑(三合一)   且说这时, 昆仑山底下,夙家众人已经在此处安营扎寨等上了好几天了。   他们兵分两路。前门是夙家家主带着众弟子看守,后门则是夙家的那个轻易不出山的半步化神的元婴老祖, 一副要将昆仑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元婴老祖说是“半步化神”, 到底不是真化神, 只是元婴后期大圆满罢了,但这已是傲视群雄的战斗力, 能够出动这位老祖来昆仑,可见夙家的决心。   此时, 夜深人静, 正在闭目养神的老祖, 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当听见夜空里面一声诡异至极的嘶嘶声时,他猛地睁眼,掀开了帘子,却见营地里一片东倒西歪的弟子, 周围却空无一物!   “谁!”   他悚然一惊,却看见了不远处的树梢上,一个白衣的剑客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 树下,一只巨蛟蛇在他的手底下嘶嘶吐着蛇信子,强大的威压倾泄而出,一时间竟然叫他看不穿修为!   他悄悄后退一步, 不敢有所隐藏,猛地全力一掌, 带着浓重的黑色魔气朝那白衣人拍了过去!   这夙家的元婴老祖, 竟是个半魔!   然而终日打雁却被啄了眼——   半魔遇上了真魔。   那白衣人在他的掌下化作了一阵黑雾, 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逼他的面门!   许久之后,马车再次动了,朝着护宗大阵驶去。   那地上半魔老祖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件衣服。   马车里,魔尊的脸上爬上了狰狞的黑色魔纹——   那是魔族在互相吞噬后才会出现的产物,一时间,那张漂亮的脸显得十分诡谲又妖异,映衬着那魔角,竟一点也不像是个人了,倒真的是个魔物。   魔族之间的屠杀,就是互相吞噬、壮大自身。   只是燕雪衣万万没有想到,今天遇上的夙家老祖,竟也是个半魔族。   好一会儿,那黑色图腾都没有消散,青年不得不重新戴上了幕篱,遮住了那让人胆寒的魔纹。   他的视线从不远处巡夜的夙家弟子身上扫过,躁动的杀意汹涌。   在吞噬同类后,魔族总是会显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暴躁。   但是想起她的话,他不耐地啧了一声。   花了更多的时间抑制住汹涌的魔气后,他整个人像是一道黑影消失在了马车。   然而不远处,他的路,却被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给挡住了。   护宗大阵究竟有多强,没人知道,只知道这护宗大阵在当年面对灭宗之难时,能够让昆仑避免灭宗的命运。   此时,朝今岁正手持昆仑剑,和护宗大阵劈下来的金色巨剑撞在了一起!   丹田里的灵气被疯狂抽空,被震得胸腔剧痛。   尘封万年的昆仑剑一旦出鞘,就对上强敌,酣畅淋漓的一击,一时间金光大作!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被劈落山崖之时——   她竟然仅仅是后退了三两步!   她扛住了。   虽然浑身上下有如碎裂一般的剧痛。   虽然气海已经被抽干了一半。   但是护宗大阵的金光已经渐渐消散了。   每一次攻击,都需要调动海量的灵气,周围的空气都因为灵气的抽空而微微扭曲。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朝今岁无比的确信,朝太初要她死在这里。   她听见有人在叫少宗主。   担心,焦灼、扑了过来。   是啊,百年同门之情,在她摔下来的时候,总还是有半分的关怀。   他们甚至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企图让朝太初手下留情。   朝太初嘴角含笑:“今岁,今天你要是交出剑来,我还是可以留你一命。你又能抗住护宗大阵的几剑呢?你难道不知道多少天才都死在这大阵之下么?”   朝太初嘴角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交出剑,我马上让护宗大阵停下来!”   在风雪里,少女眼底的一片冰冷,看向他们的视线,再无半分温情。   她手中的昆仑剑一横:   “古有割袍断义——今天,我与昆仑,犹如此袍。”   “恩断,义绝。”   这就是她的答案。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割发还父。”   手起剑落,齐腰的三千青丝斩裂。   “犹如此身,再不入昆仑。”   她转过身,一跃足尖一点,飞出断崖,朝着护宗大阵迎头而上!   再来一击又如何?   ——哪怕就是死,她也要和昆仑,断个干干净净!   让她低头,就是做梦!   朝太初大喝一声:   “抓住她!”   他飞身而上,虎目精光大作,举起剑,朝着她的方向恶狠狠一剑!她眼疾手快,极速后退,然后反手一剑,和他战在了一起。   铿锵之声不断绝!   这是这父女俩,真正的第一次交手。   朝太初的剑霸道至极,力量十足,实力远不止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平凡!   朝今岁第一剑和他对上,就知道他藏了一手。   他的剑竟隐约有风雷之声!   朝太初本以为护宗大阵已经将朝今岁的灵气消耗殆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昆仑剑在她的手里如臂指使,他竟然丝毫没有讨到好处!   她冷冷地抬眸,下一秒,只见寒霜凝结在了昆仑剑之上,她一剑挥出,昆仑剑就瞬间化作了万千寒霜小剑,呼啸着朝着朝太初扎了过去!   《昆仑剑诀》的第五重!   所有寒霜小剑所解除过的地方都凝结成了一片寒霜,数量太多了,他隔挡不及,猛地被扎穿了肩膀!   下一道寒霜携风声擦着他的耳畔而过!朝太初惊险避过,发上都有寒气擦过凝结的寒霜!   他倒退数十步,面色惨败,却眼中大骇: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他浑然不知,朝今岁已经在昆仑剑试炼的第二关,明白了昆仑剑诀第五重的真正用法。他只当是她得到了祖师爷的传承,眼中的贪婪之色简直要满溢出来。   下一秒,护宗大阵已经汇聚了足够的灵气,酝酿起了第二道攻击。   她不得不收手,冷笑道:   “朝太初,待我入化神,你这护宗大阵,我会亲自劈开!”   朝太初强忍剧痛,却满心认为她会扛不住第二道攻击。   朝今岁面色凝重,但是她知道,只要在护宗大阵的范围之内,她根本躲不开,只能硬扛。   她看了看手中的昆仑剑,心想,靠你了。   然而,突然间,天地色变!   朝太初惊恐地瞪大了眼。   朝今岁也看见了——那护宗大阵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竟然是伏魔剑!   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果然,她看见了那魔头——   仿佛昨日重现。   少年头顶两个残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凑过来问她,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现在,他顶着同样的魔角、同样的漂亮脸蛋,朝她伸出手来。   这可是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最后魔神灭世,这大阵都可以硬抗到最后!   就像很多年前,还是最低级小魔的他,可以背着她爬出万丈魔窟;   如今,还不是魔神的他,也照样可以把天给她捅一个洞出来!   她不躲不闪,足尖一点,猛地朝着护宗大阵的金色巨剑劈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个动作十分惊险,但是她丝毫不惧。   呼啸的风声穿耳而过,她如同白色的流光,朝着那道缝隙奔去!   下一秒,她将手,递给了他。   护宗大阵的剑风呼啸而至,却是将将擦着她的衣摆而过——   那打空的一击,最后恶狠狠地撞在了断崖上,断崖应声碎裂,轰然倒塌。   而他们的手交握,已经消失在了护宗大阵外。   朝太初双目血红,怒吼道,“追!”   然而来人身法十分飘逸,一退数十丈,已经退出重围。   从此天大地大、云高海阔。   哪里不能去?哪里不逍遥!   虽然此刻她浑身剧痛、身形狼狈,却仍然像是阴霾乌云,一朝得见万里长空。   她说:“燕雪衣。”   她说:“我很高兴。”   那大魔头头戴一个斗笠,幕篱垂下,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浑身仙气飘飘,露出的半张脸风冷峻至极,哪里看得出来,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他看了她一眼:高兴就高兴,叫他的名字做什么?   但是他的视线很快就凝在了她的短发上。   她长发的时候很漂亮,三千青丝,如同黑色的云雾。魔头不喜欢魔气的黑,却很喜欢她头发的颜色。然而此时这三千青丝被斩断,只留下了及肩的长度,有种与众不同的美。   魔头到底没有问些什么——   他知道人族有个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虽然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人修都很在乎这些。   他没有家人,但是他见过许多的人修和亲人反目成仇,隐约知道,和至亲决裂是一种何等无奈的选择与决绝的痛苦。   他没有问她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嗯”了一声,拉着她就朝着山下疾驰而过。   他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抓得很紧。   朝今岁本以为山下还有一场恶战。   虽然浑身剧痛,灵气有些枯竭,但还是将昆仑剑捏紧。   然而并没有,没有恶战,也没有再一场的拼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这只魔就已经将她往一辆马车里一塞,自己也进来了。   这马车豪华无比,熏了香炉,还有一架大床,容纳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朝今岁一愣:“这是夙家的马车?”   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到她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   桌子上摆着点心,手边摆着上好的灵米茶,坐在柔软的车里,和那个魔头面对面喝茶。   那英俊的魔头伸手丢给她一瓶补气丹:   “先疗伤。”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太多次单打独斗惯了,她都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绝境里不得不拼死相博。   第一次把后背交给另外一个人,感觉,竟然还不错。   吞了一粒补气丹,微微蹙眉,虽然濒临枯竭的丹田渐渐凝聚起来了灵气,可是丹田里的气血翻涌之感却越发明显,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头疼。   她一皱眉,那魔头就想问她怎么了,恰好在这个时候,车门外有人问道,“老祖,您这是要下山?”   大魔头敲了敲车壁,外面的人就毫无戒心地探头进来,被他扭住了脖子,嘎嘣一下,丢一边,一脚踹下车,作风十分土匪。   朝今岁:……   她收回觉得感觉不错的话。   车顶上,藏在流苏立的小眼睛探下头来,一甩尾巴,马车就开始狂奔。   赶车的,竟然是小眼睛。   于是这辆马车就像是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在夙家的重重包围圈当中,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轻笑:   “这是他们的那个半步化神老祖的马车。”   而且……   这魔头的表情很古怪:“夙家的老祖,怎么是个半魔?”   朝今岁也是一愣,但是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一些事。   前世夙流云也是在掌控了全局之后,才暴露了半魔族的身份,她以为仅仅是夙流云一个人如此,谁知道夙家的那个劳什子的老祖,竟然也是个半魔。   所以这只大魔头,面对一个半魔族,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当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给吞了。   不过,在路上,这魔头突然间发现夙家好像是来找朝太初麻烦的——   他帮她自然可以,但是为什么要顺便帮朝太初扫清麻烦?   听到这里,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魔头放下茶杯,凑到了她面前来,漂亮的脸蛋上恶意满满:   “怎么,怕我大开杀戒?”   他个子高,在马车里靠过来,阴影笼罩了下来,压迫感极强。   她看着这魔头:“不,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她短发的样子实在是好看,笑吟吟地盯着他,   “我只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   花言巧语!   他立马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今天被她要求束手束脚,简直像是一只恶犬被戴上了嘴套,一路上很是不痛快的恼意,他本十分不痛快。   但是她又说好听话来哄他,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浑身不自在,连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巨兽,在被抚平了炸开的毛后,危险性不仅大大降低,还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愉悦,时不时去瞟她一眼。   朝今岁的确没有骗他,她说的是一半的真心话。   魔族的体系和人族是很不一样的。   魔族没有修真界什么元婴、金丹的区分,一般只分低阶小魔、中阶魔族,最厉害的便是高阶魔族。   他们成长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互相吞噬。   高阶魔族的手段十分诡谲,实力深不可测。   然而,魔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们容易失控,一旦魔性大发,就只剩下了本性里的吞噬,可是完全不分敌我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族修士万年来,单体战斗力一直不如魔族,却能够和魔族僵持近万年的缘故。   毕竟,如果对面的魔族开始魔性大发,对付一群敌我不分的疯子,总是要容易得多。   魔族就是这样混沌、失序又危险的存在,他们随时都像是在悬崖峭壁之上,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他人。   当年的小魔头能够从这群疯狂的高阶魔族当中杀出重围,就是因为他不仅很强,而且还有着自虐般的自控能力。   他本来就没有多余的欲望,天生丧失痛觉,别的魔族会因为痛苦而失控,但是魔尊不会。一个危险而强大的魔族,一旦拥有了理智和明确的目的性,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她虽然知道自己一挑,就挑了最恐怖的一只魔,却仍然只愿意让他一只魔来。   之所以说是一半的真心话——   她不敢冒险,如果他真的大开杀戒,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失控……   除了昆仑和夙家,山底下还有许多的普通散修。   她自己的恩怨,不能殃及无辜。   她交出了自己的信任,却不愿意别人为她的选择承担风险。   她这么想着,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她会一直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他失控,她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拦住他。   长发的漂亮大魔头果然浑身一僵,看看她,看看衣袖,用喝茶掩盖着自己今天过于愉悦的心情。   他想:啧,黏人!   此时,另外一边的夙家家主浑然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已经换人了。   他正在山上眺望,远远地注意到了那辆马车像是疯了似的往山下跑,心中忍不住狐疑:   “老祖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打发了弟子前去询问。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亲自过去,却听见了昆仑山间有了动静。   他嗖地起身,哪里还顾及得了那架奇怪的马车,马上带着人就冲了上去。   朝太初是带着人去追朝今岁的。   在见识到了昆仑剑的厉害之处后,他满心的贪婪和不甘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可是曾经可以一剑劈开昆仑山的天下第一剑,果然十分不凡,对上护宗大阵,都能够有一战之力!显然,他已经彻底忘记,能够对上护宗大阵,只是因为用剑的人是朝今岁而已。   然而比贪婪更加旺盛的,是恐惧。   他丝毫不顾昆仑坍塌的半边山、也不顾回头去看朝小涂的死活,带着人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今日,他绝对不能放她出山!   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儿脸上那样的表情,她一直都是很温和的,然而在她斩断青丝那一刻的眼神,狠绝至极。   那寒冰小剑造成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凝结成的寒霜因为是剑气,竟然一时间无法愈合。朝太初宁愿带着伤,也要追下来。   他不能放这个狼崽子出山!否则来日,必成他的心腹大患!   然而朝太初带着人下来,被昆仑山间清寒的山风一吹,却陡然清醒了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   他一出来,就和夙家家主对上了眼。   夙白山咬牙切齿,他可是蹲守了好几天。   当初朝今岁利用夙白引的传讯符传出去的话,让夙白山早就信了朝太初才是罪魁祸首,偏偏碍于护宗大阵进不去昆仑,只好在外面守着。   朝太初说好今天要给他个交代,却又是一拖再拖!   一时间,夙家家主夙白山悲愤血红的双眼对上朝太初,里面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老匹夫!给吾儿偿命!”   夙白山一声令下,周围的夙家子弟就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朝太初不得不拔剑应对,然而再抬头去找,哪里还有朝今岁的身影!   更加糟糕的是,夙家的众人早就一拥而上,将退回昆仑剑宗的最后一条路也给堵死了。   对上夙白山那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的视线,一时间,朝太初背后冷汗直冒。   朝太初一开始本只是想要将朝今岁推出去息事宁人,夙家得了“交代”,又没法进来,时间一长自然就会离开昆仑,谁知道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   最后送上去给夙家“泄愤”之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另一边,夙家“老祖宗”的马车正朝着山下驶去。   夙白山此前派下去的弟子,已经将这辆行踪诡异的车给拦住了。   有发觉到不对的夙家人拦下了马车,想要掀开帘子。   下一秒,昆仑剑一转。   那白衣戴斗笠的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岁岁,叫一声哥哥,我就帮你。”   她笑了一声,然后翻身,一脚踩在他肩膀上,踏着他的肩将一个飞扑上来的金丹修士斩飞出去!   昆仑剑发出兴奋的鸣叫之声。   万年未曾饮血的剑,此时兴奋得颤抖。   那魔头磨了磨后槽牙,追了上去。   他们这边的动静并不大,又在昆仑山间,有高大的树木遮掩,竟没有人发现这边的战局。   夙家主力都去围堵朝太初了,有朝太初这么一个活靶子在前面挡着,于是这辆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昆仑山间。   朝照月早在朝今岁出来之前,就提前去清路了。   果然,一路上地上东倒西歪不少夙家子弟,一路十分顺畅。   他们在山下和朝照月会和。   朝今岁一掀开帘子,看见了抱着剑站在一边的朝照月。   不过,他身边还有其他人。   是无涯,少年面色焦急:“师父,我和你一起走!”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灵韵小姑娘,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她:“少宗主,我也想跟您一起走!”   朝照月头痛道:   “我刚刚下山就看见了他们,见不到你就不肯走。”   昆仑剑宗,到底不都是个顶个的白眼狼。   百年里的尽心尽力,也是有不少弟子是有良心的。   在发现朝太初对少宗主下了杀心之后,几个灵字辈的就在护宗大阵开启之前就偷偷下了山,帮她开了山门,等着接应少宗主。   所以这一路,朝照月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就清了道。   灵韵有点难过道:   “少宗主,也不是所有师弟师妹们都想对您拔剑的。”   但是他们年纪小,在宗门里人微言轻,面对长老和宗主,根本不敢反抗。   灵韵他们偷偷跑出来开山门,当然不可能就靠着他们两个人就能做到,还有昆仑山许多其他的弟子。   朝今岁看着他们。   其实原本她刚刚醒来之时,她在意昆仑弟子,就连当初无涯的站队,都让她心绪翻涌。   然而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由了的缘故,她竟发现此时自己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怨,也没有动容。   就像是最后一丝对昆仑的感情,也随着那青丝落地,消失殆尽了。   无涯也站在那里,抿着唇,一言不发,并没有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辩解,只是说:   “师父,路上艰难,我虽然修为不及您,还是可以帮您做些小事的。”   灵韵小姑娘也把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她笑了笑,语气一如从前温和,“晚些等夙家人走了,再回去,路上保重。”   两个人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朝今岁想了想,她到底是对朝太初有几分了解的,最后说道,“若是以后在昆仑剑宗待不下去了,尽快离开吧。”   朝太初不会爱惜弟子的,如今的昆仑已经没有留恋的价值了,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蹉跎岁月。   说这一句,已经算是全了最后一分情谊了。   无涯急急问:“您还会回来么?”   她回头,再看一次昆山巍峨,笑了笑:   “不了,再也不了。”   无涯还想再追上来。   然而,无涯就看见那帘子再次掀开。   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是一个高大的、戴着白色幕篱的青年,抬起露出了冷峻的下颌。   一瞬间仿佛被巨兽盯上!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浑身冷汗直冒。   他这一退,于是那辆马车就飞驰而下,离开了这里,消失在了昆仑那白雪皑皑的山间。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回头。   朝照月一上马车,就下意识地看向了妹妹的短发。   他面色有些发沉,却到底没有问出口来。   朝太初究竟做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知道,从今天开始,朝照月和朝今岁,和昆仑剑宗,再无半分瓜葛。   他看见她似乎不愿意说话,想起今天的事,很体贴地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而和这位燕姓的修士攀谈了起来。   朝今岁面色有些苍白,那种头晕脑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几乎要强忍才能面色如常。   她忍不住叹气。   没有经历那作为废人的几年,没有在绝望中修为突飞猛进,这个时候的她,修为还停留在元婴初期。   今日她能够将朝太初压制,甚至伤了他,但并不意味着朝太初就当真弱到哪里去了。他停在元婴期已经足足有两百多年,实力稳打稳扎,如果她记得没错,朝太初的实力应该很快就会有所突破。   前世的朝太初,也是在夙流云化神期之时才被斩杀,仅仅比气运之子差了一步罢了。若是夙流云没有气运加身,和朝太初最后谁赢谁负还不好说。   若是他突破到元婴大圆满,届时,她纵然剑道上胜过于他,也很难像今天这样压制了。   元婴期和金丹期之间,差距在于丹田里可以储存调用的灵气存量。如果说金丹期是一条小河,元婴期就是一条大江;而元婴大圆满比元婴初期,灵气的储量又翻了一番。这是极为难以跨越的鸿沟。   原本进入元婴初期后,她的灵气在丹田里的储量已经十分可观,然而在对上护宗大阵之时,她也有种灵气快要被吸干的错觉。   ——还是不够。   她要更快突破才行。   她闭上了眼睛,想要强自压住那股躁意和喉头的腥甜,但是伴随着马车的一晃一晃,气血翻涌之感越发强烈。   朝今岁本以为只是因为硬扛那护宗大阵导致的,但是渐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直没吭声的系统突然间道:   “宿主,是神魂,你的神魂。”   她忍不住问系统:“怎么回事?”   此时剧痛袭来,她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晕。   系统也惊了,查看了一下宿主的身体,忍不住大惊失色。   是神魂不稳。   她神魂再世,就已经比一般的修士要脆弱。   如果她的神魂没有受损,对上护宗大阵的震荡,硬撑过去也就罢了;但此时她的神魂本就脆弱,却被这么一次重击!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虚弱,那潜伏着,本来还没有到三个月的情蛊也开始蠢蠢欲动。   系统急得团团转,却只能道:“宿主,我先帮你屏蔽痛觉。”   终于,她感觉那种翻涌的剧痛渐渐地平息了,睁开了眼。   此时马车里的两个人都已经停下了对话,都看着她。   她刚刚根本没有注意听他们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只是隐约意识到了车里的气氛很古怪。   朝照月虽然很客气,却有些戒备这魔头。   燕雪衣藏得很好,白衣白斗笠,连浑身上下的煞气都收敛了不少,但是就算是套上了白衣,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匪气和压迫感。   朝照月更是忍不住一次次地往那魔头的头顶瞟——   那里好像有角来着的。   小眼睛注意到他的视线,立马嘶嘶嘶地对着朝照月吐信子,被大魔头随手一塞进了袖子里。   朝今岁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这魔头自从朝照月上了马车开始,就变得非常奇怪,似乎还有点拘谨,下颌绷得紧紧的。   本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现在简直堪称正襟危坐。   朝今岁见二人此时都看着她,突然间转头对朝照月说:   “哥哥,你不是说想去祭拜阿娘么?我们把阿娘的坟给迁走吧。”   朝照月闻言一愣,但是随即神色黯然。   “确实应当将阿娘迁走。”   朝太初不喜欢他们娘,当初定然不会风光大葬,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凡间,一直是兄妹俩心中的一个疙瘩。   如今天高海阔,不再受制于人,第一时间自然是要将坟墓迁走。   朝今岁话音一转:“不过,照月你且先行一步,此番我答应了燕兄。他来帮我,我自然也要帮他做完一件事。”   朝照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把她拉过去,小声问:   “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虽然对方一直在喝茶,冷峻的下颌崩得紧紧的,但是存在感太强烈,他和对方套了半天的话,他除了“嗯”就是“嗯?”,但是偏偏态度还算是懂礼,他愣是只套出来了对方姓燕这么一个无用信息。   实在太过于古怪!   ——其实是魔尊嘴巴太歹毒,人也极为刻薄,这辈子就没好好说过话,时常气得整个万魔窟的魔都爬出来殴打他。   他这辈子就没和人族好好说过话,万魔窟里爬出来的魔,能有个什么好脾性?   偏偏他是朝照月,是她亲哥哥。   所以一时间,这魔头只能装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低声道:“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不用担心。”   燕雪衣瞥了她一眼,用喝茶掩盖了神色,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蛇。   朝照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他头顶的角,更加低声地问:   “是年年送你生辰礼的那个?”   朝今岁一愣:什么生辰礼?   但是朝照月并没有解释,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本来,朝照月对这位“热心好人”十分戒备,因为对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是好人”的气息。   但是在确认了送生辰礼那个人之后,他放心了——毕竟坚持送了好几十年,可见的确是早就相熟了。   朝今岁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小姑娘,当了那么多年的少宗主,在外独当一面的人物,比亲哥哥还要靠谱些。   而且对方才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接应了他们,要妹妹帮个忙是情理之中,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等到出了城,朝今岁和那白衣人下车,朝照月也没有阻拦,朝着他们摆摆手,示意朝今岁记得用纸鹤联系。   大魔头瞅瞅她,瞅瞅离开的朝照月,竟隐约松了一口气。   ——不用装有礼貌的哑巴了。   他目送马车远去,懒洋洋地抚摸着小眼睛,低头对她说:   “跟我回魔界。”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不容拒绝,说话的态度也很轻描淡写,但是这魔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仿佛她不同意,他就会立马撕开假面,把她扛起就走似的。   但是身后迟迟没有声音传来,大魔头紧绷的下颌越收越紧,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变得十分惨白。心中的躁动、沸腾的情绪渐渐地重新恢复一片死寂般。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怀里一沉。   他一愣,就看见她的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她在朝照月面前忍了半天,此刻再也控制不住翻涌的气血,就算系统屏蔽了痛觉,但是身体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终于明白刚刚那若有似无的古怪感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性格,怎么会不和朝照月一起去给母亲迁墓。朝照月不清楚,他还不清楚?那个所谓的“帮忙”根本就不存在,她分明就是在支开朝照月!   他面色大变,以为她是被护宗大阵给打得,下意识地捏紧了她的手,浑身绷紧,整只魔魔气外泄,丹凤眼当中一片漆黑。   她被他捏得感觉手腕要断了:   “你轻一些,再用力,我就要先被你捏死了。”   下一秒,她已经往前一栽,晕了过去。   那魔头浑身一僵,高大的身体明明可以轻易地把她托起,此刻却小心翼翼,动都不敢动一下。   满脑子都是:“捏死了”   回过神来,漂亮的魔头顿时惊慌失措,立马把她抱起,化作一阵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第21章 神魂不稳   她的意识十分模糊, 整个人像是轻飘飘地飘在了半空中,她只来得及将昆仑剑从识海当中召唤出来。   她记得昆仑剑是一把极为正气凶煞的剑,这种凶煞之物有诛邪避退之效, 她将识海里的昆仑剑放在情蛊的周围,于是那在蠢蠢欲动的情蛊, 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系统帮她屏蔽了痛觉, 她还能有一点意识模糊地感知外界。   她感觉自己周围被浓重的魔气包围着,周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似乎有人不安又暴躁地守在她身边,几乎要把来给她看病的大夫给吓走。   活像是一只守着随时会消失宝藏的巨龙, 不安地甩动着尾巴, 小心翼翼地把她圈在中间。   这种感觉很陌生。   小时候她断了根肋骨高烧不退, 朝太初仅仅只是抽空来瞥了一眼,对她的软弱敲打了一番。   小时候的她不明白,后来才知道,朝太初把她当做一把好用的刀——   人只会关心这把刀锐不锐利, 一次次的受伤和磨砺,只会被认为是绝佳的磨刀石,他们会惊叹神兵被打磨的锐利清光, 谁会在意刀被磨得疼不疼呢?   她那时候只能在被子里安静地躺着,幸好有朝照月,可是他是兄长,不能陪她一整夜。   毕竟, 朝照月也不过是另外一把刀罢了,他若是陪她, 还要去思过崖受罚, 何苦?   可是他走后, 周围就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安静。   那时候她烧得意识模糊,却不敢闭眼,睁着眼睛等天亮。   她从小总有一种错觉,一闭眼就会消失融化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也许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也未可知。   但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身边的那只魔在因为她而焦躁不安、他好像比她自己还在乎她是不是活着,她从未从这只魔身上感觉到过惶恐,他一直都是无法无天老子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可是此刻,他好像很着急。   那暴涨的魔气就是最佳的证明,心绪一旦浮动,魔族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她甚至能够从那厚重的魔气里,感知他的情绪。   她感觉很新奇。   ——好像她是个什么绝世珍宝、易碎的琉璃似的。   可是她不是琉璃,是一把千锤百炼的刀,风刀霜剑不曾打倒她,他应该很清楚才是。   然而,他触碰她的力度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死掉似的。   她很奇怪地发现,在他身边,她好像可以放心地睡着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她被外面的嘈杂声给吵醒了。   她听见外面有对话声传来——   这魔头在她面前多么小心翼翼,转头对大夫就有多么吓人。   此时,在说到“神魂”后,有只声音中透着油滑的魔族建议,不如将她的神魂炼成鬼修,这样不就没有烦恼了么?   脑袋一抹,包治百病。   这个充满魔族风格的绝妙好主意,让魔尊幽幽地抬眼,一时间,魔气暴涨,浑身戾气,几乎要将这个小小的屋子给冻成寒霜。   这个时候,屋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她说:“好吵。”   外面安静了一瞬间。   有人竟然敢嫌弃魔尊吵?   本来以为现在已经到达忍耐度边缘的魔尊会勃然大怒,因为他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在炸毛的边缘,整只魔急得双眼血红。   好歹还急得要对大夫好点,所以对魔族这些庸医的奇思妙想非常忍耐,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但是在那个机灵鬼提出要砍头治病的时候,还是忍不了了。   魔尊本来抬起脚,就想把那个机灵鬼给踹飞,听见那个声音,突然间身体一僵。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   轻轻的一句话,却像是有了与之完全不匹配的力量,一瞬间安抚了那暴涨的魔气。   她睁开眼,就对上了这魔头血红的双眼,说实话,怪吓人的。   他的声音刻意放轻:“吵到你了?”   “燕雪衣,我头疼。”   他立马收敛了漫天的魔气,像是看个瓷娃娃似的,碰都不敢碰她,仿佛碰一下,她就会碎成碎片似的。   那样的小心翼翼。   她坐了起来,头脑仍然晕头转向,但是已经好了不少。   他皱眉,眼疾手快地摁住她,让她把一颗放在她身上的白色小珠子拿好。   “这是定魂珠,那和尚说,定魂珠可以暂时帮你稳定神魂。”   他也没解释那和尚是谁,更加没告诉她——那和尚还说这定魂珠治标不治本,要是她醒不过来,问题就大了,极可能神魂离体。   所以这魔头才一时间急成这样。   但是她醒过来了,他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醒过来,总能找到办法的。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了,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那魔头,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我找了只魔来照顾你。”   主要是当时她晕过去的时候他被那句“捏死了”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后来他看了,她的确被他捏得手腕青紫。这魔头哪里亲手照顾过人,他倒是真的亲手捏死过人。   但是说到这里,他突然间有点忐忑。   他表现得若无其事,咳了一声,把魔叫到了她面前。   “她叫红娘子。”   门口就出来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   红娘长得很是清秀,但是此刻,倒是显得很是局促。   因为人族很瞧不起魔族,尤其是那些奇形怪状的魔族,红娘非常忐忑。   她根本不在意人修怎么看她,但是她知道魔尊对这个人修的态度不一般,要是她被嫌弃,连带着魔尊也被嫌弃……红娘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短发的美人。   她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更加没有嫌弃,甚至还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她生得冷冰冰的,一笑就如同冰山初绽。   红娘一愣,也放松了下来。   这魔头若有似无地解释道:“红娘是我从前捡回来的,不过,和那个无涯不一样。”   她看了一眼这魔头:这又和无涯有什么关系?   这魔头冷哼:别以为他不知道无涯打的什么主意!还想赖上来跟着?!做梦!   红娘和无涯之辈,可完全不一样!   他比这剑修要清白多了!   红娘瞅瞅他们俩,凑到了朝今岁的身边,十分上道地给她讲起了这往事。   “姑娘,你可知人修当中有那些个专门的戏班子,最喜欢玩砍头的戏码?”   朝今岁知道这个。   修真界的消遣并不多,修士又命长,凡间的戏班子,修真界也有,只是更加让人眼花缭乱。   ——当时,修真界有个戏班子出来耍把戏,小魔头带着一干弟兄去凑热闹,那戏班子要玩砍头的戏码,结果押上来了一个天生的魔种。   天生魔种,总有一些非人的地方。   是的,红娘特别就特别在,这姑娘有三个脑袋,一出生就被扔了。在外面漂泊,受尽欺辱和白眼,还被戏班子给抓住了。   毕竟,还有比她更合适玩砍头戏码的么?   眼看着那戏班子就要砍掉红娘的另外两个头,红娘吓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当时还勉强只算是个山大王的小魔头,觉得还缺个烧火丫头,就把小红娘给捡回来了。   是的,当年小魔头的班底,就是这么东边捡一个,西边捡一个捡出来的。   谁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当年的小红娘,已经是魔界凶名在外,驰骋一方的高阶魔修了。   结果这个故事听完之后,朝今岁安静了好一会儿,很认真道:   “人族也有败类,红娘子,对不起。”   红娘一愣,脸红了,跑了。   一直到红娘离开,身边的大魔头才松了一口气。   ——魔族就是这样,尤其是天生魔种。   一直在人族备受歧视、厌弃。   他并不想红娘被嫌弃,毕竟是和他一起闯魔界的部下,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自己亲自来照顾她。   但……这就是他的世界,一群奇奇怪怪的魔族,穿上衣服都不像个人。   就像是魔界的永夜,他无法因为她喜欢太阳就让太阳在魔界升起。   但是她,不嫌弃,不厌弃,她还和红娘说对不起。   虽然,这根本和她没关系。   她发现在她表现出来不嫌弃后,这魔头就一下一下地看她,眼睛亮得惊人,一开始吓人血色全消,漂亮的唇角克制不住的笑意。   她突然间问他:   “燕雪衣,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么?”   “会嫌弃救我的魔,会嫌弃照顾我的魔?”   这魔头一僵,薄唇动了动。   他想说,人族就是一直嫌弃厌恶魔族,讨厌他们奇形怪状,各个都是疯子;他还想说,她从前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她说:“我不嫌弃,你很好。”   “我无法在受过别人恩惠后,再对他们喊打喊杀。”   “燕雪衣,我是不是很自私?”   他浑身一僵,然后转过头去,轻声说:“挺好的。”   她没听清,戳了他一下。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不自私,你很好。”   这人修会不会说话!怎么连自己都骂!   他嗖地起身,把她往被子里面一塞,拉到头顶,裹成粽子,强迫她不要起来。   定魂珠的效果非常有限,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很老实地没有再折腾。   但是这一觉,仍然非常不安稳。   她的意识渐渐地模糊,慢慢地感到非常渴。   有人将茶杯放在了她的唇边,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仍然感觉到渴,忍不住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   在触碰到他的体温时,她模糊的意识里,突然间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   ——像是有个声音在唆使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抓住的这个人像是个温暖的热源,如同在天寒地冻里唯一的温暖。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是情蛊在作祟,但是她此时已经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个声音。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抓住了那只手,下意识地一拉。   明明是个极为高大的魔头,修长的身体极有爆发力,徒手捏死几个修士都不是事儿,但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出神,警戒性降低到了极限,当真被她拉得一个重心不稳。   她几乎是在他跌进被子里的时候,就翻身而上,一个锁喉的动作,十分利落地翻身将他桎梏住!   她感觉到那个声音叫嚣着要靠近的这个人,要从他身上攫取、得到些什么。   要说徒手格斗,这魔族从小在万魔窟摸爬滚打,哪里有这么轻易地被她给控制住!再厉害的剑修,在近身格斗上也没有这流氓头子厉害。   突然间被袭击,这魔头猝不及防,又惊又怒。   他极为忍耐地磨了磨牙,要将她给翻下来,问问她突然间发什么疯,但是一动,就浑身僵住了。   ——因为这魔头那爆发力极强、肌肉绷紧的腰上,柔韧的双腿将他锁紧,像是一条可以随时可以绞杀人的美人蛇。   就像是系在凶恶恶犬身上细细的绳索,一瞬间让他浑身僵直,喉咙干渴。   她锁住他喉结的手、靠近他脖颈侧的三千青丝……   她浑噩的意识里,感觉自己要的不多,至少那被压制的情蛊,渴求的比上一次要少得多,而满足这点渴求的目标——她视线盯着他的薄唇,他说的话半分都没入耳。   被她压在身下的恶犬忍了忍,又忍了忍,手指上的青筋暴起,几乎有点狰狞了。   但是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   他冷笑:这小疯子这是暴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要对他动手了么?   怎么就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及呢?   她要是再装一下,他就真的信了。   还在魔界就想动手,她还真是……   这魔头冷冷道,“你在找死。”   漂亮的脸上,凶戾之色一闪而过。   他就要按住她的腰,要极为愤怒地把这狼心狗肺、不知死活的剑修给翻身给丢出去——   然而,这漂亮魔头那即将说出刻薄话的薄唇上,突然间覆盖上了柔软的唇。   这惊愕的恶犬被她往后一推,吻了上去。 第22章 反正情蛊   这魔头显然被亲蒙了。   主要是她一开始锁喉的动作干净利落, 他气得火冒三丈,满心都是小白眼狼一个,病都没好就想要来要他的命。   一直到她的气息拂面, 他那双漂亮的,透着危险阴狠的丹凤眼微微放大, 魔族的体型比人族要高大不少, 却被她轻易地欺身而上。   等到回过神来,浑身僵硬的他几乎恼羞成怒:上次也就算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   但是他又不好推开她——   她神魂不稳,被推晕了怎么办?   她像是一块豆腐、一片琉璃, 他都不敢碰她, 她就仗着这个, 竟然得寸进尺。   她一口咬下去,漂亮的魔头顿时嘶了一声——竟然被她给咬出血了。   她亲得浑然没有章法,但仿佛通过这种方式,那叫嚣着要她靠近的情蛊终于暂时得到了纾解, 混沌的意识也渐渐地回归。   这样的吻实在是不算什么唇齿交融,但是他却呼吸急促,猎豹一般蓄势待发修长身体忍不住肌肉绷紧。   他下意识要抓她的大手, 不知道什么已经渐渐地托住了她的腰。   因为姿势的缘故,这魔头半仰着头,长发如流水一般垂下,偏偏极有攻击性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她, 几乎要用目光将她拆吃入腹。   终于,他漂亮的喉结滚了滚。   暴起的青筋已经说明, 这只魔, 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指望魔族禁欲克制, 还不如指望老虎改吃素!   他几乎是迫切地,想要把她掀翻下去,再恶狠狠地把她亲回去,千百倍地还回去!   他猛地翻身,将她压了下去,抬起了她的下巴就要极为不客气地亲上去——   昆仑剑显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情蛊也安静了下来,她从那种极为想要贴近的状态回过神来了,意识回归。   她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他。   他浑身紧绷,青筋直跳,滚烫的呼吸几乎就在她的耳侧,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怎么,她可以随便亲他,把他推倒,他就不行?   ——她这不是在欺负魔么?!   这恶犬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她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神魂不稳的症状几乎让她头疼欲裂,刚刚那情蛊作祟,她在情蛊的催促下强行动用了灵气,此时面色发白。   下一句话,就让这几乎要爆炸的恶犬僵在了原地,她说:“头疼。”   这魔族就这么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仿佛在震惊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偏偏这剑修甚至还用那种十分正直且诚恳的眼神回望他。   好像刚刚那个把他推倒就亲的人和她没关系似的。   大魔头:“……”   他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一双丹凤眼气得通红,像是糜艳的桃花灼灼,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她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她意识刚刚恢复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心知这是情蛊作祟——   但,做出这种事的人到底是她,她也不能说完全和自己没关系。   此时还被那种谴责到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   她轻咳了一声,往后,退回了被子里,被子一盖,眼一闭。   还面色惨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仿佛脑门上写了个“病人勿扰”。   她听见了对面在磨牙的声音。   ——显然,一贯卑鄙无耻的魔族,第一次遇上此等恶行。   这魔头坐了起来,在她面前幽幽地盯着她半晌。   要是一般人,恐怕都要被这种幽幽的眼神给盯得浑身发毛。但从前她经常被他这样盯着,此时从那幽幽的目光当中还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这就是宿敌的目光啊。   那魔族阴冷地笑了两声,好像在琢磨着要把她丢进哪里去碎尸万段。   她适时地轻咳了两声,提醒他她病人的身份。   他恨恨地原地转了几圈,最后恶狠狠地摔帘而去!   她想:他今天晚上一定做梦都想杀了她。   她想:造孽。   系统瞠目结舌。   朝今岁忍了忍头疼,蹙眉问道:“这情蛊,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很关心自己如今的状况——   毕竟昆仑剑到手没多久,她还没有与这把剑好好磨合,更加来不及好好去看看祖师爷留下的传承,就在这关口遇上了这档子事,怎一个倒霉能够概括?   不过,系统说的神魂不稳之症,她倒不是很担心。   神魂不稳之症,大部分是在被夺舍、或者夺舍后出现,在修真界这种案例并不少见,总能够找到办法解决。   反而今天夜里情蛊带给她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当时意识一片混乱模糊,几乎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个声音,她像是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只能凭借着本能靠近。   她意识到了这情蛊可能不是什么三个月一次就能忽视的小玩意,她不能在自己的身体里留下这么巨大的隐患。   她皱眉:“我可以忍受神魂不稳,但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一个歪门邪道的东西控制。”   系统也心有戚戚:它刚刚试着叫过宿主,但是她被情蛊控制,不管怎么呼唤都像是石沉大海。   系统并没有在原本的剧情里面找到什么记载,毕竟上一世朝今岁反应太快,直接用鱼死网破的办法逼出了情蛊,也就没有后续,原本这情蛊也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系统却从剧情里面发现了一丝端倪:   “宿主,这情蛊不是合欢散,恐怕三个月一次的解法,也只是暂时缓解。”   她一愣,“什么意思?”   系统:“这情蛊似乎是可以被操控的。”   她还想要再问下去,头脑当中顿时一阵刺痛传来。   神魂不稳,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地基,一旦她用力过度或者强行调动灵气,神魂就隐约有要离体的架势。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强行思考这个问题,让系统再好好查查,再次陷入了沉睡。   红娘半夜三更出门喂小眼睛,和小眼睛四个脑袋一起眼睁睁地看着尊上从无相阁的屋顶路过,看方向似乎是去了冰湖里,寒冬腊月的,他们好像隐约听见了扑通一声。   小眼睛和红娘面面相觑。   虽然尊上的毛病真的很多,也和别的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比方说他喜欢踹魔、动不动就死亡凝视,还总是对魔族的不雅行为大加训斥抨击,对魔族的穿着挑三拣四,但是大半夜跳湖又是什么新增的毛病?   路过的广平和尚,合掌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呐!   第二天早上,朝今岁也再也没有见到那魔头。   她的头已经不那么痛了,良心稍微有点痛,但也不是很多。   反而风轻云淡地喝粥,和小红娘聊天。   红娘挺好相处的,从前也在修真界生活过,如果忽略她的三个头,就和灵韵小姑娘似的,对她有点热情过了头。   她一看窗外的永夜,就知道这里是魔界。   但这儿却并不是魔族的中心城酆都,离酆都魔宫更是十万八千里,这是个坐落在山谷半山腰当中的院落,这里魔气十分稀薄,以至于一些比较顽强的灵草都可以在这里存活,如果忽略外面的永夜,景色竟然意外地很好。   红娘子笑眯眯道:“此处名为无相谷,尊上说,这里很适合养病。”   无相谷的谷主叫做广平,是个道行很高的和尚,听说是那魔头的至交好友。如果说莫邪那样的魔将是魔尊身边的边缘人物,那么广平、红娘子就算是亲信了。   当然了,小眼睛不算,小眼睛是宠物。   广平和尚最精通医理,所在的无相谷,也是整个魔界最清净的地方,就是这魔头昨天十万火急地带着她过来,差点把这无相谷闹得鸡犬不宁。   朝今岁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魔尊的至交好友。   广平和尚穿着一身黑色袈裟,看着很是亲和力,朝着她行了个佛礼,如果忽略他手中的佛珠是骨头做的,和外面修真界行走的佛修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这是个魔僧。   听小红娘介绍,都说面壁十年图破壁,这广平和尚不仅没有破壁,还走火入魔了,于是就非常潇洒地来了魔界,在无相谷继续“清修”,又在几十年前上了小魔头的贼船,从此就下不来了。   她难得好奇:“大师可是想在魔界渡魔?”   这在佛修当中并不罕见,他们是消弭人族魔族之间纷争的主力军,许多都宁愿以身殉道。   广平和尚微微一笑:“正是,贫僧已经渡了九百九十魔。”   “渡往何方?”   广平合掌:“渡去,西天佛国~”   朝今岁:“……”   她喝茶:入魔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呢。   广平为她诊了脉,果然,他转了转佛珠,并没有太把神魂不稳之症太当回事:   “有一补魂之法,定有奇效,姑娘不用担心。”   他话音一转:“不过,姑娘体内这情蛊在,若是贸然补魂,恐情蛊反噬。”   凡是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蛊的作用是什么,找到机会就会啃噬宿主的身体,壮大自己。是以,在取出情蛊之前贸然补魂,若是她的身体陷入虚弱,这东西就会立马反噬!   幸好,朝今岁的身上有昆仑剑这么一个凶煞之物可以镇一镇,不然恐怕她现在就没法坐在这里喝茶了。   掀开帘子进来的青年恰好听见了这一句,冷冷地哼了一声,坐在了广平的另一边,特意没和她坐一起。   用那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她看,还时不时露出雪亮的獠牙,仿佛一副恨不得将她咬死的架势。   是的,昨夜,这魔头在湖水里整整待了一个晚上,   他当时怒气冲冲,恨不得把那个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但是后来理智回归,顶着快要结冰的长发,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情蛊,肯定是那劳什子的情蛊!   他就知道是这鬼东西!   她亲他的时候一言不发,眼神迷离,和平日里的清明冷静浑然不同。   而且他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这情蛊显然和上一次不同了,似乎被养得强大了一些。   第一次发作,她当时虽然被折磨着,却还有清醒的意识,还有选择的余地,可这一次她几乎只剩下了本能。   有了广平和尚的解释,她松了一口气,用那种诚恳且正直的眼神看着他。   他脸黑得要命,瞪了她一眼。   无论如何,就算是她之前是被情蛊控制——   亲完了就直接把被子一拉,咳两声说头疼就把他给这么给打发走了,还是让魔火冒三丈!   问题是更加让魔生气的是,他竟然真的被她给打发走了!   这魔恼怒至极。   她亲他,随便亲,反正情蛊;   他亲她,她昏倒,她头疼,她病得起不来。   她被瞪了一眼,默默地喝茶,心想:   被蛊控制的事,怎么能怪她呢? 第23章 紫夫人   广平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倒是很有了解:   “这情蛊, 可不是什么合欢散之流。”   “这蛊之前,先有个情字。”   “这本是合欢宗妖男妖女下给心上人的蛊。朝姑娘可听过合欢宗的采阴补阳之法?”   ——自然听过,从前合欢宗还因为到处采修士元阴元阳而臭名昭著。   “此蛊, 便会促使女方去吸食阳气,久而久之, 便离不开此人, 进而产生浓厚的感情,是谓情蛊。”   朝今岁心中一沉。   她对于夙流云也算有些了解。夙流云当初给了她情蛊, 如果仅仅是合欢散之流,他为何那么自信可以控制她?   夙流云做事周全, 也不是对她性格一无所知。   ——想用区区清白来控制她?那就是做梦。   想要她吃了亏还咽下去, 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所以, 她一直有些疑惑:他应该明白,就算是每三个月都需要他,也不影响她先把他给废了。   直到她现在听见了广平和尚的话,她才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夙流云想用情蛊得到的, 不是一晌贪欢,而是一个人的感情。   只要得到了这个人的感情,还不是任由他摆布?   真的是打的好算盘!   对面的魔头也摩挲着茶杯,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这蛊必须解!   他注意到她看过来的视线,立马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魔头把茶杯放下:   “魔族只是卑鄙,还没有到人族那般狡诈无耻。”   广平欲言又止:我们魔族就是不仅卑鄙还很无耻啊。   朝今岁也想反驳这魔头对人族的偏见,但是想想夙流云, 她安静了。   这魔头有些老子天下第一的无法无天,非常的骄傲, 当年还是个低级小魔的时候, 就想着要光明正大把她扛走, 从来不屑搞什么小家子气的鬼祟伎俩。   广平很稀奇地看着突然间变得很高尚的魔尊,怂恿道:“尊上,此蛊可是难得的秘宝,用之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然而,这个形容,却让朝今岁和燕雪衣同时想到了一对:朝小涂和夙流云。   朝今岁对夙流云最讨厌的一点——   就是这人虽然表现得对她一往情深,实际上对朝小涂也从不拒绝。   就连这魔头都曾经亲眼见过朝小涂叫着“流云哥哥”然后挽住他胳膊撒娇,扭得像麻花一样,夙流云亲昵刮她的鼻子的名场面。   视线对上,两个人都顿时脑海里闪过“小傻瓜”“雪衣哥哥”的场面,齐齐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寒。   魔头:她这么叫我,总觉得她是想捅死我。   岁:他这么叫我,是不是想要暗杀我?   广平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怂恿无效,遗憾道:   “不过,就算是二位愿意,这蛊也必须取出来。”   他神色严肃了起来:   “朝姑娘,你可知,这种情蛊,可是有蛊王在背后操控的。如果不摆脱控制,迟早有一天,要么你被蛊反噬,要么——”   “吸干尊上的阳气。”   魔尊:“……”   朝今岁:“……”   “按理说这蛊王只在合欢宗手中,可这合欢宗在十年前已被灭门过一次了,蛊王早就下落不明。这些情蛊也早就销声匿迹,给朝姑娘下蛊之人,究竟是怎么弄到手的?”   朝今岁欲言又止:“合欢宗传说被灭门,不是你干的么?”   魔尊:……   “本座为何要去灭一个小小合欢宗?”   他闲着没事做,跑去灭个合欢宗,为修真界肃清风气么?   她提出证据:“当年合欢宗被灭门后,魔气久久不散。”   他冷哼:“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们修真界干了什么坏事,都赖到魔族头上!”   “难道只要有魔气出现,都是本座干的?”   她轻声道:“可有传言说,你被一个合欢宗妖女欺骗了感情,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把茶杯重重一放在了桌子上,对上她的视线,立马撇清干系道:   “本座绝对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她暂且算是相信了他。   言归正传——   朝今岁:“夙流云区区一个金丹期的弟子,手里怎可能有已经灭门的合欢宗留下的情蛊?”   燕雪衣将茶杯放下,修长的手指在茶几轻轻敲击,丹凤眼里闪过了一丝深思。   “想知道这蛊哪里来的,问一问,不就行了?”   他也没说去问谁,径自化作一阵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千里之外的魔宫地下。   夙流云的残魂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一丝丝的意识,几乎对外界没有了反应。   那魔头端详着这一丝残魂。   夙流云此人,当真是好算计。   比起他的天赋,他的歹毒心思倒是要高不少。   想起情蛊,他恨不得将此人再碎尸万段一遍,才能消掉心头之恨。   但是也许是越愤怒,这魔头越冷静,面对那浑浑噩噩的残魂,他的视线冷漠到近乎冷酷。   他突然间问道:   “你们夙家,是半魔之族?”   这丝残魂,本来已经没什么意识了,然而在听到了半魔后,却几乎本能地,陡然升起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仿佛触及到了什么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秘密,一直以来浑浑噩噩的残魂突然间惊恐地颤抖了起来:“你、你想要做什么?”   燕雪衣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合欢宗,是夙家灭的吧?”   “告诉我,你从谁那里得到的情蛊?”   “蛊王又在谁手里?”   残魂不吭声。   燕雪衣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眯起了起来,说出的话却仿佛饱浸着毒汁:   “你知道魔族之间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吧?”   他幽幽道:“吞噬的对象越厉害,力量也就增长得越快。”   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戏谑:“你说,我去一趟夙家怎么样?那一定是一场饕餮盛宴,对么?”   残魂陡然间激烈地颤抖了起来!   许久之后,燕雪衣从地宫出来。   小眼睛以为主人会生气,因为残魂什么都没说,简直是守口如瓶。   但是魔尊瞥了自己愚蠢的本命灵宠一眼。   夙流云什么都不用说,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夙流云那样自私自利的人,要说他对于家族多么在乎,那就是在扯淡。   除非掌握情蛊的人,对于他而言意义非凡,重要到他这个自私自利的东西,都咬死不肯出口。   ——那范围就小多了。   朝今岁喝了广平给她的不明药汤后,让系统盯着情蛊,自己则沉下心,神识进入了识海里,打开了那本《昆仑剑诀》。   自从她得到了昆仑剑后,一系列事情接踵而来,她还没好好地静下心来看看这剑诀。   因为神魂不稳,她如今连御剑都做不到——这让她想起前世成为废人的那段时间。   就算她知道现在那魔头恐怕不会对她做什么,她也不愿意躺着什么也不做。   就算仅仅为了压制那情蛊,她也必须加快和昆仑剑的磨合。   ——毕竟昆仑剑镇压邪祟的效果还是极好的。   她闭上眼,打开了剑诀。   当她仅仅是从外面探查自己识海中那本剑诀之时,剑诀里面的小人只是会动、能够演示给她看。   但是当她神识化作一个小人进入识海,打开那本《昆仑剑诀》时,差点被祖师爷一剑捅穿!   这本剑诀里面,祖师爷一抹神念化作的金色小人,不仅能演示,还可以和她对练!虽然小金人不会给她讲解招式,不能沟通,但能够和曾经的剑圣交手,绝对受益匪浅。恐怕当年祖师爷的亲传弟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这就是当传人的好处么?   她眼睛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召出昆仑剑,挡住了金色小人的攻击!提剑就上!   她此时在第一页,是《昆仑剑诀》的第一重,疾风境。   ——天下武功无快不破,剑如疾风就是昆仑剑诀的第一个境界。   小金人的剑快得如同疾风骤雨。   铿锵之声不断,快得几乎只能看得见两道残影!   剑灵发出了嘲笑声:“速度好慢!”   剑灵:“出剑如蜗牛!疾风境就这?叫抽风境吧哈!”   “哈哈竟然有人闪避是用滚的!”   “被揍得好惨哦!”   ……   祖师爷小课堂,一边挨打,一边被剑灵疯狂嘲笑。   她怒道:“剑灵,给我闭嘴!”   剑灵终于安静了。   一直等到感觉到头疼开始剧烈,她才恋恋不舍地退出了那本剑诀。   ——她深刻怀疑自己是被剑灵叨叨得头疼欲裂的。   她睁开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她本来已经练到了《昆仑剑诀》第五重寒霜境,但显然,祖师爷小课堂的要求极高,打不过祖师爷留下的金色小人,她就翻不了页。   第一次尝试,她还没有翻到第二页。   可见祖师爷眼里,她的疾风境,还不够快。   她突然间眼前一亮。   只要她能够打赢第一页的小金人,她就可以翻到《昆仑剑诀》第二重,随心境!   ——心念一动,剑则随心意而动,是谓随心所欲。   从前她手里的《昆仑剑诀》很粗糙,她试过不管怎么练,第二重随心境,只能用于偷袭。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有真正的《昆仑剑诀》,还有祖师爷一对一教授。   她神魂不稳,几乎无法用身体打架。   如果她能够做到“人剑合一、心随意动”呢?   就算她躺着不能动,她也可以让昆仑剑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她迫不及待,等到头痛稍微缓解,就再次冲进了那本剑诀当中。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的脑子里都充斥着剑灵那些的精彩绝伦的比喻和挖苦。   她幽幽地想:这剑灵一万年没出禁地,是不是就蹲那儿想怎么嘲笑别人了?   终于,在过关第一页,翻开第二页后,她停了下来。   她准备喝了药好好休息。   ——当然了,也是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着想。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魔头推开门,瞥了她一眼,“你今夜再不睡,我就把你打晕。”   仿佛知道对于剑修而言在床上躺着和要了她命似的,这魔头就直接住进了她隔壁。   她一有动静,隔壁就传来冷笑。   她想要下床,隔壁就有魔敲桌面。   她不得不躺着。   她想:这只魔一定是在报复她前天亲他的事。   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鬼上不上门不知道——   魔一定会在门后冷笑。   她不是不顾自己身体的人。但是她发现,伴随着一次次在识海里使用昆仑剑,她对昆仑剑的感应就越强,识海里的那个昆仑剑的虚影就越发凝实。   渐渐的,她感觉昆仑剑和她熟悉了起来。   竟然可以用这个办法和昆仑剑磨合!   这越发凝实的昆仑剑,气息也更加强悍凶煞,对那一直不怎么安分的邪物情蛊的压制越来越强。   一整天,那情蛊都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好几次都想要蠢蠢欲动,都被昆仑剑给压制住了。   然而今夜,才安分了一会儿的情蛊,好像再次受到了什么召唤,变得空前活跃了起来。   她在梦中听见了一个声音,熟悉的渴求再次浮上心头。   系统一直在帮她盯着情蛊,立马道:“宿主!宿主!”   它以为这一次宿主不会听见,但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醒了。   若是没有今天识海里越发凝实的昆仑剑在一边镇着,她此时一定已经失去了控制。   但这一次,昆仑剑发挥了作用,她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心底里那个叫嚣的声音对抗。   那个声音越发清晰了,她几乎可以辨认出来——是个女声!   诡异又魅惑,催促着她去吸食、去靠近。   她觉得这个温柔到诡异的声音,让她有点耳熟。   她咬牙,想要听清楚那个女声在说些什么,头脑却昏昏沉沉。   她撑着坐了起来,拔出了昆仑剑,就要划开自己的手掌、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她撞进了一双薄怒的凤眼里。   她咬牙:“等等,我快听清楚了!”   但是他没有松手,手像是铁做一样,不让她自伤。   他给她注入了一股极为霸道凶煞的魔气,刺激她的大脑,让她保持清醒。   好一会儿,他问:“听清了么?”   她浑身汗涔涔,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就被拉了起来。   她忍得声音颤抖:“燕雪衣,你就不怕阳气被我给吸干?”   在她知道这蛊在唆使她去吸食阳气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不会再祸害他了。   他冷笑了一声,“你忘了我是谁了么?”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倨傲,冷峻的下颌微微扬起,漂亮的魔族那阴狠的丹凤眼眯起,“谁被吸成干尸,都不会是我。”   他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如何?”   她问:“什么?”   他怒视她:“给你吸阳气,不要蠢到拿刀去捅自己!”   下一秒,他就恶狠狠把她拽进了怀里,力之大,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这只魔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她笼罩住。   她犹豫了一下,抱住了他。   两个人都同时一僵。   但是很快,他抿了抿薄唇,然后低下头,将她搂紧。   他皱了皱眉,显然,他已经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东西正在疯狂吸收、吞噬着阳气。   慢慢的,叫嚣着的蛊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可是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凝重。   显然,广平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换个人,这蛊真的可能把人给吸干。   许久之后,她想说已经够了,结果那魔头愣是一声不吭,抱着她不撒手。   她推了推他,英俊的魔头蹙起眉:“这就够了么?要不再吸一点?”   上次都要亲了,这一次仅仅是肌肤相贴就够了么?   朝今岁:“……”   上一次她没有意识,被蛊操控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但是这一次她是清醒的!她好不容易操控着昆仑剑压制住了这蛊,却突然间发现这魔头,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遗憾?   她突然间觉得他像是明月山上那条看门恶犬——   尤其是似有若无地瞟她的唇的时候。   她推了推他,“燕雪衣,我听清了那个声音,我认识。”   说到正事,他终于慢吞吞地松开了她。   他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天边将亮,广平被叫了过来。   燕雪衣慢条斯理道:“你还记得夙家那个半魔老祖么?合宗灭门之事,八成是夙家所为。”   朝今岁想了想:   “我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夙流云的母亲,紫夫人的声音。”   “紫夫人,是合欢宗宗主的妹妹,知道这个的人并不多。”   这还是她在认出这个声音后,让系统去查紫夫人时,从剧情的只言片语当中找到的。   信息一交换,事情就很清楚了——   当年合欢宗灭门,是夙家。   所以在被灭门十年后,夙流云才能轻易弄到这已销声匿迹的情蛊;   而作为合欢宗宗主妹妹的紫夫人,是最有可能拥有蛊王的人。   朝今岁:“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会一会她。”   说起紫夫人,她对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在夙流云出事之前,昆仑和夙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朝太初一直想要夙流云做他的乘龙快婿,没少和夙家打交道。   当年,夙流云“救”了她,她第一次上门道谢的时候,紫夫人还曾还提出过让朝今岁叫她干娘。   紫夫人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朝今岁至今对紫夫人那温柔到诡异的嗓音记忆犹新,所以才能在意识十分模糊的时候辨认出来。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却不愿意叫别人娘。所以当年第一时间就婉拒了紫夫人,后来除了应酬,很少去夙家;   倒是朝小涂一直很热情地叫紫夫人干娘,三天两头就往夙家跑。   但是要说朝今岁对紫夫人最深的印象就是——   她爱子如命。   夙流云花钱如流水,每一样东西都精心无比,不仅因为他是家主之子,还因为紫夫人的溺爱,他喜欢的东西,紫夫人都会拱手送上。   这么一想,她将情蛊给夙流云也正常了。   ——毕竟,某种意义上,她不也是夙流云喜欢的“东西”么?   这样的人,可以接受丧子之痛么?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不尽早解决情蛊之事,一定会出大事。   她想了想:“夙家的老巢在鸳鸯城,夙家家主带着一群弟子去找昆仑的麻烦,但是紫夫人一直深居简出,一定还在鸳鸯城。”   燕雪衣抬眸盯着她:“怎么去?你现在一个人去送死?”   “我与你同去。”   他丹凤眼危险地眯起,冷笑道:   “敢将灭门之事栽赃嫁祸给本座,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一直很安静的广平欲言又止:   其实魔族背的锅没有十万也有八千,魔尊更是恶名昭彰,修真界丢了一只鸡都是魔尊亲自偷的。   但是广平最后还是合掌念了一声佛——   算了,还是不要拆尊上的台了,容易被踹飞。   广平:“贫僧也去。”   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很多余。   广平:可是贫僧才会医啊!   离开无相谷的前一夜,朝今岁收到了朝照月的纸鹤。   展开信,朝照月已经到了凡间,一切顺利,路上也没有遇见朝太初的人。他正在寻找母亲的埋骨之地的路上。   她想了想,将自己即将前往鸳鸯城之事说了,但是隐去了情蛊再次发作的事。   目送纸鹤飞远,她突然间想起来了离开昆仑那天,朝照月在马车上没有说完的话——   “年年送你生辰礼的那个?”   她有些后悔没在纸鹤上问他了。   不过她突然间想起来:   朝照月离开明月山的时候,将她的东西都拾掇好了,茶具都给她带了两套,想必她那些放在明月山的零碎物件都装上了。   她索性坐在榻上,一样样翻找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朝今岁就一直盯着燕雪衣看。   ——准确来说,是他的魔角。   放松时候的魔尊,有点像是只懒洋洋的大猫,不过他那残缺的魔角显得有些狰狞,瞬间让这只懒洋洋的大猫看上去攻击性十足。   他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走到哪里,她的视线就跟着他的魔角走。   简直是目不转睛。   他一边觉得她粘人,一边被看得恼怒。   主要是她目光太专注,他被看得做什么都四肢僵硬。   他终于受不了了,丹凤眼眯起,十分恶劣地逼近她,一直把她逼到了墙角。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逼问道:“为什么盯着我,又是情蛊?”   他就知道!   结果那清冷的少女丝毫没有被他凶巴巴的外表吓到,然而突然间朝着他摊开了掌心:“是因为这个。”   她的手心里,有张纸笺。   从前她是少宗主,一旦生辰,收的礼堆成一座座小山,其中需要应酬的更是不知凡几,故而那些不署名的礼物,就显得非常不起眼,都被她收在了储物袋的角落里,一年年地落灰。   她昨天从那堆东西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的礼物。   年年都送、年年不署名,只附张贺信纸笺。   不过,也不能说是不署名。   因为纸笺的落款处——   画着两只角。 第24章 入鸳鸯城   这礼物从很多年前开始送起, 她昨夜翻找出来的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她都还没有拆封。   有的是凡间有趣的小玩意,像是偶然去凡间, 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顺手捎带的;有的则价值不菲,像是精心挑选的贺礼;她甚至还从里面找到了几本修真界绝迹的剑谱孤本   ……   看见她的掌心里那张纸笺, 这魔头下意识地后退, 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等到回过神来,他立马就想要装作对这纸笺毫不知情——   她又偏偏盯着他的魔角看, 毕竟有落款在,他做什么都像是在欲盖弥彰。   这魔头最后干巴巴找了个借口:   “天下的魔那么多, 有角的也不是本座一个。”   他灵机一动, 直接一把拥有和他同款魔角的小眼睛粗鲁地塞给了她。   一脸懵逼的小眼睛:?   她抓起这条蛇, 看着小眼睛头上的角,笑了:   “原来是小眼睛送的。”   走到一半的魔头:?   他回头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走得飞快。   很多年前的小魔头的确不识字,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所以用两个魔角代替;   后来抓了广平和尚让他教他读书写字,也慢慢觉醒了魔族血脉里的传承,懂得更多、甚至可以写一手漂亮的好字, 却不能够署名了。   毕竟,那时候已经是恶名昭彰的小魔头,给她送礼,她接不接受另说, 光是被人发现,她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小魔头就一年年地送, 一年年地留两只魔角。   想她发现, 又怕她发现。   ……   在离开无相谷的时候, 她默默地往昆仑剑上系了一条那魔头送的剑穗——   剑修为了方便,本来穿着就很简单,唯一的装饰就是剑穗。   那剑穗上坠着一块温润的灵白玉,很是和昆仑剑相配。   他果然多看了好几眼。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漂亮的唇角上扬。   ——还挺好看的,他就知道。   啧,人族!   因为考虑她的神魂不稳,这一行他们是坐的马车,有灵力加持的马车又快又平稳,除了烧灵石没有任何缺点。   既然多了一个多余的广平,红娘也笑嘻嘻地跟上来了。   朝今岁教了她一个障眼法——天生魔种有血脉传承,但是很少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许多对于修士而言轻而易举的事,对于许多魔族来说却难如登天。   就像是红娘这样的高阶魔族,打架是把好手,却连个基础的障眼法都不会。   红娘顿时喜笑颜开,举着铜镜照个不停。   一行四人一蛇,收敛了魔气,一日就进入了鸳鸯城的地界。   夙家在修真界势大,是出了名的豪富、底蕴深厚。   夙家所在的鸳鸯城,叫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因为这里人爱吃鸳鸯锅。   而是这里有个传统,是修真界的道侣圣地,这里大部分的修士都是成双入对,还有不少修士会千里迢迢来此地结为道侣,以求鸳鸯情深,万年好合。   就连建筑都是各种各样喜庆的红色。   夙家则是鸳鸯城的“夙半城”,鸳鸯城一半的产业都是夙家所有。   她掀开了帘子,就见到窗外熙熙攘攘。   此时冬日刚过,桃花开满城,鸳鸯城红的亭台楼阁,粉的桃花朵朵,路上成双入对、嬉笑打闹。   平日里鸳鸯城就人多,不知为何,今天这里更是人比平日里都翻了一倍。   他们的马车在城门口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进去,结果一进城,马车就被撞了一下。   只见迎面就是一辆辆的红鸾香轿——这是结为道侣的;   紧接着,又是一辆辆带着白皤的黑轿子——这是出殡的。   神奇的是,结为道侣的,几乎和出殡的数量差不多。   两条长龙挤挤挨挨,几乎没有其他马车的容身之地。   他们不得不先下车,让红白喜事的先过。   红娘纳罕道:“这城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修真界的人寿命都长,轻易不会有那么多人扎堆一块儿去世。   魔头的脸有点黑,因为障眼法竟然对他的魔角没有用,他不得不一直戴着斗笠和幕篱,视线受阻,抬着下巴,扫了一眼那出殡的队伍,示意广平和尚去看看情况。   不过幸好,朝今岁不想见到熟人,也戴了个同款。   一行人先找了家客栈,在二楼要了个临窗的位置,刚刚坐下,就听见了楼下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   “你们可知,数日前,夙家主与那昆仑剑宗宗主的一战?”   “那昆仑剑宗的朝宗主,成名绝技梅花斩,当年名震一方,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谁知这人一老,就糊涂了,昆仑剑宗从前多风光,如今却叫夙家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二楼一黑一白两个戴幕篱的,视线都瞬间看向了那说书先生。   且说夙家打上昆仑这事,早就已经在修真界传开了。夙家可没有给朝太初留面子的打算,当日围攻昆仑之事被山下的散修全程围观,传得整个修真界沸沸扬扬。   人人都知道夙家三百修士打上昆仑,朝太初不仅缩头乌龟,最后还打输了的事了。说书先生更是说的像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朝宗主本是元婴中期的修为,按理说和夙家主不相上下。但是夙家主带了众多弟子,以人多取胜,朝宗主竟然没讨到好,被打得节节败退,却又回不到那护宗大阵之中。”   “朝宗主最后不得不自断一臂以赔罪,才逃回了护宗大阵当中!”   ……   燕雪衣笑了。   他们两个当初把山下的夙家人留下,就是让夙家去找朝太初的麻烦的。   真没想到,朝太初都这样了还能脱身。   夙白山当然不是吃素的——儿子失踪、族兄殒命,最后要了朝太初的一条胳膊,恐怕朝太初还付出了别的代价。   朝太初不狠狠放一次血,夙家怎么可能放过他!毕竟燕雪衣相信,在夙家发现他们的那个半步化神的元婴老祖失踪后,对朝太初的勒索一定会只多不少。   朝今岁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很了解朝太初,他一直把昆仑剑宗的脸面看得比天大,也一贯在外人面前端着宗主的颜面,此番事在修真界传开,就是让他颜面扫地,恐怕比断臂还要叫他难受。   不知他如今,可有后悔当初对亲女儿那样赶尽杀绝呢?   一时间,整个客栈里都在议论这件大事。   就听见了楼下有个女声气急败坏道:   “闭嘴!你这肖小,昆仑剑宗的是非,也是你能说的?”   竟是朝小涂的声音——   朝太初受伤,她不在昆仑剑宗照顾,跑这鸳鸯城里做什么?   朝小涂此时又气又着急,听见人的议论,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让人就要将那说书先生的摊子给掀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楼上,一根筷子猛地飞了出来,在半空中有细微的爆裂之声,钉在了朝小涂脚边!   朝小涂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见窗边一黑一白都戴着幕篱的修士。   白衣修士冷冷道:   “这位姑娘,这里是鸳鸯城,不是你们昆仑山,就算是昆仑山下,也没有不让人说话的道理。”   “恃强凌弱,这就是你们昆仑的教养么?”   那声音经过了伪装,朝小涂一时间认不出那个声音究竟是谁,顿时眼睛都红了:   “这位前辈,他辱我师门,诽谤我长辈,我如何不能教训这人?!”   她身边还跟着几个昆仑剑宗的弟子,都义愤填膺:   “敢辱我昆仑剑宗,就应当好生教训!”   窗边的戴着斗笠的白衣剑客冷冷道:   “被夙家围攻不敢下山的,是昆仑剑宗;委屈求全、宁愿断臂也不敢拼死一战的,是朝太初。”   “辱你师门的,是谁?丢人现眼的,是谁?”   朝小涂和身后昆仑弟子的脸一下子变得一片煞白。   周围人纷纷道:   “就是就是,当真怕丢人,就打上鸳鸯城嘛!”   “听说夙家三百人围攻,昆仑可是好几日不敢出门,就这还算什么大宗气派!”   ……   朝小涂又气又急,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灵韵及时拉住了。   她到底不敢再惹事,一行人在众人古怪的目光当中,匆匆离去,背影很是狼狈。   ——曾几何时,昆仑剑宗的弟子一出门,何等意气风发,修真界人人羡慕,如今竟到了这个地步。   叫人唏嘘又觉得可悲。   朝今岁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魔头冷冷问道:“心软了?”   她就看见了那魔头丹凤眼危险地眯起,仿佛她说自己心软,他就会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她笑了:“不是心软,是庆幸。”   属于昆仑剑宗风头无量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她曾经是这没落风光里,勉力维持的一员,直到离开后,她才发现自己前世究竟过得有多么辛苦。   解脱后,才觉得从前对昆仑的种种维护操心,多么地费力不讨好。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红娘趴在栏杆上听说书先生唠修真界天南海北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怎的,又说回了夙家。   “不过说来,夙家大公子,还真的惨,听说被抬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气了,如今还在家中躺着将养呢!”   ——夙流云,不是死了么?   红娘很机灵,笑着冲着楼下扔了一块中品灵石:   “先生,说说这夙家公子的事,我想多听些!”   说书先生纳闷道:“姑娘,瞧你打扮是个外地来的,难道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夙家的流云公子病得起不来,正在准备给他们家大公子选人冲喜呢!就在三日后!”   “听说选上了就有灵石万两,咱这鸳鸯城这几日,来的都是凑热闹的!”   帘子后面的两人,都放下了茶。   只听过有给活人冲喜的,没听过给死人冲喜的。   ——如果不是这人是他们亲手杀的,都要以为夙流云真的要活过来了。   不多时,出去探查的广平和尚也回来了。   “这几日鸳鸯城里死了不少人,都是年轻男子。贫僧一一看了,是被吸干了阳气而死的。”   ——显然,这和尚把人的棺材板给掀了。   好像还不止掀了一个。   注意到她古怪的视线,广平合掌微笑:   “姑娘不用担心,贫僧掀开他们的棺材后,给他们念了一段往生经。”   朝今岁:……   这些男子的死状,都非常像是广平说的,被情蛊吸干了阳气。   “这鸳鸯城里,看来被下了情蛊的,不止朝姑娘一个。”   这又是情蛊吸阳气,又是冲喜的。   这夙家,究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难道死人还能冲活不成?   燕雪衣想了想那残魂,突然间眯起了眼睛。   是了,夙流云自私自利,但是魂魄遭受那样的折磨,都死不肯说出蛊在谁的手上。   ——除非,夙流云以为自己还能活!   只要咬死不被发现,他还有生机!   这魔头几乎要冷笑出声:   就算有什么秘法、禁术,也只能把入轮回的魂魄救回来,可是夙流云恐怕不知道,燕雪衣已经毁了他轮回的路!   朝小涂踏入了夙家的府邸。   当时,昆仑剑出,禁地内部也塌了一半,朝小涂侥幸逃过一命。   当时好不容易从剑阵里面被救出来,就看见了亲爹被夙家胁迫,不得不自断一臂来赔罪,还被狠狠地敲诈了一笔。   朝小涂看见断臂,当时感觉天都塌了,哭了好几天。   朝太初恨得牙痒痒,偏偏他伤势未愈。他这回倒霉,纯属是阴沟里翻船,等到他养好了伤,转头就能和夙家翻脸。   偏偏夙家咄咄逼人,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立马就要朝家履行承诺,将灵石、剑谱送上。   很快,朝小涂就听说夙家在选人冲喜,她便主动提出作为交换条件,独自前往鸳鸯城。   夙白山在听说朝小涂愿意主动前去冲喜后,也暂时不再与朝太初为难,愿意离开昆仑剑宗了。   朝太初很感动朝小涂主动承担,便同意了,还一并让几个弟子跟过来保护她。   朝小涂在鸳鸯城住了几日,却发现想要前来冲喜的不止她一人!   她心情本就郁郁,昆仑剑宗因为此事又声誉一落千丈,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最近越发殷勤地往紫夫人的院子跑。   朝小涂见到了正在梳妆的紫夫人,上前叫了一声“干娘”   她小心地问道,“干娘,您真的有办法找到夙哥哥么?”   紫夫人柔声细语:“你这孩子,急什么?”   朝小涂当时可是见到夙流云的魂灯都熄灭了,可是一想,夙流云可是男主角,便立马放下心来。   她想了想:“干娘,我好像看见姐姐了。”   朝小涂后来想起那个白衣剑修,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她有些急切道,“干娘,不知道若是姐姐在,会不会坏事,您知道她如今对夙哥哥恨之入骨!”   紫夫人的手一顿。   周围的侍女都吓得一抖。   从那日起听说朝今岁捅了大公子一剑后,紫夫人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展开过笑颜,一日日脸色比寒冰还要冰冷。   从前侍女们知道夫人喜欢朝今岁,比对朝小涂好多了——毕竟她修为高、天赋好,大公子又更加喜欢她。   紫夫人爱屋及乌,非常喜欢那个看起来冷冰冰女孩子,不仅帮大公子选礼物,还时常嘴上记挂。   然而自从那日后,只要提起这个名字,侍女就会被拖出院子,消失在地下。   此时听见朝小涂提起朝今岁,周围的侍女都噤若寒蝉。   但是今天,紫夫人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她当然听得出朝小涂拙劣的挑拨,反而笑了:   “不碍事。”   来得正好。   朝小涂走后,夙白山走了出来。   朝小涂只以为是夙夫人夫妻恩爱,却没有发现,整个夙家,竟隐约有以紫夫人为首的架势,就连夙白山在妻子面前都非常温柔小意。   夙白山:“夫人,可要去派人寻一寻?这情蛊吸满了二百多人的阳气,应当够我儿还魂了,恐怕那朝今岁出现,会有变故。”   紫夫人美丽的笑容狰狞了一瞬:   “来得正好!我还怕她太远,用情蛊牵引来得太慢,赶不上我儿还魂!”   情蛊本身就有牵引作用,她不来,紫夫人也打算用情蛊诱她来!   “我先前责怪流云将这种蛊用在小姑娘的身上,实在是没本事,谁知道我儿竟然死得那样惨,若是没这蛊,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对付她!”   “她捅我儿一剑,我就要捅她千万刀!”   夙白山看着镜子里妻子温柔到诡异的面容,浑身僵硬。   想到了夙家地下那可怕、浑身倒刺的巨大蛊王,堂堂元婴期的修士,背后竟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是夜。   因为大概是距离的缘故,越靠近鸳鸯城,朝今岁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面的情蛊在慢慢地壮大,仿佛因为距离,力量也在渐渐地增强。   出于安全考虑,燕雪衣直接提出和她一间房,小眼睛也缠在了她的手腕上保护她。   朝今岁并没有拒绝。   在发现了鸳鸯城的异动后,朝今岁便不打算入睡了,夜里也没休息,而是直接闭上眼,就进入了《昆仑剑诀》的第二页。   是第二重的随心境。   她今日用筷子震慑朝小涂就是用的这一招。   不过这一次,祖师爷的小金人没有上来就打人了——   识海里,小金人来到了那把凝实的昆仑剑所在之地,在昆仑剑的对面盘膝坐下。   金色小人闭上了眼睛,片刻后,识海里那把金色的昆仑剑,竟然动了,还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剑花!   这就是随心境——仅凭借着一个念头,甚至不需要调动灵气,就可以让剑与你心意相通!   朝今岁集中注意力,学着小人在剑前坐下。   然而第一次,她几乎用尽全力,也没有让昆仑剑动一动。   她再凝视着金色小人的动作,全部的神识都集中在了一点上,全神贯注地想象那把剑正在挪动。   她虽然一直在识海当中,但是身处于鸳鸯城、紫夫人的大本营,一直都没有放松警觉。   此刻,她心念一动,发现蛊动了。   紫夫人的嗓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召唤着她、催动着她,但是这一次不是让她吸食阳气,而是轻声呢喃着,牵引着她的意识慢慢地沉睡。   她在用蛊催眠她的意识!   在识海里,朝今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掌控权在渐渐被那蛊虫给取代。   她心中一沉。   她想提醒燕雪衣、或者碰一下小眼睛,但是她说不出口、动不了。   有点像是被鬼压床一般。   脑海里,只有紫夫人温柔到诡异的声音。   朝今岁很清晰地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权在被掠夺。   她几乎有种错觉——在蛊虫彻底掌控她的身体后,就算是紫夫人要她对自己动手,她的身体都会在蛊虫的控制下,毫不犹豫地捅自己一剑。   “系统!”   系统也急了,试着扎她:“宿主,不行,蛊虫没有痛觉!”   她心中一沉。   不行,不能让蛊虫彻底掌控身体,不然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必须要打断紫夫人的催眠!   识海里,她看向了那把昆仑剑。   ——祖师爷刚刚教她的,拼尽全力去挪动那昆仑剑!   感觉到了识海里一阵刺痛,只听见外面嗡的一声,昆仑剑突然间动了起来!   心随意动,她做到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从前昆仑剑会听从她的命令,但剑是剑,人是人,不用灵气,根本做不到驱使昆仑剑。   但现在,昆仑剑就好像是变成了她的手、她的身体的一部分,她不需要用灵气,只需要念头一动。   听见动静,那魔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把昆仑剑在桌子上写下了个“蛊”字。   她还有些不熟练——这种不熟练,就像是用左手写字。   但,足够了。   那魔头一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一股凶猛霸道的魔气灌入体内。   朝今岁以为他是想要故技重施——   她刚刚想要告诉他这样没用。   脑海里,突然间响起了另外一声音。   朝今岁有种不祥的预感。   紫夫人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诡异地重复着:“睡,睡,睡……”   心魔:“给老子起来!把她给我杀了!”   紫夫人:“你困了,放松,都交给我——”   心魔很暴躁:“忒娘的闭嘴!”   紫夫人:睡睡睡。   心魔:杀杀杀。   朝今岁:“……”   是了,她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心魔。   一个让她睡,一个让她杀。   属于是以毒攻毒了。   但,竟有奇效,在这种干扰下,她的身体掌控权竟然慢慢地回来了。   她一睁开眼,就对上了魔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   他的表情冷漠到近乎冷酷,和刚刚暴躁骂人的心魔判若两魔。   此时两个人都没说话,他们都很有默契,在仔细听着紫夫人的声音。   紫夫人的声音仍然温柔,没有受到暴躁心魔的任何影响。   显然,这蛊并不是针对她一个人的,紫夫人能发号施令,却听不见蛊对面的声音。   此时,远在城的另外一边的紫夫人,感觉到无数蛊虫欣喜的回应,满意地勾起了唇。   但是她并不知——   有一只非常非常重要的蛊,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伴随着紫夫人的一声温柔的:“孩子,来吧。”   夜色深重下,整个鸳鸯城都是一片死寂,没有修士会在此时出行,所以街道上空空荡荡的。   但正因为空荡荡,一个个青春貌美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几乎无意识地朝着城外走去的样子才显得格外诡异。   蛊虫就像是想要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也急切地促使着朝今岁往外走。   于是朝今岁很配合地坐起来,打开了窗户,朝着蛊一直催促她前往的方向走去。   魔头也没有阻拦。   他的身形化作了一团黑气,融入了夜色当中,跟在了她的后面。   他们都知道,紫夫人今夜,要动手了! 第25章 粉红骷髅头   夜风寒凉。   鸳鸯城外, 一座全是枯树的荒山之上。   数位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女子各个面无表情,踏着露水,仿佛受到指引一般朝着荒山深处走去。   朝今岁跟在这群人的最后面。   她脚步极轻, 表情控制得极好,几乎和身边那些看起来因为被蛊虫控制而显得非常诡异的女子没有区别。   约莫四十几个女子, 甚至还有几个金丹期的女修, 不过大部分看打扮,应当是鸳鸯城内的花娘。   ——想来也是, 如果紫夫人想要用情蛊控制这些女子去吸食阳气,那么最佳的选择就是那些秦楼楚馆的花娘了。   再联系一下城门口那些抬出去的棺椁, 恐怕都是些贪图美色的男子, 本以为是去秦楼楚馆偷欢, 谁知道就这么被吸干阳气,送了性命。   死在花娘床上这种死法到底不太光彩,大部分的家眷都不会声张,以至于鸳鸯城一下子死了那么多男修, 也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朝今岁不来,或是已经被控制,恐怕紫夫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很快, 不远处就有光亮传来。   夙家弟子和侍女都像是一个个木桩一样,举着火把安静地守在了一边,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夙白山:“夫人,总共四十五人, 都到了。”   一群夙家弟子抬上来了一具棺材。朦朦胧胧,只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体型和夙流云差不多的男子, 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 仿佛是死了。   夙白山很遗憾道:   “我给流云找到的这具身体不是绝佳, 但是太着急了,找不到更好的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笑了笑:“不碍事,若是我儿还阳后,不喜欢这具身体,还能再换。”   夙白山道:“也是。”   他看了看天色,道:“夫人,吉时已到。”   此时已到午夜,天边没有一丝光亮。   紫夫人放下了茶杯,看向了深林里的女子们,嘴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在看见了那棺材后,朝今岁就隐约猜到紫夫人想要做什么了。   吸取阳气、借尸还魂,这就是合欢宗的禁术?   这些女子身体里的蛊都吸满了阳气,恐怕只要取出这些阳气,召回夙流云的魂魄,就能让夙流云借尸还魂。   想明白后,她忍不住皱眉。   合欢宗不愧是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存在,此等灭绝人伦的禁术都有。   ——到底要吸干多少人,才能换回一条命?   紧接着,一个被蛊控制的女子浑浑噩噩地上前。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上前的女子都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等到离开,就像是一下子被吸干了精气一般,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   她们软软地倒在一边,并没有死,而是陷入了沉睡。   朝今岁并没有轻举妄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但是很快,她的耳朵一动。   人群里,有个圆脸的女孩子醒了!   那个小圆脸的姑娘穿着和周围人截然不同的素色青衣,腰间还有一把佩剑,可见也是个剑修。   小圆脸面色惨白,强忍住了惊叫的冲动,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谁一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处于如此诡异的场面当中不会害怕?   越想冷静,越抖得和筛糠一样。   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   就在小圆脸抖得要引起别人注意的时候,朝今岁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挡住了那小圆脸。   但是这一步,也让她出现在了第一排。   紫夫人的视线恰好像是淬了毒一般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紫夫人的视线凝固了。   她突然间笑了一声,“是岁岁啊。”   诡异的温和声音响在夜空中,周围的夙家弟子和侍女都齐齐打了个哆嗦。   她笑:“瞧,我们今天的正餐到了。”   紫夫人起身,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面庞一下子贴得离她很近,紫色的长指甲在她的脸上划过,带来细微的战栗感,“真巧了,我还以为你会晚些才来呢。”   朝今岁瞳孔放空,面无表情,紫夫人看了许久,没发现任何端倪,这才转身,   朝今岁感觉到蛊虫的指引,于是也跟了上去。   ——身后的小圆脸再也没有动静了。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朝今岁的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这群女子中,已经有人苏醒了。   朝今岁也躺进了一副棺材里。   紫夫人盯着她,眼神非常怨毒,质问道:   “今岁,我对你不够好么?从小你就没有阿娘,我就愿意给你做干娘;你每次来鸳鸯城,我何曾没有好好待你?”   “流云对你一往情深,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我本来还想要你做流云妻子的!你为何要做出这样伤我心的事来!”   紫夫人怒斥道:“快说!”   朝今岁很明显感觉到了,接受到紫夫人命令,蛊虫就开始逼迫她张口了。   她刚刚就觉得紫夫人的话听起来怪怪的,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了——   紫夫人好像是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对她挺好的、也觉得夙流云是真心的。   所以朝今岁不仅反抗了,还伤了她儿子,紫夫人就非常愤怒,似乎还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语气仿佛把她当真了白眼狼。   可是实际上,朝今岁想起了第一次上门时,紫夫人的视线在她和朝小涂的身上打转,像是评判货物似的目光——最后选中了她。   紫夫人恐怕就一直把她当个合心意的物件。   别人恐怕都不敢和紫夫人说实话,毕竟夙流云区区一个金丹期,对上元婴的剑修天才,搁在哪里都是高攀。   可偏偏紫夫人一心觉得夙流云样样都好,朝今岁看不上她儿子,她就觉得是她不识好歹,还觉得不可理喻。   既然紫夫人逼她说实话,朝今岁于是也真心地回答了:   “不熟。”   “太弱。”   短短四个字,让紫夫人瞪大了眼。   朝今岁不是刻薄的人,平常都很委婉的,但是她不是想要听她说实话么?   她又补充道:   “长相普通。”   “道德败坏。”   身后的魔头似乎笑了一声。   但是她的实话已经扎碎了紫夫人的心。   紫夫人声音近乎凄厉:“闭嘴!”   朝今岁很平静地躺了回去:她就知道是这样的。   紫夫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别人眼里就是一文不值呢?   夙白山叹气,“夫人,是她不识好歹,以她的血祭我儿,迎接我儿才是。”   紫夫人眼神十分怨毒:“不!”   “我改变主意了。”   “阿山,你不是说为流云找来的这具身体天赋一般么?她可是天生剑骨,剖了给流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紫夫人怨毒的视线扫了过来,表情变得很狰狞。   她接过夙白山递过来的匕首,那匕首上面黑气缠绕。   紫夫人面色狰狞,那刀猛地就要刺下来!   下一秒,昆仑剑猛地嗡鸣,嗖地出鞘,挡住了紫夫人的匕首!   一时间昆仑剑上爆发出金光,猛地一震,将紫夫人弹开!   紫夫人猝不及防,竟倒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朝今岁睁开,从棺材里面坐了起来。   紫夫人震惊不已,“你!你没有中蛊?”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可能,她明明就能够感应到朝今岁身体里的蛊还在!   她眼中黑气凝实,就要催动蛊虫!   然而下一秒,燕雪衣手一动,一掌呼啸而至!   紫夫人猛地抓住了一边的夙白山,挡住了那恐怖的一击,紧接着猛地后退!   夙白山被猛地击飞出去,浑身剧痛,吐出一口血来!   “你不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看不上夙流云么?”   “因为你和你儿子一样,都是——”   黑暗中,走出了一只英俊的魔头,眼神嘲讽,吐出的话更是刻薄至:   “长得丑,想得美。”   紫夫人表情狰狞了一瞬,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她身边,周围的夙家弟子急忙抽出了剑。   那魔头懒洋洋道:“你想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么?”   朝今岁慢吞吞地依靠在棺材板上:“我杀的人。”   魔头挑眉:“我烧的魂。”   “——死得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   紫夫人的表情僵住了,夙白山也愣住了。   紫夫人大怒,凄厉道:“是你杀了我儿?就因为那情蛊?”   紫夫人怒道:“区区蛊虫!他那是爱你至深!”   朝今岁:“……”   紫夫人愤怒道,“都给我上!”   地上的夙白山听见自己儿子的死状,连刚刚被那魔头一掌打得吐血都不顾,见到紫夫人和燕雪衣缠斗了起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剑就朝着朝今岁而来:   “还我儿命来!”   朝今岁才刚刚悟到了昆仑剑诀的随心境,对上此时受伤的夙白山,正好!   剑如疾风,几乎在空气当中成为了残影,猛地和夙白山撞上。   她本人却坐在了棺材里,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她让自己和昆仑剑的感应变得空前地强烈,好像进入了某种非常微妙的状态。   仿佛在回应朝今岁一般,昆仑剑发出了极为兴奋的嗡鸣!   早就醒过来多躲在人群中的小圆脸,本来想要扑过来救人,现在却瞪大了眼。   她也是剑修——   但是现在的剑修都这么可怕了么?闭着眼睛都行?   朝今岁的疾风境,早在对上祖师爷的时候就练出来了。在祖师爷的小课堂里,她都能够把祖师爷的剑给挡得密不透风。   如今剑诀的疾风境和随心境结合起来——   简直是天罗地网。   夙白山被昆仑剑挡得密不透风,根本钻不到空子,恼火不已!   偏偏刚刚被那魔头一掌打得内府剧痛,此时见无法突破,心中焦急。   突然间,夙白山眼前一亮。   他早就发现朝今岁一动不动,显然是身体出了问题!   干脆直接化作了一团黑气,不再纠缠,猛地朝着棺材里的朝今岁抓去!   是了,夙家可都是半魔。   小圆脸惊呼:“小心!”   下一秒,一条巨蛇猛地一甩尾巴,把夙白山猛地甩了出去!   朝今岁一念动,昆仑剑猛地调转,化作一道金色的流星,几乎以雷霆之势,猛地把被打飞出去的夙白山“噗嗤”一声给捅穿了!   然后噗通一声,夙白山掉进了小眼睛大张的嘴里。   小眼睛:yue——   朝今岁:“不许吐!”   夙白山,卒。   围观的小圆脸一脸震惊。   且说另外一边——   紫夫人嘴上说得好听,一副恨不得立马为儿子手刃敌人的架势,其实见势不对,就在悄悄地后退。   她从燕雪衣出现后,就发现了他不是人,是魔族!而且不是夙家那些半吊子的魔族,还是个极为强悍,气息极其可怕的魔族!   她虽然不认识魔尊,却也听说过几个极为强悍凶残的魔族,她今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愿意对上这么一个强敌。   然而那个陌生的魔族青年,嘴角挂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挡住了她的去路。   紫夫人心中一凛,鸳鸯城是夙家的主场,紫夫人为了儿子的复活,当然要万无一失,她选在这座荒山之上,就是这里有让她觉得放心的依仗。   只见她手底下一个大阵突然间爆发出紫光,无数的阴尸从地底下爬了出来,猛地朝着燕雪衣抓去!   她则借机猛地倒退,就要逃出生天!   然而阴尸被一股强大的魔气猛地掀飞出去!   紫夫人被更加凶悍的魔气给抓出来,半空中的身影仿佛折翼的鸟。   转头,就对上在半空中化为血红骷颅头的狰狞黑雾。   ——说实话,这满地的阴尸,和那魔头的红骷颅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谁更加邪门一点。   紫夫人的身形惨叫着被捏碎,化作了一团烟气。   那魔头重新落地,若有所思地低头。   他刚刚捏碎的不是紫夫人的本体。   ——甚至于蛊王也不在她身上。   都说狡兔三窟,紫夫人倒是践行得很彻底。   燕雪衣蹙眉。   明明刚刚他就在紫夫人身上感觉到了蛊王那阴邪的气息。可他把紫夫人捏碎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蛊王存在的痕迹,那她究竟是怎么控制情蛊的?要知道,蛊王不在,紫夫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远程控制它。   突然间,他有了一个猜想:   紫夫人是不是,将自己和蛊王炼成了一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把紫夫人捏碎的手,突然间很想洗手。   但是他抬眸一看,周围阴尸已经将这里包围了。   朝今岁也终于明白紫夫人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了——因为这座山下,埋着的都是被吸干了阳气、在这阵法的炼制下成形的阴尸!   整座荒山之上,全是源源不断爬出来的阴尸。   昆仑剑发出了一声极为兴奋的鸣叫,一时间,金光大作,猛地掀翻了那抢先扑过来的一排阴尸!   此时,因为紫夫人不再控制情蛊,越来越多的人都醒过来了,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得花容失色!   眼见着阴尸就要将这里包围,源源不断的阴尸扑了过来!   她睁开眼,昆仑剑突然间变大,然后猛地在半空中呼啸而过,朝着地面扎了下去——   地面自昆仑剑处裂开了一条缝隙,让扑过来的阴尸,齐刷刷地栽进了那道大裂缝之中!   朝今岁喝道:   “能动么?能动了就赶紧起来!被拖下去会成为干尸的!”   还是小圆脸反应最快,刷地抽出了剑来。   斩断了一只要抓她的手干尸的手!   到底是修士,就算是那些面色惨白的花娘,也立马反应过来,抽出了武器,聚在了一起!   然而干尸太多了——   这些女修士们都被情蛊控制过,她们撑不了多久的。   朝今岁从棺材里站了起来,她爬上了小眼睛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   很快,她找到了阵眼。   昆仑剑快如闪电,猛地扎进了一座墓碑当中。   墓碑四分五裂!   几乎是立刻,一个黑色的大阵就爆发出了光芒,破了。   小圆脸和那些女子都立马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些无穷无尽的干尸快要消失的时候——   一团浓重的黑气出现,化作了一个气息恐怖无比的高大魔族。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血红的骷髅头虚影。   众人齐齐后退,满眼绝望,怎么又来了一个?而且看起来比阴尸还邪门!   就在所有人以为自己没办法活着离开的时候——   她叫了一声:“燕雪衣。”   小眼睛的本体特别巨大,他有些出神,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扶她下来。   等到回过神来,那血红的骷髅头在看见那清冷剑修的那一刻——   变成粉色了。   然后光速消失。   小眼睛:……   其他人:……   两人一蛇就要离开之时,小圆脸追了上来,塞给了朝今岁一块玉佩。   小圆脸今天遭遇了巨大的惊吓,所以非常感激朝今岁之前帮她挡了一下——如果不是她吸引了紫夫人的注意,恐怕紫夫人在发现有人还清醒的时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多谢前辈今日的救命之恩!我是玉剑盟的,前辈若是以后有事,可以拿着这块玉佩来玉剑盟找我!”   朝今岁看了看那块玉佩,上面的确有玉剑盟的标记。   难怪这小圆脸能够这么快清醒,这样的出身,教的心法当然不同凡响。   朝今岁没有拒绝——广结善缘,一直是她在当昆仑剑宗少宗主时就养成的习惯。   她朝着小圆脸点了点头。   小圆脸是前几日来鸳鸯城来游玩的。她虽然是个剑修,但是有些气虚的毛病,听说鸳鸯城有种秘制的药丸可以让人容光焕发、气色变好,就兴冲冲地花了灵石高价买回去了。   结果接下来几日她都浑浑噩噩,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气色的确是一日日变好了,她也就没有联想到那药丸上去。   他们回去后,燕雪衣就让广平和红娘去查查这药丸的事。   果然,鸳鸯城的灵药铺子里,一直很流行一种药丸子。   气虚是很多女子都会有的毛病,对待这种女子,他们就说是“养气丸”;   对于花娘来说,她们有追求驻颜美容,药铺就说是“养颜丸”。   这药丸至少流行了十多年,都成了老字号了。   红娘去了好几家药铺,都是这两套说法。   反倒是广平和尚,因为是个和尚,什么都没有查到。   红娘道:“这些药丸卖出去了许多,肯定不止四十几个女子吃了。”   朝今岁蹙眉:“不行,一定要将那蛊王给毁了。”   那魔头淡淡道:“短时间内,紫夫人绝对不会再出来了。”   就算来的不是本体,紫夫人也绝对伤得不轻,她是不会出找死的,至少在夙家的府邸里,有类似于护宗大阵一般的阵法,她还能暂时躲一段时间。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整个鸳鸯城都显得风平浪静。   当然,只是表面上。   实际上,鸳鸯城原本车水马龙的街上,行人变得很稀少,秦楼楚馆也都门户禁闭。   ——毕竟,那几日回去的那些女子都没死,肯定已经将事传出去了。   前段时间鸳鸯城死了那么多人都没引起重视,然而现在人心惶惶,各种谣言都有。   整个鸳鸯城一下子变得萧条起来。   夙家也门户禁闭,闭门不出。   本以为就要这样耗下去,谁料到,第二日,夙家到处张贴告示,宣布给大公子选“冲喜娘子”之事,如期举行。   朝今岁看着红娘带回来的告示。   她笑了一声:“紫夫人,倒是胆子大。”   燕雪衣冷笑:“不,是她无路可走,只能铤而走险了。”   紫夫人很狡猾,她伤得一定很重,像是这种走歪门邪道的修士,如果不通过“特殊方式”养伤,实力一定恢复得极为慢。   她不想坐以待毙,就必须铤而走险,找机会壮大自己。   朝今岁点了点告示:“我们可以混进去。”   毕竟夙家的大阵占据了整个鸳鸯城的一半,想要毁掉那阵法,太费劲了,用这个方法混进去就省力多了。   此时,红娘和广平正在外面下棋,就听见了里面好好地商量着,气氛突然变了——   魔尊突然间提高了音调:“什么?你要去当冲喜娘子?!”   去给夙流云当冲喜娘子?   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丹凤眼一眯:“不行,我去毁掉那个大阵!”   她冷静道:“我们还不知道夙家里面到底有什么,广平说那蛊可是在合欢宗养了千年,还不知实力几何,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破阵,还不如省力去对付蛊虫!”   ——破阵不仅很费力,还容易直接毁了半个鸳鸯城,里面还有多少无辜的住户!   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住了。   红娘屏息凝神,和尚竖起耳朵。   她盯着对面的魔头,无奈道:“燕雪衣,我不去当新娘,难道你去?” 第26章 冲喜魔魔头   鸳鸯城因为这件事重新热闹了起来, 不少人翘首以盼的时候,客栈,天字号间。   在僵持、冷战、互相瞪眼, 拿茶杯打架等一系列的流程后,他们终于达成了和解。   紫夫人这次很小心, 她不让人去送嫁, 前来相看的女子最多只能够带一个侍女。   所以燕雪衣扮做冲喜的新娘,朝今岁扮作他的侍女;   红娘则扮做新娘一起混进去, 有备无患;   至于广平和尚,则在夙家府邸外等着接应, 若是有援兵到达, 广平可以抵挡一段时间, 也方便以及时通知里面的人。   最后一只小眼睛则被踹出了行动队伍,因为吃了夙白山后,小眼睛消化不良了。   夙白山不是人,是个半魔族, 大概是和紫夫人在一起很久了,据小眼睛说,还有股怪味, 所以小眼睛暂时只能在客栈盘着。   但,紧接着,问题来了——冲喜新娘,早就选定了人选, 想插队是绝无可能的。   夙家早在他们一行人到达鸳鸯城之前,就将冲喜之事广而告知, 收集了报名女子的生辰八字, 已经筛选出来了八字相合的十六位。   此番, 则是要这十六人前去相看品貌、性情。   这事儿做得非常符合紫夫人挑三拣四的性格,凡间的皇帝选妃也不过如此了。   朝今岁他们想要插队的,还插不上呢。   不过好在,这些姑娘只是合了八字,还不知道长相。   于是,红娘在入夜后,就挑了已经合好八字的两户人家,直接将那两户人家给迷晕了顶替上。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是夜,风平浪静。   朝今岁这几日都没有感觉到蛊虫的异动,一有空就抓紧时间进入识海,打开祖师爷小课堂,继续练习剑诀。   大概是那天她杀夙白山时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她对于第二重随心境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又解决了不少的阴尸,也渐渐从生疏到熟练,如今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凭借心意操控昆仑剑了。   在这天夜里,她终于经过了小金人的考验,顺利翻开了《昆仑剑诀》的第三页。   毕竟她已经到达了第五重境界,用系统话来说,她现在就是“复习”,比起初学可谓是速度飞快。   随心境的下一重,叫做千钧境。   天下剑诀,不仅讲究一个“快”,更加讲究“力”。   若是用剑时轻飘飘,就难以伤敌。   千钧境就和名字差不多,若是练成,则有落剑有千钧之力。   朝今岁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了,进去剑诀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然——   祖师爷的小金人二话不说,一剑劈了下来!   她立马用剑隔挡!   小金人的劈砍看似平平,实际上如同泰山压顶!   她想要顶回去,就感觉像是要顶起一座山那样困难。   虽然只是在识海当中,仍然感觉到整个人开始下沉,仿佛在巨山的重压之下,几乎在被压到尘土里!   她额头冒汗,偏偏剑灵在一边幸灾乐祸道:   “你以后每次进来,都要抗住这剑,什么时候能够顶住这巨力,什么时候就出山了。”   “现在嘛……”它装模作样叹息道,“还差得远呐!”   她咬牙坚持。   她从前练习第三重千钧境,是试着劈开思过崖,这已经是非常匪夷所思的方法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境界真正的练习方法不是劈开山,是用剑抗住山!   她足足坚持了一刻钟,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就在她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到达了极限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巨力一松——   她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全是汗,身上也像是虚脱一般。   她擦了擦额头,却见到天边已经微微发白。   剑修练剑,其实就是一个不断自虐的过程。   想要当剑圣的传人,哪有那么容易?   想到今天要去夙家,她没有再尝试进入识海,而是简单沐浴后,敲响了隔壁魔头的门。   红娘和广平和尚早早地溜了——   主要是怕自己看见不该看见的场面,回头哪天尊上想起来,很可能会杀人灭口。   朝今岁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那魔头出来,见那魔头没有设结界,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她一推门,恰好就撞上了那暴躁的红衣魔头。   他个子本来就高,魔角还有一个手掌那么长,障眼法无法改变魔角,就用了一个发冠遮挡;让魔头直接穿嫁衣也是不可能穿的,换了件红衣就算是凑合了。   按理说,应该很是不伦不类的——   可是新娘非常暴躁地扯开了打结的发簪,那双薄凉的丹凤眼宛如桃花灼灼,眼角一抹非常邪气的绯红,薄唇紧抿,一头黑色的长发如流水倾泻。   红衣大美人眸光流转,里面的阴狠之色,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点糜丽的艳色。此时瞧见她进来,非常暴躁地怒瞪她一眼。   简直像是一只把毛线扯乱又大发脾气的大猫。   朝今岁突然觉得——   混进去的希望很大,身高好像不是什么问题了。   红衣大魔头低头看见她拉他的袖子,突然间非常暴躁地低下头,漂亮的脸凑近,阴狠地问道:“怎么,你想要嘲笑本座?”   仿佛她要说个是字,她就完了。   她知道他的脾气,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了镜子坐下。   “我帮你弄头发。”   她解开了那缠着头发乱七八糟的发簪,然后想了想,从桌子上拿起来了一盒口脂。   ——这魔头美得惊人是一回事,但是气质实在是一言难尽,太像是要一掀裙子就要大杀四方的样子,漂亮的眉眼更是满是暴躁。   她说:“总不能一点妆也不上。”   果然,此话一出,魔头脸黑了。   偏偏她的手指已经抹了一点的胭脂,就要凑到他的薄唇边。   他盯着她。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阴晴不定,嘴角渐渐浮上了冷笑。   她刚刚抹开了胭脂,那一点艳色,仿佛画龙点睛,原本的火焰般的灼灼美人,一下子就变得糜丽而邪异,让人想起——   这是个淬了毒的蛇蝎美人。   在她要抽手的时候,他突然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朝今岁:“……”   “燕雪衣,你是狗变的么?”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松口。   她今天扮作陪嫁的丫鬟,用了个障眼法简单改变了形貌,看上去低调了许多。   他冷哼:“还是原本的样子好看。”   他想:若是今天穿红嫁衣的是她,一定好看极了。   夙家有“夙半城”的说法,可不是夸张。   夙家的入口,就是建在湖上,亭台楼宇,气度非凡。   伴随着一只只的轿子抬进去,在园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六位姑娘。   夙家一个领头侍女道:“姑娘们且等等,一会儿我们管家就出来了,待相看好了品貌,就会请姑娘们入内。”   “等到进内院后,会当场敲定人选,一旦被选中,夜里就会择吉时成婚,若是没有选中也会好生送出来。”   姑娘们都非常面色不愉。   那侍女连忙道:   “没有选上的姑娘也不要紧,等到结束,也有上千灵石送上,不会叫大家白跑一趟的。”   如此的手笔,本来很是不满意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冲喜”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一般的宗门世家都不会让自己家的子弟去,所以虽然有重金在前,来的大部分都是鸳鸯城本地人,修为不高,门第也比较普通,大部分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被“夙半城”家选上,而是——   夙家说,来了就有灵石拿。   本来选中的十六位姑娘就已经拿到了上千灵石,现在听说走了还有灵石拿,侍女们又是送来茶点又是温和安抚,大部分人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当然了,除了一位面色越来越臭的魔头。   朝今岁不得不时不时提醒那魔头:   步子不要迈得太大,迈得太大不像是去冲喜的,像是去灭口的;   不要看见有人挤他,就想要抬脚就踹;   坐下的时候不要一撩衣摆跨坐;   还有,团扇要慢慢扇,喝茶不能一口闷。   魔头:……   他捏着茶杯的手都快把茶杯给捏碎了。   这剑修也是女子——明明她就是提脚就踹、喝茶一口闷!   偏偏要让他做个“淑女”!   漂亮的魔头阴恻恻地看着她,怀疑她就是故意来折腾他的。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朝今岁轻声道:“瞪人的时候要温柔,不要用威压。”   魔头:……   他发誓,他小时候在万魔窟被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他重重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咔嚓一声——   石桌子裂了。   朝今岁:“……”   魔头很心虚地重新把桌子给一合。   桌子好了,就是开始出现龟裂的纹路。   红娘:“……”   红娘发现尊上周围的魔压变得非常可怕,赶紧离开了高压地带,跑去一边吃点心去了。   这里来的姑娘们,都经过了夙家的筛选,年纪不大,涉世未深,长相清秀,还都有一个共同点——家中人丁单薄,或者干脆就是独身一人的,就算是出事闹出来,夙家也有能力解决的。   除了一个人是例外——朝小涂。   她身边还跟着灵韵。   朝小涂看着周围的人那么多,心中暗自焦急。   “你说紫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找来这么多人!”   灵韵无奈,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   自从几天前紫夫人回府后,朝小涂再也没能进夙家,更加没有见过紫夫人,既不知夙流云到底怎么样了,也不清楚紫夫人为何对她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很冷淡。   朝小涂左顾右盼,如坐针毡,突然间看向了一个位置,“她是谁?!”   恰好这时,夙家的管家从里面走出来了。   ——这是要开始相看了。   然而,朝今岁和身边的魔头都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的方向。   燕雪衣看过去,认出了是朝小涂。   他蹙眉:“她认出你来了?”   朝今岁也心中一沉,两人都下意识地摸剑!   眼见着管家带着人越走越近,要是在这个时候被叫破身份,他们就混不进去了。   而且估计紫夫人会空前地警觉!等下次,就绝无这样的好机会了!   不远处的红娘也悄悄地来到了朝小涂的背后,准备朝小涂一动静,就把她拖下去。   然而朝今岁突然间发现朝小涂的视线看的不是她——   好像在看燕雪衣。   她突然间有了一个猜想。   朝今岁:……   不会吧?   但是她环顾四周——   这里的女孩子都很好看,但最出挑的,却是燕雪衣。   身高非但没有造成任何劣势,反而因此显得更加引人注目,像是一朵歹毒又危险的罂粟花。   虽然表情一直很臭,反而显得冷艳。   朝小涂是一心想要当夙夫人的。   她长得也很是清秀好看,但是比起那魔头就显得逊色了不少,所以……朝小涂这是,把魔头当成了最有竞争力的对手了。   朝今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朝着红娘做了个手势,红娘没有再轻举妄动,退后一步。   她不得不用喝茶掩盖自己的表情——要是笑出声来,那魔头可能会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果然,朝小涂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她攀谈道:   “我瞧着这位姑娘眼生,可是这鸳鸯城里的?”   ——这是来打听家世了。   而且问的是家世,却盯着他的脸。   魔头:“……”   朝今岁背过身去,怕被他看见她在笑。   那魔头忍了忍,按捺住了暴躁,很敷衍地回了。   他的声音本是低沉好听的类型,但此时经过了伪装,也不女气,反倒是有种格外的磁性。   果然,听见那红衣大美人的嗓音,朝小涂的警戒心达到了最高!   不过在听说他不过是个散修后,朝小涂松了一口气。   她还不肯放过快要炸毛的魔尊,又一一问了年龄等等,越问表情越放松。   这些问题指向性太明显,朝小涂就差点在脸上写着“刺探敌情”了。   魔头也渐渐意识到了朝小涂在想什么,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青。   偏偏朝小涂还嫌不够,凑过来,递过来了一盒点心:   “燕姑娘,我亲手做了一些糕点,你来尝尝。”   借着递点心的动作,朝小涂悄悄靠近了那“燕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朝小涂猛地一推,就要把“燕姑娘”给推下湖去!   朝小涂才不傻——这方法虽然简单,但是管家已经开始选人了,这位“燕姑娘”要是耽搁了那么一下,或者美貌大打折扣,她就是赚到了!   就算是管家来问,也不敢找朝小涂的麻烦。   她正得意呢——   下一秒,她就感觉手一空,然后被人给一脚踹下了湖!   漂亮的红衣大美人一掀裙子,表情十分狰狞。   ——这还是那魔头收住了力道,不然他能一脚把她从鸳鸯城的西边踹到东边!   在空中飞半个时辰都停不下来!   这边那么大一声“噗通”,管家当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带着侍女们走了过来。   朝今岁立马站了起来,装作拦住那魔头,一口一个   “小姐不要冲动!”   “小姐你冷静一点!”   小姐:死亡凝视。   底下的朝小涂跌进了湖水里,好半天才从湖里被人捞上来,脑袋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包,简直是眼冒金星。   不仅像是只落汤鸡,还被湖水呛得不停咳嗽。   管家:“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带朝小姐去换衣服!”   管家刚刚想要处理另外一位当事人,然而视线一转,在注意到了红衣暴躁美人的脸蛋之后,眼前一亮:   太漂亮了,夫人一定会喜欢!   紫夫人喜欢长得好看女子的皮囊。   但是这一次十六位的女子都没有夫人满意的,想起紫夫人说,下次再做不好就把他丢去地下,管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现在看见了一个绝顶美人,顿时喜出望外!   管家非但没过问暴躁美人一脚把朝小涂踹下去的事,反而殷勤道:   “快快快,来人,快把姑娘给请进去!”   朝今岁:???   于是,他们就这么有惊无险、堪称顺利过头地混进来了。   通行证——   魔尊的漂亮脸蛋。   那魔头的脸越来越黑的架势,朝今岁不得不一路拉着他,不然她有种自己一撒手,他就要直接大开杀戒的错觉。   她几乎是拖着“燕姑娘”在走了。   侍女们把他们带去了一座院落,刚刚要找钥匙——   只见燕大美人一抬脚,大门应声落地。   侍女们:“……”   虽然他实在是太粗鲁,但是看在他的脸的份上,侍女们都对他很殷勤,什么踹门都当做看不见,包括对方一掀裙摆,在狭小的喜床上坐出了大马金刀、山大王的架势,也全都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带上了门。   门一关,燕雪衣直接往后一靠,屈起了腿,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看着正打开的窗的剑修,凉飕飕道,“笑话看够了?”   她回头,第一次撒谎:“没有,我真没看你笑话。”   “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他们态度这么宽容,就不委屈你了。”   他冷哼了一声,她递过来了一杯酒,“喝口酒,消消气。”   他的视线突然间凝在了桌子上。   ——那是合卺酒。   双头红烛,百子千孙被,窗上还贴着“囍”字。   他接过来,默不作声地喝了。   一时间很安静。   她突然对他说:   “燕雪衣,我今天才发现,魔也挺可爱的。”   明明是障眼法伪装过的面容,但是她的眼睛笑吟吟的,在烛火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温和。   他的动作一顿,一口饮尽那酒,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好一会儿,窗户被敲了敲,红娘翻身进来了。   红娘是一起混进来的,毕竟管家一心都是照顾那貌美的“燕姑娘”,完全忽略了其他人,对于走着走着不见了个人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已经被侍女带走了。   红娘的嗅觉和视觉都远超其他魔族,可以看见很微小的东西,对于气息也非常敏感。她像是影子一样消失,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夙家内外给摸了个遍。   “尊上,没有找到蛊王的气息,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之处。”   夙家的府邸非常像个迷宫,里三层外三层,占地又极为广。整个夙家里,井井有条,表面看上去和其他普通的修真世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挺难发现哪里有什么异常的。   “不过,有件事——那管家后来一共点了八个姑娘进门,他不是说只选一个,其他人都可以拿了灵石走人么?”   “但是我听见那管家对每个姑娘都说她们被选中了,让她们今天夜里盖着红盖头等着人来就行。”   他们现在就在夙家的最外面,这里有一字排开的十来个院落,冲喜娘子们都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被选中的人。   红娘话音落下,就传来了敲门声。   果然——   很快,侍女们上来送了花生、桂圆、灵米等等铺在床上,管家也进来殷勤地告知“燕姑娘”,他就是今夜被选中的冲喜新娘,说完还重新满上了合卺酒,但是非常诡异的是——   管家吹灭了红烛,笑道:“姑娘只等着夜里来掀开红盖头吧。”   这才安静地合上了门。   一时间,整个夙家府邸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中。   朝今岁重复了一遍:“等夜里掀开红盖头?”   夙流云都已经死了,掀开红盖头的还能是谁?   当然是紫夫人了。   ——只不过到时候,紫夫人掀开的就不是“冲喜新娘”的红盖头,而是新娘的头盖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幸运,那一脸谄媚的管家,大概是看在“燕姑娘”长得最漂亮的份上,将他们的院落安排在了第一个。   这样紫夫人夜里来的时候,就能第一个看见“惊喜”了。   也好,这样其他七个姑娘的命就先保住了。   本来,紫夫人把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得很好,红娘在外面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可见蛊王一定被藏得很深,正发愁怎么找呢——   紫夫人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很快,天黑了。   红娘站起身,藏在了阴影里。   朝今岁将昆仑剑缩小藏在了袖子里,拍了拍那魔头。   魔头终于从山大王的姿势恢复了正常,极为不满地她企图给他盖盖头的行为,还暴躁地瞪了她好几眼,幸好夜深了,这里又没灯,她也没有强求,坐在了他的旁边,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等到最后一丝声音都消失了,整个夙家都像是慢慢变成了一座死寂的坟墓。   只听见了外面风声大作,轻微的一声“吱呀”,门打开了。 第27章 千年蛊王   此时, 整个夙家的侍从侍女都悄悄地躲了起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所谓给大公子找冲喜娘子是假,进贡给紫夫人才是真。   夙家豪富但是古怪, 总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紫夫人爱美至极,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但, 很多年前, 紫夫人并不漂亮,甚至有点儿丑。   合欢宗无论男女都是绝色美人, 只有紫夫人长得不好看,更加要命的是, 她脸上还有一块紫色的胎记, 所以从前的合欢宗的人, 都叫她“紫姑娘”。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紫姑娘一心钻研毒蛊之术,对阴阳邪术的造诣远远超出于合欢宗宗主的姐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紫姑娘嫁进了夙家, 成了“紫夫人”。   夙白山疯狂迷恋这个脸上有个丑陋胎记,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女子,他力排众议, 让她成为了夙家的女主人。   一开始,侍女们都知道紫夫人并不好看。但是一年年过去,紫夫人越来越美丽,丑陋的胎记也消失了。   然而伴随着紫夫人越来越美丽, 也有越来越多的侍女消失在地下。   一直到原来的侍女们都被换光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紫夫人的过去了。   只是侍女、仆从, 乃至管家都知道, 千万不能犯错, 因为犯了错,就会被拖去地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管家在天黑后才来到了紫夫人的房门前,谄媚道:   “夫人,今日有个很漂亮的燕姑娘,绝对让您满意!”   紫夫人看着自己面容上渐渐浮现的斑点,苦恼地问:“当真?”   管家千万保障,紫夫人才起了点兴致,将手搭在了管家手里,兴致勃勃地前去“享用”。   紫夫人的美和力量,都是来自蛊王。   只是这蛊王养起来非常费劲,平时吃些人倒是可以的,然而每隔五十年,就必须要用纯阴女子来喂养。   而且只要是蛊王吃下去的女子,紫夫人就可以变幻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美丽脸蛋。   她受了伤,就要喂蛊王更多的纯阴女子,只是条件苛刻,她以冲喜的名义筛选了那么久,才找到八个而已。   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她很谨慎,挑了十六个混淆视听,如此煞费苦心,总算到了享用的时候了。   紫夫人几乎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   ——她必须尽快恢复,找机会赶紧复活自己的儿子,再为阿山报仇!   然而一推开门,也许是和蛊虫几乎融为一体的缘故,紫夫人非常敏感,她感觉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但是想不起来。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那个新娘的面前,刚刚想看看那脸蛋是不是真的如同管家说的那样绝色?   可电光火石之间,紫夫人突然间想起来了——   她这么熟悉这气息,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和这个人交过手!   她的瞳孔一缩,立马退后,“嘭”地直接穿过了窗户,猛地朝着夜空逃去!   燕雪衣在紫夫人刚刚走进这门的时候,就在她身上留下了一抹追踪的魔气。   紫夫人今日必须要除,但更重要的是那只蛊王。   他抓住了朝今岁的胳膊,化作了一团黑气,猛地朝着紫夫人逃窜的方向追了上去!   红娘紧随其后!   紫夫人非常快!   她对于整个夙家的地形更为熟悉,消失得飞快。   黑气迅猛地追击,但是紫夫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一个转角。   那是一座祠堂,夙家的祠堂。   上面还挂着白皤,这是在夙白山的死了后,整个夙家唯一有点丧事样子的地方。   ——紫夫人深爱儿子,对丈夫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燕雪衣落地,蹙眉感受到了一下那丝魔气的位置,“不对,她就在不远处。”   可是周围没有人!   他思索了片刻:“在地下。”   红娘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转了好几圈,偏偏夙家表面上看不出来任何异样——因为真正诡异的地方,是夙家的地下。   这个祠堂,应当就是入口。   但是这里看起来,除了牌位就是牌位,每个都长得差不多。   某个魔族打量了片刻,目光转向朝今岁。   朝今岁沉思了片刻。   这地下室应当不是紫夫人的手笔,估计是夙家祖宅建成时就留下来的。   紫夫人往这里躲,肯定知道魔族不精通阵法。   只可惜身边跟了个出身名门的朝今岁。   昆仑剑宗的教育都非常系统化,藏书浩瀚,一般的阵法,还真的难不倒少宗主。   她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一块牌位,她一抹,上面没有灰。   她反手一剑刺下去,喝道:   “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诸神咸见低头拜,恶煞逢之走不停。六甲六丁听吾号令!”   “破!”   这是一个非常好用的破土诀。   果然,只听见“轰隆”一声。   就见那地底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入口。   一行三人都不再说话,踏入了地下的甬道。   长长的甬道里,空无一人,只能听见回音。   燕雪衣脚步却突然间一顿,下意识把朝今岁一拽,下一秒,天旋地转!   甬道猛地下沉!   紫夫人果然发现了地宫被打开。   此时的声音无比怨毒:   “既然你们这么想要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地面上渐渐地漫上了黑色的液体,整个地面都开始慢慢地被腐蚀,红娘的衣摆沾到了一点,立马发出了滋滋滋的烧灼之声!   红娘脸色大变:“小心,这是那蛊虫的毒液!”   广平都说了,这蛊虫至少有一千多年了,这千年积攒的毒液能有多少?至少,他们脚底下很快就积攒成了一层毒液,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这间密室的空间非常狭窄,朝今岁摸了摸墙壁,发现是精铁——这是一种铸剑的材料,有“坚不可摧”的美名。   紫夫人的笑声越来越尖锐。   他们渐渐地连立足之地都没了,眼见着毒液就要漫上来。   燕雪衣足尖一点,和红娘一起浮在了半空中,朝今岁也站在了昆仑剑上。   “要是毒液一直漫上来,密室很快就会满的。”   燕雪衣蹙眉,他和红娘是魔族,朝今岁却是个人族,人族不可能能够抗住这毒液的毒性的。   朝今岁突然说:“这精铁,虽然坚硬,但是比它更加坚硬的……是精铁锻造的剑。”   不仅仅是昆仑剑,伏魔剑也是一把神兵。   朝今岁看向了头顶密室的缝隙。   她才刚刚从祖师爷的小课堂学到第三重千钧境,可以试一试。   不过,把昆仑剑拿着撬密室,她就没地方站着了。   那魔头朝她道:“上来。”   她也没有废话,直接爬到了他背上。   “抓紧点。”   朝今岁一时间找不到抓手的地方,想了想,抓好了他头顶的魔角。   魔头:……   他一时间僵住了。   魔角也是有触感的。   他不自在地歪了歪头,到底没有甩开她的手。   他拿出了伏魔剑。   朝今岁下意识就要去摸这把陪了她很多年的剑,结果伏魔剑立马狠狠地打了她的手,愤怒地嗡鸣了两声,飘到了燕雪衣的手中。   伏魔剑仿佛在说:始乱终弃!还想碰它,没门!   那魔头非常得意地哼了一声。   朝今岁:“……”   她反手去摸昆仑剑,识海里的剑灵就发出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   碰了别的剑,还来碰它,朝三暮四!   朝今岁:“……”   唉算了,谁让一般好剑,脾气都非常大呢?   昆仑剑和伏魔剑同时扎入了那缝隙!   朝今岁闭上了眼睛,试着回想在祖师爷小金人面前,抵抗住那泰山压顶的感觉。   她的面色渐渐地变得凝重,额头开始冒出了冷汗。   但是渐渐的,那精铁裂开了一道缝!   那魔头力气本来就大,比起朝今岁这个正统剑修,是用剑诀控剑,这魔头就很不讲究了——他直接依靠着自己身强悍的蛮力!   他趁着昆仑剑撬开的缝隙,猛地一扎,直接将伏魔剑刺进了那缝隙一大截,撬开了一个更加大的口子!   红娘没有剑帮不上忙,于是一直注意着地面的毒液,突然间惊叫道:“毒液越来越多了!”   ——原来是见势不对,眼见着那精铁都要被活生生撬开了。紫夫人急了,立马加快了毒液漫上来的速度。   果然,听见红娘的惊呼,她冷笑了一声:   “不自量力!都给我留在这里!”   那魔头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红娘看见魔尊的脸色变差,一颗心提了起来——   结果,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魔尊,突然间抽出手恶狠狠地拍了朝今岁一下:   “好好抓着!不许乱摸!”   朝今岁:……   她刚刚用剑诀第三重控制昆仑剑,全部的心神都在剑上,就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魔角,手指还不小心抓到了他的好几根头发。   她默默地低头,真诚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要松手——   魔尊立马凶道:“没让你松手,不许掉下去!”   刚刚还很担心的红娘:……   红娘只能当做自己不存在,一双杏眼扫过魔尊,又扫过那清冷的剑修,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可能是对方态度太过于无视,紫夫人终于暴怒了。   那毒液一下子蹿了上来,几乎要腐蚀掉他们的鞋底!   魔尊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毒液上,他深深地蹙眉,然后运转修罗道,将还在修罗道里面燃烧的夙流云残魂抓了出来。   然后他嘴角含笑,抓住残魂,就往毒液里面一泡。   残魂啊啊啊地尖叫着!   紫夫人也立马认出来了,尖叫道:“我的儿!我的儿!”   她愤怒道:“放开他!你放开!”   偏偏魔尊还像是玩球一样,要把残魂继续往里面摁。   紫夫人的惨叫声比残魂还要尖锐。   但是这一招真的非常有效,立马那些毒液就往下退!   燕雪衣往下摁一点,毒液就退一点,他挑眉,表情非常古怪,像是有点玩上瘾了。   一直到被她揪住了魔角:“别玩了,差一点就撬开了!”   他这才把残魂塞进回了修罗道。   ——都说有六道轮回,魔神可以独掌一道修罗道。   很快,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密室被撬开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地宫的甬道上。   朝今岁远远地就在地上发现了一支簪子,整个地宫的甬道都非常吓人,因为上面有非常多拖行的痕迹,在这些狰狞的痕迹当中,一只碧绿、透光的漂亮簪子,就显得非常显眼了。   她上前一步捡了起来。   她很快就认出来了——是灵韵的!   灵韵也跟着朝小涂来了,她是朝太初派来跟着朝小涂的几个人之一,今天早上就和朝小涂一起来的夙家。   朝今岁的记忆力很好,灵韵当时和无涯一起在山下等着她给她送别的时候,就是戴着这支碧绿的簪子。   朝小涂明明被踹进了湖里,她以为灵韵应该和朝小涂一起送出去了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紫夫人不会动朝小涂,朝小涂是昆仑剑宗宗主的女儿,利用价值可大了,紫夫人不可能就这么杀了她,灵韵跟着她应该很安全才是。   她问红娘:“八个人里,可有朝小涂?”   红娘摇摇头:“没有。”   她想了想,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但,似乎当时有人闹着要见紫夫人,应该就是那个什么涂吧?”   朝今岁捏紧了那支簪子:“快走,也许还来得及!”   燕雪衣也记得灵韵——主要是他很在意无涯,所以顺便记住了旁边来送行的灵韵。   他知道她的心思,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化作一团黑雾,嗖地朝着地宫的深处飞掠过去!   很快,他们终于找到了那蛊王和紫夫人的所在。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地面非常宽广,简直可以媲美昆仑剑宗用来给弟子们练剑的御剑场,像是专门用来养某些庞然大物的地方。   他们也终于看见了蛊王的庐山真面目。   蛊是将各种毒虫放入其中,然后互相吞吃,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王。   归根结底,所有的蛊,都是毒虫。   这只合欢宗养了千年的蛊,就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足足有十六条腿,漆黑可怕,浑身倒刺,它的体型几乎占据了整座空旷大厅的三分之二!   周围全是蜘蛛网,让这里看上去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蜘蛛巢穴!   紫夫人尖啸一声:“把我儿交出来!”   千万蛛丝猛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嗖嗖地飞来!   那蛛丝闪着寒光,仿佛淬了毒,坚韧得可以瞬间绞杀无数人!   下一秒,最前面的魔头突然间身形一闪,动作快得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七八个虚影!   他的十根手指缠满了千万条蛛丝,冷笑了一声,猛地用力,再恶狠狠地一拽!   那只体型无比巨大的蜘蛛发出了一声嘶鸣,甚至被在地上拖行出了深深的痕迹!   千万蛛丝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棉线,猝然裂开!   他睁开那双漆黑的丹凤眼,紧接着黑色的火焰凭空升起,猛地顺着蛛丝朝着蛊王烧了过去!   下一秒,紫夫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巨蛛立马将毒液喷了出来,暂时隔绝了黑色的火焰。   但是被儿子的残魂冲昏了头脑的紫夫人,终于开始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了——   那火焰,分明是业火!   况且,什么人能够将魂魄从轮回当中抓出来焚烧?   只有一个答案——   魔尊,燕雪衣。   紫夫人贪生怕死,她心痛儿子,但是更加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遭遇强敌,紫夫人不再恋战!   她把自己和蛊王炼在了一起,但是也有脱身的方法,她直接一咬牙,忍着剧痛,猛地斩断了自己和蛊王的联系!   