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修师妹她总讲哲学》 作者:暮恩   文案:   身为一名江湖传言“毕业即失业”的哲学系学生,冉苒很荣幸的在失业危机到来前,被“哲学最伟大”系统带到了修真界,必须在异世完成振兴哲学的光荣使命才能活下去。   于是冉苒的画风变成了:   用休谟的怀疑论让反派怀疑人生;   用逻辑学赢得法会辩论;   用柏拉图的共相招摇撞骗。   小剧场一:   同门师兄邀请冉苒去看星星。   冉苒:那是理性天空中的疮疤?   小剧场二:   外出历练偶遇有人落入水中。   冉苒:只要闭上眼睛,水就不存在。   小剧场三:   粉雕玉琢的小小姐问自己从哪里来。   冉苒:是大雁把你带来的啊!   众人:你是魔鬼吧!!!   江离:小姑娘真有趣。   冉苒vs江离   1v1,轻松小甜文   【排雷:作者非哲学专业,如有专业知识错误还请谅解。大家快乐看文,勿当真。】   一句话简介:弘扬哲学魅力,顺便谈了恋爱。   立意:学以致用,爱生活,爱学习。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冉苒,江离 ┃ 配角:席沧,段玉清,苏姻 ┃ 其它: =============== 第1章 金步摇   团团簇簇的云朵像棉花糖似的层叠在天边,缝隙中透出糖浆一样泛着金色的霞光,洒在太清宗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衬得殿上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玉闼金甍更加富丽堂皇,无端透出一中金灿灿闪人眼的地主气息。   此刻冉苒坐在大殿一旁,看着周围萦绕着仙气、与大殿风格截然不同的众人,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冉苒本是21世纪的一名优秀大学生,虽然“不幸”地进入了江湖传言“毕业即失业”的哲学专业,但是本着对知识的渴望,对学习的虔诚,冉苒还是一边脱着发一边熬着夜,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然而,就在冉苒面临失业危机的前一天,她被系统带着穿越了。   系统名为“哲学最伟大”系统,冉苒的任务就是在修真界传播真理振兴哲学。而此时此刻,系统分配给冉苒的任务则是【在宴会过程中见缝插针地讲述哲学真理,使众人感受到哲学的魅力。完成任务可获得抽奖奖励。】   “看这说法,是任务失败也没什么惩罚喽?”冉苒果断揪出系统bug,妄图实现劳动人民的翻身。   奈何系统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亲亲,不是的呢!任务失败后系统会为宿主量身订制惩罚哦,如果您十分好奇也是可以先尝试一下的!”   还量身定制?尝试一下?你以为你用了某宝客服的语气就可以把惩罚说的像买衣服吗!   “…还是不必了,我还没经历过也不是很想先经历社会的毒打。”冉苒很没骨气的向强权低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修炼飞升得道成仙是讲中哲,冉苒选择的专业方向是西哲,虽然二者有些不同,但也都是“玄学”,应当也是相通的。这在修真界传播哲学的诡异任务,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冉苒。”   一道成熟的男声打断了冉苒的胡思乱想。抬头看去,坐在大殿上首的男子身穿白色道袍,剑眉星目,神采奕奕,正是冉苒的师尊——太清宗掌门席沧。   原身是仙门大宗太清宗掌门座下的小弟子,几年前刚被席沧看中收为徒弟。然而据系统所言,席沧是个只管收徒不管教徒的不靠谱师尊,丢下几本功法让原身自行领悟,就出去云游四海了。好在原身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再加上宗门内许多师兄师姐和长老——尤其是此刻坐在掌门左侧的女长老柳珮珮的点拨帮助,修为一日千里,前几日刚刚突破到了金丹境,冉苒也在那个时候穿了过来。此次宴会正是柳珮珮为了庆祝冉苒飞速晋升金丹期,顺便炫耀自己的教育成果,特意将冉苒远在四海八方游历的师尊和亲亲师兄师姐们召回来举办的。   冉苒应到:“师尊。”   幸好这位便宜师尊喜欢云游四海,冉苒可以不用担心被发现换了芯子。   “为师不在的这些日子,没想到小苒还是如此勤奋,几年便突破了金丹,宗门内又出现一名天才剑修,为师深感欣慰啊!”   冒名顶替了不属于自己的努力和成果,冉苒实在不好意思接受夸奖,微微红了脸,露出一个乖巧而不失尴尬的微笑:“还是因为柳师叔和师兄师姐们的帮助,才能量变引起质变,有所进步。”   坐在席沧旁的美艳女子声音也透着干练,正是太清宗的长老柳珮珮。她笑着打趣道:“我们小苒真是个招人喜爱的小姑娘,只可惜啊有个不靠谱的师父,几年也没见个人影。若是我先见到冉苒,定是要收为徒弟不叫某人抢了去的。”   席沧一听这话,佯怒瞪一眼柳珮珮,又迅速转换使劲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妄图掩盖住他浑身不靠谱的气息:“为师听闻这个好消息,特意为你在山下寻了一样礼物。”   原来这修真界也有奖学金啊!冉苒一激灵,双眼发光地看着席沧。   只见席沧将手伸入储物袋中掏出一样东西。储物袋白光闪过后,一团金光显现。冉苒才看清那传说中的“奖学金”为何物。   …是个金光灿灿的步摇。   那步摇由纯金打造,雕成了凤凰展翅的造型,凤凰的眼睛用红宝石点缀,口中衔着一条金链子,下坠是一块青翠欲滴的祖母绿。整个步摇闪着又黄又绿又红的诡异光芒,仿佛在向众人宣示:   虽然我丑,但我值钱。   “漂亮的小姑娘就要多打扮嘛哈哈哈,你看这步摇,即能作为首饰,又可以再必要时候当了救急,多么的美丽而实用。冉苒,你是不是非常喜欢啊!”   大殿中一片寂静。   坐在冉苒身边的师姐苏姻抬起袖子掩了掩差点绷不住的唇角,二师兄段玉清已然尴尬地嘴角抽搐。只有一向沉稳的大师兄江离面上温和的微笑仍旧波澜不惊。   看来师尊喜欢壕气地送人金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小师妹收下吧。”   江离清润带笑的声音打破沉寂,好似一道潺潺清泉,抚平大殿中沉沉的尴尬。   其实冉苒刚见到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时曾有很大的疑问。前世的冉苒虽然在学习上兢兢业业,但在业余时间也还是沉迷小说无法自拔。在当时的很多小说中剑修都是非常穷的存在,既要花钱养剑买功法,又要因为破坏力太强时不时赔医药费和维修费,还没什么外快收入,浑身上下除了宝贝剑,其他地方都是“贫贫穷穷才是真”。   怎么太清宗就无时无刻不透着一种土财主的气息呢?   冉冉记得系统是这样回答的:   “亲亲,虽然剑修穷,可是你的师门有个平平无奇赚钱大天才江离呀!大师兄从前是高门贵族的继承人,被席沧收为弟子后发挥才能帮忙打理宗门事务,积极发展宗门副业,让太清宗的经济水平嗖嗖嗖往上涨,一跃成为了仙门GDP第一呢!”   看不出来,这位看起来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大师兄居然还兼职了太清宗的财务总监。   行吧。   虽然这步摇花里胡哨的配色和土财主的气息实在不敢恭维,但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沉甸甸的钱啊。   谁不喜欢钱呢?   “多谢师尊”,冉苒僵硬着嘴角乖巧一笑,却还不忘自己今晚的系统任务,仗着没人能听懂就开始胡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弟子一定好好努力!”   转眼宴会上又是一阵推杯换盏。师尊长老们询问弟子的修炼情况,互相之间炫耀自己的徒弟和新得的秘密功法。玉盘珍馐上了一拨又一拨,菜式的繁多程度和菜品的精致程度一点不像仙门内部的小型庆祝宴会,反而像是世俗中的皇家盛宴满汉全席。多亏了江离这个财务总监的赚钱能力,才能支撑起如此奢华而奢侈的消耗。   冉苒一直专注在眼前的食物上,偶尔被师长话语间点到后抬头腼腆微笑以示回应,或是和坐在旁边的话痨师兄段玉清小声闲聊,言谈间时刻谨记“讲述哲学真理”的使命,见缝插针地强制大家感受玄妙的哲学魅力。   如果这次庆祝宴会就这样歌舞升平地过去的话,冉苒愿把这一晚评价为“惬意”。然而命运可能觉得这样不足以考验一个怀揣系统的“天选之子”,总要在最后时刻制造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吓。   “冉苒一直在宗门内修炼学习,虽然进步迅速,可还是缺少实战经验。”   忽略常人难以理解的审美和爱好,席沧还是很有身为仙门长老的俊逸和气场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弟子还需要多多历练,才能更好地巩固金丹境。”原谅冉苒一再使用高中政治中的哲学道理,实在是初来乍到业务尚未熟练啊。   只见席沧哈哈一笑,接着给弟子布置课外作业:“既然冉苒也如此说,那明日,便与你玉清师兄一道,去盈虚幻境历练一下吧!” 第2章 大宗师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山林间一条白石搭就的石阶大道笔直地通向半山腰粉墙黛瓦的小院,半山腰传来朗朗读书声,在这因为炎热而格外寂静的山间十分清晰。   盈虚幻境和大多数修真文里供仙门内部子弟锻炼升级的神秘机构一样,都是可以幻化出很多个不同难度的关卡的试炼地。这些石阶山林和小院,都是盈虚幻境制造出的“内部建筑”。   此时冉苒同二师兄段玉清走在这条石阶大道上,表面冷静淡定地欣赏着风景,实则内心在疯狂地向系统叫嚣。   “啊啊啊怎么办啊!我刚来没几天还不会原身留下的技能啊!一会打架要是露馅了怎么办,师尊该不会怀疑我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才晋升的吧!”   系统那腻死人的声音在冉苒脑海中响起:“亲亲,不用担心哦~系统评定您昨天的任务完成情况为良好,您获得了一次抽奖机会。请问现在要使用抽奖嘛?”   昨天冉苒初来乍到还有些慌张,情急之下脑海中大多只能浮现出高考前死记硬背过的知识点。但作为一个学习哲学四年的哲学系学生,着实还是有些惭愧。系统评分为良好也是意料之外。   虽然觉得系统不怎么靠谱,但抽奖机会还是要用的。冉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立刻使用。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代打服务一次!服务时长:20分钟。”   走在冉苒身边的二师兄段玉清一席翩翩白衣,手里转着刚刚从路边折下来的树枝,愁云满面,止不住地叹气:“小师妹,其实我之前来过这个关卡,可惜这关太难了。”   据系统提供的一丢丢人物资料,二师兄段玉清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剑痴。当初席沧正是看中了他对剑道的一腔热血,然而没成想这位仁兄看起来一表人才,实则只会练剑打架,不会背书考试。入门这么多年,年年宗门文试倒数,成了掌门座下四个文武双全的弟子中的异类。   “其他关只要找到剧情的蹊跷之处,抓出幕后黑手直接开打就好了。可是这关不一样啊!我们一会儿会进到一个书院,教书先生会直接把你当成书院的学生,上来就抽查背书,背不过直接判定闯关失败。唉,我本将心向试炼,奈何试炼要背书啊!”   段玉清性格开朗,是个话痨,经过昨日宴会上的交流,二人已经十分熟捻。正抱怨着,段玉清突然一拍大腿,用师尊席沧发现了金子一样的眼神看向冉苒。   “小师妹!师兄记得你入门以来一直都是文试第一吧!怎么样,这次试炼,接济下师兄呗~”   真不好意思,文试第一的那位已经不知何处去了,接济不了。   冉苒腹诽一句,倒也没太过担忧。毕竟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应当也勉强可以蒙混过关。   “师兄,师尊他们还在外面看着呢,这样真的可以吗?”   盈虚幻境中弟子的表现都通过一面水屏投射给外面的长老。作弊被段玉清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冉苒有点心虚。   “害,这次试炼本来就是给你巩固金丹的嘛。我怎么过的不重要,你怎么表现才重要!师妹不用担心。”   正说着,二人来到了书院门口。