然后猛地一刺激巨大蜘蛛,一片毒液喷而出,趁着对方视线被阻挡,紫夫人拼着剧痛,疯狂地朝着外面,不要命一般地开始逃!   那魔头没有犹豫,地上用业火画了一个圈,朝今岁和红娘都塞了进去,化作一团黑气追了上去!   紫夫人很会逃跑,而且在认出燕雪衣后,她几乎把自己的所有本领都用了出来,只有一个目的——逃命!   绝对不能这个时候放过她,不然以紫夫人的歪门邪道,她指不定又找到了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地宫里,在紫夫人斩断和那只蛊王的联系后,蛊王发出了巨大的嘶声!它早就和紫夫人融为一体了,紫夫人一离开,它就被带走了一部分的力量,而且伴随着巨大的疼痛。   蛊王因为剧痛开始发狂,它想要吃人来恢复力量,它有很多个茧,但是还不够,还想吃更多!   可它不敢靠近那片业火包围的地方,只能用幽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里,发出嘶叫。   朝今岁的视线没有在蛊王身上,而是地面上。   那是一把不起眼的佩剑。   昆仑剑宗的标配,因为灵韵还没有到金丹期,还没有去剑冢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那剑就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地上还有拖行的痕迹。   红娘发觉她的神色不对,问道:“姑娘,怎么了?”   朝今岁低声说:“我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   “灵韵,她被拖进来了,可是气息已经消失了。”   红娘也沉默了,有点局促地看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一个修士的气息消失,说明已经至少半天过去了,下午他们刚刚进夙家没有多久,估计人就已经被拖下来了。   红娘不在意一个人修的死活,也不怎么在意魔族的命,毕竟对于魔族而言,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是红娘听尊上说,这个人修和他们不一样,她心肠很好的。   朝今岁轻声说:“红娘,我想把灵韵的尸骨抢出来。”   红娘:“朝姑娘,你的神魂不稳,等尊上回来再动!”   虽然那蛊王已经没有紫夫人的操控,没有了灵智,仍然非常危险!   朝今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其实一直在想,灵韵为什么会跟着朝小涂来?   跟着朝小涂的侍女侍从都是昆仑剑宗的外门弟子,只有灵韵一个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天赋都极好的,在宗门内的地位都很高,就算朝小涂是宗主之女,也绝无可能将内门弟子当做丫鬟、侍女,呼来喝去。   ——这会引起众怒的,朝太初再宠爱朝小涂都不会这样做的。   她刚刚想不通,一直到刚刚,她终于想明白了。   灵韵是被惩罚,被发配来的。   灵韵年纪小,还很乖巧,能做错什么事?   不,也许她只做错了一件事,那一天,她联合无涯还有其他许多弟子,悄悄下山,给她开了山门。   灵韵也只是昆仑剑宗众多内门弟子里面很不起眼的一个,就像是那天她说的那样,既没有能力对抗宗主、也没有本事和她一起杀下昆仑山,只能尽一点微薄的力,偷偷下来开个山门。   她离开昆仑剑宗,却也记得那一点的善意——   至少这证明了她在昆仑殚精竭虑,也是有所回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她做的那些,有价值、有人记得。   所以她走得很潇洒,甚至没有丝毫沉湎于过去。   然而因为那一点点的善意,朝太初就把灵韵罚到了朝小涂的身边,端茶倒水,恐怕连内门弟子的身份都没了。   现在,灵韵死了,就在不久前被这只蛊王给吃掉了。   然而,此时的朝今岁和红娘子都并不知道——   在巨大蜘蛛声身体下的巢穴里,有许多白色的蜘蛛茧。   里面每一个茧中间,都是一个女子,她们被茧包裹着,渐渐地被白色的蜘蛛丝吸收干净身体里的生机、灵气,最后是血肉。   她们以为已经死掉的灵韵,其实还有一口气在。   灵韵还有一点模糊的意识,因为才过去半天,她还没有那么快死掉,但是她感觉自己变得非常虚弱,修士对于自己的身体非常了解,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隐约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瞪大了眼睛,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是少宗主么?是她么?   红娘劝完她不要冲动,也不知道要怎么宽慰她了。   一时间,一人一魔在燃烧的业火包围中沉默着,只能听见那只大蜘蛛的嘶叫。   朝今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属于剑修的手,修长,遍布薄茧,虽然有上好的灵药疗伤,却仍然有不少淡淡的疤。   神魂受伤前,她从未有过无力感——毕竟昆仑剑在手,前世还是个化神修士,远非一般元婴初期可以比拟,只要有一把剑在手里,她什么都不怕。   可如今她神魂不稳,连操控好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上一次她杀了夙白山,也是和小眼睛配合完美,现在的她,甚至还需要红娘的保护。   可是再等,等到燕雪衣回来,也许灵韵的尸骨都融化了!   她低下头,试着安慰自己:你受伤了,做不到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捏着灵韵的那只簪子,手指捏得发白。   她做不到!   “不。”   朝今岁的眼神凝固住了。   ——不,她有办法的!   情蛊不就曾经控制过她么?   她突然间道:“心魔!”   她的身后飘出来了一只魔头。   这心魔是情蛊第一次发作时,魔头偷偷给她种下的,在她离开昆仑剑宗前一直想要引诱她入魔。等到本体和她在一起之后,心魔就很少出来了。   红娘看见心魔,瞪大了眼。   就听见了朝今岁斩钉截铁道:“心魔,控制我的身体!”   是,她的神魂不稳,但她可以让心魔控制她!   只要心魔暂时控制了她——   她就可以短暂地恢复正常!   心魔欲言又止,但是对上她的眼睛,也不再废话,飞快地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一瞬间,她的耳里、脑海里,全是“杀!”   她的瞳孔中浮现出了浓重的杀意。   昆仑剑仿佛感觉到主人的想法,嗡鸣不止、金光大作。   红娘犹豫了片刻,碍于魔尊的命令,还是默默地拦住了她。   朝今岁看着不远处被业火隔绝的蛊王,轻声对红娘说:   “我没想一个人去。”   “红娘,我听说你也曾杀过许多魔族,也是赫赫有名的魔将,与我联手,难道连个没有神志的畜生都打不过么?”   红娘:……   不要随便对魔族激将啊!   她回头,轻声问:“怎么,堂堂魔将,怕了一只小蜘蛛?”   红娘:……   魔族不能激,因为一激,就容易把持不住。   红娘最后还是挣扎了一下:“什么小蜘蛛,那可是千年蛊王!”   可是朝今岁已经动了!   她足尖一点,直接消失在了原地,落在了那只巨大蛊王的面前!   昆仑剑发出嗡鸣之声。   她的声音很轻:   “什么千年蛊王?我只知道——”   她的黑发被风吹动,抬眸对上巨大蜘蛛那双幽绿眼睛,漂亮的杏眼里,一片血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第28章 失控的魔魔头   红娘手中出现了一把骨扇, 捂住了嘴,哀怨道:“到时尊上找我麻烦,都怪你这冤家!”   可是那冤家已经动了!   朝今岁的动作非常快。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随心所欲地调动灵气的感觉了——   这一次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也许是她对第一重疾风境的理解变得更加深刻了,她的速度比从前快了足足三成!   千万蜘蛛丝袭来!   红娘紧随其后, 八骨扇化作八道流光, 猛地斩断了朝着朝今岁飞去的好几根蛛丝!   朝今岁身如疾风,轻盈无比地飞过无数蜘丝, 跳到了那巨大蜘蛛的背上。   这蛊王巨大无比,身上覆盖着黑色的坚硬壳子, 硬到可以拿去当做练器的好材料, 但是她瞄准了那蜘蛛腿中间的接缝处——那里没有甲片覆盖。   她心中回忆着“千钧境”的感受, 身形像是一只秋雁,猛地朝着那只蜘蛛腿斩去,昆仑剑金光大作,力若千钧的一剑——   蜘蛛发出了凄厉的惨烈嘶鸣, 一条腿应声落下!   蜘蛛翻滚着吐出无数毒液,蜘蛛丝像是天罗地网一样铺了下来——红娘的八节骨扇猛地刺出,直接将蜘蛛丝给斩断!   显然, 此举彻底激怒了蛊王!   千万只小蜘蛛从蛊王的身下倾巢而出,铺天盖地地爬了出来。   “红娘退后!”   昆仑剑吸收起周围的灵气,慢慢地剑身上覆盖了一层寒霜,朝今岁睁开眼, 昆仑剑一下子变成了千万支寒霜小剑,带着簌簌的风声猛地将前面无数小蜘蛛给扎透, 还在地面上留下冰层, 将众多的小蜘蛛冻住!   朝今岁在前, 红娘在后,昆仑剑足足斩断了那大蜘蛛的六条腿!   那大蜘蛛感觉到剧痛,它开始左右翻滚地发狂,巨大的黑色肢体砸在地面上,一砸一个打吭,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赶走那只恼人的人修!   然而也是因为它的动作太大,一起身,朝今岁突然间眼尖地发现,在那巨大蜘蛛的身下,是一只只白色的人形茧!   茧和蜘蛛之间,连着细细的银丝,像是一根根输送养料的管子。   她立马反应过来,那蜘蛛是靠着白色的茧来吸取力量的!   那是不是代表着,灵韵很可能还没有死?   她看见了那大蜘蛛因为痛苦而在那附近翻滚,随时都可能将那些白色的茧给压碎——她根本不知道哪个茧里有活人、哪个茧里的人已经死透了,更加不可能把那些茧全部抢过来。   但是那大蜘蛛还在愤怒地翻滚,不停地砸着地面,随时都可以朝着那些茧碾压过去。   她站住了,在半空中思考了片刻。   她突然间飞到了大蜘蛛的面前——这种大家伙的视力非常差,只能锁定大概的方位,幽绿的眼睛里面满是狂躁。   但是这个距离,它一定看见了!   蜘蛛嘶叫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朝今岁差点被毒液喷到,她一边后退,一边引着大蜘蛛往远处去。   她的精神极度紧绷,等到小心翼翼地引那蜘蛛退远后,她喝道:   “红娘,看见那些蛛丝了么?我们一起,把这个大家伙捆成个粽子!”   红娘:“看见了,你快退!”   朝今岁就像是一片叶子,飞快地离开,然后猛地足尖一点,朝着大厅里顶端那一条巨大的蜘蛛丝飞去!   她抓紧了柔韧的蜘蛛丝,猛地一拉,然后飞快地退远,身形和红娘在半空中交叉!   她们两个就像是两只梭子,在半空中在完成一件非常复杂的编织作品。   下一秒,朝今岁喝到:“拉紧!”   她和红娘同时用力!   大蜘蛛猛地被蜘蛛丝缠绕、勒紧!就要愤怒地挣扎起来时,她们俩用力一拉,大蜘蛛立马发出了凄厉的嘶叫。   她冲过去,将红娘手里的蛛丝也缠在了手上当,   “红娘,快!你去找人!”   朝今岁将绳子绷得非常紧,然后跳上了那只大蜘蛛——   那只大蜘蛛,正在努力地想要从缠绕当中解开。   朝今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一剑,刺穿了蜘蛛的一对惨绿大眼!   她的动作又狠又快!   蜘蛛发出了嘶叫,但是因为剧痛,暂时没有再朝着外面喷毒液了。   红娘来到了那些茧面前,八节骨扇飞出去,嗖地割开了那一层厚厚的茧衣。   但是里面大部分都是只剩下骸骨的骨架子。   茧里面的灵韵早就听见了外面越来越大的声音,咬牙提起了一点的精神,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发出一点动静。   但是她的力气都在之前挣扎的时候都用完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急得满头冒汗,也越来越虚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她无论如何都撕不开的蜘蛛丝,突然间从外面裂开了,灵韵嗅到了新鲜的空气,眼泪啪嗒地就掉了下来,她甚至睁不开眼,奄奄一息道,“少宗主,是你么?”   红娘把她从里面挖了出来。   她久久听不见对面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听见红娘道:“你的少宗主,在杀大蜘蛛替你报仇雪恨呢!”   灵韵瞬间就笑了,很放心地晕了过去。   朝今岁现在,就在那发狂大蜘蛛的头顶上,因为大蜘蛛疯狂甩动身体,她不得不半跪着稳定身体。   ——这大蜘蛛的头部,是最坚硬的地方。   她屏息凝神,这一剑,调用了全身的灵气,试探着将灵气疯狂压缩、压缩到这剑尖之上,佛巍峨泰山凝缩成了一点,然后猛地扎了进去——   刺入了那大蜘蛛的脑袋!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摸到了一点千钧境的边,凝神,更加用力地一扎。   那大蜘蛛,剩下的腿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朝今岁从那大蜘蛛身上跳下来的时候,灵韵已经晕了过去。   她探了一下她的内府,果然灵气枯竭、生机被抽掉了一半。   她将灵韵放平,塞了一颗广平和尚给的生机丸进她的嘴里,还有能够找到的补气丹、补血丹全部塞了一遍。   灵韵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但是显然,内里损耗太严重了。   红娘抱臂道:“有广平在,那和尚医术还不错,应当能救。”   朝今岁松了一口气:“能活下来就好。”   她非常庆幸。   ——幸好,她下决定够快,不然再差一点,灵韵就救不回来了。   就算是短暂地让心魔掌控,她也觉得太值了。   她把灵韵搬到了业火的包围圈当中躺着。   然后和红娘一起,继续去检查那些白色的大茧。   但是很不幸,除了灵韵被抓进去的时间最短,其他茧里的人,都已经死透了。   她知道,人力有所不能及,但求个“问心无愧”。   ——至少今日斩杀了这蛊王,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杀了。   她低头,轻声念诵了一段《往生经》。   等到她睁开眼,就看见了那魔头低头看着她,表情很古怪——   这是正版魔魔头,不是那个心魔。   他已经提着紫夫人回来了。   他从心魔那里知道了一切,但是不是震惊于她和红娘杀了大蜘蛛,而是,谁心魔附体,还可以念往生咒?她又不是广平,这让心魔的面子往哪里搁!   燕雪衣:“你不想杀人吗?”   朝今岁:“想。”   燕雪衣:“你不暴躁么?”   朝今岁很好脾气地想了想:“有点。”   燕雪衣:“你没有感觉到脑海里全是心魔的声音?”   他绕着她走了几圈,阴恻恻的视线上下打量她,非常不满地蹙眉:“为什么心魔附体,你却没有入魔的迹象?”   他感觉自己的计划要落空了,面色凝重。   其实她也有点疑惑,毕竟心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沾染,容易道心不稳,极有可能影响心境。   朝今岁沉思:   “是不是你平时在我耳边说话太多,我对你的声音太熟悉的缘故?”   魔头立马变脸,大怒道:“什么,你嫌我啰嗦?”   朝今岁:“……”   重点是这个么?   朝今岁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了:   她杀的是应杀之人,做的事也全凭本心,且得偿所愿,所以就算心魔附体,她仍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朝今岁这才注意到,那魔头手里还提着一个东西——   是紫夫人。   燕雪衣随手一丢:   “她刚刚还想要找个人夺舍,差点就被她给逃了。”   只可惜紫夫人还是慢了一步,被这魔头给揪住了狐狸尾巴。   她本来就是断尾求生,和蛊王一分离,忍着剧痛,力量已经大大削弱了。   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地在魔头手里,翻不出任何风浪了。   朝今岁突然间问道:   “紫夫人,十年前合欢宗灭门之事,你知道么?”   紫夫人抬起头来,面色狰狞:“我当然知道,还是我亲自去的!”   她当初嫁给夙白山时,就将蛊王给偷了出来。   结果她当掌门的姐姐,这么多年来非要不依不饶,还要找上门逼她交出蛊王来——   紫夫人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联合夙白山,对合欢宗先下手为强了!   那日合欢宗灭门,她笑得无比痛快。   这些往事,她讲出来甚至还有点儿洋洋得意。   仿佛屠了自己娘家满门是什么得意的事一般。   朝今岁见她脸上的笑,突然间一字一顿道:   “你知道么?若是再迟一步,你很可能会成为一只不逊色于天生魔种的魔。”   她明明是个人,可是早就业障缠身了。   紫夫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消失了。   朝今岁了解这种人,和夙流云一样,最打击他们的不是失败,而是——本可以成功!   天生魔种,那是多么大的存在!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   紫夫人凄厉地尖叫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扭曲。   那种毫无悔意的表情也变了,变得非常的悔恨和痛苦。   但是下一秒,燕雪衣把她提回来丢到了那大蜘蛛的身上——   那魔头冷笑:“本座这就成全她。”   “不是想要见儿子么?”   一团业火涌起。   紫夫人消音了。   这下她就要和“她的儿”重逢了,也算是达成紫夫人的心愿,虽然没有复活儿子,但是在地府里一家团聚了,也算是圆圆满满了。   魔头如是想。   一直到他们都被燃烧干净了,整座地下大厅的空气都仿佛干净了不少。   但是朝今岁突然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她一直都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这种直觉让她无数次死里逃生……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朝今岁突然间看见了那巨大蜘蛛被业火焚烧后,地面留下的一个大洞。   她的视线凝固,看见那个大洞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魔气。   她突然间道:“燕雪衣!快走!”   夙家是半魔族,那蛊王也早就因为半魔血脉的喂养,变得魔气冲天;况且这蜘蛛巢穴本身就是个“死人窟”,无数尸气日积月累化作了魔气,久久不散。   那么,这个蜘蛛的巢穴里,究竟积攒了多么浓重的魔气?   魔族在这方面就显得非常迟钝,因为对于他们而言,魔气就是一种养料,谁会对养料产生戒心呢!   但是朝今岁是个人族。   魔族可以吞噬魔气,壮大自己,对于魔族而言,这是饕餮盛宴;但与此同时,魔气浓郁到一个程度,就会让魔族失控!   但是还是迟了一步——   燕雪衣是个非常强大的天生魔种,这也代表着,他本身的吞噬能力就远超于其他魔族,甚至于比红娘还要强。   他的自控能力非常强,朝今岁从未见过他失控,但那是正常的情况下!修真界哪有地方能有比魔窟还要浓郁的魔气?   他僵在了原地,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吞噬汹涌的魔气。   他显然在努力的控制自己,可是魔气已经开始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已经青筋暴起,理智渐渐消失,眼睛开始慢慢的被黑色的魔气蔓延。   对燕雪衣来说,这些魔气根本没有危险,甚至于他吞下这么多魔气,他的实力还会提升,但是他一旦失控——   广平、红娘、附近的人家……每一个人都逃不过。   红娘已经挡在了朝今岁的面前:   “朝姑娘,你快走!我已经让广平来接你了!”   广平果然来得飞快,但是看见这一幕,面色微微一变——   大概是没有想到红娘竟然会这么坑他!   毕竟红娘只对魔尊忠心,可对广平没有什么友情,死她一个是死,不如拉个广平垫背。   广平道:“红娘,你会死的。”   魔是可以被互相吞噬的,如果说人族还有可能躲得好活下来,魔是一定会死的。   红娘说:“保护好朝姑娘,你这孬货!”   广平:……   都说了,魔族真的不能用激将法。   广平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一次面露愤怒地瞪了红娘一眼,眼见着就要掏出了那佛珠——   朝今岁:“快走!你们两个脑子不清醒了?带着灵韵,要多远跑多远!”   红娘和广平就等她这句话了!   两只魔,一前一后抓起了灵韵,嗖地就消失了。   简直风卷残云。   周围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她和对面的魔头。   朝今岁:“……”   人,不能高估魔的道德。   虽然有点像是个被坑的冤大头,但是朝今岁很清楚,他失控,方圆百里,只有她能拉住他。   朝今岁对上了对面的魔头。   她屏住了呼吸,整个人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极致。   此时,他的双眼已经被魔气覆盖,变成了漆黑一片,就连瞳孔都消失了。   这种失控的状态,远比平常的时候更危险,更强,就连原本就恐怖的威压,都开始呈几何倍的增长,若是灵韵还在这里,此时恐怕已经要被威压压得吐血了。   朝今岁抓住了昆仑剑的剑柄,缓缓绷紧了袖长柔韧的身体,像是已经拉满的、蓄势待发的弓。   她很清楚对上失控状态的燕雪衣,没有半分胜算,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想打败他。   她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方法,最后选择了“拖”字诀——   只要她吸引了这魔头的注意力,一直将他拖到恢复神志,就能够把伤害降到最低。   对面那恐怖的大魔头那张漂亮的脸上,漆黑的瞳孔没有任何焦距,显然,他看不见,他只是凭借着嗅觉,本能想要吞噬、杀戮。   突然间,这只恐怖的巨兽听见了一个声音:   “燕雪衣!”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当中,这个声音就像是一个靶子!   她瞬间感觉到他瞄准了她——那种被庞然巨兽锁定的危险感,远超过那只大蜘蛛!她几乎瞬间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下一秒,他们都动了!   凶煞的黑气嗖地朝着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疾风境也在一瞬间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但是那魔虽然没有了视觉,却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   她鼻尖冒汗,几乎全力地在大厅广阔的空间里飞跃起来,几乎出现了残影!   但是很快,那魔头停下了,耳朵动了动。   因为此时,天渐渐亮了,外面依稀传来了人声——地面之上,人的动静越来越多。   黑气嗖地朝着外面飞掠而去。   “燕雪衣!”   他没有任何反应!   “燕雪衣!停下!”   但是此时他的眼中最后一点白色都消失,整只魔都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失控中,已经对“燕雪衣”三个字没了反应。   朝今岁情急之下,拦在了他的面前:   “燕燕,停下!”   ——那是记忆里,很久很久之前,甚至比万魔窟那次还要久,她第一次见到小魔头的时候。   他对这个昵称有反应!   终于,他的脚步顿住了。   然后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电光火石之间,她就被那团黑气猛地扑倒!   她一剑隔挡,就地一滚,往着大厅飞去!   她笑道:   “燕燕,我们好久没有打一场了,你不想试试么?”   下一秒,伏魔剑就扎在了她的面颊边,斩断了她面颊边的短发!   危机几乎就在眼前!   ——可伏魔剑硬生生地被他扎偏了一寸!   这魔头的表情狰狞又痛苦,仿佛在极为艰难地在和本能对抗。   她趁机从他的手臂下像是一条游鱼一样溜走!   她脚底下的地面早就坍塌,露出了深渊一般的地下——   她冷汗直冒,疾风境发挥到了极致,但是她勉强站立的每个石柱,都会被那魔头打得粉碎!   下一秒,她猛地感觉到有劲风传来。   昆仑剑和黑气的魔气恶狠狠地撞上,她一触就跑,像是一只轻巧的蝴蝶。   朝今岁很了解他,上辈子,他们敌对了一世,在她漫长的人生当中,她钻研最多的战术,想的最多的假想敌,叫“燕雪衣”。   她研究他每一次的出招、思考他每一次的战术。   这件事,她从第一次和他开打就在做了。   他出剑的下一秒,她就能够预判他想要做什么。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加了解燕雪衣。   ——因为她把他当做了一本书,一本教材,她从拿到伏魔剑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仔细研读。   所以就算是一开始她打不过燕雪衣,但是她可以从他手里抢人,用各种难缠的办法对付他。   她甚至还用过在他的脚下凝结冰霜,让他鞋底打滑的损招,她虽然觉得此招的确是损了一点,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气得小魔头大骂她“狡猾的人族”,最后把鞋一脱,才追上她。   当时,小魔头气得骂她:“是英雄好汉,就堂堂正正地和老子打一架!”   她答他:“你看我像傻子么?”   三十六计,她对他用了遍;   后来等到她实力慢慢强大,可以堂堂正正地对他拔剑,正面对抗也不会落入下风,她也成为了他最难缠的对手。   因为“了解”二字,才是比伏魔剑更加厉害的利器。   更何况是如今的燕雪衣呢?   他变得更强了,但是魔族失控的时候没有理智,几乎只能依靠本能。   她一会儿将他引到即将坍塌的柱子下面,一会儿钻进只有她身体那么狭小的洞里。   一边跑还一边道:   “燕燕,我在这里!”   “燕燕,往这里看!”   知道他对这个昵称有反应,就吊着他,像是在逗一只大猫似的。   就是,那逗猫棒变成了她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但是速度越来越慢。   无数次游走在生死之间,灵气已经渐渐被抽空了,渐渐的,丹田出现了滞涩之感。   ——可对面的魔头还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供给,他还在吸收这里膨胀的魔气。   她几乎是一个闪神的功夫,就猛地被那团凶煞的黑气撞了过来,连人带剑,一起被扑倒在了地上!   她对上了他空洞洞的瞳孔——那里一片恐怖的漆黑,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他的样子实在是可怕极了,脖子到面颊上都有着狰狞的魔纹,配上那对残缺的魔角,简直像是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才是魔的真面目。   魔,本来就是混沌、失序和混乱。   突然间,她伸出手,很温柔地抱住了那只恐怖的巨兽,“燕燕。”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几乎就要挣扎着醒过来,但是周围的魔气太浓郁了。   他再次被本能支配,下意识地就要发怒,想要将她甩出去。   但是她抓住了他的魔角,直接将自己死死缠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提起了最后一丝灵气,将昆仑剑,猛地刺入了他手臂上的穴位!   “燕燕!”   “疯够了么?”   她以为他会再次发狂,这寂静的几秒钟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非常清晰。   她感觉到他的手来到了昆仑剑的地方。   她的心脏在狂跳。   身体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告诉她——危险,快跑。   她慢慢绷紧了身体。   可是没有。   他无比艰难且痛苦地控制着自己,将昆仑剑往手臂上狠狠地扎了下去,失血勉强带来了一丝的清醒。   她感觉到那表情空洞的野兽,突然间在她的面颊边,轻轻蹭了蹭。   他回来了。   一股喜悦漫上心头。   她听见他闷闷道:“疼。”   声音无比艰涩,似乎才刚刚勉强找回理智。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燕燕,你刚刚也摔得我好疼。” 第29章 被摸脸的魔魔头   朝今岁知道他在骗人——   这大魔头可天生就没痛觉, 怎么会觉得疼呢?   可是她没有拆穿他。   她甚至于有点享受此刻的宁静,结束一场战斗,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至今丹田里还有一股灵气消耗殆尽的滞涩之感。   他不肯起来,她也闭着眼睛调整内息。   一时间谁也没有推开谁, 安静地靠在一起, 像是两只互相依靠的小兽。   地下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魔气涌动着,但是已经不如从前浓烈, 此时,这魔头身上那暴涨的魔气渐渐地偃旗息鼓, 丹凤眼里面的黑气也渐渐地消退, 露出了本来的瞳孔, 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然而伴随着理智回笼——   燕雪衣看见了周围坍塌的地面、倒下的柱子,仿佛被狂风席卷过的大厅。   没有人比这只魔更加清楚,他失控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些年来,魔尊用尽一切手段, 锻炼出来近乎自虐的自控力,就是因为他非常清楚,一旦失控, 他的破坏力有多大。   这也是他最不愿意被她看见的一面。   他浑然不在意手臂上的昆仑剑,语气有点紧张,还有点小心翼翼。   艰涩地问:“受伤了么?”   她睁开眼睛:“小擦伤,不碍事。”   他松了一口气。   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如果他失控的时候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有些手指冰凉,突然间很紧地抱住了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浑身僵硬, 但是到底没有挣扎, 只是推了推他。   好一会儿, 他才渐渐地松手。   可是等到抬起手,看见身上浮现起的魔纹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是算不得好看,甚至是丑陋且狰狞的。   这魔头想:这个样子,一定是很难看吧?   就算是对于天生魔种而言,失控的时候也是他们最极端、最不愿意面对的状态。就算是魔,也不希望自己变成只能被本能操控的野兽,没有理智没有思想,甚至连内心最珍爱的存在都可以轻易摧毁,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更何况,他这样不堪的一面,全被她看见了。   这就是魔的真面目,别管他们平日里看上去多么像个人,被魔气控制的时候,就是没有理智的野兽、恶鬼。   她靠在他肩上,丝毫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她感觉到调整好了内息,看了看周围,就想要松开手起身,结果,突然间就被他按住脑袋塞进了怀里,这魔头道:   “你刚刚消耗过大,我带着你离开。”   她没发现他的语气有点不对。   朝今岁:“不,我觉得我还好,我可以自己走。”   魔头怕她看见那魔纹,立马道:“不,你不行。”   朝今岁刚刚想要反驳,就感觉到心魔离开了她的身体,燕雪衣道,“心魔附体太长时间不行的。”   她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但是下一秒她要抬头,整个人就直接被往怀里一闷,打横抱起她就要走。   她期间好几次想要从他的怀里抬头。   ——但凡她要抬头,他就把她给按下去。   朝今岁:“……”   “燕雪衣,你想要闷死我么?”   他僵住了,然后特别别扭道,“你别抬头,我就松开你。”   但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眼睛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绸带,把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突然间把绸带给扯了下来。   ——绸布落下后,她看见了燕雪衣的脸,上面有狰狞的魔纹,像是黑色的纹身,爬满了半张脸。   这魔头猛地瞳孔一缩,立马侧过了脸,面色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那薄唇也紧紧抿着,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凶兽。   燕雪衣和红娘一样,在他十一岁之前,其实是流落在人族中间摸爬滚打的,甚至当时修真界很流行魔族奴隶,他还被抓过去当过一段时间的奴隶。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只是小魔头一直非常庆幸——她当时只看见他惨,没看见他半张脸都是魔纹的样子。   小时候的小魔头还不能很好地隐藏那些魔纹,时不时就会出现。加上他与众不同的魔角,那些看见的人就大骂他是恶鬼、怪物、异类,随即便是无数的唾骂、拳脚相加。   小魔头就缩在了墙角,用破衣服挡住了自己脸上丑陋的魔纹,从来不敢让别人看见。   他们说那是魔鬼留下的痕迹,死后都要下十八重地狱的。   所以小魔头在看见了被欺凌的红娘时,才难得起了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因为他们都是怪物,是被嫌弃、被唾骂,永远在人族眼中见不得光的“小魔鬼”。   后来他去了魔界,在万魔窟当中,什么奇怪的魔族都有,区区魔纹,再也不显得起眼了,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从此如鱼得水,所过之处都是畏惧的视线,再也不是那个人族嘴里的异类了。   可是他深知人族的态度,这魔纹的存在,仿佛真的昭示着他就是只恶鬼的本质,尤其是他刚刚还展现出来了最不堪的一面。   她会怎么想他呢?   他几乎是猛地侧过脸去,脸色非常难看阴郁,手指捏得发紧、发白。   他很清楚,她应该刚刚就看见了,他最不堪的一面,但是他就像那个亡羊补牢的牧人,仍然想要努力地遮掩一二,不去面对最难堪的现实。   但是他没有听见嘲讽、惊讶的声音。   他感觉到了一只有点凉的、柔软的手贴上了那丑陋的魔纹。   他听见了她很柔和的声音,“不难看。”   她还描了起来,动作很轻柔:“连起来,像一只蝴蝶。”   朝今岁没说假话——只是太多人从未仔细看过这魔纹,从前是不屑,后来是不敢。一旦不将这个东西当成洪水猛兽,其实仔细看来,真的很漂亮,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轻声说:“在我们修真界有一种埋藏在地底下的一种灵蛹,要历经三个寒冬,才会在来年的时候破茧,化成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这一刻,他的心脏,像是翻腾着滚烫的岩浆。   炙热、烧灼,滚烫。   他猛地回过头来,一把抓住了她还贴在他面颊上的手,看着她的视线,一下子变得炙热又偏执,像是一团热烈而滚烫的火。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至极,突然间将她一把拽了过来,他们贴得极为近,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里一般。   她听见了这魔头近乎执着地低下头,把她的手贴在了面颊上,表情非常的执拗地看着她,眼神变得非常危险: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了。就算我下一秒就要死了,我也会先把你杀了再一起死。”   她感觉这只魔好像有哪里变了,但是仔细看,还是那只魔。   朝今岁想要缩手:“燕雪衣,我安慰你,你怎么还想恩将仇报?”   魔头低下头,声音温柔又缠绵,却透着一股的阴狠劲儿:“在我们魔界,也有个睡前故事,魔界有一种魔蛇,你在它冬眠快要饿死的时候喂了它东西,等到来年它睁开眼,就会死死地纠缠着你,永生永世,死也不能休。”   朝今岁:……   你们魔族都是睡前听恐怖故事睡觉的是么?   他们靠得非常近,近得能够听见他的心跳。   他侵略性极强的丹凤眼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突然间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她嘶了一声,“燕雪衣,你又发什么疯?”   偏偏他推又推不动。   她应该觉得害怕的,因为那个位置堪称命脉——   几乎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甚至于比刚刚面对失控魔头的时候,都不枉多让。   但是她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想起了明月山上那只大狼狗,它对一只经常跑来明月山蹭饭的高冷狸花猫很喜爱——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一口把那只猫的脑袋给叼住。   当然了,每次这么干,都会被狸花抽得飞出三个山头,但是下一次那条大狗勾还是乐此不疲地去叼小狸花。   那魔头松开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她就这么诚实地告诉了他。   魔:“不要把老子和那条蠢狗相提并论!”   岁:“那条狗不蠢,它叫聪慧。”   魔:“总之,不许把本座比作那条狗。”   岁:“那你不要乱咬人。”   魔头瞪她:“我又不咬别人,我就咬你!”   话音落下——   朝今岁:“……”   魔头:“……”   他轻咳了一声,一时间,气氛变得非常古怪。   然后那魔头为了缓解诡异的安静气氛,四下一望,想起了手臂上还有剑,于是非常随意地顺手拔出了昆仑剑,随手一丢,血顺势就喷了出来。   仿佛和刚刚喊疼的那个魔头判若两魔。   朝今岁:……   只见这魔头就想随手把那条黑丝绸扯过来一绑,朝今岁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他拉到一块干净的空地上摁住——是的,他们俩拉拉扯扯半天,还没走出大厅。   昆仑剑可是一把非常锋利的神剑,这剑伤不好好处理,可是久久不能愈合的。   她刚刚想撕一块自己的内衬,又想起杀了那蜘蛛,不知道有没有沾上毒液,拍了他一下:“把你衣服撕了。”   魔头表情古怪,久久不肯动。   朝今岁抬头看他:?   她干脆把他给一把扯过来,把他的衣服下摆给撕了,倒了一点止血散,十分娴熟地给他包扎好了。朝今岁从前也经常受伤,昆仑剑宗也教过简单的止血和处理外伤,做得又快又熟练。   很快就给他把那伤口狂飙的血给按压止住了,   他看着她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很听话地抬手放在她膝盖上,就是这漂亮的魔头嘴角微微上扬,一会儿就瞥她一眼。   朝今岁:“……”   “究竟在笑什么?”   他又不肯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直亮晶晶地看着她,她走到哪,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就瞄到哪里。   朝今岁:“……”   她有种后背都快被盯出一个洞来的错觉。   朝今岁一抬头,突然间看见了那涌出逐渐稀薄魔气的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   燕雪衣也看见了,他蹙眉,拉住了朝今岁,朝着那地下走去。   如今,那些澎湃的魔气已经渐渐地被魔尊给吸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逐渐逸散开来,里面没有一开始那么浓郁汹涌的魔气,对于这魔头而言,也就没有影响了。   走着走着,朝今岁突然间听见系统问道:   “宿主,你是不是动摇了?”   “你还记得我们的任务么,你绝对不能入魔。”   朝今岁:“你是说我让心魔附体这件事?”   系统默认了。   还有一重更加深刻的担心,系统没有说出口。   ——它害怕她动摇了,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渐渐发现魔族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也是有血有肉,如果她慢慢觉得魔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于认为入魔也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尤其是在见识过人族里有紫夫人这样的败类,夙家这样的摇摆不定后,她还能坚定对魔族的看法么?   她还能和从前一样,坚定不移地站在人族这一边、坚定地想要改变灭世之局么?   ——万一她觉得和这魔头在一起统治世界也挺好的呢?   系统意识到事情开始变得很严重了。   朝今岁脚步一顿,“我不会入魔,更加不会动摇。”   “如果我动摇了,我就不会去救灵韵。”   她抬头看着走在她面前的魔头,他拉着她的手,拉得很紧,仿佛怕她走丢了似的。   “系统,越了解魔族,我就会越坚定自己的本心。”   “你见过他刚刚的样子了,你觉得刚刚那个人是燕雪衣么?我从前以为魔族追求力量才会陷入失控,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愿意。”   “——甚至会像他这样因此而自厌,会像红娘那样感到恐惧。”   谁愿意做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呢?   然而朝今岁很清楚,天道有缺,不出一百年,整个世界魔气就会大盛。   像是红娘这样的高阶魔族在越来越浓郁的魔气影响下,会越来越强,失控次数增加,最后成为一团混沌的魔气;低阶魔族的数量也会剧增,魔靠着本能吞噬,世界将陷入一片混沌。   到时候魔神归位,大厦将倾。   也许到时候,整个魔族只剩下了一个魔神还有清醒的神志。   但是朝今岁知道,魔神不是燕雪衣——神,哪里来的“自我”呢?   到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再也没有可以拉住这辆脱轨马车的力量。   朝今岁:“你不用担心,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系统说:“你当真不动摇?”   朝今岁简短道:“万死不辞。”   系统不吭声了。   朝今岁很快就和那魔头一起到了地下,来到了那块亮晶晶的石头面前。   这块石头只有巴掌那么大,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表面没有任何纹路,就是一块纯黑的石头。   朝今岁往里面注入了灵气,像是一滴水进入了一片海洋。   她又抽出了剑,却没在这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魔头也朝着里面注入了一丝魔气,可结果石沉大海,整块石头岿然不动。   他挑了挑眉,感受了一会儿,这魔头打家劫舍多年,对宝物有种非同寻常的触觉。   他发现这石头里面有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   “有点像是天雷落下来的气息。”   她蹙眉:“我听过雷击木,却没听过雷击石。”   这魔头道:“你收着吧,应当有些用处,拿来挡天雷应当不错。”   朝今岁看起它沉思: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插嘴:“天道有缺的那个缺,女娲补天的那个石。”   ——不过系统没说完,其实是五分之一。   朝今岁:“……”   她立马拉住了要拿伏魔剑试着砍一砍的魔头。   红娘和广平已经在客栈等了许久了。   红娘一边和广平打牌,一边忧心忡忡道,“你说她会死么?”   要是别的情况下红娘还说不定会上去顶一顶,但是对面是魔尊,他们这些魔上去就是被吃掉的份儿。   广平和尚出牌:“不会。”   红娘眼前一亮,问道,“为何?”   广平:“贫僧今日看了黄历,是个黄道吉日。”   红娘:“……”   他们俩一边打牌一边担心,终于在中午的时候,他们回来了。   除了魔尊的手上多了一个绷带缠着的伤口外,看上去都没什么大碍。   就是在广平打算重新帮忙包扎时候,被尊上拒绝了——   听说尊上决定未来都不拆了,就这么包着。   广平:“……”   朝今岁去看了看灵韵,她还没醒,但是面色倒也没有那么苍白了。   她出来问道:“广平大师,灵韵如何了?”   广平:“塞了几幅灵药,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估计没那么快醒,日后也要时时进补,得养许久才能养回来。”   朝今岁听广平说能够养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最怕是被蛊王吸食太多的生机,留下不可挽回的后遗症,那灵韵的修炼也毁了。   广平给朝今岁把了脉,道,“情蛊可以解了。”   本来似乎心情非常好的魔尊,突然间就僵住了。   他一杯杯地喝着凉透的茶。   广平:“其实那蛊王一死,这情蛊就没有作用了。”   他淡淡道:“那就解吧。”   语气似乎听不出什么波澜来。   既然尊上都这么说了,广平又对朝今岁道:   “朝姑娘,明日解蛊后,便可以立马修复你的神魂。只不过,这补魂之法虽然好,却要对贫僧开放识海……”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广平的声音。   等到说好了时间,商议好了用药。   察觉到气氛变得非常诡异的红娘和广平对视一眼,悄悄溜了。   朝今岁走在魔头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就要回到房间离去,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极了。   突然间,那魔头站住了。   朝今岁差点撞上去——但是她反应很快,退后了一步。   他低着头看着她,漂亮的丹凤眼闪了闪,像是有话要说。   燕雪衣听了广平说的“补魂之法”——其实并不难,对他这样强大的魔修而言,甚至非常容易。   但问题是,对于修士而言,识海就像是他们的内心世界,轻易不能放人进去。而且随便将识海开放给别人,也是非常危险的事。   她曾经对他戒心那样重……   可她突然间,先一步开口了:   “燕燕。”   他低下头来。   就听见她道,   “我认识广平不过月余,和他并不相熟。”   一直沉默不语的魔头,突然间那双丹凤眼亮了起来。   “燕雪衣,我只相信你。”   她看着他,“我把我这半条命,交在你手上了。”   他突然间低下头,青年低下头阴影几乎将她笼罩,丹凤眼眼神打量她的鞋子到发丝,在她耳边开口,吐息还带着一丝凉意:   “只相信我?”   尾调上扬,满是狐疑。   朝今岁:“再加一个朝照月。”   他立马眯起了丹凤眼。   他冷哼:“狡猾的人族。”   就会玩文字游戏!   她说:“燕雪衣,你这是在得寸进尺。”   他果然嘴角上扬。   他幽幽盯着她半天,突然间说,   “得寸进尺?这算什么,我还……”   还想做什么?   这魔头却突然间打住了,没说下去,突然间恶狠狠地揉了一把她及肩的短发,将她身后的门一推,把她塞了进去,关上了门。   “好好睡觉,脸色白像只鬼似的。”   她本来就神魂不稳,强行让心魔附体,此时一离开,面色就非常苍白。   门外的大魔头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股子别扭的关心:“今夜不许偷偷练剑,我都听着。”   她愣住了,自她长大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揉过脑袋,摸了摸自己和鸡窝一样的头发,慢慢地把自己脸侧被他灼热的呼吸触碰到的地方擦了擦,他的气息和他的人一样,存在感也极强,像是一团炽热的火,她擦了半天都没把那种感觉擦掉。   等到来到水盆前——倒是发现自己的脸被揉红了。   她一个人先在房间里,对着补天石一直在出神。   一开始是在想燕雪衣——她在想自己这些年,也许真的对这魔头误解良多。   想了半天,听见了系统叫她。   系统想和她说补天石的事来着,见她一直在发呆。   系统:“宿主?宿主?”   朝今岁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将心思放回到了这块所谓的“补天石”身上。   她的确是有非常多的疑问。   天道有缺的缺?女娲补天的石?   一路上的思考再次回到她的脑海当中,她将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慢慢整合了起来。   系统:“宿主,你在想什么?”   朝今岁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突然间发现你很可疑。”丽嘉   系统虎躯一震。   她一边想一边说,语速不快,   “一开始,你认为我只要睡了那魔头,感化他,就能够避免灭世之局,所以你怂恿我去接近燕雪衣。”   “紧接着,你发现夙流云死了、发现了天道有缺,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也不再怂恿我接近燕雪衣了,反而开始变得很安静,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   “你在观察什么?观察我对魔族的态度?观察我和红娘他们的相处?”   “今天你突然问我那个问题,是在试探我?”   “是不是我表现出了一点动摇,你就不会将补天石的事告诉我?”   系统安静如鸡。   朝今岁冷冷道:“我发现你不太敢在燕雪衣在的时候说话,你在怕什么?怕魔神?”   这隐含着淡淡威胁的一句话,让系统再也不敢吭声了。   她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   “任何的合作,都是建立在开诚布公之上的,对么?” 第30章 变小的小魔魔头   系统终于顶不住压力了, 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宿主,你看, 你想要得到昆仑剑,都要经过祖师爷的考验。”   ——系统考验她的心性, 也很正常的嘛。   她慢条斯理道:   “你说的都对, 但你凭什么和昆仑剑比,昆仑剑开山劈海, 你有什么用?”   “冲锋陷阵的时候在一边鼓掌?”   系统:……   朝今岁看向了桌子上的补天石:   “你从夙流云死后就知道天道有缺,知道补天石的事, 但是一直瞒着我, 考验我?”   系统瑟瑟发抖:“天道密辛, 关系着整个世界的存亡啊宿主。”   朝今岁冷笑:“那我问你,任务失败,我是什么下场?”   系统声音越来越小:“魂飞魄散。”   不入轮回,无法超生。   这就是重来需要付出的代价。   朝今岁笑了一声:“你看, 我过去一百年里,以为你是心魔,没有错。”   系统急忙解释:“宿主, 你的心性坚定,不然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你。”   系统当然没打算让宿主死。宿主一死,系统也没了,它就是想在明确宿主的立场和态度后, 再将事情和盘托出。   朝今岁:“喔?是么?”   系统不得不说了真心话:   “万一你真的和魔神一拍即合,堕了魔, 那补天石不就危险了?”   系统嚎啕大哭。   一开始单纯的系统真的以为睡了魔头就天下太平, 谁知道一转头就发现了天道有缺, 万一宿主和魔头你侬我侬,感情用事,它就活活把自己给坑死了。   朝今岁:“……”   算了,她一开始就知道系统不聪明。   她本来还怀疑系统是残缺的天道,但是现在看来,它实在是蠢得触目惊心,如果天道真的是这个哭哭啼啼的系统——   这个世界还是毁灭算了。   不过,就算系统不是天道,也和天道脱不了干系。   她叫了停:“别哭了,直接说补天石的事。”   系统哽咽:   “宿主,你听过远古时代的神话传说吧?”   修真界也有神话,不过和人间的版本很不一样——   话说在远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清气升为天,浊气成了地。   残余的清气成了灵气;   残余的浊气成了魔气;   盘古,就是第一任天道。   女娲,则是第二任天道。   “女娲补天之时,用了五块石头,从此一直天道稳固,代代流传。”   “现在天道所缺的,就是那五块补天石。”   朝今岁问:“所以将这五块补天石找回来,就可以补齐天道的缺口?”   系统:“是的,到时候天道重归,魔气大盛的未来就可以改变銥嬅,魔、道一平衡,天地间的灾祸就会消弭。”   她看向了桌子上的第一块补天石,手指轻轻点着,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系统老老实实道:“每块补天石都带着天道的一部分气运,所在之处都会气运滔天。”   朝今岁很自然地想到了夙流云这位“气运之子”。   所以第一块补天石,就藏在夙家。   像是紫夫人在这鸳鸯城为祸百年,死了那么多人,仍然没有人发现异常;   夙家蒸蒸日上,生意越做越大;夙流云的运气更是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窃天道气运。   “天道有缺,是人为?”   系统:“只要找到了窃取天道气运的人,就能找到补天石所在!”   朝今岁给系统浇了一盆冷水:   “运气看不见摸不着,要怎么找?”   “难道要把全天下的人都追杀一遍,看谁运气好、活下来,就是谁?”   系统:“……”   这是什么魔鬼发言!   虽然系统照样没有什么屁用——至少指出了一条明确的道路。   她的心情突然间变得非常好,起身下楼去找小二买了鸳鸯城的特产桃花酒,跳上了屋顶,白出了朝照月给她带好的琉璃酒盏。   然而一摆好,就在屋顶看见了一只魔头。   黑衣黑发的青年,脸更黑:   “怎么不去睡觉,大半夜起来吹风?”   修士虽可以不眠不休,但不管什么情况下,睡眠都是最佳的修养方式。   朝今岁:“睡不着。”   她递给了他一杯酒。   这带着两只魔角的魔头在她的身边坐下,个子一高,坐着就只能屈着大长腿,看了看她讲究的小酒杯,直接长臂一伸,拿了酒罐子来。   他看着她许久,突然问:   “杀了紫夫人,有那么高兴么?”   诛杀为祸一方的败类,她就这么高兴?   他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样的人修,按理说应该对这种人嗤之以鼻——但是似乎她这个样子,他也挺爱看的。   可是他今天猜错了。   “不是。”   她自从大梦一场醒过来,就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最少降低伤害、不用和那魔头走到最后刀剑相向的地步。   她其实非常迷茫,在摆脱了昆仑、在远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后,她要做什么才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她不想杀他,所以她把伏魔剑给了燕雪衣。   她时常想,如果魔气大盛不可避免——   那么最后,燕雪衣还是成了魔神、还是要让生灵涂炭,她会怎么做?   也许,她还是会对他拔剑。   一千次、一万次。   没了伏魔剑,还有昆仑剑,还有千万种方法。   因为她是朝今岁。   只要她还是她,不管曾经悸动、心软与否,无关情感、自身利益,最后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说:   “你听过凡间的一句唱词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从前,有点信命。”   那魔头却嗤之以鼻:“什么命不命的。”   他转头看着她,那高高翘起的魔角让此时的魔头看上去桀骜又睥睨,丹凤眼里满是不屑:   “如果信了命,老子就永远爬不出那狗屁的万魔窟了。”   朝今岁一愣。   大魔头冷笑道:“广平那和尚不就是信了命,所以走火入魔了?”   “广平从前是太若寺的和尚,他喜欢过一个女修。但太若寺戒律严苛,他是未来的主持,不敢破戒,就强迫自己面壁十年,斩断情丝。”   “闭关出来后,人死了,他也疯了。”   “你看,这和尚当年若是不信命,和心上人一起离开太若寺,还有后面的事么?”   他也是才想明白的。   他回头瞥她一眼,把酒一口闷了。   朝今岁没料到听了一耳朵广平的旧事。许久之后才说,“我从前信,现在不信了。”   她摸了摸手边的昆仑剑,笑了。   她今天真的特别高兴。   虽然系统很不老实,但至少指出了一条明确的道路。   ——她有办法了,有方向了,她再次把命运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她不用在夜里辗转反侧,不用偶尔看着这个魔头,无数次走神、挣扎,反问自己。   他看着她及肩的黑发,在夜风中飘散,沉静清冷的侧脸像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好像很愉快,甚至轻轻哼起了什么歌谣。   他安静地听着,缓缓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酒。   这魔头漂亮的丹凤眼眯起,像是一只很惬意的、放松的凶兽,乖巧地趴在驯兽人的身边,懒洋洋地听着她哼歌,尾巴一甩一甩的。   心想着,要是可以把她圈在尾巴中间,听她唱一辈子的歌就好了。   广平在屋檐下打坐,看见了尊上回来,目光十分幽怨。   他半夜出来敲木鱼,结果听见尊上拿他来宽慰人。   “尊上,您怎么这样戳人伤疤?”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往事了。   尊上看他一眼:“没什么,本座就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比方说在对待心上人这件事上面,这魔头发觉自己要吸取那和尚的教训,千万不能和广平似的。   他歪了歪头:“广平啊,都说前人之失,后人之鉴。”   前人:……   前人更郁闷了,遂,敲木鱼敲到天明——   被吵醒的红娘气冲冲地从楼上一盆洗脸水,把这和尚泼了个正着。   和尚:……   朝今岁起来去找和尚解情蛊的时候,发现广平今天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   问他,广平就叹息:   “人世皆苦、人世皆苦啊。”   红娘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什么人世皆苦,和尚,是洗脸水苦吧?”   广平:……   还好,朝今岁身体里的蛊没有蛊王,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广平给引了出来。   广平用了一盒小小的香灰,那蛊就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广平就把红娘叫了出去。   离开前,广平还交代道:   “朝姑娘,补魂之事非一日之功,需要慢慢来。切记不要反抗,否则神魂反受震荡,切记、切记。”   神魂对于修士而言至关重要,她的神魂本就脆弱,此事非同小可。   大魔头在她面前开口,声音沉稳又好听:   “不用勉强,我们可以慢慢试。”   朝今岁闭上了眼睛,试着将自己的识海放开。   ——她要在这魔头的神识进入她的识海之时,控制住反抗的冲动。   然而,识海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记忆、意识所在之地。越是强大、警惕心重的修士,越难控制住不去反抗。   他也闭上了眼,将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将自己的神识注入其中。   她的睫毛颤了颤,感觉到了一股炙烈如火又霸道至极的神识,那神识凝成了一个魔头的虚影,就要闯入她的识海中。   一瞬间,脑海里无数次和他打斗、刀剑相向的场面闪回,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剧烈地反抗起来!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   他立马按住了她的肩膀,才让她不至于剧烈地挣扎起来,但是很快,他就退了出来。   她面色发白,浑身大汗。   这魔头盯着她的面色看了许久,递给了她一杯茶。   因为入侵她的识海,他已经看见了她刚刚闪回的记忆。   她扶住脑袋,感觉到那种尖锐的刺痛感渐渐地消失,她道:   “再来。”   他蹙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   这一次,他试着只将自己的一部分神识探进去,一开始的确是成功了,但也许是因为进去的识海深处,紧接着,迎来了更加激烈的反抗。   那种强烈的,被另外一个人的神识入侵的感觉太过于强烈,她的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地闪过了前世的画面——   前世,魔气大盛后,燕雪衣已经接近魔神时,他那个时候理智时有时无,那是她记忆里最惨烈的一次。   她被他甩下,他让她走,可是她并没有听见,于是下一秒彻底失去理智的魔神几乎将她掀翻在山巅,她咬牙把剑拔了出来,将剑捅进了魔神的腹部。   他这次更快地退了出来,不是因为她受不了了,而是这段记忆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本座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样对过你?”   尖锐的刺痛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缓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再来。”   “不行,你现在太虚弱了,明天再试。”   她说:“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再试一次。”   她这幅样子,心狠手辣的魔尊,竟然有点下不去手了。   他到底还是强忍住,扭头不去看她苍白的脸色,再次将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   这一次,他将那一幕看得更加清楚了,他看见了自己漆黑的眼睛,看见自己几乎没有人性的一面,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刺下去,明明那只是一段记忆,可是他突然间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   这魔头突然间意识到了:   她记忆里的那个人,的确是他。   只不过是失控的他。   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比她此时的样子更加苍白。   ——因为他知道,那是极为有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他失控,如果……   他看着她,收回了手,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不行,我去找广平来,让他来试试。”   朝今岁也没料到他竟然连她前世的记忆都能看见。   他没问,她也没有解释。   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在意识深处,很难区分燕雪衣和魔神。   尤其是在上一世,她几乎和他敌对了一辈子,而且并不知道燕雪衣和魔神的区别。   这几个月的认知和一辈子相比,还是太浅薄了。   但是,换人?   声音无力但是很坚持:   “不行,我只要你。”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小的时候开始,她连亲生父亲都不可以信任,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长辈,唯一的哥哥还比她大不了多少。   所以从小开始,她一直极难对人交付信任。后来慢慢信任自己的宗门,却换来了万箭穿心的下场。   她连陪伴百年的系统,都从未相信过,更何况别人呢?   ——现在,只有他。   要是从前,在看见了她记忆里那一幕后,这魔头兴许会退缩,他一生杀伐果决,唯独面对她,小心翼翼,仿佛近乡情怯之人,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驻足不敢上前一步。   他们敌对了那么长时间,她从前对他那样不假辞色,一次次刀剑相向,在经历过一次次被拒绝后,这魔头早就变得如同惊弓之鸟,他不愿意面对她的戒备和拒绝。   而且……还是面对她记忆里,他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一幕。   他甚至没办法对她说:他不会这样伤害她。   他阴郁的面色,从未有这么苍白过。   但是这一次,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不换就不换。”   他抿了抿薄唇,侧颜坚毅无比,下颌绷紧,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来想办法。”   不仅是神魂,还是——   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对她说出那一句: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伴随着夙家出事,下人、侍女纷纷卷着包袱离开了夙家,一下子,整个鸳鸯城都像是空了许多。   第二天,灵韵终于醒了。   她一醒来,看见了朝今岁,就直接抓住了她的衣摆,说什么也不肯回昆仑剑宗了。   “少宗主,您走后,宗主就将我们交给了刑堂长老。”   那些偷偷下山帮朝今岁了开山门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受了罚。   不过朝太初做得也没有太过分,但是领头的灵韵和无涯两个人,都被逐出了内门弟子的行列。   灵韵低落道:   “无涯师兄被发配去了魔界运送一批稀有的灵草,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她转头问灵韵:   “那你呢?怎么跟着朝小涂来这里了?”   灵韵表情黯淡了下来。   灵韵这边则是,纯纯作践人了。   她不仅失去了内门弟子的身份,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进入内门修行,还要给朝小涂端茶送水,呼来喝去。   别说练剑了,就连自由都没了。   但更加过分的是……   “少宗主,我是跟着朝小涂一起去夙家的。那日选完冲喜娘子后,小涂师姐她非要去见紫夫人,紫夫人不见她,她还想偷偷追上去。我不想去,她就威胁我把我丢去刑堂!”   “谁知道、谁知道……”   小姑娘苍白的脸上一片惊惧:   “小涂师姐跟踪紫夫人进了地下,发现了那大蜘蛛……她想跑但是来不及了,就把我拉过去挡住了蜘蛛丝,自己偷偷跑掉了。”   所以,灵韵就这么被蜘蛛丝捆了起来,几乎丧命,她但是无比恐惧又绝望,真的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惨死了。   小姑娘眼中闪过了惊恐之色,忍不住开始发起抖来。   “她拿你当挡箭牌?”   朝今岁忍不住薄怒。   灵韵是昆仑剑宗从外面招来的内门弟子,天赋好,前途无量,朝太初以一己之私将人发配去外门;但就算是如此,灵韵也绝不是什么朝家的丫鬟、下人,断然没有为朝家的小姐去送死的道理。不管是修真界的什么宗门,也不能有这样草菅人命的事!   朝太初和朝小涂这算是把昆仑剑宗当成了什么?朝家的后院?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灵韵道:   “我不会把你送回昆仑剑宗,你先休息,其余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在她离开之前,灵韵叫住了她:   “少宗主,还有一件事,我记得小涂师姐一直在说什么复活夙师兄……她还想偷走一幅棺材来着。”   灵韵不信什么起死回生之法,但是在见识过那样阴邪的大蜘蛛后,忍不住开始担心了起来。   朝今岁脚步一顿,她想起了紫夫人当初想要复活夙流云,找了一副棺材和一副身体,朝小涂想要偷的,不会是那个吧?   朝今岁都快要被气笑了。   真的是又蠢又坏,一点长进都没有。   但是她也是忍不住想:   夙流云究竟对她下了什么蛊,她才会这么死心塌地?到现在还想复活他?   朝今岁突然间很狐疑地问系统:   “夙流云是不是对朝小涂下了情蛊?”   都这样了,她还能惦记着抢回夙流云复活的那个棺材;上辈子明明夙流云渣得惊天动地,她还能九死不悔,那种一心修道的修士和她一比,道心都算是不够坚固的。   系统:“宿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没下蛊,是真爱。”   朝今岁:“……”   “真爱么?”   朝今岁突然间脚步一顿。   不,除了在夙流云的事上,朝小涂其实挺聪明的。   那么小就会在朝太初面前争宠、还会拿着灵韵挡大蜘蛛,她明明聪明得很。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间想起了在她大梦一场醒过来,刚刚回到宗门的时候。   当时朝小涂的表现就很奇怪,朝小涂非常震惊、惊讶,好像认为她不应该这么完整地回来一样。   系统也想了起来:   “会不会是,她和你一样?”   她知道未来的走向,知道朝今岁会中情蛊,会浑身是血的出现。   但是事情走向却不同,朝小涂才表现得那么震惊。   朝今岁沉吟道:   “可能还不止,朝小涂应该知道夙流云是男主角。”   这样,朝小涂对夙流云死心塌地也很好解释了。   因为她知道他是男主角,所以夙流云虐她千百遍,她待夙流云如初恋;一般人在心上人死后只会缅怀伤心,可是朝小涂,她仿佛认为夙流云不会死一般,一心想着复活他。   她到底哪里来的信心呢?   除非,她认为自己是女主角;夙流云是男主角。   所以这么个精明的人,才表现出来了与她本性不符的痴情。   就像是一个下注之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后会赢,就会毫不犹豫地押上全部身家!   她突然间道:   “系统,你发现没有,朝小涂运气也挺好。”   系统嘀咕道:“能不好么,在蛊王面前都可以活下来……”   “上一次丢进祖师爷的试炼也活下来了。”   系统下一秒就卡住了。   对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她甚至还知道未来的走向,知道谁是男主角!   第二块补天石的下落,就很明显了!   朝今岁已经很快地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她要赶紧修复神魂,至少要有点起色了,才好前去搞清楚这条线索。   她总不能每一次都让心魔附体。   她敲了敲门:“燕雪衣,你在么?”   “你想到办法了么?”   好一会儿,门从里面推开了,朝今岁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脸蛋。   ——是小魔头。   少年时候的小魔头,有种张扬到了至极的美感,比起后来的阴郁和喜怒无常,更是像是一把锋芒四射的锐器,那魔角在他的脑袋上,让那张扬显得非常醒目。简直像是一团黑色的、张牙舞爪的火焰。   小魔头歪了歪魔角,抱臂靠在了门框上,漂亮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的不自然:   “这样呢?”   ——这样,你还有戒心么? 第31章 他心尖的月亮   他明明很介意, 但是表现得倒是风轻云淡,好像是勉为其难才变成这样哄她似的。   而她,要是表现得大惊小怪, 他一定立马变回来,并且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的!   果然, 看见她这样, 魔头很不自在,立马就要后退:   “不行我就换回来。”   显然, 对于无法无天的大魔头而言,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他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况且这从来老子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示弱。   她回过神来,拉住了他的衣袖,眼底一下子满是笑意。   ——她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小魔头,也是这幅嚣张至极的模样。   她突然间对这魔头道:   “你低头。”   他很狐疑地看着她, 但是还是把漂亮的脸蛋凑了过来。   谁知道她下一秒就伸手抓住了他的魔角,把他的脑袋给揉乱——像是摸明月山上那只小狗似的。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立马恼羞成怒:“你敢!”   狡猾的人修!   卑鄙的人修!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怕他, 抿着唇,笑得像只偷了腥的漂亮小狐狸,就是不肯撒手,他气急败坏, 用角把她给顶开了,恨恨地瞪她一眼, 丹凤眼像是燃烧着的黑宝石。   她抿唇又开始笑。   他一把她拽进来, 门一关。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 面色阴晴不定:   果然没有戒心了,而且还开始得寸进尺了!   他将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的时候,她还使劲盯着他看,仿佛看不够似的。   他阴恻恻道:“就这么好看?平时就不好看?”   她很认真道:“也好看的。”   他冷哼:花言巧语的人修!   “不过,你当新娘子的时候,最好看。”   魔头脸黑了。   他凉飕飕道:“闭眼,别看了。”   她乖乖闭眼,知道再看他,他就要恼羞成怒了。   她敞开了神识。   她知道这魔头自尊心强,愿意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想辜负他的好意。   这一次,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识对着他敞开,不要抗拒。   大概是因为他将自己变成了小魔头的样子,神识凝聚的小魔头也变小了。   这样,就和魔神有很大的区别了。   面对这样的小魔头,她再也不会将他和魔神联系在一起了。   果然这一次,他的神识在进入她识海的时候,并没有遭到很强烈的反抗。   两个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最后,魔头看见了一段新的记忆。   ——那是她在雪地里,被万箭穿心的画面。   她本来已经慢慢地对着他敞开了识海,但是当回溯到这段记忆的时候,这是她的意识深处,最无法释怀的噩梦,她下意识地想要封闭。   他也立马退了出来。   虽然她封闭得特别快,但是他也看见了那副画面。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根本没发生过的记忆?   上一次也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的。   是她的噩梦么?但这也太逼真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进入识海,就是要穿梭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也要进入一个人深层次的想法、噩梦。   就像是每个人心底里都有潜藏的伤疤。   她不说,他也没揭她伤疤的打算。   然而,他没有办法对那副画面置之不理。   他抿唇,突然间对她说:   “不会这样的。”   他的丹凤眼像是燃烧的黑宝石,他冷哼道:“若是真的有这样的一天,你就拿本座当挡箭牌便是。”   “魔可不像是你们人族那样容易死。”   “本座不怕痛。”   “万箭穿心,本座也不会痛。”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还是少年的模样,语气却十分睥睨。   乍一看,这张扬的小魔头好像是在说大话——   可是她知道,他能够做到的。   小魔头从小说话算话,从未骗过她。   见她不说话,他漂亮的脸蛋凑了过来,长睫毛一掀,狭长的丹凤眼特别好看:   “怎么,你不信?”   她突然间笑了一下,伸手又要去摸他的魔角,他下意识地想要躲,但是想到了那个梦,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把魔角凑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揉一只大狗狗。   虽然这只恶犬,真的很凶。   可是摸一摸他的魔角,她的心情就好起来了。   “我信,若有那么一天,燕雪衣,我一定拿你挡箭,你可别怪我不仁不义。”   他瞥她一眼,哼笑:“保护你一个小小人修,本座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他做到了。   前世她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她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开始发烫,心尖也颤了颤。   她被背叛过、被抛弃过、被利用过,她再也不能对人赤诚以待。   她说着自己可以信任,可是她仍然像是那个发烧的黑夜里,不敢闭眼的病人。   然而,就像是那一层名为信任的坚硬冰层,在这一团滚烫的火焰面前,也开始渐渐地融化。   她说:“我们再试一次。”   她想,这次——她一定可以做到。   他的神识再次入侵她的识海。   她想起了他第一次被她亲的时候惊慌到震惊的样子、想起了他把她从护宗大阵的屏障里拉出来的样子……   果然,燕雪衣再也没有遇见任何抵抗,顺利地穿越了屏障,很快就进入了她的识海。   一般来说,修士这辈子都只会知道自己的识海是什么样的,就算是极为亲密的道侣,也很少有人会对彼此开放识海。   朝今岁的识海,其实就是明月山的样子。   茂林修竹,清风徐徐,一条小溪从山顶往下,一座竹屋,河边还摆着茶具,有三两卷散落在地上,有古琴、有书阁。   清幽又雅致,就是显得很冷清。   昆仑剑就在竹屋边;   《昆仑剑诀》漂浮在半空中。   都说识海就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她实在是冷清得过分。   这魔头进来之后,就仿佛是到了自己家似的,直接抢了她的竹榻,往上一躺,长腿屈起,一副就要赖着不走的架势。   朝今岁等了半天,发现他就是不动。   “燕雪衣,起来干活了。”   结果他瞥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书往脸上一盖,“先睡个午觉。”   朝今岁:“……”   这就是交付信任的下场么?   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在那竹榻上磨蹭了半天,在她叫了三遍“燕雪衣”后,才慢吞吞地把书扯了下来,抬头打量她的识海。   ——因为她的神魂不稳,现在的识海上方,“天空”显得非常斑驳,像是破了很多个洞似的。   所谓的修复神魂,就是帮她把这些斑驳的部分给补上。   小魔头凑过来,立马开始坐地起价:“叫一声哥哥,我就马上给你补。”   她目光幽幽:“燕燕,你再不动手,我就出去找广平。”   他哼了一声,把她拽过来,闭上了眼睛。   她忍不住蹙眉,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入侵感。   ——其实这种修补就是一种缝合,用他的神魂之力去补她斑驳的神魂。   他们是很不同的人,一个人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一个人则是冷淡的冰霜,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特质,可是用黑色火焰修补寒冰,也有种奇怪的和谐。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好像是在这一刻起,他和她之间就有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有点像是第一次接吻的时候。   气息交织、唇齿相依,互相啃咬。   冰火交织带来一种奇异的眩晕感。   斑驳的神魂在渐渐地修补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两个人都感觉到了破碎的识海传来的抗拒感,应该是到了极限。   她离开了识海,浑身冒汗,大脑一片眩晕。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这魔头在盯着她的嘴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充满侵略性和攻击性,此时喝了一口冷茶,喉结轻微滚动的样子,更是像是一只没有餮足的凶兽。   他心想:怪像是接吻的,嗯,感觉还不错。   ——可以多补几次。   ——幸好没让广平来!!   然而这魔头大概不知道,一般人补魂,可不会有这么契合。   相比于这只魔头的餮足,朝今岁好一会儿才缓解了那股子浓郁的眩晕感。   唯一让她感觉到欣慰的是,她的状态已经有了很好的缓解。   补魂无疑是个大工程,如今完成了三分之一,应该还需要两次,就能够彻底补好了。   她突然间一顿。   等等——   她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识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骷颅头。   她定睛一看,那骷髅头立马变成了小魔头的模样,开始在她的识海里飘来飘去。   一会儿在她的竹榻上翘起了二郎腿,一会儿在她的剑面前蹙眉打量,一会儿钻进了她的卧室里,不肯出来了。   好像是留下了一行字:   某年某月某日,某魔头,到此一游,据为己有。   朝今岁:……   她要去问那魔头,他已经化作一缕黑烟飘回隔壁了。   她敲了敲隔壁的门板:“燕雪衣,这不公平,我还没去过你的识海!”   他已经在她的识海里登堂入室了。   他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非常之恶劣,充满了魔头式的嚣张:   “神魂不稳的又不是本座。”   ——他一定是在报复,报复她摸了他的魔角,还把他的脑袋当大狗揉。   他蛊惑道:“有本事,你闯进来试试?”   闯入魔尊的识海,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她又不傻,谁会送上门去!   对面的魔头坐在窗边,嘴角噙笑,懒洋洋地想:   除非有一天她能够闯进来,否则他绝对不会给她看他的识海。   魔头的识海,其实就是魔界的样子,一片永夜,还有一座巨大的万魔窟。   魔界永夜和修真界的夜晚不一样,没有星空、也不会有月亮,只有沼气和黑暗。   ——然而这魔头的识海里,却有一轮圆月。   月明千里,照他荒野。   朝今岁如今神魂修复了三分之一,也已经足够她正常使用灵气了。   之前,她一直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对自己的身体感觉像是隔了一层纱,这就是所谓的“神魂不稳”。   然而现在,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加清晰的感觉。   于是她立马就发现——   她的丹田已经隐约在积聚着乳白色的灵气,一圈圈地转动着,正缓慢地拓宽她的筋脉和丹田。   显然,这种变化已经不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因为神魂不稳,她根本没有感知到身体的变化。   她这是要进入元婴中期了!   她自醒来后,修为就一直停留在元婴初期。   其实这个速度已经不慢了,像是朝太初就在元婴初期停留了五十年,一直到他四百岁的时候才慢慢地步入了元婴中期。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新研习了一遍《昆仑剑诀》的缘故,她踏入元婴中期,比上一世要提前了许久。   她想起了打败那只大蜘蛛时的流畅,还有对昆仑剑诀前三重的新感悟……机不可失,朝今岁不再犹豫,直接和燕雪衣说了一声,开始了闭关。   元婴的每一个境界之间,区别都非常大。   元婴初期到元婴中期——   筋脉会拓宽,丹田里的灵气储量也会增加到原本的一倍!   丹田里的灵气储量对于修士而言非常重要。在对上护宗大阵,她使用昆仑剑对抗那致命一击,丹田里的灵气几乎抽干;在对上失控的魔头,最后也是丹田里的灵气消耗一空,才不得不贴身作战……这都是灵气储量不足的缘故。   她闭上眼,让那些乳白色的灵气不断地滋养她的身体、拓宽她的筋脉,不停冲刷着的自己丹田,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一个月后。   她睁开眼。   身上的金光一直运转了三个周天,才慢慢地消退了下去。   全身轻盈无比,丹田已经扩充完成,就连调动灵气都变得分外流畅。   她站起身,打开了结界,试着在鸳鸯城上跳跃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更加轻盈,仿佛身体变得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超脱了原本的笨重;   她到了郊外,提起昆仑剑,试了试寒霜境,一瞬间,一整条山间大道,都凝结成了一层层的寒冰!周围的树木都在结冰后,寸寸地断裂成了无数截!   她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寒冰消退,周围恢复了春意融融的场景。   从前她在元婴初期,那寒霜境虽然适合大面积进攻,但是杀伤力并没有那么强,如今她再凝聚成寒霜小剑,恐怕就能够剑剑索命。   ——然而她知道,这还不够。   化神与元婴,有如天壤之别。   就像是她前世化神期使用第五重寒霜境——甚至可以做到冰封千里之地。   她有着上一世化神修士的认知,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财富,还有《昆仑剑诀》。她一定要比上一世,更快的步入化神。   她转过身去,就看见了树上长出了一只魔头,靠在树干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他懒洋洋道:   “恭喜,要打一场么?”   背着剑的少女朝他笑了笑:“不着急,我要先去打别人。”   他一顿,表情不复刚刚的慵懒,有些阴恻恻地提醒她道:   “你可别忘了,你的神魂还有三分之二没有修补好。”   她看着他,终于把话说出口了:“燕雪衣,我不能现在跟你回魔界。”   她要追着朝小涂的那个线索去找补天石,如果她没猜错,应该就在太玄无极。   她以为说出这句话,这魔头会暴怒,会瞪她,但是其实都没有,他只是突然间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他现在,连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都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 “正好,本座也有事要去做。”   春日里,桃花灼灼。   这魔头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眼神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上。他很讨厌分离,哪怕是离开她一分一秒,他都觉得暴躁又难受,像是自己看守着的珍宝要离开自己视线的凶兽。从前,也许他们一直刀剑相向,从未好言好语,他还能忍受长时间不见她。   但是在她会对着他笑、会叫他“燕燕”之后,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一场仿佛这个魔头痴心妄想许久,自己假想出来的梦。   两个人面对面,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他们几乎同时道:   “你现在就走么?”   “你现在就走么?”   两人都是一愣。   魔头轻笑了一声,掩住了眼底的落寞,语气轻松道:   “你要走也行,带走小眼睛,还有红娘。那个叫灵韵的小姑娘你也带走,我们魔界可不要人修。”   朝今岁发现他都把话给说完了,一时间竟然有些莞尔。   她看着对面的魔头缓缓转过身去,突然间说:   “那你……路上小心。”   “注意安全。”   大魔头的背影一僵。   万魔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魔头,这辈子,从未听过这样叮嘱;毕竟谁会在意一只无法无天的、张牙舞爪的魔,会不会遇见危险呢?   平安、小心。   他想:啰里啰嗦的人修。   他又想:杞人忧天的人修。   他还在想:如果是一场梦,可以做得更久一点就好了。   他丢下了一句话:“婆婆妈妈的,和你是我媳妇似的。”   说完这句话,这大魔头顿时化作了一阵黑雾,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朝今岁抬头,那魔头已经不见了。   广平和魔尊出现在一座荒山之间。   魔将莫邪已经带上了几十名魔族部将,严阵以待。   在朝今岁闭关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广平和魔尊回了一趟魔界。   燕雪衣想要做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宁愿暂时不跟着那剑修,也要先完成的事。   魔族万年里,魔气失控几乎是所有魔的本能——从未有过魔做到过在魔气入侵时保持清醒。   但是现在,魔尊突然间觉得这样不行了,他想要改变。   广平叹息道:“尊上,您知道的,这几乎不可能。”   魔尊淡淡道:“广平,我做到过。”   广平面露惊讶。   魔尊:   “在我用刀扎下去,差一点就要了她命的时候,我做到过。”   “刀尖偏了一寸。”   虽然用了极大的意志力,虽然可能仅仅是一秒,但是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广平不再说话了——   魔尊燕雪衣,本身就是万年里最为强大的魔族。除了鸳鸯城那浓郁的魔气,广平从未见过他失控,在魔族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   万年里,从未有魔族想过在失控的时候保持神志,他是第一个。   也许——真的能做到呢?   就在不久前,魔尊得到了个消息:   太玄无极,最近得到了一种可以让修士在走火入魔时,保持灵台清明的珍贵功法,名叫《明心诀》。   这功法据说是从一个万年前陨落的化神修士的秘境当中得来,刚刚出世便引起了修真界的轰动,然而很快,这消息就再也没人传了。   ——因为这看起来对人族来说作用非常有限,毕竟也没人天天走火入魔。   反而万年前陨落的化神修士秘境里就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很是让人扫兴!   然而,这个消息很快就被燕雪衣知道了。   如果可以在魔气入侵失控的时候,让自己灵台保持偶尔的清醒,哪怕是偶尔、片刻呢?   虽然不知道消息真假,这《明心诀》效果又如何,是不是对魔族有用,但是他还是决定动手了。   ——带着这么些人,也足够去那太玄无极抢东西了。   广平合掌道:“您知道,您这样像是在做什么?”   魔尊脚步一顿。   “像是一头狮子,努力去拔掉自己的爪子、磨平自己的尖牙。”   广平:   “但是您应该知道,没了爪牙的狮子,还能算是狮子么?”   魔尊安静了一会儿,许久后才懒洋洋地笑了一声:   “和尚,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太玄城内。   半个月前,朝小涂带着一口棺材,回到了太玄无极。   她跪在了她的外公师春秋的门前,哀求道:   “外公,求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的,救救夙师兄吧!”   许久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   “你这又是何苦,他魂灯断绝,气息消失,早就已经死透了!”   “可是,可是紫夫人说她有办法!”   “紫夫人明明说师兄还可以还阳!外公,你最擅长阴阳阵法,一定有办法的!”   许久后,他长叹了一声,“我试一试。”   然而,师春秋施展了阴阳寻魂大阵,却一无所获。   朝小涂守在他身边一天一夜没合眼,满怀期待。   师春秋最后对她摇了摇头:   “老夫回天无力,他的魂魄早就消散在了轮回之中。”   朝小涂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喃喃道,“怎么会呢?”   她呆了许久,起身就要站起来朝着外面冲过去:“不行,我要去找父亲!我还可以找别人,合欢宗不是还有别人么?”   师春秋拦住了她:   “魂魄消散,轮回里都找不到了,怎么可能还能救活?!”   “来人,把小姐给送回去,不要再胡闹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朝小涂摇摇欲坠。   不管是师兄失踪、父亲断臂,这些加起来,都没有师春秋的一番话对她的冲击大。   夙师兄是男主角、是大气运者,怎么会死呢?   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经重生了一次,她还知道大致剧情,还得到了夙师兄的青睐,明明占尽了优势!   师春秋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朝小涂已经有了走火入魔之兆!   他立马把朝小涂给抓住,朝着内室走去,给她灌了几瓶灵药,就要把她给打晕,朝小涂突然间抓住了他的胳膊。   “外公!外公!”   “外公!我知道你们太玄无极最是公平正义!你可知那朝今岁,她勾结魔族,杀了紫夫人!还害死了夙师兄一家!”   “你说什么?”师春秋狠狠蹙眉,“此话当真?你不要乱说。”   朝小涂立马竖起了手指:   “我发誓,夙师兄、夙家大伯,紫夫人皆是因她而死!若我的话有半分虚假,天打五雷轰顶!”   她发了誓,天雷却没有响。   可见此事绝无半分虚假,并不是朝小涂走火入魔失心疯了编出来的瞎话。   师春秋神色立马就严肃了起来。   “此事我已知晓,必定会彻查,你先好好休息。”   师春秋把朝小涂交给了萍姑姑,看着朝小涂,萍姑姑叹息了一声,“为什么好端端的去了昆仑生活,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   朝小涂面色恍惚,浑然听不清别人的话。   她无法接受夙流云的死——如果他死了,她前世的付出算什么呢?她这一世的殚精竭虑又算什么?就好像是一个赌徒已经压上了所有的赌注,满心以为会赢,却突然满盘皆输。   一个输红了眼的人,急于找到一个发泄惊恐的出口。   朝小涂突然间问萍姑姑:“姑姑,太玄的通缉令一发出去,可有活下来的修士?”   萍姑姑淡淡道:   “从太玄无极成立起,五千年来,被通缉的修士,未有活口。” 第32章 再遇魔魔头   朝今岁回到了鸳鸯城的客栈里,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   系统:“宿主,第二块石头,是不是在昆仑?”   朝今岁轻笑道:“那你觉得, 昆仑现在气运旺么?”   旺到山门都被围了、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系统:……那看起来真的不像是有补天石的样子哈。   “朝小涂有个外公在太玄无极,她也很小没了娘, 从小就在太玄无极长大, 一直到了十五岁才回昆仑剑宗。如果补天石有可能的话,应该在太玄无极。”   不过说来也奇怪——   自从朝小涂十五岁之后, 就很少回太玄无极了。   “不过,此番如果她对复活夙流云还不死心的话……她只会去太玄无极求助。”   系统忍不住道:“宿主, 你那爹, 是不是有点, 克妻?”   朝今岁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克妻?他不仅克妻,还克全家。”   仔细一想, 上辈子她死了,朝照月也死了,朝小涂后来也死了, 还都是英年早逝,昆仑剑宗他一当宗主,也急转直下——可见真是个灾星转世。   三两下收拾好了行李,朝今岁带上了小眼睛, 红娘带上了灵韵,一行人朝着太玄无极的方向赶去。   然而才刚刚到了鸳鸯城的城门口, 她们一行人出现, 整个城门口都直接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齐刷刷地看向了她们。   红娘下意识地举起了镜子照了照:   还是一个头啊,怎么都看她?   但是很快,红娘就发现他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朝今岁。   因为夙家被解决了,她今天出城并没有戴幕篱。   她的身形修长匀称,五官生得非常精致,尤其是一双泛着寒星的杏眼,有种极为沉静的美感,犹似在烟中雾里。   长发的时候飘逸似仙,如今及肩的发,反而像是一把很干净的剑。   尤其是朝着红娘望过来的时候,眼神温和、沉静。   ——但是还没有到一露面就引起整条街的轰动、纷纷回头的地步,修真界的修士又不是凡人,见识可广着,也不会盯着人使劲瞅。   很快,就破案了。   灵韵从不远处跳着朝着她们挥手,“岁岁师姐、红娘姐姐,你们看这里!”   原来是城墙上贴了一张通缉令。   红娘啧啧称奇:“这是赤级的通缉令吧?”   此令一出,天下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难怪人人看了都回头,要不是朝今岁如今刚刚突破了元婴中期,气息还收敛得没那么好,可能立马就有人直接打上来了。   红娘面色古怪道:“小剑修,你到底做了什么?”   要知道,修真界从前唯一一个上赤色通缉令的——   是魔尊本尊。   朝今岁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然而一抬眼,愣住了。   现在,那城墙上贴着两张非常抽象的红色通缉令。   左边一个短发圆脸女剑修举着一根火柴(昆仑剑);   右边一个长着一对角的大魔头呲出青面獠牙。   左看:不是个好人;   右看:钟馗转世。   画技丑得不相上下。   中间也不知道鸳鸯城的哪一户人家,在城墙上贴了个“囍”字。   岁:“……”   究竟是谁干的!   朝今岁将那张通缉令撕下来一看,罪名是:勾结魔族,灭夙家主脉。   灵韵愤愤道:“一定是朝小涂!”   朝太初要面子,不会把家事闹成满修真界的笑话,也只有朝小涂了。   修真界,有两大组织。   朝今岁上次遇见的小圆脸,她所属的玉剑盟,就是一个由剑修门派组成的组织。   但凡有头有脸的剑宗,都以能够入玉剑盟为荣,而玉剑盟里的十大剑宗,就是修真界最强的十大剑修门派,几乎囊括了整个修真界的最强战力。一旦修真界陷入危险,玉剑盟就会发布玉剑令,召集天下剑修,捍卫修真界;   与此同时,修真界还有一个和玉剑盟并列的组织,名唤太玄无极。   如果说玉剑盟是危机时刻保护修真界的——   那么太玄无极,就是掌修真界的公平正义,铲除奸恶。   上至宗门纷争,下至私人恩怨。   如果修真界有不平之事、有极恶之人,太玄无极就会直接发布太玄通缉令。   太玄令可怕就可怕在,它不是一家、一派去追杀你,而是太玄令可以号令整个修真界。   也正是因为玉剑盟和太玄无极的存在,修真界明明强者为尊,却仍能够维持着和谐,并没有出现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惨案,各大宗门也相安无事。   这和朝小涂从前喜欢耍小手段的那些招数截然不同,这一条,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朝小涂竟然直接把她告上了太玄无极。   红娘:“都这样了,还去太玄无极么?小剑修,我看你也在修真界混不下去了。”   朝今岁把通缉令一合:“去,怎么不去?”   只不过,顶着太玄无极的通缉令,修真界短发的女剑修又太少,她不得不重新戴上了幕篱。   谁知道路上路过的每一座城池,都要求摘下幕篱检查,尤其是女修的头发。   要不是她会障眼法,恐怕这一路上,她们几人都只能风餐露宿了。   ——这就是太玄无极的号召力。   一令出,可谓是天下莫有不从者。   一行人在太玄城门口停下。太玄城的城墙比别的城都要高上不少,那威严的阴阳标记、还有周围的太玄弟子穿戴重甲,门口一个巨大的虎头铡,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上书四字:铲奸除恶。   “能够让太玄无极下赤级通缉令,你的那个妹妹,一定有十分确凿的证据。”   红娘扭头看那个通缉犯:“小剑修,要是你没把握,我们就是自寻死路。”   灵韵:“岁岁师姐,我可以去作证,可是朝小涂的外公可是太玄无极的长老……”   通缉犯本人打量着那虎头铡:   “我记得太玄无极有一条规定,下通缉令的一个月之内,可以前去太玄无极自证清白,若是可以证明太玄无极误判,便可撤销通缉令。”   “还可以得到太玄无极的一个承诺——无论什么要求,太玄无极无故不得拒绝。”   太玄无极最初能够成为修真界的天平、审判之眼,一来是因为天道誓约、极少有冤假错案,二来,就是这一条已经很少有人提起的规定。   太玄无极的一个承诺,无论提什么要求,只要太玄无极可以做到,势必不能拒绝。   系统:[宿主,你是说……!]   朝今岁:[届时,只要找个好借口,让太玄无极交出一块石头来,应该不难。]   朝小涂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让她始料未及。   但是危险和机遇并存,不然太玄无极那么大,她难道真的杀上门去?   朝小涂拿灵韵挡蜘蛛草菅人命没发太玄令,紫夫人杀了鸳鸯城数千女子没有发太玄令,她这个什么都没干的,反而要成为太玄令的赤级通缉犯。   ——这世间可没有这个道理。   于是,太玄无极城里,那威严的虎头铡之下,赤级通缉犯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因为太过于理直气壮,入城检查的一时间都没有来得及把人给叫住。   但是下一秒,明察秋毫的虎头铡就落了下来!   那弟子追了上来,问道:“你的身上有什么?”   她拢了拢袖子:“什么都没有。”   弟子狐疑道:“不可能!那虎头铡为什么会掉下来?”   她不紧不慢:“应当是,感应到在下一身浩然正气。”   弟子:“……?”   他见她态度理所当然,愣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一个赤级通缉犯能口出狂言。   但是看见她走得如此理所当然、走得一身浩然正气,那太玄无极的弟子挠了挠头,到底也没追上去盘问。   灵韵:?这么容易就进来了么??   红娘:?所以同是赤级通缉犯,魔尊前日夜袭太玄城,究竟是为什么?   但是,一切注定命途多舛。   朝小涂在太玄无极一直神色郁郁,师春秋恰好让弟子跟着她出来散散心,恰好和她们这一行人狭路相逢。   朝小涂如有所感,视线立马朝着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表情十分狐疑。   但是她看见这三人在糖葫芦的摊位前插着手等着,一时间又拿不准了。   朝小涂踌躇了片刻,带着人朝着她们三个人走了过去。   朝小涂从未想过朝今岁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   她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朝今岁会找她对峙这个可能。   在她的心里,都上了赤色通缉令,就是板上钉钉,朝今岁不应该缩头缩脑,东躲西藏么?她怎么敢带着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来太玄无极?   朝小涂这么想着,也不是很确定了,但不管这三人究竟是不是……   朝小涂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抓人!”   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周围太玄无极的弟子朝着朝今岁等人围了过来。   “你们这三人鬼鬼祟祟、藏头露尾,还用了障眼法,莫不成是通缉犯?太玄城内不允许任何伪装,你们难道不知道么?”她那清秀的脸蛋都有几分狰狞。“若是不敢露面,那就去太玄无极的地牢里面好生地叫人看看,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一时间,他们将这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灵韵:“岁岁师姐,她一定是想把我们抓进地牢折磨!”   朝今岁慢腾腾地把糖葫芦给塞进了小眼睛的嘴里,小眼睛翻了个白眼,就听见这人修开口道:“朝小涂,你走火入魔了?”   朝小涂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悚然一惊,她本也不信她敢来,只是试探一下,谁知道她竟然这么承认了,她叫了起来:“朝今岁?!”   朝今岁却自顾自地把小眼睛给抓起来盘在了手上,直起了身看着她。   朝今岁在看见了朝小涂的那一刻就发现了,她走火入魔了。   朝小涂其实也有道的,只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其他的修士的道是飞升,而朝小涂的道,是她坚信自己是女主角。   如果夙流云没有死,她顺利坚持自己的道,一直坚定下去,真的成为了女主角,那么她就会气运加身,最后飞升也说不定。   但是夙流云死了,朝小涂的“道”也就没了。   她前世的付出、今生的坚持如同烟消云散,她当然会崩溃、走火入魔。   ——朝小涂要把自己困在一本“话本”,一个“故事”的天地里画地为牢,那么当这个“故事”崩溃的那一刻,也是她这个人崩溃的开始。   但是如果她试着走出话本,再看这修真界,天地宽广,大有可为。   ——不过,朝今岁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朝小涂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敢?”   赤色通缉令,修真界人人喊打,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来的!   朝今岁:“我为什么不敢来?”   朝今岁压低了帽檐,如同一只梁上飞燕,轻巧落在了太玄无极的正门口。   清风拂过,衣袂翻飞。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帽檐,露出了一头醒目的及肩短发。   她抬眸,一双杏眼如同寒光点漆。   谁能够想到,这上了赤色通缉令的人,竟然敢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太玄无极!   周围惊呼声一片!   红娘和灵韵紧随其后。   朝小涂惊呆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朝今岁,紧接着大叫道,“她是赤级通缉犯,快把她抓起来!”   周围的弟子蜂拥而上!   可是朝今岁已经直接跳上了那威严的大门,朗声道:   “在下朝今岁,前来太玄无极讨教!”   她一个通缉犯,不仅敢来,还敢堂堂正正地叫门!   ——这可真是修真界五千年里都没出现过的奇景了!   太玄城里的百姓纷纷上前,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太玄无极的正门而来,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将太玄无极围得个水泄不通。   终于,在三声后,大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师春秋。   他冷笑道:   “好你一个嚣张小辈,竟敢擅闯太玄无极!”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气息,微微一惊:“原来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士,难怪胆子如此之大。”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都嗡嗡地议论了开来。   “饶是你进阶了,太玄无极也不是你能够放肆的地方!你今日来此地,就不怕整个太玄城的修士,将你生擒?就算你修为不错,难道能以一敌千?”   朝今岁:“我今日既然敢来,就做好了能够活着出去的准备。”   太嚣张了!   师春秋几乎冷笑出声。   朝小涂在人群里道:“你屠杀夙家主脉!勾结魔族!还敢冒犯太玄无极的威严,朝今岁,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师春秋没有阻拦,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太玄无极里面,就瞬间出现了无数修士,将此地包围,高高的楼上,无数泛着寒光的箭矢相对。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那通缉犯却道:   “太玄无极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我今日来,自然也是和诸位讲道理的。”   下一秒,她足尖一点,就来到了太玄无极门前的塔楼上,那里有一面巨大的鼓。   她说:“我记得这鼓叫做鸣不平。”   咚的一声,仿佛砸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让人灵台一清,精神一震。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朝今岁:“我还记得,太玄无极的通缉令发出后,有一个月时间可以上门申辩,若是有不平,只要敲响这面鸣不平的鼓,太玄无极就要重新审理。可是有这么一条?”   师春秋久久不语,还是一会儿,萍姑姑、萍长老出来了,她道:   “是有这么一条,你是要重审那一事?”   朝今岁:“正是。”   师春秋大怒道:“你是何意?你是在质疑太玄无极的公平?”   朝今岁慢悠悠道:   “公道自在人心,不在你一门一派。”   “还是说,你们太玄无极就是所谓的无上公理?连反对都听不得?”   师春秋还想要说些什么,萍姑姑道:   “春秋,你退下。”   萍姑姑颔首:“有这一条,太玄无极认了。”   “赤色通缉令一出,五千年里没有活口,我冒着如此性命之危,跋山涉水而来,无数次险些丧命,赌上了性命自证清白。”   “我此番前来,赌上了性命,太玄无极呢?”   这话,就是逼太玄无极当众承诺,赌上整个太玄无极的名望!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太玄无极众人纷纷怒瞪朝今岁。   朝今岁话音一转,“前辈,我也不为难你们,我记得你们太玄无极,若是有冤假错案、错发通缉令,当真冤枉了我,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萍姑姑沉默了,但是这条规定已经传承五千年,比起赌上太玄无极的声誉,已经好很多了,她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先自证清白才是!”   朝今岁笑了笑,“正是如此。”   “那既然如此,”她的视线扫过了周围还举着刀枪的众人,“何故还要对在下刀剑相向?”   眼见着周围的人都把东西给放下了,朝小涂气急败坏,“你们都没看到么?她在狡辩,她明明是通缉犯,你们为什么不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朝今岁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够如此淡定?   师春秋面色铁青,实在是不想让外孙女再这么丢人了,“小涂!别闹了!”   他示意侍从把朝小涂拉下去,又是痛心外孙变成现在这样,又是痛恨眼前的人。   他冷冷道:   “明日,太玄无极会重审此案,你且当着众人的面分说一二!到时候我们太玄无极自然会秉公处理!”   他话音一转,慢慢地浮现了一丝冷笑:   “不过,你作为赤级通缉犯,自然不能在外逍遥,先要入太玄无极。”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敢么?   人群里立马有个小姑娘提高了嗓门:   “岁岁师姐,进就进,明日你不能好好出现,就是这老头怕丢人,害了你!”   “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都是太玄无极暗下黑手!”   师春秋的脸一下子黑了八个度。   那通缉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通缉犯就要带着人进去——这可是几千年来,太玄无极第一次有通缉犯这么进来,还是走正门,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他呼吸不畅。   师春秋冷道:“只许你一人进!”   灵韵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证人!”   师春秋深呼吸,然后去拦红娘,红娘娇俏道:“哎呀,奴家也是证人!”   师春秋最后死死盯着朝今岁手上的蛇——这蛇一看就是灵兽。   他怒道:“这不会也是证人吧!”   那通缉犯解释:“本命灵兽,脾气很大,离不得人。”   话音落下,脾气很大的小眼睛就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黑色火焰,差点烧掉老头的白头发。   因是启动了那许多年不曾敲响的“鸣不平”,太玄无极就不能把她当做囚犯看。   谁知道那通缉犯愣是没有半点自觉,一旦挑剔起来,气得师春秋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要喝上好的灵茶,明后茶还不要,一定要明前茶;   靠水的房间不要,靠走廊的房间不要,一定要幽静独立;   就连她的蛇,都要送上好几百斤的灵兽肉   ……   等到把人给气走后,小眼睛突然间对那个正在喝茶的人修肃然起敬,溜去找同僚红娘聊天:   人修,狡猾如斯;   脸皮之厚,恐怖如斯!   魔比起来就差远了。   是的,太玄无极最近守卫森严、为什么在朝今岁打上门来的时候反应如此之大,就是因为他们的拍卖行被魔给端了,只是消息被太玄无极死死压住罢了。   想他们的魔尊,不仅要夜袭、打架,还要恐吓、威逼利诱。   反而这人修动动嘴皮子就混了进来,不仅成了座上贵宾,还让蛇吃上了肉!   他们的尊上,卑鄙且暴躁,哪只魔打架的时候敢躲后头,他直接会一脚把魔踹进敌营;还很残暴且无耻,画的饼从未实现过。   小眼睛屈服于魔尊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人修就不一样了!   小眼睛,狠狠心动了。   红娘狠狠鄙夷了同僚小眼睛的立场不坚定。   是夜,朝今岁半夜起来,换了一身的夜行衣,带着昆仑剑,绕开了在他们房间附近巡逻的修士们,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消失在了黑夜里。   朝今岁一来是想要搞清楚补天石的位置,到时候好找借口;二来,她也想知道朝小涂那一方,究竟有什么证据。   太玄无极的厉害,并不在于这个宗门的弟子有多少、也不在于此地的护宗大阵有多厉害,而是那恐怖的影响力。只要太玄无极仍然是修真界的天平一天,就算太玄无极灭门,太玄令仍然有恐怖的效力。   就算是朝今岁,也不能掉以轻心,她可不想在这种事上翻车。   但是似乎今夜,梁上君子,不止她一人。   此时,夜晚笼罩,一阵诡异的黑色雾气弥漫了整个太玄无极。   黑雾所弥漫之处,守卫的、巡逻的,都立马精神恍惚了起来。   这黑雾,可以致幻!   朝今岁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贴在了屋檐上,屏息凝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难道盯上太玄无极的还有另外一伙人?   紧接着,无数团黑气落地,是一群黑衣人。   为首之人戴着黑幕篱,看不清样子,只是在夜空里,有种恐怖诡谲的气息。   黑衣人一个个上前小声禀报。遍寻太玄无极的拍卖行未果,虽然魔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众魔已经开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下一秒尊上就嫌弃众魔废物,一魔一脚踹进万魔窟。   但是为首之人面色阴沉,极为不耐地摩挲着手心,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   周围的黑衣人都纷纷起身。   他们像是流水一般进了太玄无极的藏宝楼。   然而,就在下一秒,为首之人突然间猛地转头,恐怖的压迫感传来,一道黑色的利刃嗖地出鞘,朝着朝今岁的方向弹射而去!   她反应很快,急退数十步。   那黑色的人影已经直逼她面门!   眼见着那巨大的黑色骷髅头就要扑过来,朝今岁直接猛地弹射起身,躲过一击,直接近身猛地冲了过去,然后在他一掌即将猛地拍下之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抱住了他的腰,抱着他就地一滚。   今日因为手下过于愚蠢,本来就非常暴躁的魔尊勃然大怒,“哪个不要命的——”   王八犊子!   竟然敢摸魔尊的腰,胆大包天!无耻之尤!   话说到一半,她把面罩一拉:“是我。”   魔头:……   满心的怒火“biu”地熄灭。   暴躁的神色快速收敛,但是刚刚暴怒的粗鄙之言已脱口而出——   于是英俊的魔头灵机一动,轻咳一声:   “哪个不要命的死相。”(淡定语气)   死相:……?   十万火急冲过来护驾的众魔:……? 第33章 她在乎   问:不小心听见了不该听的, 要怎么保证自己不被灭口?   答:假装自己不存在。   众魔缩头缩脑,不敢吭声,生怕脾气不好的魔尊想起他们。   幸好, 魔尊的心思全部在那个剑修身上,因为嫌众魔碍眼, 打发手底下诸魔去藏宝阁搜查.   众魔得以虎口脱险, 光速从尊上的面前消失。   魔尊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震惊魔族一百年的称呼——   显然,就算是意识到了, 以此魔的脾性,也丝毫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敢嘲笑魔尊的都已经消失了。   在知道这人是那剑修之前, 魔头暴怒, 只想把此人碎尸万段;   但是在发现此人是那剑修后, 魔头欣慰,只想和她花前月下,在屋顶畅谈人生。   于是那死相刚刚想松手,发现自己松不开了。   死相:……   她本想问这魔头为什么来太玄无极, 但是想起对方是魔尊,本身就不必事事告知与她,便打住了, 又想起今日他们显然是秘密行动,却被她刚刚好撞破……   果然,那大魔头丹凤眼突然间一眯,凑过来, 表情颇为阴恻恻地开口道:“你都看见了?”   她知道这魔头敏感多疑,于是开口保证:   “我不会说出去的, 也不会去追查你今日做了什么, 今夜就当做没见过你。”   一般来说, 只要他不是来乱杀人的,她也不会管那么宽。   谁知道魔尊慢悠悠开口:“哦,这告诉你也无妨。”   她突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魔尊:“本座今日是来太玄无极抢东西的。”   魔尊:“那就是那本《明心诀》。”   魔尊:“嗯,昨天太玄城的拍卖行也是本座抢的,明日打算去闯闯他们的禁地。”   很详细,还把未来计划也说了。   死相:“……”   死相:不是,你告诉我这么多干什么?   魔尊懒洋洋地眯眼:“现在你全部知道了。”   她说:“我现在让自己失忆还来得及么?”   魔尊似笑非笑地呵了两声:“你都知道了,你还想跑?”   朝今岁:“……”   也不知道是不是撞破了魔尊的好事,今晚她的运气显得格外差。   她在太玄无极的各处都找过了,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她陷入沉思:难道也和夙家一样,在地底下?   可是太玄无极只有地牢,补天石不可能放在地牢里。   她又去了朝小涂的屋顶上偷听了一会儿。   朝小涂正在联系朝太初——   听到这里,朝今岁也对她的筹码心中也有数,顿时不再担心,也没浪费时间,回了房间。   但是这次回房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阴魂不散的魔头。   短暂的分离(指三天)后,此魔头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短短的三天里,就觉得看不见她变得很不习惯,时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出放她走的高尚行为。   如今,更加不想走了。   她说:“我要换衣服了。”   潜台词:您可以走了。   魔尊:“嗯,换吧。”   他抱臂,靠在了屏风上:盯——   她:……   她为什么想不开要和魔比脸皮厚?   她再次暗示:“我要睡觉了。”   魔尊:“嗯,睡吧。”   她发现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走了,盯着他的漂亮的丹凤眼看了一会儿。   魔尊反而看得更加起劲了。   大眼瞪小眼了一分钟,最后,她想:算了,也就一晚。   她闭上了眼睛试图睡觉。   ——睡觉失败。   岁:“燕雪衣,你能不能不要在床头盯着我?”   魔:“好。”   十分钟后。   她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怒道:“燕雪衣!”   魔尊往后一靠,撑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我没在床头盯着你。”   ——是啊,他在床尾盯!   她深呼吸,再次缓缓地睡下,把被子拉到了脑袋上。   岁:眼不见心不烦   魔:哈   岁:╬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那魔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了,他忙着呢。   灵韵来敲门,惊讶道:“师姐,你昨夜没睡好?”   她喝了一口茶降火,额头狂跳,按住了脑袋,气恼道:“床太硬了。”   灵韵还是第一次看见少宗主这个样子,她性格冷淡,长得又好看,真和仙人似的,这一生气,突然间生动又有烟火气。   灵韵忍不住偷笑。   她突然间“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朝今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太玄无极的地图。   ——一张手绘的地图,落款是两只魔角。   墨迹还没干。   她仿佛能够看见,昨夜的大魔头一会儿瞅她一眼,一会儿抓过纸张,认认真真画地图的样子。   他应当是猜到她在找东西了。   她盯着落款的魔角看了许久。   又是生气,又是对他生不起来气,最后只好收起了那张地图。   昨夜太玄无极的藏宝阁被翻了个底朝天,果然,一大清早虽然表面平静,但是整个太玄无极的守卫都比昨日严格了三分。   师春秋前来引她们朝着光明堂走的时候,看着那个面色淡定,举止自若的通缉犯,忍不住旁敲侧击道:“朝姑娘,昨夜睡得如何?”   他这是试探她和昨天去藏宝阁那波人是不是一波的。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太玄无极的榻,睡着的确比别处要硬一些。”   师春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昨天他就发现了,她不愧当了那么多年的昆仑少宗主,别的不说,一手打太极的本领炉火纯青,脸皮也很厚,根本就是只成精千年的小狐狸,在嘴上可讨不到半分好。   他黑着脸把一行人带走了。   此时,光明堂外,已经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太玄无极的光明堂是对外开放的,以示光明正大,从不徇私枉法。   昨日朝今岁顶着赤级通缉令,闯太玄门的消息传出去后,周围城池里,只要有空的修士都纷纷前来看热闹——   实在是件稀罕事!   况且,主角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她可是如今修真界的风云人物之一。   天生剑骨的剑道天才,如今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还是昆仑剑宗未来宗主。   走到哪里不是万众瞩目的人物呢?   从她十几岁起,早就声名在外,无数人都好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叛出昆仑剑宗、成赤级通缉犯,又独闯太玄门,给她的形象增加了几分传奇色彩,早就成了修真界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是,光明堂就这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玄无极一共有十二位长老,以师春秋、萍姑姑为首,还有一位玉剑盟的长老前来监督。   朝小涂已经提前来了,得意地看着朝今岁。她身后已经跟着几个和她一起前往鸳鸯城的昆仑剑宗弟子,还有几位夙家活着的弟子,证人的阵容不可谓不多。   看见这个阵仗,三人心中都是一沉。   红娘小声道:“他们摆出这个架势来,看来是真的有十足的把握。”   ——不然太玄无极,可丢不起这个人。   尤其是玉剑盟都来了。   朝今岁:“一会儿务必小心应对。”   师春秋走在前面,隐约听见她们在小声说话,冷笑了一声:“三位,请吧。”   这老头皮笑肉不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   “珍惜这还能正大光明说话的机会,等到时候被抓起来,就没有这么快活了。”   灵韵突然间问:“师姐,你害怕么?”   “我听说师春秋是朝小涂的外公,你说他会不会徇私枉法啊?”   ——这悄悄话,说得老大一声了。   话音落下,周围嘈杂的人群都是一静,齐刷刷地看向了师春秋。   “什么?外公?”   “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立马嗡地议论开了。   灵韵害怕道:“也是,夙家可是差一点就和师春秋做了亲家,岁岁师姐,这么多人,我都不敢作证了。”   师春秋脚步一僵:“……”   他眼看着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大,就要愤怒地瞪过来,让灵韵闭嘴,谁知道走在后面的红娘往朝今岁的身后一躲,拍胸口:   “吓死奴家了,他瞪我!好可怕!”   一句话还没说的师春秋:……   他面色铁青,就要发怒。   此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光明堂的门口。   朝今岁脚步一顿,对师春秋笑了笑,很是有当初昆仑剑宗少宗主的气度,彬彬有礼道:   “师长老,灵韵她年纪小,心直口快,您不要计较。”   心、直、口、快。   “红娘一介弱女子,不禁吓,您也多多担待。”   弱、女、子。   师春秋气得面色发青,手指直哆嗦。   但是周围前来看热闹的修士,交投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   萍姑姑不得不出来,看了一眼师春秋:   “春秋,你是朝小涂的外公,此事的确需要回避,今日你且旁听便是。”   这一出戏,直接把师春秋给赶出了审理长老的范围。   朝今岁嘴角一弯:“怎么,旁观的长老,还要挡路么?”   少女言笑晏晏,但是眼中可没半分笑意。   师春秋刚刚的得意就如同昙花一现,现在满心都是气愤,但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恨恨地退到了另外一边,任由她们仨走了进去。   他冷笑道:可悠着点,别太得意!   他看了朝小涂一眼,想到了她手里的证据,师春秋的面色也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他不能参与又如何,朝今岁照样翻不了身!   伴随着萍姑姑入座,终于开始了。   朝小涂上前一步,大声道:   “萍长老,我要状告朝今岁,杀夙流云、紫夫人、夙白山、夙白引,灭绝夙家主脉一系之事!”   她恨恨地瞪向了朝今岁:   “她还用了极为残忍的手法,将夙师兄的魂魄都毁了!想我夙师兄,待她那样好,却遭到如此酷刑对待,死后都不能超生,还请太玄无极的诸位长老做主!应当让此人罪加一等!”   话音落下,不仅是周围的围观群众,就连上面的长老也交头接耳了起来。   ——对于修士而言,灭人魂魄、不得超生,是比五马分尸还要恶毒的行为!   他们看向了那个少女,她的侧脸沉静,如同玉竹立在中间,浑然看不出竟是这样歹毒之辈。   萍姑姑道:“可有证据?”   朝小涂早有准备。   她让带过来的人一一说了证词;又为了增加可信度,掏出了一颗记忆珠。   这种记忆珠价格昂贵,不过因为修士很难修改自己或他人的记忆,时常用于太玄无极的审案上。   果然,有了记忆珠的出现,朝小涂的话的可信度大幅度提升,长老们纷纷点头。   朝今岁一直面无表情,安静地听着,一直到朝小涂举起了一张传讯符,朝太初的声音响起:“是这逆子所为!”   她才终于抬起了眸子,盯住了朝小涂手上的传讯符。   朝小涂得意至极地看着朝今岁,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失败者:   你看,朝今岁,就连你的亲生父亲都不为你辩护,你做人,到底有多失败?   朝小涂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前世,朝今岁死得早,朝小涂为了得到夙流云的心,日日学她穿白衣、学她用剑,连自我都快没了;今生她殚精竭虑,明明抢占先机,却还是被朝今岁所毁。   这个人,就好像是她人生里无法避免的一颗挡路石。   现在,这挡路石终于要被清除了。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给予了她最后一击:   “我今日所言,字字确凿,朝今岁杀了夙师兄在先,又害死夙家主脉!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毒誓,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而毒誓既没招来天雷,也没有半分异像。   一切,尘埃落定。   朝小涂还嫌不够,步步紧逼:“你敢发誓,你没有杀夙流云么?”   她又问:“你敢发誓,你和紫夫人、夙家叔伯的死没关系么?”   “我敢发誓,你敢么?”   咄咄逼人,几乎是压倒般的气势。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了堂上站在最前面的少女,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的视线扫过众人,看见了太玄无极的弟子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看见了围观的修士也暗中将手放在了腰间;看见红娘悄悄地拿出了扇子、灵韵把手放在了剑上。   显然,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其他人,都对事实一清二楚了。   周围看似寂静,其实这名为紧张的空气,已经到了一个火星就可以引爆的地步。   她只有三个人;对面,远远不止在场的这些人。   然而,刚刚这么想着,朝今岁一抬头,就看见了光明堂的对面。   ——只有在她的角度才能看到,无数黑气出现在了大殿的顶上。   一个个黑衣人严阵以待,他们的身形都比寻常人族高大,一身凶悍的血煞之气,为首之人也是一身黑衣,缓缓地抬眼,一头流水一般的长发,两只残缺的魔角,正好整以暇地扫视着底下的众人,然后突然非常敏锐地扫向她这边!发现是她后,朝她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   那种无法无天的气势,仿佛随时都会下来把她抢起就走似的   她眼底的寒意渐渐地化开。   每当她想要赌上一切试一试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会站在她的不远处。   ——算了,原谅他吵她睡觉了。   别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是下一秒,就听见她轻声说:   “是我杀的。”   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一直注意着朝今岁的朝小涂也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她会打死不认,会无能狂怒,于是几乎条件反射地道,“你还想狡辩?”   朝今岁拢了拢袖子:“没啊,你聋了么?”   “我是说,人是我杀的。”   仿佛看见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极为有耐心地解释了自己的作案手法,慢条斯理道:   “夙流云是被我所杀,神魂也是我让人烧的;紫夫人我也参与了,夙白引修为太低,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夙白山嘛……”   她微笑:“我拿去喂蛇了。”   “我的蛇说味道很差。”   这是什么大胆狂徒的发言?   这大概是太玄无极历史上,第一个对自己犯罪过程侃侃而谈的凶手。   而且态度也太嚣张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她微笑,仿佛看见了一个变态杀人犯,齐齐后退一步。   围在尊上周围的众魔则肃然起敬。   朝小涂脸上的得意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不可置信道,“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认?”   她本来应该很高兴朝今岁认罪的,但是她的态度也太奇怪、太嚣张了,让朝小涂的快乐锐减,甚至产生了一种茫然。   朝今岁还表扬她了:“是我杀的,你的证据挺完整的。”   这下子连萍姑姑和其他长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朝小涂没有得到一丝打压敌人的快乐,反而有种上不下去又下不来的憋屈感,就算朝今岁今日真的被杀了,她感觉自己也会被哽得晚上睡不着觉。   朝小涂:“萍长老,她都认罪了!快把她拿下!”   一直旁听的师春秋也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   萍姑姑立马道:“既然如此,那就……”   朝今岁:“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萍姑姑:“你已经认罪,还有什么事要说?”   她又是面色淡然地说出让人惊掉下巴的一句话:“我要为十年前合欢宗灭门一案犯案。”   这事儿怎么和合欢宗一案扯上关系了??   周围人一头雾水。   朝小涂立马反唇相讥:“那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魔族所为?修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萍姑姑也当机立断:   “此事与本案无关,若是有冤情,下次再审。”   ——这是不愿意让她再说下去,就要将她今日按死在此地的意思。   萍姑姑和师春秋多年断案,早就千年的狐狸,朝小涂没看出来,他们却已经察觉到了不对,隐约猜到到了朝今岁想要做什么,对视一眼,几乎是十分默契地做出了决定:绝对不能让她说下去!   “先将她拿下!此案就此了结!”   然而,还不等太玄无极有所动作,也不等对面屋顶的魔头动作——   朝今岁直接足尖一点,身如一片秋叶飘出了包围圈。   她直接跳上了外面人群当中的那个巨大的石獬豸,在人群的一片惊呼声当中,站在了其上。   在师春秋和萍姑姑等人又惊又怒地冲出来的时候,朝今岁已经反手,掏出了一颗记忆珠。   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人群像是消音了——   因为那颗留影珠里,已经出现了紫夫人狰狞的面孔。   里面的朝今岁问道:“紫夫人,十年前合欢宗灭门之事,你知道么?”   紫夫人那极为有穿透力的、非常让人毛骨悚然的柔和嗓音响起:   “我当然知道,还是我亲自去的!”   留引珠戛然而止。   两句话,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巨石。   师春秋面色大变,萍姑姑驻足,面色也非常难看,他们都知道:完了。   她已经抢占了先机。   朝今岁根本就没有想要和朝小涂玩什么文字游戏,更加没想过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太玄无极当初的这个规定,其实就是一个大坑:   想要诬陷一个人做了坏事很简单,但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却千难万难。   所以太玄无极,总是正确、从未误判。   她根本不会这个落进“自证清白”的陷阱里!   想要洗脱罪名,证明她杀的人该杀不就行了么?   朝今岁站在石狮子上,朝着萍姑姑和师春秋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要知道,当年合欢宗满门被屠杀,如此灭门惨案,也是太玄无极定的罪!   而太玄无极,当初可是看见了魔气就直接认为此事乃是魔尊所为,想都没想就发布了赤级通缉令!   和今日何其相似?   萍姑姑想到了这一点,师春秋想到了。   但是朝今岁已经站在了人群正中央的石獬豸上,万众瞩目。   他们面色铁青,但是无能为力。   周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谁能够想到,这么一件事,竟然牵扯到十年前的合欢宗灭门一案!   如果是朝今岁的事,只是性质极为恶劣的私人纷争;   那么合欢宗之事,就是修真界千年来最为惨烈的大案!   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本身朝今岁被发赤级通缉令就是师春秋有了私心。   那可是合欢宗上下几千人被灭门的惨案!   当初这事闹得修真界人心慌慌,还以为修真界出了个杀人狂,太玄无极当时查了一年,最后站出来说:都是魔尊燕雪衣所为!   可是朝今岁手里的紫夫人的声音还在回响,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太玄无极的脸上。   “你们不说是魔尊干的么?”   “你们不是说案件确凿无疑么,为什么紫夫人自己承认了?”   ……   事情开始闹大了。   萍姑姑和师春秋等人,心中同时咯噔了一声。   朝小涂面色茫然,浑然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此时的她也不明白,她给太玄无极,惹上了一个多么棘手的麻烦。   对面的魔头也面色古怪,时不时看她一眼。   他当然知道,如果仅仅是为自己翻案的话,她完全没有必要绕到十年前的合欢宗灭门之案上。   ——这不仅会死死得罪太玄无极,而且难度会更大。   毕竟此事干系不可同日而语,太玄无极的权威受影响更大,他们很可能咬死不认。   她明明可以只从鸳鸯城说起,这样仅仅是私人恩怨。   但是她没有。   她又不认识合欢宗的人。   为了谁呢?   他有点高兴,又觉得这人修,意气用事,不知道审时度势,实在是傻得可以;想要瞪她,又觉得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毕竟,想想看,她都是为了谁?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抬起了下颌。   ——啊,是为了燕雪衣啊。   其实自从那日得知合欢宗灭门一案不是他所为,朝今岁一直在想:这魔头是坏,这点不假;可不是他做的事,为何要认?   ——她当年当真信了太玄无极的话,从此当他是毫无人性的灭门凶手,为这个当真冤枉过他好长一段时间,甚至对他恶语相向。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太玄无极公明、明察秋毫,怎么会错?   那魔头恶贯满盈,名声极差,说他灭的门,谁人不信?   可是实际上,这魔头虽然行事粗鲁直接,却对于屠杀人族没有兴趣。   她的心底里,始终有一丝冤枉过他的愧疚。   她知道他不在乎。   她都能想到他会不以为然地说,魔族谁在意名声?   恶名昭彰,指不定还是一种荣耀呢?   说不定这魔头还会和她炫耀自己有多么威风凛凛、让人闻风丧胆。   无人在意,毕竟他恶名昭彰,更坏上一点,似乎没有区别。   ——她在乎。   在乎自己误解过、冤枉过他。 第34章 像个小姑娘的魔魔头   朝小涂看着站在上面的朝今岁, 拉住了师春秋:“外公,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快让她别说了!”   师春秋面色铁青,但还是摇了摇头:“到这个地步, 不能阻止她了。”   如果太玄无极出手不让她说,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果然, 只听见了那巨大的石像上, 少女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十年前,紫夫人与夙家联手灭合欢宗满门, 几千人无一人生还,罪不容诛!我要太玄无极将此案翻案!”   萍姑姑站在众长老最前面, 沉声道:“除了那个记忆珠, 你可还有证据?”   那石像上的少女直接盘腿坐了起来, 轻笑道:   “亲口认罪还不够?怎么,要我发个天地誓?”   周围严肃的氛围被冲淡,众人顿时哄笑开了。   太玄无极的人面上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要知道,刚刚朝小涂可是一个天地誓言就定了朝今岁的罪来着的。   还是萍姑姑最沉得住气:   “当年合欢宗灭门一案里, 留下了浓重的魔气。若不是魔族所为,何以魔气冲天?”   言外之意,太玄无极的判定也不过是依据证据。   坐在上面上下抛着球的少女, 很惊讶道:   “太玄无极难道不知,夙家是半魔之族?”   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   师春秋震惊:“这怎么可能!”   但是他看向了朝小涂,却看见了朝小涂有些躲闪的眼神。   师春秋顿时心中咯噔了一声。   果然,朝今岁嘴角挂上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怎么?你们若是不信, 直接从夙家请两位还活着的夙家人,前来一看便是。”   太玄无极的众位长老都面色难看。   当初太玄无极是因为查不出任何线索, 又不想浪费时间在此事之上, 因为那魔气, 瞬间就想到了魔尊燕雪衣。   反正此魔是恶名昭彰的大魔头,而且魔尊日理万机,也不会管此等小事。   推给他,自然是最简单最容易的方法了。   这事早已盖棺定论,本以为谁都不会发现,谁知道朝今岁竟然翻了出来!   而且紫夫人亲口承认,夙家的半魔身份,又解释了当年的证据,事情显然已经水落石出。   ——太玄无极当年误判之事,已经被锤得死死的了!   一下子判错了两个案子,周围的众人,看太玄无极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古怪。   萍姑姑深呼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气:“朝姑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上面的少女语气很柔和,透着一股人畜无害:   “萍姑姑,我只是一个赤级通缉犯。”   “如果不自证清白,我就走不出太玄无极了。”   “毕竟通缉令一出,天下人都要杀我。”   言外之意:都是你们逼的。   你们不逼,她能坐在这儿么?   萍姑姑深呼吸一口气:   “此事的确是我们之过,我们会重新审理此事,也会还姑娘一个清白。”   “不着急,我没说完,我还有冤情要上告。”   萍姑姑和师春秋对视一眼。   萍姑姑动怒地打断道:   “你还有什么冤?”   你又不是凡间戏里那个六月飞雪的窦娥!   哪有那么多的冤!   但是身后,玉剑盟派来监督此事的长老开口了:   “让她说。”   萍姑姑深呼吸一口气,果然听见了她缓缓开口:   “我要告,夙家、紫夫人草菅人命,以数千鸳鸯城百姓为饲料,饲养合欢宗蛊王,为祸一方。”   什么?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还要告,紫夫人企图以二百男子的性命,换夙流云起死回生。”   在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信息量太大,好多人都交头接耳起来。   萍姑姑许久之后道:   “合欢宗之事,我们会重新审理,但是后面两件,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请恕太玄无极不奉陪!”   朝今岁伸手,又掏出了两只记忆球。   萍姑姑&师春秋:……   她不再被动地提出证据,而是站了起来,突然间,气势一变。   她的语气还是那样轻柔,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太玄无极有监察之责,鸳鸯城之事,为何百年都没被发现?”   “为何夙家满门半魔,太玄无极毫不知情?”   “为何合欢宗惨案,草草结案,太玄无极从前就是这么断案的——”   “不是发天地誓言,就是甩锅给魔族?”   下面顿时一片哄笑之声。   “太玄无极究竟是做什么的,坐在高堂上,批发赤级通缉令?”   但是很快,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的冷,几乎喝道:   “今日是我被冤枉,来日呢?”   “我敢闯太玄无极,其他被冤枉之人,可敢闯?!”   周围一片死寂。   千年里,敢闯太玄无极的,至今只有一人。   如果来日,是自己呢?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   无能、失察、冤枉好人,三个大罪压下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修真界的准绳?   这就是修真界的天平?   有什么东西,在在场众人的目光开始摇摇欲坠。   萍姑姑知道一定要说些什么——   但是朝今岁的问题,太玄无极一个也答不上来。   而事情一旦传出去,天下之人会怎么看太玄无极?   他们会不会怀疑的太玄无极从前的案件?   会不会质疑太玄无极的行事风格?   ……   萍姑姑面色发白,身后的师春秋也说不出话来,十二长老一片死寂。   朝今岁是一个背叛了宗门,虽然个人能力极强,但是身后没有依仗的小辈,所以他们从未想过这样一个通缉犯敢找上门来、还能够翻案。   太玄无极是一个靠着威望起家的宗门。   朝今岁今天只做了一件事:动摇了这千年的威望:   萍姑姑将手杖在地上一顿,沉重的声音,让周围安静了下来:   “诸位,太玄无极,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待我们确认过,便会撤销朝姑娘的通缉令,也会重审旧案、解决鸳鸯城之事。”   萍姑姑眼神当中狠厉一闪而过:   “若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太玄无极会告罪于天下!也绝对不会徇私抵赖,我们会将当年审判的长老处死,以谢天下!”   此话一出,周围议论之声消停了下来。   萍姑姑不愧是掌权人,她这处理又快又狠,简直堪称力挽狂澜。   就此,勉强将太玄无极的颜面给挽回了过来。   算是圆了场。   但是下一秒——   朝小涂大叫道:“那又如何!难道夙流云就不是你杀的么!”   萍姑姑:……   师春秋:……   他们恨不得把朝小涂的嘴给捂上!   但是她的话已经说出口了:   “夙家有罪,你就没错了么?朝今岁,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朝今岁笑了。   她对朝小涂轻声说:“你且抬头看。”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只见光明堂的大殿上,有两行金色大字——   “铲奸除恶。”   “明镜高悬。”   ……   这一瞬间,八个大字,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斩不义之贼,杀奸恶之辈,何错之有?   至此,太玄无极,满盘皆输。   无论是事实上、立场上,还是道义上,都输得彻彻底底。   于公,她杀不义之贼,除迫害修士之虫,杀得名正言顺;   于私,她蒙受冤屈,敢敢以一人之力,抵抗太玄无极。   于公于私,此次的纷争里,她都占据了制高点。   此事一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太玄无极,就会怎么高看这剑修一眼!   再力挽狂澜的掌权者,也抵不过一个蠢货的惊天发言。   萍姑姑闭上了眼,简直恨不得把朝小涂给掐死算了!   太玄无极今日非常艰难地才把光明堂给关闭了,围观的修士恋恋不舍地被劝走,成群结队,可以想象到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以席卷之势,整个修真界皆知!   朝小涂失魂落魄,想要去追萍姑姑,一向疼爱她的萍姑姑看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留下了一句话,“师春秋,养而不教,你的过错!”   师春秋面如死灰,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拉住了朝小涂。   其他长老看向朝小涂的眼神也是十分可怕,像是恨不得将她捏死似的。   ——毕竟要不是她惹来了朝今岁这个大麻烦,太玄无极今日怎么会丢这么大的脸?   ——而且今日萍姑姑说了,一定会推一个长老斩首以示天下,参与当年合欢宗一案的人那样多,谁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   朝小涂茫然又害怕。   师春秋复杂至极地看着朝小涂。   同样是一个父亲生的,朝小涂就像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她的阅历太浅,做事太冲动,活了百年,却仍然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朝今岁却已经能够和他们这群老狐狸周旋不落下风、能够把太玄无极耍得团团转。   师春秋:“小涂,和我一起去道歉。”   朝小涂:“什么?”   师春秋:“随我带上重礼,去找各位长老跪下道歉,还有……朝今岁。”   朝小涂瞳孔放大:“我不!”   让她给朝今岁跪下,比杀了她还要她难受!   师春秋怒道:“你不想,也要去!你不去跪着,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腿!”   朝小涂,她至今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根本不明白,朝今岁的三言两语,已经让她彻底失去了太玄无极这个靠山。   ——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师春秋的亲外孙,所以她才能好好站在这里。   现在,已经不是朝小涂想要对朝今岁做什么了。   而是,她愿不愿意放过朝小涂。   回到那歇脚暖阁的路上,朝今岁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又好听的嗓音,懒洋洋地响起:   “本座又不是你们这些虚伪的人修,根本不在乎名声,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说实话,今天被她那样维护,看见她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地为他翻案,他一边觉得这人修傻得冒泡——哪有人会想要为一个恶名昭彰的魔头翻案的?   反正他都坏透了,不是么?   一边又觉得,她这样维护他,忍不住让他想要发笑。   他一路走一路瞥她。   瞥一眼,嘴角就上扬一点。   但是表面上,这魔头似乎对她今天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甚至还正色告诫道:   “本座可不是夙流云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小白脸,这种事费力不讨好,以后别做了。”   表情淡然的少女突然间问:   “那你高兴么?”   英俊的魔头一愣,勉为其难地点头:“有点。”   她顿了顿:“那就当我,在哄你高兴。”   大魔头:“……”   大魔头:“……”   他的瞳孔一缩。   向来无法无天的魔尊,竟然愣在了原地,像是一座僵硬的石像。   许久之后,他再回头,发现那剑修已经飘走了。   ——哄他高兴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走了?   因为光明堂上的胜利,太玄无极现在,是真的要把朝今岁当成座上宾了。   哪怕现在他们恨得她牙痒痒,但是至少现在,朝今岁的待遇达到了太玄无极的修士们,前所未有的高度。   朝今岁回到了歇脚的暖阁,就开始打坐。   她进入了那本《昆仑剑决》,再次进去试验第三重千钧境。   她有了一种预感,在她进入了元婴中期后,距离进入昆仑剑决的第四重,就仅仅是一步之遥了,但是她这段时间也试过了好几次,总觉得差了那么个契机。   许久之后,她睁开了眼。   心想:难道真的要在遇见大蜘蛛那样的情况下才能找到“契机”么?   这天夜色快降临之时,下起了一场大雨。   朝今岁掀开了窗户,却看见了师春秋的身影,他跪在了大雨里。   师春秋的岁数的确大了,看上去鬓角斑白,十分苍老。   朝今岁抬头望了望,却没看见朝小涂的身影,倒是看见了许多太玄无极的弟子,都十分痛恨又愤怒地望向她。   师春秋当然不是真的来自取其辱的,求人之余,这老狐狸,是想让太玄无极的名声好听点,也顺便来个道德绑架。   但是给一个小辈下跪,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师春秋估计活了这么久,也不会丢这样大的脸,脸色可想而知。几乎是强忍住了嘴角的抽搐,才能维持住面无表情。   “朝姑娘,小涂和你是同父的姐妹,血浓于水,你且看在这个份上,不要计较小涂对你的误会。”   朝今岁却看着师春秋,有些出神。   朝小涂的命真的很好,她从小到大,永远不缺为她殚精竭虑、愿意为她劳心劳力的长辈,就算走到了山穷水尽,至少,朝小涂还有一个愿意为她下跪的外公。   她和朝照月却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很小就学会了审时度势。   她的确很羡慕朝小涂这一点。   但是她会同情师春秋么?当然不会。   ——师春秋嘴里的“误会”,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师春秋这一跪,可是要毁了她的好名声。   她突然开口了:   “师长老,你养育朝小涂一场,她能忍心看着你跪下?”   师春秋万万没有想到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面色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明知道朝今岁话里暗指朝小涂没心没肺,也被戳中了痛点。   朝今岁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仿佛真的被他给打动了:   “您是长辈,我不与您为难,我不会对朝小涂出手的,雨大了,您先回去吧。”   师春秋看着朝今岁,十分狐疑:她怎么这么好心?那今天早上咄咄逼人的,又是谁?   但是朝今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会反悔吧?   朝今岁保持着微笑,目送师春秋走掉。   她轻声道:   “灵韵。”   灵韵从后院冒出头来。   “你不是说也想告朝小涂一回么?”   “我不为难她,你去为难。”   “随你想怎么出气。”   灵韵:??还有这种好事!   这天夜里,太玄无极的雨越下越大,仿佛天都破了一个窟窿,非常应景,非常符合太玄无极的现状。   这么大的雨,朝今岁自然也不好出去夜探太玄无极,点着蜡烛在窗前,仔细盯着太玄无极的地图。   然而很快,她就听见了隔壁传来了一声破窗之声。   ——是了,她记得,这魔头说过,他今天会去太玄无极的禁地。   她起身推开了隔壁的门,就看见了灰暗的房间里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不想吵醒她,动作很轻。   他今日带着众魔去了太玄无极的禁地,最后找到了那本《明心诀》,只是过程有些曲折,最后还耽误了些时候,以至于出来之时,受了点小伤。   他光着上半身,湿漉漉的衣服丢在了另一边,慢条斯理地从手心点燃一团黑色的火焰。   火焰膨胀起来,很快就将衣服和湿淋淋的长发蒸发干净。   但是大雨冲刷,也显然洗不掉他身上的血煞之气,两只魔角更加让这魔头像是只极为凶悍的野兽。   他随手弹了一下爬过来的小眼睛,昨日还想要弃暗投明的小眼睛就很谄媚地前去给他叼了两件新衣服回来。   正要穿好衣服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他下意识把沾满了血的衣服往火堆里面一丢。   魔头转移话题:“你这么好心?真不会对朝小涂出手?”   朝今岁:“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魔尊甩锅:“小眼睛,立功心切。”   小眼睛:……?   她说:“我没骗师春秋,我不会对她动手——把机会留给别人不好么?”   “灵韵被朝小涂丢去喂蜘蛛,这样的深仇大恨,我为何要拦着她告朝小涂,为何要拦着她报复?”   看着她说话时柔和的样子。   他感觉到了一种极为不安的情绪在酝酿,他突然间意识到,她是个真的很好的人。   魔头突然间问:“为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他。   “你对谁都这么好么?对每个人,都这么维护么?”   她没说话。   大雨里,他的声音突然间像是隔了一重,似笑非笑道。   仿佛是从一场大梦初醒过来。   清醒而薄凉。   在黑夜里,像是一只受伤而自嘲的凶兽:   “你觉得不公平,就帮灵韵。”   “你觉得不对,所以也要帮我?”   “也是为了那个,公平正义?”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确对别人都很好。”   她不能否认,她是真的认为,就算是魔,也可以得到公正的对待。   但是说出来,似乎就变了一重意思。   他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在外面淋了雨的大狗狗。   但是现在,这只有点狼狈的大狼狗,扭过头强忍住情绪,不再看她。但是后槽牙咬得死死的,手指捏得发白。   似乎对于魔族而言,忍耐情绪是件太过于困难的事。   他像是一个快溺水窒息的人一般,猛地起身,连上衣都没穿,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就这么几乎逃也似的想要离开她柔和的目光所及之处。   把外袍一搭,就往外走去。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趁着还有理智。   走到了一半,他把手里的一块吊坠丢给了她。   他说:“别跟着我。”   但是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停下。   他嘴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怎么,觉得我可怜,想来安慰我?”   “你真的以为我这么好心?”   黑夜里,他的声音十分危险:   “你再靠近,我就不一定会对你做什么了。”   她沉默了。   好一会儿,“燕雪衣,我从小到大,只哄过一个人。”   他的脚步顿住了。   “燕雪衣,你不一样。”   “……”   许久之后,他问:“哪里不一样?”   她说:“我总是哄你。”   “我从来没这样哄过别人。”   他沉默不语。   但是站在原地,的确不走了。   她说:“燕雪衣,你就像个小姑娘一样,你知道么?”   “你不能每次一生气就跑,像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他回过头来,突然间朝着她大步走了过来:   “小姑娘?”   他猛地搂住了她的腰。   这高大的魔头直接掐住了她的腰一提,把她抵在了墙上。   英俊的魔头此时一头长发带着潮湿的冷气,可是气息却非常滚烫,绷紧的漂亮肌肉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侵略性极强,吐出的呼吸都像是岩浆一样滚烫:   “有哪个小姑娘会上刀山下火海,抢回来你要的半块石头么?”   会拼着自己差点被禁地埋了,冲进去抢这破烂石头么?   ——他不知道她要什么,也不知道她要这个做什么,但是他见过补天石,所以在禁地里看见这块有点像的石头后,他明明知道有危险,还冲回去,在即将坍塌的禁地里,把这只吊坠给抢了回来。   她惊讶至极地看着那吊坠。   这块补天石裂开了,只有一半,被做成了一只月牙形状的吊坠。   所以他才搞成这幅狼狈至极的样子,甚至不知道她要它做什么,是不是这一块,就把它给抢回来了。   只是因为,她想要。   她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脾气真的坏,还善妒,阴晴不定,是个真真的混世魔王性子。   这魔王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了刚刚的话:   她竟然说他像个一生气就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此魔竟无言以对。   他确实患得患失,害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不走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往后退了一点,丹凤眼盯着她,郑重宣布道:   “我会像故事里的那条毒蛇一样,死死缠着你。”   “所以你今天晚上,不能赶我走。”   岁:……?   这是为何啊?   他掐住她的腰,威胁道:“以后的晚上,也不许赶我走。”   她想: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   但她手里还捏着那半块滚烫的补天石。   还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藏的好,像是浑不在意,可是她对血气很敏感。   ——他这点就不像是小姑娘了。   她沉默半晌后,终于对他松口了:   “你不能,盯着我睡觉。”   “不能,打扰我做事。”   “还有,你要讲道理,不能连我对灵韵好都要介意。”   大魔头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   突然间凑了过来,低下头:   “你不是说过。”   “入了魔,心眼会变小。” 第35章 她的秘密   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道退一步,魔直接进卧室。   这张榻本来睡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但是被只高大魔王霸占住, 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狭隘逼仄。   这只魔的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经历了一场大战后, 有种懒洋洋的倦怠感, 往后一靠,长腿一屈, 就不肯走了。   她问:“燕雪衣,你是不是受伤了?”   许久之后, 她没听见这魔头的动静, 转头一看, 竟然是睡着了。   灯光之下,他的侧脸冷峻至极,薄唇紧抿,有种极为漂亮又有攻击性的美。   也许是今天的确累了, 她伸手掰开了他的手,就看见了他皱起了眉,然而这样都没有醒。   上一次昆仑剑的伤已经长出了新肉, 这一次又受了新的伤。   她就看见了他的两只大手的手心,全是看上去是血口子,只是用衣服撕了布条草草包裹了一下。   是了,补天石吊坠那么小, 当然只能直接抓了,他又不知道疼, 一向对自己非常随便。   她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间忍不住失笑。   她想——她也不是很羡慕朝小涂了。   魔族其实很少睡觉, 因为对于浑身上下都是魔气的魔而言,睡眠是一场无尽的噩梦。   也不记得什么时起,小魔头就非常讨厌睡觉,因为在梦里,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是谩骂和无止境的厮杀;后来当真回了魔界,在魔界摸爬滚打多年,无止境的掠夺、搏杀、偷袭,从未安稳地闭过一次眼——   因为魔都很清楚,在魔界闭上眼,下一秒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   不战斗,就是死亡。   这就是他的过去,光辉之下,如履薄冰、有今日无明日的生活,就是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但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在她身边待着,好像就离那些厮杀很远。   他只会想起她柔和的眼神,想起一种小时候吃过甜津津的草,想起她哼的歌和她的吻。   大魔头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把她圈子在了怀里。   像是圈住了自己宝物的巨龙。   坏脾气的暴躁大魔头,睡着之后也非常霸道,尤其是他一只魔要霸占一张榻。   剑修是个很乖很规矩的人,她睡觉的时候的姿势是按照《剑修休眠指南》所推荐,是最标准的,睡眠时也可以汇聚灵气的姿势。   ——往手里放一捧雏菊,就可以入土为安。   于是这天夜里,她无数次睁开眼睛,企图从他的魔爪里面挣脱,恢复自己的标准睡姿。   未果。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睡姿和这只魔一样,无法无天、嚣张至极?   这么想着,她又再一次被魔头塞进了怀里。   活像是明月山上被大狗勾叼住了脑袋的猫猫头。   岁:睡不着,开始第十次后悔,她为什么要把伏魔剑送他?   第二天早上,暴躁大魔头一起来,就看见了自己的手,规规矩矩地被绑成了个两个白色的大包子。   ——大半夜睡不着,她爬起来给他裹了四层。   他虽然喜欢剑修给他缠纱布的时候专注的样子,可是他觉得此物实在是束手束脚,让他觉得仿佛被束住了命运的脖颈,举着这双手,还怎么鲨人放火,实在是煞威风至极!   但是他才刚刚拆掉,剑修就立马折返回来,一层层给他包好;   他又悄悄地扯开。   她背后长眼睛似的,嗖地转头——   魔尊立马把纱布慢吞吞地缠回去了。   昨夜一干魔族闯了禁地,收获颇丰,也终于在快把太极城翻了个底朝天的情况下,拿到了那本《明心诀》。   若非魔尊突然间折返回去受了些伤,此番也称得上是顺利。   就是早上,广平就看见了魔尊拔剑的时候,动作奇怪无比。   他好奇道,“尊上,您的手怎么包成这样了?”   魔尊瞥了他一眼:“你个和尚,当然不懂。”   广平:“……”   魔尊:“那是个开关。”   广平好奇:“此话怎讲?”   魔尊出神:一个只要扯开,剑修就会回头的开关。   魔尊又看了他一眼:“不过,本座和你个和尚说作甚?”   广平:“……”   想造反了,拉小眼睛入伙,有几分胜算?   被惦记的小眼睛打了个喷嚏,一边流口水一边问红娘:今天有肉吃么?   红娘翻了个娇俏地白眼,过去敲门:“太玄无极的人又来了,说是今天就会给一个交代,你去么?”   朝今岁正在对着那半块吊坠出神。   若非燕雪衣昨日恰好把这块东西抢了回来,她还没有半分线索。   ——现在,这半块吊坠就是最大的线索,她一直觉得这个形状有种熟悉之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听见了红娘的声音,她打开了门,突然间问道:“红娘,你见过这个东西么?”   红娘凑过来一看:“喏,太玄无极的旗上,画着的不就是这东西么?”   她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了太玄无极的那个阴阳鱼的旗。   太玄无极的旗,自然有其来由,如果她没搞错的话……   应当画的是太玄无极的镇宗之宝!   朝今岁一愣。   她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夙家的补天石藏在地底下,她自然以为藏东西的地方都应该十分隐蔽,可都说灯下黑,没想到这回还真的差点被骗过去了。   她把吊坠收了起来,轻笑了一声:“走吧,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另外一边,太玄无极的情况却没有那么乐观。   屋漏偏逢连夜雨。   昨夜一干长老彻夜未睡,商议对策,就惊闻禁地被毁。   整个太玄无极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了一个晚上。昨夜起,太玄无极的门口就停了无数的飞鸽,全都是听说了昨日之事,前来问询的各大宗门——就连玉剑盟都亲自问询,可见此事兹事体大、震动了整个修真界。   萍姑姑的传讯符一直在亮,怎一个焦头烂额了得?   早上,朝小涂被师春秋带出来的时候,就连太玄无极的普通弟子都忍不住狠狠瞪了朝小涂一眼。   师春秋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对朝今岁了解有多少,你确定她今日不会对你发难?”   “外公,你放心,朝今岁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师春秋半信半疑,但是朝小涂说得信誓旦旦。   他一想也是:朝今岁狡猾是不假,但她也是个非常标准的剑修,原则性极强。   立马松了一口气。   朝小涂认识朝今岁两辈子了,她其实很瞧不起朝今岁的那股清高劲儿——   但是不得不说,敌人是个这样的人,总比卑鄙之辈要好多了,不是么?   于是,等到朝小涂、师春秋祖孙俩来到了光明堂之后,朝小涂表现得有恃无恐,并不害怕。   而其他人的面色却很复杂。   在昨天之前,长老们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放心上的小辈,太玄无极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就算她修为高又如何?照样不过是势单力孤,可以随意欺凌。   可是经过了昨天,还有人会这样看她么?   人品和能力都得到了敌人的双重肯定的朝今岁,并没有表现出不配合来。今日也许是吸取了教训,光明堂给关上了,没请人来看热闹。   萍姑姑道:“合欢宗一案已经重启,不日会公开审理,我们太玄无极会将误判的长老处死以谢天下;关于朝姑娘所说的另外一桩案子,太玄无极也会秉公处理。”   “今日,主要是来撤销赤色通缉令,还朝姑娘清白,做出补偿的。”   师春秋紧张地看向她。   朝今岁果然一声不吭,丝毫没有追究朝小涂诬告的意思,只是垂手站着,等到萍姑姑问她的时候,她甚至还微笑道:   “昨日我答应了,不会追究小涂的责任。”   朝小涂和师春秋都松了一口气。   朝小涂却忍不住心中鄙夷:好一个高风亮节!寺庙里的佛祖应该换她来坐才是。   佛祖·朝今岁拍了拍灵韵。   灵韵永远记得被困在蜘蛛茧里面那种随时会死掉的恐惧,回想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朝小涂,里面燃烧着无边的愤怒和恨意。   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太玄无极的诸位长老,我要状告朝小涂谋我性命!”   朝今岁就站在了灵韵的身后,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人。   很明显,她在给灵韵撑腰。   她一言不发,仅仅是站在那里,身影就足够给人无穷的力量。   朝小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灵韵不仅说了那一句话,她还道:“我有证据,我记得很清楚!”   她将一枚记忆珠送了上去——那是她当天,被朝小涂推进蜘蛛地下的全过程。   看到一半,朝小涂立马狡辩:“我当时太害怕了!”   灵韵说:“那接下来呢?”   只见那记忆珠里,说着自己害怕、一脚踢开了灵韵的朝小涂,把灵韵丢去吸引蜘蛛后,自己则扑到了另外一边——抢救紫夫人用来复活夙流云的那口棺材。   灵韵的嗓音发颤,哽咽:“你以为我被蜘蛛抓起来了,就看不见了,是么?”   “你明明就是拿我吸引蜘蛛的注意!”   “你根本没把我的命当成命!”   朝小涂很快冷静了下来,冷笑着开口了:   “灵韵,你不过是昆仑剑宗的一个外门弟子,你以为你是谁?”   灵韵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然而,朝今岁看都没看朝小涂,只是看萍姑姑:   “太玄无极,原来已经到了一个区区金丹修士当话事人的地步了么?”   朝小涂被师春秋拉了一下,她满心的被无视的羞辱,完全没有注意到,师春秋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的脸色。   ——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果说平日里,这样的小事,师春秋可以帮她遮掩过去。   可是,就在昨天,太玄无极误判两宗大案,唯二的赤级通缉令全是乌龙,一夜之间,太玄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   在如此巨大的危机之前,太玄极必须力挽狂澜!   这种危急时刻,太玄无极怎么会牺牲自己的声望,去帮朝小涂圆谎?   朝小涂问灵韵是个什么人物?   那朝小涂,又是个什么人物?   ——她只是师春秋的外孙女罢了。   就算是师春秋本人,太玄无极也要壮士断腕!   朝小涂还在瞪灵韵:“灵韵,今天有人帮你撑腰,你得意起来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她没发现在场的长老,都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灵韵被气得眼泪直打转,因为她知道,太玄无极有师春秋,有萍姑姑……   灵韵默默地退了回来,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今天有少宗主在,她能把自己的冤屈说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下一秒——   萍姑姑怒斥道:   “够了!”   “朝小涂,你逼迫这位灵韵小友在先;出事后又以同伴的性命为交换,换得自己苟且偷生!”   “不仁不义!堪称修士中的耻辱!”   朝小涂猛地抬头。   灵韵也不可置信。   萍姑姑厉声道:“按规,你应当处以五十鞭,在太玄无极的地牢里,关上百年!”   话闭,就道:“来人!将这个不孝不义之辈拖下去!”   朝小涂面色变得煞白,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要挣扎了起来,   ——修士的命虽长,可是关上百年,也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惩罚!尤其是,太玄无极的鞭子,可是会真的把人打得半残的!五十鞭?   晴天霹雳!   她不久前还在喜滋滋于朝今岁是活菩萨,然而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让她掉进地狱里的,还是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人!   她从未将灵韵放在眼里,把她丢去喂蜘蛛的时候没有;再次看见她走在朝今岁身后的时候也没有……灵韵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还是个修为不高的毛丫头,她当然不在意这个小角色的死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给她致命一击的人,就是这么一个她从来看不进眼里的人。   “外公!萍姑姑!”   却被人立马捂住了嘴,哼都哼不出来,就朝着外面拖了下去!   灵韵瞪大了眼,转头看着朝今岁。   朝今岁被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得发笑,问她:“你可满意?”   灵韵差点笑出声!   她不可思议小声道:“少宗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是太玄无极啊!   朝今岁轻声笑:“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把握好时机,有什么做不到呢?   如今太玄无极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就连接下来她要说的事,今日的太玄无极,都必须答应下来!   朝今岁说:“萍长老,你可记得前日,我在太玄门前所说之事?”   萍姑姑心头一跳:“记得,太玄无极既然当真冤枉了你,就会履行承诺。”   朝今岁慢悠悠道:“我记得,太玄无极好像有一块太玄阴阳鱼。”   话音落下,在场的长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话说的,好像是记得太玄无极有个大白菜似的。   萍姑姑和诸位长老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发了那张通缉令,不然怎么惹上了这么个煞星上门的?   那可是太玄无极的镇宗之宝!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萍姑姑面色难看:“好大的口气!”   朝今岁不紧不慢道:“发赤色通缉令,太玄无极张口就要我的命,口气也大得很。”   “太玄无极的信誉,和一块石头比起来,孰轻孰重,还请各位长老各自掂量。”   顶着一群人仇恨无比的视线走出了光明堂,朝今岁突然间有种,体验了一把当大魔头的错觉。   竟然还不错。   难怪那魔头喜欢炫耀自己威风。   ——因为真的很威风啊。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淡定地领着灵韵和红娘回去。   灵韵叽叽喳喳地和红娘说话,看前头少宗主的眼神别提多崇拜了,红娘塞了一耳朵的我家少宗主有多厉害,无奈至极。   然而一行人走到了大门口,朝小涂竟然还没有走。   她的样子狼狈至极,她死死抱住了柱子,好歹是金丹修士,边上的人一时半会儿都拉不走她。   朝小涂不傻,她满脸是泪地在门口哭了半天,竟然冷静了下来。她也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了师春秋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太玄无极不是在闹着玩儿的,顿时知道,自己谁也指望不上了。   “朝今岁!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那剑修头也没回。   “我知道你的秘密!”   朝今岁的脚步一顿。   ——她知道朝小涂和她一样,知道未来之后,就猜到了她知道不少事,但是有多少呢?   她让灵韵和红娘先走,又屏退了旁人。   她来到了朝小涂的面前。   朝小涂眼睛还是通红的。   但是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抿了抿头发,收拾了一下,开口了:   “朝今岁,我知道燕雪衣是未来的魔神,只要他一归位,修真界就会遇上灭世之灾。”   朝今岁:“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手腕上的小眼睛要素察觉,立马探头,一副准备去告状的奸诈小蛇模样。   朝今岁把小眼睛塞进袖子里,弹了弹袖子。   朝小涂冷笑:“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有一腿!表面装得生死大敌,你死我活,实际早就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朝今岁:“……”   小眼睛:??   朝小涂:“你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为了你,他为何杀了夙流云、为何毁了昆仑?!”   朝小涂:“若是我想,随时可以把这件事捅出去,到时候你和魔尊的事传出去……”   朝今岁很淡定:“你有证据么?”   朝小涂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突然间道:“朝今岁,你小时候救过他,我在昆仑的水镜里看过。”   朝小涂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枚记忆珠。   朝今岁很小的时候,的确救过燕雪衣。   ——那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记忆珠里,是一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幼年的小魔头,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他被关在一个巨大的、血迹斑斑的铁笼子里。   “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看见,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尊,当年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等着人买回去的,一个最下贱的奴隶!”   “你说到时候,全天下人怎么看他?”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对面一直安静的剑修。   她猛地抬眼看她,目光变得非常吓人。   小眼睛也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里,强大的魔族威压就要朝着对面的朝小涂压过去!   朝今岁闭了闭眼。   “你想过,激怒魔尊是什么下场?”   就算是今天、现在,她和那魔头已经握手言和,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她也不会试着去触碰魔尊的逆鳞、触碰他过去的伤疤。   这和激怒一只巨狮有什么区别?!   而且朝小涂竟然想要将魔尊最难堪的一面昭告天下!她疯了么?   “你以为燕雪衣是什么?他是纸老虎么?”   她几乎要被朝小涂的愚蠢给气笑了:   “你也知道他是魔神转世,你想要这样做,你就没想过后果么?”   朝小涂冷笑道:   “我可不管,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想办法,我就要万劫不复了。”   “只要你肯把我救出去……”   朝今岁冷冷道:“然后受你一辈子的威胁,是么?”   她拿走了记忆珠,转身就走——   她感觉自己会忍不住下一秒就拔剑,将朝小涂也捅个对穿!   她要想个办法,不能让朝小涂发这个疯!   ——她不敢确定,如果朝小涂这样做的话,真的激怒了那魔头,她能不能拉住他。   魔族就是这样混沌又混乱的种族,激怒他们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一旦魔气失控,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而太玄城里,魔尊手底下还有那么多的魔将就在外面虎视眈眈!   而她不得不承认。   她不想。   她不想那个魔头最不堪的一面,就这么被血淋淋地被揭开!   不想骄傲至极的小魔头,被人看见最狼狈的过去。   她护短。   但是朝今岁知道,只要朝小涂还是师春秋的外孙女一天,太玄无极都会最终留她一命!她今日也绝无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朝小涂,那她迟早要发这个疯的!   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一只手,还死死按着小眼睛。   然而,只听见身后的朝小涂冷笑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朝今岁,你的那个小秘密……”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   萍姑姑眯起了眼,师春秋面露疑惑。   然而就在朝小涂说话的下一秒,朝今岁动手了。   朝小涂就感觉脖颈一凉,嗓子发干。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突然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朝今岁脚步一顿:   “恰好,我也知道你的一个小秘密。”   “比方说,你为什么十五岁之后,再也不回太玄无极;”   “比方说,你为什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师春秋下跪,无动于衷;”   “比方说,你明明在太玄无极长大,却视太玄无极的规定为无物。”   每说一句,朝小涂就瞪大了眼睛。   她心中最恐惧、最不愿意知道的秘密,朝今岁怎么会知道?!   在这一刻,一种要灭顶的恐惧瞬间击中了她。   她浑身发抖,几乎要昏厥过去。   师春秋和萍姑姑都站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了朝小涂!   “因为你根本不是朝小涂,朝小涂十五岁那年,换了个芯子,对么?”   疼爱外孙入骨、能够为外孙下跪的师春秋知道了亲外孙被人夺舍,他会怎么对这个朝小涂?   一瞬间师春秋震惊不已,猛地看向了朝小涂!显然,这老狐狸立马就起了疑心。   朝小涂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朝今岁还没有停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让人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滔天怒火:   “所以你不敢待在太玄无极,因为熟悉的人了解朝小涂的性格,你会露馅;于是你跑去了昆仑剑宗,因为那里没有熟悉你的人,是不是?”   “你现在敢回来,因为几十年过去了,你的性格大变,也说得过去了,是不是?”   “可是你对外公根本没有感情,不在乎他为你受辱,也根本不在乎太玄无极,是不是?”   三个问句,朝小涂已经吓得动弹不了,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今生,她无数次挑衅,朝今岁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几次三番想要弄死朝今岁,朝今岁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直到她想要揭开一个人最深处的伤疤、拿出来给天下人取乐。   对面的剑修微微一笑,精致而清冷的面容生动了起来,可是在朝小涂眼里,却不亚于魔鬼。   “你敢发天地誓言么?”   “发誓,你不是夺舍之人,你是我的亲妹妹,朝小涂?”   ——你不是找死么?   我成全你。 第36章 笼子里的小魔魔头   光明堂外, 听见动静,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众人都围了过来。   萍姑姑的面色也非常难看。   原本仅仅凭借着这么几句挑拨,他们绝不可能会信此等荒谬言论。   但是此时,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这次回来,朝小涂本就性情大变, 从前开朗体贴的小姑娘突然间疯了一般为了夙流云一个外人要生要死。   他们都以为她是走火入魔了才转变了性情。   太玄无极因为朝小涂的诬告, 惹来一个接一个的麻烦,宗门内焦头烂额, 本就对她颇有怨言,看在师春秋的面子上忍下了;   朝小涂却仿佛没心没肺, 浑然没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的事!   更何况, 昨日朝小涂死活不肯去下跪去求朝今岁, 师春秋为了她亲自去跪。   太玄无极其他弟子都看不下去如此场面,朝小涂却能心安理得,躲在院子里装作无事发生!   如此行为,实在是叫人彻底寒了心。   都说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若是朝小涂回太玄无极后,能够表现得体贴、孝顺一些, 今日听见朝今岁的话,断然不会有人相信!   但是朝小涂没有,她满心都是如何扳倒朝今岁,满心都是自己。她未曾想过去看望看着她长大的萍姑姑, 未曾对亲外公嘘寒问暖过半分。   所以,就连师春秋都在心寒之下, 忍不住起了疑心。   甚至没有人直接打断朝今岁的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尤其是伴随着朝今岁一句句的质问, 朝小涂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表现得太不镇定了。   ——这里可是常年审理案件的太玄无极!   朝小涂的破绽太多了。   师春秋死死盯着朝小涂,他面色难看至极,一字一句地对朝小涂道:   “小涂,你发个誓。”   “只要你发誓,外公绝对不会轻信此等荒谬之言!”   朝小涂哽咽一声,突然间发现自己说话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眼泪刷地下来了:“外公,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   朝今岁薄凉地想:   来了,这是朝小涂最擅长的一招。   从小到大,只要在朝太初面前装可怜,她什么都可以得到。不管是抢走朝今岁喜欢的东西,还是做错了事。   果然,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外公,你和萍姑姑好狠的心,我如今不过百岁,出来之后,我还能活么?我都到了这个田地,你们不帮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和一个外人一起来逼我?”   “你们这样怀疑我,还要我怎么活?”   朝小涂太蠢了。   今日萍姑姑和师春秋,看似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无动于衷,实际上是为了保住朝小涂的命!还给了她留下回旋的余地!   可是她不仅不体谅长辈的苦心,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可谓是不让人寒心。   朝今岁果然看见,师春秋闭上了眼,萍姑姑气得面色铁青。   朝小涂话音落下,见对面的人没反应,就要寻死觅活地朝着柱子撞上去。   ——但是尴尬的是,没人拦她。   ——本来修士撞柱子就是撞不死的啊。   师春秋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挥挥手,无比失望道:   “别闹了。”   萍姑姑冷冷道:“小涂,发个誓吧。”   但是朝小涂却尖叫了一声,捂住了耳朵,就要朝着外面跑去。   朝今岁:“事到如今,你以为装疯卖傻有用么?”   朝小涂浑身僵硬。   的确没用了,因为萍姑姑已经挥了挥手,太玄无极的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朝小涂的胳膊。   朝小涂被架了回来。   但是她嘴唇嗫嚅了一下,颤巍巍道:“我发誓、我、我……”   师春秋的脸色渐渐变了,萍姑姑狠厉的目光扫了过去,几乎把朝小涂钉死在了原地。   朝小涂:“我……”   朝小涂不说话了。   因为天道誓言,是真的会天打五雷轰顶的。   朝今岁:“既然发誓这么为难你的话,你不如说说看,小时候在太玄无极的趣事?”   朝小涂还是说不出来。   “你外公的喜好,喝什么茶之类的?”   “……”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朝小涂突然间感觉到了一股极为愤恨的视线扫向了她,朝小涂以为是朝今岁,结果抬头一看,却是暴怒的师春秋!   师春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   当初师春秋送朝小涂去昆仑,并不是因为朝小涂和外祖家闹翻——而是因为朝小涂吵着要爹爹,师春秋不可能让他们父女分离,万分不舍她。   从此之后,朝小涂几十年都不和他联系,师春秋只当是朝太初不愿,但是仔细一想,朝太初再霸道,朝小涂都这么大了,真的就是找不到机会么?   朝小涂发抖:“外外外公……”   师春秋怒喝道:“闭嘴!谁是你外公!”   朝小涂几乎发起抖来,萍姑姑厉声道:   “来人,把她给我拖到刑堂里去!我要亲自审问!”   朝小涂哭泣道:“外公!外公!救救我!”   师春秋没有阻拦,血红眼睛盯着朝小涂,恨不得要吃了她!   他当初有多维护朝小涂、有多疼爱这个外孙女,现在就有多心碎欲死,多痛恨她!   周围的太玄无极众位弟子、长老,都朝着师春秋走过去,纷纷让他节哀。   萍姑姑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刑堂去了,接下来就是太玄无极的内部的事了。   朝小涂完了,不会有人会信她的话,甚至于可能很快就要没命了。   如果说本来看在朝小涂是师春秋的外孙的面上,萍姑姑可以留她一条命,可以为她回旋;那如果朝小涂不是师春秋的外孙呢?   她给太玄无极惹出了天大的麻烦,还夺舍了师春秋的亲外孙,这些她原本依仗的人,如今都会变成要了她命的夺命钢刀。   太玄无极,不是那么好惹的。   朝今岁抬步要走的时候,师春秋叫住了她。   朝今岁:“你想知道我怎么发现的?”   要说朝今岁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其实并不难。   太玄无极对待她真的好,三不五时就给朝小涂送东西,师春秋还特意来昆仑剑宗看过朝小涂很多次——然而朝小涂每次都找借口躲出去。   从朝小涂十五岁后,朝今岁和朝小涂几乎一起长大。   朝小涂觉得自己了解朝今岁,殊不知,朝今岁也将她的一切看在眼里。   “不过,在今天之前,我也只是怀疑。”   朝今岁甚至拿不出证据来,朝小涂完全是太过于心虚,不打自招。   其实,朝今岁非常清楚,如果朝小涂回到太玄无极后,好好经营这段珍贵的亲情,试着和疼爱她的长辈沟通,就不会遇见今日的困局。   只要感情足够深厚,亲人之间不会那么容易互相怀疑,甚至于师春秋根本不会逼她发誓,反而会指责朝今岁无事生非。   可惜,朝小涂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亲人,一步步和外祖家离心。   “师长老,节哀。”   师春秋愤怒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看见师春秋的眼里不加掩饰的怨恨。   朝今岁当然不会以为朝小涂完蛋了,她和太玄无极的矛盾就化解了。   反而,她知道,师春秋、萍姑姑可能会更加恨她。   毕竟她是那个揭开真相的人。   不过,债多不压身了。   朝今岁轻笑了一声:   “我不是慈悲,我是来提醒你,你不妨少折磨她一些,让她早点解脱,说不定太玄无极的阴阳阵法,还有可能找到你外孙的魂魄。”   师春秋一愣,立马急匆匆地走掉了。   暖阁里。   灵韵问:“真的能找到么?”   红娘翻了个娇俏的白眼:“都死了几十年了,投胎都能投第二轮了,当然找不到。”   灵韵一头雾水:“那为什么?”   红娘:“因为你们少宗主看不得人被折磨死。”   红娘:“你想想看,那个师春秋多疼他孙女,现在知道亲外孙被夺舍,朝小涂能这么轻松的死掉?你们人修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比我们魔族少。”   灵韵:“?什么,你是魔族?”   朝今岁:“红娘,你想多了。”   朝今岁:“我只是想让她死得快一点。”   红娘:咦?   她突然间对她刮目相看!   等到人走了,红娘探头:   “说实话,我觉得你的少宗主,有时候比我们魔尊还可怕。”   魔尊杀人见血,这剑修杀人,用软刀子啊。   灵韵:“什么?你还是魔尊的人?!”   红娘:“……”   这孩子是不是傻!   朝今岁回了卧室,手里还拿着那只记忆珠。   这种记忆珠十分昂贵,她手里的这些,也是从昆仑剑宗当中带出来的。   它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给抽出来,注入其中。记忆越清楚,里面的画面就越生动;如果本人也记不清了,那里面的画面就极为模糊;若是直接是编造的记忆,画面只会出现一片空白。   而这颗记忆珠里面,只有非常模糊的画面,只有一只小小的,关在笼子里的小魔头。   她知道,那是小魔头最不堪的过去。   血淋淋的疮疤,不需要任何人去揭开;苦难的童年,更加不需要任何人去评判。   所以,那些过去,天地间,只有她和燕雪衣知道就足够了。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碰到这只记忆珠,它就在灵气的作用下化成了万千的碎片,消失在了空气里。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一只悄悄溜走的小眼睛——   “小眼睛,你把事情告诉他了是不是?”   小眼睛原地扭了一下,直挺挺一躺,黄豆小眼一闭,企图装死。   朝今岁伸手抓起了小眼睛,这奸细蛇根本不敢吭声。   都多少年了,没人敢这样说魔尊了,偏偏朝小涂不知死活,还想要揭人的疮疤,小眼睛都怀疑朝小涂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或者她根本不认识魔尊是谁,可是朝小涂明明知道!   那只有一个可能:她脑子进水了。   小眼睛作为本命灵兽,当然去告状了。   朝今岁把小眼睛放在了手腕上,也没追究了,只是道:“他现在在哪里,带着我去找他。”   小眼睛老老实实地嘶嘶了两声。   魔族在太玄城自然有落脚点,实际上这个落脚点还非常豪华且霸道至极——因为魔尊直接抢了太玄无极的拍卖行。   太玄无极倒是想要有人给他们主持主持公道,但是他们连谁抢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此人非常之嚣张,直接在外设了个结界,太玄无极派去的三波人都有去无回,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狂徒嚣张。   ——他们甚至不敢把此事声张出去,毕竟实在是丢人。太玄无极这几日丢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哪里愿意让自己再制造几个笑料呢?   小眼睛直接引着朝今岁穿过众魔诡异的视线,来到了拍卖行的地下室。   她走过长长的走廊,敲了敲门:   “燕燕?”   在很久很久之前。   小时候的小魔头,生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奴隶场。   像是小魔头这样的魔族奴隶,一年不知道要出现多少个,都是一些留在修真界的魔族遗孤、或者混血。   他们也许会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死去,而活下来的,会被抓到角斗场里,不停地搏斗来给人取乐,然后被卖掉。   这就是人间地狱。   小魔头仇恨人族、也仇恨和他争抢的魔族。   也是因为他野性难驯,不如其他的魔族那样好驯服,不仅在一群小魔奴隶中间称王称霸,还从不肯低头,鞭子和铁锁链,都仿佛不能叫这只小魔头乖乖听话,像是身体里面住了一只野兽,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把人给咬死。   所以——小魔头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他们把小魔头关进了巨大的铁笼子里,用红布盖起来,非常想要把这只非常棘手的小魔头给卖出去;但是每一次,小魔头都用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吓退所有人,仿佛只要有机会,小魔头会弄死每一个靠近笼子的人。   凶性难驯。   一直到有一天,红布掩盖的巨大笼子,被人给掀开了。   出现在小魔头面前的,是一双洁白、绣着金线的漂亮兔头小靴子,停在了小魔头破了一个洞、脏兮兮的鞋面面前,显得精致又昂贵。   一个仿佛误入这个污浊地狱的,干净又漂亮的小萝卜头,出现在了这个人间地狱里。   小萝卜头看着铁笼子里,关着遍体鳞伤的小魔头。   小魔头有迥异于人族的两只魔角,那魔角却是残缺的,漂亮的丹凤眼黑得像是一团浓墨,浑身上下散发着魔气;   在红布掀开的一瞬间,小魔头喉咙里就发出了野兽一般警觉威胁的低吼,幼小的身体里,却像是潜藏着一只凶兽,警觉又仇恨地看着笼子外面的世界。   明明衣衫褴褛,几乎缩在笼子的角落里奄奄一息,可是这只小魔头的眼神,却是说不出来的凶残狠厉。   漂亮的丹凤眼里,像是燃烧着一团黑色火焰。   小魔头警觉至极,他无数次见过这样衣着光鲜的人,他们会嘲笑他的狼狈,或者流露出假惺惺的同情,要不是有笼子隔着,小魔头会抓住一切机会弄死他们。   可是今天,却是一只小萝卜头。   似乎比他还小一点,胆子很小,看见他,就开始哭。   小魔头警惕地往后靠,生怕从哪里冒出一个大人来,指责他吓哭了这只眼睛红红的小萝卜头。   可是小萝卜头没有大哭、也没有叫人,而是把脸蛋凑近了笼子,问他:   “你疼不疼?”   小魔头愣住了,许久没说话的嗓子说不出话来。   卖家每一次给别人介绍小魔头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吧?这只小魔,他不知道疼!”   可是现在,眼前的小萝卜头问他:你疼不疼。   她肯定听过了卖家的话,为什么还要来问他?   多管闲事的小萝卜头。   张牙舞爪的小魔头抿唇,扭过头去。   ——他受了伤,很累,而今天夜里,他还要被丢去斗兽场里,要养精蓄锐,不想搭理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屁孩。   可是这小萝卜头围着他转来转去,问东问西。   她凑得那样近,他都可以抓住她、弄伤她,可是他第一次没有那种想要毁灭、咬死外面的人的想法了,小魔头只觉得她话好多。   多管闲事的矮萝卜头。   ——然而,这只小萝卜头,把小魔头给买了下来。   小魔头:……   小魔头不用去死了,不用在半夜的时候惊醒发现自己在巨兽的獠牙之下。   可是小魔头很警觉,他听过太多被买回去弄死的事了,他根本不相信有好运降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小魔头观察了很久,发现这只话很多的小萝卜头,身边只跟着侍从,根本没人管她——买他的,真的就是这只话很多的小萝卜头。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说他们都叫你小魔、魔头来着的!”   谁是小馍馍头!   小魔头太久没说话,嗓子也烧灼的疼,咽下一口水,终于搭理她了:   “燕、燕……”   燕雪衣。   可是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小魔头沉默地咬了一口包子,没有再试图告诉她全名。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一只魔族奴隶叫阿猫,还是阿狗。   小萝卜头兴高采烈:“燕燕!我叫你燕燕好了。”   她分享了自己的食物——一屉的大包子。   还拉着他去了医馆、还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小魔头以为,这只小萝卜头是个天字头一号的傻瓜:   她在他身上花的钱,可以再买下三个他这样的小魔头了。   小萝卜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荣升天字一号大傻瓜了。   她年纪小,第一次见到这样凄惨的人(魔),虽然这只凄惨的魔似乎不怎么想要搭理她,但是她决定买下这只小魔魔头。   然而,她知道,魔族在修真界是活不下去的。   她在昆仑剑宗的日子也不好过,朝太初知道了不仅会对她大发雷霆,小魔头也会必死无疑。   于是小岁岁想了好久,她把身上的储物袋都给了他,说:“你回魔界吧。”   这是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小魔头狐疑且匪夷所思地看着小萝卜头,以为她是真的只大傻瓜——   她花了那么多灵石把他买回来,就是为了把他放走?   一直到小萝卜头的声音闷闷的:   “回魔界,也会还有一条活路呢。”   小魔头突然间愣住了,僵硬地低头,啃了一口包子。   活路?   天地间,还有他这样的天生魔种的活路么?   那天字第一号小傻瓜踮起脚尖,把自己的斗笠递给了他。   她让小魔头一路遮着魔角,不要回头,一直往西边走,带上足够的食物,穿过一片赤野,就是魔界。   那里没有人会歧视他的魔角、都是和他一样的魔族,他在魔界就不会被当成奴隶了。   她以为小魔头不会说话,耐心又啰嗦地叮嘱着。   小魔头沉默地听着,觉得她真奇怪——   他们才刚刚认识,她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死活?   他就是狡猾又凶残的一只魔,在这群魔族奴隶里,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只这样的小魔,每天光是活下去,都千难万难,不仅这里的人不在意他们的性命,就连小魔头自己,也不在意。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掉。   可是眼前这个小萝卜头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地认为,他的命很值钱。   ——比上百块中阶灵石、昂贵的储物袋还要值钱。   他听见小萝卜头叫他“燕燕”,燕燕来、燕燕去的。   虽然比馍馍头好听,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个叫法傻得冒泡——   他可是那些魔里,唯一一只有名字的魔。   于是,小岁岁以为不会说话的小魔头突然间出声了,声音有着受伤后的沙哑。   小魔头看着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萝卜头,纠正道:   “我、我叫燕雪衣。”   “下雪的雪,蝉衣的衣。”   小萝卜头傻乎乎地看着这只小魔头:原来他不是只能发一个音的哑巴啊。   小魔头低头,清了清嗓子:“你叫,叫什么名字?”   他太久没说话,说话还有点卡壳。   小萝卜头笑得很可爱:   “岁岁!岁岁平安的岁。”   于是小魔头接过了她的斗笠,抱住了她给他的热包子、储物袋,大步地朝着西边走去。   再也没回头。   小魔头想:   过年的时候,他听了旁边一个魔族的话,和灶神许愿自己遇见一个天字头一号的冤大头。给他饭吃、给他一件保暖的衣服,还放他自由。   今天,他果然遇见了天字头一号的傻瓜萝卜头!   ——小魔头决定从现在开始信神。   只是,大步往前走的小魔头从未想过:   此后余生,他再也没忘掉那天字头一号的傻瓜萝卜头。 第37章 谁说她没带人   燕雪衣做了一个梦。   暗无天日的地下奴隶场, 关在笼子里仇恨着整个世界的小魔头。   难得,也不算噩梦,因为还梦见了她的兔子鞋, 她给的大包子,她含糊不清地叫着“燕燕”。   仿佛是晦暗的童年里, 唯一降临的好运   梦里的小魔头渐渐地长大, 渐渐有了更加成熟的轮廓,变成了现在的大魔头。   他猛地睁开了丹凤眼, 周围已经是魔气暴涨。   她停在了拍卖行的地下室门前,没听见里面的声音, 一推门, 就走了进去。   然而这地下室, 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浴池,里面热气蒸腾,渺渺水气。   她以为他会暴怒,会失控, 或者因为想起过去而低落,结果急匆匆地赶过来——   魔头睁开了丹凤眼,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 浑然不在意自己上半身根本没遮挡,因为浴池蒸腾的水汽而显得粉红色的薄唇张开,挑眉“啊”了一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   岁:……   他不是魔头么?他平日里那么暴躁, 动不动就要挖这个的眼睛砍那个的脑袋,精神状况极不稳定, 仿佛随时都要变身魔神, 大杀四方。   但是他今天不仅精神状态稳定, 还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她脚步一顿,立马转过身去,和小眼睛死亡凝视。   心虚的小眼睛立马爬走:不是你让来的么!   她就要推门就走,身后就传来了声音:   “怎么,怕我知道了生气、失控?”   他这么一说,她就不好走了,只好背过身,不看他。   “我的确很生气,想杀了她,挖了她的眼睛,把她丢去业火当中焚烧。”   “但你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我再动手,是不是就显得太无理取闹了?”   岁: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理取闹了么?   但是这魔头自己都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维护,还是因为梦见了小时候的小萝卜头,他似乎变得很心平气和。   他古怪地看着她的背影,狐疑地心想:这剑修是不是给他灌了什么药?   魔突然间嗤笑了一声:   “你怕我伤及无辜,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了?到处乱杀的疯子?”   岁:“……”   这只魔对自己的精神状态,终于有了清晰的自我认知。   但是她不能这么回他,她沉默了一会儿:   “燕雪衣,我来找你,只是不想别人看见。”   “那些过去,我们两个人知道就好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这浴室里面漫天的魔气渐渐地平息了起来。   ——她就知道,必须要哄他两句。   ——不哄他,他一定会无理取闹。   这一套流程,她渐渐地有了心得,逐渐熟练起来。   但是她忍无可忍了:“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么?”   她一直盯着门看,像是来闭门思过的。   此魔,却浑然不在意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她这话,反而提醒了这魔头。   于是,她突然听见他起身的动静,似乎这大魔头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退:“燕燕,你把衣服穿好!”   他的脚步进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   然后这大魔头一低头,非常恶劣地就要凑过来——   他的气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呼吸间,却格外灼热。   就在他的气息逼近的下一秒,只听见“扑通”一声。   原来是这浴池的边缘太窄,她一退,就掉进浴池里去了。   岁:……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大魔头:噗哈哈!   那大魔头扶额看着她,笑得一头长发乱颤。   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今天差点就要暴走、出去乱杀的样子,心情简直是阳光明媚。   她爬了上来,把他身上的披风扯了过来,木着脸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发誓,今天绝对是她见过这魔头最活泼的一面了。   阴沉的魔头,此时还在笑得发抖。   她坐在那里,一直听他笑了快五分钟才停下来。   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住了,轻咳了一声:   “我已经拿到了《明心诀》,不日就要动身回魔界。”   魔:“你不是缺个落脚点?反正也回不去昆仑了,本座那儿多的是地方。”   岁:“我不去的话,会怎么样?”   魔沉思,微笑:“本座会半夜亲自把你扛走。”   岁:……   那你问这个的意义何在啊?   魔头眯眼:“你可别忘了,太玄无极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你想拿到东西,可没那么容易,你需要本座。”   岁:“如果他们想要保全名声,自然会履行承诺。”   魔头:“哈。”   魔头:“哈哈哈哈!”   她不傻,自然也知道太玄无极是什么货色——   但是他也笑得太大声了一点!   他今天就这么快活么?   大魔头:“走,和本座去街上看看。”   他们随便在街上找了一家茶馆进去。   “啧,你们说,太玄这些年,到底有多少冤假错案?”   “就是,只发过两条赤级通缉令,还都是错的,这也太……”   “你们说那么大声,难道不怕太玄给你也发张通缉令?”   茶馆里,顿时哄笑一片。   这里是太玄城,修士们都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太玄无极;那其他的地方呢?   一旦太玄无极的通缉令成为了修真界流行的笑话,威信可别想树立起来了。   他们又来到了太玄城的城墙上,只见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绵延到了天边,看不见尽头。   朝今岁:“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大魔头:“都是听说你的事,星夜赶到太玄无极,要求重审旧案的。”   魔族的眼线消息,可比现在没有宗门的朝今岁灵通多了。   他嗤笑:“太玄无极审理案件,大多靠天地誓言,太多空子可以钻。”   要知道修真界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那么多,太玄无极要说一一认真对待,那绝无可能。   魔:“你知道你给太玄无极惹了多大的麻烦么?”   这满城风雨,几乎翻了天。   如今,她就像是一个引线,一个火星,点燃之后的燎原大火,就不由得人控制了。   这大火能不能扑灭,太玄能不能收场,还是个未知数。   她望着绵延的长队,陷入了沉思:“我虽早有预期,但是也的确没有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大魔头:“你们人族其他大宗、门派不知道太玄无极的德行?但为何几千年里,只有你一个人闯了太玄无极?”   “你这是在引火烧身。”   朝今岁:“我知道。”   如果太玄这样的德行就是修真界的天平和准绳,腐败到这个地步,也是时候肃清风气了。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她不在乎。   朝今岁:“我不后悔惹事。”   魔头:“本座再留三日,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魔头:“若是需要本座帮忙……”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说:“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来说这个的?”   大魔头:“当然不是。”   ——当然是为了把她骗出来逛街。   然后他突然间低头,她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就被叼走了。   岁:“……”   却说另外一边,太玄无极可谓是凄风苦雨。   师春秋听了朝今岁的话,就匆匆回去启动了秘法。   但是他外孙女的魂魄,当然是找不到的。   等到他从无比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人都死了几十年了,投胎都几轮了,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但是当时师春秋惊闻噩耗,心绪不稳,朝今岁甩出来了一个极有吸引力的诱饵,他根本想都没想,就上钩了。   就像是江湖上的诈骗,往往在人心神恍惚之时骗光你的全部身家。   等到终于回过神来,被骗的师春秋大怒道:“无耻!竟敢耍弄我!”   匆匆赶到的萍姑姑,也怒道:“你当真以为,她这是在戏耍你?”   萍姑姑被师春秋的愚蠢气得一个仰倒。   终于,师春秋后知后觉想起了一件事——   似乎是朝小涂喊了一声“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之后,朝今岁才突然间发难的!   什么样的秘密,让她突然间就要揭穿朝小涂呢?   萍姑姑也是突然间想起这件事,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太玄无极翻盘的一个关键!   然而等到她匆匆地赶到的时候,师春秋已经启动了秘法。   朝小涂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   萍姑姑愤怒地用手杖顿了顿地,冷笑道:“好生狡猾!”   ——什么一根筋的剑修,那就是个千年狐狸!   师春秋也知道自己这是中了计,双目血红:“我不会放过她的!”   身后的一个长老忍不住道:“她欺辱我们太玄无极至此,萍姑,我们当真要将那镇宗之宝给她不成?”   萍姑姑:“我已答应了后日交给她。”   萍姑姑冷笑:“不过,也要她有命拿才是!”   戏耍太玄无极至此,还要太玄无极付出这样的代价——   朝今岁想要全身而退,那就是做梦!   朝小涂死后,太玄无极内部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连灵韵都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   具体表现是,不管她们走到哪里,都有太玄弟子仇视的眼神如影随行。   灵韵都紧张得捡起了从前在昆仑剑宗落下的功课,开始练剑了。   次日,太玄无极公开审理合欢宗一案,更是为这本就紧张的气氛加了一把火。   合欢宗一案,本来就是修真界的公案,五毒谷、玉剑盟、兰若寺……全都派了人前来太玄无极旁观审理。   朝今岁只需要提出此事,交出证据,接下来此事公证,自有人管。   所以她今天只是和灵韵她们在台下看着。   夙家作为半魔,仅剩下的人自然也全部上了通缉令——想必不日也会彻底被抹杀,夙家这个曾经的大家族,就要从此消失在了这世间。   这样的处置是应该的。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朝今岁都不得不对萍姑姑的魄力刮目相看了。   灵韵惊讶道:“他们真的把长老给处死了!”   是的,太玄无极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真的推出了当年的审判合欢宗一案的长老,将他当众处死,以期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血溅当场的一面,果然引起了轰动。   旁观的各大宗门交头接耳,显然,对此都非常惊讶。   ——可见,太玄无极的确是下了狠心的。   师春秋红了眼睛,太玄无极其他的弟子泣不成声,一副十分哀恸的模样。   萍姑姑看向了朝今岁,眼神中寒光一闪而过:   “既然此事已经了结,我们来就来说说朝姑娘的事。”   “太玄无极说话算话,明日午时,我们太玄无极会当这大家的面,将镇宗之宝交给你。”   “这样,你可满意了?”   她的话音落下,其他的弟子通红着眼睛看向了朝今岁。   仿佛是朝今岁咄咄逼人——   又是逼死了人家长老不说,还要拿走至宝,简直是天地间第一恶人!   朝今岁叹了一声:   “萍姑姑,这话说的,好似在下区区一人,欺负了你们整个太玄无极似的。”   “你们祖师爷,知道你们几千人被一个小辈欺负,不嫌你们丢人么?”   还想要落泪的太玄弟子都僵住了。   老泪纵横的师春秋也脸上挂不住了。   灵韵噗嗤一笑,底下的围观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萍姑姑等人气得纷纷甩袖离去。   但,一行人回去的路上,朝今岁的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萍姑姑将人推出来背锅,但是显然,太玄无极的人,不会责怪萍姑姑心狠手辣;   就像是师春秋死了个外孙女,他不会责怪自己当年的失察,却只会恨上揭穿一切的朝今岁。   这两条人命,太玄无极全算在朝今岁的头上了。   朝今岁低声道:“现在开始不要乱走,收拾好东西,准备好马车,明日下午,拿到了东西就走,不要停留!”   灵韵和红娘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朝今岁一行人就出现在了光明堂的大门口。   朝今岁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见到了前来围观合欢宗一案的各大宗门弟子,也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只要他们还要名声,至少不立马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萍姑姑:   “朝姑娘,如今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你可放心了?”   “我们太玄无极说话算话,这正是我们的镇宗之宝阴阳鱼。”   她的话音落下,师春秋就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阴阳鱼的周身,散发着幽光,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无数或探究、或贪婪的视线朝着那盒子扫了过去。   师春秋将那个盒子交给了玉剑盟的长老:   “就算朝姑娘信不过我们太玄无极,总信得过玉剑盟吧?”   玉剑盟的长老看了片刻,点了点头:“的确是真的,老夫曾经见过,触手温软,乃是身上上佳品。”   如此光明正大、光风霁月的行为,引起了一片人的叫好。   朝今岁和红娘交换了一个眼神。   ——真的这么轻易地就交给了她们?   难道是想要在半路上将她们截杀?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伴随着合欢宗一案了结,太玄城门口,无数辆车朝着外面驶去。   朝今岁她们的马车也十分顺利出了城。   小眼睛接趴在了车顶上,警戒地望着四周。   然而一路上,倒是很顺利。   直到朝今岁突然间道:“这块阴阳鱼,是假的。”   补天石里面浩瀚无比,不管是魔气还是灵气注入,都如同石沉大海。   红娘:“可是那玉剑盟的长老都看过了,太玄无极完全可以赖账!”   “所以,太玄无极,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朝今岁想:还真的让那魔头说中了。   她本以为,如今太玄无极岌岌可危,又是众目睽睽之下,逼他们交出补天石,应当不难。   萍姑姑可是个聪明人,她应当知道,如今息事宁人才是上上策,太玄无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必须抓住时机处理好这几个案子,好好挽回名誉。   但是她算错了一件事。   萍姑姑的确顾全大局,也是个聪明人,但是聪明人聪明久了,就会有了自傲;太玄无极高高在上久了,也就变得无比傲慢。   朝今岁轻轻叹息了一声:   “看来,非动手不可了。”   她从前不动手,因为这次和夙家的情况不一样。   夙家是一个家族,闯了就闯了;太玄无极却是一个大宗门,别看太玄无极不以武力著称,可这里面有几千人。   “小眼睛,去找你主人。”   小眼睛闻言,立马嗖地弹射飞了出去。   折返回去的路上,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太玄城仿佛一下子空了一半。   他们越靠近太玄的大门,人烟越少。   等到了正门口,整整几条街都是空无一人。   只见一个无形的结界被撑起,太玄无极大门,仿佛一座无人的死城。   看到这个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玄无极,在这儿等着她呢。   果然,从她的身影一出现,那个透明的结界就陡然暴涨,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   周围无数雪亮的箭矢已经对准了她!   师春秋带着众位长老走了出来。   师春秋冷冷道:“老夫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走,非要来闯这鬼门关!”   朝今岁松开手,阴阳鱼摔碎在了地上:   “这样的假货,太玄无极也拿得出手?”   “若是输不起,就不该有这条规定。”   “你们太玄无极这样的言而无信,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他面上露出一个笑来:“传出去?你以为你今日回来,还能活着离开么?”   太玄无极这是要杀人灭口!   朝今岁问:“你们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   萍姑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今日若是让你离开,来日岂不是人人都敢闯上太玄无极,人人都敢质疑太玄无极?若不杀你,我太玄威严何在!”   萍姑姑冷笑一声:   “朝今岁,你的确很聪明,有勇有谋,连太玄无极都敢闯。你利用我们太玄的名声,逼迫我们至此!”   “可是你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昆仑剑宗的少宗主了。”   “就在昨日,太玄无极已经和昆仑通了信,昆仑可不愿意管你这破事!”   “如今你身后既无宗门,又无家族,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你死之后,除了你的哥哥,还有谁会追究你的死?”   不管她活着的时候多么风光,只要她死了,修真界很快就会遗忘她的存在,反正修真界那么大,谁知道她是去闭关了,还是葬身在什么秘境里了?   这就是没有后盾的弊端:她的死,会像是一滴水消失在了大海里。   朝今岁轻笑了一声:“你说的都对。”   “但是你和朝太初通信的时候,难道他没有告诉你,我离开之前,毁了半个昆仑剑宗?”   昆仑剑发出了兴奋的鸣叫之声,金光大作。   那笼罩她的结界如同纸片一般破碎!   她剑尖一抖:   “你审紫夫人案子的时候,是不是不知道,那只千年蛊王是怎么死的?”   周围的太玄弟子飞扑了上来!   下一秒,剑凝寒霜。   从她的剑尖开始,地面寸寸冻结,一直将空气当中飞过来万剑箭矢冻住!   然而还不够,这寒霜一路路咔嚓咔嚓地一直冻结到了大门口!   朝今岁直接飞身上前,一脚踹向太玄无极的大门!   下一秒,太玄无极的大门就碎成了万千寒冰,寸寸裂开!   那可是精铁锻造的大门,在朝今岁进阶后,千钧境的力量提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太玄无极的大门,直接“轰”地碎裂开来!   就看见了朝今岁足尖一点,直接往里面冲了过去!   “快!抓住她!”   但是他们根本拦不住她,她就像是一只轻巧无比的灵雀,飞速朝着里面奔跑而去!   然而朝今岁冲进去后,脚步陡然间一顿。   只听得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声。   伴随着萍姑姑的拐杖顿地,一只巨大的石獬豸从地面中央,拔地而起。   ——太玄无极的那只石像,竟然是活的!   那石像足足有三层楼之高!   她提着剑止步在石像面前。   她一停下,数十位金丹弟子,将她团团围住!   在她的身后,还有元婴期的三位长老虎视眈眈!   朝今岁远远望去,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色的海洋当中。   她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从头到尾只以想要理服人,从未对太玄无极做出超过规则之外的事;就算是想要补天石,她也赢得光明正大,无愧于心。   她如今只想要太玄无极履行承诺,交出真正的补天石。   太玄无极却是,不计一切代价想要杀了她。   她做错了么?   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可就像是上一世,她认为天地间自有公平道义在,却死得像个笑话的。   她坚持的东西,在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所谓以多欺少,可谓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萍姑姑赞叹道:   “你的剑,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你若是曾经的昆仑少宗主,这等的实力,若是再多带些弟子前来,闹上我太玄无极,我们今日真的要退避三舍,不敢造次。”   “不过如今,你必死无疑!”   区区一人,敢对上整个太玄无极,还是在太玄城内!   纵她修为再高,今日也要折在太玄无极,为她的狂妄付出代价!   师春秋和萍姑姑胜券在握,就要立马动手——   她轻声反问道:“是么?”   她抬起了头,平静地看向了他们。   突然间,空旷的街道上,有脚步声传来。   不是那种零散的、脚步声,而是仿佛千军万马。   一个极为好听的嗓音响起:   “谁说她无依无靠,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谁说她死了也无人追究?”   “谁说,她没带人?”   所有人都抬起头,下意识地朝着声音发出之处望去。   只见墙外的屋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上来了一群黑衣人,在视觉上非常具有冲击力,简直像是恐怖传说里面惊悚至极的幽灵。   远远望去,仿佛一群黑色带着血气的大乌鸦,密密麻麻地围住了整个太玄无极,带来了极为巨大的压迫感。   仿佛黑云压城,城欲催。 第38章 两只聋子   这群人到底怎么出现的?   太玄无极明明已经开启了大阵, 也从未放人进来,他们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太玄无极!这一番场景,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   他们以为朝今岁不过是孤身一人, 杀了一了百了。他们恼羞成怒,以多欺少, 完全不讲什么道理, 只觉得朝今岁弱小可欺,便要杀她泄愤。   可是他们猜错了。   萍姑姑的面色大变:“他们是谁?”   师春秋大怒道:“一定是朝太初那个老匹夫!他不是说不管她的事了么?”   萍姑姑:“不, 绝不是昆仑剑宗!”   但是很快,师春秋和萍姑姑就意识到了什么——是那伙穷凶极恶的歹徒!   最近太玄无极的车队频繁被打劫、拍卖行被打劫、禁地被打劫……整个太玄无极被洗劫一通, 那伙人偏偏来无影、去无踪。   但太玄无极最近麻烦一桩桩的上门, 完全抽不空来处理此事。   太玄无极当然知道这伙人的厉害, 而且他们已经隐约对此有了猜测,所以才不敢把事情闹大。   萍姑姑的额头冒汗,和师春秋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猜测:是魔族的人!   如果当真是昆仑剑宗, 他们倒是没有那么忌惮,但是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尤其是魔族都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但就算是萍姑姑有了猜测,她也不能确定, 更加不能在此时说出来。   朝今岁轻声问:“萍长老,现在可以把东西交出来了么?”   萍姑姑当机立断:   “抓住她!”   ——所谓欺软怕硬,柿子专门挑软的捏。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萍姑姑当然懂得, 尤其是这群人是冲着朝今岁来的,只要抓住了她, 完全可以挟持她, 逼退这群黑衣人!   话音落下, 萍姑姑的手杖暴涨成了一支长棍,朝着朝今岁飞身而去!师春秋双手结印,也直取朝今岁的面门!   其他弟子也动了,猛地朝着那个身影扑了过去。   为首的高大的魔族青年冷哼了一声,一群黑压压的魔族,就如同一只只大乌鸦一般猛地朝着地面上的白衣人俯冲了下去!   那只巨大的、会动的石像,在阵法的加持下,破坏力惊人,朝着为首的高大魔族青年砸了过去。   大魔头啧了一声,拦住了石像的去路。x   一时间杀声震天。   混战中,间杂着众魔们发出了“格老子的”“你忒娘的”的粗鄙之声。   灵韵震惊:“你们魔族打架都是这么……”   红娘扇扇子:“老娘才不会和他们似的~”   “啊呸,广平,你个银样镴枪头的孬货,怎个金丹都打半天!老娘来也!”   灵韵:“……”   都说柿子专挑软的捏。   但今日,萍姑姑和师春秋,捏的却是一只铁柿子。   朝今岁的动作很快,疾风境在元婴中期后,身体更加轻盈,几乎是萍姑姑的手杖还没挨到她之前,她已经飞速地足尖一点,飞身朝着太玄无极的深处飞去!   萍姑姑紧随其后。   师春秋落后一步。   手杖如同一条游动的灵蛇,猛地朝着朝今岁的后背抽了过去!   她反手一剑,猛地和萍姑姑的手杖在半空中撞击!   萍姑姑和师春秋的修为,全都到了元婴初期,而且出手极为狠辣老练,配合默契无间,按理说联手牵制住朝今岁应该不难,若是运气好点,二对一,将她拿下也容易。   这还是她进入元婴期后,第一次真正和人交手。   昆仑剑兴奋不已,这善战的剑,和朝今岁心意相通。   她仿佛回到了《昆仑剑决》的祖师爷小课堂——   不过这一次,面对萍姑姑,她当然不是那个被压着打的人了。   而且她今天心情很差,出手的时候再也不想收着了。   剑如疾风骤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几乎复刻了当时祖师爷小金人揍她的每一步。   剑和手杖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萍姑姑隔挡得分外吃力,连连后退之时,师春秋的剑从朝今岁的斜后方猛地刺了过来!   朝今岁在半空中翻转身体,和师春秋的剑撞击在了一起。   萍姑姑趁机,手杖如毒蛇飞了过去。   二人联手,一前一后。   师春秋冷笑道:“我看你今日要如何脱身!”   然而下一秒,朝今岁的疾风境运转到了极致,从二人的包围圈当中猛地退出几十米外,一脚踏上屋顶,翻身,剑凝寒霜,猛地化作万千寒霜小剑,朝着二人激射而去!   就在他们猝不及防,急急忙忙地就要躲开那些刁钻小剑之时——   剑如惊鸿,横扫而至!   萍姑姑从半空中狠狠地跌落在地!   下一剑已经直逼她的面门!   萍姑姑浑身冷汗,勉强一滚躲开那一剑。   说好的软柿子,可真的是一颗铜皮铁骨的硬茬子!   师春秋背后一掌拍来,想来营救萍姑姑,却见眼前一花,随后背后出现了朝今岁的身影。   一剑猛地朝他刺来!   师春秋身上的护身法器金光大作,却仍然一剑刺穿了半边的身体!   他猛地从半空中跌落,忍住剧痛遁走!   萍姑姑也转身就跑。   朝今岁急追而上。   萍姑姑叫道:“停下!我们可以再谈谈!”   朝今岁:“我一开始和你们讲道理,你们怎么不说谈谈的事?”   萍姑姑躲闪不及,差点被从半空中打落!   她熟悉太玄无极的地形,朝今岁却像是一抹幽魂,简直阴魂不散。   而且朝今岁专挑着太玄无极的标志性建筑物砸——   剑锋所过之处,只见楼台坍塌,屋顶轰然。   萍姑姑恨得咬牙——   照这个架势,半个太玄无极都要被砸塌了。   那身后的剑修还一边追着她,一边问。   萍姑姑崩溃了:“你住手,讲道理!我和你讲道理!你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一开始他们恃强凌弱,不愿意履行承诺,对她喊打喊杀;现在落了下风,倒想要和她开始有商有量起来了。   ——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此剑修大概是和魔头待久了,也开始沾染上了几分大魔头的脾性。   她说:“我不想听了。”   萍姑姑被剑震得嘴角溢出了鲜血,心中便知自己不是这剑修的对手,偏偏师春秋重伤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本来大好的局面变成了如此地步——   萍姑姑咬牙:“你不是想要真的阴阳鱼么?我告诉你!我全部都告诉你!”   但是朝今岁没有停下来,一剑猛地直逼她面门。   萍姑姑大叫道:“在藏宝阁!”   剑尖猛地停在了萍姑姑的眉心。   萍姑姑道:“我带你去!”   就在萍姑姑以为她要收剑的时候,她的剑一转,换了个方向,架在了萍姑姑的脖子上。   萍姑姑倒吸一口冷气。   朝今岁:“带路。”   萍姑姑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   此时,整个太玄无极已经是一片狼藉,这还是内院就是如此惨像,外院可想而知。   萍姑姑强压着怒气和恐惧,面色一片死白。   朝今岁才跟着萍姑姑到达了藏宝阁。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那魔头上次闯藏宝阁什么都没有找到——因为这藏宝阁里,有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萍姑姑:“你先松开我,不然我这样怎么解开大阵?”   那剑修冷漠道:“你不是还有脚么?用脚。”   萍姑姑被噎了一下。   萍姑姑感觉到了脖子上的昆仑剑在不悦地嗡鸣,深呼吸一口气,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艰难地在地上画了一个阴阳阵法。   只听见眼前的藏宝阁消失了,出现了另外一座高大的塔楼。   然而在打开的大门里,是一片汹涌的火焰燃烧着,仿佛一片火海。   下一秒,却见到了萍姑姑猛地伸手,将半块阴阳鱼往火海里面一丢!   朝今岁看见了那块阴阳鱼跌入一片的火海,她毫不犹豫,剑端凝结出了寒霜,猛地朝着火海扑过去!   在火海明显被寒冰阻隔的那一瞬,她飞速地朝着里面冲了进去。   那是真的补天石,刀山火海,她都不带一丝犹豫的!   电光火石之间,萍姑姑猛地逃离,朝着藏宝阁外飞了出去!   真的阴阳鱼一直被萍姑姑贴身佩戴——这女人也足够聪明,她知道在阴阳鱼和她之间,朝今岁会毫不犹豫选择阴阳鱼,便以此为饵,换得了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而萍姑姑急退出去之时,却突然间顿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头顶有两个魔角的漂亮青年,正靠在了柱子上,斜斜地望过来。   “你就不猜猜看,她为什么刚刚看都不看你一眼?”   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外面有人了。   萍姑姑心中陡然一惊,猛地朝着外面急急地逃窜了出去!   可大魔头又不是朝今岁,朝今岁一直没下死手就是为了逼出补天石的去向,如今补天石也出现了,萍姑姑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黑色骷颅头猛地朝着萍姑姑的方向急追直去!   萍姑姑的护身法器爆发出金光,她自己用全身的灵气对抗。   但是下一秒,背后就出现了一个黑影。   萍姑姑吐出一口黑血来,她怒道:   “魔尊燕雪衣!好一个朝今岁,竟然勾结魔尊!”   那高大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淬了毒一般的笑来,丹凤眼里满满的恶意:   “把你杀了,别人不就不知道了?”   他们本来就想要在太玄无极杀了朝今岁,只要灭口了她,什么言而无信、什么出尔反尔,杀了她,别人不就都不知道了?   在他们的眼里,朝今岁的命不值一提,不过是一个伤害了他们尊严就要被灭口的愣头青、出头鸟,却不知,在别人的眼里,她的命,重若泰山。   黑色的骷颅头猛地穿过萍姑姑的身体!   朝今岁追着补天石进去,但是穿过火海,却看见另外一只石獬豸。   然而和最开始萍姑姑召唤出来的那只截然不同,这一只神态活灵活现,暴涨的气息,浑然就像是真正的神兽獬豸!   太玄无极没有强大的护宗大阵,但是他们有一只先祖留下来的护宗石兽。上古神兽早就销声匿迹,然而这石兽当中,有保存着早已经死绝了的神兽獬豸,留下的吼叫之声。   这也是萍姑姑故意引她过来的缘故!   獬豸的口中,正叼着那块补天石。   朝今岁抬步就要往上冲过去,但是下一秒——   石獬豸发出了巨吼,那声音如同的一个洪钟在耳边敲响,震得天地间轰然回响!   尤其是这还是个密闭的塔楼,声音回旋不止。   她急忙往后退出数十步,但是还是太近了,   她被那一声震得大脑一片空白,脑中嗡鸣不止。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神兽獬豸是正气凌然之兽,能辩善恶忠奸,诸邪莫侵。   这吼叫声是这种神兽的看家本领,若是极恶之辈,甚至会直接被这一声吼破心肝!   就算是朝今岁这样的正道修士,都被震得承受不了,那魔族呢?   魔本身就是恶的化身。   她退出老远,就看见了燕雪衣的身影,趁着獬豸停下吼叫声大声道:   “燕燕!快走!”   “让魔族马上撤走!快!”   大魔头脚步一顿。   很快,外面的天空上,巨大的黑色烟雾飘上去,在空中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标记。   ——这是让魔族撤离的标记。   混战当中,魔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几乎把太玄无极的人压着揍得哭爹喊娘,此时却突然间都停了下来。   但是接下来,不管是人还是魔,全都听见了石破天惊的一声吼从不远处隐约传来。   饶是隔得老远,不管是人是魔,都被震得头脑发昏,立马开始撤退。   离得最近的大魔头却没有走。   要说魔神是至邪、至恶也不为过,作为魔神转身的大魔头,在神兽的吼叫声当中,仿佛一万个小锤子在击打他的脑袋,头痛欲裂,眼中一瞬间黑气四溢,嘴角、耳朵里都有黑色的血液渗了出来。   那魔头忍住了震荡之痛,撑起了魔气的保护罩。   但是那石像还在原地发出吼叫之声。   朝今岁离得最近,几乎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靠近这座石像,一旦靠近,那恐怖的鸣叫之声就会在脑海当中炸开。   而且这座塔楼的设计非常巧妙,甚至还有回响!   ——神兽獬豸是正气凌然之兽,能辩善恶忠奸。   那魔头突然间化作了一团四溢的魔气,魔气大盛,几乎满溢了整个塔楼,果然那石像僵硬地转过头去,像是找到了目标,猛地朝着那团至邪之气冲去!   在石像冲出了藏宝阁后,在广阔天地里,这东西的叫声虽然恐怖,至少没有回音了。   朝今岁提着剑就朝着外面追了过去。   远处高大的魔族青年长发在风中飘动,看着朝着他奔跑而来的石獬豸,明明嘴角都是血,他却浑不在意,抽出了伏魔剑——   只见周围涌动的黑色魔气疯狂地朝着他那边汇聚而去,伏魔剑猛地砸向了地面。   地面裂开了万千蜘蛛网,伴随着恐怖的咔嚓咔嚓之声。   在那石像朝着他们奔跑而来的时候,轰然坍塌!   飞奔而来的石像,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坍塌的建筑猛地将它掩埋,勉强削弱了那恐怖的音浪。   万千黑色的魔气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网,朝着石像扑去!像是一个黑气的牢笼,把这石像给死死的困在地下。   神兽的叫声可以削弱魔气,那黑色的魔气在不停地变淡,又被更加汹涌的魔气填补而上。   隔着那个深坑,大魔头远远地和她对望,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她,嘴角、耳朵边,都还有溢出来的黑血,朝着她笑了笑。   只一个眼神的默契,朝今岁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   只有她这样的正道修士,才能够接近这只石像。   邪魔外道,不能近身。   她提着剑,忍着巨吼的带来的心神巨震,朝着那石像飞去!   但是她越接近,大脑当中的嗡鸣之声越强烈。   虽然她不会被震破心肝,但是这样不行,她要是硬要接近,也会被这声音震成个白痴。   她想起了昆仑剑诀的第四重,这是昆仑剑诀里,唯一的防御之诀,叫做金身境。   她如今还停留在千钧境,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运转起剑诀,昆仑剑猛地暴涨,上面金色的铭文浮现,在她的身上形成无数的由金色小剑组成的屏障!   她能够撑起的屏障还不足以笼罩全身,她于是只让金色小剑的铭文一重重地护住了她的耳朵、心脉。   这样果然好受多了,她撑住了巨吼一浪又一浪的震荡,勉强接近了石像。   ——但是她知道,她只有一剑的机会。   缠绕在这石头神兽身上的魔气也开始猛地暴涨,死死将石像按在了地下,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削弱的样子。   可她看见那只魔头站在了深坑之上,长发之下,嘴角、耳朵里都在不停地流出黑血。   她不能让他再撑下去了。   只有一剑,这一剑必须成!   一瞬间,大脑里的嗡鸣之声仿佛消退了。   那只发狂的石兽在她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只靶子、只剩下了她要对准的一个点。   她深呼吸一口气。   周围的灵气疯狂运转,几乎成为了一个灵气的漩涡,如此巨大体量的灵气,不停地被压缩、压缩——   她迟迟不能突破的第三重千钧境,被她运转到了极致。   她用尽全力一剑,猛地朝着那石像的咽喉部刺了下去!   石像发出了更为恐怖的尖锐鸣叫,把她的脑袋震得嗡得一片空白。   但是恐怖的叫声终于停止了。   石像的脑袋轰然倒地。   朝今岁松了一口气。   她就要冲上去找补天石——   下一秒,她猛地被一拉,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扑倒,两个人就地一滚,她被人死死地护在了身下。   就听见了一声轰的炸裂之声。   那石像炸裂开来。   身后火光冲天!   炸开的余波几乎荡平附近。   可是这魔头体型高大,将她密不透风地护住了。   她听见了大魔头闷哼了一声,嘴角的黑血又渗了出来一点,被他随意地擦去。   他薄唇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大魔头:“你……”   大魔头:“那块阴阳鱼,大概没了。”   她为了那个东西,火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都能跳,一定对于她而言很重要。   大魔头:“我去帮你找其他的,一定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此魔突然间发现她久久不语,面色迷茫,伸手去摸她的脑袋,以为她被震傻的时候——   岁:“燕燕,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两个聋子于是越说越大声——   可惜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努力猜对方的嘴型。   最后谁也没搞明白谁在讲什么。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都笑了。   聋的时候,说什么都可以。   这魔头突然低头,笑了:“我想要你。”   她听不清,只看见了他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地变得格外幽深。   她猜不出他的口型,耳朵边一片嗡嗡声,她说:“燕燕,你好可爱。”   下一秒,他就僵住了。   他的嘴角还有血,被她轻柔地擦掉。   魔头垂下眸子,很乖地让她在他的脸上擦来擦去。   漂亮的丹凤眼却掀起长长的睫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给看透。   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她温暖的手心,仿佛掠食动物盯着自己的势在必得的猎物。   呼吸明明不急促,甚至还带着点冰凉,然而当落在她手腕上的皮肤时,却烫得惊人。   眼神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掠食者即将发动进攻前的信息。   然而,她要缩回手,被他紧紧地抓住。   她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外表看上去是个清冷的病美人,攻击性并不强,其实一身的硬骨头,像是压不弯的竹子,这样的人,你只能来软的、在她面前示弱,越惨越好,绝对不要展现出任何的攻击性。   你想要强取豪夺,打断她一身的骨头,绝对会被她死死地咬住咽喉;   你若是强硬,她会比你更加硬。   她有着和外表绝不相同的无畏,对自己,尤为狠。   她道心坚定,从不动摇。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种矛盾的温柔和心软。   就像是给他灌了迷魂汤。   让这头暴戾占有欲又强得可怕的凶兽,愿意在她面前装作一条凄惨又听话的小狗。   只期望,她能摸一摸小狗的脑袋、允许这恶犬的接近。   他低下头,身上还没有散去的血腥味,任由她擦去他嘴角溢出的血。   ——就连她伸手捏了他的时候都没阻止。   只是不许她松手。   这条恶犬一边贪婪地盯着她,一边呢喃:   “我想要你。”   “把你骗去了魔界,你还想跑掉?”   他抓住她的手,贴着她柔软手心,呼吸滚烫在她的手腕皮肤上,恶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不用在她面前装成只凄惨的、落水的小狗。   ——反正她听不见。   她耳边的嗡嗡声渐渐地消失了,她问道:“燕燕,你说什么?”   她直觉他的表情古怪,似乎说了什么事。   但是他突然笑了起来:   “没什么。”   片刻后,他们两个都从那种聋子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因为他们越朝着那片废墟的中心走去,看见的东西就越碎得稀烂。   她看着地上的一片粉末,表情逐渐担忧。   她只能祈祷补天石当真名不虚传,被炸了还能完好无损。   看见她这样,从来没哄过人的大魔头欲言又止,正思索着呢——   他突然间一顿:“找到了。”   他顺手从一片废墟之下拎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兽。   小眼睛两眼翻白,像是吃下去了什么剧毒之物,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要是搁在平时,这幅样子会惨遭主人嫌弃。   但是现在,大魔头仿佛终于发现了自己灵兽的一点点作用:   “刚刚爆炸的时候,它张开了嘴。”   虽然这条蠢蛟平日里喜欢张开血盆大口的行为被主人深深嫌弃,但是此刻,小眼睛发挥了一个垃圾桶的优良作风。   岁:“……” 第39章 魔界同居日常一   作为一只食欲旺盛的蛟, 小眼睛吃过很多东西。但补天石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吃下去的那一刻,小眼睛的灵魂就像是飞出了躯壳, 偏偏还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还好,大魔头把它拎起来摇晃, 像是甩一根面条, 小眼睛眼冒金星,终于“哇”地一声给吐出来了。   小眼睛开始哇哇地哭。   大魔头嫌弃道:“闭嘴。”   小眼睛继续嚎啕大哭。   作为魔尊, 自己的本命灵兽除了每天张开血盆大口阿巴阿巴要吃的,吃了难吃的东西还要哇哇哭, 不仅丢魔, 还哭得让魔脑筋直跳。   小眼睛还想要哭, 大魔头伸手,把小眼睛的嘴一捏,打了个死结。   世界终于清净了。   事后,小眼睛感觉自己的心灵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去找那剑修寻求安慰。   鉴于补天石把小眼睛难吃哭了,她出于补偿心理,从储物袋里面翻出来了灵兽肉干投喂小眼睛。   小眼睛一边吃得幸福至极, 一边嘶嘶嘶地和她告状。   换来了车外头魔头的一声冷嗤。   这一幕像极了熊孩子挨了亲爹的揍,回来找娘求安慰。   ——外面的孩子爹还因为教育理念不合而冷嘲热讽。   孩子爹:“你这么溺爱它,它遇事就知道哭,以后没出息怎么办?”   一条蛟要什么出息?难道还指望它化龙不成?   岁:“不要对它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孩子爹戳小眼睛, 鄙夷:“吃得苦中苦,方为蛟上蛟。”   ——更像了。   此时, 他们已经离开了太玄城, 正在前往魔界的路上。   太玄无极本想要杀人灭口, 所以不仅清了场,还设置了结界,就是为了让朝今岁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最好太玄城的百姓们一觉醒来,都没意识到发生过大战;   如此周全的准备,谁知道最后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变成了自己。   他们的镇宗石神兽一炸,就直接把太玄无极炸了个稀巴烂,想必太玄城的百姓一觉醒来,就会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到达魔界之前,朝今岁决定和灵韵谈一谈。   “灵韵,既然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如今,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么?”   灵韵一开始得知红娘他们是魔族的时候,的确万分震惊,但是她对于少宗主有种盲目的信任,根本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况且这些天相处下来,灵韵发现,就算是魔族,也比朝小涂、昆仑剑宗那些人要好。   灵韵狂点头:“当然愿意了!”   她笑了:“既然如此,我要拜托你去做一件事,你可愿意去?”   灵韵眼前一亮,她受了少宗主的救命之恩,奈何修为不高,一直想要帮她做点什么,却没有门路,如今听少宗主有所求,立马答应了下来。   “你可还记得五毒谷?”   朝今岁的确没有什么非常亲近的至交。   但她当了多年的少宗主,秉承着广撒网的精神,倒是有不少人欠过她人情。   五毒谷的谷主就是其中之一。   她如今想要知道另外几块补天石的下落,却苦于没人手帮忙打听,这五毒谷谷主却是个消息极为灵通的,为人也很是靠得住。   只不过,太玄无极之事刚出,很难不让人联系到她身上,想必这件事没多久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若是她亲自去,难免给谷主带去些麻烦。   于是她写了一封信,让灵韵去五毒谷拜访谷主。   灵韵欣然接受。   等到人走后,大魔头嗤笑:   “怎么,魔界是什么龙潭虎穴,你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放进来?”   自从她答应和他回魔宫后,他先是高兴;   但是紧接着,这魔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是个立场很坚定的人,但是她这一次不仅接受了魔族的帮助,还愿意跟他回魔界。   还这么干脆,他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要使诈。   但是这回这魔头猜错了。   要得到补天石的新线索,恐怕要等五毒谷帮忙,在此期间,她还真的需要一个安静的、可以好好修炼的落脚点,顺便想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合上书,问那魔头:“魔宫有地方练剑么?”   魔:“有。”   她问:“我会每天看见你杀人么?”   魔:“本座又不是疯子!”   岁:“那就行了。”   她非常随遇而安。   看见他还要说话,她朝他勾勾手。   在这大魔头十分狐疑地凑过来之时,她突然间伸手抓住了他的魔角。   从小她看书背心法的时候就喜欢摸点什么,有时候摸的是木鱼,有时候是狸花猫或者小狗,越好摸,她看书看得越入神,但是现在她发现了手感最好的东西——魔头的角。   一瞬间,什么木鱼、小猫、小狗都索然无味。   他立马就要恼怒:魔尊的魔角是那么好摸的么?   但是她往他那边靠过去了一点,他的头发手感真的非常好,简直像是黑色的缎带一般丝滑,这个动作像极了顺毛。而且效果也奇佳,她一开始顺毛,他那阴沉的脸色就开始多云转晴,然后冷哼了一声。   大魔头心想:粘人。   此魔头于是也不觉得这个姿势多糟糕,直接往她的腿上一躺,懒洋洋地不起来了。   她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微微在心里叹了一声。   其实他说的也是,她的确无处可去,等到一闲下来,才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她从前行事处处符合原则,只求光明磊落,但是如今她不这么想了。   既然得到两块补天石的过程都是如此曲折,此后,若是想要做得让人无可诟病,就再无可能了。   毕竟只要得到了补天石,让天道回归正常,一切都可以扭转。   她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如今再和魔族划清界限也显得太惺惺作态。   只要她一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便可以了。   说起来,她还的确没有去过魔都。   魔族的都城,小魔头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酆都是一座非常的气派恢弘的都城。   众魔浩浩荡荡归来,魔尊一声令下,就立马嚷嚷着呼朋唤友喝酒去了。   比起人族的小桥流水的讲究不同,魔都显得非常粗犷,几乎是一座靠着巨石堆叠而成的都城,这里的街道上挂着无数灯笼,散发着各种诡异的光芒,红的紫的蓝的,远远看过去,在黑暗里很有阴曹地府的味道。   尤其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族穿行其中,叫嚷声喧嚣声不断,和百鬼夜行都有得一拼了。   大魔头对她说:“我带你回家。”   从前的大魔头绝对不会称呼自己的魔宫为“家”,但是现在,似乎因为她的加入,让这个魔头突然间想这么称呼那个地方了。   这话应当算是魔尊难得说的一句温情的话了,只是配上此情此景,仿佛在说:我带你下地狱。   换个胆子小的都要转头就跑。   她打量了一下这阴曹地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想:   除了黑了点,阴森了点,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   她淡定地和他走了进去。   魔宫的守卫并不多,一般来说都是魔将轮流值守。   除了平日里议事,偌大的魔宫只有魔尊和小眼睛住在这里——最多再加一个负责喂养小眼睛的管家冉羊。   冉羊和其他的魔族不一样,他唯一的爱好是烹饪,所以在被魔尊收编后,他就积极地成为了魔宫的管事加主厨。   但不幸的是,魔尊根本不吃东西,再好的山珍海味,在魔尊的眼里都是不感兴趣。   冉羊的一身厨艺,全白瞎给了小眼睛,一年年把小眼睛喂成了个体重严重超标的贪吃蛇。   在总管冉羊的眼里,燕雪衣是一只很奇怪的魔族,一个很奇怪的主人。   曾经魔界有位和他一样强大的高阶魔族,名叫孽海,非常喜欢砍头取乐,据说孽海的家就建立在一堆骷颅头堆积的山中。   当然了,后来孽海的头颅也被挂在魔宫前面示众。   魔族越强大也就越残忍,这好像是刻在他们血脉里的纵欲和疯狂。   可是燕雪衣从不这样。   也许是魔神转世的缘故,他感知不到疼、也感知不到许多的情绪。   当年他杀了孽海后,在孽海的尸骸上建立了新的魔都,一只只魔加入他的队伍,也有反对者都一一被他杀死。   冉羊也是这个时候加入的。   但是冉羊慢慢地发现,魔尊所做的一切——他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小眼睛和魔王住在巨大但是空旷的魔宫里面的时候,也时常有这种感觉。   小眼睛和冉羊进行饭前交流的时候,时常会这么聊到他们的尊上。   他不喜欢享乐,他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魔都,好像就是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为此他会去吞噬其他的高阶魔族;为此他也会收拢一批部下,壮大他的队伍。   然而他既不贪图享受,又似乎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就像是他一生下来,没人给他起名字,他却一睁眼就很知道,自己叫“燕雪衣”。   ——他既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魔。   按理说所有魔族都是出身草莽,应该都有好大喜功的毛病,或者成为魔尊之后就会变得像个暴发户,但是小魔头不是这样的,他的魔宫空空如也,只有他和一条蛟蛇,外加一个煮饭工冉羊。   不能说简陋了——   简直仿佛他只是短暂地在这个世间停留。   常年都很寂静。   ——除了小眼睛时常喜欢在宫殿外翻滚,滚得地动山摇。   小眼睛试图打破寂静,让自己作为魔尊的爱宠名副其实一点。   结果小眼睛每次都会得到尊上的一句评价:“蠢蛇。”   就像是尊上时常表扬自己的爱将们:“蠢东西!”   当一只强大的魔族有恐怖的实力和号召力,又仿佛对任何事都没兴趣的时候,再无法无天的魔族都会心生一种忌惮。   魔族不怕疯子,怕的就是尊上这种看起来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魔,因为这种魔,疯起来才叫做惊天动地。   但是今天,魔尊带回来了一个人族。   尊上是个暴躁脾气又差,嘴还很毒的大魔头,但是在她面前,就像是收敛了一身戾气的凶兽。   在这个人面前,他就变得既像是“魔”,又像是“人”了。   但是冉羊却发现那边的气氛越来越僵。   似乎是因为那个人族久久没有说话,魔尊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冉羊心想——   也是,没有人族会喜欢魔界这种鬼地方的。   这里只有永夜,明明是正午,也需要灯笼、明珠照亮才能视物,往周遭望去,除了黑,还是黑;这里魔气滔天,没有灵草可以在这里生存,只有荒芜的一片赤野,更没有什么风景可言。   对于任何人族而言,这里都算是个鬼地方。   但这是魔尊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家”的地方。   魔尊沉默许久,就在冉羊屏息的时候,却听见他僵硬道:   “若是你不喜欢,去广平的无相谷也可以。”   这已经是这魔头最大的退让。   却听见那个人族开口:“燕燕,我睡哪里?”   冉羊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厨艺大概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他化作一团黑气,悄悄地消失了。   这魔宫偌大,但是空得十分惊人,只有一个高高的王座,一间间的房间都显得空旷无比。   大魔头最怕麻烦了,平日里就坐在王座上睡觉、议事,要不然就是在地宫修炼。   ——所以魔宫就连床都没有。   大魔头显然也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面色立马古怪了起来:   “你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个?”   虽然魔宫的确可以把一只魔从东边踹到西边飞五分钟才停下来,但是这里连帘子都没有,站在窗户前,刷刷漏风。   往这一站,就是阴风阵阵。   朝今岁看了那魔头一眼。   就像是魔头不理解她为什么无视了永夜和魔界的恶劣环境一样,她也不能理解堂堂魔尊,为何家徒四壁,还四面漏风。   她言简意赅:   “去买永夜烛。”   “我的床,书架,茶几和桌子。”   她蹙眉左右打量片刻,刷刷刷地给他写了一场长串的单子。   他对着单子陷入了沉默,看看她沉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单子。   她挑眉:“还不快去?”   ——她在他的地盘,对他发号施令,还指使他去做这些琐事。   任何一点都可以叫魔尊暴怒才是,可是他只是诡异地多看了她几眼,语调缓慢地问道:“就这些?”   此魔头似乎在暗示她可以提更多的要求。   她想了想,郑重道:“对了,还有窗。”   他狐疑地多看了她几回,然后光速把冉羊召唤回来,把单子塞给了他。   其实冉羊一开始,的确是想要把魔宫建得金碧辉煌,但是给魔尊一看,尊上说:“太麻烦了。”   于是直接化繁为简,化简为无,索性这阴森之感倒是很符合魔宫的形象。   终于,时隔几十年后,魔宫终于有了窗。   此魔对着那不再漏风的窗户,终于后知后觉得发现了一件事,她似乎真的准备在这里待着了。   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应付他、敷衍他。   小魔头从万魔窟把她救起来了之后,做梦都想要堂堂正正地把她带回来,把她带到自己的魔宫里——在他能够看到的地方。   就像是一口甜,在摸爬滚打的时候,靠着这一口甜吊着,就可以渡过漫长的岁月。   但是现在,这个梦好像实现了。   他似乎也没有付出什么惨重的代价。   他跟在她和冉羊的后面,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地远远看着,像是在看一个容易破碎的梦境。   她挑了一间朝向很好的房间,点了许多的永夜烛,还翻出来了一枚夜明珠,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冉羊还搬来了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她把从昆仑剑宗禁地里找到,但是还没来得及研读的书册摆了上去。   榻上的丝绸、柔软的靠枕,还有好几套的茶具,全是她储物袋里面带着的。   ——甚至还还有个焚香的香炉。   本来魔宫又大又空的地方就有些潮湿,走进来只觉得阴沉沉又冰冷至极,被熏香慢慢地驱散了那股寒意后,倒是透出来了一股温暖和温馨,当真像是个住人的地方了。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走遍魔宫的每个角落,几乎眼睛都不眨一下。   像是个高大而沉默的幽灵。   一直到莫邪来小声提醒他,要前去议事了,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抵住了额头,忍不住发笑,笑得莫邪浑身发毛。   在王座上听下面的众魔吵架之时,从前,魔头觉得自己的魔宫就放一张王座就已经足够了,但是现在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坐在上头,有点傻。   要是今天夜里再在王座上枯坐一夜,想想就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孤独。   于是在结束议事后,他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她的房门外,登堂入室。   这里变得无比舒适、温暖,他站在了她的榻前,像是一只误闯这里的黑色大幽灵,他问道:“我在做梦么?”   他这么自语着,突然伸手掐了她的脸一把。   他感觉到了手底下真实的触感,是活的,温暖的,不是他在做梦。   她睁开了眼睛,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怀疑自己在做梦,要掐她?   下一秒,他就突然间抱住了她,这只魔一把她抱住,高大的身体就几乎将她搂进了怀里,他的额头抵在了她发间,笑出了声。   笑得满头长发颤动。   仿佛某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纾解和倾泻。   他叫她:“岁岁。”   她无奈睁眼:“我在。”   她不知道这魔头又怎么了,但是左右无事,他们就这么很安静地靠在了一起好一会儿。   自从这魔头开始的得寸进尺之后,她也渐渐习惯了他的靠近,这好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就像是大狗会叼住狸花猫的脑袋一样自然。   虽然此魔时常精神状态不稳定,换个人可能会被此魔的阴晴不定给吓住,可是她不仅适应良好,还掌握了一套如何对付他的方法。   此魔头脾气虽然暴躁,只要掌握了哄他的顺毛技巧,似乎就没有那么危险和不可控。   他们的相处渐入佳境,几乎叫人忘记了那些敌对的岁月,双方都能从彼此身上得到安全感。   这一次,她以为和往常一样。   他笑着靠在她的肩上,像是一只撒娇的大狗狗。   但是她突然间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像是在危险降临之前,刻在骨子里的那种本能戒备。   她渐渐地绷紧了身体,一抬头,就撞上了他一双黑幽幽的丹凤眼,像是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近乎偏执又贪婪地盯着她。   可是一动,就被他桎梏住手腕,像是被烙铁给钳制住。   直到现在她才陡然想起,这只靠在她身上撒娇的大狗狗,有着凶兽的獠牙和恐怖的杀伤力,不能因为他一两次的驯服、示弱就彻底放下戒备。   他的气息滚烫,低下头,和她唇齿离得无比之近:   “岁岁。”   吐息灼热得几乎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让我给你当狗?”   她几乎一瞬间背后就起了一层冷汗。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开始掉以轻心了,真的把这只魔,当成了一只恶劣的大型犬类,以为只要顺顺毛,就可以牵制住他。   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直觉挽救了她的性命,修士的警惕心让她几乎立马就开始运转丹田。   ——昆仑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突然间歪了歪头,轻笑。   “也不是不行。”   他伸手,挡开了横在他们中间冰冷昆仑剑。   他丹凤眼里贪婪而黝黑,死死锁定着她,里面浓烈的情绪就像是滚烫的岩浆,灼热得看一眼都仿佛会被融化在其中。   这眼神野蛮而炽烈,仿佛涌动着最为原始的渴望和掠夺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某种信号。   下一秒,修长的大手穿进了她的黑发,猛地将他们的距离拉近,滚烫而炙热的薄唇和她柔软的唇猛地撞在了一起。   他的手甚至还抓着昆仑剑,浑然不在意被割破、出血。 第40章 魔界同居日常二   仿佛从前的情景再现, 只是那个被动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人,变成了她。   她从未在清醒状态下感知过亲吻,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 霸道又野蛮,有一种浑然荒野、兽性的力量。趁着她失神的片刻, 就直接撬开了她柔软的唇齿, 侵略性极强地攻城略地。   明明没有情蛊,呼吸却变得无比滚烫, 交缠在一起像是急促而迫切的乐曲。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让这个吻显得血腥又漫长。   她本想下意识地想挣一下, 可是感觉到了昆仑剑把他的皮肉给划开, 血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她一动,他又不知道疼,越发用力地钳制着她、那血也就流得越快。   她到底是没有挣开他。   在他贪婪的索取当中,她说:“燕……唔”   却被他把所有的声音都给堵在了喉咙里, 再次拉入了让人眩晕的漩涡当中。   最后,她只好抓住了他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手中的昆仑剑才掉在了地上。   他仿佛才想起了昆仑剑的存在,随即沙哑地从喉间发出了一声笑,抓住了她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简直像是野兽的舔舐。   任由鲜血从他们的脖颈流下, 像是一副糜丽又诡谲的图画。   许久之后,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 睁开眼睛看着她发笑。   两个人都黑发散落,气息不稳。   他一边笑,还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去触碰她柔软的唇瓣,暧昧又隐晦地摩挲着。   她想要微微扭过头去、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却被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住。   她试图表现得风轻云淡,想要冷静下来,但是呼吸急促,黑发散乱。   他的眼神炙热又滚烫,呼吸交缠着,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就像是这压抑了许久的凶兽终于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求一般,眼神近乎露骨。   就在他想要继续吻下去的时候,却听见了外面冉羊的敲门声。   冉羊也很是精明,如果不是大事,绝对不会在此刻打搅。   他的动作一顿,黑幽幽的眸子就看着她,恋恋不舍地从她的唇边退开。   像是一盆不能再继续升温的烈火,终于稍稍降了温,不至于用着过于滚烫的温度把人给融化。   滚烫的温度移开,压力顿消,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看着她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来。   仿佛在说,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回了魔界之后,魔尊必须去处理魔界的大小事务,毕竟他是魔界之主,平日里他可以甩给广平,可到了魔宫里,就逃避不了。   他虽然有被打搅的不悦,但是却带着一种餮足之后的愉悦。   就像是吊在小魔头前头几十年的那一口甜,有朝一日终于尝到了,反而舍不得吃下去,会把她珍藏起来,时不时去看上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就像是一只看守着宝藏的、贪婪又吝啬至极的巨龙。   他如今可以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了。   只要想到她在这座魔宫里,他突然间就觉得这个自己住了很多年、从来只觉得孤独又空荡荡的魔宫,变得很好、很好。   黑色的大幽灵离开了这座房间,那种压缩到了极致、仿佛浓郁到化不开的张力和气氛也渐渐地消散了。   她从未真的认为他是那么好掌握的一只魔,但是她也的确,日复一日在他的示弱当中渐渐放下了戒备,她当真习惯了那一套哄他的方式,以为这样就可以万事大吉。   她在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补天石上之后,甚至于遗忘了这宿敌的恐怖和危险性。   真要把这魔头当做了温驯之辈,才是大大的错误。   这明显就是一只贪心不足的野狼。   黑发散乱的清冷少女拨了拨永夜烛的灯芯,侧脸忽明忽暗,许久之后,系统忍不住突然间吱声:“宿主,你怎么了?”   她才恍然地回过神来,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丝、微发皱的裙角。   那魔头离开了,可这座卧室里,他的气息似乎无处不在。   系统小声说:“从前宿主你不是——”   从前系统误以为攻略魔尊就可以挽救一切的时候,她的态度要自然舒展很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种无可比拟的自信,让系统认为她是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她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我从前只有愧,只是想对他好一些,没有私心。”   系统不理解:“那现在呢?”   从前没有私心,那现在呢?   她没说话,只是扶起地上散落的熏香,坐在榻上给自己斟茶。   一杯杯的冷茶灌下去,可是唇上有着细微、但难以忽视的疼痛,甚至能够感觉到连舌根都是一阵阵发麻。   像是喝下去了一种辛辣、呛人、迷醉的烈酒。   她转过头看铜镜,却见到里面那个人,也和喝下了烈酒似的。   眼神不复坚定的透彻,而是迷蒙和微醺,从面颊到耳尖,全都像是喝了酒一样,透着前所未有的酡红。   ……   这一夜本来应该混乱至极,但奇怪的是,在这个陌生的、本应该让她觉得戒备的魔宫里,她竟然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传来了一阵地动山摇。   她掀开了帘子望过去,本以为外面出事了,才发现——   原来是小眼睛正在魔宫前打滚。   小眼睛的原型差不多有半座山那么大,一翻滚起来就是地动山摇。   她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突然看见窗边爬上了一种黑色的不知名小花,她的手指才放在窗台上一会儿,小花就立马爬上了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像是一只别致的小花戒指。   “这是可以感应到魔气中所传达的情绪而开花的灵草,是唯一能在魔界深处生长的花。”   说话的人,正是在外头投喂小眼睛的冉羊。   她难得好奇:“它叫什么名字?”   冉羊笑眯眯转过头来:“魔藤花。”   冉羊也有两个魔角,但是他的角和魔尊的角不一样,很像羊角,一转头一两个羊角也跟着转过来。   “只是我们魔宫种下魔藤,从建成起就没有开过花了。”   但是今天早上,突然间一夜开起来了烂漫的魔藤花,一夜之间疯长。   她低下头,就看到了那小小的魔藤花探出了黑色的藤、缠绕在她的手指上,欣喜地绕着她的手指在风中招摇,还有一朵黑色的小花飘在她的掌心,痒痒的。   本来有些空旷的魔宫,在魔藤花绽放之后,多了一种绚烂又诡谲的美丽。   她正想说什么,就看见魔头朝着她走了过来。   那魔头本来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谁欠了他几十万灵石似的,一看见她却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   仿佛是应证冉羊的话一般,她手上几个含苞的魔藤花,立马就感应到魔气当中的情绪,刷地绽开。   他一过来,就发现她在笑,笑得这魔头莫名其妙的,狐疑地打量着她。   他凑过去看见她手上的小花,伸手就把小花揪了过来,揪成了一团,问道,“笑什么?”   她看了看那开得更加绚烂的小花,轻咳了一声,“这种魔藤花,我很喜欢。”   那魔头瞥了一眼这平平无奇魔界随处可见的魔藤花,心想:下次要送她些别的花,这花不珍贵,随处可见,怎么配得上她,她一定要全世界最昂贵的花相衬才好。   但是他倒也没说出口,只是把她拉了过去。   其实在魔宫的生活很不错,平日里无人敢前来打扰,十分清净。一般来说,有大事或者太久未归,魔尊才会召集魔将议事,平日里谁没事来烦他,准会被此魔头一脚踹进万魔窟里哭爹喊娘;   此外,这里还配备了一个顶级厨子冉羊。   冉羊的烹饪技术堪称一流,修士不重口腹之欲,做得灵食都非常寡淡无味,但是魔界就没有修士那么多讲究,好吃就够了。   但此前,冉羊的一手好厨艺就像是明珠蒙尘。魔尊不爱吃东西,像是个厌食症,对什么好吃的都兴趣缺缺;至于投喂小眼睛,不管什么山珍海味,小眼睛都是一口吞,简直像是在喂猪。   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卧着整整齐齐,烤得色泽极好的几块灵兽肉,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一碗面,周围却摆上了七八盘的配菜。   她尝了一口,突然间觉得从前念念不忘昆仑剑宗山下的美食都显得黯然无色,于是忍不住赞道:“好手艺。”   冉羊顿时一脸感动。   她下意识道:“燕燕,你尝尝这个——”   这话落下,冉羊的面色都变了,小心翼翼地看向魔尊。   小时候的小魔头日子不好过,吃都是又冷又硬的馒头,不仅难吃,还时常脏兮兮的,吃了还容易腹痛,从此他就落下了极为厌食的毛病,自从辟谷后,就再也不碰这些灵食。   饶是冉羊做得再花里胡哨,他瞥一眼就会想起小时候那些食物的味道,便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本来这种食物燕雪衣应该毫不感兴趣,嗤之以鼻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吃东西吃得那么讲究又好看,他突然间觉得,味道应该不错。   于是在冉羊震惊的目光当中,这个大号厌食症突然间夹走了一块她碗里的肉片。   他尝了一口,皱眉,“还行。”   岁:所以为什么吃她碗里的?   她接下来就发现,邀请此魔和她一起吃饭是个错误的决定。那好几碟的配菜,她每夹一块,都会被魔头在半空中截胡。   她突然间运上了三分灵气,筷子如飞,在半空中一根猛地飞向那魔头,一根飞向肉片,眼见着就要成功吃到,下一秒,筷子被他给夹住了。   魔:哈   魔:哈哈哈!   岁:你今年几岁了?   战争一触即发,两根筷子在半空中打得只剩下了残影。   冉羊:不是,再端一碗上来不就好了么?   他立马就要去厨房,却听见尊上道:   “不用了,东西要抢着吃才比较香。”   冉羊:?   最后,战斗以两只筷子被打飞收场。   两个人都吃了个寂寞。   那魔头掏出了帕子擦了擦手,朝她挑了挑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姿势就像是要商讨什么大事的样子,尤其是那魔头往后一靠,又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债主,准备亲自逼债似的。   她立马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立马就想要找借口离开。   ——这么一看,她又像是个欠债不还的了。   实在是这魔头昨夜实在是让她太猝不及防。   什么叫“想让他当狗”?   什么叫“也不是不行”?   她确实时常觉得此魔头爱咬人很像是大狗,也的确慢慢学会了哄他、暂时稳住他的方法,可是他,到底是只魔,还是个极为凶残的魔神转世。   ——可此魔突然间,不想当人、也不想当魔,突然间说给她当狗也不是不行。   她从未遇见过这种事!   但是一副逼债嘴脸的大魔头突然间一改风格,冷不丁地开口道:“你想去万魔窟练剑么?”   她一愣。   他说:“跟我来。”   果然,片刻后,她跟了上去。   大魔头眯着漂亮的丹凤眼,心情无比愉悦地看着她抿着唇,恶劣至极地勾起了嘴角。   就像是已经把宝藏叼回巢穴里、确认过她的存在的巨龙。   他了解她,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巩固修为。   试问这世间,还有哪里会比万魔窟更好的练剑之地呢?   那里有无数混沌邪恶的新生魔,他们大多连自我意识都没有,就是一团混沌的魔气。那是最佳的试炼场所,天然的磨刀石。   很多年前,那里对于小魔头和她而言,是个危险至极的地方,但是时隔多年过去,她修为已经到了元婴中期,万魔窟对于她而言,再也不是什么有去无回的地方。   反而,她如果想要大量积攒经验,快速巩固自己的境界,那里绝对是个最佳的选择。   ——她根本没法拒绝他。   于是只好跟着这大魔头,来到了万魔窟。   像是在魔界的一方天地间,被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这裂缝长度蔓延到天际,横跨整个魔界;深度更是不可探知,不可见底,像是一个空幽幽的大口,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没人知道,万魔窟的最深处藏着什么,万魔窟又有多深。   他们现在来到的,就是万魔窟最外围的地方,这里距离深处还很远。   大魔头把她带到了外面就止步了,并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   “不要往深处去,若是发现魔气浓郁到承受不了,立马折返。”   “好。”   “若是遇见意外,可以叫心魔。”   “好。”   他深深地看着她,突然间低下头来,凑近她。   呼吸滚烫,吐息在她的面颊,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寂静。   他突然间笑了笑,“早点回来。”   他才过了一天有家的生活,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这魔头都要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她不在,魔宫就不像是家了,又会变得冷冰冰又了无生趣。   好一会儿,那魔头化作了一团黑气,消散在了原地。   她抖了抖剑尖,头也不回,足尖一点就朝着这万魔窟下面飞掠而去。   一直到那个大魔头的影子消失了,她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越朝着里面走,越发现周围只有浓郁无声的黑暗,三不五时就会有尖啸的魔气嘶吼着朝她飞来,又被她手中的昆仑剑给荡开。   周围一丝的光都没有,举目望去,像是永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万魔窟,却是她第一次清醒地来到万魔窟。但是这样一个暗无天日、连闭眼都不安生的地方,当年的小魔头,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六年?五年?   她不知道。   ——这里,还只是万魔窟最外围,仅仅是些混沌的魔气,还没有强大的魔族。   她叹息了一声,荡开了一只魔,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了下来。   她在对战那只巨大的石兽之时,已经突破了千钧境。   在回魔界的路上,她已经翻开了《昆仑剑诀》的下一页,第四重,金钟境。   她在对战石兽之时就曾试过,只能做到在少部分的区域做到防御。   小金人的演示非常简单,只需要将金色小剑组成的铭文遍布全身即可,这样只要运转剑诀,就能够做到在用剑之时,不需要额外分心防御。   她盘腿坐在了万魔窟的角落里,任由金色的铭文爬上她的面颊,这让她的面颊显得像是神佛一般,有种神奇的悲悯之感。   在这片混沌的黑暗里,那金色的光芒显得醒目无比,于是无数的魔气朝着她涌来,像是黑暗里被光吸引的飞蛾们,一团团混沌的魔气咆哮着朝着她攻击,下一秒却被金色的铭文给弹开。   祖师爷不是故步自封的人,在创《昆仑剑诀》之时,博采众长,显然这金钟境,就有参考过佛修的功法。   一开始金色的铭文还很淡,但是在一次次的冲击当中,逐渐变得凝实。   这比她在识海当中对着金色小人干练要强多了,万魔窟,还真的是个修炼的宝地。   可渐渐的,她发现这里的魔好像是无穷无尽,永远有源源不断地朝着这边飞来的尖啸着的魔气。   她不得不再一次加强了防御,昆仑剑发出了嗡鸣之声。   等到许久之后,她感觉到了这附近的魔气慢慢地没有那么密集了,她便起身,朝着更加深处走去。   然而,她很快就见到了万魔爬万魔窟的场面。   这场面并不浩大、恢弘,反而挤挤挨挨,无数黑气蜂拥而上,疯狂地朝着上面爬,浑不在意把下面的魔族给踩下去,伴随着魔与魔的厮杀,显得无比混乱。   这里,还只是万魔窟的外层。   出现的魔还是最最低级,几乎没有神志、只知道杀戮和吞噬的混沌魔气。但是生存的残酷规则,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在这里停下。   当年的时候,小魔头修为又不高,是不是也是这样咬牙爬上去,踩着别的魔,也被别的魔踩着,在不停地厮杀里硬着头皮往上爬,还要带上她这个拖后腿的。   他救她,就是为了报恩么?   可他无法无天,又不是什么仁义之人,反而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昨天被他吻过的地方,突然间变得无比滚烫。   仿佛那无比炙热的吻,至今还残留其上。   她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运行起了金钟境,金色的铭文再次爬上了她的的面颊。   她却听见了剑灵的声音:“你的心不定,如何不动如金钟?”   她定了定神,试图冷静下来,金色的铭文朝着身上蔓延。   剑灵却慢悠悠道:“这世间,唯有局外人最冷静,若你是局中人,还想要淡定如从前,那就是痴心妄想。”   它难得没有嘲讽她,但是这话听起来却很是意有所指。   她不搭理剑灵,黑发在金色的微光之下无风自动,慢慢地让金色的铭文爬上面颊。   剑灵闲闲道:“这金钟境对你而言应该是最简单的,但是你的信念不够。”   信念?   剑灵:“保护自己的信念,不过你这样的蠢修士,恐怕很难对保护自己有过于强烈的信念,不如想想保护别人。”   她一顿。   她试着去想,如果她是当初的小魔头呢?要有多强的保护她的信念,才能够咬牙背着她爬出万丈魔渊?   她将丹田当中的灵气全部调集起来,渐渐的,金色铭文亮起,猛地暴涨,几乎覆盖了她的半身。   无数咆哮的魔气朝着她涌起来,一波波地冲击着金色的小剑铭文。   这就像是一次次的冲洗,一波的魔气冲击,边能够让金色的铭文更加亮一些,金钟境也愈发强悍。   她从未想过信念这件事,但是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进步就如有神助。   她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入定状态。   她意识到了万魔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但是权衡了一下机会难得,而这金钟境,只要有一丝灵气,就能维持运转。   她这辈子再也没有被逼到极限的机会,她也想试一试,自己的极限是多少、这金钟境到底能够抵挡多少的混沌魔气?   那魔头见她去了许久也不曾归来,于是去了万魔窟寻她。   他本来还是闲庭信步,想看看那剑修在做些什么,却见到了那里头有异动。那些尖啸的混沌魔气朝着一个方向疯狂扑过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还有源源不断的魔气冲过来。   他果然见到了她的身影,少女盘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黑色的短发无风自动,金色的铭文还在散发着芒,但是已经渐渐地开始暗淡。   竟是已经陷入了入定的状态!   他以为这剑修有分寸,谁知道这剑修平日里练剑疯,没想到能疯成这样,她这是想要尝试自己的极限——可这是在万魔窟里面,她也敢直接入定!   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尤其是她身上的金光在逐渐暗淡,如果她没有及时从入定中醒过来,她就是这葬身万魔窟的无数养料之一!   他身上一瞬间魔气暴涨,猛地逼退了源源不断朝着她冲过来的魔气。   他大步朝着她走了过去,直接把她抱起,面色阴沉地大步朝着魔宫走去。   许久之后,她才从那种入定的状态渐渐的苏醒,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万魔窟,而是魔宫。   “燕燕?”   他沉默地坐在一边,高大的青年像个黑色的幽灵,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她坐了起来:“燕燕。”   他面色阴沉得很滴出水来,他从未生过这样大的气,周身的魔气暴涨,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暴躁的怒意。   “你疯了,在万魔窟里入定?”   “你想要找死,本座随时可以成全你。”   她说:“我不想找死。”   他的气压低得吓人,一双丹凤眼压迫感极强地盯着她,讥诮地缓慢开口道:   “那告诉本座,你还有什么能够保命的手段?”   仿佛要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借口来辩驳。   她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   “你。”   她又不是佛祖金身,如何能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她又不是泥胎神塑,如何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第41章 魔宫同居日常三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手指微微收紧。不得不承认,她在看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这魔头那颗心脏都忍不住微微一颤。   她说话的语气实在真诚, 看他的眼神实在专注。   若是平日里,她这样说, 这魔头定然就会被她给哄好了。   但是今天, 这魔头心想:她花言巧语,又想糊弄过去。   于是他沉默地盯着她, 一言不发。   她说:“燕燕,我算着时间, 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她看着他笑:“这么说, 你当然算是我的保命手段, 我没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冷笑:“若是本座没来呢?”   想到要是他当真今日有事,再迟些去,恐怕她就要做万魔窟里面万千养料中的一员,他就忍不住升起一股后怕。这魔头从未有过害怕的情绪, 可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他继续咄咄逼人:“若是晚来了两步呢?”   她去拉他,他往后一靠, 直接冷飕飕地看着她,眼神充满压迫感,周围的魔气半分不减,仿佛在思考怎么处置她。   她说:“燕燕, 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两下?”   她把手心伸过去给他。   他看了看她伸过来的手, 咬了咬后槽牙。   要是别的魔这样惹他生气, 很容易被此魔头一巴掌拍死。这么算来, 至今惹了他这样生气,还活得好好的,就她一个。偏偏还打不得、骂不得,像是块放在手里都怕碰坏的豆腐。   这么想想,更加生气了。   于是他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当真用了力打了两下,那力道着实不轻,手心顿时一片发麻,她立马“嘶”了一声——   明明在万魔窟里入定都能咬牙坚持的人,如今倒是这两下都觉得疼了。   他抓住她白皙的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许撒娇!”   然后又狐疑地看了看她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心想难道真的把她给打疼了不成?   她看着他就忍不住抿唇开始笑——笑得这魔头顿时恼怒,直接把她给一把拉了过来,让她跌进他的怀里。   炽热的气息袭来,这魔头似乎在琢磨从哪儿下嘴,看了看,直接在她的面颊上咬了一口,她终于笑不出来了,告饶道:“燕燕!”   他又去咬了她的耳朵。   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一边躲开,一边还要从这高大魔头的魔爪之下脱身,偏偏刚刚在万魔窟入定,如今体力消耗殆尽,实在是有心无力。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她大获全败,一只耳垂上,全是他的牙印,他还用犬齿磨她的耳垂,疼得她倒吸凉气。   这魔头低头对她恨恨道:   “你再别想一个人去万魔窟练剑,这几天给本座待在魔宫里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   这魔头对她的信任开始破产了,从前觉得她万事有分寸,如今却开始狐疑起来自己当初的判断。   他突然间发现,这个人修,她在乎别人的命、在乎很多东西,但是似乎,她还不够惜命。   他这样想着,一双丹凤眼危险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给剖开似的。   她捂着发红的耳垂,只觉得耳朵在发烧。   无奈地解释道:   “燕燕,自从和你同行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什么很大的危险。”   “你应当知道,修士就是要在一次次的危险和生死关头才能逼出来自己的极限,才能突破自我。”   在厮杀和危机边缘游走,才是修士快速进阶的唯一渠道。   就听见她低声说:“但是我现在太安逸了,我必须想个办法逼一逼自己。”   她如今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有帮手,有退路,但是她也确实缺失了很多历练的机会。   大魔头自己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一次次在万魔窟拼死厮杀,一次次游走在其他魔族的獠牙之下,差不多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他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他自己拼命可以,却见不得她不要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逼一逼自己可以,但是只有疯子会去玩命。”   他把她耳边发拢了过去,揉她耳朵上的红痕,视线却阴恻恻扫过她:“若是叫本座再看见你去玩命……”   这一句话说得寒气四溢。   他到底还是松口了:“你若是想去万魔窟也可以,但是冉羊和小眼睛,必须带一个,自己一个人不许进万魔窟。”   最后一句话加重语气,还瞪了她一眼。   她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知道这件事应当是过去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前的魔藤花——   自从这魔头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开始,这小花就开得像只炸开的喇叭,花瓣的顶端还开始微微烧焦似的卷曲,把“火冒三丈”演示得活灵活现,还朝着她喷火(花粉)。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走到门口的魔头闻声狐疑地转头。   “对了,广平来看过你了,他说你的身体虽然已经好转了不少,但如果受伤,还容易有上次神魂离体的危险,明日一早先补魂。”   她的身体恢复得越快,他也就越放心。   其实这一次的入定,她的确是抱着试试自己极限的想法。   风险很大,但是收获也极大。   至少她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对金钟境的理解跳上了一个新的平台,如今她已经可以将金色的小剑铭文遍布半身;   接下来仅仅需要时间,只要再多加练习,她就会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突破金钟境。那这样,《昆仑剑诀》真正的第五重就在眼前了。   也许这一世,在化神之前,她就可以突破第六重!   次日。   她一大早就在床边看见了他。   她一醒来,他就直接将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   有了上次的成功经验,这魔头又在她的识海里留下了一个会飘的小魔头的标记,这一次他闯入她的识海,过程顺利了很多。   来过一次后,此魔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   她这儿清风徐来,还有早晨熹微的阳光,到处都是她的气息,他眯起眼感受了一下,心想:比起她这里,他的识海还真的是个鬼地方。   他这么告诉了她。   岁:“哪有人说自己的识海是个鬼地方的?”   识海就是内心世界的投射,他这不是和说自己内心阴暗、全是坏水没区别么?   他嗤笑了一声,“你猜我的识海里有什么?”   他说:“骸骨、赤野,还有一片黑夜。”   他说着,手指上就幻化出了一片黑雾,在雾气里,她能够看见他识海的样子。   然后她发现,这魔头真的没有自谦。   他的识海还真的是个鬼地方,处处阴风阵阵,千里赤野,还有许多的骸骨,简直像是个放大版的万魔窟。   ——还真的是个鬼地方。   岁:“我好像看见了白色的——”   月亮。   刚刚还兴致勃勃给她分享他内心阴暗世界的大魔头突然间啪地把黑雾一合,立马道:“什么都没有,你看错了。”   此魔头突然间话音一转:“本座突然间觉得魔界的永夜难以忍受。”   这魔头都在魔界四舍五入一百年了,突然间觉得永夜难以忍受,开始嫌弃魔界太黑,这也太离谱了点。   魔:“本座决定,经常来你的识海晒太阳。”   岁:?   话音落下,这只魔就直接躺在了她的榻上,把她往胸口一按,又嫌弃那透进来的阳光刺眼,把书往脑袋上一盖挡住光。   岁:这魔头不是热爱太阳的少年么?   算了,他好像就是找个借口赖在她的识海。   ——此魔似乎每次来都下定决心多赖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识海里的天气太过于明媚,外面没有架要打、暂时也没有那么多的事需要操心。   不管是前世还今生,她极少这样放松、懒惰的时刻,就像是一张绷紧的弓,时时都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和这魔头在一起,她不用想着去照顾别人、去顾及别人的心情,不用操心一大宗门的烦心事。这魔头无法无天、随性至极,和他在一起,好像也有了一分潇洒的自在。   她就这么懒洋洋地也和他靠在一起,也渐渐地睡着了。   像是一只蜷在恶犬身上晒太阳的狸花猫。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的每次进入识海,都会唤醒一些深层的记忆。   她再次梦见了前世。   她的伏魔剑穿透他的身体,梦里的灭世魔头看着她,似乎说了什么,猛地化作了万千碎片,伴随着大雪呼啸而过,穿过她的身体——像是一个拥抱。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撑着额头,擦了擦身上的冷汗。   她的动静惊醒了一边的魔头。   他睁开了眼:“做噩梦了?”   他伸手要去拍拍她,给她收收惊,她却突然间抓住了他的手。   一直到感觉到他的存在,她才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他被她抓住手的时候浑身一僵,随即就慢慢地放松了,直接搂住了她,有点迟疑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小时候倒是见过别人家的父母哄小孩,应当是这样哄的吧?   她靠在了他的肩上,其实她心理很强大,还不至于就被吓到。   只是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他每次都穿过她的识海,这也意味着她的记忆对他是敞开的——   包括前世的记忆。   别的记忆都没有什么,但那一幕,她将他捅穿的一幕呢?   这魔头的怀里的少女,突然间变得有点僵硬。   她试探地问道:   “燕燕,你刚刚进入我的识海之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记忆?”   这魔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试探,摇了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   这轻拍着她背的大魔头,突然间开口,语气像是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对了,我没问你,你的记忆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从未发生过的事?”   她再次一僵。   他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你曾经进入过幻境?”   这个问题实在是棘手,她没有回答他。   他笑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本座迟早会知道的。”   他说的没错。   这魔头本身是魔神转世,没人知道他的传承当中到底有什么,但若是已经到了神的领域,那么轮回、时间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自然也是有涉猎的。   如今这魔头还只是对这段记忆感觉到奇怪,那他大概很快就会想明白这些记忆到底怎么回事。   他见她面色好转,便直接去帮她补魂了。   等到这次补魂结束后——   他睁开了眼睛,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的少女。   他突然间开口:“岁岁,那些事,都发生过对不对?”   他的一双丹凤眼盯着她。   从上一次补魂之时,他就有所猜测。   她猛地抬头看他。   她这个态度,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他。   他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眯。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忍不住哑然。   她又忘了,这魔头可不是什么好哄骗的笨蛋,反而他极其敏锐,在某种方面,有着惊人的直觉。   他突然间低下头,抚了抚她的黑发,像是保证,又像是安抚。   “本座不会伤害你的。”   比起上一次补魂的时候,大魔头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这一次他却说得斩钉截铁。   但是她如今心神不定,没有去分辨这其中的差别,更加没有注意到这大魔头说这话的笃定不同寻常,像是已经有了什么依仗和底气似的。   她被他抱着,却忍不住苦笑。   她想,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下一次补魂之时,必然会看见她捅他的那一剑。   既然他已经知道那是发生过的事,那……   这只正在对她撒娇的大狗狗会怎么想?   是会像是一只被狠狠伤害过、还淋了雨的可怜小狗似地看着她;还是会记仇、恨不得咬死她;亦或者,翻脸不认人?   将心比心,若她发现他前世曾经杀了她一次,会既往不咎,不计前嫌么?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欠下了高利贷的人,利滚利,债务越来越大,尤其是刚刚还发现了一笔隐藏的巨大债务,在债主面前,她突然间觉得压力巨大。   还好,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说要和小眼睛一起去万魔窟练剑,这魔头除了把小眼睛提溜过去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外,并没有跟过去。   等到她从万魔窟里面出来,故意饶了一大圈,半夜才回到魔宫的时候,却没有看见那魔头的身影。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一回到了卧室里,却看见床前摆了一盆花——不是魔藤花,而是一盆灵晶石花。   灵晶其实是灵石的一种,只不过它其中的灵气含量极为纯净,比上品灵石还要干净、浓郁许多,只是因为十分稀有,故而可算是天价。   摆在身边不仅可以疏导灵气,还能够加速灵气的运转。   还真是这魔头会做出来的事。   她忍不住失笑,又有种紧张感,下意识地四处搜寻了一下那魔头不在,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万一他突然间要和她谈一谈,好好说一说上次吻她的事。如今他不提这件事,她还能糊弄过去,万一突然要和她谈谈,她要怎么应对?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几乎一有空就往万魔窟里跑。   在练剑的时候,她会努力消耗掉最后一点的灵气,仿佛在疯狂地压榨自己,把自己逼迫到了一个极限,一直练到了半夜几乎脱力了才会回来。   等到回来之后,简单的洗漱过后,她就会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就会很快地入睡。   在一日日接近极限的训练当中,元婴中期的修为日渐巩固,金钟境稳步前进,终于在几日后突破。   在修为进步的同时,她也回来得越来越晚。   一直到系统忍不住问道:   “宿主,你是不是在躲着他啊?”   她顿了顿:“不,你不是知道么,前世没过多久,朝太初的修为就要突破到元婴大圆满了,我怕他这一世提前突破,我要抓紧时间追上去。”   系统:“那,宿主你为什么每天都绕着魔宫走三圈,确认他不在了再进去?宿主,你知道么,这样很像是做贼。”   岁:“……”   她终于开口了:“我曾给过他一剑。”   系统纳闷:“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提着剑的少女看着夜空,叹了一声:“可下次补魂之时,他就差不多知道了。”   系统本来还觉得宿主最近很是不够气魄,但是真的知道之后,系统怂得飞快,顿时紧张了起来。   她说:“我想冷静一下。”   所以她冷静的方式,就是疯狂地练剑。   这又不是什么对阵杀敌,一是一,二是二;也根本不能用理智分析,因为感情就像是燎原的烈火。他最近看她的眼神近乎直白和野蛮,几乎不加掩饰自己的占有欲和贪婪。   她又不是佛子转世,还能在这样的眼神里不动如山。   这些天,她本应该去思索补天石的下落,思索着当初和朝照月所说的,要不要重建一个宗门……这些事都是她应当做的才是。   可是她一停下来,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只魔头。   系统:“那宿主你知道你每天绕三圈才回来的时候,他就在对面山上看着你绕么?”   她抬头看去,果然看见魔宫对面有一座高高的山,依稀能够看见一只魔头正靠在树上,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   岁:“……”   这段时间她每天练剑,消耗极大,于是夜里也睡得很沉,从未半夜醒来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结束得比较早,她睡得不是特别沉。   于是当夜里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就感觉到了床边有熟悉的气息。   他似乎也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露水气,席卷着风,拉开了椅子坐在了她的榻边,像是个沉默的大幽灵,安静地在床边看着她。   虽然一句话不说,可是他的存在感无比的强,贪婪而滚烫的视线盯着她,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自从那次的亲吻之后,他们虽然也很亲密,那魔头似乎暂时没有越线的举动,就像是纯然把那天的事给忘掉了。   在他的注视之下,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悄悄地抓紧了锦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长。   他突然间起身,低下头,那种滚烫的气息就笼罩了她,他在她的唇边落下了一吻,气息灼热,但是只是含住了她的唇,辗转地吻了吻,并没有深入,像是一个自然至极的晚安吻。   她浑身僵硬,滚烫的吻落在唇上,呼吸贴得又那么近。   ——她以为平静的表象,最后掩耳盗铃的,只有她一个。   他将她给搂进了怀里,睡在了她的旁边,像是一只凶兽收起来了爪牙,安静地靠在了驯兽人的身边,陷入了睡眠。   他的气息无处不在。   她浑身僵硬,好一会儿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松懈下来。   他的怀抱温暖至极,极为高大的身体一捞就把她捞进了怀里,刚刚好像是可以嵌合一般。   魔界的气候阴冷潮湿,尤其是夜晚,有种入骨的寒意。   她突然间觉得被他抱着入睡,有些温暖,好像他在,于是整座房间也是暖烘烘的。   许久之后,她睁开了眼睛,突然间想,要不直接问问他算了。   “燕燕。”   大魔头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但是话一出口,她突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怎么问——   我现在捅你一剑,你有什么感觉?   我从前捅你一剑,你会记仇么?   我未来捅你一剑,你会原谅我么?   