循着愈加清晰的读书声,绕过一道影壁,再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眼见几株翠竹横斜,微微遮挡了教室窗口。段玉清带着冉苒走到书院的教室门前。   教室的讲台上,一位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容严厉,正一手捧着书本,一手在空中挥舞,向着讲台下坐着的十几个学子唾沫横飞,指点江山。   察觉到门外的动静,这位先生转过身来,在见到冉苒和段玉清的瞬间横眉冷竖,显现怒容。   “你们两个!知道迟到了多久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滚进来!”   段玉清不愧是来过几次幻境的“熟客”了,想来已经练就了一定的条件反射。听闻此话当即熟练地一拉冉苒胳膊,低头道歉:“先生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二人赶紧缩着脑袋进入教室。冉苒抬眼迅速环视一周,教室里的十几个座位都已基本坐满,只剩下第一排中央的两个座位是空的。   甫一落座,耳边就又响起了书院先生怒气冲冲的吼声:“谁让你们俩坐下了!你们的功课都背过了吗,就敢上学迟到!”   冉苒作为标准的“好学生”,从小学到大学都很少让老师这样生气过,突然经历了这样一次老师吹胡子瞪眼地批评教训,有种别样的不适应感。   “现在抽查功课。你们两个!背不过就不许坐下!”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背书走来了!”段玉清用隔空传音悄悄对冉苒说,“师妹,救我!”   不得不说,这修真界的某些技能真是实用。比如“隔空传音”这一项,不就是上课背着老师吐槽说小话的必备神器么。   冉苒正腹诽着,就见这位脸上沟壑纵横的先生举着书卷向段玉清的方向一指,“这位同学,我问你,‘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之后是什么?”   “哇!什么相遇不相遇的,他在说什么呀!师妹,二师兄这次就全靠你了啊!”   冉苒听到这个题目,倒是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以为教书先生会出些这个世界的什么没听过的典籍,却没想到人类的大智慧果然都是相通的。这句话出自《庄子大宗师》,冉苒作为哲学系的学生,正好选修过一门解读庄子哲学的课程,《大宗师》是必背篇目。   “后几句是‘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望以生,无所穷终’。师兄,这几句是《庄子大宗师》里的话。”冉苒很是上道地传音给段玉清提醒。   段玉清闯了几次这关,就被这位先生出的题踢出去几次,今天终于可以在哪里跌倒就把哪里跨过去。怀揣“小抄”的他把头一扬,勇敢直视先生的眼睛,满面都是意气风发:“这题我会!是‘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相望以生,无所穷中!”   “不错。行了,你坐下吧。”先生转而看向冉苒,又一瞪眼,“那你来说说,‘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的前三句又是什么?”   噫!居然还增加难度!根据前句说后句容易,根据后句说前句难啊。这先生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好在身为一位纯文科高材生,背诵是冉苒具备的必要基本功。这一句,刚好也是自己背过的。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先生,这句出自《道德经》。”   少女的声音娇娇俏俏,像林间穿梭的鸟儿,发出灵动的呼唤。当她乖巧地回答问题时,让人不忍再加以为难。这可能就是多年来冉苒练就的“乖乖女光环”在照耀吧。   “好吧,既然你们两个都回答上来了,那便不追究你们今天的行为了。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好不容易靠着师妹的帮助通过了背书抽查,得以有机会触发接下来的幻境剧情,段玉清脸上的喜悦就快要掩饰不住,悄悄侧头向冉苒挤眉弄眼,毫无身为师兄的气质和面子。   冉苒忍俊不禁,回以乖巧一笑。   *   幻境外,席沧看着水屏笑骂:“这臭小子真是忒嚣张,作弊作地这么理直气壮,等他出来要好好收拾他!”   “孩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来也是真没办法。掌门下手轻点,别给打残了。”柳珮珮也早知掌门三徒弟的德性,见怪不怪,手里一圈圈地绕着长鞭,同席沧开玩笑。 第3章 门前竹   有人嗑瓜子上瘾,有人打游戏上瘾,可能所有的老师也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抽查上瘾。   还是不查到有人没通过就不肯停的那种。   自从冉苒和段玉清完美通过了来自书院先生的幻境第一重考验之后,这位先生便挨个检查起了其他学生的背诵情况。真是两人迟到,殃及同窗。   冉苒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们幽怨的视线,在心里默默为大家点了根蜡烛。   “程立轩,‘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接下来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教室因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寂静下来,冉苒也转头看向沉默的源头。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着一身青色衣裳,端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因为回答不上来而漏出丝毫窘迫的神情,反而有些失神,让冉苒想起自己从前在课堂上偶尔走神,自动屏蔽了老师讲话的样子。   “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   名叫程立轩的青衣少年终于转了下眼珠子,缓缓抬头看向气急败坏的教书先生,嘴角一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总算是开了口。   “我不知道。先生,你知道吗?”   “哇!这位壮士可太勇敢了,要是我每次被师尊问住了,可不敢这么真诚而嚣张地直面暴风雨。佩服!佩服!”段玉清总是能把传音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不放过每个和冉苒吐槽的机会。   冉苒仔细盯着程立轩。在学校这种敢于公然挑衅老师的学生总是很少,盈虚幻境的剧情里突然在所有规规矩矩回答问题的同学中出现这么一个特殊,肯定有问题。   当然,冉苒觉得程立轩有问题,更多的是因为刚才系统那小作精的声音忽然响起:“亲亲,在这个人身上检测到了妖气,人家怕怕~”   如此特立独行的学生必然会激怒老师。书院先生眼睛瞪得更大,声音都提高了几个调:“你这是什么态度!没有做好功课,你还有理了吗!”   “程立轩,你给我回去把书抄十遍!背不下来就不准睡觉!”   就算得了先生这样的惩罚,青衣少年也依然没有改变脸上的神色,满不在乎地把书本一收,站起来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够拽,标准的问题学生。   标准的“问题”npc。   先生被他气的跳脚,手里的书卷拍在讲台上“啪!啪!啪!”得响,大吼:“真是反了天了!”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缩着脑袋不敢发出动静,生怕先生的余怒烧到自己身上来。   站在讲台上狠狠喘了几口气,书院先生扶着腰看向底下鹌鹑一样的学生们,肝火稍稍平息,说道:“行了,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回去别忘了今天的功课,你们每人以‘竹’为题作一首诗,明日带来。”   说罢,先生收拾书卷走出教室。还未到门口,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叮嘱学生:“近期里书院怪事频出,大家如果没有什么事,尽量少出门乱跑,多在书舍内读书。”   眼看着先生终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教室里的寂静就像肥皂泡泡一样“噗”得破了。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又是作诗,门口那几株破竹子都已经那样了,让人一点咏叹的话都说不出来。”   “先别说功课了,我记得之前程立轩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另一位同学说。   以前不是这样的?冉苒和段玉清对视一眼,决定先向周围同学打听些情况。   “同学,刚刚先生说的‘怪事’是什么意思啊?”   冉苒长着一张清丽可人的脸,一双眼睛虽不是顾盼生辉,但却明亮而灵动,微微含着笑意看向人时,很容易使人产生好感。   坐在冉苒边上的同学立刻热心的为二人科普:“你们不知道这事儿啊?就是前几天,突然开始有同学莫名其妙的受伤。有的是睡一觉就在身上发现了不明伤口,就像用刀划的一样;有的是走路时突然不受控制的摔倒,导致了骨折。更奇怪的是,这些伤口不论用什么上好的伤药都不管用,好几天了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你们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真是挺奇怪的,”段玉清凑过来,适时的当好捧哏,“那你们刚才说程立轩,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感兴趣的听众总是能激发起人讲八卦的欲望。这位同学听罢神神秘秘地凑过来,特意压低声音:“这也是一桩怪事了。这程立轩啊,之前也不是这么嚣张的,也是几天前不小心撞在了门口那棵竹子上,然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上课总是走神,看我们的眼神也怪怪的,有时候看起来还有点瘆得慌。我们都说啊,他是被什么妖怪勾走魂了!”   根据冉苒多年来阅读小说的经验,凡是“突然间变了个人”的,肯定有问题。   只不过这次的问题应当不是丢了魂。冉苒想到之前系统的提醒,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被“附身”了。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你了!师兄,不然我们去看看那个程立轩吧。”   “好!”段玉清一口答应。   在去找程立轩前,冉苒特意去看了下教室门前的那几株竹子。不同于她曾经见到的竹林里根根精壮笔直、直冲云天的竹子,这几株竹子却是歪歪斜斜,主干上布满了小刀的划痕,甚至依稀还能看到几个不甚清晰的字。竹叶似是被人揪掉不少,稀疏而零落。竹子的枝干和下方的泥土上,有许多干涸的墨迹。   总而言之,就是毫无生气的样子。就像那位同学所言,让人丝毫生不出作诗歌咏的灵感。   冉苒看得直皱眉。   跟着系统这个自动导航仪,冉苒和段玉清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书院的藏书室。二人悄悄趴在房梁上,做起了偷窥的“梁上君子”。   没想到向地上看去,却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   名叫程立轩的青衣少年居然收起了刚刚面对先生的嚣张神色,正端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刚刚先生要求背诵抄写的书本,垂着眼帘是极其认真的样子,嘴角也微微弯成平和的弧度。   “他居然真的在认真背书啊?我还以为这孩子会跟先生斗争到底呢!”段玉清扒着房梁啧啧称奇。   “他当然不是在读书了,”冉苒看一眼段玉清,“师兄,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背书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甚至面带微笑的?你哪次背书不是唉声叹气、抓耳挠腮还揪自己头发?要是像他这样表情平静,还带着迷之微笑的,铁定是你开小差了。”   段玉清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师妹你说的有道理啊!诶不对,我看大师兄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面不改色的,平静的很!”   “大师兄那是已经达到另外的境界了,我们一般人是比不了的。唉呀总之,我看这个程立轩约莫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这些日子里书院出现的怪事大概跟他脱不了干系。现在程立轩的身子端坐在这,可能是那个东西又要有所动作,我们还是尽快寻到他好。”   冉苒说得一本正经,其实主要消息还是得靠系统帮忙。刚刚来到这后,系统忽然又说那股妖气消失了,反而在先生的书舍方向也检测到了妖气。书院里最近接连有人受伤,那位教书先生恐怕要有危险。   就是不知道这个妖究竟为何要对这么多人下手,还是只制造愈合不了的跌打损伤,而不伤及众人性命。   但不论怎样,总要尽快阻止他才行。 第4章 怀疑论   在找到那个作乱的妖怪之前,冉苒还得思考一个问题。   附身在程立轩身上的妖应当就是造成书院中这么多人受伤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这个关卡的boss。按照之前段玉清的说法,太清宗众弟子的做法都是找到幕后黑手后直接开打,要么消灭敌人顺利通关,要么单方面挨揍被踢出幻境。   但是冉苒不能这么做。   原身此前一直在宗门内修炼,鲜少真正遇上实战。如今刚一突破,师尊席沧就布置作业进盈虚幻境闯关,一来增加实战经验,二来巩固刚刚突破的境界。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会选一个太难或太易的关卡。再加上二师兄段玉清的协同帮助,这一关的难度应该在两人努努力就能够到的水平。   然而冉苒才刚刚穿过来,对原身的技能不能说是尚未熟练,只能说是完全不会。虽然有系统提供的20分钟代打服务加持,但这个服务能发挥出多大威力还不清楚,20分钟内能不能解决掉目标也是一个未知数。若是代打服务结束后还没能对目标造成终极伤害,那凭冉苒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就要自求多福了。   得想个办法,在开打前就能削弱一部分敌人实力,好让自己一会儿不至于太过狼狈。   循着系统的指示,二人一路避过书院中来往的同学,来到先生的书舍,十分熟练地隐匿气息爬上房梁。   那位先生还没回来,房间中只有一个未曾见过的人影。   没有了附身的躯壳的阻隔,段玉清终于感受到了妖气,偷偷给冉苒传音道:“此人身上妖气这么重,恐怕就是那个作恶的妖怪了!也不知道他这次是要做什么?”   那人背对着段玉清和冉苒,同样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头发披散着,微微有些凌乱,有几个地方甚至有些秃,隐约能看到头皮。   只见他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来,打开后往桌案上的茶壶里抖了几下。纸包里的黑色粉末刚一出现,系统的声音就在冉苒脑海里响起:“警报!警报!这粉末有毒!亲亲千万注意呀!”   如此紧急的消息配着系统甜腻腻的声音,有种诡异的违和感——冉苒不合时宜地想。   给先生茶壶里投毒的妖怪刚刚把壶盖儿盖好,放回原处,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到动静,那妖猛一回头,露出了整张脸。   在见到那妖的脸时,冉苒和段玉清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脸上布满了不同程度的划痕,伤口已经结疤,微微凸出皮肤表面,呈现出不同于皮肤的褐色。有的地方甚至依稀能辨认出字迹来,就像是俗世间的“墨刑”。   冉苒想起了在书院教室门前见过的那几株竹子。   但来不及作过多的思考,书院先生马上就要推门进来。冉苒赶紧压下心中惊骇,打出一道剑风击碎那壶有毒的茶,迅速跳下房梁挡住那个就要逃遁的妖怪的去路。   ——不得不说,修仙人的弹跳能力真好,落地很稳,一点没觉得疼。   与此同时,段玉清也很有默契地跳到地上,在书院先生推开门的一瞬间迅速将其打晕,关在门外,将无关人员带离战斗现场。再一转身,段玉清提剑就要开打。   “等等!师兄!”冉苒赶紧传音阻止,千万不能让段玉清坏了自己的计划。   “师兄,且待我先将他心神扰乱,一会儿打架时我们也好省些力气!”   虽然不明白自家师妹想要做什么,但想到这次主要是小师妹的试炼,段玉清还是收回了刚刚摆出的起手式。   面目骇人的妖被挡住了去路,看着房间内突然出现的两人,面上惊疑不定,迅速摆出防御姿态。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多管闲事?”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又为何要屡屡伤害书院众位学子和先生?你们可是有什么愁怨?”   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就算曾经在小说中见过无数次,冉苒心里也还是有些慌张。冉苒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忐忑,让自己看起来很有修真界第一大宗掌门弟子的风范。   想要找到扰乱对方心神的突破点,还需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谁料在问出这句话后,冉苒竟然从对方面目全非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怅然和怔忡。   一瞬间的愣怔后,他轻轻冷笑一声,说道:“我本是这书院教室门前的一株竹子,沐浴日月精华,吸风饮露,在窗边日日聆听古今圣贤的智慧和教导,得以开了灵智,修炼为妖。”   原来是个竹子精,难怪会让冉苒想起那株门前竹。   他的声音沙哑粗砺,像是一捧沙子磨来磨去。   不知是盈虚幻境中的设定本就如此,还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他的经历,冉苒只问了一句,竹妖就激动地继续往下说。   “我听书院的先生讲,自古以来圣贤都赞颂竹子。他们说我中通外直、四季青翠;说我不畏霜雪,是有气节的君子;他们还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是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是伪君子!他们假惺惺地把我种在这书院里,不过是为了标榜那些他们根本就没有的高尚品质!”   竹妖越说越激动,瞠目欲裂,眼睛里布满血丝,抬手指着门外,“就是这些人,他们口口声声讲的是圣人的道理,却要拿小刀在我身上划痕、刻字;还要揪我的竹叶、砍我的枝干。就是门外那位道貌岸然的教书先生,他每日把墨汁倒在我赖以生存的土壤里,将我的嗓子变成这种模样,也不过是因为懒惰不愿多走几步路,竟然还美名其曰‘墨竹’!”   “如今,我终于得以修成人形。那个小子曾经折断我刚长出的新芽,我就是要附在他身上,把这些人对我做的恶都一件一件还回去!”   竹妖神情癫狂,冉苒能够深深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怨愤。   真是讽刺啊,冉苒想。那位教书先生下课前还布置了作咏竹诗的作业,可他现实中却是这样对待竹子的。那些不曾爱护过自己教室门前竹的学生,又真的能写出令人称赞的好诗吗?   冉苒暗自叹一口气,不管这事情的背后有怎样难言的原委,竹妖在书院间作恶害人是真的,一会儿和竹妖之间会有一场真枪实弹的打斗也是真的。该扰乱的心神更是必须得进行。   “你这么说,却是有些不对了。”   扰乱心神的一大方式就是让对方怀疑自己的认知和信仰。论怀疑,没人能绕的过休谟爸爸。   “我不是说你以怨报怨不对,而是你讲的因果关系不对。我家乡也有一位先生,他有一套理论,是说我们平日获得的体验和经验都是有问题的。”   这个竹妖整日聆听书院先生讲学才得以开智,想必是一个好学善思的妖。   果然,听到冉苒的话,竹妖一皱眉头,似是在认真思考。   “你只是看到他们用刀划了一下,然后又感受到身上破了口子,留下了疤痕,可你怎么确定就是他们那一划导致了你受伤?你只是看到了先生将墨汁倒在土里,然后感受当嗓子变哑,可你又怎么确定是墨汁导致了你嗓音的变化?”   “你只是感知到了一前一后发生的两件事情,如何就判定二者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呢?”   一通‘胡言乱语’,连段玉清听了都为之一怔。   那竹妖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怔忪。   就是现在。 第5章 知我乎   幻境外,众人透过水屏也目睹了冉苒的一通神奇发言。   一向温和淡定的大师兄江离听完冉苒的胡言乱语,忍不住挑了挑长眉。   师尊席沧被冉苒绕得云里雾里,一边摇头一边笑道:“这丫头讲的是什么奇怪道理?不过听了她这一通胡说八道,那竹妖铁定会自乱阵脚。一会儿打起来,倒是容易许多。”   柳珮珮看着水屏若有所思:“从前弟子们进入幻境都是直接动手,从未有人问过这些妖邪作乱的原委。未曾想到,这背后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这就是本掌门当初制造盈虚幻境时的伟大设定之一了。”席沧颇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些妖邪虽是幻象,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要作乱的。我如此设置,便是想让孩子们明白,不是所有的恶人都是生性如此。没想到,还是我的小徒弟冉苒最先参悟此理啊!”   幻境外的众人因冉苒的话感慨良多,幻境内的当事人却没精力思考这么多。   冉苒握紧了自己的碎云剑,心跳的有些快。   竹妖被冉苒的歪道理说得还没反应过来,此时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叮咚~代打服务即将启动,亲亲请做好准备!倒计时:3,2……”   “师兄,准备动手了!”冉苒迅速给段玉清传音。   “……1!”   系统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冉苒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丹田蔓延开来,像是自己的腹部变成了一个汩汩的泉眼,正不断向外冒出清泉。   泉水滋润过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冉苒觉得自己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不自觉地上前两步靠近竹妖,冉苒将灵气凝聚到握剑的手上,汇入碎云剑。随后手臂被带着从右往左一挥,剑光大盛,剑气潮涌,劈开了书舍内微微晦暗凝固的空气,照亮了一室的光辉。   冉苒使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剑招。   这一招既快且准,又在竹妖失神时趁其不备挥出,杀伤力极大。   待竹妖反映过来时,再抬手凝聚妖力抵挡,已是来不及了。他堪堪抗下这一道剑气,不得不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这竹妖显然是在书院里待久了,圣贤书听多了,从没料到这二人竟然会突然袭击。一抹嘴角溢出的血迹,恨恨地说:“你们竟然偷袭!不讲武德!”   “打架的事,那能叫偷袭吗?这叫策略!”   段玉清见到冉苒开始动手,也赶紧凝聚灵力,挑一个剑花,直逼竹妖。   竹妖眼见二人从两个方向夹击,迅速摇身召出本体,从背后飞速长出许多竹叶来。抬手一挥,竹叶便纷纷飞出,化身锋利的刀刃,夹带着凌厉的罡风,向冉苒和段玉清袭来。   冉苒的身体被带着不断变换走位,左右转身避开袭来的叶刃,挥剑抵挡四面八方而来的危险。   一时之间,书舍内剑光闪现,灵气涌动,罡风呼啸,叶刃穿梭。