这问出来感觉怪怪的,问好了,像是什么即将杀妻证道的渣男发言;   问不好,又像是对这魔头心怀恨意许久,日夜都想捅他。   他听见她叫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摇了摇她。   她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却突然间问不下去了,只好随便扯了个理由问:   “你为什么偷亲我?”   大魔头:“……”   她原来醒着么?   他微微一僵。   但是立马,魔族灵活的节操和底线就发挥了作用。   此魔只不过僵硬了一瞬间,丹凤眼一眯,气势立马就上来了,无耻地开始翻旧账:   “怎么,只允许你轻薄本座,不允许本座亲你?”   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答道:“可是上次…”   魔:“是上次,还有上上次,你亲了本座多少次,你数得清么?”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谁没事去数这个?   这魔头淡淡道:“十次吧。”   ——他怎么还真的数了?   她立马反驳:“不对,哪有十次那么多?”   此魔低头看她:“四舍五入。”   岁:……   岁:“可那时我中了情蛊,不是有意要轻薄你。”   这魔头好整以暇,一双丹凤眼打量着她,嗤笑一声:   “不是有意的?那你轻薄了么?”   岁:“……”   他漂亮的丹凤眼一眯,刚刚被她抓到偷亲的心虚再也不见,立马气势惊人,开始乘胜追击:“亲都亲了,睡也睡了,本座的清白也没了。”   “不过是亲你一口,亲你一口怎么了?你可是了本座!” 第42章 魔界同居日常四   气势这种东西, 就是此消彼长。   她不过是把话题绕开,谁知道被此魔头抓住了话柄,如今丹凤眼眯起, 气场全开的大魔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活像是从前针锋相对之时,她被他揪住了小辫子的样子。   要是从前, 她伶牙俐齿, 定然会一一反驳,和他辩个有来有回, 不会叫这魔头在嘴上占了上风;   但是现在,她的确做了亏心事, 一下子气短起来, 黑发少女的抿着唇,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叫做清白都没了、什么叫亲也亲了,睡也睡了,这话说得,仿佛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霸似的, 玷污了清清白白的一只魔头,还吃干抹净不负责,如今被人找上门来, 还要辩驳,不仅恶劣,还很无耻似的。   可是她自己回想了一下,事情好像就是这么个事情。   魔头漂亮的丹凤眼一眯:“说话呀!哑巴了?”   岁:“……”   她能说什么, 说玷污了您,真对不起?   她最后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燕燕, 你不要说脏话。”   什么不的, 这魔实在是粗鲁至极。   漂亮的魔头闻言, 非常恶劣地挑眉:   “怎么?你做的时候不嫌弃粗鲁,本座说出来你就嫌弃粗鲁了?”   岁:“……”   “你难道没有本座?”   “没有脱本座的衣服?”   “没有——”   她耳朵越来越烫,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告饶道:“燕燕,是我不好,你到底想要怎样?”   魔头低头看看她捂住他的手,哼了一声,把她的手给抓了下来。   其实他本来也只是想今天夜里偷偷亲她,结果被她抓到了,本来还有点心虚,谁知道他灵机一动,不仅反将一军,还有意外收获。   他立马的得寸进尺:“本座要亲你。”   岁:我不让你亲,你不是也亲了?还偷偷亲!   他又把漂亮的脸蛋凑了过来。   岁:?   魔:“你本座的时候——”   岁:“……”   她只好凑过去,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了个蜻蜓点水的吻。   世界安静了。   魔满意了,再也不满口粗鄙之言。   嗅着她的气息,懒洋洋地把她抓进怀里,蹭着她的发丝。   夜还很漫长。   她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的那个问题问出来。   但是她知道,她总要给他一个答案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收到了灵韵的信。   是冉羊交给她的。   信是直接送去魔族在人界的驿站,她找那魔头借用了一个,这样灵韵可以直接送信回来。毕竟传讯符只能传一两句话,救急可以,平日里就不那么方便了。   灵韵在信上说,她已经达到了五毒谷,谷主答应帮忙寻找,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灵韵打算等到谷主找到消息后,带着消息一起回来。   此外,灵韵还简单说了一下修真界的情况。   一个偌大的宗门一夜之间炸为一片废墟,还是太玄无极这样重量级的存在,自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太玄无极炸毁之前,朝今岁和他们的矛盾整个修真界皆知,而她又是个厉害的元婴期剑修,一下子一跃成为了头号嫌疑人。   但这些,如果这还仅仅是猜测的话,几日前昆仑剑宗的表态,就将她给锤死了。   朝太初向整个修真界公开除名“朝今岁”,声称她和魔族勾结,背叛宗门;而且不仅要将她从宗门出名,还要让她从朝家除名。   这一举动,可谓是彻底抹除了她在修真界的身份。   亲生父亲的举动,彻底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   灵韵才到五毒谷,就听见了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勾结魔族、什么人族叛徒。   只是因为朝今岁如今在魔界,暂时没有听见风声罢了。   ——不,也许应该听见风声的。   她问冉羊:“你们尊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   冉羊没说话,她已经有答案了。   魔尊的消息灵通,不告诉她,大概是怕她心里不好受。   她在永夜烛前将信给烧了,火光里,她的黑眸倒影着跳动的蜡烛。   系统忍不住小声问:“宿主,你还好么?”   毕竟宿主前世死在为人族挡住魔族的前线,一生都在为人族努力;就算是今生,她也从未动摇。可是,就算是没了太玄无极的通缉令,她还是成了人族里的“叛徒”。   她说:“我早就预料到了,没事。”   她提着昆仑剑朝着万魔窟走去,却有一股郁气仿佛凝在了胸口。   系统安慰道:   “宿主你不要难过。补天石所在之地容易滋生奸邪恶念,既然要取出补天石,必然会对人出手,你就当做是替天行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停了下来。   替天行道?   这世间,人人有自己的道理,哪里有人能替天行道?   系统见她神色郁郁,生怕她撂挑子不干了,搜肠刮肚,卖力至极地给她投喂心灵鸡汤:   “上位者,毁誉参半是常事,被误解也是常事。陟罚臧否,只要你心中有一根准绳,不偏不私即可。”   系统观察着宿主的神色,却听见了那黑发的少女突然间幽幽地问道:   “上位者?陟罚臧否?听起来怎么像是,你在教我怎么做天道?”   系统:!!   系统立马噤声,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朝今岁一直有个疑问埋在心底:既然上一个补天的人是女娲,是第二任的天道;那问题来了——   她轻声问:“既然上一个补天的是天道,那下一个人呢?”   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能补天了,这完全不符合她在修真界的常识的。   系统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随便吭声了。   朝今岁知道系统一触及到天道就问不出什么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原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便也暂时放下了这个猜测。   这个猜测,实在是有些过于大胆了。   朝今岁在进入万魔窟之前,突然间被人叫住了。   她转过头来,就看见了那大魔头。   他身边还跟着个莫邪。   莫邪就像是一座小山似的,虎背熊腰,就是看上去有点傻。   她道:“燕燕?你找我做什么?”   大魔头抬了抬下颌,莫邪就上前一步,道:“朝姑娘,最近魔界的边界处,这段时间一直有人找你。今日又来了一拨人,说是昆仑剑宗的。”   本来,找人找到魔界来了,莫邪当时就想让手底下的魔出动让他们滚,但是一听人名,莫邪立马就告诉了魔尊。   朝今岁:“他们说什么了?”   莫邪看了看尊上,见他没反应,就继续说了下去:“说、说要我们魔族交出人族叛徒……”   她都要气笑了,“怎么,不交出来,他们要攻打魔界?”   莫邪摸摸后脑勺:“这倒没有。”   他们要是敢这么说,还轮得到现在还在外头叫嚣?   大魔头伸手递给她:“跟本座一起去看看。”   他们一起落在了魔界边城的城墙之上,这巍峨的城墙外不远处,朝今岁看见了眼熟的宗服,还有为首之人,正是昆仑剑宗的大长老。   大长老从来都是朝太初的马前卒,在昆仑剑宗有点像是个大管家,如今来,恐怕也是奉命行事。   他的旁边,还带了不少弟子,远远地在城墙之外老远看着这边。   朝今岁刚刚还想他们究竟来做什么的。   远远的,她的身影一出现,大长老就高声道:   “宗主说了,若是少宗主你回来认个错,他还会让你回到昆仑剑宗,不至于沦落到只能和魔族为伍。”   他的话音落下,莫邪就立马瞪眼:什么叫做只能和魔族为伍?   大魔头也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大长老显然不知道城墙上的魔族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魔族,在他们的眼里,朝今岁虽然勾结了魔族,但是约莫也不过是勾结了一两个魔将罢了。   大长老此次前来,是奉了朝太初的命令前来试探。   “少宗主,你可知,太玄无极还有活口,你勾结魔族灭人门派之事确凿无疑。前几日各大宗门汇聚一堂,商议此事,宗主还为你说了好话!”   “若是你这次回头是岸,宗主还会为你转圜;若是你执意要和魔族为伍,作为人族叛徒,不久之后,就会被各大门派齐齐讨伐!为太玄无极报仇!”   这倒是和灵韵的消息对上了。   大长老继续危言耸听:   “届时你觉得魔界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处么?”   “难道魔族会愿意为你和人族开战么?”   在朝太初的眼里,她就算勾结了魔族,恐怕地位也不会太高,在魔界的处境想必一般。   她是个聪明人,就知道如今低头,选择昆仑剑宗的庇护才是最佳的选择。   毕竟,如今的局面就是朝太初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对她的处境再清楚不过,满以为她如今在人族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在魔族勉力支撑。   故而,才派来了大长老当个说客。   他这是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把她抓回去呢。   结果朝今岁听完了,说:   “让他们滚。”   大魔头冷冷地看向下面的人。   在大长老还想要说话之时,直接一甩袖,一道魔气猛地挥出去,猛地将下面的人族给掀翻出了老远——   大长老首当其中,被恶狠狠地甩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他丹凤眼眯起,冷冷道:“她让他们滚,听到了么?”   莫邪反应过来,不敢耽搁,立马带着守城门的一干魔族,化作了一团黑气,朝着底下的大长老一干人等扑了过去。   燕雪衣说:“你不用担心,本座在一天,你就可以在魔界安然无恙。”   这话说得极其倨傲,却也是事实。   她摇摇头:“我根本不信他的话。”   “人族和魔族,怎么可能因为一人开战?”   就人族现在的鬼样子,前世她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拉起来了抵抗魔族的第一线,这一盘散沙,要是因为她一个人就一下子万众一心了,才叫好笑。   大长老那么说,无非是说给这里的魔族听的,说白了,就是不想朝今岁在魔族好过而已。   大魔头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那你,当真要和人族决裂了?”   就连这个无法无天的大魔头,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样一个善良又厉害的剑修,一直是人族最强大、最坚定的战士,就这么轻易的,决裂了?   试问他手底下要是有这样的部下,她动了太玄无极又如何?她就是捅破了天,他都绝无可能放走她。   大魔头怒道:“一群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货!”   她听见他骂人,突然间有点想笑。   在离开太玄无极的时候,她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朝太初恐怕已经恢复了元气,如今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这场决裂来得快,也是预料中的事;毕竟这位亲生父亲,可是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黑发少女抬起了头来,突然间笑了:   “燕燕,我如今没别处去了,你可愿意收留我?”   大魔头:“乐意之至。”   “在本座这里,你想怎样都行。”   在他的眼里,她就是稀世珍宝。   他都想把她抢到魔族好多好多年了,简直是朝思暮想,如何不愿意呢?   ——那群蠢货不要她,他可是早就等着了!   这魔头又冷哼道:   “你不是没有别处去,不是在人族待不下去,是你先不要他们的,别说的那些蠢货多重要似的,你可是先跟本座来的魔界!”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是我先不要他们的。”   他们又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才回去。   大魔头把她送回魔都后,就消失了。   他最近似乎很忙,就连今天带她去魔族边界,都像是特意抽空来的。   在去万魔窟练剑的路上,她的表情渐渐地冷了下来。   系统越发害怕宿主撂挑子不干了,因为现在的修真界,真的看起来非常不是个东西。   她看着昆仑的方向,轻声道:“系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想什么?”   她说:“我做错了么?”   不,她没有做错。   “我想过,要是我和前世一样,回到人族中间去,争取更高的地位和话语权,做一个完美的人,成为人族领袖。那势必会成日里勾心斗角,周旋于萍姑姑、朝太初这样的人中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拿到补天石那就是绝无可能的事。”   “于是我走上了一条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只是若是这条路,会让我在人族没有容身之地呢?”   系统听得胆战心惊,生怕她下一句就是:我不干了。   却突然间听见了她轻声说:“那我,为什么不抬头看?”   系统:?   她轻声说:“既然没有容身之地,那天上呢?”   系统差点给她跪下。   别人接受挫折,要么被打趴下,要么越挫越勇;   结果她经受挫折,直接决定不当人了。   她想:既然不管怎么样都要被误解、排斥,当做叛徒;   既然这人间颠倒黑白,纲常堕落,她为何不做这头顶的天?   太玄无极误判无数,不知道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错拿了多少人命。   他们出尔反尔,将她赶尽杀绝,她要反击,便是不仁不义;想要惩罚他们,如同千难万难。   但是天道就不一样了。   你看那天雷,想劈谁,就劈谁!   什么不仁不义的狗东西,什么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全在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天雷当中,被劈个外焦里嫩!   做什么人呢?   还是做天道好。   管你什么元婴金丹,全都要被劈得脑袋开花;   什么狗屁的勾心斗角,全要都被劈得一起升天。   她轻声说:“若我为天道。”   系统一抖。   “一道雷,劈昆仑;”   “一道雷,劈朝太初;”   “一道雷,劈天下无耻之徒。”   她的话音落下,只听见天上一道惊雷噼啪炸开,猛地撕破了夜空!   炸开的惊雷映照在她的脸上,那清冽眸光中锋芒一时间锐利无比。   好一会儿,天上的雷云才消散,恢复了一片漆黑。   她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更加弱小又无助,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声音:“巧合”   它再也不敢说漏嘴了!   她轻声反问:“巧合?”   就在刚刚,她明明就感觉到自己和天雷之间,产生了一种很玄妙的感应,但是当她想要去追寻的时候,那一丝的感应又立马消失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边,许久。   也许是这一次发现自己和天雷的联系,她没有练剑到很晚,而是早早回了魔宫。   大概是因为今日又遇见了一场闹剧,还成了个“人族叛徒”,在看见魔宫开得烂漫的魔藤花之时,她竟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魔宫如今已经大变样,铺上了她喜欢的狐裘毯,挂上了精致的纱帐和帘子,收拾出来了书房、卧房、还有茶房,还有一屋子专门放兵器的陈列室。   配上开得热烈的魔藤花,再也不像是个夜里会闹鬼的地方了,多了不少生活气息。   然而,一直到冉羊送上了晚饭,她都没有看见那只魔回来。   她知道他是魔尊,在魔都是必然有许多琐事的,只是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来看,一边点了永夜烛,一边和小眼睛一起等大魔头回家。   但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之时。   当大魔头踏着露水,像是一只黑色的幽灵一般回到魔宫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一盏昏黄的的灯光。   他一愣。   因为这一幕,太像是有人在等他回家了。   魔界只有一片漆黑的永夜,还有容易让魔迷失的雾气,所以许多魔族的家庭会在门口挂上永夜烛,等着亲人回家;他也经常看见自己的部下循着灯光找到自己的家门。   只不过,小魔头天生天养,从未有过家人、亲人,回到魔宫,魔宫一直空空荡荡。   他以为她只要在魔宫里就已经足够好了,和做梦一样的好;   可是当他看见她点着灯等他回家的时候,他才发觉,比梦中还要好。   只要想到她在等他回家,他就突然间觉得那一点点昏黄的灯光,就变得顺眼至极,让他心口微微发热。   他推开了门,就看见了她在灯下看书,小眼睛还趴在她的腿上,听见动静一起朝他看了过来。   他像是个沉默的黑色幽灵,站在门口看了这一幕好一会儿,这才朝她走过来,低头抱住了她,声音有点迟疑道:“你在等我?”   她笑了:“那不然在等谁?”   他终于确定了这件事,忍不住闷闷地笑了出来。   笑起来胸腔震荡,她被他抱着,仿佛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问他:“燕燕,最近魔界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他懒洋洋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说:“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大魔头心想:才晚回来这么点,就开始担心他了吗?真爱操心!   但是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必担心,一切都好。”   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有点像是一种沐浴用的皂角香,突然间意识到:他来见她之前,洗过澡了。   于是她凑过去,仔细嗅了嗅,果然闻见了一丝丝的血腥味:   “燕燕,你怎么回魔宫前洗澡了?”   他一僵。   他立马道:“本座不想吵醒你。”   她看了看他。   他的手上、脸上都没有伤口。   她就去摸他的腰,被这魔头绊住了腿,摔在了床上,他压了下来,丹凤眼一眯,警告道:“不许乱摸。”   她闻到越来越明显的血腥味,也不敢动了。   漂亮的魔头恶狠狠道:“你还没还完债,现在不许摸!”   他一提还债这件事,她就消音了。   她知道,如果这个魔头想要瞒着她,就绝对不会松口。   她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   那天,他在补魂结束之后,似乎对她说了一句: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她当时心神不宁,一心都是自己曾给他一剑的事,并没有仔细想这句话。   但她现在回想起来,却愣住了——   魔族是根本没有办法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一个人的。   因为在魔气入侵之时,魔族根本没办法自控。   但他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仿佛已经有了依仗。   ——大魔头是只说话算数的魔,他从不会随意许诺做不到的事。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魔头每天早出晚归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只是因为她最近在躲着他,又练剑睡地很早,所以才没发现。   她发现,这些天她不仅在躲着他,还忽视了他许久。   想到那丝丝的血腥味,她有些不安。   她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等到那大魔头走后,她干脆去找到了冉羊。   “带我去见你们尊上。”   冉羊:“现在?”   冉羊立马开始四处张望,伸长脖子想要找个借口溜走。   她杏眸一眯:   “你不带我去,我就去拿肉去逼问小眼睛。”   冉羊:“……”   忘了小眼睛这个有奶就是娘的了。 第43章 魔界同居日常五   魔都的地下赌场。   所谓群魔乱舞, 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到处都是卖酒的、下注的,还有在巨大的石头平台上,抱着互相痛殴的魔族。   这是魔族最大的娱乐场所, 娱乐的主要内容就是赌台上的哪只魔会被吃掉,等到一只魔被吞噬后, 就会一起欢呼, 喝酒,哈哈大笑。   据冉羊说, 在魔尊出手整顿之前,这种娱乐赛不仅吃对手, 还随即抓观众吃, 吃完之后一起哈哈大笑。   朝今岁:……   她在这群魔族中间显得非常与众不同, 一身白衣在一堆黑黝黝的魔族中间简直不要太显眼,要不是身边有一个眼熟的魔将冉羊,一定会有魔上来想吃掉她。   她把一只想靠过来的魔一脚踹开:“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也在台上么?”   冉羊带着她继续往地下走:“不,尊上在地下。”   到了地下第三层, 她一走进去,就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修为被挤压:   “这里有限制修为的禁制?”   冉羊:“是的。这里由一种界石搭建而成,进来之后, 除了灵兽之外,不管是人是魔,修为都会被压制,越强大, 力量被压制得越厉害。”   朝今岁若有所思。   难怪魔都还能维持大体上的安定,界石的禁制非常适合发狂的魔族。   他们一下来, 就被守门的魔给拦住了。   听见外面的动静, 广平走了出来, 惊讶道:“朝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们尊上。”   广平下意识地看了看里面,踌躇了起来:放尊上的相好进去,违抗尊上容易被踹;不放她进去,得罪相好,更容易被踹。   左右都要被踹,最后广平到底还是没有拦着她,把她放进去了。   这地底下,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周围空无一魔,已经被清场了。   只见斗兽场的正中间,是一个非常眼熟的青年,正是燕雪衣。   看气息,他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中阶魔族的程度。   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他上半身没穿衣服,结实流畅的肌肉像是蓄势待发的凶兽,矫健地舒展着,简直像是美于力量的结合,就是肩上、腰上,都缠着厚厚的白布,上面隐约有血迹渗出来。   周围浓郁的魔气已经具象化成了黑雾。   紧接着,就看见了四个巨大笼子被打开,四只巨大的灵豹猛地窜了出去,朝着里面的那只魔冲了上去!   这些灵豹的气息恐怖,朝今岁却明显注意到,灵豹的双眼都是黑漆漆的,这显然是已经被魔气侵袭的、暴走的灵豹!   而那正中间的青年,如今的修为被压制到了中阶魔族,如何能是四只发狂的豹子的对手?   她拔剑就要下去,被广平给拦住了。   广平说:“朝姑娘,尊上想要练成《明心诀》,就要一次次把自己逼到接近失控的状态。”   她猛地捏紧了手心,转过头来:“《明心诀》?”   他究竟要做什么?   却见斗兽场的中央,长发青年和四只灵豹缠斗着!   一只失控发狂的豹子嘶吼一声,猛地飞扑上去,几乎一掌将那个魔族掀翻,却被他猛地钳制住脑袋,只听见让人牙酸的一声咔哒,那只灵豹已经被扭断了脖子!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朝今岁突然间想起来,这在斗兽场的场面,像极了小魔头小时候在当奴隶时的样子。所以他这是逼迫自己回到小时候的场面,然后用战斗和浓郁的魔气,引诱自己进入失控的状态?   果然,伴随着魔气的逐渐浓郁,再抬头之时,那青年的双眼已经一片漆黑,在浓郁的魔气里,漆黑的眸子像是只焦躁的兽似的四处逡巡。   他已经开始失控了。   广平又放了几只灵豹子进去。   在下一只发狂的豹子扑过来的时候,黑发青年的眸子已经彻底一片漆黑,化作了一团咆哮的黑气朝着猎物猛地扑了过去!   朝今岁见过他失控的样子,此时的他已经和那时没有区别了。   可是,他要进入失控的状态做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她震惊地发现,青年的身上渐渐的出现了金色的、流动着的佛经!   佛经猛地暴涨,成为一条金光大作的锁链,猛地束缚住了那只魔头!就像是将他身上的魔气死死地锁着一般,让这青筋暴起的魔族显得诡异又美丽。   他一次次地发狂地冲向那巨兽之时,那些金色的锁链就会发挥作用,猛地将他束缚住,让那只黑色的发狂的魔族,发出嘶哑而痛苦的低吼声,愤怒又崩溃地将一只灵豹给撕碎。   他一次次地发狂,又一次次被那金色的锁链拦住!   她捏紧了掌心,一直到感觉到刺痛才回过神来。   她已经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他想要——   在失控的时候,给自己上一重枷锁。   哪怕那一重枷锁,是一条锁链。   广平:“那金色的锁链,其实就是《明心诀》的心法。”   她有些艰涩地问广平:“这本心法没问题么?”   广平摇头道:“不仅没问题,恐怕还是一本至圣佛经。”   这本从太玄无极得到的《明心诀》,的确是本至宝。   广平说:“这本功法又叫做《明心经》,对于人族而言,这轻松可以抑制魔气的心法;对于魔族而言,练起来却是万分痛苦。”   “所谓抑制邪魔心生,明心静气。”   这就是问题所在,这是一本佛经,佛家功法。   一只魔,却要去练一本佛法。   邪魔试图向道,杀神想要有一颗佛心。   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是下面的那只魔,就在做这样的一件事。   他选择了这个地方,一遍遍地人为诱发自己进入疯狂的状态;一遍遍地练习着如何在失控之时用这个心法控制自己。   他就用这《明心诀》变成金色的锁链,压制、鞭策自己,这样就可以维持一线的理智,拼出来一线生机。   她看着下面在金色的锁链束缚当中痛苦地挣扎、咆哮的魔族,终于移开了眼,不去看那一幕:   “我不知道上一次失控的事对他刺激那么大,可是上一次,他并没有伤到我。”   广平说:“上一次没有,下一次呢?”   她哑然。   其实,没有人比她更加知道他以后会失控的未来,因为她上一次,曾经无数次和失控的他交手。   但是她就像是个背负了所有秘密的独行僧,走着一条以为没人知道的独木桥。   她在努力想办法那个结局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也在努力。   但是他努力的初衷似乎和她不一样。   他好像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对她说一句:我以后绝对不会伤害你。   她只觉得心尖发烫。   广平叹息了一声:“朝姑娘,准确来说,我们所有的魔族都很在意这件事。”   所有的魔族都在意,因为他们都是随时会发疯、会造成不可挽回后果的疯子。他们会在失控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的亲人、爱人,等到醒过来之后再痛苦也无法挽回。   所以魔极少爱人。   魔族生性放浪又开放,他们活得疯狂又豪放,就像是原野上的野兽部族。   他们宁愿露水姻缘,也不愿意和人族一样组成家庭、安定下来,不就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承受亲手毁掉一切的痛苦么?   就算是像是魔尊这样强大而极少失控的高阶魔族,他们的魔生里也许只有少有的几次失控,但是只要有一次,往往就会毁掉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天性里的疯狂,让魔族仿佛丧失了爱人的权利。   哪个魔族不介意呢?   广平:“只是能够做到尊上这个地步的魔,只有他一个罢了。”   为什么呢?   她心中知道答案。   朝今岁低头看着下方。   那只青筋暴起的邪魔,正在发狂般地试图挣脱那金色的锁链。   下一秒,那金色的锁链猛地破碎,在空气中寸寸裂开。   比起上次的魔气暴动,这人为刺激造成魔气暴动,并没有那么强烈,所以那《明心诀》制造的金色的锁链,大概坚持了一炷香那么长。   这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事了,在战斗中,哪怕金色锁链出现的时间缩短,哪怕只有一瞬间,就已经可以救下一个人的性命了!   她就像是看见了一只恶犬,在努力地给自己套上嘴套、剪掉自己的爪子,试着去接近她,不让锋利的爪牙伤害到她。   她感觉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声变得很大。   明明地上的魔族青筋暴起,样子非常可怕,她却突然间有种想要摸摸他的头、抱一抱他的冲动。   她问广平:“锁链碎了,他说了要怎么办么?”   广平:“尊上说,若是碎了,就不停地往里面丢发狂的灵兽,一直到把他消耗到恢复正常为止。”   大魔头对自己,永远是最狠的那一个。   是不是在她今天来看之前,他一直用这种方式训练自己?   她闭了闭眼,问道:“昨天是多少只?”   广平犹豫了一会儿:“十七只。”   “别放了,我去。”   广平想要拦,但是她已经提着剑,直接跳下了斗兽场。   “燕燕!”   那黑色的邪魔扭过头来,下一秒,那本来已经碎裂的金色的锁链,再次猛地暴涨。   朝今岁突然发现:燕燕两个字,仿佛是这锁链的开关。   她有所猜测,但是发现这一点后,还是忍不住有点想要笑。   那黑色的邪魔双目黑气暴涨,在金色佛文制造的锁链之下,发出了非人的,野兽威胁一般的声音。   她一步步地朝着他靠近,挣扎的邪魔嘶吼了一声,猛地想要朝着她扑过来,却又被金色的锁链束缚住!   她在他的面前停下。   那邪魔面颊上爬着黑色蝴蝶一般的魔纹,样子根本不像是个人了。   在那邪魔发出咆哮之时,她又叫了一声“燕燕”。   她抚摸着他脸上的魔纹。   不管这邪魔青筋暴起,双目黑气弥漫的恐怖模样,她直接抱住了他。   在她叫了一声“燕燕”后,那邪魔身上金色的锁链再次暴涨,却被她抱住的时候,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发出了更大的嘶吼,想要把她和身上的锁链一起甩出去!   她叫他“燕燕”、“燕燕”,但是一直坚定不移地,不肯松手。   “燕燕”两个字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   许久之后,渐渐的,金色的锁链消失了。   那咆哮、挣扎愤怒的邪魔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在失控的时候,魔族只有非常模糊的一点记忆。   于是大魔头只记得自己就和往常一样地进入了斗兽场,和往常一样地用发疯的兽刺激自己进入失控状态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每次醒过来,都是在一次次搏杀当中消耗干净了最后一丝体力、流尽了最后一滴汗。   他的意识渐渐地苏醒,刚刚想要叫广平,就听见了一个声音:“燕燕。”   他浑身一僵。   他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就要去看周围,确定自己还在斗兽场之后,他有些无措道:   “岁岁?你怎么来了?”   他不想叫她看见,不管是和野兽搏杀,还是自我折磨的过程,都太狼狈。大魔头最不喜欢在她面前露出不好看的样子来;而且他还受了伤,更不想她生气。   他不自在至极,想到身上的伤,就要立马转过去把外袍披上。   却被她叫住了,“燕燕。”   “我都看见了,从头到尾。”   她拉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僵。   刚刚魔气四溢看不清楚,如今看清楚了,却见到了他的腹部有一道深深的抓痕,血从白色的绷带里面渗出来,肩头也缠了厚厚的绷带,却有新的伤从划开的绷带里隐隐透出来。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清晰可见,就连嘴角都青了一块。   他僵硬地任由她打量着。   她伸手去摸他嘴角的淤青,他立马嘶了一声。   她的手一顿,他就立马抓住了她的手,贴在了面颊上说:   “疼。”   不知道为什么,这魔头总觉得受了伤就不能让她看到,她肯定会生气或者不开心。   他生怕她生气,还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她摸了摸他面颊上的魔纹,沉默着。   广平已经准备好了伤药,还送了些吃食过来,空旷的斗兽场,一下子就剩下了两个人。   他拆了绷带,她才知道他这段时间把自己折腾得有多么狼狈。   她只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就为了跑过来和她说:我不会伤害你么?   就为了可以大胆地亲她么?   他一直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久久不说话,在永夜烛的火光中,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   大魔头立马手足无措起来。   他说:“都是小伤,没事的。”   “我不是瞒着你,不过是快要成功了,没必要叫你担心。”   他见她笑了笑,松了一口气。   她突然间问:“就这么喜欢么?”   她是一个情感很淡薄的人,永远不会像他一样情感炙烈如火。   她从前甚至以为自己会走无情道。   她很小就承担起了很多的责任,太早学会了审时度势、人情交往,于是和人相处,也永远是淡淡的,像是隔了一层。   她年少成名,长得好看,身边从不缺乏爱慕者,诸如夙流云之流,她就算是听了他们的表白,也只觉得:哦,听完就可以练剑去了。   她从未想过和谁在一起,在同龄人风花雪月之时,她在为昆仑殚精竭虑,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但在这团烈火面前,她感觉到了被灼烧的滚烫。   烫得她心尖发颤,再也不能淡定回头去练剑。   对面的大魔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凑了过来。   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眼神毫不遮掩的掠夺性,这只战斗后的凶兽一笑,露出了两颗犬齿:   “是啊,就这么喜欢。”   他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想要逗她笑。   她突然间说:   “燕燕,你不是想要答案么?”   “一个月之后,如果你还没有改变主意的话,我会对你负责。”   他猛地顿住了,一双丹凤眼微微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一会儿,这只魔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一个月后,如果你愿意,我会对你负责。”   她不想要再逃避下去,在他努力地朝她走来之时,她不想再退后。   她始终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开口,毕竟这件事涉及前世今生,说来话长。不如等到下次补魂之时,等到他亲眼所见,再做决定也不迟。   她这么想着,也有点开始紧张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魔头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是下一秒,她被人直接给一把抱了起来,大魔头个子高、长得又高,直接就这么抱着她猛地转了好几圈。   她抱住了他的脑袋,一边被他抱着转圈,一遍忍不住叫道:“燕燕,一个月!一个月!”   他就差把她抛起来在半空中掂几下了!   漂亮的魔头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一个月?还要等什么一个月?本座现在就可以!”   她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不行,要一个月。”   她很认真的说,“等一个月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届时,不管恨她还是如何,她都能够接受。   漂亮的魔头嘴角疯狂上扬,但还是不满道:   “这算什么?试用期?”   她也忍不住笑了:“就当做是试用期。”   漂亮的魔头突然间狐疑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座很可怜,对本座心生怜惜才这么说的?”   她:“……”   什么叫做对他心生怜惜?   他不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么?   漂亮的魔头面色一下子阴晴不定起来,越想越狐疑:   “本座不过是受了些小伤——”   她伸手按了按那魔的肩头,他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连忙抓住了她手,抓进了手心里,心想:真狠心!   “你若是可怜本座才和本座在一起……”   她打断了这魔头的奇思妙想,认真道:   “燕燕,我可怜你,可以给你灵石。”   青年一顿,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他就这么专注看着她,一边看,一边笑,像是看不够似的。   她怀疑他根本没有把一个月的约定放在心里,刚刚想要提醒他:“燕燕你还记得一个……”   下一秒,她就直接被这魔头在怀里抛了抛,他看起来非常想把她抛高点的,但是好歹记得她是个人族,不是他们疯起来不管不顾的魔族,于是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他笑道:“抱紧了,本座带你去喝酒。”   他不肯放她下来,就像是抱住了什么珍宝就不肯撒手似的,直接抱着她出了房门。   她拍拍他:“燕燕,你松开我!”   他笑:“不松!”   这魔族恶劣起来就像是个大混混,还恶作剧似的把她往上抛。   她不得不抱紧了他,他就发出了恶劣的笑声,还抱着她转了两圈。   魔界的赌场日夜不休,现在仍然热闹无比,到处都是在喝酒的魔族,大笑声此起彼伏,热闹又欢悦。   他说带她来喝酒,就是真的喝酒的——   魔界的酒是用酒瓮装的,一上来就是一股浓郁的酒香。   这种酒酿造过程简单,却十分的辛辣。   他盯着她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她说的“一个月”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她发现自己的企图后,意识到他的势在必得,所以甩出了个诱饵先吊着他,届时想要摆脱他?还是别有什么打算,打算一个月之后要了他的命,或者有别的企图?   但魔族都是伺机而动的蛇,一旦住了机会,就会死死咬住猎物,绝不松口。   管她什么诱饵,咬了再说!   若是从未得到过,他还有可能放手;但是现在——   他想:指望一个月就打发了他,做她的春秋大梦呢!   他的丹凤眼恶劣地眯了起来,像是一只懒洋洋的野兽,他突然间说:   “岁岁,我们魔界可不是这么喝酒的。”   她把酒杯放下,面露疑惑:“那魔界,是怎么喝酒的?”   大魔头低头喝了一口酒,突然间靠近了她,然后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猛地吻了上去。   天旋地转,烈酒入喉。   魔界辛辣的酒在唇齿间融化,又在凶猛的攻城略地当中渡入腹中。   吻得凶猛又热情,简直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一口酒尽了。   她被这烈酒呛得开始咳嗽,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她才刚刚缓过来,下一秒,他直接把她抱了起来!铁一般的手猛地托住了她柔软的臀,将她抵在了墙壁上,炽热至极的体温,掠夺性极强的眼神锁定着她。   她抓住了他的魔角,要把他稍微推开一些。   这魔头单手托住她,一只手举起了酒瓮灌了一口酒,再次吻了上来,这一口酒辛辣至极,被两人尽数吞了下去。   她抓住了他的魔角,他炙热的大手就掐住了她的臀,越吻越深入。   酒精在鼓噪,气温在升高,周围热情的尖叫刺激着人的耳膜。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她,气息滚烫地在她耳侧轻喘着。   他的一双丹凤眼无比潋滟又充满了攻击性,像是某种美丽又有毒的花,掀起了长长的睫毛看着她,漂亮的魔头眼尾有一抹显得格外糜丽的绯红,声音沙哑至极:   “魔界的酒,是这么喝的。” 第44章 魔界同居日常六   在魔界的生活很好, 除了最近多出了一只魔尊挂件。   她早上出门练剑,下午回来的时候,和挂件会和, 两个人一起去魔界的街上逛街、吃东西。   魔尊非常喜欢给她买堆东西,只要她多看一眼, 今天夜里东西就会出现在魔宫的床上。不管是昂贵的璎珞、玉佩, 还是什么珍贵的法器,什么东西这魔头都想抓一把塞给她, 还好这是魔界不是人间,还能勉强地运回去。   夜里, 她会去地下赌场。   她不再让他去用自虐的方式练习《明心诀》。   既然这魔头已经可以在她叫“燕燕”的时候条件反射地运转起功法, 束缚自己, 那么这个时间差,就足以她保命了。   但是大魔头显然还想要练。   他不放心,总归这魔头认为自己又不会痛,就算是吃些苦头又如何?只要可以确保她更加安全, 他就一定会去做。   但是他根本没办法绕开她去赌场,因为在发现这魔头的意图之时,她就直接把练剑的万魔窟换成了地下赌场, 大魔头再一次路过的时候,就会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石台上。   魔:“……”   大魔头心想:啧,真粘人!   他一边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这魔头干脆就找了个绝佳的位置观赏,还押了重金, 局局都赌她赢。   她最缺乏实战的磨砺,也在一次次的对战当中找回了上辈子的感觉。   魔族的攻击大开大合, 几乎招招致命, 而且打法也很野蛮, 偏偏他们往往力大无穷。   她的昆仑剑发出兴奋的嗡鸣之声,身形如同柔韧的秋刃,在半空中有着不可思议的弧度。《昆仑剑诀》的前四重被她融会贯通,她的身形飘忽,几乎如同神出鬼没,剑快准狠,简直就像是白色的索命幽魂。   渐渐的,她特立独行的白衣,在魔界的地下赌场也有了名声。   尤其是这白衣剑修每次都和一个魔族一起来。   偏生那魔族自己不上去打,专门押她赢,赚得钵满盆满。   这种行为,在众魔眼里,不是吃软饭是什么?!   魔族最鄙夷小白脸,瞧见那漂亮的小白脸吃软饭的样子就嗤之以鼻。   就有魔想要去找小白脸的麻烦。   小白脸一抬头:“嗯?”   他们这才发现那小白脸长得很像他们的尊上,尤其是丹凤眼一眯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更像了。   众魔顿时背后寒毛直竖,作鸟兽散。   众魔当中有流言传出来:他们尊上,好像开始当小白脸了。   顿时他们看尊上的眼神变得古怪又羡慕起来,听说魔尊的相好一夜就能赌赢上千灵石呢!这样的软饭哪里有,想吃!   而且吃上了软饭的尊上脾气都变得好了不少,心情也变好了,最近骂“蠢货”的频率直线下降,连被踹飞的魔都少了。   上司心情愉悦,底下的魔也少挨骂。   顿时风向一夜间转变,众魔都开始纷纷觉得吃软饭有平心静气的奇效。   这天夜里,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她最近发现自己的柜子里,光是寝衣就被塞了几十件。   她坐在窗前看那魔头塞给她的修真界情报。   自从她说负责后,这魔头仿佛完全遗忘了“一个月”三个字,现在就连魔界的机密情报每天都给她送一份,完全没有把她当成外人的意思。   但是今天,她才刚刚打开册子,窗外就有动静传来。   一只小纸鹤扑棱着翅膀飞来,仿佛经历了长途跋涉,蔫头耷脑地摔在了她的掌心。   她伸手摸了摸小纸鹤,这才打开纸鹤看了起来。   朝照月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到达了天赐府。   之所以这么久没有回信,是因为他迟迟没有找到母亲的坟墓。   朝照月本以为是因为年代久远,毕竟百年已过,墓碑上的字都可能掉了。   但,朝照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将天赐府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没有坟墓,甚至根本没有他们母亲这个人。   朝今岁一愣。   她突然间想起来了小时候朝太初给她讲母亲的场景。   五岁那年,她听说宗门里的其他弟子们其实都是有娘亲的,只不过他们外出前来求道,才离开了他们的阿娘。   她就跑去找朝太初问娘亲的事。   朝太初有些不耐,但是她追着朝太初问了好几天,朝太初就和她说了。   他们的娘亲姓许,名叫阿菩,取菩提之意,本是天赐府的一户富商之女,因为机缘巧合遇见了朝太初,朝太初当时在天赐府停留了好几年,和许菩娘生下了朝照月、朝今岁这对兄妹。   朝太初当时冷冷道:   “若不是为了生下你,你娘也不会难产死去,以后再不许问了!”   当时的她愣自在了原地,她不懂事,却也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因为她而死是什么意思。   她难过了许久,躲在了书房里面偷偷哭了好几场,被朝照月发现了,他就把她抱起坐在了肩膀上,带着她去了山下的集市玩。   他拿着一本鬼怪的话本告诉她:“朝太初是骗你的,人死后都会变成鬼,娘会变成你背后的鬼来保护你的。”   于是她真的信了,开始天天看鬼故事,然后到处对人说:我娘就在你背后看着你呢。   吓得周围的人面无人色,乐得朝照月哈哈大笑。   不过,哥哥坏心眼归坏心眼,此后她的确再也没有偷偷哭过了。   朝今岁不明白——   什么叫做,没有许菩娘这个人?   她继续把信看了下去。   就是字面意思,任何书面记载、族谱家谱上,都没有许菩娘,许家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名叫菩娘的女儿。   朝照月也觉得很古怪,但是他们两个人总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娘,他们俩怎么生出来的?   许菩娘一介凡人,还是个凡间的弱女子,能够牵扯上什么大事?有可能将她的痕迹抹除得那么干干净净,朝照月只能想到一个人:朝太初。   可为什么?   他们娘死了百年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座枯坟,朝太初,又何必多此一举?   无数的疑惑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她看了看朝照月落款的时间,已是月余前。   朝照月写下这些疑问后,就告诉她,他准备从朝太初的踪迹方面下手。   她沉吟了片刻,写了一封信,简单将自己这边最近的近况写了下来,又询问他有没有找到别的线索。   她重新抓起了小纸鹤,在纸鹤上注入了灵气,让小纸鹤把消息带过去。   但是小纸鹤却并没有找到方向,反而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就像是一下子找不到方向,直接跌落在了她的掌心。   朝今岁愣住了。   他们兄妹俩从小到大一直用纸鹤传信,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纸鹤本身就是一件法器,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小纸鹤找不到朝照月了。   她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了一盏灯,那是朝照月的魂灯。在离开昆仑剑宗之前,朝照月打包的时候顺手就把他们俩的魂灯也给带走了。   如今魂灯还明亮、稳定。   人没死,但是怎么就消失了呢?   等到大魔头推门进来,就看见了她对着一只纸鹤出神。   “燕燕,朝照月失踪了。”   大魔头第一反应就是:“我派底下的魔去帮你找。”   少女摇摇头,素白的手指捏紧了小纸鹤:   “不,小纸鹤本身就是一件寻人的法器,如果小纸鹤都找不到的话,派再多的人去也只是徒劳。”   “我怀疑天赐府有个幻境或者秘境。”   “燕燕,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在朝照月失去踪迹的情况下,她连睡觉都不安稳。   而且他们娘亲的事一定有蹊跷,朝照月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燕雪衣看了看她,立马转身就走,大氅掀起了风:   “本座现在就安排下去,夜里就启程。”   她叫住他:“燕燕,我……”   她想说他没有必要这样的。   他脚步一顿,笑了笑:“不碍事。”   大魔头心想:让她一个人去?   她要是在外头出事了,他岂不是就成了鳏夫?   如今她在人族的处境尴尬,他才不放心她跑去那群王八蛋的地盘。   更何况,万一她一个月后人影都不见了怎么办?她要是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他当然要当个寸步不离的背后灵!   她不知道这魔头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离开之前,她特意去找了一趟冉羊:   “冉羊,请你帮我转告红娘,让她帮忙留意灵韵的消息,若是灵韵回来,也请她多多照看。”   红娘和灵韵关系不错,这个忙她一定会帮。   她想了想又道:“冉羊,若是魔界有个名叫无涯的剑修出现……”   她想起了灵韵说,无涯也因为帮助她,被发配到了魔界执行任务的事。   偷听的魔头竖起了耳朵,阴恻恻的视线扫过冉羊,冉羊立马浑身一个激灵。   她说:“就将他送出魔界,让他再也不要回昆仑剑宗了,随便找个宗门都好。”   无涯到底和灵韵不一样,她可以接受灵韵,把灵韵带在身边,但是无涯不行。她如今也渐渐明白了当初那魔头所说的,无涯的心思,既如此,她最多也只会做到这一点了。   大魔头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那阴恻恻的视线收回,悄无声息地化作黑雾离开了。   冉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想:幸好朝姑娘没有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不然那个无涯,可能要完蛋了。   冉羊在不久后,从魔界抓到的奸细当中,找到了无涯。   无涯本来被丢去魔界之时就抱有了九死一生的想法,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活下来了,还要被一个魔将给找到了。   这位魔将和其他凶悍的魔族不一样,看上去很斯文。   当他听见了这位魔将的话,无涯愣住了。   少年突然间觉得眼眶发热,有种想哭的错觉。   他抿了抿干涸的唇,突然间问道:“师父她,在魔界过得开心么?”   冉羊心想:原来是徒弟啊,难怪尊上那警觉的眼神。   冉羊说:“开心,白天练剑,夜里喝酒,哪里不开心?”   最重要的还有一个尊上,要星星要月亮都愿意去给她摘下来——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少年低头想:原来离开了昆仑剑宗,师父现在过得很好。   少年突然间说:“我想再见她一面。”   冉羊:“啊,你师父和我们尊上出去有事,早就离开了魔界。”   无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低下了头。   原来师父身后的那个男人,是魔尊啊。   他忍不住想:一开始,要是他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在师父那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冉羊说:“你师父说让我送你回修真界,走吧。”   但是少年只是猛地抬手,非常粗鲁地擦了擦眼睛,抬头道:   “多谢搭救。”   “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一个人,也可以走出魔界。”   总有一天,他会帮得上她的忙、回馈得了她的恩情的。   话音落下,这少年剑客,就直接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魔界的永夜里面。   他的身形狼狈,但是背却挺得笔直。   冉羊眯着眼睛想:也许假以时日,这少年也会是个人物,只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   朝今岁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多年前的过去。   她站在了太初殿外,听见了朝太初带着鄙夷的一声“不过是卑贱的凡人之子”,捏紧了手心。   她又梦见了许多年前,她和朝照月还小,两个人想要离家出走,目的地就是天赐府。   她和朝照月想要去找娘,哪怕是一个坟墓也好,她想要和朝照月一起,给阿娘上炷香。   他们两个人又累又饿,她走不动路了,朝照月就把她背起来。   可是在快要到达天赐府的时候,半路上他们还是被朝太初派来的人找到,两个半大的孩子被丢去了思过崖,面壁了足足半个月。   她在思过崖下面抱着膝盖问朝照月:“你见过阿娘吗?”   朝照月说:“阿娘长得很好看,眼睛大大的,说话声音好听,还会唱歌哄人睡觉。”   她说:“朝照月,你骗人,你就比我大一点点,你肯定也记不得娘亲了。”   朝照月笑起来说:“你长大了就不好骗了。”   他们俩就在漆黑的思过崖下面,靠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漆黑的夜晚。   那时候,朝照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阿娘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她梦见了这些往事,在梦里都睡得不安稳。   只觉得好像是回到了思过崖漆黑的夜里,和朝照月一起数天上的星星哪一个是娘亲。   “阿娘!”   她的声音很微弱,但是这魔头睡得一直很浅,几乎立马就睁开了眼。   可是下一秒却被她抱住了,她还一边低声叫:“阿娘!”   这魔头立马不爽地心想:谁是她娘?她娘有这么大的个子么?她娘抱起来这么硬邦邦么?   但是她的声音就像是在梦中的呓语从,唤得他心软。   他想:算了,不就是给她当娘么?   等到她迷迷糊糊地从软榻上醒过来,就听见了身边的大魔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一边拍她,还一边懒洋洋地道:“阿娘在呢。”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竟有些诡异的温柔。   她一愣,刚刚在梦中的黑夜里数星星的巨大孤独,仿佛在这一刻被填满。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浑身一僵。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半夜叫娘,还非要抱着本座。”   不过她一路上时不时就要看看魂灯,许久不笑了,她现在笑一笑,他就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立马抓住了他的手,抱住了他,脑袋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燕燕,谢谢你。”   他浑身一僵,但是立马嘴角上扬。   她想,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会翘起来。   这魔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拍拍她道:“好了好了,别撒娇了。”   ——其实他受用至极。   她在心里忍不住想笑。   和这魔头相处久了,她渐渐地发现了诀窍,比方说现在,她说:“燕燕,我饿了,你去找些吃的,我们先休整一下。”   大魔头就会“啧”一声,嫌弃道:“麻烦。”   然后直接起身出去了,嘴角果然上扬。   他非常喜欢她麻烦他,只要她表现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需要他的样子,他就会嘴角上扬,一边嫌弃一边帮她把活儿全干了;   相反,要是她什么事都不需要他,什么事都自己做了,这魔头就会阴恻恻地盯着她,成天黑着一张脸,还会发出哼声。   她发现这一点后,就把许多事交给了他,本来她是个性子很独的人,如今使唤他使唤得逐渐得心应手。   但是这样的日子,比起从前一个人、从来只有操心不完的事,感觉似乎还不错。   他们已经到达天赐府的不远处的郊外,约莫半日的路程就可以进城。   星夜赶往这里的路上,他们都没有好好休整过,一直在赶路。   广平升起了火的时候,大魔头已经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灵兽,直接丢给了广平,坐在了朝今岁的身边。   广平一边架烤架一边说:“贫僧夜观星象,这天赐府,似有不祥之兆。”   大魔头:“你一个和尚,看什么星象?”   小眼睛也嘶嘶嘶:“就是就是!”   广平摇摇头。   大魔头靠在树上,支着一只腿,丢给她一只灵果,开口道:   “岁岁,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圈套?”   她前脚才和人族决裂,后脚天赐府出事,朝照月失踪,简直就像是引着她来这里似的。   她单手接住了灵果:“我想过。”   她说:“我不是带了你来么?”   这话说得很狂妄,但是立马叫魔头嘴角上扬。   大魔头:“放心,本座才不会叫你出事。”   她嘴角刚刚扬起了一个笑来,下一秒,就听见了不远处有动静传来。   踏入了元婴中期后,她的五感也被加强了,百米之内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有人!   不远处,一行人抬着轿子大摇大摆地朝着这边过来了。   轿子上的修士名叫许天成,正是天赐府许家的七公子。最近孽春大人贺寿,他手头发紧找不到价值匹配的贺礼,干脆出来半路打劫。   天赐府并非纯粹的凡人聚集地,而是凡人和修士混居,一旦抓到一两只肥羊,也就发财了。   他手底下若干筑基弟子,人人都将他众星捧月一般,叫他“天成老祖”。   他要喝水,不少人就上前送水;一抬手,就有一堆人扇风。   有个小弟道:“老祖,你快瞧前面!”   这位天成老祖远远的看见前面有人,仔细一打量:   男的长得漂亮至极,是个看不出修为的小白脸;   女的看上去清冷又贵气,应该是个来天赐府的贵女,小白脸的金主;   唯一看起来能打的就是那个光头和尚,应该是个护卫。   这么粗糙地判断了战斗力后,天成老祖和手下耳语了几句:   “你们去围攻那个和尚,我去抓那个最弱的小白脸。”   在底下的喽啰开始偷偷包抄过去之时,老祖出手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拍,朝着那最弱的小白脸抓去!   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那小白脸奇怪地看了他一看,眼神充满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蠢的东西”的鄙夷,然后不躲不闪,在天成老祖的手碰到他之前,捏住了他的手腕。   天成老祖就连发出了一声杀猪一般的叫声。   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后,天成老祖又立马反手去抓那贵女!   下一秒,一只素白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捏,他又发出了一声杀猪一般的惨叫。   被男女混合双打后,这位“老祖”被一脚踹到了一边。   那边的广平也把一干筑基弟子串在了一起,一拉,就全都跪在了他们老祖的旁边,要是塞个苹果,就是一溜的烤乳猪了。   这个“天成老祖”本事不行,但是架子倒是很大。大魔头直接抢了他的豪华软轿、往冒着香气的榻上一坐,端了个果盘递到了朝今岁的手边。   路遇更加凶残的恶霸,此恶霸慌了,连忙自报家门:   “我是去给孽春大人贺寿的,这里面都是给孽春大人的贺礼!”   言外之意,他们要是动手,孽春不会放过他们的!   大魔头根本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把朝今岁的手抓过来,捏过那人的地方仔细擦了擦,仿佛她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也任由他擦着。   面对这对在他面前郎情妾意拉小手的一对,天成老祖顿觉受辱,立马嚷嚷道:   “你们不知道孽春,孽海总听过吧!那可是魔界的老大!”   这下子,大魔头终于转过头看他了:“你说谁是魔界的老大?” 第45章 水云天幻境一   许天成哆嗦道:“孽、孽海啊, 你没听过么?”   大魔头:“听过啊。”   他往后一靠,抓起她的手在手心把玩:   不仅听过,孽海那狗东西的脑袋还是他亲自剁下来的。   就连广平都震惊了一瞬:虽然知道天赐府这种地方消息滞后,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滞后了足足几十年。   朝今岁也听过孽海的大名:她已经在魔界待了一段时间了, 和冉羊关系还不错, 他时常分享一些魔界八卦给她,其中就包括孽海。   比方说这位前任魔尊, 其实是个变态剁头狂,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数数自己床底下又多了几个头。   因为这个缘故, 燕雪衣在她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就从变态魔头变回了正常人, 她顿时觉得自己以前针对他, 的确委屈了这只魔。   ——看他多正常啊,除了偶尔精神状态不稳定,简直是魔中难得的正常人。   朝今岁:“那孽春是孽海的什么人?”   许天成:“儿子啊!孽海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就是孽春。”   有这样一个靠山, 他顿觉得自己小命得保:“知道了还不快放了我!”   话音落下,这蠢货就被小眼睛一尾巴给抽得转了三圈,顿时眼冒金星。   小眼睛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广平:“原来孽海的三个儿子跑来了人界。”   大魔头当年杀了前任魔尊孽海之后, 就在魔界大肆搜捕孽海的亲信。   传说魔族灭族很凶残,连家里有个鸡蛋都要把鸡蛋清给摇散——虽然没到这个地步,但是魔族的确喜欢斩草除根,连家里有只活鸡都得给炖了。   结果魔族一直没有找到孽海的三个儿子。   难怪掘地三尺都没把这三只魔给挖出来——原来是躲在了人间。   燕雪衣手指轻敲:“孽畜三兄弟躲在哪里?”   许天成:“孽春, 不是孽畜啊!”   小眼睛又是一尾巴把这家伙抽得转了个圈,小眼睛嘶嘶:“魔尊说话, 插什么嘴!”   他捂住脸哭泣:“长明山!长明宗, 就在天赐府边上!”   燕雪衣冷笑:“长明?”   长明对永夜。   这孽畜三兄弟还在修真界学了点文化,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本来这件事和燕雪衣没有什么关系,他就是来给剑修保驾护航的,但是一旦牵扯上了那孽畜三兄弟,这事儿就和魔界甩不开干系了。   朝今岁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天成搬出靠山来非但没有起到任何震慑的作用,反而挨了一顿打,此时空前老实,浑身一抖:“许、许天成。”   朝今岁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贼眉鼠眼的东西:“天赐府许家?”   天赐府,可只有一个许家。   她名义上的外祖家。   虽然据朝照月所说,这个外祖家根本没有她娘这个人。   她先想了想,就和燕雪衣耳语了两句——   她想要先去那个许家看看。   他们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寻找朝照月,既然朝照月去许家寻找过娘亲,也许这个许家会知道朝照月的去向。   燕雪衣没有意见,不过她在他耳边说话,痒痒的,这魔头顿时觉得她现在连说话都要和她说悄悄话,心情更加好了。   不过,等到找到了朝照月,他肯定是要去找那孽畜三兄弟谈谈心、聊聊家乡的事。   这点朝今岁也没有意见。   两个人头碰头叽叽咕咕一阵达成了共识。   燕雪衣把广平给派出去了:“广平,你且去探探那长明宗的底。”   然后又通知了一下许天成。   他惊呆了:“你说什么,让我、我带你们回家?”   大魔头:“怎么?不愿意?”   小眼睛举起了尾巴,立马就要一尾巴抽下去。   许天成最后一颗门牙摇摇欲坠,捂住了脸哭道:“愿意、愿意!”   ——他这是惹上祖宗了!   天赐府许家,是天赐府的首富之家,有一处极为奢华的半山宅院,比起夙家是差了不少,但是在已经是气派非常了。   许天成就是个草包,虽然底下一堆筑基修士叫他“天成老祖”,其实充其量就是个金丹。他在天赐府作威作福,主要是他是许家的七公子。   许家老爷子一个藤上七个娃,许天成是最小的那个七娃。   都说老来子最受宠,许天成平日里就是天赐府的混世魔王,谁料到出去一趟,领回来了三个真祖宗。   不过,许家似乎很忙,这种情况下,许天成带了外人来都没有人来问一句。   许天成额头冒汗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实在是家里抽不开身。”   很快,他们就知道许家在忙什么了,因为在带他们去客房的路上,许天成和自己的兄弟狭路相逢——   大少爷:“你给孽春大人准备了什么?我淘到了一只千年灵玉髓!”   三少爷:“南海的灵珊瑚!”   四少爷:“嘿嘿,本少爷准备了一位绝色佳人!”   七少爷立马面露羞耻之色,因为他半路想打劫出来个给孽春大人的寿辰贺礼,结果打劫到了祖宗头上。   如今两手空空,还被兄弟们奚落,顿时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掩面就走。   许天成灰溜溜地回来招呼自己惹来的祖宗。   但是一回头,就被吓了一大跳,那个脾气最好,看上去仿佛仙子一般的剑修,此时浑身上下冒着冷气。   朝今岁来到这个疑似外祖家的地方,发现这个从前向往过的“外祖家”,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说好的凡人之家,结果这里面筑基、金丹还不少;关键是全都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讨好孽畜三兄弟,整座宅子还充满了谄媚和草包的气息。   尤其是,眼前的这群家伙还可能和她有点亲缘关系——   她的昆仑剑就有点蠢蠢欲动。   许天成倒退三步,把祖宗送去了客房,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水,才把那股子气给咽了下去。   大魔头往后一靠,欣赏了半天她面色铁青的样子。   实在是平日里她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很少把不爽摆在脸上,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这魔头没少见,看了总叫人觉得她这个人离人很远。   反倒是平日里,总之这魔头会阴沉着一张脸。   如今难得看见她板着脸,他只觉得新奇又可爱。   她怒道:“我从前以为外祖家会是个积善之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她又怒道:“没出息的东西!”   竟然去讨好那孽畜三兄弟!   魔:“噗——”   岁:……   魔:“是不是你要是知道他们真的是你的外祖家,你还要把他们给挨个打一顿?”   魔:“是不是还要教他们好好练剑?还要逼他们上进?”   岁:“这样想,不对么?”   她在生着气呢,那魔头就像是点了笑穴一样,靠在她的肩头发笑,笑得一头长发乱颤。   魔:“小管家婆,多管闲事的小管家婆。”   她推了推他,见他还要笑,顿时恼了,把他往床上一推。   他就真的好像被她推倒了似的往床上一倒,长发散乱,眼含笑意,这画面倒是有些旖旎。   她被他笑得莫名,倒莫名其妙地消了气:   “我不是要多管闲事,只是看着生气。”   ——若是打一顿能看着像点样子,她不介意挨个揍一遍。   那英俊的魔头坐了起来,轻咳了两声,终于开口了:   “岁岁,你不用多管一个家了。”   “他们不是你的外祖家。”   这大魔头心想:这股操心劲儿,留给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她终于看向了他:“为何?”   她还以为这魔头有什么高见,结果这魔斩钉截铁:“你们长得不像。”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眼睛上拂过——   她是漂亮的杏眼,但是这天赐府的许家,一家子不论男女,全都是眯眯眼。   魔:“你的眼睛比较大。”   岁:“……”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魔头在逗她,但是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点道理。   她的眼睛据说很像她的娘亲,如果她娘是杏眼的话,没道理这个许家全是眯眯眼。   血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比方说朝照月,就连性格上都有神奇的相似,五官和气韵,总是有些神似的地方。   大魔头看见许天成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眯眯眼,气质全无,许家人也都是一个德行,他断定,这一家约莫和她没什么血缘关系。   且说那眯眯眼一家人里,许老爷子许畔山,就是如今许家的话事人。   此时的许家主院里,许久未亮起的通讯符又亮起来了,许畔山匆匆地赶过来。   许家做着修真界和凡人之间的生意,长达百年,积累了很多年的财富。   按理说凡人和修士做生意,天然就处于下风,一言不合就可能被修士打劫。   许家老爷子许畔山偏生就是个普通的凡人,靠着吃丹药才能长寿。按理说,他必须是个财神转世、经商奇才,加上运气爆棚,才有可能百年不倒。   但是显然,许家的老爷子和他藤上的七个娃都不是财神转世。   ——而是他们背后有靠山。   靠山的来头很大,名叫昆仑剑宗。   白发苍苍的许老爷子朝着对面的水镜点头哈腰,“朝宗主!”   对面的水镜里,出现了朝太初的身影。   许家依靠着昆仑剑宗,不仅有源源不断、延年益寿的丹药供给,还有昆仑剑宗的扶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许家在帮着朝太初隐藏着一个秘密。   朝太初为了这个秘密永远只是个秘密,丝毫不介意松松手,漏下东西去帮助许家壮大势力。   但是许家到底是个凡人家族,就算是这些年也出现了有根骨的子弟,但是力量也不强大。   朝太初始终有些不放心。   于是朝太初又在天赐府附近,找到了一个新的合作对象。   前任魔尊孽海的三个儿子就藏身在天赐府,他们掩人耳目,成立了一个名叫长明宗的宗门,在天赐府一带活动,实力十分强大。   于是在朝太初的帮助下,许家很快就有了第二个靠山,孽海的小儿子孽春。   这样,天赐府内有许家掩人耳目,外有长明宗的魔族把守,朝太初就可以确保那个秘密永远是秘密了。   ——但是就在不久前,朝照月来到了天赐府,还找到了许家。   这个变数虽然已经被许家给解决了,但是朝太初越想越不放心,说:   “最近天赐府若有我那逆女出没,立马通知我,把人给我留下!”   他那个逆女,一定会来天赐府查这件事,届时她母亲的事情就瞒不住了。朝太初花了无数心血在许家和孽氏三兄弟身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若是可以,将人稳住,找孽春把人给我拿下!”   许老爷子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   “那水云天秘境之事……”   朝太初原地踱步了两圈,越想越不放心:   “明日我便派人动身前往天赐府!”   “如今水云天秘境在长明宗手里,你不要和孽春的关系弄僵了。”   许老爷子立马点头哈腰。   许家和朝太初了都以为朝今岁还没有来,还打着如意算盘想要瓮中捉鳖。   只是此时许老爷子派人出去在天赐府巡逻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   他晚了一步,他儿子已经把人给带回家了。   晚饭时,许家给许天成的新朋友准备了接风洗尘宴。   许老爷子也很给面子地露了面。   许老爷子就是个普通的凡人,靠着吃丹药大活到了现在,按照年纪推算——百年前,应该是许菩娘弟弟那一辈的人,如果许菩娘真的是许家人,许老爷子也就是朝今岁的舅舅。   他先是看见了燕雪衣,大魔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往那里一坐,就像个过于漂亮的恶霸,他立马不敢再看;   他紧接着,看见了朝今岁。   她的短发长得很快,如今已经到了肩下,用一根白色的系带挽起,面容精致冷清,抬起的杏眼漂亮又清冽。   但是在看见丽嘉了她的脸的那一瞬间,许老爷子就瞳孔一缩!   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一个名叫阿菩的少女。   那双漂亮的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许老爷子心中一惊,脑海里一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第一反应就是通知朝太初!   他心中想着,但是面上却是笑呵呵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紧接着,这老爷子就要扶着人的手离席。   他袖口动了动,眼见着就要捏碎传讯符!   下一秒,一根筷子猛地飞了过来,带着风声,猛地将这老头的袖口扎穿,死死钉在了墙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   周围吃喝的许家人都僵住了,许天成更是面如土色。   大魔头收回了视线,懒洋洋地解释道:“有只苍蝇。”   许天成干笑了两声,心想他就不该把这几个祖宗请回家的!   燕雪衣:“怎么,许老爷子不坐下一起吃么?”   他手里还有另外一根筷子,指着许老爷子。   老头子面色苍白,坐了下来:“吃饭!吃饭!”   但是,这顿饭谁也没有心情吃下去了。   朝今岁低声道:“他想要联系朝太初。”   燕雪衣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黑气浮现,又消散在了空气里,好一会儿他睁开了眼:   “放心,我在这布下了结界,短时间,他们没有办法联系外界。”   朝今岁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真的和朝太初是一伙的。”   “那朝照月来许家探查,一定也惊动了朝太初。”   不行,她必须快点搞清楚许家把朝照月弄去哪里了!   朝今岁突然间放下了筷子:   “不瞒你们说,我今天来,是来寻亲的。”   许老爷子面不改色:“寻亲?”   朝今岁:“你们许家,可有一个名叫许菩娘的女子?”   她死死盯着许老爷,关注着这老头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老头非常镇定。   但是朝今岁回想起来他看她第一眼时候的震惊,可以确定了——   这个许老爷,认识她娘!   她抓紧了燕雪衣的手,他立马反握住她的手。   许老爷子装模作样地皱眉思索了片刻后,道:“没有,没有一个叫许菩娘的。”   她又问:   “既然如此,那一个月前,天赐府是不是来了个剑修,也和你们打听过许菩娘的事?”   许老爷子:“两个月前,老夫还在外做生意,哪里知道呢?”   还真的是只滑不溜手的狐狸。   朝今岁冷笑了一声。   她的手在桌面上猛地一拍,昆仑剑出鞘!   下一秒,她就直接出现在了许老爷子的身后,雪亮的昆仑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围一片寂静。   朝今岁:“说!朝照月去哪里了?”   许老爷子颤颤巍巍道:“我、我不知、不知道!”   朝今岁冷笑了一声,一剑猛地刺向这老头的手指,他立马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这老头终于惊慌了起来:   “我是你舅舅,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刚刚还一脸一问三不知,如今剑架在了脖子上,就开始承认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窜在了心尖,她反问道:“舅舅?”   她明白为什么朝照月不出手了——因为朝照月估计也以为这一家人是他们的外祖。   然而,许老爷子的话才说了没有多久,角落里,就冲出来了一个疯老婆子:   “怪物!你是那个怪物的女儿!你是小怪物!”   这疯婆子就要冲过去扑打朝今岁。   但是下一秒,长发青年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掐得脚尖离地。   这疯婆子的骂声就堵在了喉咙里。   青年的手指猛地捏紧:“你说,谁是怪物?!”   他双目漆黑,骇得疯婆子喉咙里发出了喀喀喀的声音。   那一条藤上的七个娃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往桌子底下爬走,抱在一起。   朝今岁转过头来,冷笑道:   “舅舅?你们管我娘叫什么?怪物?”   她把他一脚踹开,昆仑剑尖一抖,指着地上的许老爷子,   “我管你什么舅舅不舅舅的,告诉我,朝照月被你们弄去哪里了?”   “不说的话,我今天就把你们通通杀光!”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就非常应景,腾地冒出了汹涌的业火。   岁:……   倒也不必。   许老爷子的嘴比蚌壳还紧,他知道说出来就完蛋了:   破坏了朝太初的计划,他们许家才是真的完蛋了。   但是那业火烧得那七个娃立马哇哇惨叫起来,许天成受不了,这个没出息的七娃立马惨叫起来:“我说!我说!别烧了!”   许老爷子气得一个仰倒,刚刚想要让儿子闭嘴,朝今岁直接反手把他给劈晕了。   这老狐狸嘴里没一句实话,晕了算了。   许天成贪生又怕死,生怕这两个祖宗来个火烧许家,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一个月前,的确有个人来我们许家找许菩娘,但是我爹让我们什么都不要说。”   “我爹就把他引去、引去了……”   许天成咽了一口口水,“长明宗的水云天幻境。”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水云天幻境?   这和朝今岁一开始的猜测不谋而合,朝照月是进入了某个秘境或者幻境里才让小纸鹤迷失了方向。   大魔头踹了踹他:“那幻境要怎么进去?”   许天成:“我我我不知道,那幻境一直是长明宗把守,只有孽春大人才知道入口!”   如果他们想要找到朝照月,恐怕就要去会一会那孽畜三兄弟。   朝今岁又问:“关于许菩娘,你都知道什么?”   提到这个名字,许天成就打了个哆嗦:   “我就知道我小时候,许家死过很多人。”   “凡是见过许菩娘、认识许菩娘的人全都死光了!”   朝今岁冷笑:“除了你爹,还有那个疯子,对么?”   许天成不吭声了。   朝今岁却没有去问许老爷子和那个疯子。   ——她不想从一群叫着她娘“怪物”的人嘴里,听到和她娘相关的事。   她打算先找到朝照月,直接问他便是了。   既然许家和昆仑剑宗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还一直为朝太初做事,那她就不可能放他们出去了。   很快,许家的上方,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结界。   “结界会封闭你们三个月,等到我们离开天赐府后,自然会解开。”   许天成瘫坐在了地上,抱住了他爹。   他总觉得,孽春大人,可能要倒霉了。   他们离开之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天赐府燃起来了万家灯火。   她有些怅然地说:“我五岁那年,问朝太初为什么我没有阿娘,他说是我害死的。”   魔头说:“本座五岁那年,被丢去了灵兽的嘴下表演给那些权贵看虎口逃生,本座不愿意,被打了个半死丢进了兽笼里。”   她说:“我十岁那年和哥哥离家出走来天赐府,走了三天,半路又被抓回去了。”   魔头说:“本座十岁那年,在万魔窟里和其他的小魔抢睡觉的地盘大打出手。”   她说:“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见我阿娘一面。”   魔头说:“本座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一口饱饭。”   她抬头看着那魔头。   这漂亮的青年低头看她,朝着她笑了笑:“你看,本座好像永远比你惨一点。”   “这样有没有好过一点?”   她愣住了,看向他漂亮又坚毅的侧脸。   她虽在昆仑剑宗处境不好,但衣食无忧,从未因为生存发过愁;小魔头却不一样,他的童年在人族当奴隶、少年在万魔窟摸爬滚打,吃过的苦头远超过旁人的想象。   他无父无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万分不容易。   她轻声安慰道:   “燕燕,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你看,你现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魔族。”   大魔头从未觉得自己的童年有多可怜,但其他的魔族都觉得那是他难以启齿的过去一般,从不敢提起。如今她这样说,好像在她的话里,那些苦难的过去,似乎就是为了此刻的甘甜似的。   大魔头嘴角微微弯起。   最厉害的魔族?   他从不喜欢部下的吹捧,但是她一表扬他——   如果他有尾巴,此刻就要高高翘起来了。   这只魔突然间说:“本座小时候天天挨打。”   岁:?   他说:“还要出去和灵兽斗殴。”   岁:?   这魔为什么突然开始卖惨?   下一秒,她的面前就凑过来了大魔头的漂亮脸蛋,还顶着两个魔角。   魔:“本座小时候没饭吃。”   此魔明示她:   都这么惨了,她怎么不亲一口? 第46章 水云天幻境二   光天化日之下的, 她看看左右都是人,不肯亲他。   这魔头立马冷哼了一声,阴恻恻地看她一眼。   她想:这魔头要是有个记账本, 估计现在就在小本本上给她画“正”字。   他们行走在天赐府的夜里,这里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和面具, 还有各种的小食摊, 周围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流川流不息, 比修真界要多了许多的烟火。   青年拉着她往前走,越往前走, 越热闹。   就是有点热闹过了头:   不仅有漂亮姑娘抛媚眼, 红袖招展地说“大爷来玩呀~”;   还有青衣的小倌掀起帘子招呼, 娇俏地朝着人一跺脚;   满街都挂着红灯笼。   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就是传说中的花街柳巷。   岁:?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小岁少宗主,从前见过昆仑剑宗的情侣花前月下滚竹林的,见过昆仑剑宗的山下集市里, 全是不好好练剑亲亲我我的小道侣的,从未见过手拉手一起去青楼的。   她的眼神狐疑又诡异,看看那魔头, 又看看周围的花街。   那魔头拉着她,找了一家成衣店走了进去:   魔:“广平刚刚的消息。”   魔:“那孽畜,在青楼。”   他发现了不对劲,转过头来抓住了她诡异的视线, 顿时乐了:   “你以为本座带你来做什么?长见识么?”   她立马转过头去,假装刚刚没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嗤笑了一声:   “本座这么一想, 你倒是真的应该长长见识, 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敦伦吧?”   此魔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小萝卜头。   她立马反驳道:“见过。”   魔头挑眉,“见过谁?”   岁:“我们,两个。”   魔:“……”   这魔心想:那算个屁,她都脑子不清醒了,哪里记得发生过什么?   但是他不和这没见识的萝卜头计较——   他随手抓了两件顺眼的衣服丢给她,让她换上。   这萝卜头一身白衣剑修的打扮,正经得不得了,和来这里逛花街的人格格不入,实在是太打眼了。   她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了这魔头也换了一身衣服。   这魔头完全是按照许家的那个许天成的打扮来的,一身锦衣华服,手里还多了一把扇子。   这打扮放在许七公子的身上,就有一种吊儿郎当、肾脾两虚的劲儿;   但是穿在了这魔头身上,他个子高,身形修长,丹凤眼一眯,当真是贵气至极。   他的丹凤眼上下打量了这萝卜头一下,看着终于没有那么正经了,就直接拉着她走出了成衣店。   按理说,大魔头长得这样好看的青年,应当很抢手才是。   但实际上,更加抢手的是他身边的那颗水灵灵的萝卜头。   天赐府这里经常有女修、修真世家的贵女也会出入秦楼楚馆,也不知道是不是口碑极其好,来3这里的女修人数非常庞大,以至于这里小倌的数量远远大于漂亮姑娘。   尤其是那萝卜头气质清冷卓绝,长得精致又好看,举手投足间风流恣意,一路上不少小倌朝着她抛媚眼。   那魔头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长得漂亮,但是丹凤眼一眯,气势实在是不好惹。   姑娘们立马后退三尺远。   他阴恻恻地扫过每一个给那剑修抛媚眼的小倌,眼神和看死人似的。   这下子,小倌也不敢靠近了。   在他们的周围,出现了一片生人勿近的真空。   没见识的萝卜头问:“不是要带我来长见识的么?”   这魔头立马翻脸,矢口否认:“长什么见识?你见识过本座还不够?”   他立马阴恻恻地盯着这颗萝卜头,仿佛她要说一句,他就能一口把她吃了似的。   这天赐府的青楼一条街,就是孽畜三兄弟长明宗的产业之一。   这里面许多的姑娘和小倌,全都是魔族。   孽畜三兄弟逃出了魔界之后,在人族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他们习惯了烧杀抢掠,这一套显然在人族中间行不通,还容易引起围剿,于是孽畜三兄弟就另辟蹊径。   他们开始悄悄承包了修真界的许多声色场所。   就像是天赐府的青楼一条街,就是长明宗的产业之一。   别的魔跟着老大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当魔将;   跟着孽畜三兄弟就只有做鸭一条路。   幸好魔族都荤素不忌,没有什么节操,发现做鸭也很香,还有大把的灵石可以拿后,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堕落了,愉快地开始做鸭。   而且魔族活好,身材好,比人族高大,回头客就变得很多。   但是毫无疑问,当魔尊踏进了这座青楼,发现当年跟随孽海的魔族们——   有的穿着露脐装跳舞、有的弹起了靡靡的琵琶,腿上还系着金色的铃铛,一副标准的下海做鸭打扮之时,魔尊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之臭。   他想过孽畜三兄弟在人族里面到底靠着做什么勾当维持营生,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去做鸭。   难怪广平传信的时候支支吾吾,只是让魔尊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魔尊怒道:“没出息的东西!”   小眼睛探头:谁叫我?   上午朝今岁看见了自己的“外祖家”是一群饭桶,非常生气,魔头当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动肝火,有这个必要么?   ——直到他看见了魔族在做鸭。   魔尊怒道:“本座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踹进万魔窟!”   她拉住了暴怒的魔尊,让他冷静一点。   这青楼的生意其实非常好,座无虚席,老鸨都来不及招呼生意;舞台下更是热闹,观众各个目眩神迷,露出痴迷之色,一把把的灵石都往舞台上抛,“笑一个”、“再来一个”的叫声都快掀翻了屋顶。   一看就是日进斗金的销金窟,所谓声色犬马,热闹非凡。   她很阴损地说:“往好处想,生意这么好,何尝不是对魔族的一种肯定呢?”   暴怒的魔尊仔细这么一想——   更生气了!   他抬脚踹开了一只穿了个裤衩子,就想过来倒酒的魔族。   那魔族还很浪荡地扭来扭去,就被暴怒的大魔头一脚踹飞了。   这动静立马就要引起维持秩序的魔族的注意。   他拍拍手,清脆的鼓掌声破坏了音乐的节奏,无数魔族都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来,周围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很快,鼓掌的鼓点声带着一波波黑色的气浪,缓慢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他们一个个目光逐渐呆滞,周围的人声再次沸腾起来,乐声奏响,   他说:“好了。”   朝今岁一进来就发现这里面的乐声听久了会叫人心神不稳,只不过,这种级别的夺魂术,在魔尊的眼里,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看来这孽畜三兄弟,也不是什么诚信做生意的老实人。   那许家百般讨好,即将过寿的孽春,就在二楼。   大魔头拉着她直接朝着楼上走去,下面的人仍然各个目光呆滞,仿佛看不见这两个人的动静,就连把守在二楼的魔族都没有出手去拦他们。   大魔头的表情很黑,尤其是他在孽春的门前时——   大魔头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万一孽畜三兄弟也下海做鸭了怎么办?   昔日对手之子,沦落做鸭。   他一边觉得丢魔,一边又内心纠结。   以至于那萝卜头在后面忍笑忍得很辛苦。   她发现大魔头虽然平日经常踹魔,但是作为魔尊,此魔还是很在意魔族的形象的。   他的手下可以奇形怪状,但是一定要悍勇;像是做鸭这种丢魔的事,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大魔头回头瞪了她一眼,抬脚就把隔壁的门给踹开了。   里面的几只魔都在等着伺候孽春大人,猝不及防想要叫——   叫都没叫出来就被解决掉了。   燕雪衣挥了挥手,墙上就透出了隔壁孽春房里的情景。   幸好,孽畜三兄弟虽然让自己手底下的魔去做鸭,但是自己还是有点作为老大的尊严的。   孽春来这里不是来做鸭的,他是来嫖的。   他们能够另辟蹊径想到这种方式来赚灵石、发展势力,肯定自己也是声色场所的常客。   孽春就非常喜欢来嫖,孽畜三兄弟里面,他是唯一一个一年有三百天都在青楼的。   但是他不喜欢魔族的男女,只喜欢人族的美人,于是这楼里也养了很多的人族美人。   孽春就和两个美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哈哈哈大笑,一边左亲右亲。   画面不堪入目。   魔尊对于魔族的节操很了解,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还瞥了那孽畜一眼,这家伙在人族过得太滋润,身材都有些走样了;   他又瞥了一眼:啧,真小。   小眼睛嘶嘶嘶:“主人,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太小了才做不了鸭?”   大魔头:有道理。   但魔尊和小眼睛说话的时候,注意到那萝卜头也要好奇地要去看,他立马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说:“那孽畜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脑袋被他硬生生地转了过来,往怀里一摁。   她想把脑袋收回,未果。   岁:“……”   ——算了。   很快,对面就有了动静。   美人一号:“大人,水镜响了,好像是朝宗主找您呢!”   孽春去亲美人二号,水镜一直在响。   孽春作为一个魔族,还是前任魔尊的小儿子,孽畜三兄弟和朝太初合作许久,但是和许家不一样,反倒是朝太初要求着他们办事,绝对不可能像是许家那样对待朝太初毕恭毕敬,反而他很怠慢,一直到办完事了才慢悠悠地打开了水镜。   朝太初显然很生气,但是到底知道魔族是什么德行,强忍住了。   但是低头一看,发现孽春没穿衣服——   水镜正对一只鸟。   朝太初顿时脸色发青。   此鸟对自诩正道大派的朝宗主的造成了巨大的精神攻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忍道:   “水云天幻境如何了?”   孽畜三兄弟的长明宗,除了搞做鸭的生意之外,还占据了长明山。   百年里,长明宗在天赐府一带的势力空前强大,渐渐成了地头蛇。   而天赐府附近出现了一座幻境,自然也在孽畜三兄弟的手里。   孽春:“朝宗主,你还不知道?那水云天幻境早就撑不了多久了!”   他们就水云天开始谈论了起来。   朝今岁渐渐地也听明白了——   水云天幻境是天赐府附近出现的一座秘境,上一次出现是百年前。   最近十几年里,这座幻境再次出现。   修真界的秘境、幻境打开时,往往有天材地宝出世;   这些秘境也不是一直会出现的,而是在打开过几次后就会彻底消失。   但是这水云天幻境,总共就开启过两次。   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快消失——   可是水云天内部似乎出了问题,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水云天幻境如今在慢慢地坍塌。   一旦陷落,幻境里面的一切东西都会一起消失。   因为这个缘故,孽畜三兄弟就把这水云天当做了垃圾处理站。   他们有什么要处理的人,就直接往水云天里面一丢,这样省时省力,还省去了很多的流程。   孽春说:“最多半个月的时间,水云天就会彻底关闭,届时朝宗主你就高枕无忧了。”   朝太初却有些踌躇:“半个月?还是太长了。”   “老夫总觉得夜长梦多。”   “不行,老夫明日就会到达天赐府,届时直接将水云天强行关闭!此事我会告知你兄长,你只管明日配合便是。”   孽春有两个哥哥:孽水和孽生。   孽水的修为远超于两个弟弟,是长明宗的宗主,只不过孽春帮朝太初办事的时候比较多。   有这三兄弟的帮助,朝太初想要强行关闭水云天,并不是什么难事。   孽春很惊讶的样子:“老东西,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难道忘记了,你儿子还在里面?”   朝太初冷冷道:   “那个逆子!谁叫他非要去查他娘的事?本来这件事都没人知道的,他非要去查。如今要死在水云天,也是他的命!”   孽春无所谓地耸耸肩:   “既然你明日要关闭水云天,那今夜,我抓紧时间再把些废品都丢进去。”   听见“废品”两个字,朝太初蹙眉,警告道:   “你们长明宗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老夫能够帮你们遮掩,但若是惊动了外界,可不要怪老夫不照应你们。”   对面。   黑发少女抿着唇,表情变得很冰冷。   她知道有阵法可以强行关闭秘境。   可是朝照月就在水云天里面!   ——是了,朝太初根本不会在乎朝照月的死活。   他只担心夜长梦多,何曾想过一对儿女?   身边的魔头抓住了她的捏紧的手,刚刚想要说什么,就看见了广平从外面跳了进来。   他奉命前去查探长明宗的势力,如今才回来。   广平喝了一口茶:“尊上,我查清楚长明宗是怎么壮大的了。”   魔尊:“说说看。”   广平:“靠生孩子。”   岁:?   魔:?   孽畜三兄弟带着底下的魔族做鸭,做鸭做久了就会产生很多副产品,比方说:孩子。   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孩子多并不奇怪,和魔族生下的孩子,就是半魔,或者说是混血,像是夙家那样的,就是半魔。   按理说这些孩子应该是最麻烦的才是。   可是长明宗的产业,却对孩子来者不拒。   孽畜三兄弟当初带着弟兄们拖家带口地来天赐府做鸭,一起逃出来的魔族数量不多,想要壮大势力,就需要更多的魔族。   光是孽畜三兄弟底下的魔族互相结合、生下孩子就太慢了。   于是那些和人族乱搞生下来的孩子,长明宗也来者不拒。长明宗就接收了许多的半魔小孩。   这些半魔见风就长,十几年就可以长成能用之鸭,鸭又生鸭,鸭鸭绵延。   所以孽畜三兄弟的势力才越发壮大,以至于成为了这一片的地头蛇。   朝今岁很快就明白了:“那刚刚孽春说要送一批废品去水云天——”   大魔头的脸都黑了:   “就是那些不合格的半魔。”   半魔质量层次不齐,很多半魔身上的魔气都不明显,那些魔气不明显的残次品,长明宗可能会养着他们么?   那当然是做梦!   可是直接放出去,又会惹来很多的麻烦。   于是长明宗就有了一个好办法——   把这些残次品,丢去水云天。   这件事也多亏了朝太初帮忙遮掩,不然数量那样惊人的半魔族出生、又消失,迟早要引起修真界的注意。   朝今岁冷笑:“原来如此,难怪朝太初和这长明宗勾搭上了。”   原来是互利互惠,双方都捏着对方的隐私,互相帮忙遮掩。   实在是,蛇鼠一窝的东西!   对面,孽春已经把水镜给关上了。   他朝着外面叫了一声,就有一个管家样的人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着他鞠躬。   孽春:“今天夜里赶紧把那一批垃圾给处理了,通通都丢进水云天里,动静给老子弄得小一些!”   他说着垃圾的时候十分自然,几乎让人想不到——那些垃圾,竟都是些活生生的孩子。   孽春:“告知大哥一声,不要耽误了事。”   管家连忙称是。   朝今岁仔细听完了,思索了片刻,开口道:   “既然他们今天夜里要去把人丢进水云天,不如我们先混进去?”   天赐府太大了,长明宗的势力瞧着也很有规模,他们不能漫无目的地浪费一夜的时间。   明日朝太初就要关闭水云天,时间紧张,他们必须快点找到水云天的入口。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大家都没有意见。   燕雪衣:   “你和广平先去跟着他们过去,本座随后就来。”   朝今岁看了一眼孽春的房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看着广平追上了那个管家的脚步,慢了半拍,打算等一等那魔头。   她前脚刚刚走,后脚,那魔头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孽春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就直接被一脚给踹飞了老远,摔在了结界的中间。   这一脚可是实打实的力。   孽春因为常年沉迷于酒色,是三兄弟里面最疏于锻炼的那一个,和大哥孽水更是没得比,虽然是个高阶魔族,但是实力上连红娘都比不过,此时直接被踹得吐出一口血来。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眼中倒映着长发青年的模样,他顿时打了个寒战,当年亲爹被此人砍下脑袋的恐惧立马涌上了心头,“燕、燕雪……”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又是一脚,从东边踹到了西边。   大魔头冷笑:“让你给魔族丢脸,让你当个败类!”   孽春又吐出一口血来。   大魔头冷笑:“让你勾结朝太初!”   还关水云天?在魔界呆腻了,来人族兴风作浪了是吧?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大魔头又是一脚,把他从西边又踹回了东边。   孽春:别踹了,再踹要死魔了!   大魔头鼻子动了动,闻到了周围的淫靡气味。   突然间,他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这狗东西不是喜欢做鸭么?   他又抬起了一脚,把孽春给彻底给踹晕过去了。   紧接着,慢一步的朝今岁,就看见了孽春的房间里,走进去了三个目光呆滞的魔族大汉,紧接着就有古怪的声音传来。   然后从里面出来了一只魔,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岁:……   那管家模样的男子一路朝着青楼的后院走了过去,所过之处,都有人朝他行礼,可见此人在长明宗还是有些地位的。   走过了灯火通明的前院,越往里面走,只剩下了管家和身后魔族手里的风灯。   终于,管家停了下来。   只见那前面,是一个巨大的仓库,足有两米高的大门。   大门砰地打开——   那管事对身后的魔族说:“你们准备一下,今天夜里就把他们给送走!”   那些魔族讷讷应声,很快仓库门就被关闭,那些魔族离开,准备去装车,把这群残次品给运走。   仓库里恢复了一片寂静。   却有几个人影出现。   这些所谓的“残次品”,其实是些个年纪很小的半魔,他们最大的不过是六七岁的样子,最小的还在襁褓里。这些半魔小孩全都被关在了笼子里,就像是外面的宠物市场里面,任由人挑拣的小猫小狗。他们全都蜷缩在角落里面,听见动静,有些小半魔抬起了头朝外看,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奇怪的几个人,脸上全都是麻木。   朝今岁脚步一顿——   举目望去,这场景实在是太震撼人心。   这些都是今天夜里要送去水云天“处理掉”的残次品。   明日水云天一关闭,这些小孩都会死!   朝太初疯了么?他竟然要和这样畜生不如的长明宗合作?还要帮他们遮掩?   她感觉到了一股无言的愤怒。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身边太安静了。   她突然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魔头的时候——太像了。   一样的笼子,一样脸上麻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神情,就像是这群笼子里的小半魔们。   果然,她一转身,就对上了青年一双魔气遍布的双眼。   漂亮的丹凤眼里一片空洞的漆黑,连瞳孔都快消失了。   这幅场景太相似了。   仿佛回到了过去。   冰冷牢笼里伤痕累累的小魔头,缩在角落里捂住自己的魔纹,听着外面的咒骂声,对这个世界充满冰冷的恨意,恨不得杀光笼子外面的所有人!   ——他现在的状态不对。   这股恨意和杀戮欲,一直埋藏在他的血液里;魔族本来就疯,一旦被激起那股子的恨意,魔气就容易暴动,就会沉浸在那种无边的绝望和杀戮欲当中。   她抓住了他的手:“燕燕?”   青年低下头,看着她,丹凤眼里面一片漆黑,像是浓重的夜色,空洞又黑暗。   她说:“燕燕,我会把你从笼子里救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像是有千钧的力量:   “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   他安静地听着。   她仿佛没有看见他暴涨的魔气,拉着他的手,朝着前面走去。   她抽出了昆仑剑,在黑夜里,这把剑仿佛闪动着清锐的流光。   她抖了抖剑尖,动作干净利落——   像是一只跳跃的灵雀,猛地蹿上了那些牢笼的顶端。   所过之处,手起剑落,只听见一阵叮铃哐当的声音,那些笼子上的锁,应声而落!   ——还不够。   这灵雀继续跳跃着,像是要斩去世间上的一切藩篱一般!   在黑夜里奏响了一阵悦耳的锁链掉落的乐曲。   最后,那跳跃的灵雀终于停了下来,黑发在夜风中飘动。   她转过头来,看向了那个黑夜里沉默的青年,朝着他笑:   “燕燕,你看。”   “笼子全都打开了。” 第47章 水云天幻境三   那黑夜里的长发青年凝视着她许久, 终于,那仿佛已经凝固住的视线终于动了,他看向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锁, 眼中的黑气渐渐地消散。   好一会儿,他低头, 抱住了眼前的少女。   他嗅着她身上让他安定下来的气息, 漫天的魔气渐渐地收敛了下来,他像是一只撒娇的大狗狗似的, 在她的面颊边,蹭了蹭。   没有牢笼, 没有永远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只有她身上好闻的气味。   她拍了拍他, 轻声说:“燕燕,我在呢。”   他眼底最后一丝的黑气也消散了。   他们安静地抱了一会儿。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无法无天的魔头,丹凤眼里, 是偏执至极的疯狂占有欲,他近乎呢喃道:“岁岁,我等不及了。”   “不要等一个月, 现在就好行不行?”   她这样好,他永远也不想离开她。   他占有欲极强地抱住她,抱得很用力,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就像是黑夜里的人, 抓住了一束光,死都不愿意松手。   她心中叹息了一声, 转头, 亲了亲他的面颊,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那暴躁的青年,立马就被这个轻轻的吻给安抚了。   旁边的广平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现在才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问道:   “这些小孩怎么办?”   如今笼子打开了,可是笼子里面的那些小半魔,全都呆呆的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茫然又无措,都在笼子里面一动不动。   “如今水云天的情况未知,这些小半魔数量太多了,真要让长明宗的人把他们送进水云天,到时候很难顾及他们。不如一开始就放他们走。”   朝今岁想了想:“我可以用障眼法暂时遮掩过去,问题不大。”   她拉着燕雪衣,朝着那笼子走过去。   她找到了一个年纪看上去最大的小半魔,打开了笼子。   “听得懂我说话么?现在笼子打开了,你们现在就带着年纪小的孩子,从后门溜出去,外面就是大街,往前跑,别回头,跑得越远越好。”   但是那小半魔,明明听明白了,却立马往后面缩,警觉至极地瞪着她,还朝她龇牙。   她无往不利的充满说服力的语气现在也仿佛失效了。   小半魔们都不肯出来。   她刚刚想要掏出糖来的时候——   那小半魔就被燕雪衣给单手拎了起来,他的手上冒出了滚滚的业火,直接融化了笼子。   小半魔面露惊恐之色。   他把小半魔一丢,冷冷道:   “快滚,不然本座把你们全都给杀了!”   话音落下,笼子里本来一动不动的小半魔们,立马惊恐地爬出了笼子!   岁:……   他们争先恐后地朝着外面跑。   大魔头:“闭嘴!谁发出一点动静,本座就杀了谁!”   一群小半魔吓得魂不守舍,全都和屁股后面有鬼在追似的,一溜烟消失在了黑夜里。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傻瓜。   没有人会比大魔头更加懂得这些小半魔的心思了,他们受到非人的对待太久,要是有人对他们好,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警惕、有诈,想要得到这群小半魔的信任,千难万难。   还不如直接吓唬他们,他们还会乖乖听话。   她说:“我去送他们一程。”   大魔头却拦住了她:   “半魔也算是魔族,再小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没有人能救他们,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不要给他们希望。”   当年的小魔头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从未奢望过有人相救。   只有咬牙坚持,才能活下来。   魔族的生存法则,就是十分残酷,半魔的处境更是为难。   她看向了远处那群小孩儿钻进了草丛里,确认他们都安全地离开了,才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就要等着他们运孩子去水云天了。   她屏住了呼吸,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和大魔头、广平一起藏在了黑夜里。   许久之后,管家带着许多的魔族朝着这边来了。   那些笼子里面的小魔,全都被换成了石头。   这些小半魔都半死不活的,这群魔族并不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动不动,更是懒得去查看这些小半魔的死活。   于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障眼法,他们愣是没有发现异常。   管家骂道:“都快些,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水云天,谁给你们时间在这儿磨叽?”   很快,在管家的叱骂之下,他们押送着一车车的笼子,在黑夜里从后门离开了花街。   黑夜里,这些笼子被运送着,朝着天赐府城外走去,车穿过了密密匝匝的深林,又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山谷。   一个巨大的结界笼罩在了半空中。   车队在结界前被拦了下来。   一个魔族掀开了笼子打量了一下,视线扫过了笼子里施了障眼法的朝今岁和燕雪衣,最后视线凝固在了旁边,狐疑道:“怎么还有个小光头?”   广平:“……”   管家瞅了一眼:“掉头发掉的嘛,不然怎么说残次品呢,这么小就秃了。”   广平顿时脸一黑——   贫僧只是剃了个头,不是秃啊!   他们没再仔细看,放人进去了。   一进入了这山谷里的结界,就能够看见,那山谷的上方,凭空出现了一座幻境,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   幻境悬浮在半空中,周围有长明宗的众魔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魔族队伍走来走去,戒备十分森严。   三人一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笼子,出现在了密林当中。   今夜出奇地顺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长明宗常年在天赐府当地头蛇,这管事的警惕心并不强。   不过仔细一想,这宗门上下都去做鸭了,能有多有出息?   朝今岁远远地看向了水云天幻境,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说水云天即将消失了——   水云天幻境从外面看,就像是一个半圆形的微缩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一棵巨大的树,几乎遮蔽了整个水云天;在其中,有山川、密林,还有一望无际的原野和碧绿的湖泊;还有无数的小黑点穿行其中,不知道是水云天的原住民,还是长明宗丢进去的小孩子们。   就是这样一个热闹又美轮美奂的世界,它的天空却在碎裂,在缓慢但不停歇地掉落着透明的碎片。   那些碎片一掉下来,就消散在了天地间,水云天也就少了一块。   “难怪朝太初那么自信自己可以随便关闭一座幻境。”   因为幻境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朝今岁想了想,和燕雪衣耳语了两句。   ——她准备留一招后手。   大魔头眯起了丹凤眼,让广平出去一趟。   终于,等到天亮之后,底下渐渐传来了人声。   时隔多日,朝今岁终于再次看见了朝太初的身影。   他断了一条胳膊,又骤闻朝小涂的死讯,一头青黑的头发,如今已经有了白发间杂其中。   但是和他外表的沧桑不同,在看见朝太初的那一瞬,她就意识到——   朝太初进阶了!   他如今的实力已经到达了元婴大圆满,而且身上还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这让朝太初看上去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一出现,就有非常强大的威压。   他一出现,孽水和孽生两兄弟也出现了,身后跟了一串长明宗的魔族。   朝太初对孽水的态度就好多了:“大公子,孽春呢?”   被朝太初称呼为大公子的孽水,长得比弟弟要俊俏许多。   他蹙眉问了管家一声,回道:“那臭小子还没醒呢,别管他了!你看水云天现在这个鸟样子,他不来也一样的。”   朝太初一想也是,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耽误时间,开始吧。”   孽水拍了拍手。   在他们的面前,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大阵。   大阵的阵中心,正对着那水云天幻境。   一旦这个大阵开启,水云天立马就会被摧毁。   树上,朝今岁打量下面的众人,最后视线视线凝固在了孽水的身上:“他的实力不错。”   孽水和孽春,完全是两个档次。   大魔头轻笑:“孽海的大儿子,可是当初魔界的太子呢。”   他的视线转到了朝太初的身上,眯起了丹凤眼:“这老匹夫,难道是有什么奇遇?”   大魔头的视线转了一圈,凑在了她的耳边,非常恶劣地挑衅道:   “怎么,怕了你爹了?不敢动手了?”   朝今岁看了这魔头一眼,抽出了昆仑剑,抖了抖剑尖。   当初她杀出昆仑剑宗尚且不怕,如今身边还有一只魔头,有什么好怕的?   她直接足尖一点,猛地朝着下方飞去!   他啧了一声,也追了下去!   朝太初刚刚要启动大阵,就听见了细微的动静,突然间道:“谁?!”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了。   她走出了密林。   是朝今岁。   再次见到这个女儿,朝太初脸上震惊一闪而过,立马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你不躲在魔界,来这里做什么?”   她笑了笑:   “父亲,你都不躲在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里当缩头乌龟了,女儿当然也不好丢你的脸,不是么?”   她这话立马叫朝太初阴沉了脸色。   大概是想起来了断臂之痛,面色变得十分扭曲。   朝今岁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扭曲的脸色——   朝太初如今都敢离开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了,可见他的确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真的是有了什么奇遇?   刚好,她也想试试他如今的实力。   她看向了那座幻境:   “父亲,你说,水云天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才叫你这么念念不忘,非要将它关闭呢?”   听见她提起水云天,朝太初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粗暴地打断了她:“这事与你无关!”   朝今岁:“与我无关?朝照月还在里面呢。”   她抖了抖剑尖,端详着朝太初脸上的表情,轻笑:   “父亲。”   “凡是你掩盖的,我都想知道。”   下一秒,她动了。   她足尖一点,就朝着朝太初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昆仑剑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和朝太初的太初剑撞在了一起。   金戈撞击声响起,几乎一交手,她就意识到了,朝太初的实力进步了太多!   几乎不像是刚刚进入元婴大圆满,丝毫不见境界陡升的浮动,反而周身的气息极稳。   朝太初也发现了:“你进阶了。”   但是他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只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朝太初周身的气息暴涨,剑气如洪水呼啸而至,几乎有雷霆呼啸之声!   朝今岁身如灵雀,退后数步!   一边的孽水冷笑道:“哪里来的宵小,也敢来老子的地盘闹事!”   他化作了一团黑气,就要朝着朝今岁的背后猛地抓去!   但是下一秒,孽水就被另外一团黑气给抓了回来!   孽水的实力不俗,毕竟作为当年孽海最得意的大儿子,这小子的实力不容小觑。   孽水被狠狠地一掌击中,立马捂住了胸口。   孽水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青年。   他漂亮的丹凤眼一眯起,熟悉的长发和残缺的魔角,让孽水立马就想起了如同丧家之犬逃出魔界的岁月!   孽水咬牙:“燕、雪、衣!”   比起孽春的惊恐,显然孽水惊讶过后,是暴怒。   这只魔族怒吼一声:“孽生!速来!这就是当年杀我们父亲的那个畜生!”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如今见到了仇人,孽水身上的魔气猛地暴涨,和孽生一前一后扑了上去!   燕雪衣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上就凝固出来一条金色锁链——这是他练习《明心诀》的时候偶然所得,平日里他没有发狂时,这东西完全可以拿来抽别的魔嘛。   金色的鞭子猛地将孽生抽出了半里地。   大魔头甩着鞭子“畜生说谁呢?”   孽水大吼:“畜生说你!”   大魔头:“啧,真蠢。”   孽水反应了过来,大吼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一起上啊!”   长明山的魔族一拥而上。   那魔头手上的鞭子暴涨,猛地朝着众魔抽了过去!   听见那边的动静,朝太初停了下来,心中又惊又怒:   “魔尊?你竟然和魔尊纠缠在了一起?!”   她笑了:“你和前任魔尊的儿子勾结,我认识现任魔尊,这叫,子承父志。”   朝太初被她话里的讽刺气得面色铁青,剑风横扫而至!   朝太初:“今日,一炷香之内,我就要重新教你这逆女做人的道理!”   ——趁着燕雪衣被孽水缠住,这是杀她最好的机会!   他的剑大开大合,力量极其蛮横,还有风雷之声,猛地一剑下来,力量和上一次交手之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朝太初本以为自己的实力暴涨,杀她不难,几乎没有留手。   在他的眼里,朝今岁应该节节败退才对。   谁知道她如今已经将《昆仑剑诀》的前四重融汇贯通,实力远非一般元婴中期可以比!   她的剑,如同行云流水,隐有剑道大家风范。   一时间,竟然占不到什么便宜。   朝太初猛地抽回剑,阴沉的目光盯着这个女儿。   太初剑上,有隐约的雷电闪过。   他冷笑一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下一秒,太初剑上的惊雷,几乎像是雷蛇一般,急速地朝着她猛地咬了过来!   他想要一击必杀!   然而朝今岁手中的昆仑剑一抖——   剑凝寒霜,猛地朝着雷蛇扑了过去!   雷蛇和寒冰在地面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爆裂之声!   朝今岁的耳朵动了动。   在她的背后,猛地窜起了一条雷蛇!   朝太初偷袭!   她躲得很快,但是仍然被猛地一鞭,恶狠狠地抽在了后背上。   朝太初眼中精光大作,充满期待!   ——可惜朝今岁有金钟护身,竟然只是忍住了剧痛,退后了几步罢了。   朝太初失望至极。   朝今岁忍住了疼,擦了擦嘴角渗出来了一点血。   朝太初根本用的不是昆仑剑宗的功法!   他的实力也在短时间内暴涨到了不合理的地步,要是之前,朝太初根本不可能用出这样厉害的剑招。   她不再恋战,直接飞跃而起,就在朝太初以为她要冲向他的时候——   她的身形诡异地一偏,昆仑剑猛地爆发出一阵金光,刺向了那大阵的阵眼!   朝太初面色大变。   太初剑发出了嗡嗡的鸣叫,雷蛇呼啸而至。   朝今岁一击即中,立马拔出了昆仑剑,飞速地反手一剑,挡住了那雷蛇!   手中立马就一阵发麻。   她抬起了眸子,一剑——   “一炷香内,教我做人的道理?”   “和你一样卑鄙无耻吗?”   剑气掀起寒霜,如同雪山将崩,朝着朝太初掀去!   朝太初猛地被倒逼退了数步。   朝今岁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朝太初:   “和你一样的畜生不如,连亲子都能说杀就杀,我还是不学了。”   “我比较想做人,不想做畜生。”   她何曾这样对父亲说过这样的话!竟无半分的尊敬,和多年前那个追着他叫爹爹的小孩,简直判若两人!   朝太初震惊又暴怒。   但是他可能已经忘记了,她早就已经割发断义,心中早无这个父亲了!   他意识到了今日是不可能杀掉她了,看见了那边的魔尊,这老狐狸没有再恋战,怒瞪了她一眼。太初剑飞起,带着它的主人,一下就消失在了深林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了一声惨叫。   对面魔族所在之处,地上全是一个个巨大的深坑。   全都是大魔头打孽水之时给砸出来的。   孽水已经陷入了发狂的状态,本来魔族就是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的种族。周围魔气暴涨,孽水的嘶吼声就像是一只没有感情的野兽。   孽水:“你去死!”   然而下一秒,一只巨大的骷颅头呼啸着朝着孽水的胸口当过,孽水发出了巨大的惨叫,在半空中化作了一片血雾。   短暂的片刻安静后——   孽水残留的一股黑气猛地飞了出来,朝着水云天猛地扑了过去!   孽水作为孽海之子,怎么可能没有点保命的手段?   只要逃进了水云天,就是一条生路!   那咆哮的黑气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给猛地拽住!   孽水被硬生生地从水云天抓了出来,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   下一秒,朝今岁却看见了水云天幻境,开始加速了坍塌!   “燕燕!水云天在坍塌!”   明明阻止了朝太初关闭水云天,可是水云天本来状态就非常差。   孽水发出了狂笑:“这个破幻境,本来就要塌了,半个月里随时都会塌,杀了老子又如何,还不是——”   下一秒,孽水被捏爆了脑袋。   真·捏爆。   大魔头:“杀了你又如何?杀了你,本座会很爽。”   他把死了的孽水一丢,来到了水云天的入口处。   ——幻境坍塌,本质上就是维持幻境的力量在消散。   他试图往水云天的缺口处注入魔气,朝今岁也试着注入灵气,企图阻止水云天坍塌。   一开始的确起到了一点作用,但是仿佛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错觉,水云天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坍塌!   她看见了这个微缩的小世界里,许多的小点惊恐地四处飞蹿。   她额头冒汗。   她想到了补天石,近乎急切地问系统:   “补天石有没有用?有没有办法暂时稳住水云天?!”   系统:“补天石肯定有用,但是来不及了!”   是了,此时的水云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坍塌。   一直看着水云天久久不语的大魔头突然间开口了:“修罗道。”   朝今岁转头看向了他。   长发青年低下头对她说:“修罗道,可逆转生死,甚至可以短暂倒流时间。”   他知道她想要救朝照月。   朝今岁知道修罗道是魔神的专属,她更加知道“生死”、“时间”都是神的领域,如今还没有归位的魔神,肯定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下一秒,她愣住了——   就好像是小时候,每每遇见了天大的难题,朝照月都会轻描淡写地解决掉。   她笑了:“燕燕,不必了,你看。”   他们抬头齐齐朝着那微缩的、坍塌的世界里看去。   却见到了破碎的水云天里,出现了一把熟悉的巨剑。   ——是揽月剑!   那把剑不断地变大、膨胀,最后,直到顶住了即将坍塌的天地。   于是,水云天破碎的天空,当真停下了那恐怖的坍塌。   ——是朝照月!   不必任何人救,揽月剑,自可顶天立地。 第48章 水云天幻境四   她问系统:“补天石可以代替揽月剑么?”   系统:“水云天现在就是维持幻境的力量枯竭, 补天石连天都可以补,暂时顶住水云天当然不难。”   系统就听见了宿主终于欣慰道:“你终于有点用了。”   系统顿时有点开心,又问道:“宿主, 你没事吧?”   背后烧灼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她一直忍着, 甚至在燕雪衣过来之前, 就披上了披风,遮住了背后的伤。   她蹙眉:“无碍, 先去找朝照月。”   她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这样的伤忍忍就过去了。   系统默默地给她屏蔽了痛觉。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 他们也不能判断揽月剑可以撑住多久, 一前一后进入了水云天。   然而在踏入水云天的那一刻, 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大魔头猛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巨大的吸力传来!   紧接着,她就出现在了水云天,猛地朝着湖面坠落下去!   她召唤出了昆仑剑, 在即将掉下去的那一刻,足尖一点,踩上了昆仑剑。   一踏进水云天, 就可以感觉到这里灵气浓郁,让人精神一震。   望不到尽头的湖泊像是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森林里,仿佛梦中才有的人间仙境。   从外面看水云天的那棵大树,只觉得美丽精致。此时进入了水云天, 抬头望去,那棵无比巨大的菩提树, 树冠几乎遮天蔽日, 绵延得几乎笼罩了整个水云天。   ——让人震撼的美丽和宏大。   然而这样绝美的地方, 天空却是残缺的,远远的,就能够看见揽月剑擎苍而过。   她举目望去,哪里还有那魔头的身影?   朝今岁却没有着急去找燕雪衣——   他肯定会朝着揽月剑的方向去。   只要朝着揽月剑的方向,就可以和他回合了。   她御剑,飞速地朝着那巨剑顶住的天尽头掠去!   朝今岁以为水云天里面,都是长明宗丢下来的那些小半魔。   但是实际上,水云天里面已经自成了一个小世界,这里还有许多的原住民。   湖岸边,许多人朝着天塌陷的反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时不时就有“天塌了!”“快跑!”的声音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叫嚷声隐约传来。   只有她在逆行,越朝着揽月剑飞去,人就越稀少。   但是渐渐的,朝今岁却停了下来。   她问道:“系统,我御剑多久了?”   系统:“两个时辰。”   朝今岁抬头看去,却见揽月剑仍然远远地在天边。   要不是她能够看见岸边的人变少,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原地打转。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有迷障。”   伴随着她深入这大湖,那雾气渐深,她本来还可以看见两岸的动静,但是现在,周围一片迷雾,她抬头只能看见揽月剑的一点影子,却彻底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了。   这样飞下去,飞再远,都走不出这片迷雾。   她思索了片刻,干脆闭上了眼睛,仔细地辨认水流的声音。   她就顺着水流的声音朝着前面飞掠而去。   系统却突然间惊呼道:“小心!”   平静的水面上,突然间跳出来了一条巨大的鳐鱼。   它的尾巴猛地一勾,就要把飞在天上的剑和人给一起打下来!   昆仑剑猛地升高,险险地避过了一只巨鳐鱼。   但是紧接着,湖面上接二连三地飞出了巨大的鳐鱼,尾巴像是鞭子似的朝着天上的人疯狂甩去!   她干脆就直接足尖一点,猛地踩上了一条鳐鱼的背部,如同一只矫健的山兔,往前方飞跃而去!   也许是这幻境的灵气太充足,灵鳐鱼的修为堪比人族的金丹修士,若是个普通的金丹修士,绝无可能走出这片湖泊。   巨大的尾巴仿佛是鞭子,天罗地网一般地抽过来!她轻盈地一跃而起,昆仑剑剑气猛地横扫,那天罗地网被斩断——她继续往前冲去。   她在一群鳐鱼当中跳了足足半个时辰,身上全是灵鳐鱼的血,难得这样的狼狈。   可是这湖里不知道多少年没来人了,这群鳐鱼泛滥成灾。   她倒也不觉得吃力,却大大地被拖慢了速度。   就在这时,远处有声音传来:“是昆仑剑宗的少宗主么?”   一条小船从雾气中漂了过来。   朝今岁定睛一看,却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脸——   正是当初在紫夫人那里救过的小圆脸,小圆脸当时还给她塞过一块玉剑盟的牌子。   小圆脸朝着她挥手:“快上来!”   她足尖一点,就朝着小圆脸的船飞了过去。   小圆脸道:   “这些灵鳐鱼主要吃飞鸟,所以只要从它们的上方飞过,就会被当做飞鸟被捕猎。”   难怪它们不攻击这条船。   船上除了小圆脸,还有两个玉剑盟的修士,穿着玉剑盟的红衣,朝着她友好地笑了笑。   朝今岁:“你们怎么在这里?”   小圆脸:“上个月,我们玉剑盟追查到了一批半魔的踪迹,我就和两位师兄一起追查到了长明宗……”   ——然后就被一窝端,全都丢进了水云天。   小圆脸是玉剑盟的小师妹,名叫袁相思,正是玉剑盟盟主袁惊天的侄女。   相思小师妹苦笑道:“我们找不到水云天的出口,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一个多月。”   她的一位师兄也叹息:“水云天里根本传不出去消息,玉剑盟也不知道我们怎么样了。”   朝今岁大概了解了,又问道:“你们这是?”   相思摊手:“天塌了,我们逃命来着!”   朝今岁笑了:“水云天塌了,你们往哪里逃都是一样的。”   师兄苦笑道:“至少能多活几天。”   朝今岁直接切入正题:“你们知道要怎么去水云天的尽头么?”   既然他们已经在水云天里面待了一个月,肯定对水云天有些了解。   相思小师妹惊讶道:“你要去水云天的尽头?”   相思后知后觉,惊呼起来:“少宗主,你是朝照月的妹妹?你是来找他的?”   朝今岁立马追问道:“你们见过朝照月?”   相思小师妹:“是,朝照月一直就在神树原!”   “水云天的尽头,叫做神树原。”   “那里有个神树族在守护神树,我们当初就是直接掉进了神树原,是朝照月让神树族的人救的我们。”   她低落了下来:“今天早上,神树原一开始坍塌,神树族就把我们给送了出来。”   “你是去救朝照月的么?”   朝今岁点了点头。   相思道:“神树原有禁制,没有指引,你进不去神树原的。”   她想了想,直接从船仓里掏出了一盏灯,递给了朝今岁:   “反正我们要离开神树原了,这盏灯就给你,拿着灯就可以进入神树原。”   时间紧急,他们就此告别。   朝今岁递给了相思一只小纸鹤:   “到时候我找到了出口,就用小纸鹤和你们联络,届时我带你们一起出去。”   相思顿时惊喜不已,和师兄们对视了一眼,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朝今岁足尖一点,身形消失在了迷雾当中。   她拿上了灯,吸取了教训,昆仑剑在湖泊上变大,像是一只巨舟,顺着湖面漂流。   果然,那些巨大的鳐鱼再也没有飞起来打她了。   小灯跳跃着火焰,她朝着那灯芯指引的方向前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朝今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小眼睛。   它的身影变得巨大无比,蛟本来就生活在江河湖泊当中,此时就像是湖当中的暗夜行者,朝着前方乘风破浪。   她还看见了湖面许多黑蛇朝着四面八方飞出去,似乎是在找人。   还有一个好听的嗓音,怒道:   “蠢货!”   “再找不到人,老子就把你们全都给炖了!”   她有点想笑。   但是很快,她的耳朵一动,就听见了水流声陡然一变!   这湖泊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落差,湖泊从山崖的高处坠落,成了一条十分湍急的瀑布!   她想要控制住昆仑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昆仑剑被湖泊的冲力带动,整个人连带着剑,猛地冲向了断崖瀑布,几乎要被甩出去!   这断崖几乎有千丈高,水流的冲击力恐怖至极。   她猛地抓住了昆仑剑的一端,一剑扎进了断崖的石壁上,稳住了身形:“燕燕!”   暴躁的大魔头立马回头,猛地抓住了小眼睛的角。   小眼睛的反应很快,一条尾巴就朝着朝今岁甩了过去!   她眼疾手快,抓住了小眼睛的尾巴!   小眼睛一甩,她就被甩上小眼睛的背。   巨蛟朝着瀑布垂直冲了下去!   大魔头把她给一把抱住,挡住了这股巨大的冲力。   两人一蛇,一头扎进了这瀑布下面的湖里。   他抓住她,一起从湖水里爬了出来。   她躺在了草地上,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湖里的小眼睛甩了甩尾巴,甩了岸上的两人一身的水。   大魔头转头:   这是条蛇,又不是条狗,连毛都没有,为什么要甩水?   他从湖里把小眼睛揪了出来,冷笑:“本座现在就把你给炖了!”   小眼睛嘶嘶,委屈地把自己给盘了起来。   朝今岁忍不住失笑,站了起来,和大魔头一起朝着天边看去。   却看见了这湖泊的尽头,就是神树原。   不远处,霞光漫天。   但是这霞光却不是落日,而是地面坍塌陷落的光;   仿佛末日一般的场景,地面裂开、坍塌,像是一张纸,被燃烧后留下残缺的破洞。   那阻止了裂缝开裂、地面塌陷的,是一把巨剑。   那巨剑之下,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就要往下冲,却被大魔头给抓住了领子拽了回来——   他仔细打量了她一下。   她实在是狼狈至极。   鳐鱼的血溅在身上,不容易洗掉,和她平日里讲究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低下头来,蹙着眉,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把她脸上脏兮兮的黑点子都擦干净了,一直到她的脸变得干净了,这才松手。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问她:“要怎么做?”   她看了看天边,那里裂成了一块又一块,每一块都随时会坍塌。   她掏出了补天石递给了他:   “拿这块石头代替揽月剑,把朝照月带出来就行。”   他对小眼睛说:“照顾好她。”   大魔头直接化作了一团黑气,朝着天边飞掠过去。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问系统:“过去多少时间了?”   系统:“四个时辰。”   也就是说,她飞了快一个白天的时间了。   还好,赶上了。   她突然间感觉到小眼睛的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她低头一看,却见地上摆上了地毯,上面还有灵茶、点心,甚至一盆灵泉水。   她一愣,失笑。   小眼睛瞥她一眼,嘶嘶:“狡猾的人族,你为什么不多多利用主人?”   她以为小眼睛是来试探她的,谁知道小眼睛是来进谗言的:“你对别人那么卑鄙,为什么对主人就不卑鄙一点?”   她低头看这条蛇。   不是,她哪里卑鄙了?   这条小蛇白眼一翻:   “你不懂,你越是利用主人,主人越高兴。”   小眼睛恨铁不成钢:“人族,你完全可以把主人利用得团团转,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指哪打哪!”   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这条蛇惨遭主人嫌弃,终于想造反了?   它还想要给她传授如何当一个玩弄主人魔心的坏女人,就看见了主人的身影的出现,立马闭了嘴,怂地变小,往那剑修的袖子里一躲。   却见得天边,揽月剑消失了;而原来揽月剑卡住的巨大地缝上,换成了一块补天石。   补天石仿佛在碰到裂缝之后,就自动地变大,阻止住了这天地间的塌陷。   远远的,朝今岁就看见了被大魔头扶着过来的朝照月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她刚刚想要过去,就远远地看见了一群人团团围住了燕雪衣。   朝今岁立马就想到了相思小师妹说的“神树族人”。   这魔头,魔气滔天。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巨大压迫感,残缺的魔角让他看上去更加凶残,几乎已出现,就引起了神树族人的戒备。   为首的少年道:“把他给放下!”   大魔头面色立马黑了下来。   这魔头好事做得不多,好不容易日行一善,却被当做坏人看待,顿时火冒三丈,阴鸷的丹凤眼刚刚要眯起,下一秒,朝今岁足尖一点,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神树族的道友?”   “我是朝照月的妹妹,不是坏人。”   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一般来说,少宗主的笑容无不利,充满了亲和力,很容易叫放下戒心。   但是她往大魔头的身边一站,这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就变得有点变了味。   ——很像故事里,大坏蛋旁边的军师,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   一个杀人放火,一个收买人心。   少年立马更加警觉了,后退一步,朝着原野的尽头高喊:   “水婆婆!你快来!有人把照月哥给打晕了!”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和大魔头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间,她渐渐也染上了一种反派的气质。   大魔头顿时嗤笑了一声。   很快,这群神树族人中间,走出来了一个老婆婆。   她脸上的皱纹遍布,身形很矮,但是一双眼睛却半点也不显得浑浊。   水婆婆的视线立马就凝固在了朝今岁的身上,愣了许久:   “阿菩?是阿菩回来了么?”   但是水婆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前的少女乍一看气质温和,实际上,眼神却如一把开了刃的剑,清光逼人;和温柔似水的阿菩完全是两个极端。   水婆婆叹了一声:“你是阿菩的女儿么?”   仿佛“阿菩”两个字,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般,周围举起了矛的神树族人面面相觑,都放下了武器。   “婆婆,你认识我娘?”   她来不及仔细问,立马道:   “婆婆,朝照月他现在灵气枯竭,需要马上接受治疗,神树族内可有大夫?”   朝照月的面上有一股灰败之气。   ——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水婆婆面色一变,立马掏出了一粒绿色的菩提子,塞进了朝照月的嘴里。   朝照月面上灰败之气渐渐地消散。   水婆婆又看了看那让人非常忌惮的大魔头,还是道:   “跟我来。”   “阿源、阿澈,你们去给客人收拾出两间房来。”   那个领头的少年就是木源,他警惕地看了看燕雪衣,但是水婆婆都没说什么,这少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就带着一群人朝着密林里面走去。   两人一蛇,也跟在了水婆婆的身后,朝着神树族的居住地而去。   神树族就在瀑布下面的森林里,他们的居住地和神树原一样,必须要提着特殊的灯笼才能找到。   绕过了密林,阔然开朗,就见到了万家灯火。   高高低低的房舍,都是木头搭建的两三层小楼,挤挤挨挨、却精致无比,每一家的屋檐上,都挂着一盏小灯笼。   神树一族,世世代代在水云天里面,守护着原野上那棵巨大的神树。   朝今岁想问水婆婆,是不是认识她阿娘?她娘又和水云天有什么关联?   但是他们已经到了水婆婆的居所。   苍老的水婆婆,看她的眼神很是慈祥:   “你们跟着阿源先去休息一夜,婆婆先去看看你哥哥。”   朝今岁一路走来,已经知道水婆婆是神树族的大祭司了。   想到那粒菩提子,她把想问的话给先咽下去了,点了点头。   她要踏进屋里之时,却被大魔头给猛地拉住了手。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袖口,她低下头一看——   却见到了那雪白的袖口,已经不知不觉染满了血迹。   湖水一冲,血就晕开了。   她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背后还有伤,只是因为系统帮她屏蔽了痛觉,她就给忘记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就想要抽手,但是他已经直接拉着她往屋里走去。   木门一关,他就直接把她的披风给扯了下来。   却见到了披风下面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透。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空气里面都感觉到了一种凝固的暴戾气息。   她挣了一下:“燕燕,我没事。”   “小伤,我不痛的。”   她说的是实话,却彻底惹怒了那魔头。   他把她往床上一丢,她猝不及防被他丢进了柔软的被窝,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   她想要起来的时候,这魔头怒道:“你给本座趴好!”   这魔头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把来门口的少年阿源吓得一个哆嗦。   不过,阿源本来就是来送东西的,很快就匆匆从水婆婆那里要来了一瓶灵药。   大魔头推门而入。   她果然没有老老实实地趴着,而是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她试图把血水粘着的衣服给解开。   他冷笑,把她一把拽了过来。   看起来气冲冲,可是动作却出人意料地温柔。   他把她往榻上一按,她要挣扎,又被他给按住,他怒道:“别动,又要出血了!”   只听见了撕拉一声,她背后的整块衣服都被扯了下来,她立马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下子不得不趴在了榻上,只因为她要是站起来,前面的衣服就要都掉下来了。   又是“撕拉”一声,背后剩下的半块布也被他给扯了下来。   她咬牙——   长痛不如短痛,比起她自己慢腾腾地把衣服撕下来,倒不如他这样来得快。   但是那魔头却死死地盯着她的背。   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后背,他的青筋跳了跳,咬了咬后槽牙,忍了好久,才终于从一边沾了灵药的水里拿干净的布给她擦干净周围的血迹。   她说:“燕燕,你轻点。”   他冷笑:“轻点?本座看,就要疼死你才好!”   她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变强可以铤而走险;为了救人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   痛可以忍,命可以不要。   他最痛恨她这一点。   他可以陪她来救朝照月,可以帮她完成她想做的事,但是他无法忍受她对自己的轻慢。   她就这么从进入水云天开始,一直忍到了现在!   她抱住了枕头,低声道:“燕燕,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骂我?”   他冷笑:“本座看,你就是没有疼够!”   他嘴上说得坏,上药的动作却放轻了许多。   这魔头向来力气大,此时却生怕弄疼了她。   虽有金钟护身,那雷蛇鞭子没有把她抽出个内伤来,但那到底朝太初已经是元婴大圆满,背后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下了死手的。   本来他黑着脸给她上药,恨不得把她瞪穿。   但是渐渐的,就有些变了味。   她的背后本来如同一片洁白的美玉,此时却如同美玉有裂;形状漂亮的肩胛骨像是一片蝴蝶,隐约可见她细而柔韧的腰肢,有漂亮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有一种柔韧的美感,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长发青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她。   ——但是他要给她上药,这于是变成了一种酷刑。   尤其是不怎么擅长忍耐,时常显得放肆而暴虐的魔族。   他漂亮的喉结,极不明显地滚了滚。   她的背后如同烈火烧灼,一直到敷到了清凉的药膏,才觉得好过了一些。   她细微的颤动,肩胛骨就如同颤抖的蝴蝶。   他猛地移开了视线,漂亮的丹凤眼眼角一抹潋滟的红,转过去灌了两杯凉茶。   好一会儿,他才声音沙哑地问她:   “疼么?”   她以为他还在生闷气。   于是说:“燕燕,还有些疼。”   这魔头危险地眯起了丹凤眼:   ——她又在撒娇。   ——狡猾的人族,肯定又想这样哄他。   她就是这样可恶,从来都是做了惹他生气的事情,就轻飘飘一句她疼,就能把他哄地团团转。   他碰一下都怕她化了的人,却要忍着这样的疼,一声不吭。   这魔就是非常双标,自己怎么摸爬滚打都觉得无所谓;但是一想到她这么能忍,就觉得难以忍受。   他渐渐意识到,这种情绪叫做心疼。   本座有些心疼她。   ——他这样想。   她感觉到魔气暴躁又克制,像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她发现自己渐渐地可以分辨出魔气当中的情绪,于是一顿,想转过去看看这只魔消气了没有。   腰上却突然间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扶住了,“燕燕?”   他的手并不细腻,反而粗糙修长,像是铁箍一般将她的腰握住。   滚烫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腰上,引起了一阵战栗。   她浑身一僵,耳朵飞速地红了。   微微想要转过身,却被按住了腰。   她身量修长,但是在这体型远超人族的魔面前,却显得很娇小;他一用力,就托住她的腰,把她往榻上一送,下一秒,一个滚烫的吻,落在了她的腰窝上。   她微微一颤。   暴虐的野兽,在她的脊背上,落下了细碎又虔诚的吻。   怜惜又偏执,虔诚又疯狂。   滚烫的吻,顺着那条鞭子抽过的痕迹,从脊骨一路细碎地吻了上去。   这条恶犬一边用滚烫的吻融化她,一边还要顶着那残缺的魔角,问她:   “这里疼么?”   “这里呢?” 第49章 神树菩提一   吻落在了鞭伤旁的肌肤上, 和那些清凉的药膏一起,仿佛真的驱散了那烧灼般的疼痛的,取而代之的, 则是那种被珍惜对待的感觉。   滚烫炙热,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   这种感觉真奇怪。   她明明是个元婴期的修士, 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人当做需要被照顾的对象。反而, 她总是要站出来挡在别人前面,疼要忍着, 痛要咬牙,她永远清楚自己是别人的支柱。   长此以往, 她身上缺乏许多应有的特质。   她受过很多次的伤, 是个很能忍的人;   但是今天,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叫她闷哼出声。   脊背和腰窝又是那样敏感的地方,比起如同被细麻麻的电吻过一般的酥麻,痛似乎来得更容易忍受一些,尤其是这魔头流水般的黑发落在她的背上, 凉丝丝又撩人,仿佛冰火两重天。   他滚烫的气息铺面而来,声音低哑地抬头问她道:“还疼么?”   她把脸侧过去不叫他看见:“燕燕!我本来就不疼。”   他直接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胛骨上, 她闷哼了一声,抓紧了柔软的棉被。   “不疼?”这魔头冷笑着威胁道,语气非常危险,“下次你伤到了哪里, 本座就亲哪里。”   “这里、这里,本座都要亲。”   他的手指下滑, 捏住了她的臀, 危险地眯起了丹凤眼:   “你要是伤到了这里, 本座也要亲。”   她浑身一僵,只觉得从被他捏的地方一路火烧到了脑袋。   好一会儿,她扭头瞪他,怒道:   “燕燕,你那日在斗兽场那般,我也不曾这样过分!”   这魔头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懒洋洋地眯起了丹凤眼:   “本座不让你亲了么?你要亲哪里,本座说不许了?!”   “本座那日还准备让你打几下,谁叫你舍不得打!”   岁:“……”   她七窍生烟,干脆抱住了枕头,往床上拱了拱,他却把她一按,瞪她:“别乱动!”   他脾气这样差,还暴躁,丢出去肯定没人受得了这样的一只魔!   她这样想着,可是明明刚刚还是很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膏发挥了作用,还是残留其上细碎的吻,她渐渐地不觉得难受了,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神树原的夜晚,飘着一种让人宁心静气的草木清香。   她依稀感觉到了他一直坐在她的旁边,安静又沉默地守着她。   这只魔总喜欢守着她睡觉,像是守护着宝藏日夜不肯闭眼的巨龙。   从前他这样看着她,总让她想起明月山那只时常来的小狸花,半夜的时候炯炯有神地在床边盯着人类睡觉,眼中偶尔还会发出绿光;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渐渐习惯了这只魔的注视,就算他一直看着她,她也能快速进入睡眠。   早上起来,神树原下雪了。   窗下,是宁静的雪景。   阿源送早食来的时候说:   “神树原从没下过雪。”   这种气候的异常改变,就是神树原,末日来临的征兆。   但是神树原的人们似乎并没有觉得多么害怕,比起水云天其他地方的人惊慌失措,他们不过是抬头惊讶下雪了,阿源的语气也只有惊讶和欣喜。   朝今岁背上那种烧灼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   如果不是金钟护体,这伤恐怕会伤及脏腑,哪里有那么容易愈合?   她要起来:“我去看看朝照月。”   他冷笑:“你给我乖乖躺着,他要是死了,我给你从轮回里面把他的魂抓回来。”   她突然间想起了凄惨的夙流云的残魂:“……”   她被迫给那魔头按在了床上又上了一回药,给她绑好了绷带,让她等药膏吸收了再起来,还派了一个狱监小眼睛专门守着她。   既然补天石在,一时半会儿天也不会塌下来,她干脆进入了识海,打开了《昆仑剑诀》。   她将前四重融会贯通,并没有在朝太初的对战当中落入下风,朝太初想要她的命,还早得很;   但是朝太初如今跳到了元婴大圆满,实力暴涨,还多了一个很棘手的雷蛇剑诀。   她手上,能够直接硬抗朝太初雷蛇的,只有寒霜境。   千钧、疾风、随心三重,都是帮助她将昆仑剑运用得快、准、狠;金钟是护身之法;算来算去,前世今生,只有寒霜境是她的杀招。   她的一剑霜寒、寒霜小剑,更像是一种群攻的杀招,对单体的杀伤力,并不及朝太初的雷蛇。   她这样想着,就听见了剑灵的一声冷笑。   剑灵:“不及雷蛇?”   她踏入了祖师爷的小课堂。   这一次,她一踏进去,就仿佛进入了冰天雪地。   小金人站在了她的对面,二话不说,一剑挥了过来!   那剑气,就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冰刃!   寒光一闪,速度快到她只觉得身体一凉!   她低头一看,就看见了自己身体被冰刃穿过,然后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原来是脑袋直接被切飞了出去。   她猛地从床上睁开了眼,低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还好,头还在。   这昆仑剑的剑灵,似乎有种攀比心,平时就阴阳怪气的,此时哼道:“不及雷蛇?”   什么叫做杀招?   抽中你,还能叫你活蹦乱跳的,叫什么杀招!   她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顿时明亮无比!   她发现燕雪衣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顿时担心朝照月那边是不是出了问题。   如今背上的伤已经缠上了绷带,她就干脆披上了大氅,绕开了挂在床头呼呼大睡的恶蛟狱监小眼睛,朝着水婆婆的居所的前去。   然而她终究是多虑了。   朝照月的确是伤了心脉,但是水婆婆的医术了得,又有菩提子这样的神物,所以朝照月虽然还不能下床,却也已经醒过来了。   但是他一醒过来,就对上了刚刚来探望他的燕雪衣。   要说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想不到此人是谁就有鬼了。   朝今岁推门进来,就感觉到了气氛极其诡异。   “一个路过的热心好人?”   “一个姓燕的不知名修士?”   床上的朝照月:“原来魔尊热心又友好,乐于助人?”   魔尊:“本座的确喜欢助人为乐,前些年杀伐过多,就喜欢日行一善。”   两个人同时冷哼了一声。   听见开门声,一人一魔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她看了看床上面色苍白捂着胸口还要坐起来冷笑的朝照月;   又看了看喝着茶的魔尊;   她退后了一步,把门一关,施施然掸了掸衣服,走了。   