冉苒和段玉清持剑上下翻飞,只能见到长剑分化成的残影。   冉苒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剑修的快意和力量,挥剑时,渐渐觉得不像是被系统控制牵引着行动,反而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冉苒浑身的血液都在兴奋地沸腾叫嚣。   竹妖虽然修为也在金丹期中上,但在二人的合作夹击下,显然是不敌,渐渐显露败相。   20分钟的代打服务就快要结束。   最后一刻,冉苒倾身躲过一侧飞来的竹叶,倏而顺势一转,将全身灵力凝聚至剑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全力向前打出最后一击。   碎云剑刺中了竹妖的丹田。   击碎了竹妖汇聚灵力的妖丹。   “叮咚~本次代打服务到此结束,祝您好运!亲亲记得给个好评哦!”   妖丹被破,算是废除了这竹妖的修为。   竹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消失,最后化为一株竹子,被打回了原形。几百年的修为,算是从头来过。   没有直接让他魂飞魄散,已是最后的仁慈。   冉苒刚刚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击更是使出了全部力量,此时没了系统的支撑,微微喘着气,有些脱力,有些怅然。   片刻的迷蒙间,刚刚没来得及多想的东西,此时解决了危机,全都一股脑涌入脑海。   生长在教室门前的竹子,日日听得圣贤书,得以开启灵智,悟道修炼。   然而这些教给他圣贤书的人,口口声声都是圣人的道理,却没能参悟古今圣贤的真谛。   圣人说,勿以恶小而为之。   圣人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们从前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无意间对一株竹子种下的恶果,终于有一天发芽生长,报到了自己的身上。   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这些读书人向往圣人之道,歌颂一切与圣人相关的品质,却不明白,不是所有的恶都是无缘无故,也不是所有的圣都是生来如此。   众生谓竹为君子,众生知我乎?不知也。   -------------------------------------   “小师妹,你没事吧?”段玉清看冉苒一直站着没动,忍不住问道。   “啊?”冉苒回神,“没事,师兄不用担心。我们还是看看这次通关的奖励吧。”   盈虚幻境为了鼓励宗门内弟子积极历练,每次完成任务后都会随机掉落任务奖励。   冉苒看着面前在一堆丹药和法宝里金光闪闪格外突兀的金子,差点被晃瞎了眼。   不愧是师尊的作风,果然大手笔啊。   正想着,眼前景象一变,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经退出了盈虚幻境,回到现实世界。   庭院内三人围坐,有微微熏风拂过撩动三人的衣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缀在道袍袍角上,很是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感觉。   看到冉苒和段玉清出来,坐在中间的席沧笑吟吟地开口:“此次盈虚幻境的试炼,小苒表现的非常好!不仅发现端倪找到竹妖,剑招干脆利落,还懂得运用智谋乱其心智。并且还懂得挖掘妖邪作恶背后的缘起,怀揣善心不一棒子打死,随机应变留有余地。”   “如此出色表现,理应额外奖励!”说着席沧从袖中储物袋里取出一物,“来!小苒,拿好此物!”   席沧手里似曾相识的金光,冉苒感到一阵眩晕。   救命!怎么昨天那凤凰衔珠金步摇还是一对的啊!   “师尊,您可不能这么偏心啊!您聪明伶俐勤奋好学的三徒弟我也是有好好表现的,这次可是完美通过了那先生的考查啊!您不能只夸小师妹啊,我的呢我的呢?”段玉清见此,乐呵呵地腆着脸凑过来。   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这句话将引来怎样的暴风雨。只见席沧面上一僵,缓缓扭头,表情逐渐过渡为死亡微笑。   其他三人似有所感,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臭小子你还好意思说!那些是你自己回答上来的吗!多少次了连《庄子》都背不过!你的奖励就是回去给我闭门抄书十遍,直到背下来为止!” 第6章 先验论   太清宗不愧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单是宗门所在就占据了几个山头。   此时,太清宗主峰广象峰的后山,棵棵古木参天耸立,枝干虬劲缠绕,参差披拂。有日光被郁郁葱葱的枝叶剪碎,细细密密地铺撒在草地上。   地上随处可见娇嫩而生机勃勃的奇花异草,饱含着充沛且纯净的灵气。灵气漫溢开来,缓缓腾起,与空中湿漉漉的雾气婷婷袅袅的纠缠在一起。   一块开阔而平整的土地上,一道道剑气划开优美的圆弧,层层荡开,像平静的湖面中忽有鲤鱼打挺,湖面波光粼粼,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周围的树叶随着剑气簌簌地落下,暗藏杀机。   身着蜜合色烟纱散花裙的少女手持长剑,裙裾飞扬。碎云剑劈挑截刺间,忽急忽徐,银光熠熠,真真应了此剑的名字,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冉苒一遍遍重复着剑招,表面轻盈灵动,实则累得一匹,内心疯狂惨叫。   几日前的盈虚幻境试炼,冉苒以优异的表现获得了师尊席沧的夸奖,随后席沧便又把冉苒托付给了自己最最亲爱的大徒弟——江离来教导。   冉苒觉得大师兄江离真是太清宗第一劳苦功高之人,甚至超过了自己那个不靠谱的掌门师尊席沧。   江离的身份像极了冉苒原来那个世界的大学里,老教授们带着的研究生博士生,不仅自己要跟随教授学习搞研究,应对导师时不时派下的紧急任务,还要担任助教引导冉苒这群什么都不懂的本科生学弟学妹。   如此一想,冉苒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动作不够干脆,出剑不够快,别分心。”   萧疏轩举的青年男子端坐在桌案前,正在翻阅案上的书卷。浓密的长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那双惯常含着笑意的迷人眼眸。素色长袍的广袖随意搭在膝上,在古木枝叶缝隙中投射出的日光星点中,隐隐能映出衣袂上银色暗线绣成的云纹。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如果不是他手里的账本出来煞风景的话。   差点忘了,这位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不光是席沧座下的得意门生和优秀助教,而且还是太清宗的首席财政官。身兼数职,实为吾辈楷模。   江离手持账本坐在一旁,头也未抬,便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冉苒的不足之处。   冉苒赶紧一个机灵,赶紧集中精神全心投入到剑法中去。   自从冉苒开始随江离练剑,几日以来,都是冉苒在空地间上窜下跳,累死累活;江离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或是看书看剑法,或是检查宗门账本。总之,两边的画风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因为师兄实在过于好看,来此学习不仅可以提高实力,还能每天都欣赏到美人,自己才不会屈服于强权呢!   冉苒愤愤地想。   过了许久,就在冉苒快要因运动过度由林间轻舞飞扬的小仙女化身为累到四肢僵劲不能动的“伏地嬷”时,坐在树荫下的助教老师终于开了金口。   “今日的练习便到此为止吧。师妹可以过来歇一歇了。”   尽管江离的声音一直都低沉有磁性,甚至连冉苒在原来的世界喜欢的几个配音演员比之都略逊一筹。但冉苒从未如此时一般觉得师兄的声音这么动听,就像数学课上盼望了许久的下课铃,伴随着解放的号角声。   冉苒收起碎云剑,喘着粗气,迈着虚浮的脚步扑到江离对面坐下,一把提起桌案上的琉璃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抬手便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对面光风霁月的美人儿看着狼吞虎咽的师妹,直觉得糟蹋了自己的好茶,眼皮跳了跳,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新得的白毫银针,小师妹也好歹品一品……”   冉苒一杯茶下肚,虽没品出什么味儿来,但却感觉自己喝的不止是茶,而是沙漠里救赎的圣水,终于得以缓了一口气。   听了江离的话,冉苒一抹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很给面子地道:“好茶!”   对面的小姑娘因为刚刚结束练剑而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像是又圆又亮的黑色宝珠,睫毛卷而翘,随着轻轻喘气一眨一眨,让他想起清晨落在自己窗楞上,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看着她毫不走心地夸赞“好茶”,江离突然想起几天前的盈虚幻境里,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编瞎话糊弄那竹妖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轻笑一声。   冉苒闻声抬头,只见江离噙着笑意,问出的话却让冉苒笑不出来。   “我记得几日前在幻境中,师妹曾说,我们只能感知到一前一后发生的两件事情,却无法确定二者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道理似是闻所未闻,不知是师妹家乡的哪位先生所说?”   不是吧!本以为几天没有人提起,自己之前的胡言乱语就算翻篇了,怎么大师兄又想起这茬了啊!原身一心练剑,哪能知道这么多奇怪言论,可千万不能露馅了。   “啊哈,”冉苒摸摸鼻子,干笑一声,“这个啊,是我家乡一位‘休先生’所说的。”   “这位先生他奇思妙想比较多,如今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个理论大概解释起来就比如——弹弹珠的时候,我们其实只能确定一个弹珠移动撞击了另一个弹珠,撞击的同时另一个弹珠开始移动——这样两件有先后顺序的事情。至于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却是我们无法确定的。”   江离若有所思:“此理果然特别,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如果按照这位先生的说法,那我们便不能说因着凉而得了风寒,因吃坏东西而腹痛,因同别人比试而受伤了?如此,又作何解释呢?”   师兄不愧是师兄!不愧是师尊的得意门生,居然一下就找到了休谟怀疑论的要点!   “要么说师兄是天才呢!”冉苒难得遇到愿意同她讨论哲学问题的人,听闻此话瞬间燃起了将哲学魅力发扬光大的熊熊热情,轻轻一拍桌案,说道:“如果顺着这个逻辑走下去,就必然会导致我们无法正确认知这个世界,那我们获得的知识就都没有意义了!但我家乡还有一位康先生,他已经破解了这个理论。”   “他说啊,我们生来就具有一个‘先验范畴’,这个先验范畴呢就是我们看待事物的‘眼界’,就是它使我们可以得出两个弹珠运动的因果关系。感官获得的经验加上先验范畴的加工,最后成为我们的知识。如此,我们就可以正确认识世界啦!”   似是谈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小姑娘说话时神采奕奕,一点儿没了方才的疲态,像是朵原本蔫蔫的太阳花,忽然在阳光的照耀下绚烂地绽放。   她的唇是玫瑰的颜色,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让看着她的人心情也瞬间明媚起来。   江离移开视线,抬手又为冉苒倒了杯茶。   “原是如此,这道理果然特别,受教了。”   “这几日练习的这套剑法,名为‘无边落木’。剑式大开大合,张弛有度,善于利用周围环境。若运用得当,则蕴含极大的力量。”   江离的眼睛像是一双温柔的漩涡,看得冉苒就快要沉沦进师兄的美色里。   “小师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不过几日便已掌握其中精髓。只要多加练习,修为再精进一层便指日可待。” 第7章 看星星   冉苒回到自己的院落时,累得只想和自己的床背对背拥抱,一生一世一张床。   然而才刚刚瘫在床上,就收到了一张通讯符。   通讯符是这个世界的修士用来传信的东西,约等于一张可以自行寻路到达目的地的信纸,省了邮递员的不少事。   冉苒将通讯符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冉苒师妹:   听闻广象峰摘星阁上视野开阔,景色极好。今夜戌时正,不知可否有幸邀师妹一同前往摘星阁看星星?   萧学真”   萧学真是柳珮珮长老座下的弟子,冉苒穿来后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清爽而开朗的青年。原身跟随柳珮珮学习时,二人曾有过些交集。   据系统透露,萧学真一直对原身有些爱慕之情。如今冉苒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人,不再是原来让萧学真产生感情的那个灵魂了。冉苒不好昧着良心冒领属于他人的好意,因此这几日都有意同他拉开距离,免得让人家误会了,错付真心。   再瞧瞧这通讯符上的内容。“广象峰摘星阁”,多暧昧的地点;“今夜戌时正”,多暧昧的时间;“摘星阁看星星”,又是多暧昧的事情!   冉苒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以其浸淫狗血琼瑶剧多年的经验,也知道这是只有尔康和紫薇才能干的事儿。看星星看月亮的下一步,就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一旦这事和晴儿做了,那就要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成为有情人虐恋情深的又一绊脚石。   冉苒可不想做这个绊脚石。   更何况冉苒此时经过江离一天的魔鬼训练,已经是精疲力尽,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剩。这时候要是谁还让她走去摘星阁,她就跟谁急。   所以,不论是从道德伦理上讲,还是从硬件设施上讲,萧学真的邀请,冉苒是必然不能答应的。   ——如果没有系统这个小作精的话。   “叮咚~任务发布:请亲亲【前往摘星阁,同萧学真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哲学真理,增进感情,弘扬哲学】。”   在看星星的时候聊哲学,恐怕不能增进感情吧!哲学的魅力就是这么被你这个系统消耗掉的吧!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冉苒的体力,恐怕也支撑不到去摘星阁完成任务了,系统也忒无情!   像是感知到了冉苒的想法,下一秒系统嗲嗲的声音再次响起。   “叮咚~鉴于亲亲在盈虚幻境中和大师兄面前自行领悟系统真谛,自觉弘扬哲学精神,特奖励您二次抽奖机会。请问您要现在使用抽奖机会嘛?”   “亲亲,这边的建议是使用一次哦~”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只能希望运气好一点,可以抽个特级大奖吧。   “现在使用一次。”冉苒吊着一口气回答。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精力充沛丹’一颗。一颗就见效,疲倦不见了!亲亲,祝您好运呦!”   这是什么奖励!用前一个任务的奖励完成下一个任务,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永动机吗!这就是资本主义压榨剩余劳动力的丑恶嘴脸吗!   话是这么说,然而冉苒还是非常没有骨气地吃了这颗“精力充沛丹”。   不得不说,效果还不错,没过一会儿便感觉自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又能走到摘星阁了。   -------------------------------------   冉苒来到摘星阁时,萧学真已经在此等候。   “萧师兄。”冉苒因为任务应约,自觉很是对不住对方的真心实意,此时只能勉强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萧学真原本以为冉苒一直对自己礼貌疏离,或许不会答应自己的邀请,心中忐忑。此时见到冉苒,眼里惊喜地一亮,嘴角的笑容都无法掩饰。   “冉苒师妹!你真的来了!今夜星光甚好,我们……进去摘星阁中吧。”   “好。”   摘星阁是位于广象峰峰顶的一处亭台,因为地势高,四面视野极其开阔。站在其中极目远眺,能看到夜色中被月光蒙了一层清辉的远山。近处的树林影影绰绰,月色如积水空明,树影便是其中的藻荇。   抬头望天,只觉苍穹离自己竟如此之近,星光似是天幕被戳破了无数小隙,漏出里面被包裹住的圣光来。真真是应了这个名字,手可摘星辰。   喜欢的姑娘就站在自己身边,萧学真说话时微微有些紧张:“冉苒师妹,你看今晚的星空多美啊!人们都说……上古的修真大能得道飞升后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你说这些星星会不会就是那些大能飞升后的居所啊?”   冉苒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能自然而不生硬地用“哲学真理”破坏当下祥和又暧昧的气氛。正头疼着,便听见这么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的正是时候。   伟大的诗人海涅曾经在年轻时,同老师黑格尔在一个星光灿烂的良夜中并肩立于窗前谈心。当谈到星星时,海涅发挥他浪漫瑰丽的想象,心醉神迷地将它们称为“圣者的居处”。然后,这位抒情诗人就被老师黑格尔用理性的哲学教育了。   此时此刻,系统的代理人冉苒也要用理性的哲学来“摧残”一下倒霉的萧师兄。   “星星,唔!哼!星星不过是天上一个发亮的疮疤。”   经过了几次系统的打磨,冉苒说出这句烂熟于心的话后,已经能较为平静地接受身旁萧学真投来的惊异目光。   但她没有料到,一边的怪石后,也有人意外地扬了扬眉。   江离原本在附近的一处平台上练剑,白日各种琐事缠身,只有夜晚同门都回房休息时,才能有一段完整清静的时间留给自己用来修炼。   平日里这处鲜少有人来,他也喜欢这里的静谧。没想到,今日却有两位闲情逸致的同门来此赏景。   本来听到摘星阁里的动静,江离也没有听别人墙角的癖好,正打算收剑另换一个地方。却不料修真之人耳力极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离离开的脚步不自主地顿了顿。   “萧师兄,这世间唯有人的理性是值得赞叹的,任何可以称为美的事物,必然要都是人们理性活动的产物。比如——这建在山顶的摘星阁、我们手中千锤百炼才出一把的宝剑,师兄弟们费尽心思寻得的修炼宝典,正是因为有人的智慧加工,才闪烁着迷人的美的光辉啊!”   是自家师妹冉苒的声音。   小师兄?是段玉清吗?白日练了那么久的剑,她竟然还有精力来摘星阁赏景?   “所以!萧师兄,这种发光的斑疹就像人身的一种斑疹一样,或者像一群苍蝇一样,并不值得惊叹。”   原来是萧师兄。听说冉苒跟随柳师叔学习时,与柳师叔门下的萧学真关系还不错。看这情形,小姑娘是又在讲她的奇怪道理了。   看着萧学真眼中久久仍未散去的震惊之色,冉苒很是抱歉的想,看来今日给萧师兄带来的价值观上的冲击,也同当年黑格尔给年轻浪漫的诗人海涅带去的冲击不相上下了。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也培养出一位浪漫诗人呢?   “师……师妹,这……”   萧学真被惊得说不出话,一时间只能蹦出几个字来。   忽然听到旁边的怪石后一阵轻微的声响,二人同时转头看去。   江离慢悠悠地从怪石后面转出来,面色从容淡定,丝毫没有听了别人墙角的自觉。   “小师妹,萧师弟,你们也在此处赏景啊。”   冉苒看着突然出现的大师兄,竟然生出一种小时候没写完作业就偷看电视,还被家长抓了现行的慌张之感来。   “师兄?好巧,你也在这儿啊。”冉苒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乖巧,不要显得那么心虚。   “我在附近练剑,正好路过。”   面前的小姑娘强撑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像极了一只偷吃鱼干却被人发现了的猫儿。江离没由来的心情大好,忍不住生出一点想捉弄她一下的恶趣味来。   “小师妹今夜还有兴致赏景,想来是白日的练习还不太够。”   冉苒看着江离面上的微笑,竟然从中瞧出一丝不怀好意来,只觉得好像是魔鬼在同自己说话。   “——既然如此,那从明日起,便每天多练一个时辰吧。” 第8章 冷美人   自从上次同萧学真看星星被大师兄偶遇,冉苒一连几天都在被江离按着练剑,其伤害强度和残忍程度丝毫不亚于“九九六”工作制。   要问为什么第七天没有继续“朝九晚九”了?不是因为师兄良心发现大发慈悲终于感受到了被压迫人民的痛苦,而是因为第七天师兄有事下山去了。   于是第七天时,冉苒快快乐乐蹦蹦跳跳,哼着得意的小曲儿,去到星华院找师姐苏姻玩。   太清宗掌门席沧座下的二弟子苏姻,相传有闭月羞花之姿,清冷绝尘之质,被广大修真界同仁亲切地称为“姑射仙子”。   而冉苒在刚穿来没几天的庆功宴上第一次见到苏姻时,就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大喊:“这不就是标准的高傲清冷气质美人吗!”   谁不喜欢和美人姐姐做朋友呢,冉苒也喜欢。   来到星华院,只见院中落樱纷飞,粉红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跳跃,跟随剑风舞出绚烂的轨迹。   飘舞的落樱之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倾城女子手握长剑,上下翻飞,白色的裙裾旋转绽放,像是满天绯红的云霞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展翅的白天鹅。   女子的眉眼是清冷淡雅的。眉若远山纤柔,眼若秋水澄澈,肤若冰湖剔透,唇若落樱嫣红。即使手持长剑杀气凛然,却依然顾盼生辉,风姿绰约。   让人恍然以为是姑射山上的仙子,误闯了人间凡尘。   感受到院中有客到访,女子旋身收剑,在看到冉苒的瞬间,露出一个清冷出尘的笑来,好像一幅淡墨点染的水墨画,忽然间绽开了一朵瑰丽的莲花。   “小苒师妹?你来了。”   高雅清冷的美女师姐突然对自己一笑,冉苒激动的不得了,忍不住赞美:“师姐,你太好看了!”   冉苒夸的是人,苏姻却以为一心剑道的小师妹指的是剑法。听闻此话一边走向院中的石桌坐下,一边说:“好看吧,这是我刚刚参悟出的新剑法,名为‘落英缤纷’,看似唯美绚丽,实则暗藏玄机。改日教你。坐。”   旋即话头一转,身子向冉苒凑近,压低声音问道:“听说几日前你同柳师叔座下的萧师弟去摘星阁赏景,还被大师兄发现啦?”   这话题转的猝不及防。冉苒看着苏姻眼中闪烁着的八卦的光,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那萧师弟好似对你有些意思,小苒师妹,你怎么看?”   不会吧!原来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苏姻师姐也喜欢聊八卦吗?原来也这么能说吗?   “师姐……我……”   还没等冉苒说出个所以然来,苏姻便又一脸神秘地笑道:“不必说了,我懂我懂!虽然那萧师弟也是一表人才,但终究是样貌和天赋都普通了些。师妹甜美可人,又天资极高,还是应当配个更好的。师妹,你喜欢什么样的?”   萧师兄就算不是惊才绝艳,好歹也是一位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吧,这都普通了些啊!   啊不是!师姐你懂什么了?我才不是因为这个拒绝的萧师兄啊!   