看来朝照月好得很,还能爬起来吵架,不用去轮回道里面抓他的残魂了。   她脚步一拐,去隔壁找到了水婆婆。   她坐在了水婆婆的对面:   “婆婆,朝照月现在怎么样了?”   水婆婆:“想要顶住水云天,哪里有这么容易?他这是伤了心脉了。不过,水云天有菩提子,慢慢养养,还是可以调养回来的。”   她放下心来:只要不是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对于修士而言都没有大碍。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婆婆,我娘是神树族的人么?”   她问得镇定,可是攥紧的手还是泄露出了一丝的紧张。   许久后,苍老的声音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答案不言而喻。   她又问:“那水云天外面的许家,又是怎么回事?”   水婆婆本来很慈祥的一个老太太,一听说“许家”两个字,语气就变了:   “还不是你那个爹!”   水婆婆拍了拍桌子:   “他表面上装得好,却嫌弃我们阿菩没有家族、没有身份!”   “还不是他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昆仑剑宗的宗主,娶我们阿菩是纡尊降贵!”   “他不愿意丢这个面子,就将阿菩记在了许家,当做许家的养女出嫁!”   水婆婆冷笑:“至少许家是天赐府的首富,说出来比一介孤女好听些!”   朝今岁沉默了,却并不意外。   她垂下了眸子,心中一片冰冷。   她早就知道了朝太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前就嫌弃她和朝照月是“凡人之子”,当初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奇怪。   水婆婆却不愿意再说,摆摆手:   “都过去了,说起来只叫人白白生气一场,你的伤还没好,先去休息吧。”   见水婆婆抬步就要走,一直很安静的朝今岁突然间抬头,叫住了她:   “水婆婆,我娘她真的是难产死的么?”   水婆婆身形一顿:“你爹说,是难产?”   她冷笑了一声:“阿菩怎么可能因为区区难产死掉!”   她手中的拐杖愤怒地敲了敲地板:   “要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就去问你那个爹是怎么害死她的!”   朝今岁一愣,漂亮的杏眼一眯:   “婆婆,你说什么?”   “我娘,是朝太初害死的?”   水婆婆却再也不愿意和她再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   这小老太太,一出门那拐杖就像是个摆设似的,一下子健步如飞,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要追上去,却被阿澈给拦住了。   阿澈是大祭司水婆婆身边的侍女。   她朝着朝今岁笑了笑:   “水婆婆说,既然你来水云天是为了朝照月和阿菩,如今朝照月已经找到了,婆婆让我带你去见见阿菩。”   听说要去见她娘,朝今岁到底是没有去追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健步如飞的架势,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她。   神树原里今日下了雪,一排排的木屋就像是撒上了糖霜,她们离开了这美丽的小村庄,来到了一片平原。   只见皑皑的白雪上,一朵朵紫色的花开遍了整个原野,在雪地里仍然招展着花瓣,热情又生命力极为旺盛。   阿澈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神树族的墓地。”   “每一个神树族人陨落,都会埋葬在这片原野之上,每一朵紫灵花,就是从神树族人的尸骨伤的开出来的花。”   阿澈带着她来到了小路的尽头:“阿菩就在这里。”   阿澈离开了,只留下了朝今岁一个人在这里看了许久,她披着大氅,背影显得很是孤寂。   系统忍不住出声:“节哀。”   她说:“我不难过。”   系统:“不要强撑!”   她说:“我没有强撑,我在找我娘。”   刚刚阿澈随手一指,就有一片花,好几十朵,她都来不及难过,就在很认真地思索:   到底是圆的那朵是她娘,还是扁的那朵?   系统:“……”   但是下一秒,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掐走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朝照月:“这什么花,怪好看的。”   朝今岁:“……”   下一秒,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又掐走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大魔头随手一扯:“你在这儿做什么,这几朵花有什么好看的?”   岁:“这是我娘。”   刚刚捏碎小花的朝照月一僵。   大魔头辣手摧花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立马试图把花重新装回去。   回去的路上,本来还横眉冷对的朝照月:“我真该死。”   大魔头看了一眼前面少女的侧脸:“我也该死。”   两个都该死的人都丧失了吵架的资格,早上的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也消失了,诡异地保持了短暂的和平。   朝照月又有些狐疑道:“我在神树原住了那么长时间,水婆婆一直不肯和我讲阿娘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听过神树原有什么紫灵花的墓地。”   朝今岁转头看了他一眼。   朝照月立马低头:“我真该死。”   不过,这事的确有种说不出来的蹊跷。   哪有随便指着一片花丛说那是你娘的?连具体是哪一朵都不说清楚,这也太随便了,难道神树族人自己上坟的时候不会认错么?   大魔头突然间说:   “想知道你娘到底是不是埋在那里,本座有个办法。”   她的脚步一顿。   她突然间想起,魔神掌管修罗道,肯定有寻觅亡者的办法。   他对朝照月说:“给本座一滴血。”   他的手心出现了一点业火。   业火可以烧灼灵魂,本来就是亡者之火,要顺着血脉的气息找到亡灵并不难。   喂了一团业火一滴血后,这点业火就像是萤火虫一样,朝着神树原飘去。   那业火在原地停留了一瞬间,又很快朝着紫灵花的花丛飞去。   朝今岁转头看了他一眼。   魔:“……”   魔:“本座该死。”   但是那业火只是在紫灵花当中停留了一瞬,下一秒,就朝着空中飞了过去。   朝今岁抬头望去,却看见了那一点业火,飞向了——   几乎占据了整个水云天的菩提神树!   朝今岁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她喃喃地念道:“阿菩……”   三人一起抬起头看向了那棵巨大无比的神树。   阿菩——   菩提的菩。   神树菩提! 第50章 神树菩提二   显然, 因为时间匆忙,水婆婆根本没有来得及编一个精心的谎言,随便指了一片紫灵花就骗她那是她娘的墓, 阿澈连哪一朵花到底是她娘都没编好。   可是,水婆婆为什么要骗人?   他们一行人回到了神树原, 却见到了水婆婆领着一干神树族人, 已经在等他们了。   阿澈和阿源帮他们收拾好了行李,还有一只呼呼大睡还没醒来的小眼睛。   朝照月:“婆婆, 你这是?”   水婆婆:“人也找到了,你娘也见过了, 既然伤也能走动了, 婆婆就不留你们了。”   朝今岁和燕雪衣对视了一眼:这是急着赶他们走?   水婆婆长叹了一声:   “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是用剑顶住天地,还是找到了什么东西可以暂时阻止水云天的陷落,都没有用。”   “水云天因神树而存在,是神树衍生出来的小世界。如今神树衰微, 奄奄一息,一旦神树不复存在,水云天也会一起消失。”   “你们先离开神树原, 等到水云天陷落之时,神树族一会打开一条通道通往外界。”   朝今岁:“那婆婆你们呢?”   阿源把行李送到了他们的脚边。   水婆婆就带着神树族人,转身朝着神树原的小村庄里走去。   他们的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平静,仿佛不觉得自己留在神树原等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人们抱着小孩, 年轻人手拉手,一群人说说笑笑地朝着他们的家、即将毁灭的神树原走去。   婆婆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们神树一族守护神树而生, 自然也会和神树一起消失。”   他们的身影渐渐地变得模糊。   风雪里, 神树原的风景也开始看不清楚。   把人送走了, 神树原也恢复了热闹。   水婆婆抬头看着巨大的神树,眼中有深深的忧虑。   水婆婆好一会儿才道:   “阿源,你去送送他们,看看他们顺利离开了没有。”   她的话音落下,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大魔头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大祭司,想要送走我们,可没有这么容易。”   水婆婆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长发的魔族。她了解阿菩的孩子,却不了解那个看上去就不好相与的青年,就算他态度还不错,却莫名给水婆婆极大的忌惮感。   朝今岁:“婆婆,我娘是菩提神树,对么?”   朝照月:“婆婆,你不肯跟我们多说,是不是因为,只要知道了我娘是菩提神树,我们就一定会留下来?”   “你让阿澈带我们去看紫灵花,以为只要见到坟墓,我们就会走了?”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不会走的!”   难道在明知神树是阿娘的情况下,看着水云天和神树一起毁灭么?   他们做不到。   水婆婆的拐杖杵了杵地面:   “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用?”   “菩提将泯灭,水云天也将不复存在!”   神树族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可以和菩提一起死,却不愿意把阿菩的孩子留下来等死。   水婆婆的手中的拐杖敲了敲。   紧接着,一股巨力就将他们三人扫地出门,直接甩出了神树原!   朝照月想要说服水婆婆,高声道:“婆婆!你就让我们试试吧!”   可是里面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魔尊说:“她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朝照月猛地回头,朝今岁也朝着他摇摇头。   魔尊:“你当真以为水婆婆对你们没有戒心?”   魔尊:“别忘了,你们可是被朝太初养大的。”   “神树族人守护神树,自然会把神树放在第一位,如今这样的时刻,水婆婆怎么敢把你们留下来?”   在水婆婆的眼里,他们被朝太初养了那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   就算知道了朝太初害了她娘又如何?   生恩养恩,水婆婆不敢赌。   这个论调未免冷血,但是却是事实。   朝照月停了下来。   ——他从前以为魔族都是疯子,魔尊这个疯子头头盯上了他的宝贝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联想起来这些年的那匿名的礼物,想到这疯子头头可能还蓄谋已久,就更加紧张了。   但是此刻,他有点对魔尊稍稍改观了。   朝今岁看向了神树原:   “燕燕,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现在怎么证明,和朝太初已经恩断义绝?”   她的头发都割了一次了——   她的视线突然间盯住了朝照月的高高束起的长发。   朝照月还有头发,要不也来个割发断义?   朝照月顿时感觉被妹妹盯得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候,水云天异动陡生!   只见水云天的上方,出现了许多黑点,如同坠落的鸟一般,朝着水云天的四面八方落了下去。   那当然不是什么飞鸟,而是水云天又进了人了。   神树原内,人们都抬起了头:   “婆婆,怎么进来了这样多的人!”   ……   就听见了水云天上方,有个浑厚的男声传来,声如洪钟,立马传遍了整个水云天:   “水云天试炼,每个宗门各派三十人入内,为期十日!机缘自取,生死毋论!”   是朝太初的声音!   “水云天内,有人族叛徒朝今岁,见到后格杀勿论!取其首级,便可得到本次试炼的最高奖赏!”   大魔头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冷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朝照月脸也黑了。   紧接着,一只纸鹤就匆匆地飞到了朝今岁的手中。   是玉剑盟的相思小师妹。   她的字迹十分匆忙,像是听到了消息就立马传信过来。   相思在信上说,她已经联系上了她的师门,她会劝住玉剑盟的师兄不去追杀她。   但是她从玉剑盟得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昆仑剑宗、兰若寺、玉剑盟、五毒谷、雷音塔……各大宗门,两百岁的精英都下来了!   朝今岁知道,朝太初这是想要瓮中捉鳖呢。   他这是见朝今岁已经和魔尊一起进入了水云天,已经瞒不住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他不敢下即将灭亡的水云天,就直接隐瞒了水云天即将消失的事,引来了各大宗门进来寻宝!顺便进来围杀朝今岁。   朝照月气得面色发黑:“借刀杀人,他倒是想得美!”   相思还提到——   水云天里有不少原住民,知道神树原的人不少。   只要各大宗门久寻无果,很快就会找到神树原,届时恐怕会联合起来围困神树原!   但是朝今岁却笑了。   她抬起了头来:“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是啊,他们正愁没办法说服水婆婆呢!   朝照月眼前一亮,立马朝着神树原高声道:   “婆婆救命!朝太初要杀我们!”   “婆婆救命!”   下一秒,禁制开放了。   水婆婆出现了。   水婆婆神色复杂地问:   “他对你们两个,很不好么?”   神树原。   小眼睛一觉醒来,已经是天黑了。   它爬到了主人的手腕上,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落在神树原。   它安静了许久的主人却突然间问:“有母亲,是什么感觉?”   燕雪衣无父无母,诞生于一团魔气,他本来就缺乏很多情感,更加不能理解对父母的渴望和依恋。所以他其实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自从来到了神树原,岁岁的感情起伏会那么大。   这只魔对小眼睛说:“本座有些嫉妒。”   小眼睛安慰主人:“主人,你不用嫉妒别人有娘。有娘也没什么好的。”   小眼睛的娘就喜欢把它一尾巴甩到天上去。   有一次被甩得太远了,小眼睛爬啊爬啊都没找到它娘,后来就遇见了小魔头。   主人还是比它娘好的,至少把它抽飞了还总是记得捡回来。   谁知道主人很古怪地看了小眼睛一眼:“本座嫉妒她有娘做什么?”   在小魔头眼里,有娘在吵架的时候往往会处于下风;   不像小魔头,他没娘,所以别人骂他“没娘养的东西”的时候,他就可以很鄙夷地说:   本座就是没娘啊!   理直气壮,立于不败之地!   魔尊:“本座嫉妒她娘。”   小眼睛:??   这只魔其实还有点嫉妒朝照月。这只魔发现她有一个兄长、现在还有了娘亲,她天然会为他们牵肠挂肚,无条件地去接纳、喜爱他们。   这魔很是嫉妒。   他起身去找那个人族。   自从回来之后,水婆婆和她谈了一场,她就似乎心情很低落。   他果然看见了她坐在神树菩提最低的那根枝干上,依靠着巨大的树干。   朝今岁想起了水婆婆的话:   “你们不要怪阿菩,阿菩不是不管你们两个。”   “神树如今生机消散,已经陷入了沉睡。”   百年前,菩提神树在百年前,开启了自己的八千年生死大劫。   神树已经活了八千年,若不渡劫,就会慢慢地枯死。人族修士,要度过雷劫,才能突破寿数的限制,菩提神树也是一样的。   于是阿菩离开了水云天,去渡过自己的生死大劫。   她在路上救了朝太初的命,给了他一粒菩提子。   朝太初一开始也是深爱阿菩的,毕竟阿菩是菩提神树,是路过的蚂蚁都要喜欢的生灵。   阿菩是木头,朝太初又不是。   这样一个利欲熏心之辈,能愿意去娶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凡人女子,可见当年是真的爱过。   但是有些人的爱,是非常自私的。   渐渐的,朝太初开始不满阿菩的孤女身份,觉得丢了他的面子,于是把她记在了许家出嫁;   渐渐的,朝太初又开始觉得阿菩不过是一介凡人,于是他从不把阿菩带回昆仑剑宗,一直让她住在许家,就连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都是在许家;   渐渐的,朝太初发现娶阿菩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助力,于是他开始和朝小涂的娘、太玄无极的贵女暗通款曲。   ……   朝太初爱阿菩。但是他的爱太肤浅、太自私了。   他时常看着阿菩说:“若是你是修真世家的贵女就好了。”   这样,他就会一心一意,带她回昆仑剑宗当宗主夫人。   阿菩说白了,就是一棵树。   她不通人情世故,更加不明白人心的复杂。   水婆婆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但是水婆婆的眼神很慈爱:   “阿菩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最后让阿菩有了情感的,不是朝太初。”   “是她的小照月和小岁岁。”   她坐在了神树菩提的枝干上,轻轻地抱住了菩提树。   有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   菩提的枝叶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像是在温柔地回应她。   她感觉到了身边有一只魔头。   她轻声说:   “燕燕,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娘是我害死的。”   “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娘不会爱我。”   直到她听见了水婆婆的话——   你一出生就有天生剑骨;   你还有一颗天生的道心;   因为阿菩,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一棵神树菩提。   你们是阿菩的孩子,她会一直、一直保佑你们。   所以,他们兄妹有了朝太初从来没有的天赋;   朝太初日思夜想的天赋,却由他并不喜欢的一对儿女所拥有;   并不是朝家的祖宗保佑,而是因为神树庇护。   神树一直在保护着她的孩子,但是神树渐渐衰微,一直到了去年,开始陷入了枯竭,丧失了祝福的能力。   朝今岁于是想起了许多事。   比方说,前半生,她虽然吃过很多苦头、遇见过很多的危险,可是至少鲜花着锦、前途似锦,如果忽略那些无数的痛苦,整体上,还算是顺风顺水。   她总能够化险为夷。   朝照月也是如此。   一直到了去年,她吃下了夙流云的丹药,就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而水婆婆说,也就是在去年,神树再也不能做出任何祝福。   她突然间明白了“神树一直保佑着你”的含义——   阿菩,一直在努力地保护着她的孩子。   那个黑夜里睁着眼的小岁岁,不是没人爱、没有人要。   她靠着大魔头,两个人在树梢上依偎在了一起。   其实燕雪衣根本不懂她说的感情。   什么她小时候没有人要——   他很不满:小魔头就一直很想要她啊!做梦都想要她!   但是大魔头好歹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至于说出来煞风景。   他好一会儿才说:“菩提神树这种生灵,是不会进入轮回的。”   他可以承诺朝照月要是死了,他会帮她把残魂给抓回来;   但是菩提神树不一样。   就算是魔神归位了,他也拿这种生灵没有办法。   它们消亡了,就是真的消散在了天地间。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神树消亡的!”   朝照月在菩提树下站了一会儿,伸手抓住了一片菩提树叶。   他是来看阿娘的,也是来找妹妹的。   他想她听了水婆婆的话一定会很难过。   但是他抬头,就看见了那魔尊的身影。   朝照月立马眯起了眼睛。   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上面的声音:“燕燕,别掐叶子了,这回真的是我娘。”   下意识捏树叶的朝照月立马心虚地缩手。   娘亲是菩提神树的结果就是——   只要脚踩在地上,就会随时踩到她娘的叶子;   随便踢一脚土,就可能踹到她娘的树根;   第二天早上,朝照月看着水婆婆给他吃的菩提子陷入沉思:   这算不算是吃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整个水云天,因为试炼的开始变得热闹非凡。   水云天里面灵气丰沛,避世多年,有许多的灵草、灵兽生存。各大宗门的弟子就如同鱼游入水,很快就开始在水云天里面寻找了起来。   就连在神树原里,都能够感觉到水云天热闹了起来。   朝今岁昨天夜里回去之后,就进入了识海,冲进了祖师爷小课堂。   被砍头无数次,被腰斩好几回,终于摸索出来了寒冰刃的用法。   她发现,这一招其实有点像是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每一次酝酿寒冰刃,都需要抽空丹田里一半的灵气,这也意味着,短时间内,寒冰刃最多一次。   但这也足够了。   她的伤还没有彻底愈合,但是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她盘点了自己的所有底牌,揣上了昆仑剑。   ——她想,水婆婆一定有办法救神树。   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努力试一试。   她找到了水婆婆:   “婆婆,我想试试。”   水婆婆一开始不说,是信不过他们,绝对不会把最后的办法告诉她;   如今知道了他们和朝太初那边的往事,水婆婆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水婆婆将他们一行三人,带去了菩提树下:   “你真的想试试的话,可以爬上神树,看看能不能唤醒沉睡的神树。”   如果是阿菩的孩子,也许菩提树醒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水婆婆严肃道:   “你虽然是阿菩的女儿,但是菩提神树,不是那么好爬的。”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菩提神树当中,有三千小世界,时间流速更是和外界截然不同。进入菩提神树的人,很可能会在时间、空间的转变、流逝当中,一不小心就会迷失自我,忘记自己的来历、身份。   水婆婆又看向了大魔头:   “我知道你来历不俗。”   她神色很严肃:“但,不管你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有再高强的本领,一旦迷失在神树的三千小世界当中,就出不来了。”   水婆婆说:“在上去之前,你们必须要记住,绝对不能忘记自己是谁。”   水婆婆严厉的视线最后凝固在了朝照月的身上:“你不能去!”   水婆婆:“你妹妹是皮外伤,没有伤及内里,但你的内伤这么严重,就是去送死的。”   阿菩是他们的娘亲,可是菩提神树现在陷入了沉睡,已经没有了自我意识。   见到朝照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朝今岁出声道:   “朝照月,你忘记了么?”   “朝太初已经把水云天变成了试炼场,接下来他们势必会围困神树原,不出意外会要求将我交出去。水婆婆一个人带领神树族人会很吃力,你留下帮婆婆。”   话音落下,神树原外,就立马传来了喧嚣声。   朝照月并没有逞强,他如今面色还是很苍白。   他权衡了一下:“好,我等你们回来。”   他冷笑:“想要包围神树原,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有几分的本领!”   大魔头将小眼睛也留了下来。   她朝着燕雪衣走去,一前一后,朝着菩提神树爬了上去!   水婆婆在树下:“记住!千万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她朝着菩提神树的上方飞掠而去。   一往上飞,她很快就看不见燕雪衣的背影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飞了多久,好像这棵巨树,永远、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她问系统:“多长时间了?”   但是系统第一次,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继续顺着树干往上跑,但是飞着飞着,眼前的情景变换。   神树消失,她冲进了神树里的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阿菩没有出事。   她带着小岁岁和哥哥一起离开了天赐府,离开了朝太初,在凡间住了下来。   阿菩一个人把她和朝照月养大。   她会每天来亲亲小岁岁的脸,一家三口在被窝里面,听阿娘讲故事哄他们睡觉,外面大雪纷飞。   阿菩活了很多年,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她风趣又可爱,却时常觉得小照月活泼又调皮,但是小岁岁太小大人,于是时常把小岁岁举起来,非要去亲她的脸。   小岁岁说:“阿娘!我都长大了!”   阿菩笑嘻嘻地说:“你哥哥那么大,阿娘也要亲!”   她无奈叹气:“好吧,你只能亲一口!”   阿菩立马大笑着亲了好几口。   渐渐地,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和阿菩,小照月生活在一起的小岁岁。   一直到某一天,她遇见了一个小恶霸。   小恶霸有一对魔角,把脑袋伸过来,想要把她吓得哇哇大哭。   可是她却愣住了。   她说:“燕燕。”   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回了家,看着阿菩的背影好久,她才低声说:“阿娘,我要走了。”   阿菩抱怨道:“阿娘刚刚炖上了汤,一定要现在走么?”   她点点头。   阿菩走过来,亲了亲她的脸:“快去吧,阿娘会在家里等你。”   她冲进了外面的大雪里。   在雪地里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跑。   ——生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不想离开。   她一头撞上了小恶霸的脑袋,把他撞得往雪地里摔了个屁股蹲。   小恶霸刚刚要发怒,就被她给抱住了。   小恶霸不明白,为什么她还好意思哭:   怎么撞了人,还有理了?   但是小恶霸推不开她,就只好任由她抱着哭,叫他“燕燕”。   他想:燕燕一定是个始乱终弃的坏坯子,不然怎么叫她哭得这样难过?   小恶霸说:“你别要那个燕燕了。”   他把脑袋凑过来:“要我怎么样?”   她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说:“好啊。”   还好,她还有燕燕。   她抱紧了他,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她要记得,她是朝今岁。   她要继续往前走下去。   不能回头。 第51章 神树菩提三   菩提神树当中, 有三千小世界。   爬上神树,就犹如在这三千小世界当中,乘一叶扁舟, 穿过时间的洪流。   是以,水婆婆反复强调的一句话就是:“记住你是谁。”   在时间和空间的洪流当中, 一百年, 你或许还记得你是谁;   五百年,你开始模糊记忆, 习惯把自己当做另外一个人;   一千年,你就彻底遗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彻底迷失在了菩提神树当中;   ……   系统始终没有回应她, 陪着朝今岁的, 只有一把昆仑剑。   在走出那个有阿菩的美梦后,她就踏入了另外一个小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里,她是昆仑剑宗的一位小修士,不是什么少宗主,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炼气期外门弟子,小酒。   她日日夜夜被人呼唤着另外一个名字:“小酒”   她每天入睡之前都要重新提醒自己一遍:我叫朝今岁。   她不想在漫长的时间里面,渐渐忘记自己是谁。   她能想到唯一一个对抗时间的办法就是:练剑。   昆仑剑常伴吾身。   从凛冬练到三伏, 从冬雪飘飘到杨柳依依。   剑修带着自己的剑,将《昆仑剑诀》重新练起。   她喜欢剑,练剑的时候,岁月和时间的流逝都会变得很快。   小酒的资质不够, 没有天生剑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剑修。   她就开始从第一重练起。   终于在三百年后, 停留在了第五重寒霜境。   这一次, 她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练习寒冰刃。   寒冰刃极难掌控, 且往往只有一次机会。   朝今岁时常觉得,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和寒冰刃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想一想,寒冰刃、护宗大阵,都是祖师爷所留下来的。   没人知道昆仑剑宗的祖师爷活了多长时间,这剑诀,凝聚了他的毕生所学,越往上,越精深。   她在菩提树外,想要一百年就将祖师爷的毕生所学参透,就像是一个稚童天真的大话。   反倒是菩提神树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干脆花了百年,去钻研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人人都说她怪,说“小酒”是个怪剑修。   等到百年已过,她从闭关当中醒过来,霜雪已经将她变成了一座雪人。   她已经彻底领悟了寒冰刃的剑意。   他们都叫她“剑圣小酒”。   她背着一把剑离开了昆仑剑宗,开始四处云游。   五百年里,剑圣渐渐地模糊了“朝今岁”三个字。   她毕生都在追求突破《昆仑剑诀》的第五重,就像是一个一心只有剑的痴人。   一直到了某一日,剑圣小酒捡到了一个小乞丐。   顶着两个魔角的小乞丐抱着她给的包子,一边好奇地打量她,一边问:   “你缺徒弟么?你看我怎么样?”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间笑了。   她说:“燕燕。”   剑圣小酒,终于记起来了自己是谁了。   下一个世界,她成为了一个魔族。   她在这里花了更长的时间才练到《昆仑剑诀》的第五重。   但是和剑圣小酒不同,她在魔族有了更多的机会练习寒冰刃。   她在万魔窟待了二百年,日日夜夜只练习一件事:砍头。   她成为魔族的新魔尊,一个声名在外,凶残无比的,热爱砍头的女魔头。   她只有一招——寒冰刃。   但是这一招,就足以她成为新的魔尊。   她在这里,终于隐约有了突破第五重,进入第六重的迹象。   然而魔族来自血脉里面的疯狂和失控,让她难以抵抗,渐渐的,她似乎只记得自己是魔尊,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一直到某一天,一只小魔头拦住了凶名在外的女魔尊。   无法无天的小魔头想要挑战女魔尊。   他以为她会面目可憎,直到拦住了一个白衣如雪、长发飞扬的少女。   小魔头对上了她清冽的眼睛,结巴了:“你你你你,我要要要……”   她歪头:“要什么?”   小魔头:“我要要请、请你吃饭。”   她笑了:“燕燕,好啊。”   朝今岁时常认为,自己不算是个拥有炙热感情的人。   她的情感很淡、很压抑。   她从不表现得很明显。   以至于,她自己也认为这感情淡得像是一阵风、一滴水。   直到她发现,在这茫茫岁月的洪流当中,“燕燕”成了她的锚点。   就像是一条小船,在狂风暴雨当中,始终有一只锚,拉住她、牵住她。   她不管变成谁、成为谁,不管迷失在了何处,只要找到“燕燕”,她就会想起来自己是谁,她要做什么。   她就可以坚定地走下去,不至于在菩提神树的时间洪流当中,遗忘自己。   不是每个小世界里,她都天赋卓绝,她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天赋低微,或者体弱多病。   但是她从未放弃《昆仑剑诀》。   她担心自己可能会等不到燕燕出现,就会彻底迷失。   于是她就靠着不停地练剑,维持着一丝的清醒。   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时间,也许是几千年,也许是更久。   她一直在菩提神树的小世界里面穿行、漂流。   最后,她又进入了一个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在洪荒时期,女娲造人刚刚不久。   朝今岁变成了一缕洪荒之气。   她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幻,一直在世间飘荡。   直到某一天,她看见了一棵小小的菩提树。   她于是就守在了这小小的菩提树的旁边。   她终于知道了菩提神树是怎么诞生的了。   ——它本是一粒菩提子,落在了一块无人问津的补天石之上。   于是菩提就靠着补天石的养分,慢慢地长成了天地间,最大、最纯净的菩提神树。   她留在了菩提树的身边,一直等到了自己化形成人。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小世界里,她诞生于一缕洪荒之气,她的修为和天赋,堪称可怕。   她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练习到了《昆仑剑诀》的第五重。   她甚至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昆仑剑诀》的第六重的边缘。   第六重,叫做乾坤动。   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还是菩提树里的无数小世界,朝今岁从未触碰到过第六重的乾坤动。   自从祖师爷创《昆仑剑诀》开始,天地间,只有一个人到达了第六重——   祖师爷他自己。   就连上一世的朝今岁,一直到了化神期,也从未突破到这个境界!   但是这一次菩提神树的小世界里,她作为一缕洪荒之气,终于得以窥见第六重境界的风景!   她在菩提树下,很快就突破到了第六重乾坤动。   她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仿佛某种枷锁打开般的感觉。   当她第一次使出乾坤动的时候——   只见,天地间,一道闪电的光芒撕开了黑暗,一道巨雷“轰隆”地炸裂开来!   她突然间意识到乾坤动到底是什么了。   ——乾坤动,是引天地间的雷动!   天雷动,则乾坤动!   《昆仑剑诀》的第六重,竟然是引天雷!   天雷猛地撕裂了夜空!   天地间,风云变幻。   菩提神树当中的小世界随之破碎!   那三千小世界的漫长的万年漂流,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朝今岁到达了菩提神树的尽头。   她的身上气息暴涨。   修为仿佛一瞬间就蹭蹭地往上蹿,从元婴中期到元婴大圆满,再暴涨到化神、化神中期……菩提神树里的万年漂流积攒的修为,仿佛在这一刻爆发。   她是谁?   她叫什么名字?   剑圣小酒?魔界魔尊?一介凡人……还是一缕洪荒之气?   无数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盘踞,仿佛万千世界里的呼唤。   而菩提树外,天地变色,狂风席卷,天雷炸响!   朝照月和小眼睛同时抬起头来:   “这是怎么了?”   水婆婆腾地站了起来:“糟了!”   水婆婆说:“菩提神树当中的小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只要脱离了三千小世界,修为就会暴涨!她要是想不起自己是谁,只会爆体而亡!”   在菩提的小世界里,她可能是洪荒之气,可能是任何人!   这一层层的修为叠加下来,现在的她却不过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更不用说,外面还出现了渡劫时才会有的劫云!   水云天里,试炼的众人也惊愕得看着这天地异象——   难道是什么宝物出世?   她的体内,一直藏着一缕燕雪衣留下的心魔。   燕雪衣从前想要引诱她入魔,于是这心魔一直潜伏着,在她心绪不稳的时候就会冒出来。   此时,心魔被惊动。   她的识海内容如同洪水狂流,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极为不稳定!   心魔暴喝一声:“朝今岁!”   这一声,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迷雾!   ——是燕燕,燕燕的声音。   她不是剑圣、不是魔尊……更加不是那一缕洪荒之气。   她是朝今岁!   那暴涨到不可思议的修为,就如同退潮的巨浪一般,一下子从深不可测退潮,退到化神中期、化神、最后退到了元婴大圆满,终于停了下来!   天地间那狂风和闪电,还有酝酿着的紫色劫云也渐渐地消散。   她的眼中渐渐地变得清明。   她想起来了自己是谁,想起来了自己的目的,更加想起来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出现在了菩提神树的顶端的巨大树冠之上。   云如同雾气一般,仿佛可以穿过她的掌心;   举目望去,可以看见整个水云天;   风声在耳边吹拂,吹动她的黑发。   恍若隔世。   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系统这一号人物,问系统:“已经过去多久了。”   系统自从她进入菩提神树后就和她再也联系不上了,此时松了一口气:“宿主,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   菩提神树当中沧海桑田,外面,竟然只是三日而已。   朝今岁来不及去查看因为进入元婴大圆满而变得更加宽广的识海和丹田,她下意识就去找燕雪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燕雪衣一直没有出现。   朝今岁又在菩提神树之上等了半日。   她盘膝打坐,调整内息。   如果是从前,她还会因为修为进入元婴大圆满而感觉到很大的不寻常。   但是在菩提树内,她经历了无数次,修炼就变得像是和吃饭喝水一样日常。   如今只是扫了自己的丹田一眼,她就心中有数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菩提神树当中的历练,她身上没有修为暴涨带来的气息不稳,反而气息凝实。   但是等到她睁开了眼,燕雪衣仍然没有上来。   她站了起来,提着剑就想要下去找他。   但是她立马想起来——   菩提树里面有那么多的小世界,就算她现在再次冲进去,就能够找到他了么?   就像水婆婆说的:菩提神树里,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捏紧了昆仑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了头去,看向了菩提神树。   她决定先去唤醒阿菩,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燕燕给找出来。   她足尖一点,就朝着巨大的树冠中间飞去。   这菩提巨树的树冠,也像是一个巨大的平原一般!   很快,她在树冠中间,找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巨大树洞。   她朝着树洞飞去。   很快,朝今岁就在树洞的中心,看见了一颗枯萎的,奄奄一息的菩提心。   菩提心的表面皲裂,几乎就像是块木炭一般。   她伸手触碰到了菩提心,低声说:“阿娘。”   菩提心没有任何反应。   她把脸贴在了那颗心脏上:“我是岁岁,阿娘,我长大了。”   突然,她感觉到了菩提心,跳动了一瞬。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就坐在了心脏的边上,给阿菩讲朝照月、讲他们在明月山上的日子、讲她在很多年前认识了一只魔头。   菩提心开始缓慢地跳动着。   菩提神树,正在缓慢地苏醒!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突然间,她就感觉到了一股绿色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丹田里,除了那运转着的、乳白色的灵气之外,突然间多了一丝丝绿色的菩提之气。   那绿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滋养、修复着她的身体。   她背后朝太初抽出来的伤,渐渐地有绿色的菩提之气萦绕其上,伤口开始快速地愈合,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平坦。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只见上面细小的,练剑的伤疤消失了,如同美玉无瑕。   她惊喜道:“阿娘!”   但是下一秒,那颗枯萎的菩提心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开始焦黑、枯萎!   朝今岁猛地站了起来:“阿娘!”   她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从小世界里知道了神树的来历——   神树是从补天石上面长出来的!   她匆忙地掏出了从太玄无极得到的补天石吊坠,放在了菩提心上。   她在手贴上菩提心的那一刻,突然间眼前出现了很多的画面。   那是阿菩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如果按照水婆婆的说法,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不过又是个世界上多了一个负心汉的故事,朝太初负心便负心,阿菩会在天赐府把两个小孩养大,神树渡劫成功,她何必被这负心汉害到这个地步?   但是,神树的生死大劫,真的就这么好度过么?   变故发生在百年前。   朝太初得知了一个预言:彗星将落地之时,新的天道即将诞生!   三日后,彗星落地,阿菩的小女儿刚好降生。   朝太初欣喜若狂。   然而朝太初不知道,阿菩是神树,虽然渡劫之时,她没有了神树的修为,可是她的五感却远非凡人可比。   阿菩偷听见了朝太初和友人的对话,知道了这个预言。   菩提神树本来就是从补天石上长出来的,菩提生天道,自然是正常不过。   阿菩并不觉得意外。   她抱起了那个小婴儿,看着外面的花灯如昼:   “你哥哥叫照月,你就叫今岁,小岁岁!”   然而很快,朝太初还没高兴多久,就得知了第二则预言——   新的天道,会弑父证道。   朝太初看着小女儿的眼神就变了,从狂喜到狂怒,逐渐变成了惊恐。   阿菩发现了朝太初想要杀小岁岁。   这才是菩提神树真正的生死大劫。   阿菩不能贸然回到水云天,否则渡劫被打断,阿菩就渡劫失败了。   但是阿菩还是选择了带着小岁岁逃跑,想回到水云天。   却被朝太初一路追杀,到了断崖之上。   阿菩没能带走小女儿。   她不顾自己正在渡劫,强行调动了菩提神树的力量,给两个孩子留下了菩提神树的祝福。   阿菩跳下了断崖,回到了水云天。   从此菩提神树渡劫失败,强行进入了百年的沉睡。   阿菩消失了,只有那一道祝福,仍然发挥着作用。   朝太初杀不了小岁岁,也不能动小照月。   很快,朝太初发现了断崖下水云天的存在。   他不知道阿菩是渡劫的神树,只知道阿菩掉进了水云天,生死不知。   所以他千方百计地开始想要关闭水云天,将水云天的存在死死地瞒了下来。   因为这里面,有着朝太初,最不想要人知道的秘密。   ……   记忆结束,菩提心也慢慢地变成了一片废墟。   朝今岁看着那片小小的,黑色一片灰烬,愣住了。   是了,菩提树渡劫失败,大限将至。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朝太初看她的眼神那样厌恶。   他一次次派年纪尚小的她去做危险的事,是盼着她早日死掉,她掉进万魔窟的那一次,不就差点死了么?   可惜,神树保佑,她无数次出入死地,仍然活着走了出来。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世朝太初非要杀掉她不可。   明明有天道誓言,她就是他最好用的刀,他完全可以利用她打压夙流云,为什么非要杀她?   留着她的命,继续利用她不好么?   原来朝太初不是不想,他是,不能。   前世在被杀之前,她做了什么?   ——她封印了灭世魔,救了万万人。   她冷笑出声:   “救万万人之功德。”   “可让天道归位,是么?”   系统看着在灰烬前面无表情的宿主,瑟缩着不敢说话。   是啊,前世她有救世之功。   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化神期。   天时地利人和。   恐怕她活下来之后,也许是下一秒,就会直接飞升成为天道!   到时候,天道誓言可以束缚她么?   不。天道誓言可以束缚天下人,唯独不能束缚天道!   天道无所不知,她很快就会知道当年朝太初的所作所为、知道了朝太初处心积虑地想要弄死她,她会放过朝太初么?   所以前世她一转身,就对上了万千箭矢。   她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起那万箭穿心之痛。   可是那万箭穿心,都不及看着眼前的废墟。   她感觉到了一种麻木的痛。   菩提树外的水云天,突然间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塌陷之声。   但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神树原已经被包围了两日。   神树原外,各大宗门云集,将神树原围了个水泄不通。   五毒谷。   灵韵跟着五毒谷的师兄弟们一起来的。   谷主卿谷天欠过朝今岁的人情,所以五毒谷的众人就在包围圈的最外面浑水摸鱼,根本没有出半分力。   灵韵愤愤道:“我就知道朝太初不安好心,把水云天开放,就是为了抓我们少宗主的!”   五毒谷的师兄弟们纷纷安慰灵韵:“灵韵姑娘,你放心,我看这神树原还能撑上不久。”   灵韵看着他们攻击神树原的禁制,深深叹了一声:“但愿吧。”   玉剑盟。   相思小师妹道:“少宗主救过我的性命,难道我的命,就不值得玉剑盟还一个人情么?”   袁天珏是玉剑盟如今的大师兄,这次来水云天的领头人。   他无奈道:“好好好,小师妹你的命当然值钱了。”   可是他又摇摇头:   “我们不去杀她,难道别的宗门就不会动手了么?”   他抬头看去:“你看,雷音塔的雷家人、兰若寺的绝尘等人,一定会动手的。”   他说:“我最多答应你不出力,但是我们玉剑盟至少要表态。”   不远处“交出朝今岁!”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神树原的禁制,就在这样的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朝照月抖了抖揽月剑,挡在了神树原的最前面:“准备好了么?”   小眼睛发出了一声嘶嘶,猛地身形膨胀、变大,一直到变成了一只两层楼高的巨蟒!   水婆婆也已经带着的神树族人严阵以待。   ——只等禁制一破,就杀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巨大的轰鸣之声从头顶传来。   只见天幕剧烈地颤动了起来,紧接着——   开始疯狂地碎裂!   一切都像是凝滞住了。   袁天钰面色一变:“快跑!”   无数修士一边疯狂地逃命,一边惊呼:   “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   相思小师妹惊呼道:   “你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么?”   “水云天本来就要塌了!”   她还纳闷,这地方都是长明宗的垃圾场了,他们还来寻个屁的宝啊!   这话音落下,仿佛平地一道惊雷,把无数修士都给震懵了!   “什么,水云天本来就要塌了?”   “可是朝宗主从没说啊!”   灵韵大喊道:“他要是说了,你们还敢来么?”   紧接着,人群当中就爆发出了无数的怒吼——   “朝太初,你个老匹夫!”   “朝太初,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   外面天翻地覆,可是朝今岁仿佛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一直到系统惊呼道:“宿主,快!醒醒,水云天要塌了!”   她的眼睛动了动。   系统大叫道:“宿主,是朝太初!”   “你看补天石已经暂时顶住了水云天,一定是朝太初想要关闭水云天!”   听见“朝太初”的名字,她终于睫毛颤了颤,抬起了头。   系统又大叫道:“燕燕,你的燕燕还在神树上面。还有朝照月呢!”   是啊,她还有燕燕。   燕燕他还在菩提的三千世界里。   还有朝照月。   他还在神树原等着她。   她撑着昆仑剑站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朝着外面走去。   “宿主你快看,天上有个阵法!”   朝今岁抬起头,就看见了天空上,的确隐约出现了一个紫色阵法。   这阵法,在加快水云天的毁灭。   这样看上去,水云天不是在加速塌陷,而是——   天地在闭合!   是,朝、太、初。   她想:是啊,他怎么会想她活着出去呢?   尤其是在她知道了预言之后。   尤其是在她知道阿菩是他所害之后。   朝太初一定会不择手段,将她弄死在水云天里。   菩提树下,无数人像是一群群的飞鸟,朝着水云天的另外一端飞去。   但是天地在慢慢地闭合,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有人试着使用空间法器;   有人企图用剑撑住天地;   有人疯狂地朝着天幕飞去   ……   没用,全都没用!   哭声震动了天地,喊叫和惊恐的骂声乱成一片。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浓重的绝望。   整个水云天仿佛末日一般。   这仿佛是只有在人类最恐怖的梦境当中才能见到的场景,正在眼前上演。   她站在这巨树之上。   白衣如雪。   风雪将她的黑发吹起,将她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   这样灭世的画面,没有让她的面上露出任何的怜悯之色。   仿佛不会因为众生之苦而动容的神。   她面无表情地想:   救万万人?   她当然要救。   不仅要救眼前的几千人,每一次,她都要救。   不救万万人,她怎么成为天道?   她不在乎在人间有没有容身之处,不在乎底下被救的人是不是狼心狗肺。   她都不在意了。   她只在乎——   她要成为这天地间的主宰。   不被任何人玩弄命运。   菩提生天道。   天道本来就该是她,不是么?   她足尖一点,提着昆仑剑,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猛地跳下了菩提树!   于是,无数修士,就看见了天幕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背后是万丈霞光。   映衬着她的背影,让每一根发丝,都像是沐浴在了光里。   如神明降世。   半空中的昆仑剑发出了嗡鸣之声,空气当中的灵气开始细微地颤动,疯狂地朝着昆仑剑蜂拥而去!   这一刻,昆仑神树上万年里的记忆浮现。   昆仑剑气息暴涨。   剑气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霜刃,携带着风声呼啸而去!   巨刃恶狠狠地朝着天空撞去,一路撞碎了那紫色阵法、撞碎了云层!   几乎野蛮地撕开了整个天幕!   硬生生地将水云天闭合的天地,撕开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仿佛黑暗里的破晓。   是朝今岁。   那个“人族叛徒”。   那个据说勾结了魔族,灭了太玄无极,又背叛了宗门的不仁不义之辈。   那个他们无数人聚集在这里,要追杀、要剿灭的人。   却在灭顶的绝望当中,给所有人劈开了一条生路! 第52章 神树菩提四   那恐怖的霜刃, 撞开了水云天的天幕,也硬生生地将朝太初的大阵给撞碎。   长明宗内,朝太初迎头被剑气击中, 猛地朝着山崖壁撞上去,吐出一口血来!   同样是元婴大圆满, 但是那霜刃却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此时, 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了朝太初的心头!   仿佛在这一刻,那预言再次响在了他的耳边:“天道, 会弑父证道!”   那种兜兜转转,仍然被命运之神操控的宿命感攫取了他的心神。   他感觉到了一种战栗般的恐惧。   而此刻, 水云天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情景。   人们面上灰败的绝望, 渐渐地被狂喜所取代!   他们疯狂地朝着那道缝隙争先恐后地飞去, 仿佛在绝境当中,看见了最后一丝天光,这是他们所有人最后生的希望。   可是争先恐后的人们,却慢慢的, 不约而同地那个人的背影后停住了。   她的黑发在风中飘摇,白衣如雪在半空中的背影明明单薄、孑然,不知道为什么, 竟让人不敢直视。   她是朝今岁。   他们上一秒喊打喊杀的那个人族叛徒,他们口口声声要她命的那个人,却成为了此刻所有人的救世主。   他们不久前还要对她赶尽杀绝,现在, 却要从她劈开的生路里逃跑。   人们沉默了。   要是有点骨气,就应该不走这条生路。   ——可是能够活, 谁想死呢?   不是每个人都脸皮厚如城墙, 羞耻心和基本的良知, 让人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和停滞当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   震撼又不解。   羞愧又难堪。   “少宗主,我们……”   这是昆仑剑宗的弟子们。   他们是面色最为讪讪的,此时又羞又愧,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朝施主,算我们欠你的命!”   兰若寺的和尚们踟蹰不前,终于退了回来,如此说道。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朝道友,我们、我们受人蛊惑,算我们雷音塔欠你的!”   “少宗主,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五毒谷,万死不辞!”   ……   她提着剑,黑发在空中飞扬。   她却再也没有去看后面的人任何一眼。   她只是看着菩提树。   菩提树开始了快速的枯萎,仿佛一瞬间就经历了沧桑的岁月、叶片枯黄,掉落,几乎一瞬间就成为了一棵枯树!   朝今岁不再管身后的的声音,起身朝着菩提树飞去。   人们都面色越发讪讪然。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朝照月冷笑了一声,飞身上前,一声断喝: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走!”   “你们以为那口子能撑多久?不想再被人救,就快点出去!”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但是彻底把人给骂醒了。   一干人等面色讪讪,灰溜溜地御剑,朝着那道缝隙飞掠了过去!   朝照月也想要朝着那菩提树飞去,但是就在修士们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那道被劈开的缝隙,开始缓慢地闭合!   朝照月面色一变:“水婆婆,你们快走!”   水婆婆问:“那你呢?”   朝照月朝着那道缝隙飞了过去,揽月剑在他的手中渐渐地变大,他死死地卡住了那道裂缝!   朝照月咬牙:“她还没有出来,我在这里等着她!”   水婆婆冷哼了一声,上一次这小子就非要去顶住水云天,现在伤还没好全,又要去逞强!   她带着神树族人,也朝着那道缝隙而去!   水云天外。   袁天钰带着玉剑盟的人一出来,神色就变得十分复杂。   他们以为不动手就是在帮朝今岁了,以为这样就算是还了她人情。   ——直到现在,他们的命,都被她救了一次。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心情复杂。   身边的相思也冷哼了一声:“看吧,现在人情还不清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了身后水云天的动静。   他们朝着水云天望去,只见那道缝隙,正在缓慢地关闭。   相思面色一变:“糟了,少宗主还没有出来!”   袁天钰毫不犹豫,带着玉剑盟的人朝着水云天折返了回去。   朝照月惊讶地看着他们——他们不是已经逃出去了么?回来做什么?   却见他们齐齐冲向了那道裂缝,用剑卡住了那道缝隙!   下一秒,又有人冲了过来。   灵韵:“照月大师兄,我们来帮忙!”   灵韵身后还有五毒谷的弟子,他们齐齐掏出了法器,飞向了那道缝隙!   听见这边的动静,不少要离开的人纷纷停了下来。   他们好不容易从水云天逃出生天,许多人还惊魂未定,面上犹带着惊恐。   看见这幅场景,他们沉默了:回去?还是保命要紧?   先是一个人动了,紧接着是第二个人……慢慢的,无数人朝着那道缝隙飞去!   朝照月已经做好了一个人留下来的准备,就像是他和岁岁打算两个人杀出昆仑剑宗那样;可是此刻,他的身后,站了无数人。   朝照月沉默了。   许久之后,露出了一个笑来。   枯萎的菩提树上,已经没有了三千小世界,所以朝今岁非常轻易地飞回了树洞中。   她不想把阿菩一个人留在水云天。   她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了一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菩提心的灰烬装进了小盒子里面。   她听见了外面的轰鸣之声,但是她不在乎外面的动静,不在乎水云天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关闭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阿菩的灰烬装了起来。   她在灰烬里面,看见了一块黑色、浑圆的补天石。   是了,菩提生于补天石当中。   她拿到的第三块补天石,就在阿菩的心脏下。   但是她没有半分得到补天石的喜悦,只是沉默着把它们装进了盒子里。   她想,她没有阿菩了,还有燕燕。   她要再等一等燕燕回来。   可是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菩提神树彻底枯死,菩提叶全部掉落,燕雪衣仍然没有出现。   ——她的燕燕也不见了。   她在菩提树上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之后,确定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她才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外面一片漆黑,整个水云天好像一瞬间被熄了灯。   天地间,只剩下了风声,还有她的呼吸声。   好像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想,水云天已经关闭,其他人大概已经走光了。   有人救了他们,反正命已经保住了,有一个天地间头一号的冤种留下了他们的命,他们应该大笑着她是个傻瓜,就像是前世的朝太初他们那样——   他们一定觉得,她蠢透了。   说不定她要是死在了水云天里面,外面的人还会嘲笑她。   就像是前世那样,牺牲了又如何呢?   她失去了一个个重要的东西,却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样也好。   她就可以对人族彻底失望。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她就做一个不仁的天道,又如何?   她站在巨树之上,听着呼啸的风刮过耳畔,只觉得心中空空如也。   黑夜即将吞噬整个水云天的时候,她空洞的视线突然间凝固住了。   她朝着远处望去,却看见了天的尽头,燃起了一道不灭的天光。   那道她劈开的裂缝,竟然还没有关闭!   他们没有走。   却见那天光之下,全是人。   是这些密密麻麻的人,顶住了水云天的最后一线天光,抵抗住了天地关合的巨力!   她愣住了。   风吹起了她的黑发。   她垂下了眸子。   她想:阿菩、阿娘,是对是错,她分不清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   她手中的那个小盒子里的灰烬当中,突然间传来了颤抖的动静。   ——只见那灰烬当中,那块浑圆的补天石上,出现一片小小的嫩芽!   是一棵小小的菩提树!   她愣住了:“阿娘?”   菩提树舒展着叶片,慢慢地把灰烬顶开,精神抖擞地冒出了头来。   她眨了眨眼睛,那菩提小树没有消失!   它甚至还舒展了叶片,拱了拱了她的掌心。   有绿色菩提之气,像是在温柔地抚摸她。   她眨了眨眼。   阿菩的八千年生死大劫,在百年前结束了么?   不,大劫从未结束。   一直到这一刻,菩提神树才真正地渡劫成功,重获新生!   可是她甚至还来不及去摸一摸神树的叶子,下一秒,整个水云天开始了剧烈的震颤!旧的菩提树轰然坍塌,整个世界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开始疯狂地坍塌。   一股巨力,猛地朝着那些顶住缝隙的人,压了下去!   朝今岁神色一凝,立马提着昆仑剑,如同一只划破黑夜的白色雨燕,朝着那道缝隙急掠过去!   但是下一秒,时间定格了。   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定格、天地间的塌陷停滞、碎石子和焚烧的灰烬都凝固在了半空中,整个水云天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周围的风景快速地变幻。   水云天里的所有人,出现在了另外一个空间。   无数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映照着漆黑天空一片赤红之色。   开裂的土地下面,跳动着火红的岩浆。   这里不是水云天!   朝今岁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修罗道,魔神的修罗道。   修罗道只收纳不入轮回的亡魂。   水云天这样独立的小世界,既不在五行中、也不在天道的管辖内,在这种地方死去的人也不了轮回,只能入修罗道。   这幅场景显得非常的诡异,所有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和表情,一动不动。   只有朝今岁还能动。   是燕燕!   她穿过了凝固的人群,穿过了跳跃的灼热岩浆,朝着无边的赤色天地飞去。   终于,她远远地在岩浆河流的彼岸,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魔族。   魔的长发如同流水一般垂下,俊美的面颊上有着金色的魔纹,在业火的包围当中盘膝而坐,仿佛是从这地狱之火当中诞生的邪魔。   “燕燕!”   但是当那个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的时候,她退后了两步,提起了昆仑剑。   她对上了一双赤金色的瞳孔。   ——他不是燕雪衣!   他的眸子不是熟悉的黑色,而是毫无感情的赤金色,被这样一双金眸盯住的时候,仿佛被一只庞然的古神俯瞰;他的魔角完整、没有任何的残缺,上面还有淡淡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美丽而邪恶的艺术品;他周身的气息十分恐怖,一举一动,仿佛可以带起天地间的震颤。   他是魔神,不是燕雪衣。   而且不是那个混沌的疯子,是完整的魔神。   朝今岁突然间想到。   燕燕不是普通魔,他是魔神的转世。   其他人是在菩提神树的三千小世界里迷失了自我——   那他呢?   他究竟是迷失了自我,还是找到了自我?   没人知道魔神转了多少世。   如果他都想了起来呢?   那眼前的这个人,还算是“燕雪衣”么?   魔神并没有显示出日后的疯狂和混沌。   他不仅很清醒,而且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一座诡谲又庄严的神像。   他赤金色的眸子凝固在她身上,那种注视,只让人觉得仿佛被远古神明凝视。   就在不久之前,魔神感觉到了修罗道震颤,仿佛即将迎来数量极为巨大的枉死之人。   于是魔神打开了修罗道,准备迎接这些亡魂;但是在最后一刻,有股力量强行把修罗道里面半只脚踏进去的数千亡魂全部给救了出来。   能和修罗道抢人的,只有天道。   他说:“初次见面,新生的天道。”   朝今岁捏紧了掌心的昆仑剑,死死抿着唇,没有回答他。   魔神赤金色的眸子锁定住了她,一种空前的威压锁定住了她。   他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不过,新生的天道,你为何是残缺的?”   气氛凝滞住了。   杀机顿现!   朝今岁的背后冒出了冷汗,却将脊背挺得笔直,捏紧了昆仑剑,手中的灵气酝酿,整个人绷成了一张随时会发动的弓。   但是最后,魔神像仅仅是在打量、评测眼前的“天道”,一旦结束就收回了视线。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再次死死地盯住了魔神,开口道:“燕燕呢?”   他说:“那不过是吾历劫时,千万重记忆之一。”   他说:“既然吾醒来了,便会一直待到回归神职那一日。”   她听到他这样说,面上最后一丝的血色也消失了,她死死盯着魔神,一字一句道:   “不行,把燕燕还给我。”   魔神歪了歪魔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很困惑:   “吾即燕雪衣,为何要区分得那样清楚?”   他很平静地说:“天道,你与吾的转世感情深厚,不过,你也不必伤怀,待你归位,你也会斩去七情六欲。”   她捏紧了昆仑剑,朝着他冲了过来!   他抬起了金色的眸子,挥手一道黑气扑面而来,直接将她打退了好几步!   这里是修罗道,是魔神的地盘,她虽是未来的天道,可是如今不过是元婴大圆满,没有半分胜算。   可是她就像是不知道疼一般,再次朝着他冲了过去!   魔神一甩袖,可是她就像是一只灵雀,矫健地避开。   她抓住了机会,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是一只难缠至极的蛇一般,双腿用力,死死地把魔神压在了岩壁上。   她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拉进:   “把我的燕燕,还给我!”   高大的魔神似乎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根本不在意她的动作。   只是低下头来,面无表情道:   “天道,他不过是吾的若干转世之一。”   “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不过是这世间至恶的一团魔气。”   他的金色瞳孔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在平静阐述一个事实。   “天道,你不过是想要通过他,牵制住吾的回归罢了。”   她的眸子颤了颤,抓住他领子的手微微地松开。   魔神说的没错,一开始系统让她接近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魔神的转世。   是啊,天地间,没人会在意“燕雪衣”的死活。   连魔神自己都不在乎。   可就算一开始是这样,现在呢?   她在提神树里面漂流的数年,唯一的锚点,就是燕燕。   没有他的存在,她早就迷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遗忘了自己是谁。   她抓紧了他的衣领,再次把他拉进。   她一字一句道:“我在乎,我在乎他的死活!”   魔神无情道:“天道,你回归后,自也会无欲无求,斩断情丝。”   她怒道:“至少现在,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魔神说:“天道,你在胡搅蛮缠。”   她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   “你不把他还给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死死缠着你!”   魔神赤金色的眸子盯住了她:“你在找死。”   她冷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她知道他要是真的动手,在修罗道里,她没有半分胜算。   但是她丝毫不觉得害怕,只是愤怒又冰冷地瞪着他。   一双杏眼冷冽又执拗,仿佛在说:   你杀啊。   你动手啊。   气氛空前地凝滞了。   对峙了许久之后,魔神赤金色的眸子移开了视线:   “你是天道,吾不会随意动手。”   她冷笑了一声。   可是她突然间像是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的灵光。   不,他是魔神,装什么慈悲为怀、大局为重的样子!   魔神要是真的是这样的存在,他上一世还可能灭世么?   就算是现在魔神还在转世中,还有理智,还没有归位,不是前世归位后那个混沌、嗜杀,以杀戮为使命的魔神,他也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他早该在她抓他衣领的时候,就把她打出去了。   反正这是修罗道,是魔神的领域,不是么?   她安静了下来,盯着他看:   “你杀不了我。”   “是因为燕燕,对么?”   魔神金色的眸子凝固住了,面无表情地把她从身上丢了下去,径直朝着修罗道的深处走去。   她却像是抓住了更多的破绽一般,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你刚刚说了,要回归,你才会斩去七情六欲。”   她冷笑:“所以你现在,还有七情六欲,对吧?”   魔神不看她,停下了脚步,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道:   “不要试图激怒吾,天道。”   她冷笑一声:“我就要激怒你。”   不仅要激怒他——   她还冲了过去,像是一只飞鸟一般穿过业火,撞入他的怀中,拽住了他的衣领,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她在赌。   赌这个恢复了所有转世记忆的魔神,还有七情六欲,还是她的燕燕!   他只是和她一样,从菩提神树里面出来,暂时记不得自己是燕燕了。   她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她的嘴唇因为微微的惊慌而颤抖,她真的怕,怕燕燕真的消失了。   她冰冷而颤抖的唇贴上了他的薄唇,一个柔软,一个坚毅,像是在吻一座雕像。   魔神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他没有回吻,薄唇也无动于衷。   仿佛这样热烈的吻,也不能让他有片刻的动容。   他只是垂着赤金色的眸子,缓慢地在手心凝聚了一团黑色的魔气,威胁性十足地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他平静地说:“放手,天道。”   仿佛她要再这样冒犯他,他就会随时要了他的命似的。   换一个人,早就被他这幅样子给吓退了。   可是,她突然间笑了。   她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于是,她就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跳。   那心跳的律动,明显变快了。   她仿佛是感觉不到他贴在她脊背上的威胁似的,轻声问道:   “你当真是完整的魔神?”   “你当真没有七情六欲,无欲无求?”   她说:“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他一直垂着的,赤金色的眸子凝固住了。   她突然间捧住了魔神的面颊,专注地盯着他的金眸,问道:   “你为何不敢吻我?”   她凑近了他,轻声道:   “是不是因为,吻一吻我,你就会想起来。”   “你有多喜欢我?” 第53章 一月之约一   赤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是他掩饰得很快。   还是被她抓住了。   她笑了一声。   空气凝滞了,他们的眼神交织,像是在进行无声的对抗。   最后, 是那双金色的眸子先移开了视线,扭过了头去, 想要避开她过于直白的注视。 、   魔神诞生于远古洪荒之时, 是如今唯一尚存的古神。   然而魔神本主杀伐,也是杀神、灭世神, 他轮回千百次,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他虽然拥有有无数次转世的记忆, 却完全不能体会记忆里的情感。   然而此刻——   他竟真的不敢看她。   魔神说:“吾虽有七情六欲, 但迟早要斩去, 天道,你何必执着?”   她却不松手,非要他看着她。   她轻笑道:“若你不动如山,我哪里机会呢?”   她再次靠近了他, 手臂缠着他,吻了上去。   一边吻,一边问: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你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   他在她脊背上的手, 颤了颤。   他应该推开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任由她动作,任由她撬开了他的唇。   是无动于衷, 还是,真的如她所说, 他不敢动?   他感觉到自己放在她脊背上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收缩、颤抖;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 开始不受控制地紊乱、局促;   他的心中涌起了许多陌生的情绪。   魔神猛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这陌生又浓烈的感情攫取了心神。   他的长发被她洁白的手指深入,她抓住了他的魔角,把他压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她在他耳边说:“张嘴。”   于是他就不受控制地、仿佛被蛊惑一般,微微张开了唇。   她低笑了一声,热烈地吻了上去。   他空洞的眼睛里,困惑又不解。   她笑着笑着,渐渐地就不笑了。   于是魔神就感觉到了冰凉的东西,流入了他们相吻的唇齿间,有点苦。   她也不吻他了,松开他盯着他。   他愣住了,蹙眉。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受伤,心中却像是针扎一样疼。   他不受控制地伸手去触碰那冰凉的眼泪。   她愣住了,是燕燕么?   似乎是他,又不是他。   他笨拙又僵硬地给她擦去了眼泪,这双从来只管杀戮与死亡的手显得很笨、甚至算不上温柔。   她又哭又笑地看着他,然后一把抱住了他,几乎整个人都吊在了他的身上。   她说:“燕燕!”   他一怔。   无数的情感,就像是洪流在此刻倾泻而来。   那些记忆里面毫无感情的画面,突然间生动了起来。   他记起来了小魔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心中的困惑和戒备,记起了每一次见到她,不受控制的欢悦。   他缓慢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问:“我是谁?”   他困惑地歪了歪魔角。   这一世的燕雪衣,是魔神的最后一世,也是最接近魔神本尊的转世。   本来,他应该没有多余的感情,没有痛觉,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一切,都只是为了归位做准备。   可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却有了多余的情感。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是个正道修士,善良、坚定,但嫉恶如仇,像是一把清光逼人的剑。   就像是寂静而黑暗的永夜里,多出了一轮明月高悬。   因为这浓烈的情感,燕雪衣“活”了过来。   所以,明明在想起了所有转世后,无数的记忆组合成了“魔神”,但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他有多渴望她、爱慕她,他就能够想起自己是谁。   他是燕雪衣,是她的燕燕。   她看见了那完整、美丽的魔角,变回残缺的样子。   他低下头来,突然间,像只大狗狗似的,蹭了蹭她的面颊。   他说:“岁岁,我想起来了,你别哭。”   他还有点没有从魔神的状态里面恢复,这话说得迟钝又僵硬。   蹭她的动作也不自然。   仿佛要让这刚刚还觉得自己是魔神的魔,做出这样类似于撒娇的事多么困难似的。   她冰凉的手指,终于恢复了温度,她一把抱住他,几乎把他撞倒在岩壁上。   他的眼中赤金色的光芒在退去,慢慢变回了黑色。   无数的记忆褪色,只留下了今生的记忆。   他突然间想起来。   她刚刚说:她在乎他,喜欢他,想要他。   她还说:我的燕燕,把我的燕燕还给我。   如果这只魔有尾巴,现在一定翘了起来。   这大魔头凑过来,脸上的表情和多年前的小魔头如出一辙,丹凤眼漂亮至极:   “岁岁,你说你在乎我的死活,是真的么?”   她抱着他的动作一僵。   她是个感情很内敛的人,情急之下,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偏偏这魔头不仅全都知道了,还把她的失态都看在了眼里。   她突然间就把他推开,一边往外走,一边把眼睛擦干,不想叫他看见她这幅样子。   谁知道下一秒,就被这魔头给拉住了。   她拽了拽,没有拽动。   扭头不肯理他,又被他抱住了腰。   这魔头歪头:“岁岁,你再说一遍。”   比起刚刚的“魔神”,燕雪衣简直是块牛皮糖、粘人精,有条尾巴一定会翘起来,简直是只恶犬,哪里有半点魔神的高冷和矜持。   他非要她再说一遍,不说就不肯撒手,那么大一只魔,非要赖在她身上。   她恨恨地咬牙,回头瞪他。   魔:“再说一遍,在乎我那句,我想听。”   魔:“我的燕燕那句也可以。”   魔:“本座都喜欢。”   她脚步一顿,回头一扯他的衣领,把他给拽了下来:   “燕雪衣,你话怎么那么多?”   在他的错愕的表情当中——   她直接吻了上去。   她恼羞成怒地想:这只魔还是闭嘴比较好。   这只魔一愣。   她是个从不外露感情的人,从不会主动亲他,也极少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从前觉得她会不会有一天就走了无情道。   时常让这魔头患得患失,总疑心她不喜欢他。   他占有欲强,又格外地嫉妒心重,感情浓烈得像是一团滚烫的火。   他时常要患得患失,恨不得时时守在她身边,叫她的眼里心里,时时都有他才好。   可是就在刚刚,他听见了她这一辈子都可能不会说出来的话。   虽然是对着“魔神”。   但他简直是受宠若惊。   她说一声“我的燕燕”,他就恨不得把自己打上她的标记,告诉所有人,他是“她的燕燕”。   然而,他总是要觉得她这样喜欢他,是不是他在做梦。   于是想要她再说一次。   可是现在,她在吻他,冷淡的冰融化成了火,热烈得简直不像是她。   他几乎被她吻得愣了半天,像是个傻瓜、毛头小子似的措手不及、受宠若惊。   她咬他一口,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怎么能这样热情?   她要结束这个吻了,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要离开他的唇,却突然间被他的大手扶住了后脑勺。   这条恶犬几乎是以超乎想象的热情,疯狂地回吻她,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她刚刚给予了三分的热情,他就恨不得用十二分的热情回馈。   他们几乎滚到了岩壁上,她被他顶在了岩壁上,疯狂地亲吻。   他们呼吸不稳地停了下来,他的丹凤眼充满了占有欲,侵略性极强地盯着她,两个人眼神交织着,呼吸交缠着,像是另类决斗场上的较量。   修罗道里面的岩浆和业火让空气里面的温度空前地升高,但是这滚烫的空气,似乎都不及他的呼吸滚烫灼热,他再次吻了上来。   这条恶犬几乎要用狂热的吻、滚烫的呼吸融化她。   只听见撕拉一声,她推开他的魔角:“燕燕,你松口。”   他叼着她的衣角抬头,魔角歪了歪,这动作本应该有些可爱的,偏偏他正在做极过分的事,就显得极为风流,他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   “不松!”   不仅不松开,还要得寸进尺。   她哪里知道,她不过是回应了他一点点热情,这条恶犬就开始发疯了,叫人以为她刚刚回应的不是一个吻,而是打开了一个恶犬发疯的开关。   她扭过头,想要抬起手遮住自己撕开的上衣,却在下一秒发出了一声变调的闷哼。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恶犬的精神状态非常堪忧——   平日里,她那样清冷,他对她就已经足够疯了;她回应他一点热情,他就能疯到让她无法招架的地步。   她凭借着核心力量,翻身把这高大的魔族压倒在了地上。   她暂时控制住了这条发疯的恶犬。   她气息不稳,钳制住他,黑发散落:“燕燕,别闹了。”   他漂亮的丹凤眼危险地一眯,声音嘶哑无比:   “谁和你闹着玩了?”   这恶犬重新把她翻了下去。   此时,哪里还像是什么无欲无求的魔神?   在修罗道火红的天地里,他们像是殊死搏斗的一对死敌,又像是亲密的爱侣。   突然间,一声岩浆的爆裂声,唤醒了她差点被这恶犬给亲没了的理智。   这里是修罗道,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燕燕!”   她要翻身,被他钳制住。她呼吸不稳,含糊道:   “燕燕不行,这里还有人。”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但是谁也不能平复下来气息。   “他们不能在修罗道待很久。”   她说的是修罗道的另外一端还有很多活人,修罗道到底不是亡者之地,在这里待久了会蚕食他们的生机。   她把他一推,这只魔头就呼吸有些粗重地倒在了岩壁上,他往后一靠,但是丹凤眼还死死地盯着她,气息滚烫得要命,最后,恨恨地移开了视线。   看见他这幅样子,她竟有些想笑。   只是她现在比他还要狼狈,她将他的衣服给扯下来,遮住了被他弄碎的衣服。   就是动作的时候,忍不住嘶了一声。   谁知道这一声,又叫他转过了头盯着她,他咬咬牙,干脆恶狠狠把她往怀里一拽,把她整个人搂在了怀里。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靠了一会儿,这魔头滚烫而混乱的气息渐渐地平息,眼睛里面也终于恢复了清明,但是眼尾的绯红却始终化不开。   这只魔郁闷地发现,只要抱着她,他就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想要松开她,却突然间感觉到肩膀上一沉,怀里的她倒了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靠在了他的身上,呼吸匀称。   他以为他把她给亲晕过去了,心中一着急,差点想要摇晃她,结果凑近一看,却发现她不是晕过去了,是睡着了。   她本就在菩提树上消耗了许多,劈开了水云天,还追着魔神跑了半个修罗道。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在发现他回来之后,她一直紧绷的心神一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一闭上眼睛,就当真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这只魔看着她的睡颜,奇怪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某一角,好像一下子变得又酸又胀。   她这一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进入了元婴大圆满,本就需要一段时间来拓宽筋脉,只是当时匆忙,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打坐;而且她的体内,如今还多了一缕菩提之气。   这绿色的菩提之气,正在缓慢地修补、改造她的身体。   她当初中情蛊残留的损伤,这些年来的旧伤沉疴,全都在菩提之气的滋养下慢慢地修复,正在慢慢地将她的身体调整到最完美的状态。   她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比方说,那魔头的变化。   燕雪衣想起了前面许多转世时的记忆,他真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么?   不,燕雪衣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接近“魔神”。   这种变化,不仅是小眼睛等魔族有所察觉,就连朝照月都发现了。   从前,魔尊虽然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大魔头,时常用死亡凝视吓唬魔,但是至少他的眼神里面是多少有情绪的,嫌弃、鄙视、蔑视,不也算是情绪么?   然而现在,这些东西通通消失了。   他的注视是平静而没有波澜的,看人和看死物没有区别。   燕雪衣回到魔宫之后,所有的魔都不敢抬眼看他,本来还能打趣他两句的广平和冉羊都大气不敢出,小眼睛几乎不敢接近自己的主人;   朝照月也几乎以为,从水云天里面出来后,这个魔族不是“燕雪衣”。   这只魔的目光平静至极,可是一眼扫过来,仿佛在天穹之上神明淡淡瞥下一眼,叫人浑身僵硬,只觉得自己的渺小。   虽然他看上去比从前那副暴躁的模样要平和许多,但是这种平静,太不像“人”或者“魔”。   这种变化,一直到因为朝今岁迟迟不醒,这只魔死死地守在了她的床前。   仿佛一碰到她,这只魔的眼神就开始有了温度。   就从天穹之上的那个存在回到了人间。   他会时不时就看她一眼,会对每一个要靠近她的人死亡凝视,还会一天问三十遍“她为什么还不醒”、会因为她几天不醒而魔气暴动。   这魔头身上的魔气一日日更加可怕,几乎叫人不敢接近。   还恢复了把魔踹飞的日常,时常莫名奇妙地把小眼睛抓过来打个死结。   简直是阴晴不定。   但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魔尊还是暴躁一点,比较亲切。   不过,再暴躁下去,小眼睛就要在主人手里变成麻花蛇了。   还是水婆婆说,这是菩提之气在改造她的身体,这暴躁的魔头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燕雪衣慢慢地消化了自己的新变化,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但是这魔头时常想:她睡得太久了。   他在魔宫处理事务的时候,会想起她;他在魔都的热闹街市上穿行的时候,会想她;   思念在疯长,才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大魔头简直不明白,从前没有她的岁月,他到底怎么忍下来的?   他回忆自己从前无数的转世,没有什么“看破孽障”的感悟,只是开始自我怀疑:   没有她的人生,他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为什么还能好好地转世几万年,还没有发疯?   从前,燕雪衣虽然知道自己是魔神的转世,但是就像是知道“蛋是鸡生”的那样理所当然,他从未深想过。   一直到恢复了转世的记忆后,渐渐的,他开始接受自己就是“魔神”这件事。   于是看着她的时候,他有时候会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   她是未来的天道,他是未来的魔神。   就像是两个极端,按理说应该不死不休。   再不济也应该看不顺眼,作为魔神的他,在天道幼小之时就要把她掐死才对。   可是他看着她,就觉得她生得那样可爱,每一处都符合他的心意。   ——哦,对了,还很软。   她不仅生得好看,性格他也喜欢。   她做的很多事都傻得冒泡,简直是天地间头一号冤大头。换一个人做这个天道,做和她一样的事,他一定看不顺眼,第一时间就把这家伙给掐死了。   但那些放在别人身上他会嗤之以鼻的品质,在她的身上,他就觉得简直在闪闪发光。   他每日都从魔宫摘下开得最好的魔藤花放在她的床边,虽然这魔头不明白这花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知道她喜欢;   他夜里就守在她的身边睡觉,把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嗅着她的气息,那种疯涨的思念,才会得以缓解。   明知道她睡着了听不见,他还要对她说他有多么想她。   ——对了,她睡着的时候,他在无所事事的等待当中,对她做了很多事。   他每天给她扎小辫子,还给她换衣服。   他其实想要做更过分的事,又担心她醒过来生气,于是只敢亲亲她。   堂堂魔神,在天道面前成这个样子,简直成何体统。   但是他简直是乐此不疲。   他听说她小时候很喜欢听睡前故事,就从朝照月那里顺来了两本话本,给她讲睡前故事;偷听到红娘说女修都喜欢敷玉颜粉,这只魔就兴致勃勃地买了几盒,在她的脸上敷了一层又一层;路过的时候偷听到灵韵说什么给心上人描眉的,这只魔就去买了螺子黛,在她的脸上先是画眉,紧接着是画乌龟。   等到他把能想到的事都做了一遍后,她仍然没有醒过来。   这只魔本来就天天守着她,总害怕她醒不过来了,渐渐地又开始焦躁起来。   一直到某日广平提醒了他,他才想起来:   一月的时间到了,要帮她补魂了。   他喜欢她的识海,那是离她最近的地方,而且这穷极无聊的魔还可以去转转,睡她的床、看她的书、还可以去戳一戳她的元婴。   这魔头便立马决定——   去她的识海。 第54章 一月之约二   识海很诚实地反应着主人的内心世界, 也许是因为越来越熟悉彼此,这一次进入她的识海,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顺利自然。   和从前的两次那样, 燕雪衣看见了许多的记忆。   因为主人的沉睡,她的记忆是完全对他开放的。   他便可以从头看到尾, 于是他从她的记忆里面得知, 她重活了一世。   一切的分歧,从那情蛊开始。   因为身为魔神转世的缘故, 小魔头从小就缺乏好奇心,他对大部分的事都缺乏兴趣, 但是此刻, 这魔头突然间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前世的他们会怎么样呢?   他想:   会不会是和从前一样, 和他打打闹闹,天天追着他跑?   发现他在魔气的影响下逐渐失控,是不是会很伤心?   是不是会和修罗道里面一样追着他要燕燕?   后来他们刀剑相向,是不是自己前世因为魔气的泛滥, 渐渐失去了理智,伤了她?   那她醒过来,他要怎么给她赔罪才好呢?   ……   可是这只兴致勃勃、飘在她识海里的魔, 表情渐渐地凝固住了。   他没有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天道。   她过得很辛苦。   她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因为情蛊伤,在病床上待了好几年,她留下了病根,从此畏寒又怕冷;她那么喜欢剑, 可是因为旧伤,此生在剑道上, 再也没有可能练到巅峰。   她疯了似的修炼, 吃了很多的苦, 可是一日日变得面无表情。   就像是心遗落在了那雪地里。   没有打打闹闹,因为她再也没有笑过。   那个世界的燕雪衣去看她,她让他滚。   终其一生,她都从未转头看他一眼。   她没有成为天道,她死了。   ——死前,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想要去拥抱她,却化作了万千碎片,被风吹散。   ……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她识海里透明的身体,明明身体是完整的,却觉得有种贯穿般的疼,好像伏魔剑当真穿透了他的身体。   有种麻木的钝痛感。   漂浮在半空中的魔头沉默了。   他转过了身,消失在了她的识海。   她睡着的时候,对外界偶尔会有些知觉,模模糊糊会听见一些声音。   一开始,是有人在她的床边讲鬼故事,什么挖心掏肺的;紧接着,就有人想要谋杀她,好像是一种凡人当中的酷刑,企图在她的脸上涂东西让她无法呼吸,还好,她是个修士,死不了;最后,还有人把她的脸当成了画布,不停地戳来戳去。   这本来应该让她做一场噩梦,但是她在半梦半醒间,隐约意识到了那是那只魔魔头,意识到是他在折腾她之后,她于是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等到她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菩提之气已经完成了对她身体的改造,元婴大圆满的变化也在睡眠当中完成,一切仿佛水到渠成。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魔藤花。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她抬眼看了看铜镜,却是一愣,因为菩提之气的生机所滋养,她的黑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到了腰际,镜子里的她看上去就很像前世的时候了——除了歪七扭八的麻花辫。   她又想起了菩提的疗愈效果,试着用昆仑剑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发现那伤口很快就覆盖上了一层绿色的菩提之气,慢慢地进行着愈合。   她微微一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似乎菩提之气的存在,可以随时将她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这都是阿菩的馈赠。   她推开了窗户,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很漂亮的山谷。   灵韵刚刚好推门进来,惊喜道:“少宗主,你醒了!”   她回头问道:“灵韵,这是哪儿?”   灵韵:“飞霜谷!”   灵韵很快就将她沉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比方说水云天彻底关闭,里面的人全都顺利出来了,就连神树族人也因为菩提的再生,也跟着离开;灵韵则离开了五毒谷,跟着朝照月一起走了;   比方说朝照月带着一行人就来到了人界、魔界的交界之处,在一个名叫飞霜谷的地方住了下来。   这个地方,还是燕雪衣听说朝照月想要重建一个新宗门,于是将魔族在人界的据点之一飞霜谷,换了新宗门的一个长老之位。   本来,朝照月想要拒绝。   但飞霜谷灵气十分充裕,一条银色的溪流瀑布飞流直下,在阳光下有氤氲的水汽和彩虹,溪流穿行而过整片山谷,蓝色的小花点缀在谷地的草地上,气候和环境,都有点像是神树原。菩提神树生长,本来就需要极为苛刻的环境,这实在是无法拒绝的交换。   朝今岁听到这里,便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飞霜谷离魔界极近。   那魔头定然是觉得,在这里建立宗门,和他一起住魔宫也方便,来找她也不远,简直是绝佳的宝地。   她的眼中不由得神色闪过了一丝的笑意。   灵韵又说:“少宗主,你不知道,水婆婆知道我们打算重建一个宗门后,都让神树族人帮忙呢。你睡着的时间里,飞霜谷都大变样了!”   一切有缓慢而有条不紊地的建设着,整个山谷,日新月异。   灵韵带着她在飞霜谷转了一圈,兴奋地讲着新宗门的事。   朝今岁能够看见山谷上一座新宗门的雏形正在缓慢地出现,虽不及昆仑剑宗雄浑威武,却依山傍水、钟灵毓秀;在绿茸茸的草地和山花烂漫间,很是生机勃勃。   对于从小在宗门里长大的人而言,宗门就像是家、像是他们的根,不管在外漂泊多久,他们都会渴望有一个落脚点。   离开了昆仑剑宗之后,他们就像是没有了根的浮萍,在哪里都是客人。   所以灵韵的激动可想而知。   眼前的场景热闹又充满了新的希望,和当初他们离开昆仑剑宗时的畅想,简直一模一样。   朝今岁看了一会儿,笑道:“新宗门,叫什么名字?”   灵韵:“还没起名呢!大师兄说,要等少宗主亲自取名字。”   朝今岁是在菩提神树下面找到朝照月的。   他负手抬头仰望神树,高高竖起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菩提神树已经从一株巴掌的小苗苗,长得和旁边的大榕树差不多高了。   朝照月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回头:   “水婆婆说,阿娘要长到和原来的菩提神树一样大,才能够醒过来。”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要更久。”   朝今岁脚步一顿,在神树下,安静地抬头看着那美丽的枝叶在风中摇晃。   修士的时间是很漫长的,他们等得起。   比起阿菩就这么消散在天地间,只要她还活着,就是一件极好的事了。   她抬头喃喃道:“阿娘。”   菩提树抖了抖树叶,掉下来了一树的菩提子。   像是在拿好吃的哄小孩儿似的。   他们两个相视一笑。   他们坐在了树下,捡起了菩提子来吃,靠着阿娘的树干,不说话也不觉得冷清。   一家人这样坐着,就觉得心中是圆满的。   飞霜谷一片平原,他们可以看见远处的人烟,还有忙碌着搭建建筑的人群。   朝照月:   “你想过这宗门叫什么?”   “神树门?菩提山?”   话音落下,一颗菩提子砸在了他的脑瓜上。   ——好吧,这个名字,看来阿菩不喜欢。   朝今岁想起了前世,又想起了在水云天里的种种。   她要成为天道,但要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天道呢?   这个答案她不知道,但是至少,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她说:   “叫息壤吧。”   “阻滔天洪水,生生不息。”   朝照月想:这理想真远大。   他又想:那不是很辛苦么?   她慢悠悠地说:“不过,我恐怕没法当宗主了,我就当个长老好了。”   她拢了拢披风,叹气:“从前我就操心一宗的大事小情,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她拍了拍朝照月的肩,“以后就靠你了。”   朝照月瞪大了眼,目送她走远,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决定让她哥来实现。   阻滔天洪水,靠你了。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靠你了。   朝今岁回到了自己现在住的小楼里。   她发现自己醒过来之后,时时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只魔头。   她从前只觉得他黏人。   这魔头占有欲极强,恨不得时时跟在她身边,她都要疑心在这魔头的眼里,她是什么蒲公英做的,风一吹眼一眨就消失。她并不粗心,很早就意识到了这只魔极缺乏安全感,又患得患失,于是便默许了他这样做。   以至于她这么个很独的人,都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   从前她一个人练剑、一个人睡觉,独来独往,和谁都是淡淡的,她从不觉得冷清,只觉得世间吵闹。   可当他不在的时候,她突然间开始感觉到不习惯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却看不见一只盯着她的大狗狗。   她以为大抵是魔界有事,这魔完事了定然会来找她,便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   然而等到了黑夜降临,飞霜谷点起了灯,那只魔仍然没有来。   她感觉到自己再也看不进书,心思早就飞到了很远的魔界,便干脆想要回到识海里练剑。   可是当她踏进了识海之时,她突然间抬头——   她发现,她的神魂已经修复好了,不再斑驳。   是了,在她沉睡的时间里,一个月早就过去了。   她站在识海里面许久。   她问系统:“他是不是来过我的识海?”   系统小声说:“来过。”   她问:“他都看见了?”   系统小心翼翼地说:“都知道了。”   她沉默地退出了识海,看着小楼里面点着的灯,却知道他不会来了。   小屋里面到处是那只魔头留下的痕迹。   他给她讲鬼故事讲到一半摊开的书;放在她床前的魔藤花;还有被填满的衣柜、许多零碎的小玩意。   她吹灭了灯,在床上坐了许久。   她想要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了他前世的那句话:   “你们剑修,是不是没有心?”   她想她前世大概真的有点天道的影子。她的心早在朝照月死后就彻底尘封,她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责任和担当,太多的顾忌和痛苦,她被逼着往前走,哪里有空回头去看看呢?   于是她也就不知道,在那个破碎的拥抱里,是一只魔一生从未说出口的喜欢。   她伤过他,封印过他,在那个大雪夜看见他在她坟前哭,她惊讶又不解。   可是现在,她大概可以回答他那个问题了。   她有心。   ……   她没有去魔界找燕雪衣。   她极少有无法抉择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她少有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只好日日练剑,可是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只魔头。   她夜里睡不着,就爬上菩提神树,坐在了阿娘的树枝上。   她说:“阿娘,我有些难过。”   菩提神树簌簌作响,有柔和的力量抚摸着她的头顶。   朝照月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   他最近忙得晕头转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岁岁醒来后,那魔头许久没有来了。   ——他们之间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朝照月提着一壶酒来找她。   她问他:“朝照月,如果有一个人,前世捅了你一剑,把你给封印了。但是她现在已经改变想法了,想对你好了,你今生还能原谅她么?”   朝照月一听:这是什么渣男发言?   他顿时大怒,拍案而起:“燕雪衣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说:“捅人的是我。”   朝照月:“……”   朝照月秉承着“妹妹绝对不会有错”的心态想了想,就有点想要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看见她的神情。   他想起了昆仑剑宗那几十年里,年年不断,不署名的生辰贺礼。   到底是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但是他见不得妹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找了个借口,说是给新宗门祈福,让灵韵把她拉去了附近的修真界集市逛逛。   灵韵说:“少宗主,听说那个土地神庙很灵验呢!”   比起凡人,修士们更喜欢求神拜佛,因为在远古时期,各种神明都是真实存在的。修真路漫漫,谁不希望神灵庇佑,多几分气运呢?   其实朝今岁清楚,想要许愿,去阿菩那里不好么?   朝照月不过是想要她散散心,她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于是就和灵韵一起去了。   朝今岁走到了山顶,才发现,这座飞霜谷附近的山神庙,正对着的方向,是昆仑剑宗的方向。   系统:“宿主?”   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何事?”   最近系统企图和宿主说话,可是她经常发呆;系统想开导她,可是总觉得她听不进去。   于是系统说:“他曾经来过这里。”   她的脚步一顿。   她以为它是说燕燕不久前来过。   谁知道这天夜里回来后,系统让她梦见了前世。   她才知道,系统说他曾经来过这里,说的并不是今生。   ……   那是她刚刚化神渡劫的那一年。   都说化神渡劫九死一生,活下来的总是少数。   她化神渡劫前一天晚上,在兄长的灵位前站了一夜。   而那六界闻风丧胆的魔头少有地离开了魔界。   那一天大雪封山,修真界的小镇正值新年。   他站在了山顶的神庙门口,大雪落满衣,遥望了一整夜昆仑的方向。   早起上山的阿婆遇见了这个奇怪的青年:   “年轻人,来求平安的么?”   魔头这一生哪里求过神、拜过佛?   但是在阿婆问他的时候,这只魔抬眸,眼里倒映着漫天的雪花。   他声音沙哑:   “是啊,来求平安的。”   “岁岁平安。”   ……   她愣住了。   前世的那一年,虽然即将突破化神,她却并不快乐。她就像是回到了掉进万魔窟里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化神这么万年来,活来的不过几人。   她那时只是想,她要是死了,恐怕也无人在意。   她没有哥哥了,也没有亲人了。不知死后,能否有人给她上一炷香?   她以为自己孑然一身。   却有人遥祝岁岁平安。   她梦中在迷迷糊糊地想:那只魔头到底背着她,偷偷喜欢了她多久?   她又想:这样喜欢她,为什么不肯来找她呢?   可是当她醒过来,感觉到自己心中空空荡荡的。   她闭着眼发了很久的呆,好一会儿,突然间发现:屋里有人。   那只魔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很好,可是她早就熟悉了他的存在。   有人正在专注地看着她。   她屏住了呼吸。   大魔头高大的身影就在她的床前,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睡颜,他许久没有见到她了,看见她的样子,就想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就显得格外贪婪。   像是个高大而沉默的黑色幽灵。   她没有睁开眼,装出睡得很熟的样子。   她在想要怎么对他开口。   她想,要不就让他也捅她一剑?这样就算是扯平了,他不要难过,不要生气了,他们回到一开始那样好不好?   可是她还没有开口,睫毛才稍微颤动了一下,那只魔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睁开眼睛说:“燕燕,你是个胆小鬼。”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人回应她。   许久后,她轻声说:“我也是。”   我也是个胆小鬼。   怕看见你难过,眼睛都不敢睁开。   一连好几日,朝今岁都能够感觉到半夜的时候,那只魔头会出现。   她知道她一睁开眼,这魔头就会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就干脆闭着眼。   那只魔贪婪又沉默地注视着她,她闭着眼睛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任由他来偷偷看她。   但是她知道,必须要打破僵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可,她不能真的跑去魔宫找他让他捅她一剑。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个馊主意:这魔头心狠手辣,唯独对她下不了手,她这样说估计会把这只魔气得七窍生烟。   这魔头说不定会冷笑着嘲讽她,“你以为本座会和你一样狠心?”   然后再也不见她。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装病。   大魔头不在魔宫,他在广平和尚的无相谷待了一段时间。   广平算是大魔头少有的,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时常魔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找广平。   大魔头出现在无相谷的时候,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面无表情,毫无感情的视线扫过人,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又恢复了魔神的状态,抢了广平的蒲团,夺走了广平的木鱼,广平也不敢吱声。   这魔头确实是在无相谷冷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时候走在无相谷,他会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似乎那里也破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魔头小心眼,又记仇,自尊心又强。   一开始,广平听见魔尊冷笑着:“她都捅了本座一剑了,本座要回去杀了她!”   一天后,这魔头想:本座留她一命,但再也不会理她。本座要和她恩断义绝!   三日后,这魔头又想:恩断义绝一年吧,一生也太长了。   最后,这魔头坚持了和她恩断义绝七天。   第七天,他发现自己没有酝酿出来半分的恨意,反而思念在疯涨。   他发现自己再看不见她的样子,就要疯掉了,于是半夜去见了她。   他想:本座绝对不会和她说半句话、不会搭理她。   可是看见她的第一眼,这魔头又想:她怎么好像瘦了点呢?   他想戳戳她的脸,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吃东西,可是想起她前世捅了他一剑,他立马面色阴沉下来,心想:饿死算了!   可是一看她眼底的青黑,他又舍不得了。   他本来只想看她一眼,结果就像是染上了某种瘾,每天都半夜不来看看她,就忍受不了。   可是一旦离开,他又开始深深唾弃自己没出息,堂堂魔神,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这魔头自嘲地想:恐怕她现在真的要杀他,他都要洗干净脖子,送上门去给人动手。   这魔头想:不,他还是高估自己了,杀他何须她亲自动手呢?她一个眼神,一句让他滚,就足够了。   他记仇来记仇去,发现自己最记恨的,竟不是她捅他的那一剑,而是她前世无意中说了一句让他滚。   他闭眼的时候想:她让本座滚。   他睁眼的时候想:她让本座滚。   这魔头面色阴沉的一敲木鱼:让本座滚,本座就滚了,她做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无相谷真的有点禅意,或者广平的木鱼真的有点作用,这魔头很快就抓到了问题的本质所在:   重点不是上一世被她捅,而是这一世她还会不会动手。   前者到底是过去了,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她虽然看着心软,实际上,她就是天道,性格和做事方式和天道一脉相承。   他想过如果天道不是她,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杀掉天道;那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想:她可比魔神狠多了。   ——魔神可舍不得对她说滚。   他于是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想:本座最后给她一次机会。   他找到了广平:“打本座一掌。”   广平:?   广平:尊上,你在敲碎贫僧无数木鱼后,终于疯了么?   魔头冷笑道:“把本座打吐血!”   广平:??   魔头转头死亡凝视:“你不把本座打吐血,本座就把你先打死。”   广平:贫僧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听过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   这天夜里,暴雨骤降。   朝今岁以为那只魔头不会来了的时候,突然间,小楼的大门猛地被撞开。   那只魔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对面那只魔捂住了心口,面色惨白无比,像是个死人似的。   他高大的身形摇晃了两下,直接一头倒在了她的身上。 第55章 一月之约三   朝今岁打算装病。   她知道这魔头肯定会心软, 他看着凶,实际上很在意她。   她当时想,自己这样做可能有点卑鄙, 但是她一病,他就会留下来, 就可以借着生病好好谈一谈。   她上一世的确做了很多伤他的事、说了很多绝情的话, 这无可辩驳,是以必须要用点阴谋诡计。   她问系统能不能改她的脉搏, 系统说完全可以;   她还问系统能不能让她吐两口血,系统说没问题;   她上一世病了很长时间, 所以装病实在是不难, 立马就面色苍白, 咳嗽不止,小楼里都弥漫着药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   这魔头抢先一步,面色苍白, 一头栽倒在了她的身上。   口吐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她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她陷入了沉思:   这血, 她还吐么?   她一开始不怎么信,拖着这魔头放到床上的时候,就狐疑地打量着他的面色。   这个时机太巧了,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很清白。   她自己就想要装病, 所以看这魔头,也顿时疑心。   明明昨天还好端端的, 今天怎么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了呢?   于是, 她就在床前坐下。   “燕燕, 前世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在万魔窟里救我的人是你。”   “那时候我被天道誓言束缚,太多事身不由己,又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魔,对你误会良多,最后才那样对你。”   她的声音很轻。   “这一世不一样,燕燕,我喜欢你。”   魔头心想:花言巧语,以为她说两句好听话,他就会这么轻易地原谅她么?   可是她的声音渐渐地低落了下来:“燕燕,你不在,我有些想你。”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安静了。   这只魔在心中自嘲地想:你看,她说一句想他,他就开始动摇了。   有人凑近了他,落下了一吻。   她的唇柔软,却又有点凉,像是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   她又亲了亲他的睫毛、紧闭的薄唇。   魔沉默了。   七天里,他时常想起她的吻,想起她说“我的燕燕”;可又觉得自己的心口被她捅的地方空空荡荡。   又是爱她,又是恨她。   可是在她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的时候,温柔又有些笨拙,他发现自己舍不得了。   ……   她以为这魔头是在装病,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说了自己的真心话。   她知道这一次他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与她和好,那魔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就要睁开丹凤眼的时候——   她心中竟然有点紧张:   他是会冷冷地说出些刻薄话,还是会嘲讽她虚情假意?   她是个胆小鬼,她怕他真的伤了心,一开口就是什么要和她恩断义绝的话。   但是她想多了。   这魔头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原谅她的话。   他才和她恩断义绝七天,就回来找她,她开口说了两句好听话,他就立马原谅她,这也太不值钱了。堂堂魔神,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于是,下一秒,那魔头睁开了眼睛,面色惨白地坐了起来,刚刚想要说点什么,又开始疯狂地咳嗽,一边咳还一边吐血。   她想要去拍拍他,结果他直接往前一栽。   不往床上倒,不往地上倒,专门往她身上倒。   岁:……   倒在她身上的魔尊在她背后露出得意的冷笑:   他可是实打实让广平打了他一掌,为了逼真,还用魔气对自己的脉搏进行了伪装。   大罗金仙来了,本座也是快死了!   魔头心想:你让本座滚,本座就死给你看。   她探向他的脉搏,心中却是一沉:   内息紊乱,心脉震荡,怎么一副真的命不久矣的样子?   她狐疑:难道这魔头真的受伤了?   不管是不是装的,到底那些血是真的吐了的,她在小楼翻箱倒柜,找到了一瓶菩提子。   菩提子是疗伤圣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喂了他几粒。   见那魔头没有反应,干脆就守在了他的床前。   她摸摸他苍白的面颊,低声叫了一声“燕燕”。   看着看着,她有些困了。   她最近总是睡不着觉,可是他在她的身边,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一闭眼,那床上刚刚还一副奄奄一息样子的魔尊立马睁开了眼睛,一副立马就可以出去杀十个人的架势,恨恨地看着她,面色阴晴不定。   也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像是要杀了她似的。   最后到底也没有动手。   他捏住了她的脸,把她的脸往外捏了捏。   他想:要多在她的脸上多画几只乌龟,才好解他的心头之恨。   次日,朝今岁找到了水婆婆。   说实话,她还是不怎么信,总觉得其中有诈。   你说这魔头是真病了,他每次都准确无误地倒在她身上;   你说他是装的吧,可是脉象摆在那里,又的确是重伤了。   再说那菩提子可是疗伤圣品,朝照月当初那样的伤都能那么快醒过来,这魔头吃了一夜,怎么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结果水婆婆的面色十分凝重:   “他心脉受损,既然菩提子无效,还是去魔族找个大夫看看吧。”   她的心中一沉。   一出去,就遇见了朝照月。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朝今岁说:“发生了什么事?”   朝照月犹豫了一会:   “昨日魔尊追杀孽海余部被偷袭,受伤坠崖,生死不知。”   “消息传出去,魔界都知道了。”   难道他真的受伤了?   是她心中有鬼,才推己及人,误会了他也在装病?   她想了想,抬脚就去了无相谷,找到了广平。   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广平道:“尊上前些时日,经常分不清自己是魔神还是燕雪衣,时常精神恍惚、面色狰狞,还魔气暴动过一次。”   ——事情开始可信起来了。   广平:“前几日,尊上一回来,就像是遭到了什么打击,心如死灰,在无相谷了不吃不喝了七日,贫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绝食七日,对魔尊而言不会有什么损害,他绝食七百年也可以一巴掌把广平打飞,但是从侧面衬托了尊上的心情。   “昨日去追杀孽海余部,尊上本就心神恍惚,一时间失神才被偷袭成功。”   不管怎么样,朝今岁还是让广平去看看那魔头的情况。   于是,广平就倒了霉。   一开始他编了个心脉出了问题,结果尊上传音说:“本座觉得病得不够重。”   广平如果有头发,头发一定会狂掉,幸好他已经一步到位,剃了三千烦恼丝。   于是最后,这小病成大病,大病成病入膏肓。   一开始:“尊上伤得太重,心脉牵一发而动全身,暂时不能调动魔气,必须卧床静养。”   紧接着:“尊上如今分不清自己和魔神,走火入魔,神魂巨震。”   最后:“可能、可能这一段时间,就要和凡人无异了。”   广平:贫僧的良心好痛!   他为了让尊上病得不那么离谱,绞尽脑汁编了一套说辞,将这曲折离奇的病情努力往合理的方向讲,讲得口干舌燥。   于是短短半个时辰里,大魔头的病情急转直下。   岁:“……”   她只是想要吐血而已,未免有点太保守了点。   可是她探了他的脉搏,又和广平说得差不多。   朝今岁了解这魔头,知道他对自己最狠了,顿时心中微微一沉:这魔头不会是真把自己给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吧?   她又问广平:“两粒菩提子吃下去,怎么还不醒?”   广平探了探尊上的脉象,陷入了沉默。   广平:出家人不打妄语,贫僧好痛苦!   广平:算了,贫僧都入魔了。   广平:但是说这种话还是好痛苦!   广平面色扭曲地开口道:“尊上这是,心碎欲死,不愿意醒来啊。”   岁:“……”   她喝了一口茶,问道:“那要怎么办呢?”   广平:“朝姑娘,你可以去尊上的识海,看看能不能唤醒他。”   从前她想要去他的识海,这魔头却不肯,还非要赖在她的识海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识海。   千里赤野,和魔界有点像,但唯一的区别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轮圆月。   那明月千里,照遍了整个荒芜的识海。   这魔头本是魔神的最后一世,应该无牵无挂,哪里来的一轮月亮呢?   就像是那“岁岁平安”,藏着这魔头不可言说、不愿言明的喜欢。   她想:胆小鬼!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   可是她又想,从前小魔头就会因为自己的狼狈,不愿意告诉她在万魔窟救她的人是她;现在也是一样,那魔头自尊心强,从不愿意将自己心软的一面展示在人前,就像是一只刺猬。   她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处断崖之上,看见了那熟悉的背影。   风将他的长发吹起,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竟一时间像极了魔神。   他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心想: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但是她不能这么说,他们已经冷战了许久,万一让他恼羞成怒,这小心眼的魔头就要立马和她恩断义绝怎么办?   她于是轻声说:“我听广平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担心你,就来找你。”   这魔头注视着她,阴恻恻道:   “你对本座做了那样的事,你就不怕本座在这里杀了你?”   她靠近他,她靠近一点,这魔头就往后仰一点。   她干脆捧住了这只魔的面颊,声音很轻:   “燕燕,你忍心熄灭你的月亮么?”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你看这月明千里,无数次他抬头仰望,靠着那明月高悬度过漫漫长夜。   他看着月光看了将近百年,又如何忍心熄灭心中的一轮圆月?   许久后,他自嘲地扭开头。   月光照着这魔头的侧脸好看至极,长发随风飘扬,声音却满是自嘲。   “你就是欺负本座。”   欺负他喜欢她,哪怕千次万次,也不忍心熄灭那一轮圆月。   那她呢?   她的心里,他算什么呢?   他起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她的声音:   “燕燕,你说的不对。”   这魔头顿时面露冷笑。   “我不是在欺负你。”她很认真地说,“我是在哄你。”   魔的脚步顿住了。   大魔头在无相谷的时候,当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实在是不像样子,他竟然没有去杀了她,反而像是个胆小鬼一样躲了起来;就连装病的时候,听见她的花言巧语,他也觉得她在欺负他——   欺负他喜欢她,怎么样都舍不得离开她。   就像是她说的:你舍得熄灭你的月亮么?   有股怒火一直藏在他的心底里,却不叫他暴躁,只叫他觉得心底又酸又涩。   好像变成了一颗酸酸的橙子,才尝到一点点的甜,又立马被酸涩的情绪饱涨着。   魔神的转世,缺乏很多东西,于是也就不知道,这颗酸酸的橙子,叫做委屈。   可是她说,她不是欺负他,是在哄他。   于是那股无名的怒火就慢慢地消失了,那种酸涩的情绪也开始慢慢地退潮。   这段离开她的时间里,愤怒、痛恨、难过等等情绪,好像全都在她的一句话里面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就像是被抛弃过一次的小狗,她亲亲他,小狗就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可他表面上还是露出了冷笑:“本座又不是三岁小孩。”   “谁让你哄了?”   她直接忽视了这魔头的冷笑,要是别人听见了他这样的恶声恶气,肯定要被他吓跑,可是她对这魔头日渐了解,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吐血,他晕倒,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她:快来哄本座?   他的梯子给得这样明晃晃。   他都“心碎欲死”了,她不来哄他,还是人么?   他都“病入膏肓”了,她还不来主动和好,还是人么?   他都吐血了,她还不心疼他,还是人么?   ……   于是她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问道:“燕燕,你疼么?”   她是问他,前世被她捅了那一剑,疼不疼。   他沉默了,许久后才自嘲地反问道:“本座不会疼,你不知道么?”   应当是不疼的。   只是觉得心口空荡荡,好像心脏被挖走了一块。   她抱紧了他,说:“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他没有说话。   她说:“我舍不得了。”   ……   那魔头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睡颜,从未有过那么一刻那样的清醒。   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月亮。   但是,这魔头仍然不打算放弃装病。   大魔头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永远怜惜弱小,对待弱者,她总是以一种保护姿态;反倒是对他这个魔神的转世,多有忌惮,这也许是某种天道潜意识里面的反应。   那就简单多了:做个让她怜惜的弱小,不就好了么?   只是这样做,风险很大。   他当真把自己给弄伤了,现在她想要动手,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   这魔头有时候就像是个疯子,明知道她是天道,明明前世被她捅过一刀,他最理智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直接杀她永绝后患,可是现在,他非但不杀她,还要这样受着伤来到她的面前,偏执地把刀递给她,就是为了看她会不会再捅一次。   他想想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想:本座最后给她一次机会。   这魔头这样想着:想让本座滚,门都没有!   这魔头绝对不承认,他想她想得要命,打着试探的名义,就是为了找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继续赖在她的身边。   表面上:他受了伤,魔界多危险,他无处可去,走投无路才来找她。   内里:他还可以试探她。   简直一举两得。   堂堂魔神,英明神武。   ——绝对不像条汪汪摇着尾巴来找她的小狗。 第56章 一月之约四   大魔头醒过来后的前两天, 态度冷淡了不少,仿佛真的是因为受伤才不得不留下的。他也不给她讲睡前鬼故事了、也不粘人了,还时常看着她冷笑。   小楼有两层, 她见他似乎看她气不顺,于是想了想, 自己搬去了楼下睡。   那魔头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一副高冷至极的模样, 很有魔神的威严。   第二天早上,她就发现了自己出现在了魔尊的床上。   魔尊冷淡地翻过一页书:“你昨日梦游, 非要和本座一起睡。”   岁:“……”   魔尊又冷淡地翻过一页:“本座把你推开, 你非要抱着本座不撒手。”   要不要告诉他, 她昨夜在识海炼剑,根本没睡?   但,睡回了一起后,她半夜醒过来, 就发现身边的魔尊没有睡。   他坐在床上,丹凤眼看着远方,面无表情。   半夜时分, 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她以为他又想起了被她捅了一剑的事,坐了起来。   谁知道那魔头睡不着,时时刻刻记着仇的,压根不是捅他一剑那回事。   他阴恻恻转头道:“你让本座滚。”   她顿时面露迷茫之色。   她万万没有想到, 这魔头最介怀的不是那生死大仇,而是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这魔头立马冷笑:“记不得了是吧?”   “那一年, 本座知道你受伤了去探望你, 你让本座滚。”   岁:那一年, 是哪一年?   她说:“燕燕,你也可以让我滚。”   他恨恨地瞪着她:“那你滚一个给本座看?”   她想了想,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魔:“……”   她一开始不信他真的病了。   她以为他醒过来后,那魔头身上就会出现修真界的医学奇迹,结果他似乎没有病愈的打算。   他仍然每日面色惨白得像个鬼一样,偶尔还吐两口血,虽然如此,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文弱书生,比较像是什么一边吐血一边可以锤爆十个脑壳的狠角色。   她去摸了好几次他的脉搏,终于意识到,这魔头是真狠,他真的把自己弄伤了。   这魔头,还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暗示她:本座受伤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杀他的好时机。   他说:“本座调用不了魔气。”   他说:“本座今日醒来,只觉得心脉剧痛。”   他说:“本座……咳咳咳。”   她想:他好像在暗示什么。   就像是明月山上那只狗狗,经常喜欢装瘸去博狸花猫的怜爱。平常里它凑过去,容易被狸花一巴掌拍飞;但一旦装瘸,狸花就会任由它一口叼住猫猫头。   这么一想,她就理解了那魔头的心态。   他在暗示:他如此可怜,她怎么还不来怜惜他。   于是她走了过去,魔尊冷笑:她终于意识到可以动手了么?   结果她凑过去,低头亲了那面色冷淡、浑身戾气的魔一口。   阴沉的魔:(▽)   只要他面色一白、一咳嗽,她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回来亲他一口。   于是这魔头吃了药,反而病得更加重了。   她睡着的时候,这魔头天天给她送花,于是她也每天都从飞霜谷里面摘来新鲜的花送给他,这魔头不喜欢花,但是她送的,他就摆在了床边。   他也不回魔界了,赖在了小楼里,霸占了她的床;   也仿佛是真的养病一般,也不修炼了,每日从她的书架上翻书来看,什么《清心经》、《论道》,一只魔似乎很有兴趣似的;   她练剑的时候就坐在一边,懒洋洋地看着她,像是一只大猫。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燕燕,你不回魔界了么?”   这魔头抬眸,翻开一页书,懒洋洋地对她说:   “本座决定改邪归正了。”   岁:“……”   问:魔神到底要怎么改邪归正?   广平来找魔尊的时候,就看见了魔尊手里拿着一本《道德经》,一副清心寡欲、生死看淡的样子。   就是——把《道德经》拿反了。   广平欲言又止不过一想,魔族又没有道德,拿反就拿反吧。   广平问:“尊上,你几时回魔界?”   魔尊翻了一页,发现自己拿反了,干脆往后一丢,往椅子里一靠,“本座不回去了。”   他懒洋洋地眯起了丹凤眼:“这魔尊你们谁爱当便当去便是,本座如今决定改投门派,留在这里当长老了。”   广平:“……”   广平:他当年为什么要追随这个恋爱脑?   广平委婉劝道:“尊上,男人没有事业,容易被始乱终弃啊。”   魔尊冷笑一声,刚刚想说她敢,又有点犹豫。   于是,魔尊回头就去找了她:“我和广平说了,以后不回魔界了。”   他若无其事道:“本座以后不当魔尊了,也没有那么多下属可以使唤了。”   她说:“那我养你。”   他立马嘴角上扬。   魔尊回去找了广平,把腿往茶几上一搭,往后一靠,得意洋洋道:“她说她养本座。”   广平:“……”   魔尊:“本座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广平:“尊上,这叫吃软饭啊!”   魔尊:“你个和尚懂什么?你又没有相好,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广平:?   魔尊远远看见那剑修的背影,脸上的冷笑立马一扫而空,一改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勾起了嘴角,嗖地立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广平:“……”   魔界紧接着派出了小眼睛、红娘、冉羊一一去劝,企图把那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尊上给拉回来。   结果小眼睛一到飞霜谷,发现主人每日过着神仙日子,立马决定一起留下来蹭吃蹭喝;   红娘兴致勃勃地来到飞霜谷,结果看见了楼下走过了一个俊俏的青年,立马眼前一亮,决定留在飞霜谷当管事,不走了;   最后,只回去了一个冉羊。   冉羊对广平说:“想开点,把飞霜谷当成魔界分部不就好了么?”   广平:“要不贫僧也去当管事吧。”   冉羊:“我也想去当厨子。”   但魔界就剩他们俩主事了,两魔齐齐叹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魔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广平这一日匆匆地赶到,对魔尊道:“尊上,兽潮!”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魔尊面色一变,终于肯回魔界了。   而且这一次,他调集了大批的魔将,用以阻挡兽潮的袭击。   不仅是魔界,在飞霜谷外,也出现了大批的兽潮。   这日早晨,飞霜谷外地动山摇。   朝今岁和朝照月飞速地在飞霜谷的上方设下了一道大阵。   却见到了山谷外,无数灵兽卷起了尘土,匆匆地朝着远方奔去,仿佛千军万马,卷起的尘土遮蔽了外面的天空,草木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是兽潮。   朝照月说:“修真界,从未出现过这样大规模的兽潮!”   他们回到了飞霜谷,朝今岁却蹙眉:“照月,你感觉到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朝照月不解地看着她,却看见了朝今岁伸手穿过了空气:“是魔气。”   她说:“你看,这些灵气里面,掺杂了一丝的魔气。”   魔界和人界隔了千里赤野,魔气于是就被那赤野所阻挡,将整个世界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道,一边是充满灵气的修真界;一边是充满魔气的魔界。   魔气和灵气,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现在,魔气开始慢慢地蔓延到了修真界,污染了那纯净的灵气,也刺激了修真界灵兽发狂,形成了如此数目巨大的兽潮。   朝照月面色凝重。   事儿,很快整个飞霜谷都知道了。   不管是魔界还是修真界,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他们不知道这个前所未有的变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是朝今岁和燕雪衣都很清楚。   魔界的魔尊抬起了头来,看着远方的兽潮;飞霜谷的剑修也抬起了头,遥望着魔界的方向。   他们两个都看到了前世的记忆。   于是,他们都知道——   兽潮明明应该在五十年后才发生!   兽潮暴动是一个信号,一个天地间魔气开始暴涨的信号。   兽潮后没多久,紧接着是魔界的万魔窟开裂,引发魔族第一次集体魔气暴动;   再然后,是修真界的人族大批堕魔,开始在人族大开杀戒;   一次次频繁的暴动后,魔族渐渐沦为失去理智的野兽。   最后,天地间的魔气浓郁到一种程度,魔神归位,开启灭世之灾。   ……   但,兽潮,提前了五十年。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加速键,命运的齿轮,以空前的速度开始转动。   燕雪衣收回了视线,他下了第一道命令:“所有魔族,撤离万魔窟。”   他下了第二道命令:“魔族主力,分批撤往长明宗!”   魔族诸将齐声道:“是!”   整个魔族都快速地动了起来!   他们不明白魔尊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但是魔界谁的拳头大听谁的,于是,魔界诸魔像是黑色的公蚁,朝着人界迁徙而去。   魔界是天地间魔气暴涨首当其冲的地方。   兽潮结束后,就是万魔窟来裂,魔族集体暴动就在眼前!   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离开魔气爆发的前线。   长明宗占山为王,占领了整个天赐府外长明山那一片广大的山地,多年经营下来,地盘越来越大——于是,魔尊就决定抢了他们的地盘。   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权衡之策。   燕雪衣看着下面的人群,他对广平说:“本座一直以为,这一世,还有很长时间。”   广平说:“等到您回归魔神之位,您的时间将会与天地同长。”   可是那个长发的青年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发现,自己突然间很想她,想要立马就见到她。   不和她闹别扭了。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世,就算曾经有过伤害,他也不在乎了。   朝今岁站在了飞霜谷的断崖之上。   她的面前,有着三块补天石。   夙家的、太玄无极的、菩提神树的。   朝今岁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可是现在,她突然间意识到,这一世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兽潮一旦开始,留给她的时间其实不多了。   她抬头,看向了魔界的方向。   她不知道这一世到底还剩下多长时间。   她知道,前世那一剑,到底是在他的心上捅了一个巨大的洞,在呼呼地漏风。   他示弱、装病,不过是想要告诉她一件事:他没有威胁了,他想待在她身边。   像是一只患得患失的小狗。   信任一旦被戳破,想要弥合,就变得很困难。   他始终不信她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可又舍不得离开她。   哪怕是认为她会伤害他,他也舍不得走。   于是,他看她的眼神就变得那样复杂,半夜不睡觉,就沉默地盯着她,像是舍不得眨眼一样;抱着她的时候,那样用力,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一般。   他在不安,在患得患失。   若是换个人,发个天道誓言就可以消弭这道疮疤。   可是天地间,唯独她不行。   她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她想把补天石的事告诉他。   系统大惊失色。   她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需要人帮忙。”   她说:“现在的燕燕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当中。他既知道自己是魔神,又拥有着燕燕的情感。”   魔神归位后,一旦天地间的魔气失衡,杀伐之神就会开始灭世之路,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和他谈合作,就是找死;   可是现在的魔神,他有理智,有情感,他是可以正常思考的,还会无条件地偏心她。   她问道:“况且,系统,你觉得魔神当真不知道补天石的存在么?”   魔神比菩提神树活得还久,他既然能够一语道出“天道残缺”,他真的不知道补天石的存在么?   系统哑口无言,因为它发现,也许宿主说得对,她其实并没有隐藏那块石头对于她的重要性。   从前的三块补天石,魔尊没有帮她么?她现在只不过是将合作摆在了明面上。   她说:“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会先试着和魔神谈一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但在他朝着她走来九十九步的时候,她不想做个胆小鬼。   最后一步,就由她踏出去吧。   兽潮之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似乎为了要将兽潮带来的尘土漫天给洗刷干净。   暴雨声中,她翻着书等着大魔头回来。   突然间,大门被风猛地吹开。   她看见了那魔头浑身湿漉漉的,他面色苍白,走了两步,就直接倒在了她的身上。   ——如此熟悉的剧情。   下一步就该吐血、心碎欲死了。   但是很快,朝今岁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因为他太安静了。   他闭着眼睛抱着她抱了一会儿,浑身的魔气开始疯狂地暴涨,他努力想要压抑下去,却始终无法克制,最后只能狠狠地抱了她一下,转头,飞快地朝着飞霜谷的密林离去,消失在了雨幕当中。   这魔头,没病的时候,毫不犹豫拿装病来当梯子博取同情;   但他若真的有了什么事,他不会留下来让她照顾,一定会自己先躲起来,不叫她看见他半点狼狈的样子。   她立马追了上去。   她突然间想起来,是天地间的魔气暴动。兽潮代表着魔气开始泛滥,其他魔族的感受还没有那么明显,但是首当其冲的,是魔神。   她找了他半天不见,还好飞霜谷外并不大,最后在飞霜谷的密林里,终于找到了一个深潭。   在深潭边,有一块和山体相连的巨石,一条金色的锁链就死死地缠在那巨石之上。   在深潭中间,锁着一只魔。   他运转了《明心诀》、将自己绑在了这巨石之上。   那只魔面无表情,面颊上狰狞的魔纹浮现,青筋暴起。   他的眼中黑金交替,飞快地变幻着,暴动时的气息比当初在斗兽场、在夙家时看见的,都要恐怖无数倍——因为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是魔神,甚至已经可以完全掌控修罗道。   周围一片寂静,鸟兽都已经飞速逃离了此地,只剩下了暴雨如注。   这幅场景,朝今岁前世见过很多次。   她当时只想快点让这只魔停下来,从未仔细打量过他暴动时的样子。   她远远看着,才发现他非常的痛苦。   她应该留他一只魔度过这段时期,等到他结束了暴动再过来。   但是她知道,伴随着兽潮开始,这种事会越来越频繁,一直到这种暴动的状态,成为这只魔的常态。只要她想和他在一起,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要时常面对这样的一只疯掉的魔。   兽潮,就是一个分水岭。   燕雪衣也想到了这一点。   兽潮后,他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如果说从前他不过是寥寥几次的魔气暴动,那么接下来,他会越来越疯,也许几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暴动当中度过。   意识到这一点后,揣了一肚子话想要对她说的魔,突然间退却了。   他想,如果以后他都要这么疯,她还会喜欢他么?   他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狠狠地抱住了她,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气味。   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度过这段时间。   他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倒影,狰狞又可怕。   他扭过了头去,自嘲地露出了一个笑。   这样的一只魔,她前世要杀他,其实并不奇怪,不是么?   他忍受着魔气的冲击带来的痛苦,在潭水里青筋暴起,等待着更大的痛苦降临,把他折磨成一个疯子。   这种清醒地等待着自己变成个疯子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可是下一秒,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说:“你走。”   脚步声没有停下来。   他尽量冷静道:“等结束了,本座就去找你,你先回去。”   她说:“燕雪衣,你骗人。”   她说:“你能躲得了一次,难道要次次都躲着我?”   他垂下了眸子,长发青年的神色晦暗不明。   “你是不是想,以后你要是经常暴动,我就不喜欢你了,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来找我了?”   她说:“燕燕,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又要杀他,还要嫌弃他,天底下简直没有比她更坏的人了。   潭中传来了水声。   她来到了他的面前,和那只狰狞的魔对视。   她捧起了那只魔的面颊,吻了吻他冰冷的唇。   他的身上魔气渐渐地暴动,眼神开始混沌,他青筋暴起,锁链死死地绑住他让他不能动弹,痛苦让这只魔忍不住发出了低哑的嘶吼声。   他克制住了自己去撕咬眼前人的欲望,猛地扭头:“快走!”   她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长发:“燕燕,你不能躲起来。”   他自嘲道:“不一样,偶尔一两次,和经常能一样么?”   她说:“我前世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疯狗,我要是害怕了,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你别小瞧人。”   她从一本典籍当中知道,这种暴动的情况下,想要减轻痛苦,可以将神魂暂时抽离出来。   但是神魂抽离的办法,只有一个。   她抱住了他,却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事——   她一半的神识闯进了他的识海!   他嘶哑道:“你疯了!快出去!”   她却说:“神魂交融,你会么?”   他说:“我现在控制不了自己,你就不怕死?”   她拉着他的锁链,哗啦一声,就把他拽了过来,她的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戏谑地笑道:   “我不怕死,你怕么?”   这只魔愣住了,许久之后,有点想要笑,笑起来又显得狰狞,干脆就骂道:“小疯子。”   话音落下,锁链啪地断开了,她猛地被这只魔给扑进了水潭里。   她被他托起了臀,背靠在了那巨石上,那只魔额头抵住她,声音无比低哑道:   “你自找的。”   她把他身上的锁链一拉,笑道:“少废话。”   可是下一秒,痛苦和欢悦就像是电流一样从交融的神识当中传递过来,她闷哼一声,倒在了他的肩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   他嘶哑地笑:“你是不是只是知道神魂交融这件事,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魔还忍不住嘲讽道:“你从那本书上知道的?道经么?”   她道:“闭嘴!”   这只魔歪了歪魔角,他说:“遵命。”   下一秒,她就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她修长漂亮的手指颤抖,死死地攀住了他才不至于掉下去。   渐渐的,这只魔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神志。   她感觉到他身上暴戾的气息,恐怖的威压,危险的气息让她浑身上下都叫嚣着逃离。   可是她却没有躲开,任由狂风把她卷了进去。   如果换个神魂不够强大的,早在这种交融当中被撕碎,可是元婴大圆满的修士神魂强度非比寻常。就像是反复被拉进无边的狂潮当中一般,不知疲倦的巨浪带来战栗一般的快乐,却因为疯狂又不知收敛的浪潮,欢悦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在这深潭里面被无限地拉长,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破碎混乱的呼吸,看上去额头相抵,谁知道他们在另外一个天地里,抵死愉悦,疯狂撕扯?   最后,她抱住了他的肩膀,慢慢地滑下了他的身体,浑身颤抖,却被一条胳膊托住。   是那只渐渐从暴动中苏醒的魔。 第57章 一月之约五   回到小楼的时候, 暴雨终于停了下来。   她趴在了他的肩上,从前修炼得再狠也没有这样疲倦过,浑身无力, 有些昏昏欲睡,要不是他一直抱着她, 她准要直接滑下去了。   他帮她换了一身衣裳, 换着换着,就又要去亲她。他身上还残留着魔气暴动的气息, 看她的眼神更加不清白,呼吸滚烫至极地就要亲上去——   她没好气道:“头疼。”   她把他的脑袋给抵住。   这魔头魔气暴动的时候, 实在是没有半分理智可言, 疯得可怕。   她没好气地眼一闭, 推开他,怒道:   “以后你还是自己躲起来吧,我不管你了!”   谁知道这只魔一改之前小可怜的架势,腿一屈靠在床边, 活像是个山大王,十分无赖道:   “不,本座改变想法了。”   “本座突然间觉得发疯也不是坏事了。”   “以后一发疯, 本座就来找你。”   岁:“……”   她难得翻了个白眼。   她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和我吵架么?”   魔尊像是只餮足的野兽,懒洋洋道:“本座大人大量,什么时候与你吵过架了?”   她心想:那个成天阴阳怪气,捂住胸口吐血的是谁啊?   偏偏她越不理他, 他就越要凑过来蹭她,她一瞬间和那只狸花心有灵犀, 很想把这只粘人精给一巴掌掀飞出去。   结果这只魔那双大手就笨拙地来到了她的太阳穴上。   疲倦感袭来, 她竟然渐渐地睡着了。   醒过来之后, 她就看见那魔头就一直守着她,懒洋洋地翻着书,时不时就看上她一眼。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好一会儿才说:“燕燕,你把魔神叫出来吧。”   他立马危险地眯起了丹凤眼。   她说:“我有事要问他。”   这只魔立马露出了嫉妒的嘴脸:“问本座也是一样的。”   她想:问粘人精和问魔神,能一样么?   她坚持,于是这只魔的眸子就变了颜色,他说:“找吾何事?”   她怒道:“燕燕,你的眼睛变个颜色,我就认不出来是你了么?!”   这只魔立马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他再次睁开眼,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她端详了他一会儿。   魔神:“是吾。”   魔神:不是那个没出息的粘人精。   魔神恢复了在修罗道里的样子。   他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陷入了沉思。   当魔神认为自己是“燕雪衣”的时候,任由感情支配的结果,就是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小狗;而且不理智也就算了,还装病,堂堂魔神,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魔神上一次就很不爽,自己为什么没有拍死这个天道?   如今找到了理由了,一定是因为“燕雪衣”。   魔神立马就想要拍死“燕雪衣”,但是一想那是自己,总不好自尽。   他那双赤金色的眸子里面没有什么感情,很平静地注视着她。   于是谁也想不到,魔神其实在思考:   吾转世这么多年,是不是血脉里面混过什么狼狗的血脉?   朝今岁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你应当,也知道了前世的事。”   魔神却负手,来到了小楼的栏杆前,他道:“吾知晓,吾经历过。”   她微微一愣,好一会才问道: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说你归位后会斩去七情六欲,为什么还记得我?”   这就是她把他叫出来的目的,她总觉得,前世那个归位后的魔神,对她是有感觉的。只有确定了这一点,她才能够将补天石的事和盘托出。   魔神说:“天道,你废话很多。”   她说:“魔神,你当燕燕的时候废话比我还多,我都忍下来了。”   魔神:“……”   她说的很有道理,他当燕燕的时候,是挺粘人的,魔神甚至觉得自己还有点烦。   魔神回答道:“吾不知道为何。”   她说:“那你前世,为何在我坟前哭?”   魔神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站在栏杆边,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才说:   “吾不知。”   “只是看见你死了,有些疼。”   ……   她安静了许久。   在潮湿的夜风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从前以为燕燕是燕燕,魔神是魔神,如同泾渭分明的两道线。可是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对魔神的影响可能超过了她的想象。   许久之后,她突然间走过去,抱住了他。   魔神说:“吾不是你的燕燕。”   她笑了:“我知道,我背着他,抱一抱你。”   魔神:“……”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也没有推开她。   魔神想:也是,吾乃魔神,英明神武,比那个“燕燕”好了不少,她更喜欢吾,不是应该的么?   魔神又想:狡猾的天道,难道是想以此换来他归位后的心软?   许久之后,魔神伸手,手中金色的星光浮现,最后变成了一颗漂亮的金色透明的小球,里面有黑色的魔气,像是沙子一样。   魔神说:“当黑沙填满了整个小球之日,便是吾归位之时。”   “届时,若是天地间魔气泛滥,天道仍然缺位,灭世就是吾的天职。吾不会对你心软,更加不会如今日这般与你相谈。”   魔神冷冷道:“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届时,更不能接近吾,你可知?”   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旦归位,魔神就是混沌、杀戮的化身。   她抓住了那透明的金色小球,那黑沙,已经填满了小球的二分之一。   一点点漏下的黑沙,就像是个倒计时。   魔神凝视她许久,赤金色的眸子里面平静无波:“天道,不要在半路夭折了。”   这已经算是魔神嘴里,能听到的,算是“祝福”的话了。   魔神本来打算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若你不想你的燕燕接下来大部分的时间就变成疯子,就用你的菩提之力帮他,让他不要随意调动魔气。”   话音落下,魔神就消失了。   她想:魔神,也挺啰嗦的。   那只魔眼底里金色渐渐地褪去,他又变回了“燕雪衣”。   好一会儿后,他阴恻恻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抱他?”   她说:“感谢他给我上坟。”   魔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给她上坟的人是他好么?   魔神还能为她哭,为她上坟?   但是他自己立马愣住了,因为他突然间想起——   那时候魔神已经归位,斩断了七情六欲,“燕燕”应该消失了才对,他为什么还记得呢?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突然间发现,也许,他不应当将自己和魔神划得太清才是。   而且,吃自己的醋,未免显得气量太小。   她说:“燕燕,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她说:“我不想告诉魔神,我只想对你说。”   她这话说的,很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风格。   但是偏偏,这魔头立马被哄好了——她肯定是更喜欢燕燕一点的。   “你知道补天石的事么?”   她在夜风中,缓缓地将补天石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他。   她扭头一看,发现那魔头的确很惊讶,但是似乎不是惊讶“补天石”的存在——而是她会告诉他这件事。   那只魔面色古怪道:“你可知,补天石是天道的命?”   这只魔问道:“你也知本座是魔神,你不怕本座阻止你补天?”   她很平静道:“你也知道补天石是我的命,你会要我的命么?”   “我将这件事告诉你,就是想要对你说,我不会杀你,更不会负你。”   她这句话,比一万句“我喜欢你”,更加有重量。   在你仰头无数次凝望你的月亮之时,月亮也落入了你的怀里。   你不要以为那是水月镜花,你抱一抱她,碰一碰她,就知道她在你怀里,不会碎,不会轻易离开。   许久之后,那只魔笑了:“岁岁,你再说一遍?”   她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她最近都对他说够甜言蜜语了,她这辈子都没说过这样多的软话,这这只魔还要得寸进尺,门都没有!   谁知道她一转身,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那只魔把她抱起来圈圈不说,还要把她掂两下,她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免得飞出去。   小楼里笑声和骂声混在一起。   那些芥蒂、心结,也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最后闹够了——   天也亮了。   他们的面前摆着三块补天石。   朝今岁说:“我让灵韵帮忙去找了五毒谷的谷主卿谷天,下一块补天石,在玉剑盟。”   这块补天石,这么好找,其实是因为百年前曾经出现在一次拍卖会上。卿谷天一开始就从拍卖行、黑市等地方查起,才顺藤摸瓜,发现了最后这块补天石流落到了玉剑盟的手中。   “但是最后一块,我迟迟找不到任何线索,燕燕,大概要发动你的手下了。”   对面看上去面容冷肃的魔尊点点头,其实内心在想:   ——广平说得对,男人还是要有事业的。   魔:“不过,本座一直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她抬头,就看见了他的手,敲了敲那黑沙小球。   魔:“天地间的运行是有规律可言的,不会平白无故地提前。”   魔:“你想想这一世改变的事,拔除夙家、太玄无极、水云天,你做的事,哪一桩会让天地间魔气泛滥?”   她说:“你是说,人为?”   她说:“可是天地间,谁有这个本领?”   魔:“你还记得那两个预言么?”   她点了点头。   不管是前世今生,那两个预言,都是命运的开端,说一句直接造就了一切悲剧都不为过。   不管是阿菩的沉睡百年,一度濒死;还是朝今岁前世被万箭穿心,追根溯源,都可以追到那两个预言之上。   朝今岁也陷入了沉思。   是谁告诉朝太初的?   是谁做出了这两个预言?   第一个预言还算是可以说此人神机妙算,那第二个预言呢?   第二个预言简直像个圈套,只要朝太初信了第二个预言,他就会对新生的天道动手,新生的天道面对这样一个父亲,被逼到了一个绝境,不弑父才有鬼。   反而,若是朝太初不信,他对待女儿好一点,就算是个渣男,恩断义绝也就罢了,她和娘亲过便是,还真的到不了要弑父的地步。   这么仔细一想,这两个预言,简直是其心可诛!   可是到底是谁,对新生的天道,这样的忌惮呢?   这个人,怎么越听越像是——   她立马转头看向了燕雪衣:除了魔神,还有谁这样看天道不顺眼呢?   魔尊冷笑:“本座那个时候才两岁,还在地上玩泥巴!”   她继续推测道:“万一你那时候魔神附体?”   魔尊怒道:“魔神附体,本座除了不玩泥巴,还能做什么?”   这剑修还真的看得起他,当年两岁的小魔头还在穿开裆裤,就能谋划这么大的一盘棋?   ——因为当时的魔尊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屁孩,暂时被排除了犯罪的嫌疑。   话音落下,小楼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飞霜谷已经是清晨时分。   是朝照月。   他一进来就看见了赖在这里不走的魔尊,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   他把一张青色的、装帧精致的请柬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们收到了玉剑盟的请柬。”   百年一度的玉剑大会即将开启,届时天下的剑修门派都会齐聚一堂,选出新的玉剑盟盟主。   息壤自然也是剑修门派,而且玉剑大会还有一个好处——   朝照月:“息壤可以借机招收新弟子了。”   水婆婆带着神树族人守在飞霜谷,但是他们不会加入息壤;如今息壤就几个人,还全都是长老,弟子就一个灵韵。   实在是人丁凋零,分外凄凉。   更重要的是,息壤的建筑框架很宏伟,还缺很多人搬砖。   于是朝照月就打算前去玉剑盟收几个徒弟,回来扛大包。   修真界的弟子,读作弟子,写作大冤种。朝照月和朝今岁的名声如今很大,能坑几个回来是几个嘛。   朝今岁听完了后,思索了片刻,突然间问:“照月,你能接受弟子是半魔么?”   朝照月挑眉:“没问题,只要资质过得去,英雄不问出身。”   于是她对魔尊道:“若是你手底下的半魔,有天赋好值得培养的,可以送来息壤。”   朝今岁不是信口开河,她深思熟虑过   天地间的魔气暴涨加速已成定局,接下来的时间里,人魔两族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魔族开始频繁暴动,力量暴涨;人族灵气减少,力量变弱。   但半魔不一样,他们是人魔混血,魔气暴涨会让他们实力提升,又不会和魔族一样不可控。他们是接下来大变局当中,真正的中流砥柱。   她当时不过是和燕雪衣随口一提,她以为魔界最多会送十来只小魔——   万万没有想到,魔界的反应很大。   魔界的半魔很多,半魔生下的孩子也是半魔。   可是天地间哪里有半魔的容身之处呢?   人族嫌弃他们,魔界又处处是危险,他们又没有天生魔种那样强大;没人教他们本领、教他们如何活下来,只能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野蛮生长着。   于是,朝今岁以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想法,却不知道,在魔界引起了如何的轩然大波。   谁都知道人族的宗门有有体系的传承可以学;谁都知道人族的宗门底蕴深厚,远非魔族摸爬滚打学的野路子可比;可是人族嫌弃魔族、嫌弃半魔,别说是名门大宗了,就连小宗门都不愿意收任何和魔沾边的。   尊上说:“别什么笨蛋都送过去!打不过低阶魔族的全丢回去!”   尊上又说:“要听话,吃苦耐劳的,不能叫她操心。”   虽然尊上的要求很多,可是魔界还是对此事十分狂热。   英俊的魔尊看着底下的魔这幅样子,翘起了嘴角。   他有些骄傲,有些得意。   ——他的心上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于是朝今岁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了飞霜谷里面,多了上百只小半魔。   他们一来飞霜谷就飞快地去干活,仿佛生怕活干少了就会被丢出去似的;还嘴甜,一口一个“师父”“师姐”,眼睛都又大又亮,整个飞霜谷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魔尊出现在了她身边,他说:“先送了一批过来,若是觉得不满意,随时可以退回去。”   他说:“不要有负担,对于魔而言,这已经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笑了:“其实我前世,一直后悔一件事。”   他转过头来看她。   “前世,我一直后悔当初没有把你带回昆仑剑宗,我一直在想,你如今变得这样坏,都是我的错。”   “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一直觉得,既然把你放出来了,你就是我的责任,你的罪,我要承担一半。”   现在看着这群小半魔,她就想起了当年的小魔头。   他也开始想:她若是真的把他带回去,教他道理,那会怎么样呢?   魔:“那你岂不是本座的小师父了?”   魔:“那本座就要欺师灭道了。”   魔:“偷亲自己的师父,会被逐出师门么?”   岁:“……”   另外一边。   红娘看着底下的小半魔们,许久才说:“要是我小时候遇见你们少宗主就好了。”   有饭吃,有人教,真的是神仙日子了。   灵韵:“不过,你不是遇见了你们尊上么?”   红娘笑了,也是,她无处可去的时候,被小魔头给捡回去了,才有了如今的魔将红娘。还有冉羊、小眼睛,都是被尊上捡回来的。   朝照月在后面道:“别感慨了,收拾收拾,准备去玉剑盟了!”   虽然息壤有了不少的小弟子们,但是用童工,良心还是很痛的。   而且小屁孩们数量挺多的,很需要一些师兄师姐。   于是去玉剑盟,还是势在必行!   朝今岁也开始收拾行囊。   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些旧事:   上一世她下场参加比武,为昆仑剑宗拿下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朝太初也就坐享其成,从此在天下门派当中,地位一跃而升。   他这个昆仑剑宗的宗主,也就水涨船高,威严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这一次呢——   没了她,昆仑拿什么去争夺那个“天下第一剑”?   启程的那天早晨,她来到了菩提树下。   她这段时间将阿菩的记忆看了无数遍,她听不出里面那个说出预言的人的声音,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死死记住了那个音色,只要再听见一遍,她一定可以认出来。   然而,同样的,她也将阿菩最后跳崖的画面看了无数遍。   她在菩提树下,练了一套昆仑剑宗最普通的剑法。   一瞬间,风声消失了,鸟兽的鸣叫也开始褪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昆仑剑和那棵菩提神树。   她的剑和数月前,有如脱胎换骨!   数月前,锐气毕露,锋芒无限;如今却内敛不张扬,然而一动一静间,犹如山河吐息。   那一刻,菩提神树里的剑圣小酒、女魔尊、洪荒之气……无数身影仿佛重叠在了她的身上!   一身白衣的剑修剑如游龙,动静之间,已经有了气吞山河之势。   菩提神树当中的历练里,她带不走的是修为,可是她的剑意、对剑道的理解,却如同脱胎换骨。   这是菩提神树的馈赠。   待毕了,她将剑收入鞘。   剑落、叶停。   她的黑发飞扬,面色清冷如霜。   她抬头看着神树。   她从未忘记过在菩提神树上之时,万念俱灰的那一刻;也从未忘记前世的刻骨仇恨。   她已经活了一世,所以她知道,仇恨不会让她变得更加强大,只会成为她修炼路上无法摆脱的魔障。   上玉剑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一刻,她的背影,像极了菩提神树里面负剑而行的剑圣小酒。   她说:   “阿娘,我走了——”   “杀人去。”   玉剑盟距离不短。   飞霜谷有水婆婆看着那群小豆丁,还有时不时来串门的广平,朝照月就放心地带着其他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玉剑盟驶去。   路上,自然是魔尊和她一辆车。   旅途漫漫,这只魔给她编辫子的手艺越发精进,编得没兴趣了,就去识海里面找她。   在她的识海里面肆意妄为,到处都要留下痕迹。   最后,这只魔来到了她的面前。   ——没办法,他发现自己还是对她最感兴趣了。   她立马睁开了眼睛。   察觉到他的意图后,她警觉地后退了两步。   上一次结束之后,她对“神魂交融”产生了一点阴影——   疯狗实在是难以招架!   但是这魔头偏偏不依不饶。   她就很警惕地和他谈条件:“你不许动,我说停下,就必须停下。”   ——那只魔笑得好大声。   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的额头抵住了她,她刚刚产生了一点危机感,但是在进入了她的识海的那一刻——   这魔头突然间蹙紧了眉,直接倒在了她的身上。   岁:?   她想:啊,原来她这么厉害??   他这就不行了么?   岁:还挺有成就感的。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这只魔不是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缘故,而是真的陷入了昏迷。   她睁开了眼睛,想起了魔神的话,突然间有些担心:难道他现在身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事情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自从那次魔气暴动后,这只魔最近一直感觉到头疼,耳边还会出现奇怪的声音,尤其是夜里的时候。   那些声音就像是蚊子一样嗡嗡的,他就算是封闭了五感,仍然能够听见。   只是除了有点头疼外没有什么感觉,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刚刚,他仿佛一瞬间就被拉进了一个梦境当中。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座高坐在祭坛上的神像,高坐在了火海和血海中间,看着下面膜拜的人群。   梦里的场景,仿佛是一个盛大的祭祀典礼。   他的耳边,传来了很多的声音,听不真切,似乎在呼唤着“神”,虔诚至极,却吵得他脑仁疼。   那些声音叫他“魔神”,虔诚地献上祭品,用血液浇灌祭坛。   有人说:“神啊,你快回来吧!”   周围的人齐齐欢呼声,呼唤着那座神像,希望代表着世间至恶的魔神快点醒过来。   这场面,说不出来邪恶和诡谲。   终于,那座神像睁开了眼睛,是一双赤金色、神性威严的眸子。   周围的人群立马一片寂静,屏息地看着威严魔神像,想要聆听魔神的神音。   神张嘴了。   神说:“他妈的。”   神说:“都给老子滚!”   谁他妈在人做、爱做的事的时候吵他,道德呢?良知呢? 第58章 玉剑山行一   祭典上, 一个“滚”声震云霄,回响不绝。   把下面的人给震得脑子发蒙,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魔神不是传说中至恶、至暗之神么?   不是说神明无欲无求么, 为什么那座睁开眼的神像那么暴躁?   但是还有更暴躁的——   那神一瞥,就看见了祭台上的血池, 顿时大怒。   一巴掌把在场高呼着“魔神”的众人给拍飞出去。   他们要庆幸魔神降临在了这座神像上, 而且现在还没有脚,不然他们就会复刻魔宫的场景, 被一脚踹飞。   底下的众人被拍得吐血,不过他们似乎有心理准备, 似乎对于魔神的残暴早有预期。   于是有人往前爬着高呼道:“魔神!魔神!”   一副忠言死谏的样子, 神终于多看了他们一眼——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血祭。   他从前是“燕雪衣”,还没有觉醒魔神的记忆,这种祭祀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但现在不同了,他觉醒了属于“魔神”的一部分, 通过祭祀,当然可以唤醒他。   ——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神:你们最好真的有事。   有人激动道:“天道已经复苏了!”   有人高呼道:“神,天道即将归位!”   他们以为, 只要提到天道,魔神一定会重视,进而不再暴躁,开始听他们说话;毕竟魔神是世间至恶和混沌的化身, 天生就和天道对立。   结果神沉默了。   神的青筋开始狂跳。   神:“就这?”   神:本座的相好醒了,本座不知道么?还要你们提醒?   神:就这么大点屁事?!   神暴怒, 直接飞起一巴掌, 把这群王八蛋全部给拍死了。   魔神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是死亡、混乱和混沌的化身,信仰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肯定全是王八羔子,拍死一个算一个。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   这种古老的祭祀方法,已经消失了万年了,按理说除了魔神自己应该没人知道了才对,可这次他竟被血祭给惊动了。   如果不是因为燕雪衣先一步在菩提神树当中觉醒了魔神的全部记忆,那么这一次的血祭当中,他的确会被唤醒属于魔神的一部分。   大魔头以为,自己把人拍死了,就可以清净了。   但是路上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只魔的耳根子就没有安静过。   像是一万只的蜜蜂在他耳边嗡嗡飞过,让这只魔的头很痛,有种恨不得把人全都给拍死的冲动,而且十分暴躁。   岁:“燕燕,我就说装病不吉利吧。”   这魔头面色苍白(气的),眼中一片血丝(睡不着),看上去和病入膏肓似的。   他阴恻恻道:“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别让本座抓到!”   终于,一行人到达了玉剑盟。   玉剑盟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在高山之上建造的宏伟之城。   一路上,不管大小宗门,都朝着玉剑山蜂拥而至,所有的剑修门派都会到场共飨盛事。   百年一次的玉剑大会,可以说是修真界剑修门派的一次大洗牌——   很多宗门就是在玉剑大会上一举成名,从三流小宗门,一跃而成为有名有姓的大宗,无数散修看见了他们的实力,进而蜂拥而入;也有很多宗门因为实力不济,在玉剑大会上排名跌落,从一流宗门至无人问津。   百年玉剑大会,见证了多少天才剑修的名震天下,也见证了无数宗门的兴衰更替。   朝照月一行人刚刚到玉剑山,玉剑盟的袁天钰就派了人前来迎接。   玉剑盟承了朝今岁的救命之恩,自然把他们当成了座上宾,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院落,就在玉剑山的主城中心位置。   来接待的人正是相思,她笑道:   “七日后,玉剑大会正式开启,在玉剑大会的这些时日里,若是你们想要招揽散修,就在院落前挂个牌子,叫人守在门口,自然有散修会上门来报名。”   相思递过来了一张小册子:“喏,你们且看看。”   那小册子里,有整个玉剑盟的地图,还有玉剑大会的流程。   话音落下,前面就传来了嘈杂声:   “哟,昆仑剑宗,还敢来呢!”   “也不怕在玉剑大会上被人打死!”   ……   朝今岁抬眸看去,就看见了昆仑剑宗熟悉的宗服,但是领队的人不是朝太初,而是白长老,他们匆匆地离去,背影都显得十分狼狈。   相思小师妹朝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带着朝今岁一行人朝着他们落脚的院落走去。   他们住的院落是玉剑盟留下的最好的一座,小桥流水,占地也大。   朝今岁回来的时候,手里揣了从外面买的凝神静气的丹药。   魔尊很想要把在他耳边嗡嗡的人给拍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路上再也没有被拉进“梦境”里去过。   直到在玉剑盟的第一天夜里,这只魔终于再次进入了“梦”中。   这一次,换了个地点,还换了一批人。   魔神没有暴怒,没有上来就把人给拍死,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下面的人说话。   这群人进行祭祀,就是为了让魔神苏醒,然后起来把天道拍死;这个逻辑上是没有错误的,但是显然没有考虑神本身的主观意愿。   神终于说话了:“为什么?”   有人激动道:“如今魔气泛滥,正是魔神您的大兴之时,只要杀了天道,您就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神:“当天地间唯一的主宰,有什么好处么?”   其他人:?   神:“魔神已经是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为什么要去杀天道?”   神:杀了天道,除了失去老婆之外,他有什么好处?   祭坛前的众人发现,此神的心态和记载当中完全不一样,说好的野心勃勃、嗜杀残酷,但是现在这只召唤出来的魔神,语气非常之平和,甚至还透出了一丝的不思进取。   他们急了,魔神怎么能这样呢!   有人连忙道:“可是,可是您要是杀了天道,您的信徒就会变多啊。”   神看着他们:“都像你们这样么?”   他们以为魔神意动了,狂喜地点头。   神:“那不要也罢。”   神抬手,再次一巴掌把他们给全都拍死了。   魔尊清醒了,他飘出去看见了那剑修,凑过去蹭了蹭她。   他想:都拍死了两波了,应该没了吧?   但是显然,魔尊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   他的耳根子清净了半天,嗡嗡声反而更加大了。   只有躲去岁岁的识海里,他才感觉到稍微好过一点。   然而每次当他想要和她进行神魂交融之事之时——   他就会被拉进梦境里。   神:“……”   神一开始还问:“你们到底有什么屁事啊!”   第三次后,神一睁眼,抬手就是几巴掌,把人扇得在半空中旋转个七八圈再死,不够解气,就多拍几巴掌!   魔尊面色越来越黑。   魔:“现在的人真没有素质!”   魔:“道德底下!没有良心!”   岁:“……”   她看见了那只魔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本黄历,认真勾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想和她神魂贴贴。   岁:为什么魔神会迷信这个?   黄道吉日那一天,那只魔没有被拉去祭坛——   因为魔神被唤醒了。   他们两个人坐在屋里,喝了一下午的茶。   大魔头醒过来之后,抑郁了很久。   魔:这魔神,不做也罢。   这群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信徒,除了阻碍魔尊和心上人贴贴、制造噪音之外,也不是对大魔头产生任何影响的。   他们的确唤醒了他属于的魔神的一部分。   而且他们用的是血祭,血煞之气非常浓重,很容易刺激魔神的嗜杀欲。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白天的时候,朝今岁时不时就能看见金色眼睛的魔神出现。   魔神显然也很不爽,因为他并不想在“燕燕”和她逛街拉手吃东西的时候出现。   魔神上一次把黑沙小球给了她,那一番话的意思就是最后交代一番,表示自己不会在归位之前出现了,他会作为“燕燕”和她度过这一世。   这样做,就可以撇清楚“燕燕”和魔神本尊的关系,让魔神仍然英明神武,一切小狗行为都是“燕燕”一魔所为。   现在,魔神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和她一起吃面,还把她不吃的菜全都挑到了自己碗里。   魔神:“……”   魔神的威严,让他拒绝吃剩菜。   但是她又问:“那你和我一起逛街么?我和燕燕约好了的。”   魔神的威严,让他不能食言而肥。   魔神负手跟在她的后面,心想:她别想拉他做什么燕燕才会做的事。   结果她真的是拉着他在附近转了两圈,什么也没做。   魔神感觉到不爽,但是魔神不说。   等到大魔头回来了以后,他仔细揣摩了一下自己作为魔神时的心态,立马阴险地前去告状。   大魔头:“岁岁,魔神觉得你聒噪。”   魔神又变回来了,他说:   “吾不觉得。”   “你,很好。”   然后又消失了。   所以他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岁:“……”   他们两个人路过了一家茶铺,听见了里面的声音传来,脚步都顿住了。   有人正在说书呢:   “当时,朝宗主一呼百应,大义灭亲,引得了天下满堂喝彩,人人都觉得朝宗主高风亮节,可惜生了一个叛逆的女儿。于是他振臂一呼,天下宗门纷纷响应,入水云天,生擒那人族叛徒。”   “谁又能想到,朝宗主人面兽心,那水云天竟是个即将关闭的幻境!他隐瞒此事,各宗门精锐弟子进入水云天,就差点死在里面出不来了!”   ……   “虽然最后没有造成什么伤亡,玉剑盟、五毒谷等大宗,齐齐找姓朝的要个说法,那姓朝的就闭门不出。但是所有的宗门都齐齐撤下了对朝少宗主的通缉令,罪名一笔勾销;反倒是朝宗主因为这件事,彻底得罪了天下的宗门。”   “这一次玉剑大会,昆仑剑宗本来应该住天字号的院落,结果玉剑盟都给他们安排到了乙字号院,和一群二流宗门挤在一起,啧啧。”   朝今岁并不意外,那日水云天里面进去的,都是各大宗门年轻一代的精锐,朝太初引以为傲、在修真界振臂一呼就能把她打成人族叛徒的影响力,在这些人仇视之下,自然会被瓦解。   那朝太初还能有什么依仗呢?   就算是这一次他拿下了天下第一剑,他如今的名声,也不可能再成为玉剑盟的盟主了。   和前世不一样,朝太初没有天道誓言去束缚她;他也不能振臂一呼,叫天下人一起围攻她;他更加没有办法利用阿娘的事对她做些什么了。   这么一想,他的所有路都被封死了。   大魔头突然间凑过来问她:“在笑什么?”   她说:“我在想,朝太初是不是现在每天夜里都睡不着?”   朝太初现在应该很害怕吧,生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就会要了他的命;就算躲在护宗大阵之下,也不能安心——   因为等到她成为天道,朝太初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随时头顶悬着一把剑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但是她脚步一顿。   不,朝太初不会坐以待毙的,她了解她的父亲,他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他这个人,自私至极,一定怕死怕得要命,肯定会不择手段地保命。   朝太初当然不会坐着等死——   他也出现在了玉剑盟。   但是他并没有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昆仑剑宗的队伍里,而是出现在了玉剑盟的副盟主袁凤年的家中。   玉剑盟的盟主是袁惊天,这副盟主的存在感就小了很多。   袁凤年和朝太初他们正在对坐饮茶。   袁凤年说:“太初啊,情况很好。”   魔神已经苏醒了,还很有活力地拍死了十来个祭坛的人。   因为没有活口,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魔神展现出来了他应该有的残暴,这比他们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很多。   不过袁凤年犹豫道:“我只担心,引火烧身。”   那毕竟是凶残之名,名震古今的魔神!   他就这么自信自己可以驾驭一位神灵么?   朝太初抬起了血红的眼睛说:“我现在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他日夜难以入睡,那个“天道弑父证道”的预言在梦中响起,时时惊得他一声的冷汗;而朝今岁的修为日渐增长,他却止步不前,更不用说,朝今岁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魔尊;他引以为傲的影响力,也在水云天烟消云散,如今他再想要借刀杀人,煽风点火,却是不能了。   他昨日梦见自己被一剑穿心,死法和夙流云一模一样,醒过来就惊得一身冷汗。   他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他想起了那个人告诉他:   “一旦魔神苏醒,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天道呀。”   “何为神祇?无欲无求、断情绝爱,待他苏醒,哪里还会记得那点小情小爱?”   于是,朝太初就像是疯了一样,找到了袁凤年,动用了自己多年下来所有的布置。   朝太初嘶哑地笑:“引火烧身?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血祭可是那个人告诉他的——那可不是寻常的祭祀,血祭可是可以最大限度激发魔神的凶性和暴虐的祭祀。   朝太初对袁凤年说:“老夫从未想要驾驭魔神,但是魔神苏醒,他一定会想要去杀掉天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是么?”   “她拿下天下第一剑之时,就是她殒命之日!”   朝太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那个人给他指出的唯一一条生路,彻底蛊惑了心神,一心沉浸在了美梦当中。   但是朝太初和他背后的那个人,都万万没有想到:   他们唤醒的这个魔神,的确是正版的魔神——   就是恋爱脑中毒太深。   这天夜里,朝照月把众人叫来开了个小会,商量了一下参加玉剑大会的事。   他们一入住,请柬就像是雪片一般飞来,都是因为当初朝今岁救了不少人的命,朝照月最近因为这些应酬,忙得快要眼冒金星了。   他从前是个剑疯子不觉得,现在当了宗主,才知道应酬和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有多么地痛苦。   朝今岁翻开了玉剑大会发下来的图册,第一眼,视线就凝固住了:第一名的奖品,是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头。   他们大概是不知道补天石的价值,直接把这块石头当做异宝拿来当奖品了。   她说:“看来这天下第一剑,我还真要去试一试了。”   朝照月瞪她:“难道你一开始不打算去?”   朝今岁:“对啊。”   朝照月继续瞪她:“你不拿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我们息壤怎么名扬天下?”   朝照月又看向了燕雪衣,蠢蠢欲动:“你……”   魔神负手,平静道:“吾不参与人世间的纷争。”   下一秒,他赤金色的眸子一闪,又变回了那魔头:“本座不去。”   朝照月:“……”   他小声问红娘:“你们尊上最近说话怎么是这个调调?”   ——感觉精神状态不怎么正常的样子啊。   朝今岁:“……”   这血祭的确非同凡响,这种可以直接沟通神灵的祭祀秘法,本来就是远古时期部落祭司才用的,以这么多条人命为代价的血祭,对魔神的影响开始慢慢地变大。   渐渐的,有时候他的脑海里会出现很多奇怪的、根本不属于他的念头。   比方说:天道是与你争抢地位的存在,杀了她!   但是大魔头立马就会想:什么,原来他在她面前,还有地位可言?   比方说有时候他看着她,就会没来由产生很强烈的杀意。   这魔头立马就会想:是了,她的旁边有蚊子,该杀。   他本来就挺暴躁的,但是在血祭的影响下,就从一般的暴躁,变成了非常暴躁,一度非常想要毁灭、杀掉什么东西。   ——于是朝今岁就发现,他非常残忍地把屋里所有的花都给扯秃了;还面无表情地抢走了街上小孩的糖葫芦,看着他们大哭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   一副走火入魔,即将变态的架势。   岁:“……”   这天夜里,这魔头也意识到自己被血祭给影响到了。   这种影响非常潜移默化,前段时间仅仅是对他进行了骚扰,如今已经在这两天,显现出来了效果,如果日积月累之下,难免产生“洗脑”一般的效果。   但是他不是很担心自己,他担心作为魔神的自己。   他可以保证自己能有强大的自控能力,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下手,可是魔神呢?   他看着沉睡的她,心想:本座不能赌一个万一。   于是,他在自己的手心留下了一行字。   魔神在夜里开了眼睛,就看见了她,一股没来由的杀意从心头涌上来。   脑海里无数念头飘过,但是魔神只是皱了皱眉,平静地将视线给挪开。   魔神平静且不屑:   吾都做不到杀掉她,区区血祭就想做到?   魔神又不是没试过——在修罗道里,他刚刚一睁开眼的时候,的确是想要对天道动手、想要杀掉她。   但是他成功了么?没有,失败得很彻底。   魔神在“燕燕”的影响下,别说对她动手了,就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现在已经沦落到她喝茶、他相陪;她逛街,他提东西;她吃面,他吃葱的地步了。   魔神甚至有点期待起来——   血祭会让他变回从前杀伐果断的样子么?   血祭会让他治好充满情情爱爱的脑子么?   血祭会让他变回英明神武的魔神么?   然后,魔神就看见了自己手心的字。   字体张扬且尖锐,透着一股咄咄逼人:你动手,我就自尽。   魔神:“……”   魔神:吾有七情六欲的时候,为什么会是这个鸟样子? 第59章 玉剑山行二   魔神冷笑着给自己留言:没出息的东西!   魔头也给自己留言:无所谓, 我会殉情!   魔神:“……”   早上她醒过来,就看见了魔神在看着远方,魔神的眼神其实一直都是很平静的, 里面一般什么都没有,但是她今天竟然从魔神的眼神当中读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是知道血祭对他的影响的, 要是换个人, 可能半夜都不敢睡在他的身边了,肯定要离他离远远的。   魔神想过, 天道要是发现了血祭的影响,会不会暂时离开“燕燕”, 可是她看上去似乎十分淡定, 丝毫没有枕边人随时会杀她的自觉。   魔神问:“天道, 你就不害怕?”   她淡定道:“我不吃葱。”   魔神下意识地把葱全部夹了过去。   魔神:“……”   好像她真的没有什么害怕的必要。   但是他答应了那个恋爱脑的自己,他还是要说一声的。   魔神说:“放心,吾不会杀你。”   他们一行人正在朝着玉剑大会的举办场地前行。   闻言,小眼睛回头, 扭动着蛇躯,发出了嘲笑。   魔神:“……”   魔神:为什么混到了连一条蛇都要嘲笑你的地步?   玉剑大会第一关是海选。   玉剑山顶巨大的平台上,设置了无数悬浮在空中的红色擂台, 参赛者站上去守擂,下面的观众都可以上去挑战,赢了换人守擂,日落之时站在擂台上的, 就是第二轮晋级的选手。   息壤除了燕雪衣和小眼睛不参加,其他人都在照月宗主的鞭策下, 被赶上了擂台。毕竟玉剑大会上, 有一个宗门排名, 人少得可怜的情况下,就要把每个人都压榨到极致。   唱名声响起:“息壤宗!”   红娘一身红衣,武器还是八节骨扇,往上一站,就是个娇娇俏俏的美娇娘;   灵韵是剑修,提着剑也占据了一座擂台,大圆眼睛看上去很好欺负;   紧接着是朝照月,他在修真界的名气很大——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道:   “就是他,揽佚?月剑!”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说了只砍别人十刀,最后砍了人家九十九刀的揽月剑!”   朝照月抽了抽嘴角。   最后是朝今岁。   这个就不用说了,她一站上去,下面就发出了巨大的喧闹声。   ……   整个息壤,就剩下了小眼睛和魔神,魔神负手站在擂台下观战。   也许是身边多了一条蠢蛇,魔神看上去的压迫感大大减小。   有人问:“你也是息壤的,你怎么不上去?”   魔神很平静地回答:“吾不参与人间的纷争。”   其他人:“嘁,说得那么好听,小白脸!”   魔神抬手想要把人随手拍死,但是转念一想:他说的对,那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自己,的确很想当天道的小白脸。   魔神负手不语。   擂台上,朝今岁一抖昆仑剑。   她的名气大,所以她的擂台前,人就特别的多,都在排队找她挑战。   她扫了一眼,大致清楚了底下排队的众人的修为。   她笑了:“诸位,节省点时间,一起上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有个赤袍的中年男修冷哼道:“朝姑娘,你还是不要太狂妄了!”   话音落下,就有人飞上了擂台,朝着她抓去!   十几把剑齐齐朝着她刺去!   偏偏她身轻如燕,竟然丝毫没有在围攻中落入下风!   朝今岁足尖一点,就踩在了十几把剑之上,足尖轻巧地一掂,昆仑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十几把剑就如同绸缎一般被搅碎!   她笑了笑:“诸位,承让。”   魔神负手不语。   魔神很欣赏眼前的天道——   冷静、自负,且进退有度。   魔神对那个自己说:看看人家天道,看看你。   天道有七情六欲,身上属于天道的特质也很明显,杀伐果断,冷静得过分。魔神理想当中自己有七情六欲的时候,就应该是天道的翻版才对。   魔神如此唾弃自己之时。   燕燕:她是不是很迷人?   魔神:是啊。   魔神:……   那个属于燕燕的自己:哈。   玉剑盟的擂台对面的松云楼,是擂台战最佳的观战地点。   朝太初和袁凤年坐在一间小阁里,看着下方的擂台,他们是在快结束之时才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观察一下朝今岁。   血祭如今已经完成了一半,魔神已经在慢慢苏醒。   按理说,如今的魔尊会出现很明显的变化,他以为这种情况下,朝今岁不说受伤,也会和魔尊彻底分开。   可是朝今岁仍然好好出现在了玉剑大会上,还好端端地站在了擂台上。   而下面,站着的,不是魔尊又是谁?   朝太初心中隐约有些着急了,一杯茶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下去。   当她拔出昆仑剑的时候,朝太初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他死死盯着朝今岁的剑,一招一式当中,隐有气吞山河之势,如果说从前是锐不可挡,那么如今就是练到一个境界,开始渐渐收敛锋芒了。   这和朝太初的修为不一样,他的修为是“那个人”给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练上去的,他剑上的雷鞭虽然厉害,但是能和眼前的朝今岁相比么?   不,进水云天前,还是可以的;   但是出了水云天后,朝今岁的剑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太初正这般想着,隔壁的房间里,就传来了一声叫好!   原来隔壁,正是袁相思和袁天钰一行人的隔间,还有灵韵和红娘——因为找她们的人不多,他们俩就早早离开,路遇相思,就被邀请来观战了。   袁天钰赞叹道:“好剑!我们师尊恐怕都要略逊一筹,真是英雄出少年!”   袁相思与有荣焉道:“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在那水云天里面看过小岁宗主,她杀鳐鱼的时候,咔嚓的一声!”   那一声“咔嚓”让朝太初心中一惊,手中的酒水一抖,洒了。   仿佛这还不够刺激似的——   相思:“那脖子都飞出去了!啪地一声掉在了水里,那血啊,哗哗地流。”   灵韵:“我们少宗主杀夙流云的时候,才叫干净利落!一剑捅进肚子里,把筋脉全都震碎了!”   灵韵:“嘿嘿,不知道要是偏了几寸,肠子会不会流出来?”   红娘:“嘻嘻,奴家瞧着,对待那样的贱人,就应该捏碎脑袋,脑浆直崩的画面才好看呢!”   ……   朝太初不知不觉间,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脑海里全是朝今岁捅夙流云的画面。   紧接着,就听见了下面昆仑剑嗡鸣之声,朝今岁的身影在空中转体、落下,再一剑挑飞了众人!   朝太初猛地站了起来:“凤年兄,老夫先失陪了。”   袁凤年叫住了他:“朝兄,你且等等,你看!”   袁凤年压低声音道:“不对,血祭不是没有效果的!”   “你注意看,他的眼睛是金色的!那是魔神!”   话音落下,那边的魔神就抬头朝着注视他的目光扫了过去,只是一眼,就立马叫人冷汗直冒!   朝太初立马后退,却又忍不住眯起了一双虎目,充满了期待——   只要魔神苏醒,新生的天道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拍死!   金色瞳孔的魔神很快移开了视线,因为朝今岁下来了。   魔神走到了她的面前——   递上了巾帕、糕点,还有茶水。   朝太初:“……”   朝太初怒道:“凤年兄,你管这叫魔神?”   袁凤年:“……”   朝太初甩袖离去。   是夜。   朝太初猛地一头冷汗地坐了起来。   捏爆头、肠子捅出来、脖子飞出去的画面在梦里出现。   他匆匆地离开了自己的卧室,来到了一座牌位面前,点燃了三根香。   许久之后,他感觉到那个人降临了。   一缕青烟渺渺升起。   朝太初哪里知道“血祭”呢?那都是万年前早就失传的秘辛;他又哪里有本事和自信去驾驭魔神呢?   除非,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阴魂。   在新生的天道诞生之后,谁又能想到,旧天道还活着。   虽然衰微,但是仍然活着。   就像是残留在这个世间上,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影随行地窥伺着新的天道。   袁凤年也是少有知道“旧天道”的存在的人。   朝太初的声音嘶哑:“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些修为?”   那缕青烟问:   “你想要入化神?”   “化神的九九雷劫,你能扛下几回?”   “你怕什么?我不是留给你了一道保命符,届时躲进护宗大阵不就行了?”   朝太初:“可是,可是那魔神似乎对她……我总觉得不对劲!”   那缕青烟仿佛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停顿了很久。   许久之后,青烟嘲讽道:   “你以为,远古的神都死光了,为什么魔神还活着?”   “因为他本来就是作为灭世武器留存于世的神。”   残暴,嗜杀,平等地觉得每一个人都该死。   朝太初抖了一下:“那岂不是唤醒他,就是、就是……”   那一缕青烟柔和道:“你还有功夫操心这天地?你且保住你的小命才是。”   朝太初:“可是我看见了魔神给她递帕子。”   青烟:“帕子有毒?”   朝太初:“有香水。”   青烟:“……”   “一派胡言!”   在漫天诸神里面,魔神的残暴广为流传。旧天道甚至还亲眼见过万年前的魔神,魔神对待天道,可谓是厌恶至极!   亲生经历过那种厌恶的旧天道冷笑道:   “一定是血祭还没发挥最佳的效果!不要一个一个来了,那样太慢了,今夜直接一起,看看能不能彻底唤醒魔神!”   朝太初沉默以对。   那缕青烟的声音重新变得很悠远:   “放心,新天道弑父证道,只要你不死,她怎么证道?我会保住你的命的。”   青烟消散了。   朝太初匆匆地步入了夜色当中。   是夜,小院里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息壤今日全部进入了下一场,排名在结束之时,已经入围了前八!   他们人不多,全靠淘汰的人多,一个人计两分,光是朝今岁一个人,就给息壤刷了二百多分。   别人是一个个挑战,她一次性挑十几个,积分刷刷地涨。   朝照月吃晚饭的时候还很郁闷:   “我也想让他们一起上,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传了出去,说是息壤宗这是专门在第一关刷分的,不要上去送人头。”   所以后来,朝照月等了半天,半个鸟人都没有。   这让他扼腕不已。   话音落下,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朝今岁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时,笑容却渐渐地消失了。   她看见了走过来抱住她蹭蹭的大魔头,突然间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魔神和燕燕,似乎在利用血祭这件事,正在完成一种很微妙的融合。   朝今岁并不是很担心玉剑大会,她在担心燕燕。   朝今岁说:“燕燕,你最近用魔气用得太频繁,下一次暴动是不是很快就要来了?”   燕雪衣眯起了凤眼,他懒洋洋道:“届时我们找个地方避开人群便是。”   岁:“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虽然知道他不会想要杀掉她,可是任由血祭继续下去,太被动了。   岁:“你要不答应他们试试?”   岁:“假装在祭坛上苏醒,同意去杀掉我。”   大魔头警惕道:“本座不会杀你,死都不会杀你。”   他怀疑她在试探他,语气十分义正词严。   朝今岁:“假装,放长线,钓大鱼。”   大魔头蹙眉,“可本座装不出来对你深恶痛绝。”   这只魔的演技极差,让他装,不如让他一巴掌把人拍死来得比较快。   朝今岁:“还记得无涯么?”   魔尊立马变脸,脸都黑了。   岁:“对,就是这个表情。”   岁:“说天道的时候,就把天道想象成无涯。”   于是,魔尊的演技,突然间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这天夜里,等到她进入识海练剑去后,燕雪衣坐在了她的面前,等待着血祭的降临。   其实朝今岁的感觉非常准确,她并没有猜错,燕雪衣的确是在利用这个机会。   布下这个局的人,利用的是魔神的“本能”,血祭时魔神充满杀欲的状态,会有些接近魔神归位后时的模样。   与其说这是被迫入局,不如说,魔神和“燕燕”,在做一次演练。   回归魔神之位是不可更改的未来。   魔神和燕雪衣都清楚——   斩七情六欲是真的、也是必然的。   但是燕雪衣在试着,给自己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他并不希望作为魔神的自己彻底遗忘、彻底抛弃属于“燕燕”的一切,活成无欲无求的神,永远在魔界的永夜里沉寂。   他本可以接受万年的黑暗,但是他现在坐在黑暗里,看着那个正在盘膝打坐,面色柔和的少女,就觉得,仅仅想想“没有她的陪伴”,他就觉得受不了。   就像是现在,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起,他就感觉到平静又快乐。   他不想要这在人间如此短暂的厮守,那太短了。   前世的“燕燕”在魔神归位后,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烙印。   ——但是还不够。   魔神只会觉得疼,但是已经彻底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再汹涌、澎湃的感情,留给魔神的,只是一个“有些痛”的印象。   燕雪衣很贪心,仅仅是如此,还不够,他是真的想要在归位后,还清晰记得自己爱着她。   他很贪恋她的存在。   他想要永恒。   魔神的寿命和天地同长,天道只要完整,非意外不会陨落——他们本来就应该得到永恒。   魔神察觉到了“燕燕”的想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放纵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场,“燕燕”和魔神的博弈。   当血祭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就是博弈的开始。   果然,燕雪衣一闭眼,就出现在了一个祭坛之上。   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地点,不同一批人,用着同样的话进行血祭。   燕雪衣发现,这些人似乎从不意外魔神的凶残,而且他们似乎都认为魔神是没有理智的,根本没想过拿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似乎“魔神”一听到“天道”两个字,就会发疯似的去杀人。   燕雪衣心想:魔神又不是疯狗!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对,魔神归位后,的确是条疯狗来着的。   他们这样看待魔神,似乎没错。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和之前每一次一样,一出现就暴躁地把他们给拍死,而是阴冷道:   “天道?”   下面的人立马狂喜道:“正是正是,天道苏醒了。”   大魔头:“她在哪儿?”   下面的人激动道:“她就在这玉剑山!”   “足有七七四十九个祭坛,您受这样强大的血祭之力,诛杀天道不在话下!”   大魔头:“……”   老子就说自己怎么拍这群人都拍不完,原来你们这群鳖孙整了四十九个祭坛?   下面的人小心翼翼道:“神,您有没有想要的祭品?”   魔:“有啊。”   魔:“你们自尽吧。”   他抬手把人给都拍死了,就留下了一个男人出去通风报信。   他在血祭的状态下,仅仅只能附身在这座神像上,所以他就留了一丝的神识,跟在了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人身上,这样就可以借着那中年男人的眼睛,看见外面的情况。   那个中年男人连滚带爬,滚出了祭坛,朝着外面跑去。   于是燕雪衣也就看见,这是一座山,大概是玉剑山附近的某个山头。   山壁之上,有一排排整齐的山洞,每个山洞里,都设置了祭坛,无数人穿行其中,匆匆地朝着那些山洞中的祭坛里跑去。   还没有等到燕雪衣看清楚,突然间,无数的祭坛就猛地点起了火!   紧接着,颂吟之声汇聚成了一道河流,猛地涌入了大魔头的识海当中,他的那一缕神识再也不能附身在中年男人的身上——   他回到了一开始的那座神像当中!   他睁开眼,视野就变得非常奇怪,他能够看见所有祭坛的模样,能够看见下面所有人的人。好像真的变成了九天之上的神,能够通过自己的所有神像,看见一切。   他的耳边传来了许多的嘈杂之声。   他的眸子变成了赤金色,感情开始慢慢地抽离,心中开始变得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而那些声音,全都变成了“杀!”“杀!”“杀!”重新填充了神空空荡荡的瞳孔和心脏。   燕雪衣早有预料,在“燕燕”彻底消失之前,他给自己留下了一道禁制!   燕雪衣最忌惮作为魔神的自己的一点就是——   变成魔神之后,周围的人在他的眼里都是蝼蚁,除了杀欲,不会有其他的情绪。   在魔神状态下,他更加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他不会觉得血祭杀了天道是恶;也不会觉得天道反杀血祭之人是恶。   因为他的视角是站在天上的。   他是神,他平等地觉得所有活物都该死。   血祭的该拍死;   天道也该拍死;   路过的一条狗也要被一巴掌拍死。   你要问魔神觉得谁不该被拍死,答案是没有——   因为他灭世之后,会自己把自己拍死。   燕雪衣很清楚自己进入魔神的状态后是什么样子,他的心态和人、魔都有着天差地别,简直就是个变态。   设下血祭这个局的人,其实算得很准,精准揣摩到了魔神是个怎么样的神明。   但是燕雪衣给自己套上了一重新的锁链。   燕雪衣彻底消失了。   魔神那双赤金色的眼睛睁开,毫无感情。   几十个祭坛一同启动,带来的血煞之气几乎要冲破天际!   鼓噪的杀意开始膨胀,强烈的杀欲让魔神强行进入了一种非常接近回归神位时的状态!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回到了自己原身所在的小院落。   天道,是天道。   魔神不像是一开始出现在修罗道里时平静的模样,反而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刀,除了记得杀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当他朝着她走去的时候——   那个燕燕在心底里说了什么。   魔神的脚步一顿。   魔神的瞳孔一片空洞,什么都没有,只是继续朝着她走去。   然而每朝着她那边走一步,脑子里的声音就会响起。   魔神平静地开口:闭嘴。   那个声音消失了。   但是当他来到她面前的时候,手指要碰到她时候——   他的手指猛地收缩。   因为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懒洋洋的还带着嘲讽的笑意:   你动手吧。   无所谓,反正我会殉情。   魔神的心脉上,突然间出现了一道魔气。   他一动,魔气就会将他的心脏炸得粉碎。   ——魔神的任务是在世界濒临混乱之时灭世,在完成任务之前,他不会随便弄死自己的。   终于,魔神闭上了眼睛。   魔神发现,除了记得杀戮之外,他还死死记住了另外一件事:他是燕燕。   燕燕舍不得她。   他转过了头。   在这股强大到无以复加的杀戮欲望开始膨胀到一个极限的时候,数座魔神的神像猛地齐齐睁开了眼睛,如同一瞬间活了过来。   对上那双眼睛的人,都如同一瞬间被什么恐怖的存在给盯上了;紧接着,吟颂声一顿,祭坛前的那群人都猛地被掀飞了出去!   “砰!”“砰!”“砰!”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血祭的祭台炸碎,山洞开裂!   在一片火光冲天当中,那神像赤金色的瞳孔里,再也不能恢复从前的平静无波。   “燕燕”成功了,在血祭这样近乎回归神位的状态下,还死死记得她。   神,有了私心,有了偏向。   他睁开眼,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其实早就被惊动了。   他还维持着刚刚要掐死她的动作——   魔神心中一慌。   但是魔神心想:你慌个屁啊!   魔神:但是还是有点慌。   终于,他自暴自弃了地意识到:他是燕燕,燕燕就是他。   他就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殉情的恋爱脑。   魔神的手一拐,风轻云淡地从边上捡起了披风,给她围上:   “夜里风大,凉。” 第60章 玉剑山行三   朝今岁其实一直都醒着。   她对杀气的敏锐程度, 是在无数次的危机当中锻炼出来的。   她察觉到不对劲,就祖师爷的小课堂里离开,神识回到了身体里面, 她担心他出事,毕竟今天晚上, 燕燕主动去试探了那群人, 说不定就会有意外发生。   但当她看见那个魔神之时,他朝着她走过来, 山一般的威压压了下来,她的内心却很平静, 好像她能够笃定一件事:燕燕不会杀她。   她自己也很奇怪, 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呢?这种想法其实是很致命的, 但是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对他的信任慢慢地变成了一种习惯。   她睁开眼睛看着魔神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点好奇:他到底敢不敢掐她呢?   事实证明,魔神选择了从心。   他说风很大——就像是那只大狗狗, 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偷偷咬住狸花猫,在猫猫回头之时,都慢慢合上嘴, 发出一声“嗷呜”,捂住的脑袋。   她故意说:“我都看见了。”   魔神立马浑身一僵,她笑眯眯地凑过去道:“怎么,想杀我?”   魔神转头:“吾没有。”   她又笑:“那你为什么杀气腾腾地走过来?”   魔神:“……”   凶残冷酷, 路过的狗都要扇两巴掌的魔神,杀人需要理由么?   魔神应该冷漠地说:天道, 不杀你是你的福气。   结果魔神下意识地开口:“吾错了。”   她又凑得更近了, 但是她一靠近, 魔神就立马消失了。   ——荒唐,太荒唐了。   堂堂魔神,竟然道歉了。   魔神决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让“燕燕”背下所有黑锅。   于是,燕雪衣的眼睛渐渐恢复了黑色,魔角变回了残缺。   大魔头不屑地想:嘁,恋爱脑怎么了?低头怎么了?   他丝毫不觉得丢人,毕竟这大魔头的眼中,他就是岁岁的小狗,他连装病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这只魔拥有着十分灵活的底线。   他立马凑过来蹭蹭她的面颊:“本座才舍不得杀你。”   她抱着他闷笑了半天,从未有这样可乐过。   他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在嘲笑魔神?”   她不承认,伸手把他的脑袋给推开,他又凑过来,她往后躲,他就直接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扑在床上,又凑过来蹭她。   两个人笑作了一团。   好一会儿,她终于把这只魔给推开了一点:“说正事呢,燕燕,今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   这只魔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她:“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爹又想害死你。”   ——那的确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魔头三两句将今夜的事说给了她听。   朝今岁蹙眉:“朝太初,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   魔:“你还记得长明宗的余孽么?”   天赐府附近的长明宗势力,全被魔界一锅端了。   但,孽畜三兄弟在人界经营多年,不止在长明山一处有势力。   大魔头以为那三兄弟死光了,这剩下的长明宗余孽群龙无首,很快就会销声匿迹,魔界正忙着搬离万魔窟,于是便没有派出人手去追击。   谁知道魔神今日在祭坛上,不仅看见了人,还看见了不少魔。   因为认出来了是长明宗的余孽,这魔头才能直接推算到朝太初的身上去。   朝今岁闻言陷入了沉思。   看来朝太初,和长明宗可能不仅仅是合作关系,三兄弟死后剩下的势力都被他收拢了,不然朝太初又不可能让昆仑剑宗的人去搞血祭,他哪里有那么多的人手?   如今燕雪衣毁掉了祭坛,她也稍稍放心了一点了。   朝太初的思路没错,从水云天里出来之后,他估计已经认识到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了,他走投无路,把主意打到天道的宿敌魔神身上,虽然十分冒险,可是一旦成功,朝太初至少可以保住小命。   可是她心中仍然有很多的疑问:   比方说燕燕说血祭是万年前的祭祀方式,朝太初是怎么知道的?   比方说祭坛设在玉剑山附近,朝太初是不是在玉剑盟里面也有内应?   如果假设成立,那朝太初接下来会在玉剑大会上动手脚么?   ……   她想得出神,一抬头,就看见那只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简直在发光,透着一股子的得意,偏偏很矜持地不开口。   仿佛浑身上下都写着:本座做了一件大事,你快点来主动问。   她于是凑过去问他:“燕燕,你到底在利用血祭做什么事?”   那只大魔头得意地哈了一声:“区区魔神,本座已经搞定了。”   他带她来到了他的识海里。   大魔头说:   “回归神位后,这具身体会被抛弃,但是本座的神魂会直接蜕变回魔神,然后斩去七情六欲,回到九重天之上。”   她那么聪明,立马就想到了,“所以你在利用血祭模拟回归之时的场景?”   大魔头得意洋洋地凑过来:“本座还记得你,还记得自己是燕燕。”   他没有告诉她过程——因为说自己要殉情,有点丢人。   大魔头心想:说出来,好像本座多离不开她似的。   他眯起了丹凤眼,像是一条漂亮的毒蛇:“等到归位后,你想要甩掉本座,是不能了。”   他的模样看上去阴恻恻,活像是一只幽魂在说要缠着她几百年似的,可是她却愣住了。   ——这只无法无天的大魔头,正在很认真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天道和魔神可以永远地在一起,拥有“永恒”。   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   “燕燕,我还没有想过回归天道后的事。”   对于大魔头而言,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提前回归。   而对于朝今岁而言,那还显得有点早,她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天道还是一个未知数,她从未想过更遥远的事。   可她第一次听见,原来他已经在规划着回归后的事,而且已经在为他们的未来而做了努力和筹谋。   这话不像是道侣之间的山盟海誓,因为远比这要厚重许多。   大魔头却不以为意,他懒洋洋道:“没事,本座想就足够了。”   她又问:“若我成为天道后,也斩断了七情六欲呢?”   大魔头:“只要本座还残留着记忆,便可以了。”   届时天道就会发现,有一个甩也甩不掉的魔神在纠缠着她,像是块牛皮糖似的。   大魔头恶劣地笑:“到时候天道走到哪里,本座就跟到哪里,把你烦死。”   她安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   就在这魔头被她看得不自在的时候,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唇吻了上去。   这只魔被亲得猝不及防。   魔:什么?难道她这么喜欢他烦她么?   他微微一顿,随即就搂住了她的腰,吻了上去。   那只魔低下头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热情又贪婪,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气温在升高,呼吸逐渐变得滚烫。   但是亲着亲着,这只魔就要下意识地想:不对,还没有看黄历。   等到意识到那群烦人的苍蝇消失之后,这只魔顿时一愣,随即弯起了嘴角,看她的眼神滚烫又炙热,像是解开了禁似的。   这只被饿了许久的凶兽终于可以饱餐一顿。   这只魔最近被打断了太多次,他干脆就把她带出了识海,把她往床上一丢。   这只魔再次吻了上去,神识也冲进了她的识海,和她交缠在了一起。   她立马唔了一声:“燕燕,等等!”   可是他哪里还听得进去等不等的话呢?他的神识缠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刻入骨髓里。   她抱住他,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有点不稳:“燕燕,你又没有魔气暴动,你发什么疯?”   他咬住了她的耳垂,笑得很大声,“这也算是发疯么?”   他眯起了丹凤眼,低笑道:“那这样呢?”   她猛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几乎浑身战栗。   整个人无力地软了下来。   她恨恨道:“燕燕,你是故意的。”   她渐渐地听不清楚那只魔在说些什么了,人像是在云端,意识飞得很远,好像是在一片深海里沉浮,随时会被巨浪给打翻。   对于修士而言,这种灵魂上的触碰和交融,就像是真正的融为了一体,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许久之后,她趴在他的身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   她感觉到他睁开了眼,似乎要凑过来,她心有戚戚,立马说:“不来了燕燕,天都快亮了!”   那只魔似乎笑了一声,答应她:“不来了。”   大魔头说话算话,他真的不打算和她再来一次了。   他托住了她下滑的身体,可是看她的眼神却渐渐发生了变化。   气氛渐渐地变得古怪了起来,有点像是那次在水潭里他醒过来之时——那只邪魔的样子,似乎在忍耐什么,当时他魔气暴动,整只魔看上去攻击性极强,暴虐无比,眼神却是仿佛连神魂交融都无法满足的贪婪。   现在他的眼神也是那样的侵略性极强。   漂亮的魔,喉结滚了滚。   他移开了视线,看向了窗外,轻声说:“岁岁,下雨了。”   大魔头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不解地看着他,就被他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   她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他说:“我想亲你。”   只听撕拉一声,紧接着这只魔就吻了上来。   魔想:还不够,仅仅是神魂上的契合,哪里足够呢?   他从前也这样吻过她,所以她只是微微偏头,闷闷地唔了一声,她如今身上的伤疤都消失了,没有了上一次火辣辣的疼痛,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他的呼吸滚烫,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和上次那样停下来。   她感觉到了危险,睁开了眼睛。   可是只听见撕拉一声。   她惊慌地发现——   这只魔钻进了她的裙底。   他的身材比人族高大许多,于是她在他面前,就显得很娇小。   就算是蹲下,存在感还是很强。   那只魔还朝她露出了一个很恶劣的笑意,残缺的魔角还歪了歪,这让这只魔族,显得十分凶残——   她起身要动作,就被他按住了。   顶着两只魔角的魔族,漂亮的丹凤眼眯起,眼角一抹绯红,邪气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旖旎,喉结还滚了滚,一副很饿的样子,果断地按住了她。就这么直接钻了裙底。   她唔了一声,死死抓住了床沿。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覆盖了整座玉剑城,屋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她死死咬住了被角,可是还是忍不住溢出来了一声半句。手指用力到发白,像是溺水的鱼。屋外风声呼啸,大雨倾盆,砸得树枝哗啦啦地响,这样大的暴雨声里,一切声音都会被掩盖,不管是破碎的呼吸声,还是气息不稳的骂声。   ——似乎能够听见一两句骂什么疯狗。然而紧接着雷声轰隆,雨声更加密集,就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第61章 玉剑山行四   暴雨将歇, 天外放晴,清晨的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了一片寂静。   她说:“下流。”   那只魔忍不住闷笑出声。   她说:“无耻。”   那只魔笑得更加大声了, 笑得肚子疼,脑袋还要抵着她。   “……”   她把枕头丢在他的身上, 自己起身去沐浴了。   那只魔跟了上来, 她脚步一顿,瞪他一眼, 把木门给狠狠一关。   一转头,她就在房梁上看见了一只靠在那儿抱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魔头, 那只魔若无其事地抬头摸房顶:“本座看看这屋顶漏不漏水。”   岁:“……”   为什么狸花明明挺喜欢那条大狗狗的, 还要一爪子把它拍飞?   因为, 狗是猫的一生之敌。   被赶出门去的魔魔头非但不生气,还嘴角上扬。   听着水声,这只魔从屋顶上抓下来了守大门的小眼睛,微笑着爱抚了一下小眼睛的脑瓜。   小眼睛浑身一个激灵, 要不是蛟蛇没有毛,它肯定要炸毛了。   魔头心情很好地瞥它一眼:调皮。   小眼睛十分惊恐。   简直比前段时间看见精神不太正常的魔神还要害怕,它立马挣扎着从主人的手里爬走。   这段时间, 因为血祭,这只魔看起来脾气特别差,精神状态还十分不稳定,结果今天一改阴沉, 突然间阳光明媚起来,心情好到近乎诡异。   看见朝照月, 还自然地打招呼:“早, 大哥。”   朝照月:??谁是你大哥?   朝照月一开始的确看不顺眼那只盯上他妹妹的魔头——但自从在飞霜谷见证过他们两个分开后, 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朝照月就开始说服自己接受了。   他很少见到冷静的岁岁这幅样子,她小时候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长大后性格更是沉静,他从未见过她情感外露。   朝照月无奈地想:只要她喜欢、她开心就好。   然而,朝照月见过太多因为情爱而走入绝路的人,有了夙流云和朝小涂的前车之鉴,朝照月很有警惕心。   直到他发现,满脑子情情爱爱,不怎么清醒的好像是那个魔头。   朝照月:白担心了。   他很怕妹妹一恋爱就变成朝小涂那种寻死觅活的样子,那样他会忍不住和那只魔拼命。   直到他发现,寻死觅活装病心痛欲死的,还是那个魔头。   朝照月:……   朝照月彻底放心了。   只要被祸害的不是他妹妹,他妹妹祸害谁他都鼓掌支持。   他吃早饭的时候没看见那魔头,问了她一句:“岁岁,你那没过门的媳妇呢?”   朝今岁:“……”   没过门的小媳妇,回到了那座血祭的大山之上。   一场山火被暴雨浇灭,整座山上都只剩下了一片焦黑。   大魔头一抬手,就把那些魔神神像给毁掉了。   他抬起脚,走到了那已经化为灰烬的血祭祭台之上,靴子将灰烬碾开,表情变得很阴沉。他虽然的确利用了血祭之事,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就容许别人想要利用他去伤害他的心上人。   祭台之上,出现了明显的纹路,连成了神秘而诡谲的文字。   他闭眼感受了一下这阵法的纹路,追踪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虽然藏得很好,几乎隐匿在血气中间。   大魔头回到了院子里,找到了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想要祭神,还想要不留下任何痕迹,那是痴人说梦!   他们一路追踪那丝隐匿的气息,来到了袁家一处隐秘的别院里。   朝今岁第一眼就看见了袁凤年,然后就是一处牌位。   牌位上有一行字:至圣先师天道。   那魔头果然大怒,抬脚就把惊慌失措站起来的袁凤年给踹翻了:   “她活得好好的,你给她立什么牌位?”   袁凤年看见了那魔角,顿时噤了声,浑身抖得和筛糠似的——   昨夜血祭,无一活口!   袁凤年猜到朝太初肯定是把事情给办砸了,于是一听见这个消息,就匆匆来到了别院。谁知道他那么倒霉,大早上就碰见了这煞星!   朝今岁见过袁凤年,他是盟主袁惊天的弟弟,比起兄长,就显得格外不起眼,恐怕他就是那个朝太初的内应了,她却没有搭理此人,而是走了上去,来到了那座牌位面前仔细打量着。   不,这个牌位显然不是她的。   这牌位已经很有历史的厚重感了,至少是几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的旧物了。   是了,在她之前,难道就没有天道了么?   在看见了那块牌位后,燕雪衣的眸子就慢慢地变成了金色,再睁眼,就是一双赤金色的瞳孔。   魔神来到了这块牌位面前:“是上一个天道。”   袁凤年:知道不是她的牌位,你还踹我   那眼神太幽怨存在感太强,魔神转头,终于注意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赤金色的瞳孔里一片漠然,袁凤年几乎是立刻就想要逃跑,结果跑到一半,叫都没叫一声,就直接被一巴掌拍死了。   别院里恢复了安静。   朝今岁仔细看了看那牌位,问道,“燕燕,你当魔神的时候,认识上一个天道么?”   魔神没有纠正她的叫法,干净利落道:“不认识。”   “他应当是万年之内诞生,吾这万年都在转世。”   魔神和她讲起了很久远之前的事:   “远古时期众神陨落,是因为神明的数量太多,抢占了天地间的生机,包括天道在内,众神都选择了消散在天地间,化为了生机和灵气,滋养天地。”   “吾则离开了神位,进入轮回。”   此后,人魔两族陷入过一段长时间的混战,一直到从人族当中诞生了新的天道才恢复平衡。但是,新的天道诞生,已经是近万年的事了,当时魔神早就步入轮回,自然也就不认识这位天道了。   但魔神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厌恶感,那种巨大的厌恶感让他狠狠地蹙起了眉头。   朝今岁从未见过作为魔神的燕燕露出这种表情的:“怎么了?”   魔神赤金色的眸子盯着那牌位上的几个字,面无表情:   “看到这几个字,有点想吐。”   岁:……   魔神:“不用血祭,也很想掐死它。”   魔神说了句实话:“如果你是它,可能一出生吾就会把你给掐死了。”   岁:……   还挺诚实的。   她问道:“燕燕,你知道天道什么情况下会死么?”   想到她也是天道,昨夜还差点掐死她,魔神下意识撇清干系:“不是吾打死的。”   单纯的神,完全不知道这样说显得很可疑。   朝今岁看了他好几眼,但是想到魔神不擅长撒谎,才把他排除了嫌疑。   她陷入了沉思:她倒是不怀疑新天道诞生的预言的真实性,因为魔神本尊第一眼见到她都认出来了她是天道,可见这事不假。   可新的天道诞生,不就意味着旧的天道应该陨落了么,眼前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个旧天道还活着,那朝太初的血祭之法是怎么来的就可以解释了,还有当年的那两个预言,也就有了罪魁祸首。   朝今岁不由得冷笑道:“朝太初还真的是蠢得可以。”   如果对方真的是上一个还没有消亡的天道,他当初的那个预言,岂不就是一个明晃晃的诱饵?偏偏朝太初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咬住了鱼钩。   魔神赞同附和:“蠢。”   魔神的情商极其之低,昨夜被吓走后,今日就长了记性,从高情商的燕燕身上学会了如何附和和捧哏。   “那这座牌位怎么办?”   魔神的确很讨厌这个天道,那座牌位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   于是神随手一丢,精准命中了院子里的一个茅坑。   他们离开的时候,魔神丢了一把业火,把这处空荡荡的宅子给烧了个干干净净,主要是烧干净了那讨厌的气息。   朝今岁知道了旧天道的存在,竟然出奇地冷静了下来,甚至于自从步入了玉剑山后,就隐约的不安也消失了。   她不怕遇见强大的对手,她更讨厌未知。   她隐约地意识到:天地间,大概只能留下一个天道。   她知道魔神知道许多,于是在回去的路上,就想听魔神讲讲远古时期天道和众神的往事。   魔神,一个路过的狗都要扇两巴掌的冷漠神,他看上去会是那种可以和其他的神交流做神的心得,交流同僚感情的神么?   不,他会用那种看蝼蚁的眼神瞥你一眼,然后把你一巴掌拍死。   朝今岁虽然猜到了燕燕在当魔神的时候人缘很差,毕竟燕燕在魔族的时候就很暴躁,嘴一张,整个万魔窟的魔都想要来殴打他,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做神的时候,竟然这么孤僻。   魔神还是记得远古时期的天道的,那个天道就很讨厌。   朝今岁提起了兴趣,抛却二人的关系不谈,她想到自己要是成为了天道,会是魔神的同僚,如果燕燕很讨厌某种行为,不管作为伴侣还是同僚,都应该打听清楚对方的雷点。   毕竟,远古时期的天道前辈,都自我消散了,那应该算是好神。   于是她问:“你讨厌它什么?”   魔神负手:“呼吸。”   岁:“……” 第62章 玉剑山行五   听说魔神很讨厌天道呼吸, 回去后,她认真一想,修士都学过龟息法, 不如睡觉的时候试试看。   于是这天夜里,她没了呼吸。   这只魔有个很像猫的习惯, 隔个一会儿就要来看她还是不是活着, 还会偷偷摸她的脉搏。   他突然间发现她停止了呼吸。   大魔头睁开了眼睛。   魔:??   魔:你别死啊!!   魔把她给摇醒了。   岁:??   ——魔神不喜欢“别人”呼吸。   她不是别人,最好呼吸声大一点。   朝今岁知道了旧天道的存在后, 第二天起床就问了系统。   她知道系统对于天道相关的事三缄其口,大概是有某些禁忌, 不过她昨天已经从魔神口中知道了不少事, 于是干脆直接单刀直入:   “系统, 我若修补了天道,到底补的是哪一个天道?”   既然有两个天道,她当然不能为他人做嫁衣了。   系统想要避免小世界的毁灭,当然找的是真正的天道, 它连忙道:   “当然是真正的天道了!”   “新天道一诞生,就是名正言顺的天道!”   朝今岁抓住了关键词【名正言顺】,也是说, 那个牌位里的旧天道,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她没有盲目乐观,因为只要杀掉她, 她相信,那个旧天道立马就会变成名正言顺。   她沉思了一会儿:“那它知道补天石的事么?”   系统:“宿主, 你放心, 你想想看, 魔神都说了,这位天道是众神陨落之后的万年里诞生的,当时所有的知情神都死光了。”   不,还有一个神知情,一个冷漠的,从来只想拍死同僚的魔神,他那么讨厌天道,怎么会告诉它?   所以补天石之事,这个天道还是不知道的。   朝今岁陷入了沉思,她的手指在桌子上沾了点茶水。   她有一个绝对的优势:补天石。一旦补齐了五块补天石,她会是完整的天道。   她的身边还有魔神这个强大的战斗力。   她的劣势也很明显:对方已经是神了,而她还停留在人的领域,就算入化神,和这个“天道”比呢?她也不清楚有几分把握。   如今魔神在,她的劣势不明显。可魔神是要归位的。   水迹很快就消散了。   她穿着白色的单衣,沐浴后长发湿漉漉的,她对着窗外看了许久。   身后有魔走过来,伸手把她的长发揽起。   魔说:“你在想那个天道的事?”   她说:“我在想,若我成为不了天道呢?”   她以为他会说,他会去轮回里找她之类的话。   她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她从未告诉他,不成为天道,她只有死路一条。   入不了轮回,也进不去修罗道,这就是重来一次的代价。   就像系统说的那样,灵魂消散在天地间。   可是他没有那样回答她。   她听见他冷笑道:“不,你一定是。”   “因为下一个天道不是你,魔神灭世,无可阻挡。”   他的丹凤眼还是黑的,可是说话的语气却和魔神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我在神魂里留下的烙印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若死了,烙印消失了,天地间就没有可以拉得住魔神的人了。而且,那个天道没有补天石,仍然是残缺的,它的存在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他说:“你的命很重要,重于泰山。”   她愣住了。   你的命,很重要。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大魔头多了解她?她的心里装了很多的人和事,把自己放得很轻,就像是前世,她知道自己会死,还会去封印魔神么——她一定会的。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天道。   可是这样的人总会觉得,很多事都比她的命重要。   他只能威胁她:“你若是死了,本座会殉情。”   她笑出了声来,抱住了他的腰。   那最后一丝的迟疑也消失了。   她很冷静地想:   既然成为不了天道就是死路一条——   就是只有,你死,我活。   在玉剑山等着第二轮玉剑大会开始的时间里,他们俩被朝照月赶去摆摊了——其实是息壤宗的报名点。   玉剑山上,许多的宗门都在集市上挂上宗门标志摆摊招收弟子。   红娘和灵韵也出去了,朝照月还给小眼睛围了一块十分鲜艳的红布。   他们也到玉剑盟几日了,但来上门的散修寥寥无几,倒也不是息壤实力不济,而是因为进入息壤有一个要求:不歧视半魔。   这实在是前所未有。   不仅上门的人少,他们在摊子前把告示挂起来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起先听说是息壤,一拥而上的人非常多,然而一看见上面的要求,热闹归热闹,但一时间,却也没人上前了。   毕竟在修真界,半魔是鄙视链的最底层,就算有人不歧视半魔,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来。   周围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半魔混乱我人族血脉,真想不到还有宗门收这些人族的败类。”   “我可不愿意和那群半魔混在一起。”   ……   周围的议论声络绎不绝,朝今岁和大魔头都当做听不见。   堂堂魔神和天道,支着个小摊儿收徒,偏偏门前凋零,半个鸟人都没有。   简直没有半点排面。   他们两个也不以为意,到点就拉着手走掉,然后在玉剑山瞎逛,把大街小巷都给吃了一遍。   她从前没空玩儿,魔头是没有兴趣,但是凑在一块儿,突然间对这种浪费时间的琐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们两个还兴致勃勃地在个算命的老头摊前算了一卦——   老头说:“上上签,你们俩百年好合!”   魔:“你咒我?”   “千年好合?”   “万年好合?”   最后,老头试探道:“万万年好合?”   魔心满意足,丢了一块上品灵石,然后牵起她的手离去。   老头心想:臭情侣!   路过的人:臭情侣!   抓到他们两个偷懒的朝照月:臭情侣!   终于,在臭情侣满大街瞎晃之时,玉剑大会的第二轮即将开始。   经过第一轮的筛选后,进入第二轮的就就不是什么小鱼小虾了,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物。而今年玉剑盟的考验也非常简单粗暴,直接把所有的修士丢进八重山,淘汰到只剩下十个人便结束。   这八重山非常神奇,是玉剑盟的老祖宗专门为玉剑大会建造的,一旦踏进去,见到的,便再也不是现实了,地形山川,都会发生变化,方便伏击和作战。   入山便要签生死状,一旦进入,生死毋论!   这段时间里,朝太初始终没有露面,朝今岁多了解这个爹,这个人怕死得很,又小心谨慎。大概是太过于宝贝自己的性命,就连那么大场面的血祭,朝太初都不在现场。   至于那位所谓的天道,也像是彻底销声匿迹了。   朝今岁却有种预感,在那座八重山上,也许她会和另外一个天道交手。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鼓噪,就连昆仑剑都感觉到她的情绪而微微地嗡鸣起来了,但是里面鼓噪的不是紧张和害怕,而是一种战意和兴奋。   直到魔魔头开口:“本座把它的牌位丢进了茅坑里,你说它会不会还有股味儿?”   魔魔头饶有兴致:“你说,那牌位供奉在茅坑里,它会不会吃到供奉?”   战意和兴奋瞬间被这盆冷水给浇了透心凉。   岁:……   她大概知道这只魔神到底有多讨厌天道了。   真神奇,他竟然还能和她这个天道睡一张床,她还活到了今天。她这样想着,很安心地在魔神的身边睡着了,还把他的被子给抢了过来。   她想:魔神睡觉盖什么被子,都是我的。   她只知道他不喜欢天道,却不知道,魔神阴暗的心路历程。   这天夜里,燕雪衣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自己作为魔神的那些年。   魔神很讨厌天道,抛却两者天生相克,一旦魔气泛滥就会吞噬灵气种种因素之外,还有很多的原因。   魔神喜欢黑暗和永夜,天道却一天到晚都在发光。   魔神在黑暗中阴暗地沉睡,领域里所有萤火虫都死于非命。但经常有一道刺眼的光刺破黑暗,偶尔还会炫彩闪光,把阴暗的魔神吵醒;   魔神喜欢安静,最好死寂,要是那种坟墓的感觉就更妙了。   魔神沉眠之地,鸟一张嘴就被拍死,狗爬过都要屏住呼吸。但是魔神始终能够听见天道的呼吸声,因为那就是修真界山川河流的吐息——   而且谁能相信,对面的天道还会打鼾!一打鼾,地动山摇。   魔神被吵醒后,时常阴暗地盘算如何偷偷掐死天道。   只可惜,还没等魔神动手,天道就自我了断了,魔神终于可以阴暗地在黑暗里继续睡觉了。   但是沉睡进入轮回后,魔神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最后一世喜欢上一位新生的天道。   她也很亮、很闪,让魔移不开视线,但是她像月光,不像远古天道像个发癫的太阳;   她的呼吸声很浅,从前时常嫌弃天道呼吸太大声的魔神,在这一世时常会因为半夜听不见她的呼吸声,睁开眼睛试探她的鼻息,生怕她不小心就没气了。   他再也没有阴暗地盘算过掐死天道(仅限于岁岁版)。 第63章 玉剑山行六   次日一早, 她背上了昆仑剑,难得把一头长发束起,和息壤宗的一行人朝着八重山走去。   她和那只魔落在后面。   她想了想, 还是道:“燕燕,今日你在八重山外等着我。如果你在, 天道不会轻易露面。”   天道忌惮魔神的存在, 行事很谨慎。   而且,朝今岁也很想单独会一会这位天道——   它是谁?实力几何?   她对对方一无所知, 对方却几乎从出生就开始将她掌控其中。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她这样做很冒险,可是那天道藏得那样好, 绝对不会轻易露面——她至少要对对方的实力和深浅有所了解。   那魔头的脚步一顿, 漂亮的丹凤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会千方百计杀掉你。”   她却笑了, 一双杏眼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大魔头是很不舍得她去冒险、去受伤的,可是当他看见她眼里的兴奋和执拗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来——她也是天道。   除了他的心上人之外, 她还是天道。   未来不逊色于魔神的天道。   她会心甘情愿地躲在他的后面么?   不,她和另外一个天道一样,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杀掉彼此!   大魔头安静了一会儿, 突然间低头,掐住了她的脸,然后伸手在她的手心留下了一道金色的印记,他说:“引它出现, 试探一番即可,不要拼命, 触发这枚印记本座就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他又道:“它是天道, 不算是人, 你若是逊色于它,莫要沮丧。”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是这个天道,还是现在的燕雪衣,就算没有回归神位,他们某种意义上都不是人。   她笑了:“好,燕燕,等我。”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的背影许久,直到朝照月拍了拍他的肩膀:   “燕兄,男人要独立,不要黏黏糊糊的。”   像个叮嘱个没完的新婚小媳妇。   小媳妇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八重山对面的一座山巅。   他的眸子变成了赤金色,负手盯着八重山。   那个牌位,魔神碰到的那一刻,就想起了发癫的闪光太阳、超大声的打鼾声,而且不止这些,如果说远古时期的天道让魔神想起讨厌的太阳鸟,那么这个天道,他就感觉到了好像是在地上阴暗地爬行的某种生物。   魔神最讨厌两种东西:天道、比他还阴暗的天道。   魔神怅然若失,摸着小眼睛,心想:要离开她足足半天时间,光是想想就觉得难过。   魔神:这就是相思之苦么?   魔神:都怪那个天道。   “听说了么?这八重山里面,不仅要互相厮杀,还设置了许多关卡来考验剑修!”   “百年前,袁盟主就是一剑斩杀了山重山里的虎兽幻象闻名天下的!只可惜八重山的幻境是随时变幻的,也不知道这一次又有什么。”   “怎么还开始签生死状了?”   “哈哈哈,没点胆气,你敢来争这天下第一剑?”   ……   八重山下,人山人海。   生死状一出,吓退了不少凑热闹的修士和小门派。   山门口那偌大的“生死毋论”的告示,字迹张牙舞爪,透出了一股杀气。   如果说海选时像是修真界过大年一样喜庆欢乐,那么八重山一关,终于透出了争夺“天下第一剑”时,剑拔弩张的肃杀。   朝照月低声道:   “我们进入八重山后,随时都会遇见其他宗门的人,我、灵韵、红娘,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多淘汰选手、积攒积分;岁岁不一样,你要去竞争排名!”   他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朝今岁主要的对手有三位。   都是玉剑大会上的热门人选。   一个是袁惊天——上一届玉剑大会的赢家,玉剑盟盟主;   一个是虎啸宗的远明大师;   最后一个是雷音塔的雷镇恶,一把镇恶剑天下闻名,是剑修当中的大前辈。   这三人,都是元婴大圆满的剑修。   除了一些隐世的老家伙,他们就是活着的剑修当中的第一梯队。   其实朝太初也算一个,毕竟他当年也在修真界鼎鼎有名,如今修为步入了元婴大圆满,自然也能算进去,但是朝太初并没有参加这一次的玉剑大会。   于是,朝今岁的对手,就剩下了三个。   她的视线扫过了雷镇恶,那是个大胡子的壮汉,目光如炬,个头极大;远明大师则身穿黄袍,背着一把桃木剑,发须皆白;最后一个袁惊天,四方脸,一身正气。   如果她想要拿到“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这三位她恐怕都要和他们一一交手。   灵韵小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们在偷偷打量我们。”   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还来不及搞明白那些眼神的含义,各大宗门已经就位了。   玉剑盟的袁惊天带着袁天钰、袁相思等人,先一步踏入了八重山;昆仑剑宗的白长老带着昆仑弟子紧随其后,雷音塔、虎啸宗……息壤宗一行四人,也踏入了八重山。   一走进八重山,他们就出现在了一片平原之上,周围一片寂静。   红娘的耳朵动了动:“小心!”   她的话音落下,地面就开始开裂了!   他们四人都用剑固定住了自己的身形,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们站着的地面就下踏了千尺,生生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断崖!   紧接着,地面开始晃动,有岩浆迸溅了出来!   “嗷——”   一声震天响的兽鸣之声响起,岩浆里,缓缓出现了一条冒着赤焰的龙!   它的兽瞳睁开,就看见了眼前的几个小人,紧接着但巨大的尾巴猛地甩了过来!   火热的岩浆如同大雨一般扑了过来!   朝照月忍不住骂了一声:“快上去!”   红娘的八节骨扇猛地朝着断崖激射而去,扇骨其实是骨头做的骨剑,在光滑的断崖上,像是打出了一条楼梯。   他们都足尖一点,踩住那八节骨扇朝着上方跑去!   朝今岁手中的昆仑剑一剑猛地刺入地面,一剑霜寒冻住了地面,咔嚓咔嚓地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冰面屏障,挡住了扑过来的火焰!   她也不恋战,转头踩住了扇骨就往上飞了过去!   但是紧接着,那龙就怒吼一声,一尾巴甩了过来,山壁断裂,那一击仅仅是带起来的劲风直接将灵韵从扇骨上掀飞了下去,被朝今岁拎起了后衣领往上一丢!   朝照月:“这条龙是怎么回事!”   红娘说:“快跑,这家伙肯定有化神的修为了,你们人修都疯了么?!”   当然不是玉剑盟疯了搞这么一个大家伙,而是朝太初。   朝今岁心中清楚,这恐怕就是冲着她来的,她明显感觉到那条龙一直锁定着她,她的心中一沉,化神期的巨龙,对付起来的确棘手。   身后火龙发出了咆哮声,就要追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雷音塔的雷镇恶,他的身后还有其他几个宗门的人,一行人齐齐朝着这里赶来!   原来,刚刚他们在八重山外,被人打量不是错觉,而是他们只有四个人,实力还都不错,被当做了软柿子盯上了。   雷镇恶他们是专门来这里围剿息壤宗的!   朝照月骂道:“你们几十个人欺负四个人,无耻不无耻啊!”   雷镇恶朗声笑道:“哈哈哈,无耻一回,换两个最有力的对手,不亏!”   话音落下,镇恶剑就发出了鸣叫,雷镇恶的剑带着风声,猛地朝着朝照月攻来!   前有狼,后有龙。   朝今岁的脚步一顿,和朝照月对视一眼,齐齐朝着那火龙所在地方飞去!   雷镇恶一边提剑追着人砍,一边大笑,但是雷镇恶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朝今岁脚步一顿,她又回来了,而且朝着雷镇恶飞去——   在她身后,一条巨龙咆哮着飞了下来!   雷镇恶:@#%%!   接下来,朝今岁就像是一只灵巧的雨燕,每一次都把火龙给引到雷镇恶的脑袋上!而且哪里人多她往哪里飞,雷镇恶等人怒道:“卑鄙!无耻!”   朝今岁笑了:“谬赞,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她就足尖一点,猛地刹住了车,把雷镇恶轻巧一踹,就直接把人踹进了火龙的巢穴里。   雷镇恶爆发出一声惊天的怒骂声!   朝今岁说:“走,我们去找人。”   朝今岁:“还有哪几个宗门实力比较强的?”   ——全都打包来打火龙。   红娘:“……”   朝照月:“灵韵,看见了没,学着点!”   他们一行人,很快找到了虎啸宗。   果然,远明大师的眸子一眯,一看他们只有四个人,立马道:“快追!”   虎啸宗黄袍弟子们紧随其后,朝着朝今岁四人追去!   雷镇恶不是吃素的,他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死,反而和火龙打得难舍难分,就是一头秀发全都被烧光了。火龙被镇恶剑弄伤,发出了疯狂的怒吼,但是当它一看见了朝今岁,就像是疯了似的朝着她扑了过来!   朝今岁足尖一点,一个漂亮的下腰,火龙几乎是擦着她飞过!   ——冲到了远明大师的面前!   远明大师:“小友,今日就算你运气不好,第二轮就碰见了老夫!”   话音落下,他就知道运气不好的是谁了。   大师:“……”   大师意识到了自己中计了,转身就要跑!   红娘飞起八节骨扇,挡住了大师的去路。   远明大师冷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桃木剑猛地气息暴涨,一股黄色的剑气猛地朝着红娘袭去,就在这个时候,朝今岁从侧面偷袭,剑气直逼他的背后,大师冷笑一身,猛地倒退数步,竖起了桃木剑就要反击之时——   从山崖底下冒出了一只手,恶狠狠地一拽,把他丢进了火龙巢穴。   远明大师的大骂声从底下传来:“无耻啊!卑鄙啊!小人!”   雷镇恶也在下面大骂:“无耻!”   朝照月从山崖底下爬上来,拍拍手,“就差个袁盟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袁盟主运气比较好,他们绕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玉剑盟的影子。反倒是又引了几个宗门的弟子下火龙巢穴去搞团建。   一时间,骂声震天响。   他们朝着前方继续走,却突兀地看见了一座青山。   朝今岁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朝今岁的脚步一顿,她知道,火龙不过是开胃小菜,正主来了。   她说:“你们先走。”   “我看见了一个故人,和他叙叙旧。”   百年前就想要弄死她的天道,怎么不算是故人呢?   青山底下,是一个不过三十来岁的青年,他一身白衣,笑吟吟地看着她。   长相很普通,但是透着一股子的斯文劲儿。   他说:“朝姑娘,一起走一段路吧。”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和魔神有点相似——   不是长相,也不是威压,而是当你去注视他们的时候,在他们的面前,会有种渺小感。   仿佛人仰视泰山,会自然而然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进而产生敬畏。   如果说魔神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把锐气逼人的刀的话,那么这位天道,给人感觉要柔和得多。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随即语气轻松地问道:“你也是来参加玉剑大会的剑修么?”   他笑道:“是,也不是。”   他带着她来到了山顶寺庙前,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下。   白衣青年和另外一位白衣少女互相对视着,桃花纷飞,明明应该是非常诗意的画面,可是无形的杀气和战意已经开始弥漫。   含笑的双眼和冷冽的杏眼对视着。   年轻的天道。   苍老的天道。   白衣少女问:“那你,是来争夺天下第一剑的么?”   他笑道:“正是。”   她抽出了昆仑剑。   他随手折了下来一根桃树枝。   “姑娘如今多少岁了?”   “百岁。”   话音落下,他们两个人都动了!   朝今岁手中的昆仑剑在半空中划出了一刀半圆形的漂亮弧线,足尖一点,朝着那个青年猛地飞去!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但是身上的威压就如同山一样倾泻而出!   他用一支桃树枝,挡住了号称神剑的昆仑剑!   他的手腕一转,澎湃的力量就像是大海一样朝着她袭去!   他手中的桃木枝仿佛是能够引动天地之气一般,仿佛慢动作一般,但是空气凝滞了,桃花不落了——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天道很强,强大到了一种地步!   而且他几乎可以预判她每一个动作,这让他们打得有来有回,但是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那代表着,他无比了解她的剑招!   他也是个剑修!   “一百多岁,就有这样的修为了,实在是天赋惊人。”   话音下,江水一般绵延不绝地剑意就猛地朝着她袭来!   看似柔韧无力的桃木枝,直接将她击飞了出去!   他叹息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我曾经还是人之时,也没有你这样的天赋。如今我也有万岁了,看着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才惊觉时光流逝。”   他是在告诉你——   你如今一百岁,年纪不过是他的一个零头。   比起眼前这个成熟而强大的天道,你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孩。   “你有一个很好的道侣,他强大又可靠,你在他身边,什么都不用操心,实在是让人羡慕。”   他这是告诉你——   没了魔神,你什么都不是。   她只觉得浑身剧痛,眼前天旋地转,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手中的桃木树枝按在了她的剑上,她就只觉得如同泰山压顶,再也抽不动那把剑。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也很清楚他为什么要用剑,因为她是个剑修,是个以剑为命的剑修。   剑是她的尊严、骄傲和脊骨,可是他现在,用一根小木棍,就把她掀翻在了地上。   他想要打压她的尊严,彻底击溃她的信心。   她抓住了昆仑剑,用尽全力要将昆仑剑抽出来——   就在她要成功之时,他很轻易地移开了桃树枝。   嘴角的笑容仿佛充满了嘲弄。   她却浑不在意,再一次提起了昆仑剑,朝着那个天道冲了上去!   他朝着她笑,露出了一个包容的笑,手中的桃木枝一转,动作轻松又随意,就像是在对待真正的小孩子那样。   你会在意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子朝着你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么?   不会。   所以这个天道也在告诉她,他就是这么看她的。   他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希望你这一世过得圆满幸福。”   朝今岁被逼退数步,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一挥手,空中就出现了一副画面。   ——她终于知道朝太初在哪里了。   画面里,是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少女,她有着和朝今岁一样的脸,但是她的神态却是柔和又可爱的,眼神像是一只小鹿。   她遗忘了一切,原谅了朝太初,朝太初欣慰地点头,朝照月大笑着挽住她的胳膊,一家人朝着昆仑剑宗走去。   看上去,是那样幸福的一家人。   她还和燕雪衣举行了道侣典礼,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他说:“我也不为难你,此去之后,你会忘记我的存在,也会度过无比圆满的一世,家人在侧,还拥有爱你的道侣,哪里还有更幸福的呢?”   但是他没有说——   朝太初就是那个确保她不会发生异常的看守,她会回到昆仑剑宗,在监视下度过一生。   这样,魔神那里可以圆满了;两个天道的事也解决了。   简直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可是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冲上了上去!   她不会原谅朝太初!绝不会!   什么父慈子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然而,她再次被恶狠狠地甩在了地面上!   对面的天道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眼神仿佛在说:认命吧,何苦要挑战一个你无法战胜的对象呢?   她吐出了两口血,咳嗽着,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都开始隐隐作痛,但是还好,菩提之气在,她感觉到受伤的地方缠绕上了绿气,开始缓慢地修复。   她说:“前辈。”   对面的天道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以为她终于要软化了,那画面里的朝太初也露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仿佛在说:这样就对了嘛。   不要做个叛徒,回来乖乖地当朝家最漂亮、最受宠的女儿不就好了么?   反正现在朝小涂也死了,朝家、昆仑剑宗,哪里还有她看不顺眼的东西么?   而且她不做天道了,也就不弑父了,朝太初以后自然再也不会那样对他们兄妹了,她还可以嫁给燕雪衣。   她要是喜欢,朝太初还可以对阿菩也很好。   天道满意道:   “对嘛,魔神很快就要回归神位,回到九重天上去了。你能躲在他的背后多久呢?去做个幸福的小姑娘不好么?”   她撑着剑站了起来。   对面的天道并不知道,她还留了一半的灵气,哪怕被打得吐血,她也始终有所保留。天道甚至没有发现,她在用不同强度的剑招试探他,就像是往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丢石子。   她能够感觉到,他很厉害,厉害得要命,几乎和魔神一样厉害。   但是她还记得进八重山的时候,朝照月告诉她:八重山里的一切,皆是试炼,皆是幻境。   在幻境里强大到不可思议,是真正的强大么?   她说:“你知道,像你这种活了万年的,我们一般叫它什么?”   天道:“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变得很大,她死死盯着对面的天道。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了:“王八。”   对面一直笑吟吟的天道面色终于变了,他身上的威压开始暴涨,他幽幽道:“你在自讨苦吃。”   她盯着他,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八重山,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对么?”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拍死我?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很虚弱?只有依靠预言才能操控朝太初?”   在八重山的幻境里,朝今岁对上的,恐怕是全盛时期的天道。   可是几千年都过去了——   新生的天道看着那个衰老的天道,勾起了嘴角:   “哦,也是,若不是你虚弱地快要死了,我怎么会诞生呢?”   天道的笑容慢慢地僵住了,这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个面具一般。   她冷笑道:   “你在虚张声势,只要我怕了、认命了,你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成为唯一的天道。”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要是换个人,面对如此恐怖的天道,一次次被打倒,还是在自己最擅长上的剑道上被碾压得如此彻底,恐怕会被彻底打磨掉最后一丝的战斗意志、被打弯了脊骨,陷入无力和恐惧当中。   会觉得,自己这样渺小,怎么可能取代天道呢?   这样,天道再提出高高在上的恩赐:我不杀你,你回去做凡人。   只可惜,她是朝今岁。   她冷笑了一声:“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再次冲了上去!   她却没有朝着天道继续攻击,而是朝着八重山的结界飞去!   天道面色一变,立马就朝着她抓去!   但是还是慢了一步,昆仑剑已经猛地劈开了八重山的结界!   于是面前的迷障全都破开了——   在她的面前,气息恐怖,威压惊人的天道,气息就像是潮水一样消退了下去!   眼前的天道也很强,可是那种高山仰止一般的感觉也消失了。   让朝今岁突然间有了一种,她可以试一试的感觉。   她积攒了最后的力量,空气当中的灵气像是旋风一样汇聚到了她手中的昆仑剑上,昆仑剑发出了嗡鸣之声,寒冰刃猛地朝着天道的方向袭去!   于是,这几乎是绝杀的寒冰刃穿透了那具躯体,把里面一缕青烟给猛地打飞了出去!   “燕燕!”   强大的威压瞬间就笼罩了这片天地!   朝今岁站了起来:   “王对王,将对将。”   “才比较公平,对不对?”   她没说出口的是:   嗯,万年王八对万年王八。 第64章 风云突变一   天道震惊又恼怒, 虽然这具躯壳不过是他临时找的,可是被一个区区凡人给打了出来的事实,还是彻底激怒了他。   ——他现在如何不明白, 在八重山里,朝今岁根本没有用全力!   就算是被打得吐血, 她仍然忍住了,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去试探他!   他以为是单方面的碾压,可她用行动告诉了他: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此等心性, 让天道忌惮又庆幸:   幸好,她只有一百岁, 她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然而, 就在天道想要动手的时候, 他感觉到了天地间出现了一个很强大的存在,恐怖的威压完全不逊色于他!   是魔神!   他立马就想要消失,可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妙:魔神已经将这片天地给彻底锁定住了!   天道又惊又怒,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想要诱杀朝今岁之时,她也在以自己为饵, 诱杀他!   她怎么敢的?!   天道本应该发现异常的,但是她无数次被打倒、吐血,都忍住了没有联系外界,让天道彻底放下了心。   他冷笑道:“好厉害的心思。”   青烟化作了一个人形, 仍然是个白衣的男人,可是比在八重山上他附身的那副躯壳, 看上去要苍老了许多。   魔神赤金色的眸子, 死死盯着朝今岁身上的伤。   她就这样朝着他一笑, 身上还脏兮兮的,看上去狼狈极了。   魔神想:她受伤了。   天道缓缓开口:“魔神,天道之间的事,你何必插手?”   魔神赤金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波动,转过来终于看着天道。   魔神的视线移到了那个白衣男人的身上。   那一刻,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如果说远古的天道在魔神的心中是只太阳鸟,那么现在,魔神仿佛看见了一只,没了毛、在地上爬行的太阳鸟。   他的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天道:“神无欲无求,难道你当真沉溺于情爱?若你归位之时斩不断情丝,又如何回到九重天上?”   话音落下,魔神动了。   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天道的面前!   然后直接抓住了他的领子,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声,天道就被魔神抓着朝着一座山撞去!山体猛地开裂!   朝今岁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魔神不用剑、不用任何武器。   魔神也不像是这位天道一样,还拿着桃木枝来装神弄鬼——   真神像打架,就是抓住对方往山头上撞。   只听见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一座山塌了,就换了另外一座山砸!   天道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已经被魔神揪住,往山上撞!   白衣天道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终于消失了,被猛地砸向了一座山腰,巨力几乎将他嵌进山壁当中!   天道也不是吃素的,猝不及防被抓住往山上直接梆梆梆后,天道大怒道:“魔神,你如今还没回归神位,你的身体到底还是凡人的躯体!”   魔神赤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动。   魔神平静道:“鸟人,你说的对。”   鸟人·天道:??   “但,鸟人,你,现在很弱。”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哐——   天道再次被抓住撞上了一座山!   玉剑山附近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地形非常适合撞山。   天道终于发现化作人形是个糟糕的决定,立马化作了一缕青烟,狼狈地就要逃走。   可是那满目杀气的魔神也化作了黑气,猛地抓住了那清气,仿佛抡大锤一样,直接把天道摁着朝着巨山撞去!   天地间一黑一白,在疯狂地撞山!   只听见哐哐哐、咚咚咚。   魔神就是这么一位简单暴的神。   远古时期的众神都很不喜欢和魔神打架,因为魔神不会给任何神面子,抓起就直接哐哐往山上撞,偏偏此神乃是杀神,武力值极其高强。   高端的打架,往往需要最简单的方式。   神仙打架,没有华丽的剑招、强大的攻击,不会围观一下就原地悟道,因为只有梆梆梆的互殴,就像是两个拆迁大队。   想要观摩学习的剑修:“……”   朝今岁仔细观察着他们两个的互殴。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的两位都不算是“神”,而是“准神”。   魔神尚未归位,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天道也空前衰微,名不正言不顺。   在准神中间,天道显然是比燕燕要弱一些的。   这样一来,天道就显得更加接近“人”了。   系统看见她走神,还以为她是因为被天道打击到自信心了,连忙安慰她说:   “宿主,你不要沮丧,他们都是半只脚在神的领域了,你还没有成神,打不过是正常的。”   朝今岁回过神来,笑了:“不,我没有沮丧。”   她非但不沮丧,反而在想:她对上这位天道,有几分胜算?   朝今岁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刚刚那全力一击的寒冰刃的感觉还残留在手心,就像是一个往水里丢石子的人,终于试出了深浅。   如果天道真的是位强大的神明,想以凡人之躯战胜他,那就是痴人说梦。   毕竟所谓天道,掌天雷、掌天机,山河吐纳、日月变幻,那是凡人不可能抵达的领域。   你可能斩破这天地间运行的规则之神么?   但是这个天道显然不一样。   它太衰老了,它开始虚张声势了,它对上一个还没回归的魔神,都节节败退。   她能够感觉到,它现在介于化神和“半神”之间,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她仿佛看见了它的垂垂老矣。   就像是狼群里面,出现了两个王。   幼小的狼王,发现了如同丰碑一样不可战胜的老狼王的疲态,于是忍不住露出了雪亮的獠牙。   它做的最大的错事——   就是让她看见了屠神的可能性。   寒冰刃,如今只能将天道打出那副临时找的躯壳。   那等她入化神呢?等到她练出来昆仑剑诀的第六重乾坤动呢?   她眯起了漂亮的杏眼。   清冷的眸子里,仿佛有寒光一闪而过。   下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乌云已经遮蔽了天空,天上,开始酝酿出了厚厚的雷云。   紧接着,只听见轰隆一声,一条紫色的粗壮巨雷朝着魔神恶狠狠地砸去!   天道虽然衰微了,但是它仍然和天地间有种奇妙的感应,至少,它还是可以引动天雷。   朝今岁眯起了眼睛。   这一点倒是凡人是怎么都的没法做到的。   她想:若是它能在今日死掉就好了。   可是她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   它毕竟是天道,做了万年的天地日月的神明,会这么轻易地陨落么?   天道显得无比狼狈,引动的天雷倒是暂时阻止了那魔神把它抓起往山上哐哐撞的行为,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魔神太强了。   魔神的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金光,然后赤金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着天道,紧接着竟然直接冲进了天雷当中,硬生生地将天道抓了出来,继续抓住他哐哐撞大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魔神的动作突然间僵住了。   他赤金色的瞳孔开始发生了变化。   朝今岁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空气当中,隐约出现了魔气!   燕燕本来就最近动用太多的魔气,就在濒临暴动的边缘,这时候再以魔气诱导,不暴动才有鬼了!   她面色一寒,果然看见了魔神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颜色开始变化了,渐渐地从赤金色,变成了充满煞气的一片漆黑,瞳孔也消失了,面颊上也开始出现狰狞的魔纹!   天道所说的,魔神受限于魔的躯体,就是这个意思。   “燕燕!”   那狰狞的、混身魔气暴涨的魔,听这个熟悉的声音,迟钝地转过了头。   他回到了她的身边,动作也变得很迟缓,仿佛在努力克制暴动的魔气一般。   她直接抱住了那可怕的邪魔,于是那只魔就稍微平静了下来。紧接着,他的身上就出现了金色的锁链,把他牢牢得束缚住。   天道慢慢地从废墟当中爬了起来,他被魔神无数次碾碎、又重新聚集,现在看起来身形都是破碎的,但是他在剧痛当中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看向了朝今岁,问道:   “现在,你要怎么办呢?”   魔神被魔气暴动打断,现在就是个敌我不分的疯子——还有谁可以保护她?   天道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你的确很有潜力,很厉害。”   “但你我之间,有万年的鸿沟。”   一个是“神”,一个是人。   他嘴角的笑无比的讽刺:“公平?”   面对她,这位天道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毕竟,她年轻到渺小的地步。   他道:“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这话从“天道”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叫人觉得讽刺无比。   她很平静地说:“身为秩序之神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诞生的缘故。”   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面颊,面色狰狞的邪魔竟然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天道以为她在魔神面前,势必是小心讨好,他刚刚想要开口嘲讽她,现在去求那个魔神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魔神就是个敌我不分的疯子,说不定要一秒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可是他听见了她轻声开口:   “看见那个天道了么?”   于是,那天道突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声音很轻:“乖狗狗,你看,我讨厌他。”   她亲手解开了那条恶犬身上的锁链。   于是,那双没有瞳孔、任何感情的空洞双眼,就对准了对面的那个天道!   天道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魔气暴动的魔,怎么会乖乖听话?   她怎么敢!她把魔神当做她的“乖狗狗”,她疯了么?   但他突然间有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促使他开始不要命地朝着天边飞蹿!   但是,太迟了。   ……   她平静地转过身。   在今天,她见识了两位神明的力量,窥见了神之领域的一角。   她凝视着玉剑山下无数仰头的人群。   风吹起了她的长发,笔直的身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她会成为神、不会继续做那个在山底下,抬头仰望着山巅的人。   她不会停留在他的羽翼下。   他是她的乖狗狗,但是在他保护她的时候——   她希望下一次,会是她去保护他。   她会成为真正的神。   会来到山巅,与他在顶峰相逢,并肩看日月星辰变幻。   但是现在,她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她的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她想要去验证一下真假。   如果猜测是真的,她有了一种预感。   那是前所未有的机缘!   八重山的幻境被劈碎,玉剑大会就中止了。   然而还不等玉剑盟的人进入山中查看发生了什么意外,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天雷滚滚、天地震动,恐怖的威压遍布了整片天地。   那远远不是元婴大圆满时修士能够弄出来的动静,难道是化神修士?   可是接近化神的几个元婴大圆满都齐齐地面露震惊之色:那不是化神的威压!   一时间,玉剑城中,人心慌慌,乱成了一片。   从八重山匆匆赶下来的袁惊天立刻下令道:   “封锁玉剑山!不许任何人进出!所有宗门的弟子都先聚拢起来,开启护山大阵!”   “战斗暂时没有波及到玉剑山,这个时候往山外跑才是找死!速速回来!”   山底下,各大宗门的剑修都面面相觑。   有人惊恐地高声道:“袁盟主,是化神修士么?”   袁惊天没有说话,和雷镇恶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忌惮之色。   袁惊天丢下一句“不是化神修士”,就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那是比化神更加恐怖的存在!   息壤宗的三人都面露担忧之色。   因为朝今岁没有下山。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把朝今岁叫走的青年人。   红娘压低声音道:“尊上就在附近守着,放心!”   朝照月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应该不会有事。”   他想要暂时忍住担忧,可是外边的地动山摇让他根本放心不下来。   他刚刚想要灵韵和红娘先回去,他再去找找,但是下一秒,一只小纸鹤就扑棱棱地飞进了他的掌心。   上面只有一行字:袁家山南别院,速来。   山南别院,也是袁凤年的产业之一,朝太初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此处。   在外面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本就位置偏远的这处,就显得十分幽静。   在祠堂前,供奉着一座“无上至圣先师天道”的牌位,三炷香前,是神色焦急的朝太初。   他本以为那计划天衣无缝。   只要朝今岁能够答应天道,她就会遗忘一切,再也不会想要弑父!   这样他们就可以握手,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当然可以容得下她。   况且,到时候,她不过是天道手中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罢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朝太初几乎是望眼欲穿,可是没有——   从始至终,朝今岁都没有动摇!   他恨得牙痒痒:她为什么不软弱一点?她为什么就不肯退缩呢?   但是他又是那样了解这个女儿,她是个宁折不弯,玉石俱焚的性格,她不中计,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看见魔神出现的那一刻,朝太初终于绝望地意识到,指望天道保住他的命是没用了。   朝太初在别院内急得团团转。   别院外下起了雨,更加让他心烦意乱。   终于,他狠下了心,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什么天道魔神,他们有他们高高在上的活法,可是朝太初这种普通修士,自然也有自己的活路。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离开别院的时候,朝今岁出现了。   她看上去和离开昆仑剑宗之时,没有什么区别。   白衣如雪,一双漂亮的杏眼,凌冽又充满寒意,长发无风自动,在这个雨夜里,显出来一股肃杀之味。   她提着昆仑剑,剑上还有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竟有种血水一般的,让人触目惊心之感。   朝太初本来心惊了一瞬。   可是渐渐的,这个人竟然冷静了下来。   他说:“你来了?”   语气竟然有些意料当中的冷静,他转过身,看向了那袅袅的青烟,感叹道:“当年你一出生的时候,我是很疼爱你的。”   玉雪可爱的小孩,一逗就会咯咯笑,谁不会喜欢呢?   朝太初幽幽一叹:   “当时我就想,你和你阿娘长得像,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还曾把你放在脖子上,让你骑大马。”   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像是回到了从前。   没人回答他,只有外面的暴雨倾盆而下。   朝太初说:“只可惜好景不长。”   朝今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座“至圣无上先师天道”的牌位。   朝太初说:“它告诉了我两个预言!”   他猛地抓紧了那桌子,一转头却看见了她嘴角嘲讽的笑意。   ——若是朝太初当初对她、对朝照月和阿菩都没有那么赶尽杀绝,何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朝太初却仿佛被她的笑给激怒了,突然间激动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不,我猜到了!一百年,我每天都在想,我怎么会猜不到!”   是了,朝太初心智不弱,他怎么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圈套?   朝太初愤怒道:   “我不知道么?!但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他把阿菩逼得跳崖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醒了,但是醒得太迟了。   他已经和自己的女儿走上了决裂。   成为了这预言之下的傀儡!   所以哪怕是知道那是个圈套,是个局,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只是想活下去!   朝太初猛地把天道的牌位给挥倒在了地上,状若癫狂,“都是你!都是你!”   他双目血红,这回倒是真的恨极了——   他本来可以有一个未来天道的女儿!本来朝今岁会留在昆仑剑宗,永远为他所用的!   朝今岁看着他,百年来,她第一次见到朝太初这样失态,可是她没有半分动容,反而轻声戳穿了朝太初:“你是不是以为,把一切推到天道身上,你就清清白白了?”   “错的是愚弄你的天道,你不过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她露出了嘲弄的笑:“这话,你去骗骗三岁小孩吧。”   朝太初脸上半真半假的愤怒消失了,他失魂落魄道:   “老夫以后不会再和你作对了。”   “什么昆仑剑宗,什么朝家,你拿去便是!”   朝今岁冷静地看着他。   “既然那个预言是假的,你也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老夫?”   “老夫从前虽然待你不好,但是你在昆仑剑宗,吃穿用度,哪里有亏待你过!”   ……   一墙之隔,抱臂靠在墙上的朝照月,心情十分复杂。   他沉默地听着,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夙家要剑骨的时候,你是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我的?”   “我在天赐府的时候,你是如何下令关闭水云天的?”   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里面的恨意。   他小时候有多崇拜、濡慕父亲,如今就有多恨他!   “父亲,我这个儿子,可从未出现在预言里过。”   “朝太初,除了自己,你谁也不爱!”   话音落下,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朝太初的声音传来:   “至少,我是你们的生身之父。”   “既然预言是假的,又何至于此?”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们所遭受的一切给揭了过去,仿佛他生了他们,他们承受一切都是应该的,不能指责他些什么。   一句“生身之父”,就要将所有的过去给抵消。   暴雨声里,朝照月捏紧了掌心,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朝今岁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可以害死阿菩一次;   他可以下令万箭齐发,把她射死在雪地里;   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剖去朝照月剑骨;   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让朝照月去送死。   他现在来问她:何至于此?   是啊,生身之父。   ——因为这个,前世朝照月死前,她哪怕被利用、被当做一把刀,哪怕明晃晃的偏心,她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那个时候她想,他到底生了她,算她还他的生恩。   可她那一世得到了什么?   万箭穿心。   她不会责怪朝太初的狠心和苛待,一一细数他的过错,因为那样太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了。   她长大了,她越来越接近天道,已经了足够冷酷的心性。   所以,朝太初没有听见指责、唾骂和哭泣,也没有听见反驳。   他只听见了外面的大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有窗外的电闪雷鸣。   她只是轻声说:“不是假的。”   朝太初不明白:“什么?”   她笑了:   “第二个预言是它编造的,但不是假的。”   “你忘了么?那个时候我没有诞生,它还是天道,就算是衰微得要死了,它还是名正言顺的天道。”   朝太初一开始不明所以,但是慢慢的,面色变了。   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了,天道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那是天地间的规则之神。   他随口编造的一句话,和普通的谎言,能一样么?   她蹲下来,和他对视:   “你猜猜看,它那时候可是天道,从天道嘴里说出预言,不管是不是编的,会不会变成真的呢?”   恐怕天道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它以为自己编了一个预言,却忘记了自己那时候可是规则之神!   所以弑父,是真的;   所以证道,也是真的。   虽然朝今岁不确定那个时候的天道衰微到了什么地步,力量还剩下多少,预言能够应验到什么程度——但是至少,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朝太初一死,她就离天道更近一步了。   是拥有一部分神的力量呢?还是掌控天雷呢?   她不会选择哭诉、指责,仿佛这样才能一偿多年来的苦难。   她选择了用另一种更加冷酷的方式告诉他。   如同招魂的鬼怪,在耳边低语——   看,你多年来的噩梦,要实现了。 第65章 风云突变二   朝太初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他当初在想明白这件事后, 就悔恨不已。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而且天道给了他更多的修为, 他尝到了甜头,自然咬咬牙, 决定一路走到黑。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他把“预言是假的”当做了一个护身的法宝。   这样, 就算赢家是朝今岁,只要他将假预言的事说出来、把一切过错推到天道身上, 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编造的预言,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一声惊雷炸响, 当朝今岁的话音落下, 杀机顿现!   朝太初猛地后退数十步, 太初剑上,雷蛇乍现!   朝今岁挽了个剑花,提着昆仑剑就上!   朝太初的身影朝着雨幕当中飞蹿而去!   身后,两个人急追而上!   朝太初虽然看起来歇斯底里了, 但他至少是个元婴大圆满,哪里会束手就擒?   朝今岁追上了朝太初,他的雷蛇反手直接朝着她咬来!   但是和上一次不一样, 朝今岁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背后,猛地苡糀一剑,如同巨山撞击在太初剑伤,将他击飞在地!   朝太初的身后, 揽月剑姗姗来迟。   朝今岁同样已经是元婴大圆满,还有一个朝照月。   他想要和上一次一样逃跑, 却是不能了。   然而, 朝太初却冷笑着站了起来:“想要杀老夫, 哪有这么容易!”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脸上甚至挂上了笑意,一点也不像是被追杀到了绝境的样子。   提着剑朝着他走来的朝今岁,心中突然间一凛,紧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却是玉剑城的城北!   “砰”!“砰”!的炸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在暴雨声中,就像是惊雷一样炸响!   果然,朝今岁面色一变,以极快的速度踏着屋顶,朝着炸裂的方向飞奔而去!   “照月!玉剑塔!”   朝照月也不再管朝太初,直接足尖一点,朝着爆炸的方向飞去——   爆炸的方向,是玉剑塔,是玉剑盟放置奖品的地方!   那里有补天石!   朝照月不清楚补天石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朝今岁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朝照月和她一前一后,冲进了爆炸的城北方向!   还好,玉剑城里的都是剑修,他们御剑纷纷逃离城北。   朝今岁一靠近此处,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一股爆炸的余波差点把人给掀飞出去,朝今岁后退数步,然后以更加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她感觉到这爆炸非同凡响,她不能让补天石有任何闪失!   她几乎和朝照月同时冲进了一片火海当中的玉剑塔。   她和朝照月一个人一层,飞快地开始了搜索。   这座玉剑塔是一把剑的形状,金属制造的塔身,是玉剑盟的标志性建筑。几千年里,只有进入玉剑大会最后一关的人才能够进入这座玉剑塔。   平日里这里戒备森严,但是爆炸声一起,修士们都逃命去了。   然而他们找了半天,没有,他们都没有找到补天石。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从窗外爆响,玉剑塔摇摇欲坠,即将坍塌!   朝今岁喝道:“照月!快出去!”   他们两个人飞快地退出了玉剑塔。   紧接着,玉剑塔轰然坍塌。   就在这个时候,朝照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剑柄!”   玉剑塔的造型,是一把剑的形状,那剑柄上,镶嵌着三枚黑色的宝石。   然而下面,已经是爆炸声此起彼伏,滚烫的气浪几乎把人给掀翻了。   朝照月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只护身法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朝今岁的身上,金钟境的无数金色小剑铭文开始发光,紧接着遍布了她的全身,直冲那玉剑塔的剑柄!   朝今岁在火海当中,抓住了一块黑色的石头,紧接着爆炸的余波传来,她抓住补天石,整个人直接就地一滚,然后利落地起身,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朝照月紧随其后,他慢了一步,护身法器在他飞出去,直接被炸碎了,还好他反应够快,身形如流星一般,飞进两座建筑的缝隙之间!   一片烟尘当中,朝照月灰头土脸地被朝今岁从废墟里面拉了出来。   他咳咳咳个不停,她说:“朝照月,你头发烧焦了。”   朝照月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黑长直变卷了。   朝照月:“……”   他直接往地上已一坐,把把手中的补天石丢给她。   他问:“是这个玩意么?”   剑柄上有三块,他们只来得及一人抓住一块,要是抓错了……   她伸手接住,翻开一看:“你的那块是的。”   朝照月立马就眉飞色舞起来,连那块被烧焦的头发都顾不上了:“还是我手气好!”   她忍不住失笑。   但是朝照月叹息道:“让他跑了。”   朝今岁说:“担心什么?他会来找我的。”   果然,他们一抬头,就看见了在半空中的朝太初。   “爆炸,是朝太初的手笔。”   朝今岁已经猜到朝太初想要做什么了。   “他不可能知道我要这块补天石专门炸了城北——他这是想要拿人命威胁我。”   朝照月怒道:“他疯了么?”   朝今岁却并不意外,朝太初这种人,怎么可能乖乖等死?   朝照月立马站了起来:“我去找袁盟主!”   既然此事牵连甚广,他们就必须和玉剑盟一起合作。   ……   片刻后,朝太初终于找到了朝今岁。   朝太初当然不是个随意可以被操控的傀儡,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对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货色,天道把他当做了弃子,可是朝太初自有自己的自救之法!   他一落地,就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冷笑:   “阵眼就在我身上。”   “若是你杀了我,阵眼启动,整个玉剑山都会一起陪葬,老夫的一条命不算什么,赔上玉剑山这么多条人命呢?”   他敢来玉剑山,因为在一开始,他就在玉剑山暗中布置下了自毁的阵法!   这样,朝今岁可是未来的天道,以此作威胁,他就不怕她就范!   朝太初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   “如今的玉剑山,被护山大阵所笼罩,里面的人是出不去的。”   “老夫记得,他们的大阵,一旦打开,想要关上还需要一段时间吧?这可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他啧啧道,“只要老夫一个念头,整个玉剑山都会被炸成粉末。”   她很平静地说:“你疯了。”   朝太初也看向了她:“我只是想活罢了。”   他死死盯着朝今岁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你可是未来的天道,一定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吧?”   暴雨当中,废墟之上,他们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着。   许久之后,朝今岁终于开口了:   “朝太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朝太初了然地笑了。   他在水云天里看见她救了那么多人的时候就在想,她连那群追杀她的人的死活都要管,那么怎么可能视人命为草芥呢?   朝太初欣慰道:   “这就对了嘛,何必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老夫不想杀你。你死了,对我没有半分好处。”   ——她死了,还有一个魔神,朝太初不蠢,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粒药丸,他上前两步,将药丸放在了地上,施施然道:“吃下这个,老夫就放过这一城的人。”   “这是什么?”   “天道留给老夫的药丸。”   在本来的计划里,朝今岁应该在八重山上吃下了这枚药丸。   只要吃下这枚药丸,朝今岁就会遗忘许多事,忘记了要杀他、忘记仇恨,跟着他回到昆仑剑宗。朝太初左思右想,觉得这还是最佳的方法,这样他不会被魔神盯上,而且名利双收。   他退后了两步,嘲弄地看着她:   “我知道,在你心中,我的命不值钱;可是捆绑上许多无辜之人呢?”   “你可是天道啊,怜惜生灵。”   “玉剑城里有多少才呱呱坠地的婴儿?他们何其无辜,就要因为你去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你看,这就是这种人最大的弱点,他们做事不会“不择手段”,会假惺惺地在意别人的死活。   朝太初心念一动,于是不远处,“轰”地爆烈之声再次响起!   好巧不巧,朝太初知道,自己的女儿就是这么一个剑修。   在大雨中,她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清了,他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现在,魔神正在和天道打斗,无法分神兼顾这边;   护山大阵又将这里人为地变成了一个天然的封闭场所,一时半会儿不能重新打开;   似乎,想要保证这些人的命,只有她吃下药丸一条路。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上前一步,朝着那一粒药走去。   朝太初露出了了然的笑意,“这就对了嘛。”   他却在心中冷笑:蠢货!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瞳孔放大,整个人如遭雷劈。   因为朝今岁来到了那一粒药丸的面前,她没有低下头来捡,而是抬起了自己沾了点灰的靴子,然后面无表情地——   将那一粒药丸踩在了脚下,慢慢地碾得粉碎。   她的态度轻慢,动作又慢条斯理,简直是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朝太初自以为是的脸上!   一瞬间,朝太初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他脸上的笑容也仿佛在此刻被碾碎了一般,变得无比地狰狞!   她碾碎的不是一枚药丸,是朝太初心心念念的“未来”和“转机”!   他双目一瞬间变得血红,咬牙切齿道:   “你就不在乎那么多条人命?!”   但是他发现,朝今岁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了近乎冷酷的状态。   她只是朝着他走过来。   玉剑山上无数的角落炸开,轰鸣声此起彼伏!   “谁告诉你天道就要在乎每一个生灵的性命了?”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每往前走一步,爆炸声就此起彼伏地响起。   可是她面不改色:   “你以为在神的眼里,你们算什么东西?”   朝太初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间想起了那个旧天道,它高高在上的傲慢,把所有人都当做了蝼蚁、戏耍的傀儡;   他想起了魔神,他杀人不眨眼,就像是每一个生灵在他的眼中都是平等的该死;   此刻,朝今岁的眼神和他们何其相似!   是了,他们是神。   一旦进入了神的领域,就和人不一样了。   朝今岁死死盯着他:“想想看,你是怎么看凡人的呢?”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心中陡然一寒。   朝太初的眼中,凡人就是“蝼蚁”,“不值一提”,那神是不是也是这样看他们修士的呢?   “我从前救人,是为了积攒功德,但是今天只要杀掉你,我就可以证道了。”   她含笑道:“他们无辜被牵连,是我之错,等到他们死后,下一世轮回,我让他们投个好胎不就行了么?”   做出那个预言的时候天道很衰微,预言是不可能应验到让她原地飞升的地步的;但是朝太初对于天道的了解很浅薄,他当真信了。   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你别过来!否则我立马就毁了玉剑山!”   仿佛为了应证这一点,身后又有爆炸声响起来!   可是她却叹息道:   “杀了你,我可是要原地飞升的。”   世界上有人会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放弃原地飞升的机缘么?   朝太初动摇了!   她步步逼近:“你炸呀。”   朝太初咬牙,双目血红,于是一声爆炸的巨响再次响起!   她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她说:“继续炸。”   朝太初的面色狰狞,但是手指颤抖。   因为此时玉剑城里,只剩下了城东的一角还没被炸成废墟了。   但是朝太初只要再炸——   整座玉剑山就会被炸毁!   但是同样的,作为阵眼的朝太初,也会死掉!   她微笑:“为什么还不肯炸干净呢?”   他敢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他在赌:她会在乎玉剑城的人命!   如果这个假设不成立,他还有什么筹码?   他手指颤抖地要运起灵气去激发阵眼。   可是他的手抖了。   朝太初是那种会自我牺牲的人么?   不,他是个懦夫,怕死的懦夫!   他牺牲了自己的妻子,还想要牺牲自己的儿女,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这样的一个人,让他玉石俱焚,他敢得到么?   朝今岁的眼神里面充满了嘲弄,仿佛在问:   懦夫,你敢么?   你敢同归于尽么?   她盯着他颤抖但是始终聚集不起来一丝灵气的手,轻蔑道:   “懦夫。”   朝太初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打垮了——   下一秒,朝太初疯了似的,朝着远处飞去!   他疯了似的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她提着剑,脚步飒沓如流星,朝着朝太初飞奔而去!   风声逼近,朝太初虎目发红,立马回头,手中的剑上雷蛇乍起,朝着她猛地撕咬而去!   而朝今岁的手中剑上,寒霜凝结,一剑霜寒以一种不可挡之势,朝着雷蛇扑了过去!   佛是冰雪化作的滔天巨浪,一路呼啸着扑去,和雷蛇撞在了一起,在半空中发出刺眼的光芒!   但粗壮的雷蛇仅仅是阻拦了那冰雪一会儿,下一秒,冰霜就用一种不可阻挡之势,撞碎了雷蛇,朝着朝太初像是巨浪一般扑了过去!   在八重山上,天道把她打得节节败退,但,那是全盛时期的神明。如今的她甚至可以对衰微的天道造成伤害,怎么可能不强?   同为元婴大圆满,但是从水云天里出来后,他们的实力,却已是天差地别!   朝太初被巨浪击中,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从半空中击飞、被恶狠狠地甩向地面!   一片烟尘当中,一个提着剑的长发身影出现。   她轻声说:   “这一剑,为阿菩。”   朝太初一口血吐了出来,只一招,他就心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修为是天道给的,根本就不扎实;他的天赋更是一般,剑招只能凭借压倒性的力量取胜,一旦他们站在了一个起点上,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他勉强站了起来,速度非常快地朝着袁家的别院窜去!   那里有一条路直通玉剑山外,可以绕开护山大阵!   他几乎是用光了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想要拼命甩开朝今岁——   但是她死死地跟着他,就像是一个索命的幽灵一般!   他们离开了玉剑山,一个追、一个逃,朝着远处消失了。   玉剑城中。   如今整座玉剑城中,只有城东还没有被炸,所以大部分人都聚集在这里。   毕竟来玉剑大会的都是剑修,修为都很能看,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们心有余悸,议论纷纷,实在是被今天接二连三的意外,搞得心惊肉跳。   人群里,朝照月抬头看着那两个消失的身影——   其实,只要不炸毁整座玉剑山,哪怕玉剑城还有一块地方可以躲,大部分的剑修都可以自保。   朝照月怕只怕朝今岁真的答应了朝太初的条件!   如今看见他们离开,他立马松了一口气。   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盟主,这玉剑大会,还办不办了?”   “就是,天下第一剑还选不选了?”   袁惊天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想到刚刚看见的朝今岁和朝太初的对战、想到朝今岁那一剑的实力,袁惊天笑了:   “选,怎么不选?”   “只是恐怕这天下第一剑的最后一场,不在我们玉剑盟了!”   ……   ……   朝太初疯狂地逃窜。   但是他心中很清楚,他这样逃很容易被找到,于是他直接飞进了一座茂密的山间!   朝今岁果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手中的昆仑剑发出了嗡鸣之声,漂亮的剑刃凝聚成了一把寒光逼人的冰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刺目的半圆形,朝着那座山斩去!   这一剑,隐约有山河吞吐之势!   半空中飞去的刃狠狠地劈开了山,击中了朝太初!   朝太初手中的太初剑气息暴涨,想要勉强阻挡一下那一击——   可是那是《昆仑剑诀》的第五重,朝今岁在神树当中练习了无数次的寒霜刃!   寒光锐不可当!   她轻声说:“这一剑,为朝照月。”   哪怕朝太初及时躲避,也被被这一击打飞出去,他的眼鼻口耳,都有血溢出来,筋脉竟然已经是俱碎了!   他的呼吸变得非常沉重,几乎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但是他还是挣扎着从手中掏出了一枚的法器,整个人就躲进了这件飞行法器当中,朝着昆仑剑宗的方向飞蹿而去!   朝太初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地流逝,浑身痛得像是要裂开似的。   朝太初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   还有一种——   即将死去的预感。   这种恐惧,在听见预言的时候出现过;在她拔出昆仑剑的时候出现过。   但是从未有过那样地强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进入了昆仑剑宗。   他从法器当中滚了下来,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忍着剧痛,开启了护宗大阵!   无数昆仑弟子上前,扶住了他们的宗主,惊恐又不解地看着他。   他一边咳一边站了起来,几乎想要狂笑:   “看,就算到了这个地步,老夫还是命不该绝!”   是了,昆仑剑宗有祖师爷的护宗大阵!   只要躲在那里面,朝今岁不可能进来的!   毕竟,朝今岁还不是化神修士,她怎么可能劈得开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昆仑山脚下,出现了一个白衣剑修。   她带着自己的剑,孑然一身,回到了昆仑剑宗。   她沿着昆仑山长长的山梯往上走。   每一步,她都会想起很多的往事。   她曾经是昆仑的脊骨,无数次站在山门前,守护昆仑与人族,做了一世的护宗大阵;   她也曾拼了半条命,取昆仑剑、破山门,恩断义绝,发誓此生再不入昆仑。   她的上一世、她的前半生,都在这座巍峨的剑宗之下。   山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在山门前站定。   她抬头看见了那个曾经把她搞得狼狈不已的护宗大阵。   ——像是一个道天堑,把她和昆仑剑宗隔绝开来。   仿佛是她无法僭越的一道鸿沟。   但,菩提神树里的剑圣小酒,曾经坐在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前一百年。   面壁百年,图破壁。日日夜夜想的都是破昆仑剑宗的大阵。   她轻声道:“昆仑剑,随我破阵。”   这句话就像是战场上吹起的号角,昆仑剑,立马发出了兴奋的嗡鸣之声,仿佛在用无限的战意回应她。   她没有千军万马。   但是她一个人,足够了。   她足尖一点,就跃上了半空。   她的手中,昆仑剑开始疯狂汇聚起灵气!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带动了周围的风声呼啸、山河色变!   而在这灵气暴风的漩涡当中,她的长发飞扬,手中的剑上,金光乍现——   她说:“这一剑,为我自己。”   断前尘,了恩怨。 第66章 风云突变三   昆仑剑一剑扫出万丈金光, 猛地朝着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劈去,和大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几乎让整个昆仑山都震动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 可是在看着这座大阵的时候,一种强烈的不甘心涌出了她的心头。   她前世压抑了一辈子, 忍了一世, 看见夙流云,想杀, 却不能杀;   看见朝太初,恨意滋长, 却只能受限于天道誓言, 把血和恨往肚里吞;   她以为这一世自己终于释然了, 可是她错了。   这股压抑了百年的怨和恨,几乎要腐烂,就像是一个溃烂的伤口,时间久了, 她自己都要遗忘了,可是它始终是存在的,而且在此刻, 化作了滔天的不甘。   那股不甘,就像是燃烧的火苗,愈演愈烈,几乎化作燎原的烈火。   于是, 昆仑剑在半空中和护宗大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几乎以一种地动山摇之势!   一次次撞击!   一次次毫不犹豫地前进!   紧接着, 整个昆仑剑宗的弟子们都被惊动了。   他们纷纷抬起头来, 惊恐地发现, 这座守护他们多年的护宗大阵,正在摇摇欲坠。   昆仑剑的万丈金光几乎刺破了整个清晨,像是不知疲倦的撞不周山的巨鸟,一次次以一种惊人的恐怖力量,将整个昆仑山都撞得摇摇欲坠。   最后,半空中的那个人,熊熊燃烧的眸子盯着这座护宗大阵,在护宗大阵即将酝酿起来第一次的金色巨刃之时——   她足尖一点,像是一只充满力量和美感的飞鸟,一剑扫出万丈金芒,狠狠地朝着护宗大阵撞去!   天地一片寂静。   仿佛时间都凝滞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轻微的“咔嚓”之声。   一开始只是一道细纹,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咔嚓咔嚓之声V;裂缝越来越大,像是蜘蛛网似的皲裂出现在了半圆形的护宗大阵之上。   于是,那号称牢不可破的屏障,碎了。   半空中,她在那一刻,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真正的释然不是变得平和、学会遗忘了,而是将那块腐烂的创口挖去。   菩提生天道,她生来就有天生剑骨、天生道心。   但是一直以来,她的那一颗“道心”,就像是蒙尘的珍珠。   所以,她的剑从来没有朝照月的潇洒随意;也不如魔魔头剑的霸道恣意。   因为她的心中压抑了太多的东西。   但是在这屏障碎裂的那一刻,她的“道心”,就像是扫去了灰尘的珍珠。   