自己还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苏姻便已经自说自话脑补了十万八千里。冉苒觉得有必要赶紧止住这个话头。   “这个……我暂时还没想过……”冉苒深谙女孩子讨论八卦的要领,想要结束一个话题,就得挑起另一个话题;想要将八卦的焦点从自己身上移走,就得主动出击将话头抛回给对方。   所以——“那师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我呀……”苏姻听罢,果然眼神飘忽不定起来,脸颊隐隐有些泛红。   救命!冷美人害羞的时候怎么也这么迷人!   “我喜欢的人必须是长得好看的,他有棱角分明的侧脸,斜入鬓角的剑眉,冷酷而深邃的眼睛,高而挺直的鼻梁。薄唇一勾,就是三分凉薄,四分讥笑,余下的三分化为邪魅,开口就是‘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不会吧不会吧,清冷高贵的师姐不会也被古早话本子荼毒了吧,不会真喜欢这种狂拽冷酷霸道的男猪脚人设吧!   而且师姐,凭我多年看话本的经验,一般您这样的冷美人,配的都是元气热血小狼狗,而且还是年下的那种。   不过这话不能跟苏姻直说。虽然冉苒听得眼角直抽搐,但也还是认真建议道:“师姐,虽然我还从未见过长得像你说的这般抽象的人物,但大师兄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你不考虑下他吗?”   “不考虑!”苏姻回答地斩钉截铁,“江离他好看是好看,可是太凶了!”   “你也同他学了几天剑法了,难道没发现,师兄这人表面春风和煦,时时都面带微笑。可透过这惑人的假象,你就是能从他的眼里看出冷漠和疏离,甚至还闪烁着一种危险诡谲的光!”   “也……还好吧?”大师兄虽然教自己练剑时严格了一些,平时礼貌疏离了一些,但应当也没有苏姻说的这样可怕啊。   “嗨,总之大师兄此人,万不可被他温和的表面给骗了!”   太清宗里怕是再找不到比江离更好看的人了。于是冉苒把目光放得更远,面向了整个修真界。   “那听说隔壁万剑宗的舒嘉言,还有无心寨的游极,也都对师姐多有倾慕。他们呢?”   大美人苏姻柳眉微蹙,实力超强的剑修竟露出哀怨凄婉的神情来,看得冉苒心头荡漾,恨不得立刻化身按摩仪抚平仙子的愁眉。   “那无心寨的游极修的是媚道,天生是个四处留情的主,风流韵事一大堆。”   “万剑宗的舒嘉言就更不必说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磕碜的剑修!从头到脚穷的叮当响,除了剑是宝贝,什么都没有。而且他也忒呆瓜,竟然会对着无心寨的梦秋脸红!”   剑修本来就很穷啊!师姐,您不能因为我们有师兄辛苦赚钱,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啊!   苏姻面带愁容,婷婷袅袅长叹一声:“唉,世人只道我绝世独立,谓我姑射仙子,又有谁,能真正明白我的心事呢?无缘的他啊,不是压根没来,就是——没找到路吧!”   冉苒算是明白了,师姐苏姻不光是个满心粉红泡泡的古早话本资深受害人,而且还是个既想谈恋爱又标准贼不切实际的大龄单身女青年。   虽然她也有这个挑剔的资本就是了。   这个话题不宜多说,冉苒继续转移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诶师姐,我从盈虚幻境出来后就没再见过二师兄了,师尊罚他抄的《庄子》也早该抄完了吧?”   情感话题一过,苏姻瞬间调整表情,又变回了原来高冷清雅的人间仙子。   “你说段玉清啊?段师弟前几日还没背完书就想偷溜出去玩,被师尊逮了个正着。这会儿正罚他关禁闭呢,叫他好好准备问道法会,我们启程之前都不许出来。”   “问道法会?”   “啊,小师妹你刚拜入师尊门下没几年,不了解也是应当的。”苏姻解释道。   “这问道法会是五十年一度的盛会,修真界各大门派弟子都要参加。上一届时段师弟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对方还是个五大三粗没正经上过几年学的金刚派体修。师尊很是没面子,还叫段师弟这次不通过法会第一轮,就不必在外自称是太清宗弟子了。”   “那二师兄……?”   “是太需换脑子。” 第9章 爱学习   要说段玉清被关禁闭的源头,其实也有冉苒在盈虚幻境中的一小部分原因。   所以本着同门师兄弟姐妹之间要团结互助,友好和谐,共同进步的原则,冉苒觉得有必要去探望一下可怜的二师兄。   当然了,这都是官方明面上冠冕堂皇的解释。而非官方的解释则是,冉苒在没有江离鞭策着修炼的这几日实在无聊,胡乱使用了一次系统的抽奖机会。   然后——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点心什锦套装’20盒!没有什么烦恼是甜点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甜点不够多!亲亲用食愉快哦~”   没有什么甜点是会制造烦恼的,如果有,那就是20盒甜点制造的。   冉苒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甜蜜的烦恼”。   虽然冉苒确实很喜欢吃这些长相精致又甜滋滋的小点心,但她确实不是个大胃王吃播,真的吃不了20盒啊!更何况修炼之人已经可以辟谷,本就不用进食太多,冉苒只吃了几盒,就看着盒中剩下的碳水一阵阵腻味。   既然甜点可以解决烦恼,那就应该把它们送给此时整个太清宗里最最最烦恼的人。   ——段玉清当之无愧。   冉苒行至段玉清院落门前,还未进去,就听得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是以什么?哦,君子弗用也!”   “啊!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还有什么之和什么之?对了!是宽以居之,仁以行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之呀!”   合着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他还在《易经》第一卦停留着。   怕是真要换脑子了。   进入院门,只见院中一位青年一手揪着自己头发,一手抓着本书,正在愁眉苦脸地大声朗读背诵。他身上的道袍已经褶皱凌乱,头发毛毛躁躁,任谁也从中看不出来一丁点儿仙门弟子的飘渺仙气。   “师兄?”   冉苒不确定地唤道。   段玉清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憔悴而疲惫的脸。   他眼中对世界的希望和憧憬已经熄灭,眼下一圈乌青的黑眼圈,眼袋快要耷拉到颧骨上。面色暗沉发黄,嘴唇干涩苍白。   遥想上次见面时,他还是好好儿的一个翩翩公子,如今再见,已经毫无从前的清俊气质。   认出冉苒的一瞬,段玉清无神的眼中终于渐渐升起了一点光亮。   “小苒师妹,你来看我啦!”   段玉清如今的模样实在凄惨,看来被《易经》摧残得够呛。冉苒赶忙从储物袋中拿出点心盒子来,递给他。   “是呀师兄,我看你这几日实在辛苦,给你带了些点心,你尝尝吧。”   看着盒中金黄的豌豆黄,粉红的海棠酥,还有奶白的马蹄糕,段玉清感动得热泪盈眶。抓起几个来就往嘴里塞,边说:“师妹你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么多天因为背书,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我现在可太饿了!”   冉苒看得生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茶,“你慢一点,没人同你抢。”   段玉清嘴里塞满了点心,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唔,这点心真好吃,师妹你哪得来的?”   “就偶然遇到了,多买了些。”冉苒当然不能说是系统抽奖送的,只能含混过去,“师兄你喜欢吃的话,我这还有很多。”   段玉清一口气喝完一杯茶,终于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开始同冉苒诉苦。   “师妹,师尊他真是好狠的心,这次竟然给我的院子下了禁制,让我一丁点儿出去的可能都没有!”   “这《易经》我已经背了好多天了,可这些字它就是不进脑子,背完就忘,每次看都像第一次认识一样。唉,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可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冉苒:我觉得你没明白……   “上次的法会一轮就输也不能全怪我啊。法会规定一方认输就算结束,我和那位老哥谁也没看懂题目,大眼瞪小眼盯着对方看了那么久,最后决定猜拳定输赢。我出石头他出布,这可不就是他赢了嘛。”   原来你不光背书不行,运气也不太好。   “师妹,你学习那么好,次次文试都是第一,有没有什么诀窍啊?快给师兄传授一些能记住这堆枯燥乏味的黑字的秘法吧!”   段玉清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讲了这么多,想来这几日是真被折腾得很惨,看着实在可怜。   然而冉苒确实没有什么秘法可以传授。原身次次文试第一有没有什么学习的诀窍不知道,但冉苒知道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一直都不是天赋异禀的小孩,多少年来的好成绩都是自己踏踏实实认认真真背书做题的结果。   可是段玉清实在太凄惨了,冉苒不忍心打击他的希望。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倒是确有一计,师兄或许可以试试,但效果吧不怎么稳定。”   段玉清瞬间坐直身子,“真的?快讲快讲!”   “这招呢,是一句咒语。”   “咒语?”   “对。你每次背书以前都大喊一声‘我爱学习!学习爱我!’,即可以起到震慑敌人的作用,又可以增强己方士气。虽然物理伤害性不大,但精神冲击力极强!”   冉苒继续一本正经地忽悠道:“长此以往,多说几句,效果更佳。毕竟有句话说的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   “我爱学习,学习爱我。”段玉清默默重复一遍,猛然抬头,“我懂了!这句咒语不仅能削弱对方伤害值,还能增加己方的攻击加成!真是太有用了!”   说着,段玉清向冉苒一抱拳:“师妹,大恩不言谢,待师兄从禁闭中出来,必然带你游山玩水,吃香喝辣!”   *   问道法会转眼就到,各仙门弟子纷纷下山,前往举办法会的地点风原城。   太清宗除了一些刚拜入门下的弟子和几位长老留守宗门,剩下的人几乎全部出动,由掌门席沧和长老柳珮珮带领,乘坐各自的法器前去问道法会。   冉苒初次御剑出这么远的远门,飞在空中时颇有些紧张。就像从前刚拿到驾照新手上路时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后脑勺也长眼睛,屏蔽周围一切可能的干扰信号。   然而即便御剑飞行再快,去风原城依旧是长路漫漫。难耐寂寞的同门师兄弟在周围七嘴八舌地聊天,活像副驾和后座上闲来无事不顾司机辛劳一直唠嗑的乘客朋友们。   不过这些人再怎么聒噪,都比不过冉苒身边的段玉清带来的伤害大。   段玉清唯恐席沧真的把他拖去换脑子,最近拼了命地抱佛脚,连御剑飞行的时间也不放过,一心二用抓着本书背诵。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抟以象闰,故……故……什么来着?啊!故再抟而后挂!”   这一声“啊!”不说惊天动地,但至少是惊到了冉苒这个“新手司机”。冉苒被吓得一个晃神,差点从碎云剑上摔下来,表演一个高空抛物自由落体。   幸好飞在冉苒旁边的江离眼疾手快,在冉苒开始摇晃的瞬间迅速出手一道灵气,稳稳地扶住了即将从自己的剑上坠落的剑修师妹。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罪魁祸首段玉清一眼。   “谢谢大师兄。”   冉苒一阵后怕,在江离的帮助下堪堪重新站稳,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来,就又听到了段玉清的滋哇乱叫。   “啊呀!小师妹!太对不起了!诶,实在是你之前教我的咒语太有用了,每次一喊这句话,我就由衷地感觉自己还能再背一百句!