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昆仑剑宗护宗大阵,本来像是他们头顶上金色的、透明色的天空。   但是现在,天空裂开了。   他们看见了那守护昆仑剑宗几千年的护宗大阵,就像是纸片一样地破碎、消散在了天空当中。   震惊、恐惧、不可思议,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他们看见了半空中的少宗主,一身白衣猎猎作响,抬起的眸子里,仿佛有金光乍现。   似神、似佛。   她背叛宗门,远走魔界,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但是当她再次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身上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恐惧的,却是朝太初。   他不敢置信道,“怎么、怎么可能?”   那可是祖师爷在万年前留下的护宗大阵!在所有昆仑剑宗人的眼中,他们的护宗大阵就像是一座永远屹立在那里的丰碑,他们的高山仰止、他们的守护神。   朝太初正是这样想的:只要进入昆仑剑宗,他总有一条活路的。   可是他哪里知道,世界上哪有牢不可破、万年不改的屏障呢?   所谓屏障,生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被打碎;所谓高山仰止,生来就是为了让人攀登!   这座大阵不是不可战胜的,它也有薄弱之处,剑圣小酒用了几乎一生的时间去研究这座大阵,她清楚了每一次攻击的原理、认识护宗大阵上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朝太初对上了那双隐约泛出金光的双眼。   心中一颤。   他不顾自己浑身剧痛,朝着远处拼尽最后一丝的力气,拼命地逃跑。   他朝着昆仑山的北面高山跑,来到了茫茫的雪原之上。   昆仑山的北面,是万年不化的雪原,谁也不知道雪野的终点、极限在哪里。   朝太初踉踉跄跄地跑着,漫无目的,几乎像是只没头的苍蝇。   只知道要往前、继续往前!   终于,他被追杀到了雪原的一处断崖之上。   断崖千丈,白雪皑皑中,是无数凡人的尸骨,没知道这里叫什么,只是无数凡人求仙问道之时,误入雪原,往往会在这里尸骨无存。   如果非要命名的话,这断崖之下,应该是个“乱葬岗”。   尖啸的风刮过,让人眩晕、发冷。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风雪里负剑而来的身影。   朝太初知道,他没有活路了。   他的最后一丝灵气已经耗尽,已经和凡人无异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眼中竟然浮现出来了Z怨恨和无边的阴毒。   他往后一退,于是就掉下了万丈雪原当中。   在坠崖的那一刻,朝太初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以为我死了,你不会留下心魔么?!”   他大笑了起来:   “我会日日夜夜地纠缠着你,叫你睁眼闭眼,都是我的死!”   ……   一时间,大雪纷飞中,全是这疯魔一般的声音在不停地回荡。   她看见了很多的幻象——那是朝太初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给她留下的东西。   那个的幻想里,年轻的朝太初抱起了小岁岁欣喜不已,把她举起来逗得她咯咯直笑;他也曾上街寻遍小巷,只为给她带回来一只小小的拨浪鼓;他也曾经在听到预言的那一夜,成宿成宿地不眠,熬得双眼通红……   他还曾犹豫过、后悔过;也曾在送她去死的那一刻,有过片刻的心软。   毕竟他也是人,他是个坏人,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样坏,他也曾在她受伤后,悄悄在窗外看她。   他也过偶尔的父爱,哪怕就像是天边的流星一样短暂。   最后的最后,这些幻象全都变成了他坠崖时死死盯着她的双眼——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不会留下心魔么?!”   断崖雪原之上,她的白衣被吹得的猎猎作响。   原来你记得啊。   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小兔子的糕点,记得她缠着他叫爹爹,记得她小时候喜欢的拨浪鼓长什么样子。   你看,他原来都记得的。   他也许有过些微的爱,些微的慈父心肠,也曾短暂地疼爱过她这个女儿。   但是这种人的爱,就像是个笑话。   也是他,把兔子糕点碾碎在鞋底,对她说“是你害死了你的娘亲”,也是他说,“卑贱的凡人之子,哪里配做昆仑剑宗的少宗主!”;   也是他,把她丢在万魔窟等死;   也是他,挥手下令,在她离家一步之遥的地方,让她万箭穿心。   他以为她会因为知道了他曾经那一点的慈父心肠,就会后悔,就会愧疚么?   不。   如果她是个从未得到过爱的可怜虫,也许会因为这恶人的一点爱意而心软,但是她很庆幸一件事,她得到了更好的爱,见证过真正的爱是怎么样的,于是她的心就不再贫瘠了。   于是,她不至于像是一个可怜虫一样,连这种卑鄙的爱都要渴望。   她说:“你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心魔么?”   她讽刺地笑了:“不,父亲,我不在乎了。”   “你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大道三千,行路漫漫中,一块不起眼的拦路石。   何德何能,在她的心中留下的一生的心魔呢?   她的心魔,已经有人了——   那是一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心魔。   他又算什么呢?   雪地里,剑修的背影消失在了昆仑剑宗,茫茫的雪山之上。   朝太初这辈子都虚荣,大概以为自己会死得轰轰烈烈,和个英雄一样。   她偏不叫他如愿以偿。   他从前瞧不起凡人,死后,就去做这雪原之下,无数凡人骸骨中间不起眼的一个。   不甘和野望,也会彻底被大雪覆盖。   他以为自己会给她留下一生的阴影,却不知,她提着剑,走得头也不回。   苍山如海,雪原茫茫,很快就将来时的路彻底掩埋。   ……   ……   在他咽气的那一刻,她的脚步一顿。   她发现眼前的世界,在这一刻都得无比地宽广,整个雪原都仿佛在她的脚底下,天地都变得无比空旷、宏大,大雪落下的动作停滞了,她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又仿佛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当中。   她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当中。   魔神是可怕的,疯掉的魔神更是可怕。   他们没有在这片天地当中打,而是发疯的魔神,直接把天道拉进了神域当中。神域也就是神的领域,是一片和水云天一样,脱离原本世界,独属于神的空间。   在神域当中,魔神抓住了天道,就哐哐地开始抓住他撞山。   天地间最为暴虐弑杀的魔神虽然没有归位,但是如今式微的天道显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反而被压着殴打。   如果他有鼻血,现在一定开始狂飙;   如果他有头发,估计早就被魔神给薅秃了;   被抓住地上摔的时候,它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棒槌,或者一块饼,在地面上一砸一个洞。   天道从前是个非常厉害的剑修,但是他没有经历过众神时期,不知道众神打架的狂野,他自以为是的装神弄鬼,面对暴力且狂野的魔神,就像是某种花拳绣腿。   毕竟到了这个程度,仅仅是力量与力量的对撞,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   当发疯的魔神追着天道,把它撕碎了无数次后——   魔气暴动,终于结束了。   天道那团虚影已经变得非常淡了,要是它全盛时期,怎么可能这么狼狈?可谁叫它如今衰微!还撞上了此时已经恢复全部记忆的魔神。   魔神不发疯了,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于是它被面无表情的魔神抓住,在手中捏成了一个巨大的团子,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魔神想到了它可能欺负了她、还弄伤了她,捏的时候带上了十足的私人恩怨。   魔神也不承认,抓住它狂甩山头的行为,多少带了点公报私仇。   它惨叫着,挤出了句话:   “你知道她当时对你说了什么么?”   “她把你当做狗!”   它指望这只疯狗似的魔神能够停下来,他听见这样的冒犯,肯定要暴怒的!   果然,魔神把它捏得嘎吱嘎吱响的暴力行为,停了一瞬。   魔神知道这事。   那是恋爱脑上头的自己干出来的事,他曾经也难以接受,堂堂魔神变成这个鸟样子,非要当她的狗狗,实在是丢神至极!   但是在经历了殉情之事后,他已经很平静地接纳了自我。   是了,他就是这样的魔。   这就是他的本性。   此时听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魔神甚至还能很平静地想:又没有学狗叫,大惊小怪什么?   道侣之间的事,你少管。   他平静地把天道十分暴力地捏成了一个球。   然后咔嚓一声,天道被彻底捏碎了。   死因:多管闲事。   其实他们进入神域后,时间和外界就不同了,这场战斗也几乎将神域里面的一片地区夷为平地。   天道惨叫着从他的手中破碎的时候,魔神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上空空荡荡。   魔神赤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的沉思。   魔神捏碎它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他没有杀死它——因为它本来就已经死了。   在天道即将被他毁灭的时候,魔神突然发现这个天道的状态不对。   它不是“天道”,而是“死去的天道”,而且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现在出现在他眼前、被他捏碎的是天道的幽魂。   一个不甘愿死去的阴魂。   魔神陷入了沉思:   按理说,就算是天道残留的一缕幽魂,也会在新天道诞生后的几年时间里,慢慢地消散在天地间——这是一种能量的守恒,一旦力量消耗殆尽了,自然也就死去了。   但,这个幽魂却仍然活到了今天,甚至还能够引动天地间的天雷、能够拥有天道的一部分力量。   只有一个可能:有源源不断的生机在滋养着这亡魂,让他仍然不会消散在这世界上。   这阴魂好不容易聚集起来力量凝聚了实体,却再次被魔神捏碎,可谓是百年积累,毁于一旦;然而想要杀掉它,必须切断那源源不断的生机供给!   燕雪衣离开了神域。   然而一踏出了神域,他就感觉到了天地间的魔气发生了变化,在飞速地侵吞着天地间的灵气。   ——是万魔窟方向发生了异动!   是了,这一世的情形已和上一世截然不同,提前了五十年的兽潮,预示着一切都加速了起来。   而万魔窟开裂,魔气涌入修真界,也是预料当中的事情。   燕雪衣负手站在了山巅,几乎是一踏出了神域,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有某些东西开始消失了。   他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他很清楚,从这个时期开始,他的七情六欲会慢慢地消失,这是归位的预兆。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真的降临之时,燕雪衣也陷入了沉默。   这一世发生了这样多的变化,至少提前了五十多年归位,魔神归位,还会和上一世那么顺利么?燕雪衣隐约意识到,在提前归位的情况下,他可能要有渡一场新的大劫要度。   他看着天边,漂亮的丹凤眼里,闪过了一丝的低落。   七情六欲——   喜、怒、哀、惧、爱、恶、欲。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最先消失的会是什么。   他突然间很想要见到她,因为,他担心自己最先消失的,是“爱”。   但是踏上雪原的大魔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先消失的是:惧。   换言之,求生欲。   他感应到了她的气息,于是在路上传了消息通知了广平和红娘去处理魔界之事后,就直接出现在了昆仑剑宗北面茫茫雪原之上。   然而雪原之上,却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雪崩,直接将这一片地区都掩埋了其中。   大魔头的脚步一顿,本来他应该害怕她受伤、或者被雪崩压死的。毕竟这只魔,就连半夜睡在她的旁边,都担心她突然间没了呼吸。   但是此刻,他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不紧张:   她受伤了就受伤了,死了就死了,不就是失去她么?   本座自尽不就行了么?   他不紧不慢地开始在雪原当中寻找她的踪迹,十分镇定,一点也不像是发现半夜她不会呼吸后,那种把她摇晃醒的慌张。   大魔头无所畏惧地想:半个时辰找不到她,本座最多就是自尽,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大魔头找到了在重重冰雪之下掩埋着的人。   她保持着打坐,已经变成了一座雪人。   他看着她睫毛上覆盖的冰雪,十分镇定地摸了她的脉搏:嗯,还在跳,她还活着。   本座不用殉葬了。   这只大魔头就淡定地点燃了一团业火,把她往怀里一塞,开始给她解冻。   他感觉这样速度有点慢,就想要解开她的衣服。   从前的燕燕,这样做之前肯定会担心她生气,但是现在的大魔头无所畏惧,他甚至还开始忍不住嘲笑从前的自己。   为什么要害怕、要那么小心翼翼呢?她不要他了,自尽不就行了么!   于是,她的衣服渐渐地被他脱掉,直接光着被他塞进了大氅里,这只魔的体型大、衣服也大,塞一个她绰绰有余,他干脆解开了上衣,直接用炙热的体温给她融化身上的寒冰。   他本来是在认真地给她解冻的,开始当她的呼吸开始明显,体温渐渐开始恢复后,这只魔突然间呼吸就不稳了。   她睫毛上的冰雪颤了颤,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双眼,没有任何感情,还有点空旷的迷茫。   就在之前,她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顿悟状态。   天道的预言应验了,她在那段时间里,感觉自己的身体消失了,好像融入了这片雪原当中,随着天地一起吐息。   好像她就是一片雪花、一块石头似的。   她好像彻底融入了天地和自然,她的脑海里涌入了很多的记忆和声音,有的是雪原上的一块石头,有的是一片雪花,有的是雪原之上骸骨……   她彻底融入了天地和自然。   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让她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一直到被人打破了这种状态。   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一个十分漂亮的青年,正十分古怪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眨了眨,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   于是,那只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稳的呼吸渐渐地正常,他赤着上半身,漂亮的丹凤眼回到了她的脸上。   他对上了她那双金色的,属于神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预言是真这件事,只是突然间意识到,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已经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能力。   她现在和从菩提神树当中出来的魔神有点相似,一旦融入了天道的状态,短时间内就会无法抽离。   要是从前的燕燕,他一定会担心她醒过来不记得,就不要他了。   但是现在,那只魔无所畏惧。   于是,这只恶犬往前凑,她下意识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冰雪融化的山壁上。   他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低下头——   凑在她的耳边,呼吸滚烫,轻声道:   “你说,你没穿衣服,本座也没穿,你说,除了你的相好,还能是谁?”   “难不成是看见天道新生,要诱她堕落的狐狸精?” 第67章 昆山雪原一   雪山中的山洞里, 业火燃烧着。   一开始,她的脑海当中的确一片空白,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但是当他提到“天道”的时候, 那双金色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于是,无数崭新的、关于天道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是由菩提中降生的, 新生的天道, 是未来天地间的规则之神。   然而她暂时只记得这么多了,但就算是她短暂地失忆了, 也没那么好骗。   狐狸精哪里有长角的——这就是一只魔。   新生的天道,怎么会和一只魔是“相好”呢?   但奇异的是, 她看着他半天, 看着看着, 眼前就好像是出现了一只,漂亮的大狗狗。   她的心中既没有厌恶,也没有不喜,甚至还觉得他凑过来的样子, 有些可爱。   但她金色的眸子里面仍然因此产生任何的波澜。   她推开了他,起身想要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就在刚刚,她学会了如何感知天地, 如何感应到一草一木的记忆和吐息,甚至还隐约感觉到自己和天雷之间,多了一丝强烈的联系。   那只魔就这么被她轻轻一推,就坐在了地上, 惊愕地看着她不穿衣服就要往山洞外面走,她的身体线条流畅而矫健美丽, 长发垂在腰侧, 像是一只雪中的苏醒的神灵。   魔神震惊道:“你怎能不穿衣服就出去?”   她金色的杏眼平静地看向他:“天地生灵,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何必要穿?”   她说:“再说,我的衣服,不是你脱的么?”   魔头脸黑了,他把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再往前一步,外套就直接掉了下来。   他瞪她:“穿上!”   她很平静道:“不穿。”   这只魔不管是当魔神,还是做魔尊,一直都是他把别人气得七窍生烟,但还是第一次被人给噎住,然而,别人可以一巴掌拍死,她可以么?   于是,他冷笑地威胁道:   “你要这样出去!你就一辈子也看不见本座了!”   她很平静地看着他,心想:天道本也无欲无求,若前尘有什么牵挂,他主动了断,也是件好事。   他仿佛看明白了她心思——实在是神一开始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太好猜。   于是这只魔往后一靠,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一点挽回她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威胁道:   “看见那边的悬崖了么,你再往前一步,本座就直接跳下去。”   天道:“……”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只魔是做不出来前面两件,太丢魔神的脸了,就算是再喜欢她,他都不会放下尊严,所以他直接跳过了前面两个步骤,直接上吊。   效果也非常拔群,她的脚步真的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朝着他走去。   他本来懒洋洋地抱臂看着她,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样子,但是当她走过来的时候,却忍不住慌了一瞬。   不是害怕,而是不敢看她。   他只觉得眼前的人晃眼得很,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于是高大的魔族青年硬生生地扭过了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开始觉得一开始脱了她的衣服帮她解冻,实在是一件太愚蠢的事。   如今她朝着他走过来,明明眼神那样的平静,可是他愣是不敢去看她,只觉得像是火烧火燎似的,还非常想要喝水。   偏偏她还就这样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魔把视线转过来,就看见她这样坐在他面前,瞳孔一缩,顿时恼了:“你就不能把衣服先穿上么?”   她“喔”了一声,一抬手想要去够那衣服,可是那魔族看见她一抬手,顿时瞪了她一眼,直接把大氅和衣服全都往她的身上一裹,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任由他帮她穿衣服,只是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不记得前尘往事,但是也知道,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上一个人就开始寻死觅活,以为这是什么大不了事,往往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阅历和心智,她如今既然醒来,就应该好好和他谈谈,了结一段前尘。   燕雪衣给她的衣服随便打了个死结,想了想,随意道:“五万岁吧。”   其实他也不记得魔神到底活了多久了,往小里说了就是了。   一百岁的天道:“……”   她开口劝他的话咽了回去。   大魔头给她穿好衣服,好整以暇道:“魔神听过么?就是本座。”   想要了断前尘的新生天道:“……”   魔神就很难对付了,还是熟练运用寻死觅活技能的魔神。   她仿佛看见了一块强力牛皮糖,一旦黏上,牙都要给你崩掉两颗的那种。   她应该觉得棘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好像非常习惯这种黏人的牛皮糖的存在,仅仅是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就光速习惯了他的存在。   她穿着他的衣服,走出了这座山洞,看着外面的雪原。   就在不久前,她融入了雪原当中的这片天地。   她能够感觉到雪原当中一草一木,像是一阵风一样自由。可是在这样的自由当中,她发现了这万里雪原之下,藏着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那里似乎有着极为强大的封印和某种禁制,就连她和自然融于一体之时,都无法靠近那里。她记得,那地方就在这雪原的掩埋之下。   她本来想抬脚去查看一下那个地方,一转头就看见了那只魔,于是她脚步一转,朝着山下走去。   她想要先去山下的集市去看看——若是能够遇上两个赌咒发誓的,她就能试试自己和天雷的感应有几分了。   但是身后的那只魔,就是要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她。   她无奈地说:“要怎样,你才不会缠着我?”   他冷笑道:“你就算是化成灰了,本座也要生生世世地纠缠着你。”   按理说,听见那这样的话,她应该感觉到背后发凉,但是她突然间有种自己已经听了千儿八百遍的错觉,好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下一秒,那只漂亮的魔把脸凑了过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亲一口,本座就不粘着你了。”   他这样冒犯,她本来应该生气的,可是她莫名奇妙地想起了一只凑过来的大狗狗,手就突然间很想揉揉他的魔角。   她心想:真奇怪。   一走到大街上,燕雪衣就切换了魔神模式。   现在的魔神和燕雪衣区别变得很小,一旦接受了自己是个恋爱脑的事实,堕落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从高高在上的魔神,到岁岁后面的大狗狗,堕落只花了半个月。   于是,她也不知道,她旁边的大魔头之所以切换魔神模式,原因竟然是:她的眼睛是金色的,他的也是金色的,是情侣配色!   要是从前的魔神,肯定要唾弃这种恋爱脑的想法,但是他现在一对上她金色的眼睛,已经很自然地想,两双金眼睛,走在一起多配啊!   两位神往前走着。   她问:“我们从前,是怎么认识的?”   他答:“青梅竹马,春风一度,你暗恋本座许久,遂与本座私定终身。”   她想:他肯定是在骗人,堂堂天道,怎么会暗恋别人呢?怎么会和人春风一度呢?   ——巧了,魔神也曾经是这么想的,但是真香往往来得非常快。   他问:“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本座了么?”   她想,她的确记不得了,但是她的肌肉好像还记得,时不时就想要摸摸他的魔角。   这只魔冷笑了一声,突然间抓住了她的手,下一秒,就直接冲进了她的识海当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挡住,但是他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识海当中——简直就像是串门似的简单,他还对她的识海轻车熟路。   他再睁开眼,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他凑近低声道:“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   今天显然没有那么巧合,街上没有赌咒发誓、天打雷劈的倒霉蛋,也没有原地渡劫的修士,她暂时没有办法测试自己对天雷的感应。   于是,绕了几圈后,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了。   她想着要去探探那奇怪的墓穴,早早入定,而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只大魔头自从入城后,越来越安静。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了一丝的低落。   他发现,她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这魔头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也许以后他们都回归了神位后,他面对的就是不记得“燕燕”,不理解情爱、无欲无求的天道。   也许未来的无数年里,她都再也不会回应他的爱意。   他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也并不打算放手,但是他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   万一她从此之后一直到回归神位,都不记得他了呢?   他没有了“惧”,所以也不会害怕。   只是这只魔,突然间感觉到了一丝的难过。   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像是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就像是一口甜,尝到了还没有多久,短暂得像是一场梦,就要消失了。   他想,也许是魔神杀伐太多的罪孽。   在黑暗里,他沉默地看着她,漂亮的丹凤眼,眼神非常复杂。   大魔头想:其实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只要她在,就已经足够好了。就算是一直这样沉默地注视着、陪伴着她,他就应该觉得满足了。   他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在此刻突然间发现,自己不甘心。   他喜欢她主动吻他,叫他“我的燕燕”,一旦得到了回应,他再也不能忍受回到原来阴暗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她。   燕雪衣做不到,魔神也做不到。   他按捺下那种汹涌的情感,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往常一样,在夜里守着她,就像是一只守着自己稀世珍宝的巨龙,但是在半夜的时候,他感觉到她起身了——   她离开了客栈。   她一走,他就睁开了眼睛,他想:她果然是一点也不记得他了,果然是想要找机会离开他的。   漂亮的魔神,金色的眸子垂下,里面一片阴霾。   朝今岁离开了客栈,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在修真界夜市的繁华灯影中。   朝今岁虽然都不记得了,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差——   这一点很难不发现。   因为此魔一直一种用一种幽幽的眼神盯着她,她闭着眼睛都感觉到自己都快被盯出了一个洞来,而且他一低落,魔气就暴涨,明明应该让她警觉的魔气,她却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一只低落的大狗狗。   她也的确不记得许多事了,但是她下意识地不想要他难过。   她似乎曾见过他那种眼神一次,记忆无比深刻,于是牢牢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让她再也不想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她以为自己是个冷淡的人,就算有感情,也顶多和对方相敬如宾——   但是她大概想不到,狸花猫越冷淡,大狗就凑得越近,迟早有一天会滚到一起互蹭。   于是她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一瞬间就出现了无数种哄他的办法。   她想:原来她从前是个恋爱天才么?   她离开了客栈,在街上搜寻着,很快,她看见了一盏漂亮的花灯。   “愿君如同梁上燕,岁岁年年常相见。”   她看着那花灯上的字许久,明明那只高大又显得阴鸷的魔头和这只花灯格格不入,但是她第一眼就想把这个送给他。   于是她买下了花灯,提着朝着客栈走回去。   她想和他说:她会慢慢记起来的。   但是她回到了客栈,推开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   她没有在房间里看见那只阴鸷的魔。   她捏紧了手心的杆子,突然间意识到:他大概真的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然她为什么会有点低落呢?   她举着那只灯笼,很快就找到了那只魔。   其实他没有走,只是在客栈对面的路边等着她回来。   这只魔面色阴鸷,沉默地看着无数的河灯,像是一个沉默而高大的幽灵,他面无表情,周身的魔气暴涨,让这个角落里,根本无人赶来。   ——他以为她走了,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但是,他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的低落,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大狗狗。   因为他很想在“喜”和“爱”消失之前的时间里,都和她一起度过。   但是下一秒,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花灯,花灯转了一圈,有着温暖又炫目的光,紧接着是一只漂亮的手。   她说:“燕雪衣。”   他愣住了。   他猛地抬头,就看见了她在他的面前,还是一双金色的眼睛,里面却带着笑意。   她还记得“燕燕”的,其实他应该发现的,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她暂时遗忘的记忆,就藏在她想要去摸他魔角的手里、藏在她的笑里。   于是,那种潮水般的低落,就那么散去了。   他低头笑了笑,声音有点沙哑:“你回来了?”   不是不记得他了,要离开他了么?   她把灯笼往前递了递:“回来哄你。”   他抓住了那只灯笼,几乎的贪婪地看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要消失了。   她还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还在浅笑着地看着他。   却不知道,对面的魔眼神变得晦暗又无比危险,里面翻涌着汹涌的占有欲和侵略性。   他突然间拉住了她的手,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拉着她就朝着客栈走去。   他们穿过了人群,一回到客栈里,才一进门,他就直接把她往门上一推。   长发的魔族凑近了她,像是野兽一样嗅闻着她的气息,炽热的气息,呼吸无比滚烫,他终于来到了她的唇边,喉结滚了滚。   然后凶猛地吻了下去。   他撬开了她的唇齿,几乎将人拆吃入腹,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但是到底没有推开他,只是觉得他吻得太用力,唇都被他咬得发疼。   那只魔炽烈又热情,仿佛汹涌的情感无处宣泄一般。再冷淡的人,面对一团烈火,也会被慢慢地点燃。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魔角,那漂亮的长发就从她的手中流下。他的气息滚烫,眼神侵略性极强,一边吻,一边一把她抱了起来,抵在了墙上,门板都被撞得一响。这只魔的体型比她大一圈,就连手也比她的大了一号,单手就能托住她,灵巧地掀开了她的大氅。她唔了一声,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唇,他嘶哑地笑了一声,眼神变得晦暗无比。他们仿佛仅仅是在拥吻,纠缠不休,可是谁也不知道,在大氅之下的秘密。他说:“你想起叫我什么,我就停下来。”   她抓住了他的肩膀,突然间,像是一片迷雾被破开,记忆变得清晰起来:燕燕,是燕燕。   她越冷淡,他就越要让她更加热情一些;好叫他感觉到她的存在,他想要让她想起她的燕燕,不能再遗忘他。   但是,她却没有没叫他的名字。   慢慢的,她终于回过神来。紧接着,下一秒,他就被她猛地拽住了领子,她翻身就攀在了这魔头那爆发力极强、肌肉绷紧的腰上,像是一条可以随时可以绞杀人的美人蛇,她没有叫他“燕燕”,而是凑过去笑吟吟道:   “燕燕,你这个王八蛋,你说谁暗恋你?”   那只魔愣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去吻她的唇,她突然间发现,他的唇,其实是冰冷的,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吻冰冷而颤抖。   真奇怪,他明明是魔神,可是他在颤抖着去吻她。   他没有了“惧”,所以她不记得他的时候,他不会感到害怕;可是她一旦回来,那种名为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就几乎淹没了他。   她于是安抚地回吻他:“我在呢,燕燕。”   许久之后,那条恶犬终于被安抚了下来,他看着她,眼神晦暗无比。   但是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只魔其实今天夜里的状态就很不对,他周身的魔气正在暴涨。   他松开了她。   她以为他会很高兴——   谁知道他突然间刚刚那副柔情蜜意的样子一变,立马变得凶恶了起来,他冷笑道:“本座是王八蛋,我看你才是个王八蛋!”   如果说刚刚还是勾引人的狐狸精,现在就是要吃人的恶鬼。他之前忌惮她是天道,于是在她面前,很有心机地保持着那副痴心不改的样子,半点坏模样都不露出来,装得简直再好不过了。   结果她一回来,他就立马变脸和唱戏似的。   紧接着,这只魔直接把衣服一丢,结实的肌理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像是修长矫健的猎豹。他朝着她走了过来,然后抱起了她,直接把她往床上一扔——   她眨了眨眼,就要起来,但是立马被他给按住了。   她以为她回来了,他至少要感动得不行,抱住她狂蹭撒娇才对,谁知道这魔头说翻脸就翻脸,她不得不开口问道:“燕燕,我记起来了,你不高兴么?”   他咬牙切齿,“高兴得要死了。”   她总觉得他说高兴的时候,好像高兴得恨不得弄死她似的。   他直接把她往床上一推,她终于意识到,这只恶犬,现在是疯狗模式。   下一秒,撕拉一声,她的衣服就直接原地销毁,她反应很快就要去抓被子,被他直接拉住了腿,往他那边一拽。   他阴恻恻地从她身后凑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看,上一次,你中了毒,一定不记得全程了吧。”   她突然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谓失而复得,有人会后怕不已,有人会嚎啕大哭,但是显然这条恶犬就是彻底发疯。   他说:“堂堂天道,肯定不会和上一次一样昏睡过去对么?”   他很无耻地继续问:“堂堂天道,三天三夜,肯定是小意思,对么?” 第68章 昆山雪原二   暴雪拍窗, 声声仿佛要将天地给彻底掩埋。   他把她拉进了修罗道里,从前他忌惮她到底是凡人,不敢与她在修罗道里待很久, 如今她已经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力量,自然无所顾忌。   一进修罗道, 他就把她抵在了巨大的岩壁上, 把她一推,就从唇瓣往下吻,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魔角,似乎想要把他推开, 又像是要把他拉进。   就如同铸剑, 在滚烫的岩浆当中猛烈地反复捶打, 在呼吸和汗水交织中,是原始和狂野的最佳诠释。   他们抵死缠绵,那只魔的眼中有着疯狂的占有欲和恐怖的侵略性,在修罗道, 这独属于魔神的天地里,把恶劣彰显得淋漓尽致。   在他的身上,始终有种原始的兽性, 一旦咬死了猎物,就暴露出了狰狞的一面。   在一片混乱当中,他捏起了她的下巴,炽热地去吻她;她扭开了脸, 扬起了头,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她大概不明白, 以为自己被抛弃的狗狗, 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只会让他疯狂想要感受到她的存在,填补回心中的空缺。   她下意识朝着修罗道上面的岩石爬了两步,想要离那条疯狗远一点,又被他拽着腿拉了回来;   他让她叫他燕燕,她却快要被逼疯了,转头一边躲他的吻,一边骂他疯了——于是,他就从善如流地承认自己就是疯狗。他说:“岁岁,你知道疯狗会做些什么么?”   滚烫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耳侧,激起了战栗的鸡皮疙瘩,他笑:“这才哪到哪儿呢。”她想说什么,却突然间失了声,浑身颤抖。他翻身将她抵在了巨石之上,几乎单手撑着她,于是在这片炽热的岩浆、巨石组成的天地里,理性和所有的束缚也被彻底燃烧殆尽。   就像是岩浆掀起的巨浪,几乎将人烫化,又一次次在这巨浪当中沉浮,被抛到天空,又坠入深渊,在极致的感官当中沉沦。   ……   她似乎在混乱中骂了他些“混蛋”之类不痛不痒的话,他听了只觉得想笑。   魔族不仅没有素质,也没有道德,还不要脸,一旦无赖起来,哪里是她这种名门正派的修士能够招架得住的?   修罗道无日月,也让人不知时间的流逝。   到他们从修罗道离开的时候,已经不知多久之后了。她的声音变得沙哑,浑身无力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抬眸就看见了窗外的暴雪初歇。   她也不记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他就像是不知疲惫地索取,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岩浆的巨浪当中沉浮,在极致欢悦的恐怖折磨中,只觉得又渴,又疲倦。偏偏这只恶犬无度的索求,还喜欢咬人。   她趴在浴桶里的时候,简直觉得浑身上下和出去打了十天架似的,和要散架了一般,半根手指头都懒得抬起来,像是一只倦怠的猫。   当那恶犬那张可恶的脸凑过来的时候,她睁开眼,一抬手就洒了他一脸的水。   那恶犬就忍不住噗哈哈地笑了起来,直接挤进来了这狭小的浴桶里。   这桶本来就是单人的桶,魔族高大,一进来,她就和在他怀里差不多。   她眯起眼睛,有些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胳膊上昏昏欲睡。   她听见他突然间说:   “本座要慢慢失去七情六欲了,等到彻底消失那天,就要回归神位。”   她微微一愣。   已经开始失去七情六欲了么?   他凑了过来,轻轻蹭蹭她:“我想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与你一刻也不分离。”   她眨了眨眼,稍微清醒一点,突然间意识到:这看起来凶得要死的恶犬,在和她撒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魔角,她说:“别害怕,我在呢。”   他想说他已经没有了“惧”,可是当她对他说别害怕的时候,他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仍然柔软地塌陷了下来。   他漂亮的丹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想,他是这样地喜欢眼前这个人,这样渴望得到她的爱和回应。   她没有注意到他渐渐晦暗的眼神。   于是下一秒,她又被他抱了起来。   摔进了被子里的时候,她还是迷迷糊糊的,总有种自己还在修罗道没出来的感觉,像是在一条让人眩晕的船上,在大浪当中始终找不到终点。   谁知道下一秒,她又回到了修罗道。   她这下子终于清醒了。   她很想说:不是说七情六欲会消失么?   为什么最开始消失的不是欲?   直到第二日,外面再次下起了暴雪之时,她才闻到了外面新鲜的空气。   她就像是明月山上的那只,快被舔秃了的猫,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那只恶犬给踹下了床。他在地上笑了一会儿,然后施施然地坐了起来,把她的腿给拉过来——   她警觉地缩腿,结果就看见了他手中拿着她的鞋,似笑非笑地朝着她挑了挑眉。   “怎么,不想出去走走?”   他直接把她的脚托在了掌心——不是她的脚多么小巧,而是这只魔的手真的很大一只,他就这样半坐在地上给她换好了鞋,还给她绑好了系带,动作认真又细致。   她低头看着他,心想他还真奇怪。小时候,自尊心强,不肯狼狈地来见她,一看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一开始,魔神也是极为骄傲的,一副万物皆蝼蚁的样子。但是这样一个死要面子,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魔,现在却坐在地上给她换鞋。   她伸出靴子,踩在了他的掌心,然后抬起了他的下巴,他就疑惑地看向了她。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凑过去,在他的颊边,落下了一吻:   “谢礼。”   这魔立马就笑了,一拉,就把她拽了起来,两个人朝着外面走去。   他们支开了窗,坐在了窗前吃馄饨,这老板是个金丹期的修士,灵兽肉的馄饨又鲜又美味,只是老板抱怨道:“最近这些灵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魔气越来越重了,抓起来都得多花些时日。”   她收回了视线,对面的大魔头就开口道:“万魔窟已经开裂了。”   他们都知道,前世这个时候,已经是烽烟四起、人心惶惶。如今的修真界还能保持一派祥和,仅仅是因为燕雪衣提前把魔族主力,迁往了长明山,才没有受到万魔窟开裂的危机影响。   她的筷子一顿,她问道:“燕燕,你今天消失的是什么?”   其实燕雪衣自己也不清楚,毕竟这只魔,平日里除了对待她,情绪起伏很大外,一直对外的情绪都很稳定,稳定地常年暴躁着。   但是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俩在这热闹的街市里慢慢地走着,手拉着手,就像是修真界最普通不过的一对道侣。   直到听说前头有人唱戏,他们驻足在此。那是修真界一出出名的悲剧,也是人魔虐恋,但是悲剧收尾,女主角捅死了男主角。   既视感太强,她想起了他们的前世,立马就想要拉着那魔头走,生怕他触景生情,回头一回去就捂住胸口“心碎欲死”。   谁知道她一转头,就发现身边的魔嘴角含笑,在众人的悲伤当中格格不入。   岁:“燕燕,你在笑什么?”   魔:“男主人公,像个傻逼。”   岁:“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   比方说你也被捅过?   魔:??   岁:好了,她知道他第二个失去的,是“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运气特别好,他们还没有走两步,就遇见了一个金丹渡劫到元婴的修士。这的确是少见,尤其是这渡劫到元婴,还是九重雷劫。   这修士身上一出现异动,他就立马停了下来,原地打坐。这集市附近的修士哪里还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立马一哄而散。   朝今岁足尖一点,就和燕雪衣一起来到了屋顶上,看着下方空荡荡的街道。   天上的雷云开始聚集,她就明显感觉到,自己能够感应到天雷的存在!   她的精神一凛,紧接着,天空中一声惊雷炸响。   一道紫色的天雷猛地朝着下方劈了下来!   而她却像是被某种感应所吸引,直接朝着那天雷伸出了手。   非常自然而然的,一部分的天雷就落在了她的掌心,“biu”的一下,变成了一串小火花,然后消失在了她的身体里。   这部分的天雷好像储存进了她的身体里,却不在识海或者丹田当中,只是当她心念一动,想要调动出来的时候,指尖就会冒出来。   她看了看手心的雷,想试试拿着天雷劈劈看,但是劈哪都不是很安全——这可是集市上。   最后,她把视线落在了那只魔的身上。   魔头从善如流,“劈本座吧。”   她伸出手,手上就酝酿出了紫色的雷电。   魔神身上浮现了一层的金光护体。   但是下一秒,她手中声势浩大的天雷,就啪的一声——   冒出了一朵烟花。   魔:?   魔:哈。   魔:哈哈哈哈!!   接下来,这只魔陷入了狂笑模式。   她看着手心的烟花,看了看上面狂风暴雨的天雷,幽幽地想:等她练成了用天雷劈人,她第一个就要劈旁边的魔神。   劈到他笑不出来为止。   君子报仇,一天都晚。   她很冷静道:“燕燕,你的骷髅头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魔神不明所以,还是还是很乖地召唤出来了一团骷颅头黑色的魔气。   于是,那黑色的骷颅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变成了粉红色。   魔神:“……”   一招必杀。   魔神笑不出来了。   魔神自闭了。   朝今岁现在掌控了部分的雷电,但是她没有利用它的法门。   不过,她并不沮丧:至少下次对上那个天道之时,天雷就对她无效了。   魔神负手看着下方,正在自闭中。   他接受了自己恋爱脑的种种行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冷酷的杀招都会变成粉红色。   她戳了一下自闭的魔神,“燕燕,你那日和那个天道出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魔神才从自我怀疑当中回过神来。   朝今岁听他说了那日的事,陷入了沉思。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其实她一直有一种预感——   也许她必须要亲手杀了那位天道,才能真正地得证大道。   那个幽魂还拥有着天道的一部分力量,若要收回——恐怕要亲手杀了他。   魔神其实隐约也有种这样的预感。在他发现天道已死,不斩断生机就无法彻底消灭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也许真的是新生天道的机缘也说不定。   朝今岁想了想,开口道:“燕燕,我在之前,融入天地之时,我在雪原之下,发现了一座墓穴,我想进去看看。”   “那个墓穴很奇怪,我融入了天地自然,仍然没有办法窥探到里面有什么。”   朝今岁当时拥有了天道感知天地的能力,而她却被阻挡在外,实在是件稀奇事。   魔神闻言,也起了些兴趣,于是两人就商议好了,明日就动身去看看。   这天夜里,她一次次尝试用自己的小烟花的劈魔神,但是次次都是碰到他之前就“biu”地熄火了,她无奈地发现——   这天雷,要是找不到窍门,反复练习是没用的。   大魔头在玩她的小烟花,甚至十分好奇地把手放进去让雷劈。   她问:“你不疼么?”   大魔头:“有点疼。”   ——然后兴致勃勃地把手放进去。   她幽幽地想:她一定会练成天雷大法,让他再敢瞧不起她的小烟花。   她突然间想起来了《昆仑剑诀》的第六重,眼前一亮,匆匆去了识海里。   她其实已经可以翻开第六页了,但是她很清楚,《昆仑剑决》的第六重乾坤动,并没有那么好掌握——甚至于想要练成第六重,可能还需要一丝的机缘和运气。   她刚刚想要翻开,但是突然间,她的手指顿住了。   她死死盯着那本剑诀,突然间,整个人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她问系统:“系统,你说,一个修士,什么情况下能够感应到天雷?”   系统一头雾水:“只有他是天道的情况下呀!”   她说:“不,我是说,如果是一个剑修,他将剑道练到巅峰,有没有可能引动天雷?”   系统更加迷茫了:“那他肯定就是天道了呀!”   她下意识的反驳道:   “不对,我在神树里,化作了一缕洪荒之气,就已经引动过天雷。”   她似乎想要尽力地证明一点:不是天道的人,也是可以引动天雷的。   但是系统斩钉截铁道:“宿主,其实你引动天雷后,在那个小世界里,就已经是天道预备役了。只是因为你离开那个小世界太快,所以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死死盯着那本剑诀。   ——第六重:乾坤动。   ——引天雷。   她睁开了眼睛,大脑当中一片混乱,她盯着外面的夜空许久,心中被一种巨大的茫然所占据。   自从重生离开昆仑剑宗后,她再也没有陷入过这种巨大的茫然中过。   许久之后,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心,一团小小的烟花冒了出来——   然后有只手伸进来被电。   她:“……”   那只魔懒洋洋地凑过来:“怎么心神不宁的?   看着这只魔,她感觉那股茫然好像再也聚集不起来了。   她好一会儿才问道:   “燕燕,你还记得那个牌位上的字么?”   因为觉醒的记忆太多,魔神其实记性也很差,但是因为极为讨厌那个天道,所以印象非常深刻,那上面写着的是:   至圣先师。   ——故去的师长之意。   “你怀疑,那个幽魂和昆仑剑宗有关系?”   如果想要找到那个幽魂,从他的身份入手去查应当是最正常不过的思路。   可是她的视线看向了手心烟花。   她轻声说:“燕燕,你知道我想到了谁么?”   他往天雷里面塞手指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   她垂下了眉眼,声音很轻:“祖师爷。”   她一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就如同一道惊雷,把她脑中刚刚浑浑噩噩、充满疑惑的迷雾给劈开,让她空前地清醒了起来。   其实要是从前,她会把这个猜测死死藏在心里,谁也不说,哪怕这个猜测会让她夜不成寐,她也会压在心底。   但是她现在有燕燕了,她似乎突然间多了倾诉欲。   果然,燕雪衣的表情也慢慢地变了。   她低声道:   “燕燕,你知道么?”   “《昆仑剑诀》的第六重乾坤动,是引天雷。”   “引天雷的,除了天道,还有谁?”   “祖师爷,恰好是万年前的修士。”   也许,祖师爷自创《昆仑剑诀》到第六重的时候,很可能就已经和她现在一样,已经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力量,这才能够自创第六重:乾坤动。   她看向了就在她手边的昆仑剑,这把剑自从她用过后,她就一直剑不离手——   她手中的昆仑剑,是祖师爷留下来的。   她从小学起的昆仑剑诀,是祖师爷自创的。   可以说,祖师爷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恩师”。   如果真的是祖师爷呢?   她想起了当初她冲进禁地,询问昆仑剑为什么不选择她的时候,祖师爷那石破天惊的一声“老子愿意!”,虽然剑灵是故意使诈,可却也那句话,劈开了她大梦一场归来后的迷茫。   但是现在她突然间发现,祖师爷也许就是那个天道。   她想起了八重山上,近乎用羞辱的方式,想要打断她脊骨的那个人。   她非常想要弄清楚,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种渴望,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神。   她刚刚这么想着,手心的小烟花就被人给“biu”地给掐灭了。   大魔头漂亮的丹凤眼对上了她,很平静地问道:“你从小学剑,是为了什么?”   她低声道:“力量。”   魔头问:“那你,是为了祖师爷学的剑么?”   她摇头。   ——只是祖师爷对于她而言,真的是恩师一样的存在。   他又问:   “若他是你的祖师爷,那又如何?难道就不杀他了?”   那只魔的语气突然间变得讥诮了起来:   “还是你觉得,用着他的剑、学着他的剑法,就永远没有办法超越他了?”   “他在八重山没有打垮你,现在,仅仅是知道他的身份,就把你打垮了么?”   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她捏紧了掌心,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冰凉:   “不,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人,我才要非杀他不可!”   她的心中,隐约有怒火在升腾。   她仍然记得昆仑剑宗的思过崖上,是祖师爷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   斩妖!除魔!卫道!   她想不明白,那个暴喝一声“老子乐意”,那个开山辟宗、拒魔界千里之地的天下第一剑圣,那样的潇洒豪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虚伪,怕死,为了活下来,可以牺牲许多人命,可以放弃尊严,以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方式活着。   她一直坚信剑如其人,那把正气凌然、凶煞宛如战神的昆仑剑,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主人呢?   许久之后,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只魔正凑过来担忧地看着她,表情像极了过来嗅嗅她是不是还活着的大猫猫。   她知道他是在用话激她,并不生气。   反而她一看他,他立马后退,刚刚想要解释刚刚不是故意嘲笑她——   就看见她凑了过来。   她突然间笑了:“燕燕,你其实,是不是有一点吃醋?”   那只魔顿时一僵。   他面不改色,风轻云淡道:   “本座怎么会介意你因为一个男人而道心不稳呢?”   她:“……”   她说道:   “祖师爷,他叫朝含光。”   “按照辈分算,是我太爷爷的爷爷,是亲祖宗。”   那只魔果然不酸了,他开始面露一丝的后悔之色。   魔:本座从前,为什么就不学剑呢?   这样,魔神练个五万年,肯定比她祖爷爷厉害,她的人生偶像就可以换人了。   只可惜,伏魔剑这样的神剑,在魔神的手里,和杀猪刀没有什么区别。看不见她的时候,他还时常拿着睹剑思人,思念完了,还经常拿伏魔剑削水果吃。   ——但是这样的话,他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   他开口道:“不是说明日要去那座墓穴么?那里离昆仑剑宗那么近,说不定真的是你祖师爷的墓。”   朝今岁若有所思,是了,禁地里面那个坟墓,既没棺椁、也没有任何祭品祭台,显然只是一个放传承的地方。如果祖师爷也是天道预备役,那雪原当中那座连她都无法接近的墓穴,说不定真的是他的“墓地”。   话虽如此,她也暂时放下了那乱七八糟的思绪。   可是,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八重山的一幕幕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于是,她立马回到了自己的识海里,将那本漂浮在半空中的《昆仑剑诀》用灵气给包裹了起来,暂时封印住了。   她转身想要去把昆仑剑和剑灵一起封锁起来——   可是她却站住了脚。   因为昆仑剑已经是她的本命剑了,放弃了本命剑的剑修,还算是剑修么?   她要因为这个缘故,连自己的本命剑也不要了么?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她突然间很想抱住身边的那只魔。   那只魔也没有睡,他像是哄小孩儿似的拍拍她,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找个例子来安慰她——但是魔神万年过得极其无聊,也没有什么社交,无比之孤寡,万年阅历,竟然没个熟人。   他正在想着呢,突然间被她一拽,她翻身,坐在了这只魔的极具有爆发力的腰上,把他一推,就直接吻了上去。   他被亲得猝不及防。   回过神来,大魔头立马反应过来,凑过来,阴恻恻道:“你拿我转移注意力?”   她竟然还问他:“燕燕,不可以么?”   大魔头立马感觉自己变成了被她利用的工具人,但是转念一想,给她当工具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   他冷笑着禁锢住她的腰肢,阴恻恻道,“那你,可千万别后悔。” 第69章 昆山雪原三   利用某只魔来转移注意力, 显然是一个糟糕的决定。   注意力倒是转移了,就是转移得过了头,让她几乎没办法思考。   他直接吻了上去, 三两下就扯光了她身上的遮挡,紧接着把她往床上一丢。这只魔还记仇, 心眼极小, 冷笑着半点也不肯放过她,她再说些什么他也全当做耳旁风, 只管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工具人,全程半句话都没说, 眼角一抹晕红妖异又恶劣地盯着她。   她死死攀住他的肩膀, 像是只有抓住船沿, 才不至于在狂风暴雨当中坠入大海,那条恶犬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本座这个工具,当得怎么样?”   滚烫的呼吸就在耳侧, 她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尤其是还是一条容易发疯的恶犬。   次日清晨从床上起来之时,她嘶了一声, 是腰上又被那条恶犬咬了一个牙印。   那条恶犬漂亮的丹凤眼眯起来,坐在地上抓住她的脚给她穿鞋,嘴角还挂着极为恶劣的笑意,活像是心满意足地干了坏事似的, 他说:“你下次烦心的时候,只管来找本座。”   他又凑过来, “包君满意。”   她:“……”   这么一打岔, 她倒是真的不再纠结昨夜的事了。   只是,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昆仑剑。如果祖师爷真的是旧天道,那他就是昆仑剑的前任主人,她还能把自己的命交给昆仑剑么?   昆仑剑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它只是一把剑,永远无法干涉主人的选择。   她对着剑看了许久,最后一把抓起了昆仑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她不信昆仑剑能够另换他主,更不愿意自乱阵脚。   想要知道一切,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昆山雪原。   这是一片完全纯白的世界,举目望去,除了雪还是雪,误入其中的凡人与低阶修士,往往会在这片雪原里迷失方向,最终坠入万丈深渊,死不瞑目。   朝今岁那日若非是融入了这片天道,也绝无可能在一片白茫茫当中,找到那座神秘的陵墓。   他们终于进入了一座洞窟,外面大雪呼啸,山洞里面一片漆黑,往里面走了两步,脚步声就开始在山洞里回荡。她开口道:“我只能查探到这里了,再往里面走,就有禁制了。”   大魔头的业火冒了出来,将山洞照亮——   那一瞬间,眼前阔然开朗。   她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山洞,只觉得这片空间空旷、漆黑、辽远,明明外面的风不停地灌进来,可是这里面半点声音都没有,有种宏大的寂静。   在这座山洞里,只有一汪寒潭,一开始她以为是黑色的,但是当业火点燃了周围的山壁,她才发现潭水竟是蓝色的,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外一个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一步,就被一股强大的禁制给拦住了。那禁制和她所见过的护宗大阵都不一样,强大但是柔和。   燕雪衣的脚步也顿住了,在踏进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开口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墓地。”   “这是万年前,诸神陨落之地。”   朝今岁惊愕地抬头看他。   “这一片地带原本是林立的巨石高山。但是万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竟然变成了一片雪原。”   以至于魔神自己都没有认出来。   “燕燕,那这里就不是我祖师爷的陵墓了?”   “不,如果你的祖师爷真的是天道的话,他死后,这才是他的归处。”   “要是本座死了,本座也会出现在这里。”   那他们要怎么进去呢?   魔神负手:“按理说,只有一个办法。”   她:?   魔神:“死进去。”   她:“……”   显然,死进去是不显示的,而诸神沉睡之地,有当年众神一起留下的禁制,也不容易闯进去,最后,魔神的视线转到了那蓝色的池水上面。   魔神没有去打开禁制,而是看向了寒潭:“跳进去。”   他难得犹豫了一下:“这是洗心池,进去的话,可能有点疼。”   话音落下,一只雪狐蹿进了洗心池,紧接着就直接化作了一座骨架。   岁:“……”   有、点、疼。   但是她看了看池水,又看了看身边的魔神,既然他没说会死,她也就不怕了。   她知道只要进去就可以看见天道的墓,至少,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她的身上浮现了无数金色小剑护体,直接跳进了这座洗心池当中。   紧接着,一股剧痛传来,但是疼痛还没有开始,下一秒,她的腰上就被人抱住,他从后面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身上的金光乍现,就把她也包裹了起来。   这样,虽然还有细微的疼,却是已经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了。   她对他做了一个口型,意思是其实她并不怕痛,不用替她挡。   那只魔低下头看她,心想,真奇怪,她明明知道他几乎没有痛觉,知道他是魔神,可是她却从来把他当做正常人。   这样想着,这只魔就干脆吻了下去。   这样,就连那细微的疼痛,都仿佛在这漫长缠绵的吻当中消失了。   她不怕痛,可是这只魔才不愿意她疼。   在蓝色的深潭当中,他们像是两条鱼似的,朝着黑暗的深处游着。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后,她终于看见了前方有淡淡的光传来,立马破水而出。   那只魔把她往岸边一推,自己也跳了上来。   她在业火边坐下,身上的有一些烧灼的细微疼痛,但是一旦出水后,就慢慢地消失了。她抬头一看,这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岩洞,除了他们弄出来的水声和动静,周围静悄悄的,有一种死寂一般的静默。   但是很快,寂静就被打破了,一群白色的飞鸟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它们是一种远古时的神鸟,长得有点像毕方,但是个头要小得多,专门在这里守护着沉睡之地。   一听到动静,就匆匆前来赶走入侵者——   但当它们很快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虽然是黑色的,但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为首的神鸟立马惨叫道:“拔毛神来了!拔毛神来了!速回!”   白鸟们立马原地转了一个弯,争先恐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是了,魔神,此神看起来威严杀伐果决,表面上太有蛊惑性,其实是一个无聊的时候,喜欢诅咒人的小心眼神,还喜欢祸害鸟,不知道多少神鸟惨遭毒手,被拔过毛。   她转头看向了拔毛神,拔毛神的脸立马黑了。   他手中的业火飞起,差点烧着了几只小白鸟的毛,激起了一片的鸟叫声。   当业火腾地冒了起来之时,朝今岁却发现,山洞的岩壁上,全是壁画。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大魔头说:“这些壁画,记载的就是众神陨落之前的故事。”   朝今岁看向最近的一幅壁画。   她找了半天,好奇道:“燕燕,这壁画上,你在哪里?”   这画上是几万年前众神相会的场面,很快,她在壁画上阴暗角落里——   看见了一双死鱼眼。   魔:“……”   魔:本座万年前,怎么是这个欠扁的德行?   朝今岁起了兴趣,开始沿着那座走廊一幅幅地看过去。   紧接着,眼前的壁画动了起来。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直到被拉进了这壁画里——众神沉眠之地的壁画当中,其实都藏着当年众神的一缕记忆,故而,那画其实是“活的”。   于是,朝今岁就一眼看见了当年的魔神。   ——那和众神格格不入的阴暗气质,在一干神当中简直是不要太显眼。   她想象过万年前的魔神会是个什么样子,她想燕燕当魔神,应该就是个孤僻又暴躁的魔神,其实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魔神不是被排挤,他是以一己之力,孤立排挤所有的神。   他住在最阴暗的永夜之地,对所有的同僚都很友爱,时常伸出友爱之手表示想死的话,他可以代劳。   他还喜欢送同僚一程,她在壁画上无数次看见了魔神一脚把同僚踹回他们的神域。   她甚至还看见了魔神若无其事地伸出了罪恶的魔气,把诸神绊倒后飘过,用淡淡的鄙视眼神看着他们,高冷地飘走。   冷酷的魔神,心眼小、阴暗,时常磨刀霍霍,诸神提之而色变。   只有曾经的天道接近过他,天道会大笑着拍着魔神的肩膀,魔神死鱼眼以对;   天道会在对面使劲发光和魔神打招呼;   因为那个天道就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发癫的太阳。   你以为他们成为好朋友了么?   不,天道成了魔神的暗鲨对象。   她看得忍不住发笑。   但是渐渐的,这幅热热闹闹的景象越来越少,在壁画上一路走到最后,天道也沉睡了,只剩下了一个魔神。   一般讨厌的神、有点讨厌的神、特别讨厌的天道,全都死光光了。   他一只神,孤独地继续往前走着。   魔神再也没有露出过小心眼的样子,再也没有什么恶趣味、小心眼。因为诸神都死光了,他的同类全都消失了。   他只是平静地走入了黑暗当中。   在众神陨落之前的魔神,虽然也无欲无求,可是他是有性格、有脾气的;但是当众神陨落之后,他的那些脾性,就像是随着他的旧友们一起死去一般。   也许魔神不喜欢其他的神明,也许他的确讨厌别的神来打扰他,但是那时候,他是有同类的。   她突然间发现,万年前的魔神,在所有的同类死去之后,也许是非常寂寞的。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壁画里残存的万年前的魔神记忆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他面无表情,赤金色的眸子却动了动,紧接着朝着她走了过来,盯着她看了许久。   就在她以为他要对她动手,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之时——   壁画里的魔神记忆突然间生动了起来,就像是无情的神像,突然间活了过来。   魔神:有点亮。   魔神:吵到他眼睛了。   魔神抓起一块黑布往她的脑袋上一盖。   她:“……”   她眼前一黑,从壁画的世界里面出来了,壁画上的魔神还停留在关灯的动作,发现灯没了之后,面露疑惑之色,紧接着,又孤独地在阴暗当中自闭去了。   她看了半天,突然间伸出了手,将灵气注入其中,变成了一只小小的月亮,飞到了那个负手孤独自闭的魔神面前。   他果然又抓起了一块黑布蒙了上去。   但是过了一会儿,魔神又倒了回来,把布掀开了一点点。   让这片黑暗的世界里,多了一点点温柔的光。   众神死光了,的确,有一点寂寞。 第70章 昆山雪原四   她转身回到了现在魔神的身边, 刚刚想要叫燕燕,却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他闭着眼睛,睫毛就显得格外长, 她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这一世, 除了魔角残缺和眼睛的颜色之外, 和壁画上的魔神几乎一模一样。   她把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取出一团业火捧在手心, 开始在这座众神的沉眠之地里慢慢地走着,每一步, 都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的回音。   她沿着山壁, 去找天道的壁画。   她也不知道——   魔神不是“睡着”了, 而是意识回到了沉眠之地里的神像上。   魔神这一次归位比前世提前了五十年,他很清楚绝对不会像是前世一样顺利,他算到自己有一道劫要度,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直到他发现她找到的地方就是众神沉睡之地后——   他就意识到, 恐怕这一次的劫,来自于他万年前死去的旧友们。   魔神负手,就发现了众神都齐刷刷地探头去看他的小月亮去了, 交头接耳的,那个发癫的太阳笑得最大声了,似乎在说什么万年老铁树开了花,老房子着了火。   万年·老·铁树·魔神脸黑了。   魔神发现,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他还是很讨厌自己同僚们。   八卦、话多, 死了刚刚好。   当然了, 最讨厌的还是那个天道。   ——只可惜他们残留下来的, 不过是些记忆和部分的力量,连魂魄都算不上。   终于,感受到身后散发着阴暗气息的魔神后,诸神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们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神像上,齐刷刷地看向了魔神。   气氛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魔神很平静地说:“你们找吾,何事?”   在这看不见的虚空里,一场无声的对峙和考量正在展开。   魔神的大劫,开始了。   她一直顺着魔神的壁画往前走,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最新的一副壁画前。   那是这万年里诞生的那个天道。   她的脚步一顿,很快,坚定地踏入了这幅壁画当中。她知道,她会在这里得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和之前的壁画上记录的零星片段完全不一样,这幅壁画,记载的内容更多,一踏进去就仿佛踏入了一个世界。   她看见了大地上无数狼烟烽起,天地间一片混沌,厮杀声响彻天际,尸横遍野。   ——这是万年前的人魔大战。   她看见了烽火中,人族的前方飘扬的昆仑剑宗旗帜。   旗帜早就破碎不堪,地上全是昆仑弟子的尸体,直到一个浑身浴血的高大男人,推开了尸体,从尸山血海当中爬了出来。   残阳如血,苍山如海。   是朝含光。   昆仑剑在他的背后,犹如一轮巨日。   万年前的人魔大战,究竟有多惨烈?后世的寥寥几句,却是触目惊心的过去。   一道刀疤让那个背着昆仑剑的男人看上去更加凶悍,却丝毫不损他英气勃发的面容。   朝今岁知道,这些都是过去的投影,而这个男人是天道的记忆——他是这个壁画世界里,唯一有意识的“人”。   等到他们的歇息的时候,她走到了在草垛上休息的青年面前。   她一尘不染的白衣,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朝含光,你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本来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是困惑又不解地看着他。   但是她没有想到,那个靠在草垛上喝水的青年,竟然看向了她。   他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凶了,他坐了起来,打量着她的眉眼,突然间笑了:“你是我孙子?”   她微微一愣,回答道:“曾曾曾孙女。”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草垛,大手随意地扫了扫灰:   “来,孙子,坐爷爷旁边。”   朝今岁:“……”   她怀疑他在骂人,但是没有证据。   她想过自己发现祖师爷真的是天道后要怎么质问他、怎么对他拔剑,但是她看着这个脸上还有血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倒是真的乖乖坐在了他的旁边。   昆仑剑宗的旧史当中记载,朝含光一生无子,是个很标准的注孤生剑修。只是他的弟弟在人魔大战当中牺牲后,他就将弟弟的孩子养在了膝下,这也就是朝家的由来。   他问:“昆仑剑宗后来怎么样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是万年前昆仑剑宗的弟子们——他们在战场上互相搀扶着,狼狈但是意气风发,坐在地上互相鼓气。   这是昆仑剑宗最辉煌的时代。   她说:“宗主,也就是我爹,被我杀了;你的护宗大阵被我劈开了,现在昆仑剑宗群龙无首,不知道散了没散。”   他愣了一下,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倒是比我想象中好。”   他又问了后来的许多事,她都一一回了,但是她再看不出来他在忽悠她拖延时间,就是傻子了。   但是她一想问,他就立马起身,重新投入了战场当中。   她跟在他的后面,像是一个小尾巴,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他不得不道:“哎呀,小兔崽子,你没看见这么多的魔还没杀么?你爷爷我忙着呢!”   她冷笑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都是回忆。”   “你不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走了。”   朝含光终于停下了脚步,“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她冷冷道:“因为我曾经把《昆仑剑诀》当做毕生追求。”   他转过头,看见了她手中的昆仑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了:“你知道心魔么?”   “就是在这次的人魔大战当中,我激发了自己的天生道心。”   她跟着他朝着战场的前方继续走着。   天生道心,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一种可以排除一切杂念,修炼起来一日千里的天赋。但是这并不像是天生剑骨一样,一出生就可以展现这种天赋;拥有天生道心的人,需要在经历许多的磨砺后,偶然被激发,有点像是佛门的“顿悟”。   一旦被激发,修炼就会一日千里。   “自从激发了天生道心后,我的修为开始了突飞猛进。”   “但是与此同时,我的身上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我变得十分淡漠,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在心中停留,感情也变得很淡薄,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朝今岁微微一愣,因为她突然间想起,她前世在朝照月死后的一段时间里,疯狂修炼,修为一日千里的情况,和朝含光说的激发天生道心十分相似。   朝含光道:   “就在人魔大战快要结束之时,我弟弟朝含玉被抓走了。若我想要救他,就必须放弃去救数百修士和弟子。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救人多的那一方。”   当时,得知兄长选择后,祖师爷的弟弟含玉为了避免兄长为难,主动自尽了。   他说:“你知道我听到他自尽的消息之时,有什么感觉?”   他看向了远方,叹息道:“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空荡荡的。”   ——这和她前世捅那魔头一剑之时,何其相似。她当时无动于衷,只是觉得心空荡荡的。   他仰头看天。   “你知道为什么心会空荡荡的么?”   “因为缺心眼啊。”   “天生道心,其实就是缺心眼啊。”   朝今岁:“……”   朝今岁说:“那你后来不后悔么?”   朝含光摇摇头: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牺牲得值得,于是,我决定替他照顾妻儿。”   “这就是天生道心的一个极大的弊端,就算是撕心裂肺之痛,你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感觉不到,就不存在了么?”   “后来的某一天,我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心魔。”   “一个和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心魔。”   朝今岁脚步一顿:“你没有想过斩心魔么?”   朝含光:“想过,但是他反而越来越强大了。”   一开始是弟弟含玉的死,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后悔和撕心裂肺,于是那些东西就变成了最初的心魔。   他认为自己有一颗天底下最纯净的无上道心,就是个至纯之人,从未怀疑“天生道心”也有弊端。   就这样,他不珍惜身边的一切,只一心追求着最高的大道,将凡尘琐事全都抛在了脑后,眼里心里只有苍生、大道那些东西。   他没有给弟弟上过一次坟,更加没有去珍惜自己后来遇见的爱人、朋友;后来,他认为弟弟的死对他的修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就干脆抽去了这段记忆,遗忘了弟弟。   他以为自己已经摒弃了一切的私欲,走的是最正确的道路。   他无牵无挂,不会后悔。   但是他错了,他死死压抑的,抛在脑后的“小我”、“私欲”,其实全都喂给了心魔。其实当他进入化神之时,他的心魔已经强大无比了,但是他一直没有引起重视。   就在祖师爷准备好了一切,准备飞升的那一天,心魔再次出现了。这个强大无比的心魔,竟然已经壮大到彻底可以脱离祖师爷而独立存在了。   祖师爷和自己的心魔,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打斗。   祖师爷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的心魔、飞升天道。   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那个和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心魔笑着说“哥哥,我死了也没关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遗忘,他竟然剑抖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之差,于是最后,心魔取代了祖师爷,飞升成为了天道。   这个故事不长,讲完了,两个缺心眼都沉默了。   朝今岁以为他是后来利欲熏心了才变成那样的,谁知道,其实祖师爷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于是,她心中对祖师爷最后一丝的敌意也消失了。   她转头问道:“天生道心,有办法弥补么?”   他说:“也许有吧,把自己缺的心眼补回来。”   只是,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眼了。   他们站了一回儿,回到了那个草垛上。   祖师爷一拍大腿:“说吧,兔崽子,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就为了搞清楚这点破事,钻洗心池来找我?”   朝今岁点头,“对啊。”   祖师爷:“……”   她能进入神的沉眠之地,其实朝含光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   朝今岁:“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知道上一个天道是谁。”   他说:“既然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问。”   “成为天道,是不是也要度过生死大劫?”   祖师爷颔首:“正是,我斩心魔,就是自己的生死大劫。”   朝今岁若有所思,祖师爷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瞥了她一眼,稀奇道:“你不是正在渡生死大劫么?”   朝今岁微微一愣。   祖师爷负手道:“生死大劫的形式有很多种,有人是情劫,有人是雷劫,还有人是心魔劫……甚至有人重活一世,也是渡劫。”   “只是当年我掉以轻心,没有想到大劫在最后一刻。”   朝今岁微微一愣——   重活一世?   是了,她的确是在前世就已经差半步就成为天道了。   他的意思是,其实重活一次,也是她在渡劫?   她陷入了沉思。   祖师爷以为她的问题问完了,就会乖乖地走了,但是她还是站在原地。   她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祖师爷,你能现在就教我用天雷么?”   祖师爷瞪眼:“《昆仑剑决》上不是写了么?你不识字啊?”   她说:“太慢了。”   “第六重需要机缘,但是机缘需要时间等,我的时间不够了。”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魔魔头马上就要回归九重天,如今最后一块补天石还不知在何方。   尤其是魔神每一天都在失去一部分七情六欲,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倒计时,在不停地走动着。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开始着急了。   她直接三言两语,简单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祖师爷面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他在壁画里万年,根本不知道后来心魔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最后说:“魔神即将回归九重天,我必须在那之前,斩杀那个心魔。”   祖师爷收回了思绪,嘀咕了一句:   “魔神,你是说隔壁的那个黑脸神?”   “那黑脸神最喜欢暗无天日,你说你刚刚跑去过送他个灯做什么……”   他突然间卡了,因为他看见了隔壁的壁画上——   魔神摸了一下小月亮,又摸了一下。   最后干脆揣进了怀里。   每一次跑去隔壁串门,都被以“太亮了”为缘故,一脚踹回来的祖师爷:“……”   怎会如此!   他突然间回过神来,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红鸾星,系在他的身上?”   祖师爷,一个一年被隔壁的魔神抽飞五六次,万年被抽飞五六万次的男人,突然间感觉自己找回了场子,面露狂喜之色,他一拍大腿:   “那老子岂不是他爷爷了?”   朝今岁:“……”   但是朝今岁突然间愣住了:“祖爷爷,你为什么可以去串门?”   壁画上的神,其实只是一段记忆,他们可以交谈、互动,甚至会和当年的魔神一样做出反应,但是他们也仅仅是一段记忆,不会走出自己的壁画。   但是祖师爷不一样,他可以去别的壁画上串门,还会被魔神踹回来。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祖师爷留在这壁画上的,不是一段记忆。   是了,既然心魔成为了天道,那祖师爷本人呢?   他看了看她的神色,笑了笑:   “我被心魔打败后,神魂只剩下了一点碎片,就干脆在这里当个守墓人了,不也是很好么?”   他负手看着自己壁画里,狼烟四起的人魔大战战场:   “犯了错的人,是要接受惩罚的,我能够活个万年,已经是恩赐了。”   朝今岁看见了远处的一个少年朝着他们乐呵呵地招手,叫着“哥哥!”,她突然间意识到,对朝含光而言,这里有弟弟,有他的战友和徒弟,这里有昆仑剑宗最辉煌的时代,有他许多失去的,来不及珍惜的东西。   她也只能叹息一声。   但是她刚刚想要移开视线,就突然间视线凝固了——   在朝含光弟弟朝含玉的身上,有一块黑色的吊坠。   补天石。   她问:“你弟弟的遗物,后来是不是遗落在心魔手上了?”   话音落下,壁画里那个少年就扯下了自己的吊坠:“大哥,我要去北边打魔族了,这是块幸运石,你接好嘞!”   朝含光抬手接住了,朝着她挥了挥:   “喏,他上战场时把这块石头留给我了,说是可以保佑我,谁知道就一去不回了。”   “后来,心魔就是戴着那块石头打败我的。”   她转头同情地看了一眼祖爷爷,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当年杀不了心魔,很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倒霉。   祖师爷跳下了草垛,追上了那个少年。   朝今岁看了看那个走过去和弟弟说话的祖师爷。   他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回忆,但是还是和弟弟说:   “阿弟,你不要去了,留下来吧。”   “你看,我们这么多修士,多你一个金丹期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   弟弟当然不会回答他,而是和从前无数次那样,朝着他笑容满面地挥了挥手,大步地离开了。   祖师爷就只能站在了原地,目送着弟弟离开。   他从前抛在脑后、不去珍惜的东西,在这里花了万年去回忆、缅怀。   她说:   “祖爷爷,再重演一万遍,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也永远不能得到解脱。”   他没有说话。   她发现,祖师爷的眼神,和壁画里那个一开始浴血的青年已经完全不同了,他有点失魂落魄地坐回了草垛上,看着天边的残阳如血:   “我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他追求了一辈子的大道,最后却被自己的心魔给打败;他找回了自己缺失的“心眼”,可是他已经只剩下了一片残魂,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简直是事业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   其实作为世界上第二个缺心眼的人,她很能理解祖师爷的感受。   如果她这一世发现了自己其实对那魔头有情,他却身死道消,她也不知,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祖师爷?   但是理解归理解,朝今岁却不愿意看着他一个活生生的魂,继续困在这里万年做个活死人。   “祖爷爷,你不是说你犯了错么?那你在这里一遍遍地折磨自己、沉湎于过去,就能赎罪了么?”   “心魔还没有死,你自己造的孽,你就撒手不管了么?我没想到,昆仑剑诀的上一个主人,竟然是这么个懦夫。”   她站了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来,脸一下子就黑了:“小兔崽子,我是你祖爷爷!”   她说:   “你要是真的是个人物,就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去斩你的心魔、去赎罪。”   “就算你是只剩下了这点碎片,好歹还能发挥一点余热。”   她说:“等到一切完成了,你再回到壁画里,去做你的白日梦也不错。”   她站了起来:“对了,我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   “老兔爷爷?”   她提着剑就朝着魔神的壁画走去。   但是她踏进魔神的壁画,还没朝着魔神走过去,被人给叫住了。   老兔爷爷气得脸上疤都在抖,看上去实在是凶神恶煞,但是因为她常年对着一个比他看上去还凶的大魔头,对于这种恐吓完全风轻云淡。   他冷哼了一声,突然间眼神锐利地看着她:“要老子教你也不是不行。”   “但是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成为天道?”   他抬起了下巴指了指那魔神,仿佛抓住了她的把柄:   “别告诉老子,你就是为了隔壁的那个黑脸神?”   她转身看他:   “我的确想和他并肩,但,那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这让她一双漂亮的杏眼,显然锐利无比:   “见过山巅的人,会甘心留在谷底么?”   祖师爷收回了那审视的目光,笑了,“很好,好的很,我就喜欢你这种眼神。”   但是话音落下——   一脸高深莫测状祖师爷就被拍飞出了魔神的壁画。   魔神低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揣着的小月亮。   魔神:怎么有两个?   他伸手把她也给揣走了。   魔神:不管了,反正都是我的。 第71章 昆山雪原五   壁画里的魔神, 非常之无理取闹。   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就像是艰难从狗狗怀里拔出脑袋的猫猫。   她叫他“燕燕”,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就叫他魔神, 对方听见了,但是当做没有听见。反正他抓住了她, 就不愿意松手了, 就像是个五岁的小屁孩,抓住了一颗糖就死都不会松开。   她试了好几次, 最后干脆叫他魔魔神。   果然,魔神终于愿意张开尊口了, 他说:“吾是魔神, 不是馍馍神。”   他以为她这是饿了, 从旁边抓过来了九重天上的美酒和灵果,又从自己的神域里抓了不少灵药灵草,全都塞进她的怀里。   岁:“……”   围观的祖师爷试探着靠近了魔神的壁画,伸出了一只蠢蠢欲动的手, 想要去拯救自己的曾曾孙女,下一秒,魔神就立马感觉到了角落里有刺眼的光, 转头,把探头过来的祖师爷给拍飞了。   ——这个新邻居,魔神很烦他,时常阴暗地盘算什么时候拍死他。   同为天道, 双标得太明显了。   祖师爷干脆双手揣进了衣袖里,探头看她要怎么出来。   朝今岁发现, 壁画里万年前的魔神, 比历经轮回的魔神要任性得多, 她完全没有办法从他的怀里把自己挣开。   她说她有事要离开,魔神就直接装作没有听见。   她于是突然间说:“你低头。”   魔神瞥了她一眼,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凑了过来。   她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魔神愣住了。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她直接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   里面的魔神还困惑至极地摸了摸被她亲的地方。   围观的祖师爷:“……”   他好像是路边的狗,走着走着被踹了一脚。   朝今岁一回来,就看见了祖师爷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朝今岁:“别做梦了,他不会叫你爷爷的。”   她又朝着壁画里面看了两眼,看见魔神反应了过来,发现她不见了,蹙眉想了想,把旁边的小月亮抓了过来,又揣进了怀里,但是还是在四处找她。   她知道,他肯定是不想她走的。   祖师爷被酸得牙都倒了:   “别看了,等你成为天道了,你就会出现在壁画上,到时候壁画上的你,去找他不就得了。”   但是祖师爷很快就意识到了一点,等到她成为天道后,那他岂不是天天都要看着隔壁的小道侣亲亲我我?   祖师爷的脸色一下子变青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他们就要谈正事了。   祖师爷其实并不是想不开、不愿意离开这幅壁画,而是这里是众神沉睡之地,唯一的入口就是洗心池,能够进来的这万年里,也只有朝今岁一个。   祖师爷直接甩了一个问题给她,态度极其嚣张:“我根本离不开这幅壁画,要怎么教你?”   她幽幽地看着祖师爷,突然间说道:   “我出生的时候,你的心魔就预言到我会成为天道,于是想方设法想要杀掉我。但是因为神树的保佑,他一直没能得逞。”   祖师爷的面色开始僵硬了。   她说:“对了,你的心魔还让我父亲一出生就认为我会弑父,所以我的童年过得很不快乐。”   她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看着对面的祖师爷。   祖师爷身上嚣张的气焰开始慢慢的缩小,在她的注视下,他整个人都好像缩小了一圈。   他说:   “教教教,都教给你。”   “但是我出不去,你若是想要学,在这壁画里可没有办法引天雷。”   是了,众神沉睡之地,天雷根本无法到达此处。   她想了想,从自己的识海里取出了那本《昆仑剑诀》,放在了他的面前,“你试试看能不能进去?”   这是祖师爷的一生心血,本来那里面残留的小金人就是祖师爷的一缕神识,要是想要给祖师爷找一个载体,她想不到更好的选择了。   祖师爷看了一眼:“我的一缕神识可以试一试能不能附上去。”   他闭上眼睛,一缕神识当真钻了进去。   等到她把书翻开的时候,那小金人就发生了变化,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缩小版本的祖师爷。   小人一离开壁画,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一跃跳上了她的肩膀。   小人说:“这缕神识不能维持太久,我最多教会你第六重,这缕神识就会消散。”   她看了一眼壁画上闭目养神的祖师爷,脚步一顿,问道:   “你难道不想在外面多生活一段时间么?你虽没能斩心魔,但你,算是个好人。”   祖师爷笑了:“不,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想去结束自己的错误。”   朝今岁不再劝他,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朝今岁看见了业火边,大魔头还没有醒过来。   她坐在了他的身边,突然间想起了在修罗道里第一次见到的魔神,冷酷又无欲无求,和壁画上的魔神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她忍不住问道:“祖师爷,你知道他这万年的轮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祖师爷慢悠悠道:   “魔神轮回万年,每一世都是天煞孤星,轮回百世,没有一世得到善终。”   她愣住了。   祖师爷:“因为魔神需要有杀心,就是这么一世世磨砺出来的。”   她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万年后的魔神,刚刚睁开眼的时候,拥有那样冷酷的眼神——因为他记起来了全部的转世记忆,百世的痛苦和不得善终磨砺的一颗杀心,怎么可能还和万年前任性的魔神一样?   普通人经历一世的绝望和痛苦都可能无法承受,那魔神的百世呢?   她见他久久醒不过来,就干脆先跳下了洗心池,她疼得咬牙,等到来到了沉眠之地的外面山洞中,她也不顾洗心池水残留的疼痛,打开了《昆仑剑诀》。   她对这第六重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就连当初在菩提神树里曾经突破过第六重,都是莫名其妙地直接顿悟了,所以朝今岁不得不求助于祖师爷。   ——因为顿悟需要时间。   祖师爷抱臂:“说实话,你爷爷我当年突破第六重,也是靠顿悟的。”   他突然间“咦”了一声:“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和天雷建立了感应?”   她伸手,手中就出现了一朵小烟花。   祖师爷评价:“怪可爱的。”   朝今岁:“……”   祖师爷好奇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朝今岁:“你还记得那个预言么?”   她将杀朝太初证道的事也说了一下。   祖师爷突然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简单了,你这是手握宝库,却没找到钥匙啊。”   “你先试试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朝今岁盯着自己手心的小烟花,调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努力让这烟花更加粗壮,但是一直到她额头上开始冒出了冷汗,小烟花还是小烟花。   祖师爷摇摇头:“就你现在这样,去找我的心魔就是送死。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能够感应天雷了,天雷就没法劈你了?”   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祖师爷就告诉了她,什么叫做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他的话音落下,天上就突然间炸开了一道惊雷——   紧接着那道雷就劈了下来!   朝今岁的速度非常快,足尖一点,倒退数十步,“祖爷爷!”   但,只听见“轰”“轰”声炸响,紫色的天雷撕开了夜空的,追着她一路劈了下去!   她不得不在雪原里跳跃着躲闪天雷。   祖师爷笑眯眯道:   “你不是说我的心魔在百年前已经死了,现在是靠生机活着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有足够的生机,它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这一百年时间里,已经足够它收买人心,找到收集生机的渠道。”   “你看,你没有办法掌控天雷的话,它只要足够强,还是可以劈你的。”   话音落下,一道天雷直接劈开了夜空,把断崖一下子削成了两半!   她手中的昆仑剑扎进了断崖,整个人吊在了断崖之上,她看着上面抱臂的祖爷爷,发现他竟然在幸灾乐祸地笑她。   她忍不住咬牙。   祖师爷的声音响起:   “你知道你为什么做不到么?因为你现在还把自己当做人。”   她微微一愣。   她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像是破开了一般,头脑空前地清明起来。   是了,朝今岁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直试图用自己修士的躯体来引动天雷,可是她也试过了,天雷不存在于她的识海里,也不存在于她的丹田当中。   那天雷在哪里呢?   都不在。   ——天雷,其实就在这天地当中。   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是不小心钻了牛角尖。   凡人之躯,怎么可能引天雷呢?   祖师爷喝道:“五心朝天,屏息凝神,把自己融入天地!”   朝今岁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刚刚杀了朝太初的时候,她变成了雪原上的一草一木,感受着天地的吐息。   这个时候,她再试着调动天雷——   她对准了在她头顶抱臂的祖师爷。   只听见一声“轰”!   一道天雷当空劈下,祖师爷一愣。   紧接着,雪原上传来了大骂声:   “小兔崽子,你竟敢劈你爷爷!”   ……   朝今岁睁开了眼睛,心中自从知道大魔头即将回归九重天后的紧迫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她知道了要如何掌握天雷,就拥有了一个大杀器。   虽然现在她的天雷还有些弱,但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她想找到祖师爷,还真的是一个对的选择,不然她要自己摸索,恐怕要花更多的时间。   祖师爷满意地看着她,“悟性不错嘛。”   但是祖师爷立马又正色道:“不过,你至少要入化神之后再去找我的心魔算账,不然我不放心。在入化神之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找上门去!”   祖师爷对他自己的心魔非常熟悉,对方一定在这万年里给自己留了不少后手,都说狡兔三窟,当年能够把祖师爷都给阴没了的心魔,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朝今岁点头:“我知道,祖爷爷,你放心,我不会轻敌。”   对话当中,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提到魔神。   她其实想过,如果魔神杀掉了那个心魔,她能顺顺利利地成为天道了么?   不。   因为朝今岁已经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魔神和天道,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而天道的路,注定是孤寂的,在攀登巅峰的这条路上,她没有伙伴、没有同行之人。   祖师爷的经历,不正是佐证了这一点么?   他们回到了众神沉眠之地,燕雪衣还没有醒过来。   他的身上盖着衣服,业火灼灼燃烧,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让这平日里看上去无法无天的魔头,看上去竟然有些柔和。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去推了推他:“燕燕?”   大魔头只是微微蹙眉,却半天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祖师爷看她着急,这才慢悠悠道:   “他在渡劫,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   朝今岁微微一愣,紧接着心中一沉:“他不是已经是魔神了么?”   前世可没有一场劫要渡,反而非常顺利地就归位了。   难道也是因为提前归位的缘故?   祖师爷仿佛看出来了她的疑问,慢悠悠道:   “魔神本来就是一把刀嘛。”   “一开始魔神归位是为了去灭世的。”   “但是现在天命发生了变化,天地间有了新的转机。”   新的转机?   朝今岁终于明白了——   新的转机,恐怕就是五块补天石即将补齐!   “你说,现在的天地间,还需要一把杀心那么重的刀么?”   她的面色渐渐地白了,她低头看了看靠在火堆边的大魔头,“可魔神轮回百世磨练杀心,不是为了自己的使命么?”   祖师爷:“但是现在天命发生了变化。你觉得天地间,还需要一把这样杀心重的刀么?”   朝今岁突然间愣住了:“你是说,天命,要杀他?”   “可是他去轮回,去吃那么多的苦,不就是因为顺应了天命么?”   现在不需要了,就要杀掉他?   她猛地捏紧了掌心。   祖师爷连忙道:“还没到那个地步!”   “不过是众神在考验他,要是他杀心太重,这一次的渡劫会变得无比困难。”   “只要他成功渡劫了,他当然可以回归神位!”   她却突然间冷笑了一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所谓的渡劫,九死一生是吧?”   祖爷爷在渡劫当中失败;阿菩也差点就死了,所谓的渡劫考验,其实就是赌命。而且正如祖师爷说的,现在天地间,已经不那么需要这把杀气过重的刀了,那这渡劫,赌命活下来的概率是多大呢?   祖师爷沉默了一会儿:   “天道有天道的路要走,魔神也有魔神的路要走,无论你们的命运如何交织,你们要走的路,始终是两截然不同的路。”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但是我接受不了他死。”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魔角,低声说:   “祖爷爷,你不是说我们天生道心的人缺心眼么?”   “我找回了自己的心眼。”   “他死了,我会很难过。”   祖师爷以为她是个标准的天生道心,冷心冷情,可是当他看见她低头说,自己会很难过的时候,他沉了。   朝含光叹了一口气,他对于这个小孙女,是怀有极大的亏欠的,他的心魔几乎毁掉了她的一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算了,就当我欠你的。”   ……   虚空当中,漫天诸神的神像前,只站着一个魔神。   魔神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格万年不变,他如今尚未归位,还不过是一个半神。对上沉眠之地的众神,魔神竟然还没有被拍死,可见此神当年的强大。   但是他的幻像已经开始碎裂,金色的碎片代表着他到底还是受了伤,证明此神到底还是个“半神”。   他很平静地道:“吾的确应该回到你们中间,和你们一起消散于天地。”   “但是吾,现在有留下的理由了。”   诸神都以为魔神是不想渡劫,想要违抗天命。   诸神于是纷纷劝说他,远古天道更是声音特别大,大意都是别想不开啊,一时间神殿里七嘴八舌,活像是进入了集市上一般吵闹。   魔神心想:好吵,想拍死。   魔神:“吾会去渡劫,吾什么时候说不去了?”   诸神顿时费解:那你为何要和我们打架啊?   “待吾归位之时,吾会前去渡劫。”   “但是现在,吾要回去陪她。”   众神万万想不到,魔神万年铁树开了花,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是了,就是为了这拖延的十天、也许是甚至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魔神直接一言不合和众神打了起来。   众神面面相觑,最后都默认了。   等到魔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了她趴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魔神一开始以为这次的渡劫仅仅是因为提前归位,所以他从容地踏入了这里。可是在听见众神说“天命有变”后,魔神于是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次的渡劫,也许就是九死一生。   魔神盯着他的小月亮,心想:他会活下来的。   从前的魔神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因为他是天生的神,没有七情六欲,存在仅仅是为了职责,说他作为一把刀而存在,实在是太贴切不过了。   锋利、冷锐,没有知觉。   所以他的性格也是阴暗,嗜杀,从不与人为善的。   天命赋予魔神使命,于是魔神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九重天入轮回,受百世轮回之苦、磨练杀心。   就是为了“磨刀”。   如果是从前的魔神,当众神告知他:“如今天命有变,而你杀心太重。”   这把刀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消散在天地间。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魔神有了情感,还有了他珍爱的小月亮。   他有活着的理由了。   这一次的渡劫,魔神不肯死了。   他想: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见她的。   就像是在万魔窟里,那个小魔咬着牙,但只要有她在,他就可以爬出万魔之渊,做成无数不可能之事。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蹭了蹭她的面颊,把她抱进了怀里。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   她并不是睡着了。   在魔神出来之后,她在祖师爷的帮助下,踏入了神殿。   漫天的诸神之下,少女的身影显得非常渺小。   “你们不是说他杀心重么?”   “他是魔神,是一把刀。”   “但是天地间,讲究制衡之道,再危险的一把刀,只要配上一把刀鞘,不就可以长存于世了么?”   她在漫天诸神面前抬起头来:   “我是天道,是他的刀鞘。”   “我愿与他同生共死,这样,天地间可容得下这把刀?”   ……   她很清楚,她的筹码很少,她甚至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天道,但是她更加清楚,这一次魔神的大劫,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她不是会面对这种事,就陷入悲伤怨恨的泥沼当中出不来的人,她知道,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要什么,就要去争、去抢。   于是,她试着赌上自己所有的砝码,压上去,把自己和他死死绑在一起,赌他去渡劫时,生大于死。   她睁开了眼睛,就感觉到那只魔蹭了蹭她的面颊。   她问他:“燕燕,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大魔头微微一僵,有点像是被猫猫抓包的小狗,于是他就像是壁画上的魔神那样,干脆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盯着他,突然间笑了,她凑过去低声道:“燕燕,我有话要对你说。”   装模作样的大魔头终于转过了头来,凑过来问她:“什么事?”   她说:“我们结为道侣吧。” 第72章 红鸾之喜一   燕雪衣愣住了, 他迟疑道:“本座没听懂,你再说一遍?”   她立马起身,笑眯眯道:“既然听不懂, 那就算了。”   他不好使的耳朵立马变得灵光无比,此魔道:“本座都听见了, 道侣, 什么道侣?”   他追上她,“本座听见了, 你别想反悔,你知道这里有其他的神吧, 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她站住了脚:“对啊, 我就是问你要不要和我结为道侣。”   她干脆地承认了, 于是换他愣住了。   大魔头的表情非常古怪。   他凑过来,十分狐疑地看着她:   “本座只是即将回归九重天,又不是快要去死了,你为什么要突然间说这个?”   “你难道是觉得本座失去七情六欲很可怜?所以想安慰本座?”   他们离开了沉眠之地, 他还在她后面,面露狐疑之色。   他们朝着昆仑剑宗走去,她终于脚步一顿。   她知道, 这只恶犬看着凶,实际上没有安全感,大概是暗恋她太久的缘故,总是患得患失;偏偏她的性格不是热情的人, 她的感情就像是涓涓细流,永远不会如他那样炙烈如火。所以这条恶犬, 时常会觉得她不够喜欢他, 时常害怕她什么时候就不要他了。   就连听见她那样问他, 他第一反应都是她在可怜他。   她于是回头,看着那只魔,笑了:   “燕燕,就不能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得不得了了。”   燕雪衣站住了脚。   魔神想:她说她喜欢我。   魔神又想:喜欢得不得了——   非要和他做道侣。   他漂亮的丹凤眼凝住了,紧接着就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了,轻咳了一声,笑意还是从眼底泄露出来了,如果背后有尾巴,现在一定在不停地摇了。   但是他面上还是很冷静地说:“那,本座就答应你了。”   她回头一看他,就发现他的视线左右游移,就是不看她,拉着她就往前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条恶犬,他竟然害羞了。   没有道德底线,脸皮其厚无比,无法无天的魔族,也会因为心上人的表白而局促。   魔:“什么时候成亲?”   岁:“在你的喜和爱消失之前。”   魔:“那就后天吧。”   魔:“对了,本座翻一下黄历。”   岁:“……”   她没有去问他在神殿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的表现,更加不像是自己即将去渡一场九死一生的劫,她忍不住想:燕雪衣,你真是个大骗子。   他们两个人离开了昆仑山,回到了飞霜谷的小楼。   朝今岁感觉到了空气当中的魔气越来越浓了,地上的许多灵草已经开始枯萎了。整个修真界,仿佛都感觉到了大难即将开启,行人都来去匆匆。于是他们这对手拉着手的小情侣,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但是他们浑然不在意,一路回到了飞霜谷。   飞霜谷有菩提神树的净化,灵气十分充裕,在新的护宗大阵之下和外界彻底隔绝开来,和外面的风声鹤唳不同,这里还有着小童们朗朗背诵剑诀的声音,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朝照月的宗主生活非常的忙碌。他从前觉得妹妹成天不见人影,等到他当宗主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三更灯火五更鸡,又当爹来又当妈。他性格潇洒,但是除了妹妹谁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却越发稳重了起来,走出去,也很有了宗主的风范。   朝今岁那日离去后,就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了,虽然息壤的要求非常奇怪,可是后来,到底还是来了不少的散修。   这些散修来源又杂又乱,朝照月光是筛选就忙得脚不沾地,他就只好去压榨灵韵,灵韵就去道德绑架红娘,三人关在了屋子里,对着名册长吁短叹。   最后,还是选出了不少人。   朝照月让他们发了天地誓言,发誓忠于息壤,便将他们领进了飞霜谷。   朝照月早就知道预言之事了,他非常光棍地想:   要是出叛徒,就让妹妹劈一劈嘛。   ——只是,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群乱七八糟的草台班子,成为了后来的隐世大宗。   朝太初的死讯传回来的那天,朝照月去菩提树下给阿娘报了个喜讯,在飞霜谷挂了无数响鞭炮,噼里啪啦地,人人都以为息壤是有了什么大喜事。   一问,原来是死了个爹。   但是朝照月偶尔抬头看着远方的时候,也会想——她到底几时回来呢?   终于,在半个月后,朝今岁回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魔族,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要结为道侣了。   朝照月:我是还没睡醒么?   朝照月掀开被子,又躺了回去,许久之后才从被子里一股脑地坐了起来。   他梦游一般地在本子上拟上道侣大典的邀请名单。   他一边想着不对她怎么就要成亲了呢,一边写请柬。   等到请柬都写完了,月都已经上了柳梢头。   是啊,他背在背上,忘在集市里,拉在手里的妹妹,要成亲了。   朝照月打开了窗户,心想:真舍不得啊。   大魔头在小楼里住了一夜,就回了一趟魔族。   大魔头对魔族并非完全没有感情,虽然他时常嫌弃部下愚蠢,时常把魔踹进万魔窟里,但是从小魔头时期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生是魔神的缘故,天然就对魔族带着一分的责任。   这决定了在归位之前,大魔头绝对不会弃魔族于不顾。   他来到了长明山,对魔族进行了最后的安排。   自从万魔窟开裂后,魔族的情况就变得非常糟糕,空气当中暴动的魔气,让魔族变得非常躁动不安,冉羊和广平勉力支撑,但是魔族失控是天性,这一个月当中,已经发生了几十起。   冉羊,广平,莫邪等魔将感应到尊上的回归,众魔将都赶到了山顶。   魔将们面露愁色。魔气越来越暴动,广平是魔、冉羊是魔,高阶魔将全是魔。他们这些魔,迟早也会因为魔气暴动而失控。   ——到时候,整个魔族就像是失控的巨兽,不仅会疯狂地对外扩张,还会厮杀、吞噬彼此。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们禀报魔族的情况。   却见到了他们的尊上的负手站在了山顶。他转过头来,双目是毫无感情的赤金色,他的手中,金色暴涨,很快就就以他为圆心扩散开来。   魔神的长发无风自动。   众魔将纷纷远望而去,只见那金色的结界慢慢地扩张,在方圆千里之地笼罩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既然你们都叫吾一声尊上,吾就不会让你们死。”   “这方圆千里之地,吾已布下结界,封印魔族十五年。”   十五年,是他给天道、给魔族留的时间。   十五年里,魔族的主力会被封印在这千里之地里,外界的魔气暴动将不再困扰他们;至于万魔窟里源源不断生长出来的低阶小魔,就要靠人族自己了。   众魔看着山顶之上的尊上,突然间发现,他们的魔尊不再暴躁,反而像是一位强大的神明,从前他们可以和尊上打闹嬉笑,最多被尊上一脚踹飞,如今对上那双赤金色的眸子,他们却只觉得敬畏。   燕雪衣如今已经失去了:怒、哀、惧。   于是,也就越来越像是魔神了。   众魔将纷纷安静地退下了。   冉羊想:这是大概是尊上,留给魔族的一条生路。   漫天诸神,恐怕也只有魔神愿意保佑魔族了。   等到众魔都散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广平。   广平,算是魔神转世无数次,为数不多算是朋友的人。   自从某个暴雨的夜晚,小魔头敲开了无相谷的门,让广平教他写字开始,这段神奇的友谊就开始了。   虽然魔神时常去烦广平,瞎敲广平的木鱼,但是他们之间,始终有种其他人都不及的默契。   他们一起到了广平的佛斋里。   广平煮了一壶茶:   “尊上,你是不是快要归位,回到九重天去了?”   “是不是天地浩劫要开始了?”   和尚的眼中,透出了一丝的悲意。   魔尊负手道:“是啊。”   他说:“长明山封印的十五年,魔界就交给你了,希望等到我归位,再见面之时,你还活着。”   广平突然间问:“尊上,你的归位,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魔尊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是啊。”   广平双手合十:   “希望再见面之时,尊上也还活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大魔头和广平喝了一盏茶,悲凉的气氛当中,大魔头努力维持的严肃表情终于控制不住了,嘴角开始疯狂上扬,他突然间道:“本座要有道侣了。”   广平:??   大魔头看了看那木鱼:“这玩意,本座以后不需要敲了。”   广平:???   大魔头平静的语气里,透着着一丝炫耀:   “本座以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和你们不一样了。”   “广平啊,你也年纪不小了。”   广平:可是贫僧是个和尚啊?   大魔头:“你知道有道侣有多幸福么?”   大魔头:“唉,她怎么能这么喜欢我呢?”   ……   这一盏茶,从早上喝到了夜里。   广平逐渐面无表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广平目送尊上离开,发现尊上路过了孽海的坟前,还停留了一会儿。   广平想:是了,尊上现在肯定看见路边有条狗,都要抓过来炫耀一番他有道侣了。   广平一边觉得这个朋友真烦人,一边产生了淡淡的惆怅。   ——希望这个烦人的朋友顺利归来。   ——另,有个道侣真的那么好么?   广平:贫僧一定是被洗脑了。   朝今岁要成亲了,但是她本人很闲,红娘和灵韵比她兴奋多了,直接抢走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她自己反而闲了下来,就干脆到处打雷。   祖师爷的神识藏在书里,因为比较虚弱,他们决定,非重要的瓶颈,就不会去找祖师爷。   但是她还是需要不停地练习的。   她穿着白色的寝衣坐在小楼的窗前,闭着眼睛,感受着天地间的吐息,实验着她的小烟花,时不时就劈一劈飞霜谷周围的石头木头。   于是飞霜谷外干打雷不下雨,成天乌云密布,搞得水婆婆抱怨,没阳光,菩提神树岂不是长得不好?   她一闭眼就可以将这附近的动静全部尽收眼底。   外面有人带着风霜进来了,他一身寒气地抱住她,像是一只撒娇的大狗狗,于是她睁开了眼睛,果然对上了他的丹凤眼。   大魔头又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和我结为道侣?”   她笑了,“你说呢?”   魔头忍不住在她的脖颈间发笑。   其实他们两个人,一开始谁也没有想过结为道侣。魔头只觉得他反正要纠缠她生生世世,这凡世间的俗礼,有与没有又如何呢?她也觉得,反正他就是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但是当她发现这一世比想象中过得要快,而他失去七情六欲的速度也更快的时候,她突然间想多宠着他一些。   ——毕竟是自己的狗狗,他爱她更多一些,受的委屈吃的苦也多一些。   除了她,世界上也没有别人在乎这把刀的死活了。   她听见他说:“本座好开心。”   他说:“这几万年里,今天最开心了。”   她知道他从前百世轮回,次次不得好死,肯定过得不好,若是别人说,不过是一句感叹,可是他这么说,却是真心的。   她突然间笑了,凑过去说:“乖狗狗,你想不想再开心一点?”   他微微一愣。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上次他暴动时的那个水潭。   这里冷僻幽静,还有他上次留下的结界。   她于是直接把他往水潭里一推,然后直接捧起了那只魔的面颊,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潭水打湿了他们的身体,白色的寝衣显得玲珑有致,那只魔的气息滚烫灼热,漂亮的丹凤眼开始酝酿一片晦暗,喉结也不受控制地滚动着。他突然间直接将她抱起,抵在了巨石之上,长发上的水就滴滴的流下来,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过于漂亮的魅魔。   然而,他却克制住了自己沸腾的渴望,凑过去问道,声音沙哑又潮湿:“不对劲,你为什么突然间对我这样好?”   ——因为燕雪衣是个骗子,他又想偷偷躲起来,独自去面对一切。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而是低下了头,抚摸着他的长发,手指抓住了他残缺的魔角,凑到了这狰狞的邪魔面前,低声道:   “因为我想要你。”   这就像是一个口令,一把恶犬发疯的钥匙。   水潭里,水花四溅。   仿佛是狂风巨浪,在黑色的大海里沉沦。   也不知道是不是即将离开她的缘故,他仿佛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于是粗鲁又炙热,仿佛恨不得要与她融为一体,像是一生只活一天似的疯狂。   她除了徒劳地抓住他的魔角,就像是在黑海里被狂风暴雨摧折的小舟。   他贪婪地舔舔她的耳垂,残缺的魔角却让他平添一分狰狞,可他眼角的绯红不再像是个嗜杀的邪魔,倒像是索取不歇的魅魔。   她发出了每个声音,都仿佛被鼓励的魅魔更加不知停歇的号角。   于是,巨石之上,她的腿一次次往下掉,又被那魔的大手托了上去。   ……   她有些后悔,有点生气地咬了他一口,那只魔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凑过来亲她,他甚至还特别恶劣地嘲笑她:“每次对本座说开始的,不都是你么?”   她发现恶犬这种东西——就是喜欢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当他发现你的纵容之时,就会变本加厉。   他把她抱起来,回了小楼,还饶有兴致、认认真真地帮她沐浴。   她嫌弃道:“燕燕,你笨手笨脚的。”   努力和皂角做斗争的魔就瞪了她一眼,他的手大,做精细的事总是显得笨拙,但是他很有兴趣,愣是把水从热的洗成了冷的,把她一头柔顺的黑发洗成了鸡窝。   洗完了,这条恶犬也成了条湿漉漉的恶犬,还被她笑得面色发黑。   她沐浴后,就来到了菩提树下。   她很喜欢半夜在菩提树下坐着,一回来的时候,她就和阿菩说了很长时间她要和那魔头结为道侣的事。   阿菩大概是很可惜不能化成人形见到她成亲,最近掉了不少的叶子,她就经常坐在神树之下,陪阿菩说话。   她捡起了一片菩提叶:   “阿娘,明日我们就要举行大典了。”   “阿娘,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了。”   “阿娘,我可以和你许一个愿么?”   菩提树开始簌簌地轻响,掉下了许多的菩提子。   风中,她闭上了眼睛。   她想求阿娘,保留自己的七情六欲。 第73章 红鸾之喜二   燕雪衣是一个很富有的大魔头。   他的名气非常大, 大到只要出现在修真界的某个门派,说出他的名字,人家就会立马掏出东西前来上供。所以, 燕雪衣的库房里有数不清的灵石、堆成山的宝物,不过最顶尖的好东西, 全都被打包成不值钱的样子, 当做生辰贺礼送给了她。   现在这只魔要离开凡尘了,于是魔宫库房里什么有用的法器、护体的宝物, 百年里的藏品,都被塞进了飞霜谷的小楼里。   流水一般的低阶小魔浩浩荡荡地带着东西来飞霜谷, 十里红妆算什么, 魔尊的嫁妆, 是把魔宫都快搬空了。   但是燕雪衣的却没有动他们的小屋,他离开之前,在魔宫设置了一个禁制,一个只有她可以打开的禁制。   离开魔宫之前, 他把小眼睛给抓了出来,丢进了万魔窟,亲自训练它。   小眼睛虽然是魔尊的本命灵兽, 其实魔尊养它就和养宠物似的。   平日里虽然嘴上嫌弃小眼睛没用,时常踹飞它,可是实际上,魔尊从不让小眼睛做危险的事, 打架也不用它冲最前头。   在从前漫长的岁月里,她只是小魔头遥遥望着的月亮的时候, 魔宫里冷冷清清, 只有小眼睛陪伴着小魔头。   但是现在, 好逸恶劳的小眼睛,好日子到头了。   小眼睛在万魔窟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这段时间里,魔尊每次来,都会对小眼睛进行毫不留手的训练。   被大魔头拖出来的时候,小眼睛已经成了一条柔软的面条。   但是今天,大魔头却对小眼睛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本座快要离开了。”   “以后,你就跟在她的身边。”   魔族被封印,只有小眼睛这种带着远古血统的灵兽,是唯一不受魔气侵扰的存在,而且小眼睛还是远古魔蛟的后裔,其实潜力很大。   大魔头说:“这是最后一道命令,无论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保住她的命。”   小眼睛抬起了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掌心:“好的,主人。”   小眼睛怕死又怕累,但是在主人走了之后,它又慢慢地爬进了万魔窟。   小眼睛其实是一条很听话,又很爱自己主人的蛟,它会帮小魔头守住他的珍宝。   ……   如今的魔都已经全部空掉了,里面魔气四溢,连永夜灯都没有办法照亮,热闹的集市消失了,日夜不休的地下赌场也变得静悄悄的,几乎就是一座空城了。   完成了最后一件事,燕雪衣离开了这座空城。   他回到了小楼里,还记得折了几枝魔藤花放在她的床前。   今天早上,他发现自己的“欲”消失了,于是他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一直赖在她的身边。她睡得很熟,他就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她,时不时伸手去玩一玩她的长发。   她从小睡眠很轻,想的事情也多,也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一点动静就容易醒。   后来,他们就睡在了一起。   明明被这条恶犬抱得死死的,时常觉得自己要窒息;还要被他时不时骚扰,但是她的睡眠历经种种磨难,竟然变得好了许多,如今只要他在,她就可以睡得很沉。   他觉得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非常可爱,在她脸上画了两只乌龟后,才意犹未尽地收手,然而想到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画不了乌龟了,他笔尖一顿,在她的鼻尖画了个猫鼻子。   燕雪衣浑然不觉得要面对一场九死一生的大劫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不怕痛,又不怕死。   但是他无法看她伤心,更加不敢看她哭。   她一哭,这只无法无天的魔就要手足无措。   他更加担心她出事。   天道和魔神,注定要走上两条路。   他明知道她冷静、聪明,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可是他平日里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都害怕她消失了,如今他要离开了,看不见她了,他更加害怕她不见了。   所以他做了一切的准备,还留了后手,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她。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了那魔像个沉默的大幽灵,浑身上下写着低落。   她于是凑了过去抱住他,那只魔幽幽地低头看她,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于是她就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满脸画着小乌龟的自己。   她:“……”   那只魔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   她:“……”   她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他低落,他明明好得很!   她去洗脸,身边的魔还在后面喋喋不休:什么他归位醒来后,她还没有成为天道,他就会在天上看她的笑话;什么在神域里他一个人会无聊,让她快点来陪他;什么让她成为天道后,记得把小眼睛也一起带上去……   仿佛他这一次去,就是顺顺利利,高高在上地去做他的魔神。   她终于把脸上的乌龟给洗干净了。   她盯着水里的自己,心想:燕雪衣,你这个骗子。   她回头拉住了那只喋喋不休的魔,堵住了他的嘴。   终于,世界清净了。   小楼连着下了几天的细雨,到了黄道吉日那日,终于天晴了。   她一睁开眼,转头就看见了魔神给她的黑沙小球,黑沙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今天早上,竟只剩下了三日的时间。   她每日醒过来都要看看那小球,她盯着小球看了半天,身边就伸过来了一只手,“啪”地把小球给捏碎了。   他说:“这玩意不好,以后不会送你这种东西了。”   她转头一看,燕雪衣穿着一身的红衣——   他常年穿着黑衣,偶尔穿红衣,才显得这魔族实在是长得好看,过于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角的绯红就显得十分糜丽,两只残缺的魔角反而让这魔族显得更加妖异。   那漂亮的红衣青年,就朝着她伸出了手。   她就把手递给了他。   嫁衣的红绸,是二十多岁的小魔头很早之前一眼看中的——小魔头当时就想,她要是做他的新娘子,一定好看极了;   那南海的珠子,是小魔头百年里慢慢攒的,每一粒都一样大;   那同心结,是去北边打孽海的时候,抢回来的;   ……   她大概不知道,做娶她这个梦,小魔头就做了快百年。   于是小魔头多年攒下的奇珍异宝,终于派上了用处。   她一摸嫁衣,发现嫁衣上,小魔头沉重的爱,大概有两百斤重。   她不得不庆幸,自己是个快要步入化神的修士。   等到她被朝照月牵着走出来的时候,她一抬头,就发现对面的大魔头,漂亮的丹凤眼亮得不行。   两个人中间还系着红绳,一人拉着一端。   他们穿过了热闹的人群,在沸腾的欢呼和纷纷落下的红纸当中朝着菩提神树走去。   在踏上高台之前,她终于注意到了身边的大魔头的动作有点僵硬。   她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燕燕,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身边的魔,不是很自在地说:   “本座好像突然间忘记了要怎么拜天地。”   这几日,这只无法无天的大魔头耐着性子去学了成亲的礼仪,他杀人不眨眼,学这个却笨手笨脚的。尤其是一想到“他们要成亲了”,大魔头就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小魔头遥遥望着他的月亮,靠着念着他的一口甜,度过这漫漫的岁月,做梦都想要娶她。一直到后来记起了魔神的记忆后,这个念头才慢慢地淡了下来。   可是现在,小魔头百年的奢望,终于成为了现实。   “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于是去牵住他的手,朝着他笑了笑,漂亮的杏眼就像是灼灼的桃花,她说:   “跟着我来,我们一起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菩提。”   “夫妻,对拜。”   她抬头朝着他笑:“还像是做梦一样么?”   他们对视了许久,大魔头漂亮的丹凤眼里,只倒映着她一个人。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间拉起了她,消失在了原地。   其他人:??   道侣大典,主角突然一起私奔,这是为何啊?   他们来到了昆仑剑宗。   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明月山上。   如今的昆路剑宗已经散的散,走的走,明月山上野草纷飞,但是明月山她的别院,还在结界当中被保护得好好的。   两个红衣的道侣,手拉手走进了这仿佛被尘封了一样的小院。   “岁岁,你从前坐在明月山的窗前打坐,我就吊在你的窗前看你,还拿树叶的果实砸过你的脑袋。”   “我记得,你还在树上说我是小书呆子。”   “我当时以为你闯昆仑剑宗的禁制,就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   那时候,她走到哪里这只小魔头就要跟到哪里。   她去人间,身后就有个小魔头大咧咧地跟着她,叫她“小呆子”;   她去杀人,身边的小魔头就会抢她的人头,惹得她恼了,就被她追着跑;   ……   那时候的她就想,这只魔真烦,她以后要练成了剑,就要去把他给赶跑。   可是后来有一次,她受了伤,灵气耗尽,不得不躲在了破庙里,暂时回不去昆仑剑宗。   大雨中,还是那只小魔头出现了。   他丢给了她伤药,说是什么“他用剩下的”。   她恼了,不肯用他的药。他也生气了,瞪她一眼,就坐在外面不说话。   最后,他还是回来了,蹲在了她的面前说:“上来,老子背你。”   她本来想:她死也不会让他背她的。   可是她看见了他在外面坐了一夜,下摆和靴子上全是雪,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趴在了他的背上。   于是小魔头就当真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还爬上了昆仑剑宗长长的山路,胆大包天地躲开了昆仑剑宗的巡查,一路把她背到了明月山。   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关系越来越差的呢?   大概是她越长越大,听说了很多魔族的事,当真以为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而他,则是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差,越威风,越恶名远扬。差到了,他靠近她一分,人家都会怀疑她和魔族勾结的地步。   一长大,他们就恍然间发现,他们中间隔了千山万水。   于是他们就慢慢的,渐行渐远,刀剑相向。   谁也不肯给谁一个好脸色看。   可是谁又想得到,数年之后,历经了无数次的猜疑、怀疑,刀剑相向后,小魔头再次和心爱的小月亮回到了明月山,和她一起坐在了竹窗前,穿着红色的婚服,喝一盏青梅酒当合卺酒。   青梅酒不醉人。   他们又手拉手,去了当年的那座破庙里。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用剩下的?”   他不自在道:“难道本座要和你说,那是本座看见你受伤后,就匆匆跑了八条街才买到的么?”   魔尊负手:“那听上去,本座太不值钱了。”   她说:“其实你不说我都知道。”   他回头,她笑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背我?”   他低头盯着她半天,突然间在她面前俯身,“上来。”   她于是从善如流地跳上了他的背,抱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了他的肩上。   他们就穿着这红衣,走遍了许多的地方。   比方说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集市,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田野,野草和野花烂漫,他们就拉着手,在野花丛里漫步,比方说打过架的山谷,比方一起去过的酒家……他们也不嫌麻烦,只要彼此在身侧,就兴致勃勃地一个个地方走过去。   这三日里,他们吃了很多没吃过的东西,白天就在外面乱逛,夜里也手拉着手,在人家的屋顶上飞檐走壁,谁也不想去睡觉,只管在黑夜里互相依偎着。   她没坐过凡间的船,他就带着她去渔家船上吃鱼锅子。他们穿着红衣,谁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对仿佛上一秒还在拜天地的道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大街上,于是他们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但是他们手拉着手,谁也没有在乎别人的目光,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但是三天还是太快了。看过了些旧日的风景,摘了一些花,一眨眼就结束了。   他们来到了长明山对面的山巅,一起看着对面无垠的星空。   燕雪衣说:“岁岁,我要归位了。”   她于是说:“好。”   他说:“我等你成为天道,来九重天上找我。”   她说:“好。”   她至今没有拆穿他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有时候看她的眼神那样的贪婪,因为她现在看着他,也是目不转睛,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死死记住。   他把她的凤冠摘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把她的头发整理好,笑了,“是不是很重?”   她也笑了,把钗子取下,放在了他的掌心。   “我数三下,我们一起转身,谁也别回头。”   其实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当他意识到了自己该走了的时候,她也意识到了大概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他们都不是喜欢搞依依惜别的人,谁也不想看见对方的不舍,于是转身的时候,都十分果决。   她转过身后,脚步微顿了顿,火红色的嫁衣在半空中像是燃烧的凤凰,她抓紧了昆仑剑,还是大步地朝着长明山外、无垠的黑夜走去。   她要坚定的,绝不回头地往前走。   天道有天道的路要走。   魔神有魔神的路要走。   在此别离,这一世不再相见,再重逢,便是九重天之上。   这接下来的千山,要由她独行了。   可是当她步入了这孤独的漫漫长夜之时——   却见到长明山,亮起千盏灯。   长明山,千盏灯,照她一路。   有个人,站在山顶负手,送她远行。   她的脚步停了一瞬间。   还是走得飞快。   许久之后,魔神转过身,朝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前进,再也没有回头。   他会活着回来。   他们的步履坚定,谁也没有停下来。 第74章 最后一战一   千盏永夜灯相送, 却照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她一边走,一边眼泪往下掉。   她想:燕雪衣,是个大骗子。   她走过了那长长的山路, 身上火红的嫁衣仿佛黑暗当中燃烧的火焰,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了, 她提着昆仑剑, 再也没有半分迟疑,朝着万魔窟飞去。   她一打开《昆仑剑诀》, 里面的祖师爷就出来了:“如今万魔窟,比之人魔大战时都不差分毫, 你当真要进去?”   她提着剑, 看向了里面的汹涌着爬出来的魔, 仿佛一群厉鬼爬向人间。   自从万魔窟开裂,这里的魔气就比从前浓郁了十倍不止,里面诞生的魔族数量成几何倍增长,高阶魔族的数量都开始猛涨, 谁也不知道这种养蛊的模式能够诞生多么强大的魔族,恐怕有些已经和人族的元婴修士都差不多了。   朝今岁现在已经是半步化神,但是她的对手太少了, 去哪里找那么多的元婴修士练手呢?   ——只有万魔窟的深处!   然而,祖师爷说的也对,万魔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恐怖、凶险。   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深渊,随时要将人吞噬。   她伸手直接扯开了身上的嫁衣, 繁琐的裙摆就被她绑在了小腿上;   她解开了一条红绸,把垂落的长发扎了一个高马尾, 一言不发, 提着昆仑剑, 就直接冲进了万魔窟。   手中的昆仑剑爆发出刺眼的金芒,就像是投身于黑暗当中的萤火,很快就引来了无数的魔气,朝着她汹涌而来!   终于,她杀进了万魔窟的深处。   她的脚步一顿,周围一片黑暗,她对上了许多双目赤红的高阶魔族。他们诞生于混沌的魔气,不停地互相吞噬而变得强大,在万魔窟浓郁的魔气之下,他们都处于暴走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有神志。   她捏紧了昆仑剑,一跃而上了半空中,紧接着,他们动了!   ……   万魔窟最近出现的高阶魔族数量猛增,她还曾经遇见过修为接近元婴大圆满的魔族,不是每一次都那么顺利,因为魔是不会讲什么武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拥而上,好几次她都擦着死亡的边缘。   祖师爷也不阻止她,她遇见了危险,祖师爷也揣着手坐在一边看热闹。   他的训练严苛至极,除了昆仑剑诀之外,他几乎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她学得无比认真,但是祖师爷很快就发现了,她在改良他的剑诀。   就像是寒霜境,其实万剑齐发就不是《昆仑剑决》上的,她是从禁地自己悟出来的;   寒冰刃她也进行了改良,那是她在菩提神树的小世界里,改良出来的寒冰斩;   ……   她说:“祖师爷,你说他是你的心魔,他对《昆仑剑诀》的了解不亚于你,如果我不改良,怎么打败他?”   祖师爷默许了。   而且其实他看出来了:这小兔崽子,其实不仅仅是想改良,还想超越他。   拿他自创的剑法想要去打败“ 他”,他哼哼着想:这小兔崽子,真敢想啊。   万魔窟,只有恐怖的咆哮和阴郁的黑气,没有光,自然也没有时间的概念。   她不记得自己在里面厮杀了多久,也许是半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她身上有菩提之气,可以不停地给她疗伤;她累了就开启金钟境,坐在角落里打坐休息;睁开眼睛,就重新投入那混沌的魔气当中,疯狂地厮杀。   她好像回到了前世朝照月死后的那几十年里,她没日没夜地在明月山上修炼,几乎不吃不喝,疯狂地寻找对手,仿佛只有厮杀和修炼,才能够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直到了某一次,她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菩提之气都没有办法修复了,她才走出了万魔窟。魔界微弱的光,都叫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等到发现地面下雪了,她才恍惚间想起来:   原来已经是一年过去了。   她不想这样回飞霜谷,站在万魔窟的外面却突然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最后,她决定去魔都。   魔都里面空荡荡,只有肆虐的魔气,还有无数在半空中漂浮的低阶小魔,他们让这座城看起来鬼影重重,但是在这座空城里,还有一个地方挂着不灭的永夜灯。   魔宫被结界覆盖,和外面尘土漫天,破败的景象完全不同,宫墙上还开着灿烂的魔藤花。   她回到了他们从前住在一起的宫殿里,书还摊开了一半,甚至还有业火在噼啪地燃烧着,一切仿佛昨日还在,却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在万魔窟里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她心里只有修炼,仿佛就像是日夜不休的齿轮。等到回到了这里,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年里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种浓重的疲倦浮上了心头,于是她抱着剑躺在了榻上,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里。   然而她的身后,却突然间出现了一团的黑色的魔气。   那团魔气慢慢地聚集成了个人的模样,残缺的魔角,阴鸷的丹凤眼,却是那只大魔头。   燕雪衣曾经在她的身上埋下了个心魔,在离开渡劫之前,魔神将自己一部分的修为和神识,留在了心魔当中。   这是他最后的一步棋。   魔神行事并不鲁莽,这样,就算他回不来了,心魔作为他的碎片,可以取代他的存在,这样,她也不会觉得痛苦;心魔当中还藏有他部分修为,关键时刻可以保她一命。前有小眼睛,后有心魔,魔神做了两手准备。   魔神渡劫后的一年,作为心魔的燕雪衣终于苏醒了。   他本来不应该这个时候就出来的,他知道自己的安排——最好在自己回不来的时候再出现,这样就可以天衣无缝地隐瞒下渡劫之事。   大魔头以为自己可以稳得住、沉得住气。   但是显然,他高估自己了。   他低头盯着她:她干涸的唇微微开裂,面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她从前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今染着血,被撕裂了也只是草草地绑在了身上,别提多狼狈了,就连手指上都是伤口。   大魔头抿紧了唇,死死盯着她看了半天。他以为他走后,她会好好照顾自己,可是并没有。她疯狂地练剑,连吃饭喝水都忘记了,哪里还记得去照顾自己呢?   他面色阴沉,又是气她,却又是责怪自己。   最后,这面色阴沉的一团魔气,还是飘出了寝殿,找来了帕子和水,还有灵药,坐在了她的身边,把她的手抓过来,动作笨拙地帮她擦干净了手,他笨手笨脚的,本来害怕她醒过来,但是她睡得很沉,根本就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样子。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低下头,吻了吻她干涸的唇。   他忍不住想,这才多久,她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想要去找朝照月,但是又顿住了。   ——算了,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又想,她是不是这一年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在她醒过来之前,心魔消失了。   她这一觉睡了三天,她没有做梦,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永夜灯的亮光,还有点不习惯这光的存在,眯着眼睛去熄灭了永夜灯,她才突然间意识到,这个习惯,实在是像极了他。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就连手上细小的伤口都被包扎过了,更不用说身上撕裂的伤口了。在灵药和菩提之气的作用下,如今连疼痛都消失了。   她恍惚间抬头,下意识地就要去找他。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燕燕渡劫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可是这个结界、这间寝殿,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进来。   她停住了脚步。   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万魔窟的这一年里,过得都不像个人样了。于是,她又在魔宫里待了三天。   她展开了信纸,给朝照月写了一封信。对于修士而言,是不是就闭关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正常事,她离开飞霜谷之前,就提前告诉了朝照月。   写完了信,她又去了一趟修真界的集市,买了些灵药和食物,等到好好休整了一番后,她再也没有身边有什么异常出现,这才再次踏入了万魔窟当中。   朝今岁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元婴大圆满到化神,这一步无数人用无数年也无法跨越,就算是朝今岁的前世,拥有天生道心的她,也花了足足十五年的时间才跨越了那一道鸿沟。   就算她有菩提神树里那么多世的认知,还有前世的经验,甚至还有了天道的部分能力,她也必须经历无数的实战,就像是一把宝剑,要经过无数次的锤炼才能有清锐的剑光。   她这次一进去,又是三个月。   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大魔头终于受不了,作为黑气的他在半空中和其他的魔混为一体,看着她像是不要命似的不停训练自己。   他一开始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   他后来又告诉自己:可以等她休息睡着的时候出现照顾一下她。   然后他发现——   她根本不休息。   大魔头终于忍无可忍,找准了时机,混在众魔当中偷袭,把她打晕,然后扛回了魔宫。   她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魔宫的床上。   她恍惚地坐在了床上,抓起了剑,再次回到了万魔窟里。   一个月后,她被打晕,又出现在了床上。   ——活像是遇见了鬼打墙。   她醒过来,坐了起来,就穿着白色的寝衣,长发披散,清澈的杏眼盯着空气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很浅地笑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了窗外的花,花开得无比绚烂,只是似乎很是担心地齐齐探头看她。   她想起来了他曾经留在了她身上的心魔。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少宗主,只需要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很快猜到了,这是他留的最后一步棋。   她想:燕雪衣,你是不是想,要是你回不来了,等你死掉了,你留了个心魔,我就不会难过了?   这样,她永远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会如他所愿,成为九天之上的天道。   就像是前世一样,他一个人喜欢了她几百年,后来装得那样好,好像当真不喜欢她、处处和她针锋相对——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喜欢会给她带来麻烦,会让她的处境变得艰难。   这只魔的性格是有很大的缺陷的,说白了,魔神就是天地间的一把刀,他并不会觉得承受痛苦算什么。   她突然间说:“我想吃灵米粥了。”   空气里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但是这天的夜里,她沐浴完,就看见了茶几上热腾腾的灵米粥。   她坐在那里,很慢、很认真地把这碗给吃了。   她仍然疯狂地修炼,但是她开始频繁地回魔宫,记得吃饭、记得活得像个人样,她还时不时会说自己想吃的东西,于是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这座奇妙的魔宫,就会变出她想吃的东西。   她有一次,突然间说:“我想听睡前的鬼故事了。”   她其实,只是有点想听见他的声音。   大魔头飘在了半空中,远远地看着她,心想本座绝对不会再露馅的。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声音响起,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地响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专门掏心的女鬼……”   他信誓旦旦自己不能露馅,但是燕雪衣,永远无法拒绝他的小月亮的要求。   时间在修炼当中飞逝,第二年的尾巴,她在万魔窟里捡到了小眼睛。小眼睛的修为突飞猛进,但是看见了她就开始嚎啕大哭,死活扒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肯下来了。   她特意在集市上给它买了几百斤的灵兽肉,才止住了小眼睛的水漫金山。   是夜,她睡着睡着,就隐约听见有声音响起,似乎在低声地训小眼睛。   寂静的魔宫又热闹了起来。   她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窗外的雪花落下。   她想:又是一年了么?   终于,祖师爷的神识开始变淡了。   有一日,祖师爷道:   “我要回沉眠之地了,这片神识就要消散了。”   “算算时间,你也快入化神了。”   祖师爷叮嘱了她许多,他大部分时候都像是个过于严厉的师父,但是此时啰里啰嗦地交代个没玩,才当真像是个普通的爷爷。   他还告诉她,他的心魔,其实早在万年前打败他之时,就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天魔。   天道的心魔嘛,就叫做天魔。   他说了许多的话,身影渐渐变淡。   她于是站了起来:“祖爷爷。”   “爷爷等着你来壁画上。”   他含笑看着她,朝着她摆摆手,消失了。   祖师爷走后,朝今岁也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闭关入化神,于是她离开了万魔窟。   她给朝照月写了一封信,又给小眼睛买了许多的灵兽肉存着。   然后来到了魔宫的地下室里,布下了结界。   她一闭关,心魔也跟着她一起陷入了沉睡。   ……   寒来暑往,落叶冬藏。   魔都一年年地破败了下去,蜘蛛网爬上了曾经繁华的都城。依旧华丽的魔宫上,魔藤花已经换了好几茬。   五年后。   寂静许久的魔都上方,一声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劈开了魔界漆黑的天空,紧接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淅淅沥沥地冲刷着魔都的灰尘。   在狂风暴雨当中,雷声大作,空前的雷劫,让魔都附近浑浑噩噩的魔都仿佛意识到了那雷劫的恐怖,纷纷四散逃离了魔都;飞禽走兽,疯狂地朝着外面涌出去。   紧接着,化神雷劫开始了!   足足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了三天三夜,仿佛要将魔界的这一方天地都给劈开。这样浩大的声势之下,魔都附近百里之地,都没有了魔和动物的踪迹。   一直到雷云散去。   魔宫前的空地上,一个黑色长发的剑修睁开了双眼,恐怖的威压倾泻而出。   她的眼中,仿佛有金光闪烁。   暴涨的气息慢慢地收敛,等到最后一丝的威压都消散了,她看上去就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她站了起来,长发已经长到了她的脚踝。   她回到了魔宫里,叫醒了在地下室里劈了三天的雷都没有醒的小眼睛。   “是时候该走了。”   空气里,似乎有只魔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又似乎没有。   ……   按理说,化神天雷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会不引起注意。但是魔界里,已经没有了活人,只有浑浑噩噩、只知道吞噬的疯狂的魔;而修真界,却早就在这五年的时间里,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当中,于是这场恐怖的雷劫,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兰若寺。   天魔抬起了头,看着天空,眼中闪过了一丝浓郁的阴霾:“已经入化神了么?”   天魔在这几年里,疯狂寻找朝今岁的踪影。自从被魔神捏碎过一次后,他本应该躲起来继续养精蓄锐,至少要几十年才能恢复到当初的状况。   但是天魔意识到,朝今岁在不断地壮大自己!   在等个几十年,恐怕他再也不是她的对手。于是天魔决定趁着魔神归位的空档时期铤而走险,他急于快速恢复自己,恰逢天下大乱,便直接开始趁乱收集生机,想要一鼓作气恢复力量,然后找到朝今岁去杀掉她。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都没找到朝今岁的影子。   一直到她入化神,天魔感觉到了那恐怖的雷劫。   他转过身,一抬手,身后无数的白袍侍从离开了兰若寺,蜂拥而出!   ……   白衣的剑修戴着斗笠,然而当她刚刚踏出了魔都之时,空中就匆匆飞来了一只小纸鹤。   上面是朝照月潦草的字迹:【别回飞霜谷!】   朝今岁低下头一看,发现地上排着一排的小纸鹤,都乖乖地等着她。   她每一只都打开了,发现上面都是一模一样的话:【别回飞霜谷!】   她压低了帽檐,最后脚步一转,朝着离魔界最近的修真界集市走去。   闭关之前,她还时常来这里补充一些物资,但是当她五年后踏入这里之时,她却站住了脚。   昔日热闹的集市早就人去楼空,全是破败的蜘蛛网,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又找了好几个地方,全都是这幅破败的景象。一直到她找到了最近的一座大城,这才有了人烟。   “听说了么?又有几座镇被灭门了!”   “唉,这事儿还稀奇么?如今到处都是魔!”   “就是,也不知道我们这座城还能撑多久!”   ……   她脚步一顿,路过了那几个衣衫褴褛坐在角落里长吁短叹的金丹修士,走进了一家成衣店。   五年的时间里,整个修真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万魔窟里面无数小魔涌出,朝着修真界蜂拥而去。无数的小镇、小宗门都无力抵抗,慢慢地消失了,大部分的修士都聚集在了大一点的城里,齐心协力抵抗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这还是在魔界主力被魔神封印十五年的情况下。   朝今岁前世已经见过这样的场景,然而再次看见,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她的目光扫了扫街上的女子,换了身和她们相似的麻布衣裳,又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只草帽,丢了个一块中品灵石给了店主,把草帽叩在了脑袋上,走出了成衣店。   小眼睛从她的袖子里探头:“你想要回飞霜谷?”,她压低了帽檐,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   她足尖一点,就缩地成寸,很快就达到了飞霜谷附近。   其实朝今岁重生回来后,对这一世的修为还适应了许久,如今上一世化神修士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才想:她还是喜欢这种感觉。   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她的掌控当中。   念头一转,可以神行千里;   指尖一动,可以蕴含万千灵气,再也不用担心灵气枯竭。   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可以予取予用。   ——这也是为什么无数修士都追求化神的缘故。   她念头一动,就出现在了山间的树枝上。   小眼睛也不再说话,在她的袖子里,警觉地竖起了小脑袋。   飞霜谷外,看似不过是一片安静的密林,实际上在寂静当中,藏着无数的白衣修士。他们的气息隐藏得很好,可是朝今岁如今已经入了化神,还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力量,如今眼神一扫,几差不多能够将对方的底细摸了个清楚。   包围飞霜谷的人数达到了上千,最低的修为在金丹,最高的修为在元婴。而元婴修士足足有十几人——在朝今岁闭关之前,整个修真界的元婴修士凑满才有这么多;但是五年之后,光是守在这里的就有这么多。   朝今岁早就猜到,一旦天魔恢复过来,就会疯狂地想要杀掉她。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先把主意打到了飞霜谷的头上。   她想要将神识进入飞霜谷去查探一下,却被挡在了外面——她感觉到了强大的菩提气息,彻底隔绝了飞霜谷和外界。   朝今岁收回了神识,她的掌心出现了一只小纸鹤,往上面覆了一层菩提之气,小纸鹤就朝着飞霜谷飞了进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惊动菩提神树!   她担心朝照月他们是不是出事了,心中渐渐地有些不安起来。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心情,小眼睛安抚地拱了拱她的手心。   她脸上的寒霜才稍稍化解了一些——   不过,小眼睛这只小蛇,什么时候会撒娇了?   她低头看了看小眼睛,小眼睛立马一僵,若无其事地转过了那和他极其相似的魔角。   她知道是谁了。   她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还去戳了一下它的魔角,被小蛇回头瞪了一眼。   好一会儿之后,小纸鹤再次飞了出来。   她打开一看,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她闭关的第一年,天魔就苏醒了。祖师爷猜得不错,这天魔狡兔三窟,朝太初死后,他在兰若寺还有势力,然而他遍寻朝今岁不见,就想要对飞霜谷下手。   朝照月在信上道:   “那日下午,十几名元婴修士带着人出现在了飞霜谷的外围。”   “幸好阿娘在危机关头把飞霜谷拉进了菩提神树的世界里,将飞霜谷和外界隔绝了开来。自此后,我便下令封锁飞霜谷,不放任何人进来。”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将当时千钧一发、危急万分的情况一笔带过。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围,就是五年。”   天魔找不到她,只能在飞霜谷下手。所以这五年里,飞霜谷外始终有人——只要朝今岁一出现在飞霜谷外,那边就会立马得到消息。   朝照月不能放人出去、也不敢放人进去。   五年里,他们没有踏出去一步,要不是飞霜谷足够自给自足,他们早就撑不下去了。   甚至于,若不是当初菩提神树的庇护,天魔第一次动手的时候,飞霜谷恐怕就要出事了。   她很平静地合上了小纸鹤。   只是在平静当中,一股强烈的杀意在胸腔当中酝酿。   她在万魔窟的三年,日日夜夜打磨出来的杀气,并没有随着她的闭关而削弱分毫,反而随着她入化神,让她本来平和的气质当中,染上了一股凌然的杀气。   就如同一把开了锋的剑,清光逼人。   她提着剑,从树梢上站了起来。   望向了兰若寺的方向。 第75章 最后一战二   是夜, 飞霜谷外十里,一座破庙中。   朝照月踏着夜色出来,一走进去就看见了坐在火堆边上的朝今岁。   她离开的八年里, 朝照月变了不少,当年张扬的少年, 如今沉稳了许多, 眉眼当中的锐利也收敛了不少。   “入化神了?”   她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坐在了火堆前,互相打量着, 就像是小时候在思过崖下面度过的许多夜晚。   “他去渡劫这几年,你过得还好么?”   她想起了当初在万魔窟里疯狂修炼的第一年, 其实那时候她一心修炼, 当真把自己搞得很糟糕——直到那只魔偷偷把她打晕扛回了魔宫。   她开始意识到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修炼之外,她终于意识到了“生活”。   虽然他不出现,但他一直陪伴着她,她经常在魔宫看见小礼物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花, 于是便也不觉得形单影只;除了修炼,也并不寂寞。   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失眠似乎再也没有找上过她。   后来又捡到了小眼睛, 魔宫重新热闹了起来,她还要时常记得投喂这条蛇。   她笑了:“还可以,你呢?”   朝照月发现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她说话的时候眉眼是的舒展的, 也没有因为步入化神,身上就没了烟火气。   他于是松了一口气, 和她讲了讲这几年里飞霜谷里发生的事, 她就安静地听着, 其实飞霜谷五年不和外界沟通,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什么灵韵成了大师姐啦,什么水婆婆又抱怨菩提掉叶子啦……但是她还是慢慢地嘴角浮现了一丝的笑意,很认真地听着。   他说:“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朝今岁垂下了眸子,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她很平静地拨了拨柴火:“去兰若寺,杀了他。”   这个反应不出朝照月的意料。   当初大婚之前,朝今岁和他促膝长谈过一夜。他正是因为知道了魔神归位之事,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为他们操办了道侣大典。他不仅知道了补天石的存在,还知道了另外一个天道的存在,所以他早就料到了她有这么一日。   他从储物袋里面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她:“你看看,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查那个天道的事,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朝今岁低头一看他的狗爬字,平静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瞬。   她十分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才勉强把字给认全了。   朝照月这些年里被困在了飞霜谷,但是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仍然和外界保持着暗地里的通信,对那位天魔,也暗中查清楚了他的底细。   朝今岁好奇道:“你到底是怎么查的?”   朝照月一挑眉:“很简单,我去查了朝太初这些年里的往来与交游。”   “你当初不是告诉我,天道刚刚好在你出生的时候消亡么?”   “既然当初它只能用预言的把戏耍朝太初,说明当时它非常虚弱,我就猜测,它最开始,只能依靠控制朝太初。”   毕竟朝含光是祖师爷,朝太初又是朝家的族长,还是新生天道的父亲,天魔会选择他,就再合理不过了。   “所以我就直接顺着朝太初这百年里的踪迹查了下去,当真查出了一点东西。”   天魔假借预言操控了朝太初,借着朝太初慢慢恢复了过来,就开始借着朝太初的手,慢慢地接触其他宗门。   先是长明宗的孽畜三兄弟、紧接着是玉剑盟的袁副盟主。   朝太初本来是想要拉拢夙家为天魔所用的,毕竟夙流云气运加身,紫夫人也是个厉害人物,比袁副盟主这种炮灰要有用的多。   “至于兰若寺……”   朝照月道:   “朝太初和兰若寺的交情就非常浅了。他唯一一次去兰若寺,就是在三十年前。”   “他供上了一座长生牌位。”   朝今岁想起了那被魔头丢去茅坑里面的牌位。   朝今岁思索:   “我猜测,天魔大概是借了兰若寺的手收集生机。”   “燕燕告诉过我,天魔能够维持这种状态不消散,就是因为它的背后有着源源不断的生机供给。只要生机不断,天魔就会一直如同野草一般烧不尽。”   “想要杀他,就必须先将供给他的生机给斩断。”   她突然间顿住了,她和朝照月同时对视了一眼。   他们突然间都想到了一件事——   “阿娘!”   朝照月的面色立马变了,他本以为天魔围攻飞霜谷是想要威胁朝今岁,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天魔其实还在打菩提神树的主意。   是了,菩提神树上有着澎湃的生机,可以供养一整片天地。到时候只要得到了菩提神树上源源不断的生机,天魔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朝今岁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朝今岁盯着那燃烧的火焰,冷笑着想——这天魔的性格她也摸得了个七七八八,祖师爷是个直肠子,这天魔就是个九曲十八弯的心肠,百年前就开始布局杀她,如今又想要一石二鸟,实在是个喜欢操控人心、算计来算计去的人物,还特别喜欢掌控人心。   朝今岁立马就道:“我再留几道剑气加固飞霜谷。”   朝照月本来想要和她一起去。   此时犹豫了片刻,毕竟他一走,飞霜谷就只剩下了红娘和水婆婆两个拿主意。水婆婆年纪还太大,只有红娘能打,可是红娘还有个天生的劣势:她是魔族,一旦离开飞霜谷就会魔气暴动。   若是有人钻空子进入飞霜谷,神树就危险了。   以天魔的性格,要是玩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就完蛋了。   他当机立断,决定守在飞霜谷!   他很清楚,比起另外一个天道无牵无挂,她有亲人、朋友,这就是她的软肋,他们待在飞霜谷好好的,才能保证她没有后顾之忧。   “若是出事,我会立马去找五毒谷和玉剑盟驰援。”   “你还记得当初那群小半魔么?”   他笑了:   “如今也都长大了,能派上用场了。”   “我一定不会让阿娘出事的。”   她看他:“还有你,你也不许出事。”   ……   他们在庙里坐了一夜,等到了天快亮了,朝照月才趁着夜色离开。   朝今岁并没有杀掉那些围堵飞霜谷的人,因为她一旦现身,火力就会集中在飞霜谷的身上。她只是在飞霜谷外留下了几道剑气。   ——这是她从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上学来的,就算是天魔本人亲自来,也能拖上一段时间。   因为她赌不起他们出事的代价,所以此时菩提神树将飞霜谷隔绝开来才是最安全的。   她站在山巅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   系统自从她化神后就苏醒了,它很安静如鸡,一直到发现宿主要一个人去面对天魔,系统终于忍不住了:“宿主,你现在就想要去杀天魔么?”   朝今岁脚步一顿:   “不,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如果天魔把兰若寺当做了大本营,一定会严防死守。”   “你还记得广平也是兰若寺的人么?”   “他当初差一步就快要成为兰若寺的主持,一定对兰若寺非常了解。”   系统说:“可他不是魔族么?”   朝今岁却说:“没事。”   系统一头雾水。   她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去说服广平。   她来到了长明山封印之地,魔神留下的所有封印、结界,她都可以来去自由。   她终于见到了广平。   封印之地与世隔绝,广平没有了魔尊的骚扰和俗世的打搅,躺平得很快乐,已经渐渐失去了那种世俗的进取心。   广平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她,然而下一秒,她的背后就飘出了一团黑气,抱臂对他死亡凝视。   广平:……   广平:尊上你不是去渡劫了么?   大魔头用眼神和他交流:答应她。   广平还想要挣扎一下:“可是贫僧是魔……”   对面的白衣少女放下了茶杯看着他。   她身后飘着的大魔头立马抱臂,用眼神威胁他:别装了,你不是也练过《明心诀》么?   广平竟然离奇地看懂了。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和尊上有这种该死的默契。   最后,广平不得不加入了队伍。   他离开长明山之前,还从旮旯角里摸出了一串金色的佛珠,一拿在了手上,周围的魔气就立马散开了。   白衣少女和她身后漂浮的魔头都一顿,齐齐转头,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广平干笑道:“开过光,从前在兰若寺开过光的。”   毕竟从前是兰若寺的未来主持,这家伙藏着点好东西,实在是不要太正常不过。   兰若寺是修真界最大的寺庙,说是一座寺,其实大小已经相当于半座鸳鸯城了。   朝今岁想要先摸清楚这天魔的底细,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照样乔装了一番,隐藏了气息。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剑修,和广平两个人非常低调,一路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远远看见了兰若寺的塔尖之时,广平脚步一顿:   “朝姑娘,贫僧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贫僧有位旧友,看看能否打听出来些消息,姑娘先在这附近逛逛,贫僧去去就来。”   她压低了帽檐,点了点头,混入了人群当中。   兰若寺的几里外,许多风尘仆仆的修士三五成群地朝着兰若寺前去,他们看上去许多人都灰头土脸,活像是人界遭受了洪灾的难民。   朝今岁走着走着,就注意到了,走着走着就有修士开始跪拜,口中高呼着“救苦佛”,五体投地跪拜下去;身边的修士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言谈之间,都是那个什么“救苦佛”。   朝今岁的目光一转,一抬脚,朝着一家开在路边的茶摊走去。   她要了一碗茶,又问店家:   “大娘,你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救苦佛?这又是哪一位大佛?”   那大娘是个筑基期的修士,打量了她一下,奇怪道:“你不知道救苦佛么?”   她长得好看,看上去就没有攻击性,朝着大娘笑了一下:“我这几年在山里闭关修炼,都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修士经常这样,大娘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叹了一声:   “这几年魔族肆虐,到处都是魔气,还好有我们的救苦佛啊!”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救苦佛佛法无边,不仅可以赐予你修为,还可以保佑你全家的性命。你看看,这方圆百里的修士,都是前来朝拜救苦佛的!你就知道这佛有多灵了!”   她忍不住问道:“此事可当真?”   大娘见她不信,顿时急了:“你可别不信,我去朝拜救苦佛,求了一道护身符,后来被一只魔偷袭,当时我眼前一道金光闪过,那魔就被打散了。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而且救苦佛的护身符不收钱,还会给人赐福,这才是救苦救难的真佛啊!”   她做出被震惊到的样子:   “若是真的那么神,我也想要去拜一拜了。”   大娘的面色微微和缓了下来:   “你可来得巧了,后日便是大朝拜,兰若寺开门迎四方香客,人人都可以领护身符、听救苦佛的佛音!”   朝今岁的眼神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虽然不通医理,但是她在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力量之后,她就可以感觉到天地间的吐息,一草一木的生命。   人也是同理。   于是,她分明就能够感觉到,这大娘就像是秋天的草一般,在慢慢地生机枯竭,就连印堂处都开始发黑了。   她撇去了茶沫: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都不要,只管保佑你的好事发生呢?   她正出神呢,突然间在茶水的倒影里,看见了一只漂浮在她背后的魔。   那团黑气渐渐地凝出了一个人形,变成了燕雪衣的样子,他伸手在她的头发上不知道做了什么,他蹙眉像是在面对什么前所未有的大问题,动作笨拙,但是看起来非常认真,活像是在她的头上作法。   一直到茶水里的倒影不见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付了茶钱,大娘却突然间说:“姑娘,你的簪子真好看。”   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枚碧玉簪子。   她终于知道了他在她的头顶作法,原来是插簪子。   她想:这里可是佛寺,他到底是从哪里买到的簪子给她的?   她回过神来,广平已经找到了她。   “姑娘随我来吧,我找了个地方暂时落脚。”   广平毕竟是当年兰若寺的预备主持,就算是堕了魔,背叛了兰若寺,还是能够找到一两个旧友,有点人脉的。   然而当朝今岁看见了一座漏着雨、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茅草院子的时候,还是脚步一顿。   ——广平,这就是你的人脉么?   这茅草屋里,住着的是广平的师弟,师弟叫做广大。   广大是个细长眼的和尚,一看见她就笑眯眯地行了个佛理,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袍,比广平身上多了恬淡和看破世俗的超脱——当然了,不超脱,也不能住在这种四面漏风的地方。   广平斟了一杯茶:   “本来当初贫僧一走,广大就是主持了,但是三十年前,广大被逐出了师门,从此就只好在这兰若寺边的荒山上,找了个小破茅草屋住着。”   朝今岁:“三十年前?”   ——那刚刚好就是朝太初将天魔的牌位放在了兰若寺的时间。   广大接过了话茬,叹气道:“正是三十年前。”   “这些年,不仅是小僧,其他广字辈的师兄师弟们也陆陆续续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慢慢被赶出了兰若寺。”   朝今岁问:“那现在兰若寺里的,都是你们下一辈?”   广大摇摇头:“不,我们广字辈已经是当年最小的一辈了。”   兰若寺自从八年前起,就开始信奉一个“救苦佛”,广大翻遍了佛法,也没有找到这救苦佛是哪位神仙。   五年前,最后一批广字辈被逐出了师门。   兰若寺里就只剩下了“救苦佛”的弟子,而且这“救苦佛”的弟子,都不剃头的,全是俗家弟子,全都有头发。   广大愤愤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瓜。   广平也一起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感叹道:“现在当和尚都不用剃度了,真简单。”   朝今岁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今的兰若寺,真和尚都差不多走光了。   她继续听了下去。   那些俗家弟子也不穿袈裟,只穿白色的布衣,自称是“救苦佛”的侍从。   而且就在朝今岁离开修真界的八年时间里,因为魔族肆虐,天下大乱,许多修士日子越发难过起来,于是信奉救苦佛的人越来越多。   信救苦佛,得修为;   信救苦佛,得庇护。   然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这是真的。   那些侍从们中间,真的出现了非常多的元婴修士;还有许多修士真的通过信救苦佛,修为突飞猛进的。   广大将这些年兰若寺发生的事讲完了,叹息了一声:   “但是小僧知道,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那救苦佛贫僧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僧不想离开这里,就是想要劝劝那些参拜救苦佛的,能够劝走一个是一个。但是他们都执迷不悟,把小僧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   广平也念了一声佛,室内一下子静下来了,只有袅袅的茶烟往上飘。   对面面色沉静的少女开口了:   “天底下的确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大概知道他们是拿什么换的了。”   广大讶异地抬起了头来,“姑娘,可否告知小僧?”   她放下了茶杯,杏眼里一抹杀气闪过:   “生机。”   “换句话说,寿命。”   这恐怕就是天魔,短短八年就恢复得这样迅速的缘故。   话音落下,广大也愣住了。   他和广平面面相觑,都只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样凝滞的气氛当中,下一秒,朝今岁突然间屏住了呼吸,朝着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感觉到了有一股神识扫过了他们的茅草小屋,那注视就如同在天上俯视,仿佛是神偶然对人间的一瞥。伴随着那股神识的扫过,还有有种恐怖的威压。   朝今岁屏住了呼吸,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好一会儿,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接着,屋里的三个人才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广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五年来,时常有一股神识在兰若寺附近扫视,但是他们都说这是救苦佛在注视人间。”   朝今岁摇摇头:“这分明就是在监视。”   想到他们日日夜夜就在这古怪诡异的“佛”的监视下生活着,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广大顿时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广大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小僧不知道姑娘想要做什么,但如是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朝今岁说:“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你们知道那护身符放在什么地方么?还有这救苦佛还有什么保佑人的方法?若是可以,帮我查一下。”   广大点头,“小僧会与师兄一起去查清的。”   朝今岁能够从刚刚的威压当中,感觉到天魔现在变得非常强大——比当初在玉剑山时还要强大一些。想来,这都是拜那些源源不断的生机供给所赐。   朝今岁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力量来源,便也不着急了,暂时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广平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去客栈住,但是朝今岁在兰若寺附近转了转,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这种注视就来了三次,而且越靠近兰若寺,被那股神识注视的感觉越清晰。   想要在天魔的眼皮子底下打探,这小院,竟然当真是最佳的选择了。   广平找了干净的褥子给她换上,但是夜里一下雨,这屋顶就开始滴滴答答地漏雨了。   因为那股注视,她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睡得很浅,几乎雨一漏下来她就醒了过来。   但是很快,一团黑气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大魔头蹙眉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明明从前他在万魔窟幕天席地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她要住在这种地方,大魔头就觉得无法忍受了。   那团黑气飞到了屋顶,很快,那漏雨的声音就消失了;小屋中间的火堆燃了起来,渐渐地将屋子里的潮气给驱散了。   她睁开眼,外面的细雨还没有停。   她起身发现那只魔消失了,刚刚想要出去,就突然间听见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声。   广平问:“尊上,你就一直这样不出来么?”   广平的身边,是一团黑气化作的人形,漂浮在空中,和广平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帮本座照顾好她。”   广平万万没有想到,久别重逢,魔尊一开口就是:“屋顶漏雨了你都不知道帮她修一修,那被子也不够松软了,屋里还潮得很。”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那漂浮在空中的魔头就如有所感,一回头就就隔着匆匆的细雨,看见了她。   她穿着单衣,长发披散,在蒙蒙的雨里站在门口看着他。   那只魔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他站在原地有点局促,好一会儿才朝着她飘了过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更加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   ——总不能承认,他做了两手准备,打算等自己一死,就让心魔顶上吧?   他本来想要狠狠心,一直藏在她的心里不出来,但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一直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但是他发现——他连她睡觉不盖被子都忍不了。她一受伤他就忍不住要冒出来,于是他的漏洞越来越多。   八年后,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变成的了个筛子。   魔神的布局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自己就是个最大的漏洞。   那只魔沉思了片刻,干脆往后退了一步,嗖地消失了。   她:“……”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上了几分的蛊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的心神恍惚了一瞬,但是立马意识到了这只心魔想要用魔族的手段来催眠她,要不是她睡得很浅,恐怕就要中招了。   她就听见了那只魔在低语:   “你在做梦,你刚刚看见的,都是做梦。”   “你那是太思念本座,所以才做了这个梦。”   “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岁:“……”   如果他是个饼,他的馅都已经露完了。   如果他是个水壶,一提水,都能浇花了。   茅草屋外的黑夜里,细雨无声。   她的声音很轻,睁开了眼:   “燕燕,我一个人睡不着。” 第76章 最后一战三   周围一片寂静,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消失了时候,黑暗当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许久之后,有团黑气钻进了被窝里, 幻化成了一只魔头的模样,把她塞进了怀里:“睡觉。”   在潮湿的雨夜里, 她睁开了眼睛, 明明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并没有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瞒着她自己去渡劫。   只是感受着他的存在,渐渐地陷入了梦乡。   作为心魔的燕雪衣, 他需要留存着大部分的力量, 所以他出来的次数其实非常少。   本来他应该等她睡着就消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抱紧了她,蹭了蹭她, 像是流浪了许久的小狗。   ——小狗也好想她。   就算是偶尔有天魔的扫视,他们谁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黑夜里互相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她醒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消失了,但是床边的业火还在燃烧着。   她笑了一下,伸手一看,就看见了床边摆着一张护身符。   ——正是那“救苦佛”发给其他人的护身符。   这日早上, 朝今岁将护身符放在了桌子上,对广平道:“这护身符上有一种吸力, 可以慢慢吸走人身上的生机。”   广平:   “昨夜贫僧出去了一趟, 那护身符就在兰若寺北面的库房里。应是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准备发给那些修士的。”   “贫僧和人打听了一下, 这护身符五年里年年都发,许多人的手中都有。”   护身符被发散到了许多人的手中,一旦天魔需要,他随时可以取用这些人身上的生机。   反观他们,想要将这些护身符全都销毁,那就太困难了。   她手指在桌子上轻敲:   “天魔如今不过是一缕幽魂,本身又不是菩提神树这种存在,他是没有办法直接吸取生机的。”   生机不像是灵气,可以随便取用。   在修真界,这种吸干别人的生机来活命的,都是禁术中的禁术。   朝今岁隐约记得自己对这种禁术有点印象,于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自己的记忆力寻找。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昆仑剑宗,书阁的禁书区!   她睁开了眼睛。   是一个阵法。   她不记得名字了,但是她能够隐约记得那阵法的运作模式。   ——天魔现在不仅力量恢复得很快,还去赐予其他修士力量,说明这个阵法一定范围非常大。   她抬眸看向了广大:   “小师傅,你有兰若寺三十年前的地图么?”   广大诧异地看向了她,迟疑道:“没有,但是小僧记得。”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茅草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休息,按照广大和广平的记忆,将这三十年里新建的建筑全部圈了出来。   朝今岁顺着那些建筑将他们一连,地图上,就出现了一个八卦阵。   这个八卦阵,几乎将整个兰若寺都给包围了,占地极为广。   广平立马否定道:   “朝姑娘,太分散了,而且太靠近救苦佛了!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要销毁这个阵法,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况且那救苦佛的实力到底如何,我们如今还摸不到底。”   广平受魔尊的嘱托,是绝对不愿意让她去冒险的。   “贫僧知道姑娘如今已经入化神了。但是这救苦佛,他五年里,那护身符至少发放给了上万人,实力势必飞跃。”   “不如姑娘再等等,贫僧回去联系冉羊他们,再做打算,这样更为稳妥一些。”   ……   等到广平走后,系统也忍不住开口了:   “宿主,天魔如今的修为,恐怕早就超过了化神期。”   “要不宿主你先把补天石找到,再去毁掉这大阵?”   系统并不希望朝今岁去冒险,因为现在去碰大阵,一定会正面对上天魔!   朝今岁垂下了睫毛。   当她得知了这天魔五年里恐怕吸了几万人的生机后,她就知道,天魔如今的实力恐怕比当初更强。   “如今宿主你已经是化神了,只要补天石归位,天道的缺口被补上,这样大的功德,渡劫一定会成功!”   她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的确是应该先去找找补天石的位置。”   至少系统说对了一点,一旦他们动手,她就完全没有办法顾上补天石,届时就非常被动。   是夜,她换了一身夜行衣,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潜入了兰若寺。   她从祖师爷的记忆当中看见了那个天魔得到了一块补天石,但是她并不知道天魔将补天石放在了哪里。   她在藏宝阁里翻找了半天,半点线索都没有。   系统忍不住开始慌了:“那块补天石,宿主,你说都万年过去了,他还会留在身边么?”   她想了想:   “肯定会。”   “心魔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执念滋生的魔。”   “你想想看,心魔是因为谁而诞生的?”   系统:“祖师爷的弟弟?”   朝今岁:   “天魔就算是成为了天道,也改变不了他曾经是因为祖师爷弟弟的死而存在的事实。”   “而那块吊坠,是祖师爷弟弟的遗物。”   她看着藏宝阁上方,无处不在的“救苦佛”壁画,轻笑道:   “人是没有办法摆脱自己的出身的。”   “就算是现在要将自己美化成神佛,他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个心魔的事实。”   ……   她要离开藏宝阁,脚步突然一顿。   那种被天魔的神识扫视的感觉,已经半天没有出现了。   朝今岁在昨天统计过,之前的每两个时辰,这种扫视就会出现一次,从不间断。   可是今天,那种被扫视的感觉迟迟没有出现。   天魔今天离开了兰若寺?   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立马闭上了眼睛,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下一秒,她的神识就融于了天地,整个兰若寺的景象就被她尽收眼底。   她的速度非常快,感应着兰若寺的角角落落,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系统紧张地问道:“宿主,找到了么?”   朝今岁睁开了眼睛:“没有。”   难道真的如系统所说的那样,万年过去了,这天魔已经将那块不起眼的吊坠给弄丢了?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这也就意味着想要找到最后一块补天石,就像是大海捞针。   但是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就算是天魔不知道补天石是什么东西,但是那块小吊坠帮他打败了祖师爷,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他会随便乱丢么?   难道天魔将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朝今岁回过神来,一只小纸鹤就匆匆地飞进了她的手中。   她终于知道天魔今天离开了兰若寺是去做什么了——   他亲自去了飞霜谷。   朝照月来信却是告诉她:   天魔的实力恐怕在化神之上,他们可以撑上三天,让她快点找到补天石。   黑暗里的少女,长发被夜风吹起,表情让人看不清楚。   系统也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宿主,我们再去找找补天石的下落吧?”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魔神不在了,天地间唯一和天魔有一战之力的,只有朝今岁;一旦一击不中,就是死局。   她将小纸鹤收好。   她知道,不管是朝照月还是燕雪衣,乃至于系统、广平都不希望她去冒险。   就算是他们知道两个天道只能活一个,可是仍然希望她一路坦途、顺顺利利。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那么多可以按部就班地完成的事。   她对他们的好意领了情,但是她非常清楚,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   她知道,天魔在发现她入化神之后,一定会急于杀她。而她,有一个世人皆知的软肋,天魔亲自前去,就代表着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去抓住这块软肋,威胁于她。   就像是当初的朝太初一样,以为只要拿捏住了朝照月,她就会乖乖听话。   但是他们大概忘记了,有时候,软肋也叫做“逆鳞”。   她上一世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朋友、亲人,天地间恐怕只有燕燕一只魔在乎她的死活;这一世她的哥哥没有因为救她而死、阿娘没有消失得悄无声息,她还得到了上一世忽视的一份爱,她拼尽全力,才有了现在的“家”。   现在,那个天魔,想要毁掉她的“家”。   她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杀气。   她感觉到了身后有一只魔飘了出来,她轻声问:“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那只魔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间轻笑了一声:   “本座劝你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愣了一下,也笑了。   他懂她的野心,懂她的渴望,在成为伴侣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他们一直是知己知彼的对手、死敌、朋友。   她突然间道:“我从前就想要打败你,超越你。”   在许久之前的岁月里,他们曾经你追我赶,谁也不服气谁。   “但是当我快要接近你的时候,你入了菩提神树,觉醒了魔神的力量。”   “因为你是天生的神,但我却不是天生的天道。”   在遇见了祖师爷之后,她突然间明白了,哪里有天生的天道呢?   她是菩提所生,可是同样是菩提所生的朝照月,却并非是天道;   虽有预言,但是那预言,却只给她带来了一生的坎坷;   她唯一可以确定自己能成为天道的一点——   大概就是前世为了阻止人魔大战再次重演,拼死封印了灭世魔。   她笑了:   “其实我就是个凡人。”   时至今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条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但是燕燕你看,我快要与你并肩了。”   黑暗里,有人笑了。   是啊,他早就知道了——   她是天边的鹰。   是他的爱人,更是他的生死之交、他敬重的对手。   黑暗里,有人说:“活着回来。”   她提着剑就大步走出了藏宝阁。   “宿主,你要回飞霜谷么?”   她足尖一点,飞上了半空中。   “不,我要破阵。”   手中的昆仑剑发出了嗡鸣之声。   生机大阵,是么?   她为什么要去飞霜谷、入他的局,陪他玩什么魑魅魍魉、阴谋诡计呢?   她要破他的阵、断他的生机!逼他回兰若寺!斩断他的一切生路!   她想:昆仑剑诀的第六重,她还没有试过呢。   千里之外。   天魔站在了结界外。   五年里,他一直拿菩提神树没有办法,就算是天魔如今已经恢复了很多的力量,想要对菩提神树下手,仍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天魔自然希望能够有两全法。   所以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天魔一直围困着飞霜谷,却迟迟不肯动手。   一直到朝今岁出关了、入化神了,天魔才终于有些蠢蠢欲动了。   尤其是就在不久前,天魔得知了众神沉睡之地,有人来过的痕迹。   天魔就更加坐立难安了!   他这一生最忌惮的人,就是朝含光!   天魔在兰若寺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强破飞霜谷!直接吸取菩提神树的浩瀚生机!   至于那短暂的养伤期,天魔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朝照月。   只要朝照月命捏在他的手里,朝今岁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天魔自认为算得天衣无缝,今日来到了飞霜谷,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看着面前的结界不停地摇晃、看见下方飞霜谷里人们惊慌的样子,天魔露出了一个十分扭曲的笑容。   他的身后,那些白衣侍从纷纷恭维道:   “真佛,您的修为又有进步了!”   “这飞霜谷被您拿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   天魔浑不在意地听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菩提神树,眼里的贪婪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样的神物、这样多的生机,只要吸食了一棵菩提神树,他的实力说不定就会恢复到从前当天道的时候!   到时候,那个小小的剑修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她背后有朝含光又如何?   天道,注定只有他一个。   他嘴角浮现出来了一抹笑意。   但是下一秒,他的身形突然间一顿——   兰若寺的上空,是一个黑发的剑修,她的手中昆仑剑聚集着巨大的力量,周围的灵气疯狂朝着昆仑剑涌去,几乎成为了一个漩涡。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下方兰若寺的众人的注意。   白色的侍从疯狂地朝着她的方向涌去、普通修士也纷纷地抬起了头。   天地色变,风云卷积,有雷声轰鸣!   紧接着,她睁开了眼睛,昆仑剑上爆发出了刺眼的金芒!   下一秒,她动了!   像是一只黑夜当中的雨燕,轻盈地朝着下方飞去,她手中的剑尖一转,在无数人的惊呼声当中,一剑,挥出了一道惊雷,将兰若寺高高的佛塔炸了个粉碎!   “抓住她!快!”   无数的白衣侍从朝着她涌去,但是她的速度太快了,像是跳跃的雨燕,所过之处,皆被天雷劈得粉碎!   “砰”“砰”“砰”的爆裂声在她的身后次第响起!   远在千里之外的天魔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生机供给在慢慢减少;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那种减少的速度变得非常快,像是漏了大洞似的;最后,他的脑中“嗡”地炸开了,因为他感觉到了数年来为他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生机大阵在摇摇欲坠!   他的力量源泉即将被斩断。   天魔目眦欲裂!   他猛地转过身,怒吼道:“回兰若寺!”   紧接着他就疯狂地朝着兰若寺的方向掠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   但是朝今岁的剑更加快!   她的眼中有淡淡的赤金色光芒,将地图上的生机大阵布局所在之处,皆劈得粉碎!   她的步履不停,就像是迅疾的风。   最后,她足尖一转,黑色的靴子停在了那兰若寺最中央救苦佛的头顶上。   只剩下了这里了。   天魔还是来迟了一步。   三十年的布局,毁于一旦!   他的双目血红,浑身的气息暴涨,就要去阻止她的动作!   然而朝今岁的速度太快了!   天魔虽然一直提防着朝今岁,但是对她仍然保持着一种十分微妙的鄙夷和轻蔑。   他从前忌惮害怕她背后的魔神;   现在忌惮她背后的朝含光。   他从未正视过这个新生的天道。   因为她太年轻了,还有一个强大的伴侣、强大的祖爷爷。   于是这个女子,在天魔的心中,一直是个面目不清的虚影。   像是笼罩在巨山之下的倒影。   一直到了此刻。   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女,手中的昆仑剑一转,对上了他血红的眼睛,在他发出了“不——”的时候,笑了笑。   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兰若寺中心的救苦佛的头颅——   那是阵眼。   生机大阵的阵眼!   “轰”的一声,头颅轰然倒地!   这个他从来没放在心上的少女,在这巨大的烟尘当中,缓缓地站了起来。   长发在空中飞扬。   天魔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目。   凌冽的杏眼,像是寒光逼人的宝刀。   目眦欲裂的天魔,眼睛当中一片恐怖的血红,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少女。   他终于意识到了,她不再是这一场赌局当中如影随行的旁观者。   她是庄家。   是他真正的对手! 第77章 最后一战四   她的黑眸对上天魔充血的眸子。   一个平静, 一个暴戾。   下一秒,两个人都动了。   谁也没有废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他们都想要让对方去死!   朝今岁的昆仑剑发出嗡鸣, 天魔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剑,朝着她疾冲而来;   昆仑剑在半空中和天魔撞上!   火花四溅、铿锵之声不断。   比起从前靠着刁钻的剑招博弈, 如今这两位天下最顶尖的剑修, 已经超脱了那种层次,更像是一种纯粹力量的对抗。   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地涌动, 朝着战斗的中心卷积而去。   他们所过之处,仅仅是逸散的威压和剑气, 就将周围的建筑物摧毁了大半, 修士们早就远远避开了战斗的中心, 不知所措地朝着兰若寺的上空望去。   但是很快,那两位战斗的主角就消失在了兰若寺,来到了附近开阔的山地之上。   她仿佛回到了当初在万魔窟之时,只是眼前的天魔, 比那里任何一只魔都要强大、狡猾。   朝今岁一和他交手,就能够明显感觉到:现在的天魔很强。   吸食了上万人的生机足足八年,就算是斩断了生机大阵的供给, 天魔如今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天魔的实力在她之上。   但是朝今岁一入化神,实力就突飞猛进,虽和天魔有一些差距,却并非没有翻身反制的可能!朝今岁从前金丹时期就敢对上元婴修士, 只要不是鸿沟天堑,她都可以试一试。   对面的天魔看见了她手中凝聚起来的寒冰刃, 露出了一个冷笑:   “你既然去见过了那个老东西,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用我的剑、用我的剑法, 想要打败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天魔的剑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龙,卷起天地间逸散的黑色魔气,直逼她的面门!   两剑猛地相击!   他的剑脱胎于《昆仑剑诀》,却在这万年里,早已区别于当初的剑诀,而是狠辣刁钻至极,仿佛毒蛇咬死了人就不会松口,几乎恨不得将她碾压至死!   而她的剑,却大开大合,行动间引动天地之气,磅礴的剑气如同绵绵江水、又带着寒霜的森冷,如同天地间的法则一般无情。   他们这一战打了一天一夜,从白日到黑夜,要是换成普通的修士,早就被消耗殆尽;但是对于两位“半神”而言,这仅仅是一次互相的试探和热身。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晨光熹微,战在一起的两人才再次分开。   天魔死死盯着她。   他意识到她如今的修为,已经和当初在八重山上完全不一样了。   他想要压制她、一鼓作气将她打压住,已经是痴心妄想了。   而且更加让他心中惊涛骇浪的是,他中间试图利用天雷,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她也得到了一部分天雷的力量,他的杀招根本对她不起作用!   他心中暗恨:难道这就是未来的天道么?   她还没有成为天道,怎么就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她头上!   朝今岁也注视着对面的天魔。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想要杀掉他,恐怕也并不容易。   突然间,她的视线凝固了:她看见了天魔的身上,有一串熟悉的吊坠。   朝今岁本来聚集着强大灵气的寒冰刃,想要直接来一次杀招的对抗,然而这一样,却叫她改变了主意,寒冰刃在半空中被她卸了力。   她的脚尖一转,突然间脚步如飞,朝着天魔飞去!   她改变了战术,先拿到补天石。   只要拿到了这补天石,就可以提前结束这场焦灼的对抗。   拖的时间越久,对她越不利。   天魔的眼中闪过一丝的狐疑,他以为朝含光又教了她什么东西,心中警铃大作,反手一剑,在半空中和昆仑剑再次撞上!   朝今岁不得不先行避让。   她又尝试了许多次,但是天魔非常难以近身。   他就像是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她无数次想要拉进距离,就会被他警惕地绕开。   那吊坠就系在他的脖子上,离他的命脉太近了,他的警惕心太重,根本不可能让她近身!   她退出了数十步,脑海里高速运转着——   她想要将天魔斩杀于此,但是天魔吸食了太多的生机,他还要胜过她一筹,她时常以弱胜强,并非没有信心赢过他;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今日一击必中,斩杀天魔,让他逃无可逃……太难了。   她没有碾压他的实力,根本不能保证自己一击必杀。   但是今日不杀他、拿不到补天石,她还要等多久?   魔神留的时间是十五年,但是人族撑不撑得过十五年?   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   她今日没能斩杀天魔,他就可以带着补天石销声匿迹,她要花多长的时间去找他?   所以,朝今岁心中很清楚,她只能一击必杀!   ……   朝今岁的脚步一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天魔。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她要演一场戏,一场逼真到让他放下戒心的戏。   天魔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决断。   他并不想和她无休止地耗下去,他还是想要速战速决的。   于是,他突然间停了下来。   他的手中黑色的剑上,黑气开始蜂蛹而至,周围的灵气形成了一个漩涡,那剑上,渐渐出现了一个黑色大印的虚影。   朝今岁也停了下来。   她的剑上凝结出来了寒霜,化神修士的剑,早已脱胎换骨,这一剑霜寒的威力,早就超过了从前,   但是她却留了三分的力——   这刚刚好三分的保留,让她的一剑霜寒在和天魔大印撞在一起的时候,短暂地停了一瞬间,紧接着,寒霜没能挡住大印,于是,天魔大印咆哮着朝着她击去,她往后急退数十步,吐出了一口血来。   朝今岁很清楚:天魔对她始终抱着一丝轻蔑的态度,这是引他入局最佳的机会。   天魔意外了一瞬间,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   他乘胜追击,提着剑就立马朝着朝今岁的方向击来!   朝今岁甚至来不及擦一擦嘴角的血迹,就不得不提前格挡。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纰漏,战局一下子就变了,天魔抢占了这微弱的一分优势!   天魔果然冷笑道:   “就你这样,还想要弑神?”   “没有魔神,你又算什么东西?想要和我争?”   她浑然不在意自己受了伤,反而为了逼真,运起了剑气,将他击退了数十步,给自己争抢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冷冷道:   “一个盗窃生机的小偷,我为什么不敢和你争?”   天魔大笑出声:   “偷生机?他们都不过是一群蝼蚁,只要成为神,捏死他们和蚂蚁一样容易。”   “你和朝含光,果然是一种人。”   铿锵不断的剑光中,天魔带着讽刺的面容格外扭曲,   “一样懦弱、没用。”   “我只要装作他弟弟的样子,他就下不了手;我只要拿捏了朝照月,你就下不了手。你们这种人最好对付了,甚至于拿捏着无关紧要的人的命,你们都要三思而后行。你看,你们心狠一点,不就没有我的事了么?”   她说:   “那不叫懦弱。”   “那叫人性。”   “算了,你连人都算不上,一条苟且偷生的蛆虫,我与你谈什么人性?”   天魔冷笑道:“牙尖嘴利!”   他充血的双眼陡然闪过了一丝的狠辣。   下一秒,他消失在了原地。   朝今岁反应非常快,感觉到了前方有风声传来,就猛地抽出了昆仑剑格挡,身上的金钟小剑暴涨,护住了她的全身。   然而,下一秒一股凌厉的剑气就朝着她背后袭来——   天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背后。   一剑,将她击飞了出去!   她狠狠地摔向了地面。   但是金钟护体,她最后倒退了数十步,还是稳住了身体。   但是这一击,就像是一个分水岭,刚刚还和天魔抢夺回来的半分主动权彻底消失了。   天魔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她又一次被击飞了出去!   ——这一切都像是八重山上的重演。   天魔冷笑道:   “敢毁掉我的大阵,就没有想过后果么?”   “你的魔神都不见了,你看看,谁能来救你?”   她勉强稳住身形,却仍然反唇相讥:   “我不过是看不惯一条阴沟里的老鼠,靠着喝潲水活下来,也敢妄想成为天道。”   “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你不心虚么?”   天魔的面容僵住了。   这个“阴沟里的老鼠”的形容,太贴切了。   他从前寄生在朝含光的身上,朝含光是太阳,他就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后来死了,只能依靠着利用朝太初这样的废物苟延残喘;   再后来,他为了活命,还不得不吸取其他人的生机。   就算是他把自己塑造得再高大,在别人的心里,他仍然是一条喝潲水苟活的臭老鼠。   她彻底激怒了天魔。   天魔嘴角的冷笑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手中的剑上,凝聚出来了无数的黑气。   是昆仑剑决的第五重,但又不是。   如果说昆仑剑是正气、镇恶的化身;   那么对面天魔的剑,就是邪恶和贪婪的化身。   不同的剑、不同的人,使出来的寒霜境,当然也是不同的。   这一击,他几乎抽空了自己身上的灵气。   于是,她的身体一轻,万千黑色的寒霜猛地将她打飞了出去。   ……   天魔多疑,心机深沉,并不是什么容易上当的角色,更何况他非常惜命、x怕死,想要近他的身,难如登天。   但是他唯一的弱点就是自负。   他平等地瞧不起所有“凡人”,包括她这个还尚且是“凡人之躯”的未来天道。   她想要让他掉以轻心,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他的自负,但是想要让他放下戒心,这场戏,必须演得足够真。   天魔曾经在八重山上,给她演了一场戏,想要骗她入局;现在,她也在兰若寺,给他演了一出戏。   她激怒他、试探他,诱骗他。   然而,当被黑气掀飞撞碎了墙壁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疼痛的感觉都仿佛消失了,周围的声音都仿佛变得很远很远。   她倒在了地上。   在那一刻,她有片刻的迟疑。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被空前的削弱,她的身体里,只剩下了保存着的三分灵气。   她能够靠着这三分灵气,完成最后一步么?   她努力地想要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却只能听见一片嗡鸣之声。   她感觉自己快要爬不起来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是燕燕。   黑暗里,她能够听见他的嗓音:   “想要做什么,就去做。”   “只要我在,你不会死。”   他的话音落下,她就感觉到那种大脑嗡鸣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燕燕之所以很少出来——   是因为魔神将一部分力量封存在了心魔当中。   他告诉她不会死,是因为心魔会保住她的命,会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帮她挡下一劫。   她突然间无声地笑了。   她上一辈子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命,甚至于死的那一刻,她倒在雪地里,也只觉得有点累,想要好好睡一觉。   因为除了责任,她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这一次,她知道,有人在乎。   她会完成使命,更加会拼尽全力地活下来。   天魔的靴子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能够感觉到,刚刚他用尽了大半灵气的那一击,真的将她打得爬不起来了。   他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   “你知道么?”   “你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炸毁我的生机大阵。”   她转过头去,眼睛里,只剩下了天魔身上的那枚补天石。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满含着嘲讽:   “今日你要是忍一忍,看着他们去死,至少你还活着,不是么?”   他心想,虽然生机大阵毁掉了,但是她一死,天地间的天道就剩下了他一个。他还可以去找菩提神树,那样磅礴的生机供养之下,到时候重回巅峰,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从前打败了朝含光,今天,将新生的天道也打败了。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扭曲又快意。   ——看,天地间选出的天道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看向她的眼神,甚至变得有些怜悯。   她微弱的声音响起:“我有话对你说。”   天魔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脸上甚至在此时浮现出来了面对失败者的宽容,就像是当初在八重山上那样看着她。   他朝着她走了过去。   朝今岁身体里一直没有调动的那一部分灵气疯狂地运转了起来,全都汇聚在了右手之上,她的腿部肌肉绷紧,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猎豹,在天魔朝着她靠近的那一刻,突然间一把抓住了他脖子上的吊坠。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她手中的昆仑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下一剑,将他击飞了出去!   天魔的脸上还有错愕的表情,他其实提防着她对他垂死的反击,当她一动,他就立马运起了金钟护体。   但是他万万想不到是,她不是借机捅他一剑,而是去抓那枚吊坠!   天魔突然间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不是蠢人,他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意识到了她从始至终,目标都不是杀掉他,而是这块吊坠!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还是低估了她。   然而此时,她已经抓住了最后一块补天石。   她的浑身上下仿佛裂开一般剧痛,黑色的夜行服上全是血,但是她慢慢地撑着剑,站直了身体,她嘴角还带着血迹,杏眼微微眯起,笑了。   这一笑,如同胜券在握。   “我赢了。”   天魔还没有搞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天地间陡然色变。   补天石,归位了。 第78章 再相逢一   万年前, 五块补天石散落人间。   至此,天道有缺,魔气与灵气的平衡被打破, 世界开始摇摇欲坠。   本来结束人魔大战后,朝含光即将成为新生的天道, 接过补天的职责。然而朝含光在渡大劫时被心魔打败, 心魔窃飞升之机,成为“天道”。   但, 天魔不是天地间认可的天道,虽然得到了天道的大部分力量, 但是他连完整的人都不是, 自然没有踏入九重天的资格。   天道本应该寿与天同齐, 可是天魔却在几千年后就开始不停地衰落。   一直到了百年前,天魔陨落,只残留下了一缕不甘的游魂,继续在世间徘徊。   它是天机当中的一个变数。   ——也是幼小的新生天道的一块磨刀石。   时隔万年后, 散落人间的五块补天石再次重归天地。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像是一缕清风、一片羽毛。   大部分的情绪和感情都慢慢地离开了她,喜悦消失了, 大部分的情绪也变得很淡。   她的身体在空中羽化、消失,最后只剩下了金色的神魂,黑色的眸子也变成了金色,如同凤凰尾羽一般绚烂的瞳色。   她感觉到了一种很久违的平静。   在了一片虚空当中, 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系统,它很欣慰道:“宿主, 我要走了。”   任务完成了, 它也该走了。   她提防过它, 也因为它的隐瞒曾对它有所芥蒂,但百年相伴。   在虚空里,她说:“谢谢。”   ……   天魔并不知道补天石的事,但是当和万年前一模一样的飞升场景出现的时候,天魔终于意识到了她那句话是什么含义。   ——但朝今岁不是朝含光,天魔不可能再抢第二次机缘了。   然而让他更加恐惧的是,他发现眼前的新生的天道,气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睁眼的时候,对上那双赤金色的瞳孔,你不会产生任何反抗的想法,因为那是真正的天道,也是规则本身。她即山川河流,大地山海,人又怎么能反抗天地呢?   这才是完整的天道。   天魔在八重山上展示的,自己当天道时的全盛时期,和现在的天道,仍然有天壤之别!   天魔惊恐地意识到,就算是他吸食了更多人的生命、回到了巅峰时期,也不可能打败眼前的新生天道了——   怎么会这样?!   然而他不知道,有缺的天道怎么可能和完整的天道相比呢?   天魔当机立断,就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躯壳,化作了一道黑气,朝着兰若寺外逃窜而去!   没有人追他,可是天魔感觉到了自己身上那属于天道的力量在快速地抽离,仿佛是偷来的东西,被新主人正在收回。   天魔惊恐地想要留住作为天道的力量,但是没有用。逃不出十里地,他就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天雷的感应;逃出百里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和天地相融了;逃出了千里之地后,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和普通的化神没有区别了。   ——不,因为天魔本身就是心魔所化,如今连普通的化神修士都不如了。   若是其他人,能够有化神修为,已经是傲视群雄,天下第一的修为了,一定做梦都会笑醒。但是天魔自己当过神,他心中很清楚神和人之间的区别,犹如天堑。   他从前用这个天堑来碾压她、鄙夷她,可是一旦他沦落到她当初的境地了,天魔会有和她一样的锐气么?   不,他光是发现自己一点神力都无,就足够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了。   毕竟,说到底,天魔就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偷。   果然,一道惊雷自天边炸开。   他活不了。   ……   补天石丢失了万年,于是,也就没人知道最开始的样子。   伴随着补天石归位,天地间的灵气陡然暴涨,像是清凌凌的泉水涓涓涌出;魔气就如同潮水一般撤退,像是被清水冲散的水墨丹青。   飞霜谷的众人正在商量着怎么突破外面那群白衣人的包围,朝照月却突然间抬头,看向了菩提神树。   众人齐齐回头,都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是菩提在长大!”   ……   菩提对生长环境十分挑剔,但是伴随着魔气的泛滥,这八年里,菩提神树的生长变得非常缓慢。   然而此时,菩提神树突然间如同春日萌新发的新芽一般,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生长着!枝条不断地伸出去,遮蔽了天地,无数的嫩芽抽了出来……   水婆婆拄着拐杖,激动得说不出来话,“阿菩!阿菩要醒了!”   所有人都齐齐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只觉得震撼不已不。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超过了当初在水云天里的规模!   但,菩提神树还没有停下来!   它还在不停地蔓延生长着!   朝照月足尖一点,就踩着揽月剑跃上了高空,他追上了菩提神树的生长,朝着更加高的天空飞去,想要找到菩提生长的尽头。   然而他一直飞了许久,菩提神树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菩提神树恢复到了洪荒时期的规模,几乎飞霜谷外的千里之地,都遍布了菩提的根系,菩提又反哺着天地,它所在的地方,灵气变得更加充裕、清灵。   远远看去,仿佛是这修真界的大地上,一座醒目的地标。   朝照月抬头看向了九重天,突然间笑了。   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活下来。”   ……   魔气消退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   本来那些低阶魔族因为魔气失控,不停在修真界肆虐,但是当魔气一旦消退,它们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狂化的低阶魔族难以对付,但是剖通的低阶魔族,普通的筑基修士就可以打跑它们。   玉剑盟、雷音塔……无数修士感觉到了空气当中突然间暴涨的灵气,都面露狂喜之色。   浩劫结束了,人魔大战在正式开始之前,就被消弭一空。   修真界很快就重整旗鼓,焕发出了生机。   而被封印许久的长明山,在那一日,魔神留下的结界突然间消失了。他们在广平、冉羊的指挥下重回到魔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魔都。   荒废八年的魔都,一夜之间点燃了万盏永夜灯。   只有魔宫的灯,迟迟没有亮起来。   人魔两界之间的千里赤野,再次划分出来了楚河汉界。   ……   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九重天上。   九重天上,有许多尘封的神域。除了魔神和天道的之外,其他的神域大多已经封闭、消亡,成为了一片死寂之地。如今九重天上安静、祥和,金色的飞鸟在九天之上飞翔,偶尔发出清越的鸣叫之声。   菩提树下的愿,让她保留了一部分的七情六欲。   虽然不多,但是新生的天道,却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她知道自己是“朝今岁”。   在她飞升的那一刻,小眼睛也被留在了人间,它上不来九重天。她下意识想要叫燕燕,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神魂纯净无比,心魔燕燕已经消失了。   飞升到九重天上,连七情六欲都差点消失得一干二净,更何况是心魔呢?他完成了陪她上九重天的任务,自然也就消失了。   她往前跑,一直来到了魔神殿。   她推开了门,但是里面里面一片的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站了一会儿。   燕雪衣,果然是个骗子。   她把门关上了。   ……   天道在九重天上的居所,叫做六合殿——六合即天地。   六合殿和魔神殿正对着,隔着云海遥遥相望,一边是阳光灿烂,金乌时不时飞过,一边则是乌漆嘛黑,阴气森森。   ——恰好对应和下方的永夜与明亮。   六合殿的前任主人是远古天道。   她看见了六合殿门口有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的建筑,她不明所以,试探着注入了一丝神力,圆筒里面就射出来了一股光,穿过了祥云,对准了遥远的魔神殿,紧接着开始发出七彩的炫目光芒。   岁:“……”   所以远古天道,就天天拿这个乐此不疲地照对面的魔神。   岁:她好像知道为什么魔神讨厌他了。   但是这么一照,对面的魔神殿的确就没有那么阴森了。   她手中的神力注入,于是那七彩光芒就变成了柔和的月光,照向了魔神殿。   六合殿里,有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天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记录。   其实远古天道在陨落之前,热心地留下了自己的日志供后来的天道参考。   朝今岁翻开一看。   天道首先有一本《司雷簿》。这本簿子其实是天道的法器,自动运转着天地间的天雷,该劈谁劈谁,而天道的作用,就是监管《司雷簿》,避免《司雷簿》出问题。   像是渡劫这种事,不同的人的雷劫也是不一样的,也需要天道酌情去劈。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不测录》。一旦修真界出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比方说修真界哪一处魔气暴涨、哪一处突然间爆发大规模的死亡等等,就会出现在这本册子上,天道就必须去处理。   她翻开最后一页,发现天道除了这两件事外,剩下的日志里,全都在做一件事:骚扰魔神。   某年某月某日,邀请魔神喝酒,被踹飞;   某日,携众神议论魔神的红线,被魔神发现,踹飞;   某日,挑衅魔神,被踹飞之。   ……   远古天道意犹未尽告诉了新生的天道一个道理:作为天道,和魔神对着干就是传统。   岁:……   她啪地合上了工作日志。   她发现天道的工作比她原本管昆仑剑宗要简单得多,但是她有点明白为什么成神后要斩断七情六欲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在《司雷簿》上留下了一道神识——   如今她已经成神了,这一缕神识分出来的毫不费力,很快就进入了《司雷簿》当中。   这道神识没有七情六欲,但是保留了她的判断能力,故而,不会偏袒、也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而这缕神识从今往后,就会代替她,在《司雷簿》上降下雷劫。   分离开来后,她那种七情六欲淡薄的感觉消失了,她遥望着魔神殿许久,带着《不测录》,离开了九重天。   她首先回到了飞霜谷。   她看见了那苍天的巨树,站住了脚步。   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和她长得很相似的女子。   朝今岁脚步顿住了,因为眼前的人和她在菩提小世界里的阿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因为渡劫的磨难,看上去眼角多了细纹,笑起来就有些慈和,如同大地之母一般。   “阿娘?”   她迟疑道。   阿菩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少年。   小少年脸色非常臭:“阿菩,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把我变得这么小!”   “哥哥?”   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变小了。   朝着她走过来的阿菩突然间变高了。   阿菩一把把小一号的岁抱了起来,眼里闪过了一丝的狡黠,还去捏了捏她的脸,“阿娘的岁岁,都长这么高了?”   她现在才能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阿菩,顿时有点局促:“阿娘,我我都这么大了。”   阿菩感叹道:“从你会走开始,我就没有抱过你了。”   她和对面缩小了一圈的朝照月面面相觑,稚气未脱的少年叹气:“阿菩说,我们在她的眼里就这么大,非要我一直变成这个样子!”   对面的小岁岁笑了。   他抱怨归抱怨,可是阿娘一看他,他的眼睛就亮了。   像是两只小流浪猫,在外面流浪了好多年,一看见了大猫,就会眼睛发亮地喵喵叫着靠近大猫。   阿菩笑道,“阿娘和水婆婆炖了汤,走,带你们两个去尝尝阿娘的手艺……”   阿菩的话一出口,小岁岁突然间意识到,这是和菩提神树那个幻境里十分相似的场景。   ——阿菩全都知道。   她看见了那个踉跄着往前跑,不敢回头的小姑娘。   小岁岁默默的抱紧了阿菩的脖子。   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间觉得,有七情六欲真好。   ……   三个月后,她告别了飞霜谷,一个人踏上了路。   她背着一把昆仑剑,走遍了大江大川。   她去了他们从前手拉手一起去吃面的小摊,一个人坐了渔船,一个人去了花海。她去了很多他们去过或者没去过的地方。   剑修带着自己的剑,开始了浪迹天涯。   她如今是天道了,司天雷、掌规则,六合殿里,还有往来万年的命簿,可是她翻遍了命簿,才想起来,天道,唯一不能掌的,就是魔神。   时常有人问她:“姑娘,你怎么一个人?”   她说:“我在找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一年又一年地独行。   她偶尔会回飞霜谷、去看看魔界,但是她很清楚,身为天道,她不能和他们有太深的牵扯;她很少回九重天上,因为那里静悄悄,比她一个人独自行走还要孤独;她漂泊在天地间,游离在尘世外。   后来,她发现自己成天道后,岁月的变迁就不容易察觉了。   到大雪纷飞之时,她发现雪落满衣,才会想起,原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后来,修真界都去过了,她就来到了凡间。   这一年的冬天,她离开了温暖的江南,来到了漠北,误入了一场战役。   她极少干涉人间之事,本应该缩地成寸离开此地的,一转头,却遥遥看见了厮杀的中心,浑身染血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长发飞扬,手中一杆红缨枪,像极了当年的小魔头。   她站在了原地。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的注视就引起了青年的主意,他“吁”的一声调转了马头——   隔着人海与战场,看见了她的身影。   面颊还染着血的青年突然间一夹马腹,策马朝着她疾驰而来,半空中的红缨枪射中后面一个想要偷袭她的人,紧接着朝着她疾驰而去——   风声呼啸而过,高大的青年直接俯下身,还带着冰冷的血腥味,直接将她扛起,打马疾驰朝着营地奔去。   “回营!”   “回营——”   漠北的雪非常大,呼吸间都冒着寒气,长发的青年直接把她扛着丢进了自己的大营里。   他想:奶奶个腿,是哪个混球把人给放进来的!   青年想骂她:不知道跑么?没长腿么?知不知道差点就死了?   然而那个站在战场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好像是才回过了神来。   她突然间,抱住了他。   抱得很紧很紧。   久别后再重逢,她好想他。   他发现她在哭。   青年顿时哑巴了,浑身僵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想:他还没骂她呢,怎么就提前哭了呢? 第79章 再相逢二   大业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 北疆的赫赫有名的煞星,虽然长得好看,却是声名在外的凶悍和暴躁, 从十几岁起就被起了外号小魔头。   但是这煞星,现在遇见了克星。   都说小魔头凶神恶煞, 不好接近, 打马入城时,一身血煞之气不知道吓哭了多少小儿——偏偏她不怕他, 上来就抱着他哭就算了,哭完了还敢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目不转睛的。   小魔头套了半天的话, 才知道这个少女名叫朝今岁, 是周围的一户人家的女儿,偶然误入此地。   他心想:现在的奸细编理由都这么直白了么?   他在心中鼓掌:勇气可嘉。   她还装作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问他的名字。   青年狐疑地打量着她:“我叫燕雪衣。”   她突然间很浅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   青年微微一愣, 立马挪开了眼睛,在漠北呼啸的北风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突然间变得好大。   这奸细不叫他燕将军、不叫他燕雪衣, 只是看着他笑,还非要叫他“燕燕”,他纠正了几次,她都不改。   他想:好厉害的奸细。   小魔头本应该现在就把她丢出去、或者直接抓走严刑拷打, 但是她叫他一声“燕燕”,他就感觉心跳的声音好大;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就像是一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想:岂有此理, 哪里有这样嚣张的奸细?   漠北的夜非常冷, 军粮又吃紧。   小魔头臭着一张脸,一边狐疑打量这奸细,一边把自己的军饷递给了她,还让副将把她带去了一座单独的大帐里歇息。   他心想:见了鬼了,他为什么对一个奸细这样好?   青年十五从军,至今已经有四年过去了,他赫赫有名的煞星、小魔头名声就是一场场的战役打出来的,他的成名之战打得惨烈无比,虽然自此少年成名,可是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经历,让他有了严重的失眠。   于是她一进来,他就醒了过来。   青年以为她是来杀他的,浑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就可以在她动手的时候将她制服——   可是,她只是来到了他床前,什么都没有做。   就在他听到了动静,以为她终于要动手的时候,他听见了凳子被拖过来的声音,这奸细直接坐在了他的床边。   青年:“……”   太嚣张了!   她好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还泡了茶、点了香。   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暗杀,抓过许多奸细,但是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   青年阴恻恻地想,他一定要把这奸细抓起来,问她到底有什么图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常年失眠的他,渐渐的,那种头疼和暴躁就像是被安抚了下去。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朝今岁的眼里,她对于小魔头后来的印象,不是在万魔窟,而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少年时的小魔头顶两个残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凑过来问她:“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眼前的小将军这样像极了当年的小魔头——飞扬跋扈,又暴躁,嘴还坏。却会在她腿伤了的时候,背着她回明月山。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太尖锐,谁也不愿意对谁低头。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如今能够看出人的命格,她便知道当初在沉眠之地,众神没有食言。   接下来的几日,她每天都跟着他不说,还经常半夜出现在他的床边。也不做什么,就盯着他睡觉。   这条忍了好多天的恶犬终于忍无可忍。   他想:这什么毛病?怎么有人这么喜欢看别人睡觉?   转世的魔神浑然不知道——这种爱好源自于他自己。   青年在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坐了起来,冷冷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是我……”   她说:“你还睡么?”   青年怒道:“你这样盯着老子看,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于是从善如流地上了榻,坐在他的旁边,直接躺了下来,顺便还从他的手里扯了扯,把他的被子给卷走了。   青年:“……”   看见小魔头还瞪着她,她很真诚地说:“燕燕,我没有被子盖,怪冷的。”   他怒道:“你不是有地方睡么?”   她转头看他:“抢来的被窝睡得比较香。”   他说:“那老子往哪里睡?”   她往边上挪了挪,把被子递过去了一点边边角角。   漠北外头下着雪,天寒地冻的,他还能睡外头去不成?   他本来想睡地上,但是物资紧缺,连多余的被褥都没了,最后只好浑身僵硬地躺在了她的旁边。   她就想起来从前被小魔头气得七窍生烟、和他打来打去的时候,无声地笑了。   她感觉到小魔头在试图抢一点她的被子——于是很大方地把被子分给了他一点,然后往前挪了一点,靠近了他。   呼呼的北风当中,他的体温很温暖。   她就像是终于找到狗狗的小猫,蜷在了他的怀里。   她在他的怀里,小魔头就想起了自己从前不小心捏断了好几根红缨枪的事迹,他动都不敢动。   而且,她柔软、还有淡淡的清香,呼吸很浅。   小魔头突然间觉得漠北的夜晚,热得慌。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这天夜里,他睡了生平的第一个好觉。   ……   几日后,小魔头看着隔壁膝盖上盖着他的被子、身上披着他的披风,抢了他的榻,正在看书的少女,陷入了沉思,他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他怀疑这个奸细给他灌了迷魂汤。   一大早,青年绕开了她,大步流星地找到了军中的大夫,一掀帘子就问大夫:老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然,怎么那奸细看他一眼,他就心跳加速;   她再叫一声燕燕,他就有一种鬼迷心窍的错觉;   大夫上下打量了他们的主将几下,抚了抚胡须:“将军啊,你这可能是脑子出了问题。”   青年:“……”   没事找事的小魔头被轰出了营帐。   但是他渐渐意识到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风雪里,青年一边走一边问自己的副将:“军饷还能撑多久?”   “三天。”   再悍勇的将士,也要有粮可吃、有衣可穿。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到了大营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还是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而且不管他在做什么,都喜欢盯着他看。   小魔头一边处理军务,一边想:实在是太黏人了。   他浑然不知道,她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了。   她想起了从前大魔头爱盯着她,她当时并不明白他的眼神,直到如今,她才体会到了当时他的心情,大概是真的害怕她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这样想着,就看见前面的小魔头脚步一顿。   他磨牙:“老子去上茅厕,你也要跟着?”   她很淡定地回答:“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他:“……”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把她拽回了营帐里。   小魔头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都塞给了她,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了一把匕首,塞给了她:   “我明日就让副将带你离开,你装作百姓躲起来混入边城,到时候就安全了。”   “拿着钱和匕首,快走。”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大业朝这一次和北蛮打,可是朝廷的军饷和供给全都被劫在了路上,这一战太棘手,他的手里还只剩下了两千人不到,北蛮却有万人。   ——他不想让她留在这里等死。   她问道:“燕燕,你要送我走么?”   小魔头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只是转过身,走得大步流星。   这天夜里,她再也没有出现在营帐里。   小魔头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被窝有点空。   才认识没多久,他突然间就有点想念她的气息了。   但是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北疆赫赫有名的煞星,其实在朝中孤立无援,骁勇善战的功勋加身,也不过是一颗被牺牲的弃子。   送走她的那一日,小魔头没有来送她。   只是远远得骑马站在了山头,遥望她的背影。   长发青年自嘲地想:   燕雪衣,你如今自身难保,何必要去拖累别人呢?   他不知道一睁眼,明日是否能够带着身边的部将活下去。有今朝无明日,本身就身在泥沼里的人,还是不要去想什么未来了。   青年遥望她的背影许久,调转了马头,朝着大营前去。   ……   这一场的确打得无比惨烈。   敌多我少,军饷不足,为了让手底下的人活下来回去传信,青年亲自率领百人小队突围,吸引了敌军的大部分火力。   然而,他们中间真的出了奸细。   朝廷不想要继续打下去了,于是北疆就成为了弃子。   就连他最信任的副将,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诚。   悍勇的青年浑身浴血地杀出了重围,身后的部将却已经死光了。   长发青年身中两箭,撑着往前走。   但是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剧痛越来越清晰,胸腔都仿佛被血灌满了,染血的盔甲变得奇重无比,终于,他倒下了。   他知道,在漠北这样的鬼天气里,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座冰雕。   浑身是血的青年靠在树干上,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双洁白的靴子。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血红和暴戾,凶狠地瞪着她。   周身的血煞之气非常重。   他查过她的来历,全是假的,周围根本没有朝姓的人家;   她的脚步和气息都非常轻,根本就是个练家子。   他不想信她是奸细,可是就连他的副将都背叛了他。   他可以接受被当做弃子,却不愿意被人欺骗、背叛。   他闭了闭眼,自嘲道:   “不管你什么企图,现在你都成功了。”   “你还来做什么?”   许久之后,他听见她的声音:“燕燕,我的确有企图。”   他捏紧了掌心,面色发白。   此时的小魔头,像极了遍体鳞伤、却有着狠戾眼神,恨不得要将人撕碎的狼狗。   这种眼神,她非常熟悉,因为当年无数次被她拒绝后气急败坏的小魔头,总是这样恶狠狠地瞪着她,掩饰着自己的心软和暗恋。   她于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凑了过去,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薄唇因为失血而冰冷,还带着血腥味,在漠北的风里,这个吻都冰冷至极。   面颊上还带着血痕的小魔头愣住了。   一直到她结束了这个吻,他还回不过神来。   他以为她其实也是想要骗他、要他的命。   可是她吻了他。   因为失血过多,他有点迟钝地想,那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太有冲击力,但是加起来都比不过她的一个吻,让他回不过神来。   被她扶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形摇晃了一下,他的很高大,相比之下她就显得娇小多了,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却下意识地把自己身上的力道放轻了,不去压到她。   她于是转头看着这只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恶犬,轻声说:“燕燕,我扶得动你。”   她顿了顿,想起了小魔头从前总是觉得她对他太狠心,于是很真诚地问:“你要我抱么?”   她说的是那种公主抱,如果他想,她可以的。   小魔头:“……”   他终于从被亲懵的状态回过神来了。   小魔头心想:老子就算是死,也不会要她抱!   可是当她把他一个人丢在山洞里的时候,他当真以为她是走掉的时候,长发青年面无表情,但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他自嘲地一笑。   他本来就快要死了,她帮他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   只是,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还要吻他呢?   小魔头面无表情,刚刚想要忍痛拔去箭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燕燕,把上衣脱了。”   他微微一愣,却看见她抱着柴火回来了,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她生起了火,帮他处理了伤口。   她不想干涉太多他的渡劫,因为她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回归神位,于是她选择了和心魔燕燕当时做得一样,保住他的命,确保他可以渡劫成功。   所以她没有用神力,只是用了一点灵药。   小魔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回来。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个累赘,随时会有敌军找过来;如今这幅样子,也不再那么风光了,她实在是没有必要回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她很可疑,但是她帮他包扎的时候,眼神很温柔,他有点舍不得破坏这一刻的静谧。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看着她,只是非常自然地亲了他的面颊一口。他从前时常这样狐疑地盯着她,她早就习惯了这样吻他,习惯得就像是顺手摸一摸他的魔角那样。   可是此时的小魔头不习惯,他非常不习惯。   他还很震惊。   ——他刚刚一直怀疑她亲他是他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来着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又摸了摸,又看了看她。   他想:她怎么比老子还霸道?   她突然间意识到,每一次拔箭的时候,他的身体都会微微绷紧。虽然他表现得很冷静,可是这细微的蹙眉她还是捕捉到了,她后知后觉得问:   “燕燕,你知道疼了?”   小魔头一直沉默着思考她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做,闻言看了她一眼,古怪道:“我又不是个死人,为什么不知道疼?”   她愣住了。   他恢复痛觉了——那是魔神万年轮回里都从未有过的痛觉。   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   “那我再亲你一下,你会高兴么?”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有完整的喜怒哀乐。   可是这话落在了那恶犬的耳朵里——   他:“……”   他震惊了。   他顿时就想:怎么能这样说话?   太不矜持了!   ——想亲就亲好了,为什么还要刻意问他一句?   青年面无表情地克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冷淡地转过头:“勉勉强强吧。”   她说:“那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青年以为她在逗他、或者在看他的笑话,顿时回头,怒了:   “那你到底是亲还是不亲?”   ——磨磨唧唧半天,亲也不不亲他。   可是她就是冲着他笑。   山洞外风雪呼呼,温暖的火堆边,对上她笑眯眯的眼睛。   他安静了一会儿。   她刚刚想要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突然间拽进了怀里,他漂亮的丹凤眼里一片晦暗,侵略性极强地盯着她,下一秒,吻了下去,他滚烫的气息和炽热的眼神,仿佛要将她融化。   这一刻,小将军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此刻,他想:   老子真喜欢她。 第80章 再相逢三   他们在火堆边接吻, 然后滚在了一起,在干草上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吻得忘乎所以, 他仿佛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似的。   一直到他的伤口裂开,疼得面色发白, 他才终于呼吸滚烫、气息不稳地停了下来。   她把他一推, “燕燕,你再动, 血都要流干了。”   长发青年往后一靠,屈着一条腿, 手搭在了膝盖上, 看着她笑, 视线一刻不停地跟着她转。   明明狼一样的小将军,此时恨不得变成小狗绕着她打转。   他们在山洞里睡了一夜,他这回再也不装作对她没有任何兴趣了,直接顺从自己的心意, 把她往怀里一捞,按在了怀里。   他其实很早就想这样做了。   外面的雪再大,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就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第二天早上,他的部下就顺着痕迹找回来了。   他们重新扎营休整。   所有人都士气低下,只有那看上去面色惨白的青年不动如山,他狼一样的视线仍然凶悍无比, 并没有灰心丧气,他只是告诉部下们, 他们一定能赢。   昨天, 青年万念俱灰, 以为必死无疑。   可是她出现了,他不想在她面前做个败军之将、灰溜溜地离开漠北。   于是野心就再次像是燎原的野火,燃烧了起来。   他们制定了周全的计划,要去抢粮草,就是青年想要带伤上马的时候,一转头就看见了她。   青年下意识有点心虚,想要说自己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可是她却抢先一步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犹豫了片刻,她就已经翻身上马,长发在风中飞扬,一骑绝尘,朝着前方奔去。   他突然间笑了,调转了马头,红色烈马前蹄扬起,疾追而去!   朝廷不给粮,他们就靠抢,一千多人杀了个三进三出,抢不了的就直接烧掉,直接断了敌军的粮草供应!   他们人数少,就分化敌人、和人打突击战。   ……   赫赫有名的煞星,带着自己的部将,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   在他伤还没好的时候,她就会骑着马跟着他去打仗,但是她从不参与战斗。毕竟她是天道,插手容易改变太多人命运的轨迹。   等到他情况好些了,她就不再跟着他出去,而是在他的大帐里,拿着《司雷薄》、《不测录》,慢条斯理地处理着事务。   她听见了马蹄声就掀开了帘子,果然,一杆红缨枪的青年意气风发,长发在风中飞扬,朝着她疾驰而来,手里,却是一支染血的野梅花。   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心上人,于是把自己的军师、幕僚全都骚扰了一遍。   他少年从军,作不来诗,于是干脆次次打了胜仗都给她送花。   远处的幕僚们看着这一幕交头接耳。   威名赫赫的小将军虽然面无表情,十分高冷地递花——   但是他们一致觉得:   “小将军,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   他一给她送东西,她就会很自然地吻一吻他的嘴角。   于是被奖励了的恶犬就更加热情了。   他一回来就和她一起,就算是处理军务,也要搬过来坐在她旁边。   他时常看见她对着他出神,他想起了她从一开始,就特别喜欢盯着他看。   他问她,“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   她就笑眯眯道:“燕燕,你长得好看。”   于是恶犬就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努力压抑住上扬的嘴角,批评道:“花言巧语。”   但是这恶犬总觉得她没有实话,于是夜里很严肃地把她压在了床上,非要她说出个理由来。   她没有说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失而复得,而是告诉了他另外一个理由——   自从成为了天道,她就开始发现,自己和尘世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不能和飞霜谷太过于接近,因为她已经是天道了,一旦有了偏颇,就不公正。   她能够感受到天地的吐息,山川的脉动,可是她越来越不像是个人。   她感受到了当年魔神的孤寂。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神,是很寂寞的。   阿菩告诉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之所以感觉到不习惯,只是因为她还保留着七情六欲。   一直到那一日她看见了他,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就像是心脏不再是大地、呼吸不再是山间的风,她又变回了“朝今岁”。   她喜欢在燕燕身边的感觉。   “因为只有看着你,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她说了实话,可是青年却只觉得她的花言巧语越来越厉害了。   他躺在了她的身边,心跳声越来越大。   他面无表情地想:   不行,明日一定要让大夫来瞧瞧,这心乱跳得太厉害了。   日子过得飞快,小将军的仗打得越来越厉害。   他就带着这一千来人,抢粮草、烧敌营,就像是漠北的一支夺命骑队,打得敌军焦头烂额、落花流水。   每一日都是好消息,她收到的花越来越多。   小魔头从前也是这样想的,他想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也魔界。   从前她拒绝了小魔头。   但是现在,每一次她都要吻他、奖励他,再去笑吟吟地看着小魔头面无表情之下,想要克制的上扬嘴角。   ——装作浑不在意,其实身后尾巴都要晃起来了。   他的仗打得十分顺利,然而,到底是人太少了,北蛮纠集了剩下的人,想要包抄他们。   这一次,形式十分严峻。   但是悍勇无比的青年直接一骑绝尘,单枪匹马杀入了敌营,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   当他骑着红马飞驰上高地,举起了那颗头颅的时候,敌军军心大溃!   这是以千人杀退九千北蛮的奇迹!   小将军的大名一夜传遍了大江南北,然而没人知道,当他打赢了这一仗后,第一件事就是砍下了敌军的帅旗,骑着马一路飞奔穿过千军万马,来到了她的面前。   青年将帅旗递给她,在马上,气息不稳地问她:   “以此为聘,可愿嫁我?”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了。   在漠北的风里,仿佛能够听见青年急促的呼吸声,他的手心冒汗——   就连刚刚闯敌营取敌将首级,都不曾这样紧张过。   在她说“好”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   将士们的欢呼声直接响彻了天际。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翻身下马,直接把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   她也忍不住笑,低头看他,“你冲进去杀主将,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自然地扭头,没有回答她。   她便说:“既如此,我就……”   青年立马紧张道:“你做梦,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没机会反悔了!”   她看见绷紧的脸,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突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青年:(▽)   他反应过来,嘴角疯狂上扬,又努力维持住了主将的高冷风度,左右看了一眼,低头凶巴巴道:“外面这么多人呢!”   等到一路牵着手她拉到了大帐里,青年才迫不及待地把她往案几上一放,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直接吻了上去。   原来他那句话的意思是:   外面人多,不让亲。   回来躲起来,随便亲。   ……   这一战,小将军名声大噪,隐有漠北战神封号流传出去,在这样没粮、没援军的绝境里杀出重围,不得不让人称一声第一猛将。   北蛮闻风丧胆,军心溃败,小将军上折子请求援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退北蛮!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一纸军令——   让他班师回朝,放弃这大好局势。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接到了圣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和周围的部将都陷入了沉默。   他在大营里独自坐了许久。   但是一出来回到了营帐里,他的脸上就再也看不出半分的情绪了。   他看见她就笑了,还把她抱起来转了两圈,蹭了蹭她的面颊,小将军对她说:“以后不打仗了,回去就留在京城,我们成亲!”   他说他以后就在京城里购一座大宅子,和她一起做个富贵闲人。   他将那些不甘、压抑的情绪通通压在了心里,努力和她畅想着,一块儿在京城里生活的日子,仿佛真的特别高兴解甲归田似的。   一直含笑看着他的清冷少女,突然间捧住了他的面颊,说:   “燕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愣住了。   她懂他的失落、他的野望、不甘。   于是,他那颗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突然间就变得又酸又涨。   他蹭了蹭她的面颊,抱紧了她:   “岁岁,朝廷不肯打了。”   她知道他在撒娇,就任由他抱着。   在旷野上翱翔的鹰,怎么甘心做回去做一只麻雀呢?   然而朝今岁却知道,魔神是下来渡劫的。   他这一世注定坎坷多劫难。   但是没关系,她会一直陪着他。   就像是当初他离开的八年里,心魔燕燕也是这样陪着她,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她的存在,接受这个现实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困难。于是小将军平静地将自己的部下都安排好了出路,又去照拂了不少阵亡将士的家属,这才带着人班师回朝。   她就一直坐在马车里看着他,有七情六欲、会疼会难过的燕燕,似乎变了很多,除了天生属于魔神的责任心外,他有了更多的人性。要是魔神本尊,大概不会觉得“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魔神是杀神,连自己的命都一视同仁;但是这一世的燕燕,他渐渐地懂得了生命的珍贵。   她突然间觉得,也许远古的众神,真的和魔神是很好的朋友。   这一场历劫,他的身上好像多了很多的东西。   但是不管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当他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他还是她的燕燕。   小将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街上人头攒动,比状元游街还要热闹。   面无表情的青年却没有为道短暂的繁华迷了眼,他只是知道,这一场人声鼎沸的热闹,大概是一场谢幕。   小将军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想:这样也好,从前他朝不保夕,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无牵无挂也就算了,如今他有了心上人,想要和她在一起,自然不愿意让她为他提心吊胆。   就此过上安稳的日子,不也挺好的么?   小将军只想热热闹闹地和心上人长相厮守。   上朝复命之前,他递给了她一半的鸳鸯玉佩,说是定情信物。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小将军大胜归来,却只等来了因违抗皇命而锒铛入狱。   金銮殿上,被押送走的小将军很平静。   只是解下甲衣的时候,青年回头望向了来时的路,想的却是,他要食言了。   他不能娶她了。   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拿帅旗求娶的诺言,在此刻变得比纸还要轻薄。   他坐在昏黄光线的牢房里,看着周围一片的黑暗。   朝廷不想打了,他就如他们的愿,不打了。   他只想要回来过安稳的生活,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他才将玉佩送出去,转头却要食言了。   仿佛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却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冷静地盘算着自己在京城的旧部有几人可以帮忙,他心知朝廷不会对他手软,故而只是不想牵连她,给她留一条后路,保她日后一生富贵无忧。   当想好了一切,狠狠心将玉佩送出去后,可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她穿着眼熟的白衣,正坐在他的对面喝茶。   他:“……”   他把她拉进了黑暗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道:“你疯了,这是天牢!”   他话音落下,就开始左右看看,想着要怎么把她送出去,但是却被她拉住了手。   少女看了他一眼,“我不走。”   他气得面色铁青,她就坐在对面喝茶,喝完茶就掏出了点心,他瞪着她许久,发现她连被褥都带过来了,他想骂她又骂不出口,现在手上脚上都是镣铐,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凶神恶煞了半天,最后把她的点心给抢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   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天牢里黑得要命,除了送饭的人谁也不会来,她不出声,也没人能想到,天牢里多了一个人。   是夜,她滚进了他的怀里。   他穿着囚服,被弄得很狼狈,说自己身上脏,不许她靠近。   她就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他浑身一僵,那颗心就变得很软、很软。   可是再贪恋她的气息,他也不能纵容自己的放肆。   他说:“你明日就走,我有些旧部,可以保你不被牵连。”   她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以为她同意了,但是接下来,他发现自己说什么她都漫不经心地嗯,他顿时知道她在敷衍他。这恶犬恼怒不已,特别想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可是他实在是舍不得凶她了,只好说道:   “这一次,我可能要被流放。”   她没有反应,心想:他上辈子还随时要发疯呢,她说什么了么?   他继续恐吓她:   “还可能要和我一起被砍头、五马分尸、凌迟而死。”   “你非要和我纠缠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说:“燕燕,你废话好多。”   她很冷静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我是认真的!”   她说:“我也是认真的。”   他们两个对峙了半天,谁也再没搭理谁,各自躺着看天牢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青年就突然间把她一把捞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愿意牵连她的。然而不管他怎么联系外面的旧友,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她每天的夜里,都会准时出现在牢房里。   一开始只是喝茶吃点心,后来还带来了围棋、话本,还给他捎过来了酒楼的菜,偶尔还带两壶酒来找他。   后来,他想了个办法。   这案子拖了三个月,终于一纸宣判,流放三千里。   他让旧友走动关系,将他提前流放出京。   他在囚车上看着京城越来越远,知道这一去,恐怕便是再无相见之日。   他这么想着,等到了第一处歇脚点,他手脚戴着镣铐,就再次看见了她。   他:“……”   活见鬼了。   她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陪着你吃苦。”   青年沉默地看着她,决定靠着不搭理她,让她知难而退。   谁知道她下一句话是:   “我不是来跟着你吃苦的。”   “我是来看你吃苦的。”   看着他手里破了口的水碗、冷硬的馒头,她笑眯眯地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打开了食盒,摆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   吃给他看。   青年:“……”   有时候猫和狗是死敌也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人曾经当了几十年的死对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流放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出了城后,坐囚车都是一种奢望,流放三千里,可是要亲自走上三千里的,尤其是一刮风、一下雨,日子就更加难过了。同一批流放的,已经倒下了许多人。   一连好几天,她会都会来饥肠辘辘的青年面前吃东西,他的脸越来越黑。   某一日,流放的队伍里,淋雨风寒死了三个人;又一日,一对母女逃跑,死在了路上;这一路的山匪众多,盗贼横行,死的人越来越多。   他这天夜里就特别沉默,看见了她的时候,他没有和过去几天一样面色发黑,而是盯着她许久,突然间笑了。   她问他笑什么,他说:“这样也挺好的。”   她愣住了,在外面的暴雨声里,他突然间抱住了她。   当他看见生命那样脆弱,不用刀枪,一阵风、一次受寒就可以夺走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惶恐。   他怕她一路追着过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死在路上。   他还没娶她、没有和她手拉着手走遍大江南北。   他把她抱得很紧。   他叮嘱她不能走得太远,告诫她要离他近一些,不能独自上路……说了一大堆,她笑了,问他:“燕燕,那你还吃么?”   青年松开了她,终于肯抓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想:他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要重整旗鼓,和她过更好的生活;他不能让她一个人,要守着她,和她白头到老。   流放的日子很艰难,可是只要有她在,这日子,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时常嫌弃自己没法洗澡,不愿意去亲她碰她,总是担心碰脏她的衣裙,她却浑不在意,他要躲她,她就把他的脸掰过来,直接亲上去。   青年想:动不动就把他拽过来亲一下,光天化日的,老这样多不好?   他和她说了好几次,她偏偏就不改。   她浑不在意他的抱怨,因为这是对付口是心非的魔头最佳的办法。   每次他说这样不好时候,她就知道:他这是在明示了。   ——明示她现在必须立刻马上要亲他。   她一开始只是等到其他人睡了之后出现,后来就干脆换了衣服,中午、夜里都会混进来。他本就担心她在外面遇见山匪,便也默认了,反正这些押送他们的人,只管人少了没有,谁也不会想到会不会多了人。   他们就手拉手,一起走。有时候怕她走不动,他还要背她。   他明明知道她神出鬼没、身手极好,却总要把她当成块易碎的宝贝。   恰逢新年,流放路上的青年,费了好几天的功夫,背着她,笨拙地编了一只草蚱蜢。   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镣铐,他再也不能送她将旗、昂贵的玉佩了,连花都不能送她一朵了。   青年从未有这么落魄的时刻。   他局促地递给她的时候,比求亲那时还要紧张。   他怕她嫌弃这个有点窘迫的礼物。   可是当她看见那草蚱蜢的时候,眼前落魄的小将军,仿佛和当年的小魔头重叠了。   她接过了那草蚱蜢,“燕燕,我很喜欢。”   他不自在地说:“你喜欢这个就好,我……”   她却笑了,含笑盯着落魄的青年:   “不,我是说,”   “我很喜欢你。” 第81章 再相逢四   风都变得很寂静。   他愣了片刻, 嘴角一弯,笑了。   不管日后是风刀霜剑,还是春风得意, 小将军大概永远忘不掉此刻她的样子。   明明流放路上很苦,可是在她的身边, 日子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有时候抱着她, 用自己身体挡住外面的寒风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亏欠与愧疚。   流放的队伍里, 不少人喜欢打趣他们,只觉得这对小夫妻真恩爱, 因为他们总是手拉着手, 形影不离的。   青年有一次听见了他们的打趣, 沉默了一会儿,刚刚想要解释:不是小夫妻——   她就先一步开口了:   “是啊,我们刚刚成亲了不多久。”   手脚上还有镣铐的青年把她拉到了角落里,凶巴巴地问她:   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问过他了么?   他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 和她绑在一起、拖累她的一生。   她笑了:“大概是上辈子吧。”   他瞪了她一眼。   然而不管他怎么瞪她,怎么想要在外人面前避嫌,她都会正大光明地朝着他走过去, 牵起他的手。   他不给她牵,她就说:“燕燕,你这样像个害羞的小媳妇。”   一脸冷峻的青年:“……”   她歪头朝着他伸手,他咬牙, 黑着脸把她拽进了怀里。   她说自己不在乎这些,无论落魄还是风光, 她都会陪着他。   青年却闷闷地说:“可是我在乎。”   他不知道她是天上的神, 他只知道她是纤尘不染、应该捧上一切的珍宝。   他可以陷在泥沼里, 却不想他的珍宝在泥沼里打滚。   小将军开始想方设法地联系自己的旧部。   他做得很隐蔽、也很慢。   只是慢慢的,不再别人面前避嫌,别人说他们是小夫妻的时候,他也不再矢口否认。   那鸳鸯玉佩被她放进了他的手里,他也再也没有拒绝过。   只是时常看着她笑。   快到流放地的时候,押送的军队遭遇了一伙“匪徒”,当大刀斩下来的时候,戴着镣铐的青年直接身手敏捷地借刀解了镣铐,护着她一路离开了队伍。   就在不远处,他的旧部已经等候多时。   就连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上他们的。   青年翻身跃上马,朝着她伸出了手。   虽然衣衫破旧,但是他的身上有种旺盛的生命力,俊朗的眉眼,上扬的丹凤眼,都如同开光的宝剑,魔神天性里的不羁和锋芒,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在万魔窟还是流放路上,只要有她在,他就无所不能。   小将军的声望极高,又爱惜自己的部下,于是就算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仍然有旧部愿意誓死追随。   他们在一座小村庄里住下了,青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才把她拽了过来,带着潮湿的湿气去亲她,这恶犬还要拿青青的胡茬去扎她,被她把脸推到了一边。   他们倒在了床上,她问他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青年对她说:“总不能真的被发配去南边当苦力吧?”   他不想未来的每一年,只能送给她草蚱蜢。   这条恶犬突然间凑过来,她扭头看他,就看见了他的手中变出了一捧的桃花,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看,他又可以给她送花了。   她刚刚想要笑,就看见他手上镣铐留下的伤痕。   沉重的镣铐加身,他戴了三个月,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被枷锁遮掩着,叫人看不出来。   她把他的手抓了过来,他下意识就要缩手,可是她却认认真真地给他处理了伤,神情沉静又认真,最后看着他包着的手,还举起了他的手,吻了一下。   长发青年瞳孔一缩,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手。   他转身就走,消失得飞快。   他想:她怎么能这样呢?   青年想,自己完蛋了。   ——要喜欢死她了。   她以为青年大概是打算落草为寇。   毕竟小魔头当年就是占山为王,拉着一群叫他“老大”的魔族打天下的。   但是她猜错了,青年纠集了自己的旧部,招揽(殴打)了几座山的流寇,将他们一一收编,慢慢地发展了起来。   开始收揽旧部的时候,日子过得很清苦,也就比流放时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们住在茅草屋里,吃得也很简单,他时常去山上给她打兔子、野鸡来吃。   但是随着势力越发扩大,他们的生活渐渐得好过了许多。   青年精通兵法,深谙人心,经常使用空手套白狼大法,比当初昆仑剑宗的小岁宗主还要狡诈,发展起来自己的势力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她却忍不住看着他发笑。   他问她到底在笑什么?   她就说:“燕燕,你竟然会用阴谋诡计了。”   从前,小魔头经常叫她“狡猾的人族”,说她是千年的小狐狸,就知道骗他、诈他;魔神也非常简单粗暴。   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还有看见他用手腕的一天。   他脸色一黑:“什么叫阴谋诡计?”   “阳谋、这叫阳谋。”   他们坐在了窗前,这点破事都斗嘴了半天。   最后,她把书翻开了一页,转头敷衍地亲了他一下。   于是,他果然就忘记了他们刚刚在吵什么了。   ……   他们从茅草屋搬进了小院子,一年的时间里,小院子又换了大宅子。   北边流寇横行,蛮子又隔三差五地掠夺,朝廷对此地的控制力非常之弱,当听说一座小城被流寇攻破之时,青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小将军带着旧部,朝着那座城攻去。   他说七日内就会回来,她便留在了家中等他回来。   自从她成为天道后,天地间魔气灵气恢复平衡,修真界开始了休养生息,《不测录》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一直到了他回来的前一天,她看见了《不测录》上出现了文字。   她知道,自己必须立马回修真界一趟了。   她知道等不到他回来了。   于是当青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却见到了院门紧闭,桌子上落满了灰尘。   青年冒雨骑马而来,长发被打湿了,大氅上一身的泥泞,显得有点狼狈。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她的来历也是假的,漠北曾经赫赫有名的战神,如何察觉不到她身上的古怪?   比方说她经常几日不吃东西,他曾经怕她饿死,忍不住半夜起来想要偷偷喂她点东西;   比方说她时常神出鬼没,不管是戒备森严的监牢,还是他守卫森严的大帐,都来去自如;   比方说她时常没有呼吸,他睡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检查她是不是还活着;   ……   对了,她还会半夜会飘到屋顶上打坐。   他每次看见了,都当做没看见。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奸细,后来相处久了,就怀疑她不是人。   而且她似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掩饰这一点。   但是他从来不问——   因为他怕一问,她就消失不见了。   可是现在,她还是离开了。   是这场太美好的梦,要醒过来了么?   他沉默地站在了门口许久,摘下了斗笠,将给她买的糕点放在了桌子上,失魂落魄地要离开之时,却看见了桌子上有一封信。   青年打开了信,以为是什么诀别信,薄唇抿得死死的,可是一打开,里面就冒出来了一捧魔藤花,探头探脑地缠在了他的手上,还去蹭了蹭他的掌心。   面无表情的青年:“……”   他冷冷地想:她都不要他了,还送他花做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第一句话:卿卿吾爱,见字如晤。   她说清楚了自己是有事回家一趟,要一年才能回来,并不是不要他了。   面无表情的青年合上了信,旋即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他想:啧,真肉麻。   他又想:老子可是个武将,才不吃这一套!   夜里,睡下后——   可是她叫我“卿卿吾爱”欸。   说好了不吃这一套的武将,把魔藤花种在了身边,每日早起还要把“卿卿吾爱”的那封信给看一遍。   他一边觉得她花言巧语,一边看得都能背下来了。   ……   当来年燕子归来时,青年已经占据了北边的三座城池,隐约有了割据为王的气势。可是青年再也没有了当年小将军的锐气,反而变得内敛又沉稳。   一年的时间里,他成长了很多——   但是每天早上还是要把她的信给看一遍。   他是个武将,不搞悲秋伤春那一套。   于是当他看见雪落下的时候:老子好想她。   看见桃花开的时候:老子好想好想她。   思念在疯涨。   一直到这一年的夏末,青年站在了城门楼上,心中算着她还多久回来。   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人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心想:老子想她想得终于要发疯了么?   可是下一秒,幻觉开口了:   “燕燕,我回来了。”   青年愣住了,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了过去,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抱得很紧。   她于是发现,这面无表情,看上去很镇定的小将军,抱着她的时候,用力到发颤。   他是真的害怕她不要他了。   她知道他的思念、患得患失,于是也回抱住了他,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感受着他的体温:   “燕燕,我们成亲吧?”   青年微微一愣,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一转身,青年就嘴角疯狂上扬。   当初在回京城的路上,他满心都是娶她,可是金銮殿上一纸诏书,让他以为娶她变成了奢望;就连后来流放的时候,他都没了这个念头,因为只怕戴罪之身,耽误了她。   如今他割据一方,再也不怕被支配命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了。   这天夜里,她去吻他的时候,青年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以后,我再也不去洗冷水澡了。”   从前在军营里,她抢了他被子不算,还要抱着他的腰,血气方刚的青年,时常半夜看着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以至于半个大营的人都知道了,小将军有半夜三更洗冷水澡的爱好。   她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青年盯着她的笑颜半天,突然间说:“我好想你。”   就连她笑话他的样子,他都梦见过好多回。   想得不得了了。   ……   她被他抱了起来,悍勇的青年身上疤痕交错,肌肉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长发如流水一般垂下,薄唇从她的唇吻到了脖颈,一路往下,气息滚烫至极。   掀开的丹凤眼里,是疯狂的占有欲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他没了残缺的魔角,但是似乎和从前一样,喜欢咬人,还特别恶劣。   她的手抓不到他的魔角,就干脆伸入了他的长发,咬住了他的肩膀,压抑住破碎的声音。   他们在榻上滚了一夜,她又要说他是“疯狗”,他似乎也对这种“褒奖”从善如流,只是恶劣地笑着去亲她,身体力行疯狗的真实含义。   暴雨声里,他们的呼吸交缠,亲密无间。   ……   按理说,久别重逢加上新婚在即,他们的关系应该更加好才是。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青年最近阴恻恻的,他还爱上了冷笑,一下子就让她梦回小魔头时期。   于是,她决定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无表情的青年如今已经十分沉稳,此时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那个叫馍馍头的人,是谁?”   他想了好多天,终于用最风轻云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她被茶水给呛到了。   他阴沉地瞪她一眼,摆出了严刑逼供的架势,冷笑道:“你上一次叫错了,就是叫的这个名字。”   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抱着被子笑得浑身发颤。   他的面色越来越黑,眯起了丹凤眼,还摆出了一条证据:比方说他的头顶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她老是喜欢摸?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从前的确有一个心上人。”   “他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青年听完了,还很平静。   他甚至若无其事地问她:“他家住何处?是何方人士?”   她问他:“你是不是想去暗鲨他?”   青年:“……”   她怎么知道的!   不过,他又想:   他心眼哪里有那么小?不就是旧情人么?   他只是想抓出来打一顿罢了,又没想打死他。   他们武将心胸宽广,可不搞争风吃醋那一套!   然而这天夜里,她就发现他比之前还要疯了,一句疯狗都不能概括。   第二天早上,青年若无其事地开始打听那个旧情人的事。   她忍着笑,当真和他说了。   但是越听,他的心中的就越酸。   他想:好烦,好嫉妒。   他想:手痒,想暗鲨这个小白脸。   他又风轻云淡地试探道:“听说你们青梅竹马,想必情谊深厚?”   她却说:“不,我和他从前关系很差,我还捅过他一剑。”   本来还面色冷淡的青年,闻言顿时嘴角疯狂上扬:   看,青梅竹马又如何,她还是不够喜欢他。   她可是叫他“卿卿吾爱”呢!   他问:“那后来呢?”   她看着他的眉眼,突然间笑了:   “可惜他是个骗子,后来一个人偷偷离开了。”   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在人间漂泊,找了他好多年。   青年便只觉得那个人该死,他总觉得她是最好的,谁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才是,怎么能够骗她、丢下她一个人呢?   他有些心疼她,便不吃醋了。   青年想,他会用余生让她忘记这个人,取代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于是他抓紧了她的手,对她承诺道:   “以后无论如何,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他记住了自己的誓言,他想:就算以后还要遇见流放这种事,他也不放手了、不留她一个人了。   她说:“好啊。”   燕雪衣,这一次,你可不能再食言了。   成亲后,小将军的势力开始不停地扩张。   在经历了大起大落后,小将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沉稳又冷静,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   在接连传来了天下大乱、各方割据的消息,各方势力人心浮动,小将军的手底下也开始躁动。   然而青年却很谨慎,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每当他觉得浮躁的时候,都会去找她。   在她的身边,他总能找回平静。   外面越乱,他就越喜欢赖在她的身边。   中午的时候,他就赖在她的身边,脑袋枕在她的身上睡觉,她说他像是一只耍赖又爱撒娇的大狗狗,青年抱怨道:“你怎么说老子是狗?”   “狼不行么?”   多不威风啊!   虽然这么说着,第二天,青年还是厚颜无耻往她的身边一躺。   清冷少女翻过了一页书:“你不是狼么,不要像狗狗一样撒娇。”   青年很没节操道:“狗就狗吧。”   他懒洋洋道:“反正老子就做你一个人的小狗。”   她推他,他非要凑过来蹭她。   蹭了她不算,还要把她的手抓过来亲。   阳光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时间变得很静谧。   木窗外,桃花缤纷。   闹了半天后,青年突然间想了起来:“你那个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的手一顿,笑了,看向了他——   他姓燕,叫做燕雪衣。   是她的一生挚爱。 第82章 正文完结   天下大乱, 群雄并立。   一开始,小将军只想好好活下去,堂堂正正地娶她、和她白头偕老, 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再也不受控制, 他开始被局势推着走。   不争, 就得死。   不争,就只能被人吞并。   小将军声震大江南北, 各方群雄,谁也容不下这么一个威名赫赫的将军。   于是, 他又要开始南征北战了。   她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她骑马厉害, 剑术造诣也极高,若是他的军队平顺,就慢悠悠地坐在他的马车里翻《司雷簿》,琢磨着今天要劈谁;若是他行军不顺, 就骑马随他一起。   她仍然不远不近地保持着和尘世间的距离,身上渐渐有了十分缥缈的气质,从前她的身上还能看得出锐利和锋芒, 现在只有平静和沉静。   就是有时候沉静的天道一觉醒来的时候,对着铜镜就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两只乌龟。   她:“……”   他还和从前一样,喜欢给她买一堆花里花哨的漂亮裙子、华而不实的礼物。最近还爱上了给她画眉,她时常能在铜镜里看见两条蚯蚓眉, 她想:她能忍他到这个地步,果然是真爱了。   她觉得他现在太幼稚了, 不如她成熟。   这么想着, 她就把他的被子给全都抢到自己的身上, 一裹,安然入睡。   突然间身上一凉的青年:“……”   人家都说小将军爱妻如命,又说他们两个太爱粘在一起。这话传进了小将军耳朵里,青年面无表情地问:“老子真的有那么黏人么?”   她说:“燕燕,你先从我身上下去再问这个问题。”   小将军想要维持在外面的威风形象,于是她就把“黏人”这个锅给背了。   每次听见青年无奈地斥她“太粘人”的时候,她都表情古怪。   因为她常年要随他一起行军打仗,青年其实有点愧疚。   他说好要带她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现如今却只能让她陪着他南征北战。   她不以为意地掀开了帘子,笑了:“没事,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后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一年她的生辰,青年都要兴致勃勃地去下厨给她做一碗长寿面。他打仗时神勇无比,在厨房里却笨手笨脚的。   青年还不肯告诉她是他做的,只是若无其事地让她吃。   但是其实,她第一次就猜到是他做的。   理由:齁咸。   幸好她是天道,不然一定被他给毒死了。   成亲后,她每一年都要吃一次剧毒无比的长寿面。   等到第五年,她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口:   “燕燕,你是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   小将军顿时感觉自己深情错付,她竟然不吃他的面,心碎欲死,把面往边上的盆栽一倒,去找了自己的副将喝闷酒。   第二天早上,青年回家,发现盆栽被毒死了。   青年:“……”   他把床上睡着的她给摇醒了,发现她还活着,没有被他毒死,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想:还好,差一点就要永失所爱了。   正在青年顺风顺水之时,时疫爆发了。   战乱、洪水过后,常有时疫爆发,但是这一次似乎空前地严重。   他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一路上眼睛都没合过,回家的时候几乎不敢推开门,只害怕听见她不好的消息。   他怕身上带了疫病,只敢在门外问上两句。   青年熬得双眼遍布血丝,听见她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最后染上了时疫的,却是他。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让她进来看他,烧得意识不清、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他想着:若是他死了,就要丢下她一个人了。   他要活下去。   他这样想着,在头脑的剧痛中,感觉了一只冰凉凉的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沙哑:“我染了疫病,你也不想活了么?”   她却直接轻轻一推,就把这病号推倒在了床上,回头给他换了一块帕子,问他:   “燕雪衣,你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么?”   他如今就是一只病中的纸老虎,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她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人间的疫病染不上她的身的。   病中面色苍白的青年看着她,身上多年征战的杀伐之气让他看上去气势惊人,若是别人,被他的气场所震慑,一定会退缩。   可是她看了他一眼,凑了过去,很敷衍地亲了青年一口。   青年:“……”   她道:“亲都亲了,喝药吧。”   他想说他不是来索吻的。   ——老子是那种不亲就不肯喝药的人么?   刚刚说出口,她凑过来,他下意识地亲了她一口。   青年:“……”   青年又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他想:算了,老子一辈子都拿她没办法。   他又想:若是她也病了,大不了就殉情吧。   她不知道他又在谋划殉情的事,连一起躺的棺材要什么花纹都想好了。   她只是和从前一样陪伴着他,还告诉他:“我不会让你死的。”   于是,她的态度感染了他,让青年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也许是想要活下来陪着她的欲、望太强,病入膏肓,几次垂危的小将军,奇迹般地病愈了。   这场大疫持续了很久。   好起来的小将军调集了所有的大夫,城门口日夜不停地熬药,大笔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地花在了药材上,但是还是有无数人倒下,无数人死去,城外饿殍遍地,城内十室九空。   青年走过的地方,有人跪下求一口饭吃,有人抱着他的大腿哭嚎,只为一口汤药……青年变得越来越沉默。   魔神是一把刀,他是残缺的。   作为刀,自然不会有对生命的敬畏;   他不会痛,自然也就没了同理心。   可是当他有了人性,有了七情六欲,投入了万丈轮回的苦海里,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变化。   青年回来的时候,和她说了许多,他的抱负、野望、责任,她就含笑看着他。   他问她笑什么?   她就说:“燕燕,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魔神天生残缺的部分,慢慢地开始补全了。   他觉得她老是爱说些花言巧语,一边抱怨她哄他,又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   后来,时疫结束,她回了一趟飞霜谷。   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只宠物——   正是在飞霜谷,被阿菩喂得胖得不行的小眼睛。   小眼睛看见了主人就嚎啕大哭。   青年把小眼睛提溜了起来看了半天,他如今是凡人,听不懂小眼睛的话,直接提溜起来,觉得此蛇太丑,就随手把小眼睛丢进了湖里。   小眼睛不屈不挠,在经历了无数次被甩上屋顶、丢进水沟里后,仍然坚定地爬到了青年的桌子上。   她以为小眼睛要失败的时候,突然间某一天,发现他找人打了个蛇窝。   青年若无其事地表示,这蛇老是乱爬,怪烦人的,他是迫不得已才养它的。   她悠悠道:“对,燕燕,你也是迫不得已才粘着我的。”   他每一次都是被逼的。   青年:“……”   然而养了小眼睛后,青年又开始嫌弃小眼睛聒噪,一会儿问她:“你说一条蛇为什么会哭?”   一会儿又问她:“为什么一条蛇要吵着吃零嘴?”   他还掏出了辞典要给小蛇取名字,最后名字一个没用上,盯着它的黄豆大的眼睛:   “就叫小眼睛吧。”   于是,小眼睛还是小眼睛,没有被叫做“旺财”或者“来福”。   ……   她时常拿着一本簿子写写画画。   青年有时候也会好奇,她拿着这簿子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她就大大方方地给他看了,他接过来一看——   渡劫十六人,已劈;   剩下二百三十人违誓。   批注:通通劈死。   青年:“……”   他合上书,狐疑问她:“你是阎王爷?”   被魔神怀疑是阎王爷的天道:“……”   她幽幽道:“不,你才是阎王爷。”   他们成亲的第六年,小将军灭了周围的两个割据势力,直接占据了北边的半壁江山。一下子就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霸主。   然而这乱世里割据一方的雄主,在家里最喜欢和她抱怨笨蛋属下、脑子不好使的对手。   他好像变得更加圆滑了、收拢人心的本领也日渐增长,也有了耐心应酬人情世故,可是本质上还是那个一个人嫌弃全世界(除了她)的孤寡魔神——   只是这一面,他开始只在她面前展现。   她经常听见外面日渐稳重的大将军,在家把小皇帝叫做二百五,把对手叫做抽风的王八。   于是有一日,她好奇问他:“燕燕,我在你这里也有外号么?”   他说:“有。”   她问他是什么?   青年凑过来,笑了:   “卿卿吾爱。”   魔神的渡劫没有那么一番风顺,青年在收拢其他地方势力的时候,遭遇了很多次的劫难,遇见了无数次的低谷。   但是幸好,她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于是疲惫也不觉得累,艰苦也只觉得甜。   这一年,他们又去寺庙里上香,每年初一十五,他们都爱手拉手去寺庙里看桃花,因为青年说自己这几年运气很差,要多去庙里转转,于是天道也就像模像样地与他一起去。   神像前,她发现他没有许愿,便问他为什么。   青年负手看着她,笑了:   “因为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   ——而他,全部的运气都用在了遇见她身上。   他们一起出了寺庙,在街上像是所有的爱侣那样闲逛。   他有时候会问她,她为什么会这样陪伴着他、爱着他呢?   当青年这样说的时候,她就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他不满地说:“你又糊弄我。”   却也到底不曾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不知道——   在许多许多年前,有一个小魔头也是这样,偷偷地喜欢着她,追逐着她。他嘴坏、脾气差,爱她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而她走得太快、太盲目,从未停下来去看他一眼。   于是也就不知道,他偷偷爱了她很多很多年。   而现在的每一天,她都在填补他们失落的岁月。   ……   时间流走得飞快。   成亲后的第十一年,青年打败了江东的势力,彻底一统了南北。   他变得更加成熟了,当年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已经变成了如今的黑衣帝王。他开始变得很忙碌,几乎每日都脚不沾地。   他不再和从前一样年轻了,威严日盛,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帝王的气度;他在权力场里打转,在阴谋诡计、无声的刀光剑影里战斗,早就不再是当初流放路上落魄的小将军。   他开始做了一些违心的事,开始学着说违心的话。   他也不再在她面前抱怨对手是个二百五了,他经常累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有时候站在外面看着他,都感觉到他变得很陌生。   可是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很爱赖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年少时小将军留下了病根,他开始经常性地头痛,只有在她的身边才能睡着。   当夜里他搂着她,抱怨她最近都不亲他的时候,她笑了。   她说:“我以为你变了。”   他问:“哪里变了?”   她沉思:“从小狗,变成了藏獒。”   九五之尊龙颜大怒:“老子怎么还是狗?”   她笑:“那你还要亲我么?”   她作势要推开他。   九五之尊立马:老子就是小狗!   在他不断前进的路上,他无数次遗忘了初心,却总是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到——   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岁岁的小狗。   但是他最近开始心情不愉了,起因是发现自己俊美的容颜上,竟然长了一点皱纹。   是了,这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容颜永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他时常抱怨——扆崋   责怪岁月变迁,把他变老了许多。   他有时候又忍不住说起等他死后的事。   他很焦虑地说:“老子最多活到八十。”   但是看情况,她活到八百八十都不是问题。   他想,他要是死了,她应该个别人去陪伴着她,不然漫漫人生,独自前行,有些太孤独了。   他舍不得她一个人伶仃地在世上。   可是往往他这样和她说了,第二天又翻脸了:   “老子又不想你找别人。”   她就忍不住笑。   她笑眯眯地建议他,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他就想:难道他要开始做一个求仙问道的昏君了么?   于是丞相就经常可以听见陛下在铜镜前叹气:“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啊。”   丞相:??   外面的雪花开始飘飘。   在大殿上批阅着奏章的黑衣帝王想着要吩咐下去给她做两件狐裘的披风,他总觉得她的手凉得很,捂都捂不热乎。   然而黑衣的帝王一抬起头,就看见了窗前白雪皑皑一片,北风呼啸刮过。   他突然间想起来了年少时的许诺——   要带她看遍江南的山水、漠北的旷野。   那个时候,正在流放路上。   他们依偎在一起,衣衫褴褛的他用身体帮她挡风,头碰头地说着以后要如何游历山水、看遍山川。当时他只想要活下去,带着她走出泥沼,光明正大地娶她。   青年来到了窗前,突然间觉得恍若隔世。   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如今天下大定,四海一统。   按理说他半生拼搏才有今日,应该死死抓着权力不放。可是现在,他突然间非常怀念他们在风雪里依偎取暖的夜晚。   他的一生落魄过、风光过,体验过生之艰辛,也曾立下为生民立命的宏图大愿。他迷失过,也曾忘记的初心,奋斗了半生,终于到达了权力的巅峰。   可是他一开始,仅仅是想要活下去,与她看山看水,白头到老。   他突然间释然了。   如今四海平定,他已有看好的接班人,一定是个仁德之君。他与朝臣周旋,与藩王斗法,已经记不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陪她一起出去了,坐在这个位置上,时常与她连吃顿完整的饭的功夫都没有。   他想,是时候放下了。   他的前半生波澜壮阔,后半生却只想与她手拉着手漫步江南,晓看天色暮看云。   恰逢一年元夜时。   本来有宫宴要参加的帝王,突然间说要约她出去。   她想,他怎么突然间有空了?   花市灯如昼,她顺着灯笼往前走,一转身,就看见了那灯火阑珊处,青年负手含笑看着她。   他攀上风霜的眉眼重新变得年轻了,头顶是熟悉的魔角。   他朝她张开了手臂。   她站住了脚。   仿佛隔着岁月的长河,遥遥相望。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你们剑修,是不是都是没有心的?”   “是啊,来求平安的。”   “岁岁平安。”   “我数三下,我们一起转身,谁也别回头。”   ……   她快步朝他走去。   穿过百年的时光、那些不能言明的暗恋。   再次扑入他的怀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