啊!我爱学习!学习爱……诶?师兄?”   段玉清话尚未说完,就被江离揪着后衣领飞到了队伍后方。   冉新手司机苒:终于清净了。 第10章 风原城   近年来已经许久没有大妖大魔现世祸乱人间,修真界一派祥和。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们实在清闲,生怕修真界的后生们业务能力下降,特意修炼悟道两手抓,文化课也不能落下,搞出来这么一个问道法会。   这五十年一度的问道法会,是专门为了检验仙门弟子对修真大道的领悟程度的。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坐而论道,互相诘问,指点江山。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辩论赛。   辩论嘛,冉苒在行。身为一名合格的哲学系学生,思辨能力当然是具备的必要条件。冉苒大学时也参加过辩论队,拿过好几次最佳辩手,因而面对从没参加过的问道法会也丝毫不慌。   问道法会共分为三场。前两场为淘汰赛,每场三轮,两两对坐,胜者晋级,败者直接淘汰。   六轮问道对战后,决出二十人进入第三场。这二十人再经过一番比试,最终形成第一二三名。每一届问道法会的前三名如果参加下一届法会,可以直接进入第三场,不用参加前面的海选淘汰赛。   第一场的法会已经于昨日结束,各宗门长老组成的“委员会”决定让大家休整一天,再行继续。   冉苒前三轮抽到的对手都不很强大,对题目的理解漏洞百出,冉苒还没来得及放大招发挥真正的实力就轻而易举地赢了。   不过冉苒反而并没有那么激动。因为系统果然没有放过问道“辩论赛”这么一个宣扬哲学的大好时机,如果接下来的对手也是这个水平,那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向对方灌输哲学道理,还真有些难度。   也有点凡尔赛。   段玉清在法会之前发狠背了不少书,这次运气不错,又抽到了之前跟他面面相觑的老兄。那位老兄过了五十年也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段玉清很是自信,一通无甚逻辑的长篇大论把对方震地直接认输。   第二轮段玉清士气大涨,发挥出来时路上把冉苒吓一跳的嘶吼大法辩论,也成功晋级。虽然在第三轮被刷了下来,但已是扬眉吐气。   大师兄江离是上一届的榜首,不用参与前两场比赛。师姐苏姻也不用担心,顺利通过。   席沧门下的一行人都不用为接下来的法会而紧张准备。因此趁这难得下山的机会,便相约来风原城逛一逛。   当然,还得有别的共同目的才能把这四个人集中在一起,那就是——把师尊平日里送的金子,都给当了。   风原城位于人间的几国交界处,道路交错纵横,商贾来来往往,颇为富庶。   从当铺中出来,长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路边商贩叫卖声不绝。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各色各样,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若是寻常修真弟子,必然要大开眼界,兴奋异常。   “这风原城过了五十年还是一点儿没变样,”苏姻边走边说,“五十年前这条街上卖什么,如今还是卖什么,也见不到什么稀罕物件。真真是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太清宗的掌门弟子当然不属于“寻常修真弟子”的范畴。由于大师兄江离的存在,太清宗全然没有寻常剑修的清贫,反而像占据一方的土财主。不论是修炼的天灵地宝,还是人间的金银珠宝,苏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风原城多少年不变的长街商铺,确实看不上眼。   段玉清好不容易通过了前两轮的法会筛选,终于不用被师尊请去换脑子。此时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看什么都高兴,颇有“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风原花”的架势。   “啊!原来通过两轮法会后的空气如此新鲜!身体如此轻盈!天也蓝了,花也红了,路边的小姑娘也这么美丽了!”   众人顺着段玉清的目光看去,却见那哪里是一个路边的小姑娘,分明是无心寨的梦秋姑娘。   早就听闻梦秋姑娘与师姐不大对付,冉苒原本还好奇,居然有人会不喜欢高贵清冷的美人姐姐。如今一见,却是有些明白了。   如果说苏姻是“姑射仙子”,那梦秋就是“桃花妖精”。一身红裙张扬肆意,青丝高高束起,凤眼妖媚多情,眼尾微微上挑。向这边看来时,不经意便流露出万般风情,媚而不妖,艳绝人寰。   甫一见到梦秋,苏姻顿时端起了自己仙子的架子。下巴微微扬起,没了刚刚说话时随意的神色,唇边弯起清冷的弧度,抬手整了整妆发。   “苏姻师姐。”   梦秋弯了弯好看的红唇,向冉苒一行人走来。   “梦秋妹妹。”   苏姻疏离而礼貌的笑着,淡淡地看向对方。   目光交错间,冉苒已经感受到了隐藏在“姐姐妹妹”和谐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上次在法会中与苏姻师姐相遇,叫我记了好久。就希望这次还能在法会中遇上,让师姐看到梦秋的进步了。”   梦秋不愧是无心寨寨主的得意门生,那话音有如风拂过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带着惑人的钩子,撩的冉苒心神荡漾。   苏姻不为所动:“记得久是应该的,毕竟妹妹少有这样的学习机会了。若是这次我们再遇上,我必让妹妹记得更久些。”   二人一红一白,一妖艳一清冷,都是千年难逢的美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在风原城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好似一道靓丽的风景。   “那就与苏姻师姐法会中见了。”梦秋咯咯地笑着,向苏姻抛了个媚眼。   冉苒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这位道友似是曾经见过,可是席掌门座下的冉苒姑娘?”   一道好听的男声打断冉苒的思绪。抬头看去,只见梦秋身边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发丝似束未束,一双灼灼的桃花眼,眼角有一枚红色的泪痣,笑起来时给面容姣好的公子平添几分媚色。   根据系统的提示,原身一直在太清宗修炼,之前未曾下山。冉苒也非常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位异常美丽的公子。   这位道友怎么还想搞宝玉哥哥那一套?这位妹妹我曾经见过,在梦里见过?   冉苒乖巧地微笑着,只听对方又道:“在下无心寨游极,冉苒姑娘唤我名字便是。”   “原来是游道友。我第一次下山,好多道友都未见过,见谅。”   师姐早给冉苒打过预防针,说这修媚道的游极风流成性,万万不可被他迷惑了。因而冉苒只是礼貌地回应,并未遵循他的话。   “无妨,这次法会中若相遇,冉苒姑娘必定就会记得我了。”   他说话时,那双桃花眼紧紧注视着冉苒的眼睛。冉苒仿佛看到其中真有桃花瓣瓣,旋转凝合,让人感到一阵晕眩。   忽然眼前白衣闪过,冉苒猛然惊醒。   看来刚刚游极是对她用了无心寨惑人心神的术法。   江离侧身上前挡住游极的视线,一向温和疏离的声音里难得带着一丝冰冷:“游道友。”   游极眼中的夭夭桃花倏然消散,面上依然笑意吟吟。   “江离师兄别这么紧张。”   接着他眼波流转,复而微微歪头,视线似是穿过了江离又汇聚到冉苒身上。   媚修公子轻笑一声,说道:“冉苒姑娘,那我们便法会见了。” 第11章 宋月影   与无心寨的相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道别后,太清宗的四人实在觉得无趣,便向下榻客栈的老板娘询问消遣时间的好去处。   “几位小道长是来参加问道法会的吧!”   老板娘是一位干练而爽快的妇人。一身布裙裁剪得体,绾起的发髻上简单插着一根木钗,化着干练简洁的妆容,面上扬起热情而不讨好的笑,一看便知是位非常能干的女掌柜。   “这风原城里瓦舍勾栏、酒楼茶肆不少,但想必诸位小道长不会入眼。倒是这长街对面的一家茶楼里,有位姓邓的说书先生不错。那位先生讲的故事最是新奇,引人入胜。小道长们若是有兴趣,便叫我小儿来引诸位前去。”   兴盛茶楼就在客栈不远处,一行人从客栈出来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茶楼里人声鼎沸,大堂深处放了一张木桌。一位老伯身着布衣长袍,站于其后。惊堂木“啪”得一拍,开口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客栈老板娘的儿子姓宋名月影,瘦瘦弱弱,约莫二十来岁。名字起得柔美动听,长得也是白净清秀,一打眼儿看上去,还叫人以为是个小姑娘。   一行人围桌而坐。宋月影坐在冉苒和苏姻中间,向大家解释为何自己名字这样秀气:“嗨,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我娘迷信,说取个女名就不会被阎王爷勾了魂去。又附庸风雅,专门请了先生选下了‘月影’这个名字。”   “各位看官!且说那城主府中明夫人,多少年来专荣宠。面若芙蓉身若柳,勾得郎心夜夜笙!”   讲台上那位邓先生纸扇一摇,长须一捻,很是有些世外高人的神秘气质。只短短几句,便挑起了大堂中客人们的好奇心。   一位茶客似是常来,与说书人颇为熟稔。闻言迫不及待道:“邓老头儿!听说这位明夫人原是那叛徒吴流的妾室,怎么现在城主大人反而娶了兄嫂呢?”   “诶!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即便被直呼“老头儿”,说书人也未曾理会,只顺着那人的话道:“十五年前那件说不得的事儿,其实有这明夫人的一份功劳。”   “当年那吴流通敌叛城的证据!你猜怎么着,就是这明夫人发现的!”   “据说前城主的夫人宋静娴,虽是名门闺秀,但极为善妒。吴流纳了明珠明夫人为妾后,宋静娴嫉恨非常,常常指使明夫人干一些下人做的活计。这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夫人在整理吴流书房的时候,嘿!就在桌案上的公文里发现了那吴流通敌的信件!”   原本正在喝茶的江离忽而顿了一下。宋月影抬头,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明夫人发现了这惊天大秘密,内心惊慌失措。一面是儿女情长,一面是家国大义,这该如何是好?”   “最终,明夫人把这封通敌信交给了如今的城主大人,才有了后来城主带兵去往前线,在吴流佯败之际大义灭亲,拯救我等性命的壮举啊!”   段玉清听得啧啧称奇:“想不到这吴流城主竟然还是这样的人。”   冉苒心下好奇,问道:“怎么了?”   段玉清磕开一粒瓜子,把皮吐出来,身体前倾趴在桌上,凑到冉苒跟前:“小师妹你没来过法会不知道。我们上次法会时曾见过这吴流城主,看着是位豪爽英朗的人,也绝对称得上是勤政爱民。”   “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吴流竟然在十五年前外敌进攻时叛城了!他的弟弟——也就是现任城主吴泗,在关键时刻带兵围剿。吴流带出去的一百修士抵抗不及,全军覆没,他自己也交代在了那。”   段玉清一脸惋惜,冉苒也听得入迷。   “我看这邓先生说的也不尽然。”   宋月影忽然开口。   接受到一桌人投来的疑惑目光,他撇了撇嘴,说道:“我小时候听了很多吴流城主的故事。那会儿大家都说他是个大英雄,把风原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开始向外通商,大家的生活一天天富庶起来。”   “这样一个大英雄,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成叛徒了呢。”   “我就不信,但大家都说证据确凿,肯定是真的。可就像这说书人讲的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说得清呢?”   只听那邓先生忽而压低声音说道:“诸位看官,说到十五年前那件事儿,老夫我还有秘闻告诉大家。”   “什么秘闻啊!您老就别卖关子啦!”   有心急的客人催促道。   “诸位莫急,既然是秘闻,那我们也当关起门来慢慢说。且说当年城主大人大义灭亲后,凯旋归来,处置了一大堆自己哥哥的亲信,那位宋夫人和吴流三岁的小女儿也在其中。”   “我们都道这宋夫人和宋小姐已经被处死,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邓先生满意地欣赏了下众人好奇的神色,接着压低声音说:“其实啊,这宋夫人和小小姐并未死亡,而是逃了出去!如今城主还在派人搜捕呢!”   “邓老头儿,这都你是编的吧。若是她们真逃走了,城主何必还要隐瞒呢?再说了,这孤儿寡母的,她们能逃到哪里去啊?”   邓先生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消息,急得吹胡子瞪眼:“隐瞒当然是为了安抚民众啦!我等凡夫俗子,怎能明白贵人的想法呢!”   冉苒吃一口花生,若有所思。   正如宋月影所说,这说书人说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张嘴能颠倒黑白,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英雄奸佞都在嘴皮子一碰之间。   假故事中添点儿真事,便能叫人辨不清哪句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哪一句又是说书人自己杜撰的。就像冉苒原来那个世界的媒体公众号,当茶余饭后的八卦杂谈听听就得了,万万不能当真。   相比之下,冉苒更相信段玉清说的话。二师兄虽然文化差了点儿,性格跳脱了点儿,但这么多年活下来,怎么说看人的眼光也应当是比较准的。   再者十五年前,吴流还是风原城城主的时候,确实是他带领这个边陲小城逐渐走向富裕,凭借自己元婴境的实力镇守一方。这样的人,理应对风原城感情深厚,看自己一手建立发展起来的城池,就像看自己骄傲的孩子一样。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要背叛自己的家园和百姓呢?   冉苒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事已然过去,宗门长老们都没发现其中有猫腻,自然也与冉苒没什么关系。冉苒端起茶碗,轻轻撇开上面的茶末。转念心想,这茶楼里的茶果然比不上大师兄那的白毫银针。   正想着,余光突然看见江离正抬头望向台上的说书先生。目光罕见的悠远而没有焦点,失了一贯眼中含有的温和笑意,视线看向说书人,却好像又透过他看向了别的地方。   是在愣神。   冉苒碰了碰江离的衣袖,轻声问:“师兄,怎么了?”   江离长睫一眨,恍然回神。   转头看向冉苒时,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礼貌微笑。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声,好像是轻轻的叹息,低声说道:“没什么,想到了些往事而已。”   系统曾说大师兄虽是人间的高门大族长孙嫡子,但幼时家中遭逢变故,所以才被送上广象峰,进入太清宗。又因天赋异禀,是千年难遇的剑骨天成,而被席沧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成了太清宗惊才绝艳的大师兄。   冉苒看江离神色中依然有些微怅惘,心想可能是邓先生讲的故事勾起了他从前一些不好的回忆。他不愿再说,冉苒也不好多问,便作罢。   只是冲江离安静笑笑,抬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第12章 惑心术   或许是因为无心寨的弟子都修媚道,实打实的战斗力不太行,所以才总想在问道法会上扳回一城,总喜欢到处找人“约会”。   约战问道法会。   之前梦秋就说想再次与苏姻在问道法会中相遇,没想到二人果真在法会第二场的最后一轮又抽到了同一支签。   “呵,她这次别想再对我用惑心术了!老娘就要让她知道,不管再过多少年她也赢不了我!”   苏姻捏着手中的木签,冷着一张脸如此说道。   惑心术是无心寨特有的独门绝技,中招的人心神会被施术者扰乱,从而被牵着鼻子走。几日前与无心寨众人在长街上相遇时,游极就曾对冉苒用过此术。不过,被江离打断了。   苏姻本来对问道法会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论拿什么名次都无所谓,尽力而为便好。但自从遇到梦秋,就又刺激起了这位不染凡尘的仙子的熊熊斗志。   冉苒这次对上了金刚派唯一的种子选手。对方被冉苒的一通从没听过的理论绕得晕头转向,很快败下阵来。冉苒早早结束了法会辩论,跑到会场外的水屏前观看两位绝世美人的对峙。   水屏中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坐。白色的清冷高华,红的明艳妖媚,似水如火,又像冰雪和红花。   二人的眉目都是如画一般的,一边淡墨,一边重彩,都是人间绝色。旁观者看来,只道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视觉盛宴。   “席掌门,没想到这次法会她们二人又遇上了,真真是有缘呐。你说,这次会是你家的苏姻赢呢,还是我这乖徒儿赢呢?”   无心寨寨主裴茗看着水屏,手里摇着一把丝绸刺绣的团扇,举手投足间自是风情万种。   席沧很是自信,毫不谦虚:“那必然是我徒儿会更胜一筹了。”   “那可不一定,”裴茗轻笑一声,“我这乖徒近年来惑心术可精进不少,小姻儿未必抵挡得住。”   “那我们便拭目以待了。”席沧答道。   水屏外的众人谈笑风生,水屏内的当事人却剑拔弩张。   苏姻五十年前早已体会过无心寨的惑心术,这次已有准备,法会进行过程中一直刻意避开与梦秋的视线接触,微微垂下眼帘,看向别处。   这样也太没气场了,苏姻想。   双方的互相诘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梦秋的惑心术没法发挥作用,苏姻隐隐占了上风。   苏姻正冷静而犀利地指出梦秋话中的漏洞,却半晌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梦秋一直盯着苏姻的脸看。忽然抬手支着精致的下巴,手肘撑在桌案上,展眉一笑,妖娆而魅惑。   “苏姻师姐,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呀?”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带着诱惑的尾声。   苏姻身子微微一僵。为什么不看你,你心里没点儿数吗?苏姻腹诽。   但这样躲避终究不是办法,也实在有失她“姑射仙子”的风度。苏姻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抬起眼帘,直视梦秋。   她清冷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颇有气势的微笑,边说“梦秋妹妹,我们在问道法会中,还是不要说这些题外话好。”   在两人视线交触的的一瞬,苏姻就感觉到一阵眩晕。她觉得梦秋的眼睛好像变成了一汪漩涡,带着巨大的吸引力,深邃而幽谧,热切巴望着她陷进去。   “无心寨的惑心术极为强大,只有意志力足够坚定的人才能抵抗。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扰乱心神。”   江离不知何时来到了冉苒身边,望着水屏说道。   江离作为上一届问道法会的榜首,按理来说是不用参加这次法会的前两轮的。因此冉苒看到他时有些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身旁的人光风霁月,仙气飘渺。闻言微微转头,向冉苒温和笑道:“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说罢话音一转:“没想到小师妹已经结束了。这几日都是速战速决,看来道法精进不少。”   忽然得到了自己的“助教老师”的夸奖,冉苒内心有一丢丢雀跃,勉强压下忍不住咧开的嘴角,轻轻一眨眼,复而看向水屏。   江离看着小姑娘明明很得意,却又努力不让自己太过明显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小猫,努力压下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尾巴尖儿。   心情不知怎的突然好了起来。   “师兄,这惑心术除了靠自身意志力抵抗,就没有别的方法可解了吗?”冉苒问道。   “惑心术其实是一种幻术,施术时需注视对方的眼睛,让对方产生幻觉。只要避免与施术者眼神接触,就可最大程度避免中招。”   只要不看对方的眼睛,就可以不陷入危险之中。   哇,难道这就是修真界的“美杜莎”吗!有点带感啊!冉苒心中悄悄激动。什么元气热血小狼狗的,他都不香了!   水屏内,在决定看向梦秋的那一刹那,苏姻已经酝酿起了灵力准备抵抗。   灵力如流水潺潺流淌,汇入神识,在苏姻周围形成了一方无形的气场,既像是屏障,又像是盾牌,抵抗着来自对面媚修的强大吸引力。   苏姻隐隐感觉到自己有些无法控制的失神。她悄悄咬破自己舌尖,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移开视线,而面上什么都不显,依然维持着自己高冷的微笑。   梦秋看着面前的冷美人强撑着意志力,妄图进行无谓的抵抗,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眨眨眼,继续催动眼中的媚术。   她葱白的手指勾起一缕黑发,在胸前缠绕着,说出口的话好像是在撒娇:“师姐不愿看我,人家伤心嘛~”   如果说有什么事毋庸置疑是赏心悦目的,那必然是一个美人对着另一个美人撒娇。好像明白了什么的冉苒抑制不住地要露出诡异微笑。   然而梦秋话语结尾的转音却让苏姻听得火气直上冒。媚修总是这样毫不懂得矜持,无耻。   在内心火气的加持下,苏姻猛然加大对神识的支撑,属于元婴期修士的灵气汹涌磅礴,势不可当。   梦秋有些抵挡不住了。   她的眼睛死死锁住苏姻的美丽双眸,眼角就快要撕裂,眼底泛起昳丽的血丝。   苏姻的灵气源源不断,好似海浪一波一波地拍向沙滩。   终于,在苏姻的又一次的灵气进攻下,梦秋猛然一眨眼,转头避开凌厉的灵气。   惑心术倏然退散。   红衣媚修的眼角渗出一滴血泪来,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鲜艳,妖冶而瑰丽。   她却好像全然不在意似的,抬手轻轻拂去血珠,瘪了瘪嘴,轻松说道:“我输了。”   “唉,本以为秋儿这次进步飞速,必能一雪前耻呢。没想到苏姻修为也精进如此之多。还是技不如人啊。”   裴茗摇着团扇,无奈地叹了口气。   席沧翘起二郎腿,洋洋得意,毫不掩饰。   苏姻没有被梦秋的惑心术迷惑,终是赢了这场法会。闻言偷偷松了一口气。   面上的浅笑不改,苏姻依旧是不染凡尘的姑射仙子,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承让。不过,梦秋妹妹以后可切勿这么鲁莽了。”   说罢,仙子慵抬玉手,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方天蚕丝织就的手帕,推给梦秋。   然后不等对方做出回应,便潇洒而决绝地一挥云袖,起身向外走去。   在转身的瞬间,刚刚还维持着的轻柔浅笑瞬间消散。苏姻木着一张脸,微扬下巴,挑了挑一边的黛眉。   好飒。   在她身后,梦秋看着对手渐行渐远,逐渐走出法会会场,忽而展颜一笑,整个水屏中的画面都鲜艳起来。   她稍稍倾身,伸手从桌案上拿起苏姻留下的手帕,轻轻拭了拭刚刚已经拂去的,根本不存在血泪的眼角,复而把手帕收进了自己的袖兜中。   我是修真界的妖女“美杜莎”,我若看向谁,谁便进了逃不出去的猎网。   世人皆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唯有一人,她可拂去我眼中的幽深危险。   冉苒:磕到了。 第13章 针尖上   问道法会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前两场的最终优胜者再加上上一届法会的前三甲,本届法会的二十强已经诞生。   太清宗除了江离、苏姻和冉苒,还有其他长老门下的两位师兄弟都进入了第三场决赛圈。一共五人占据了二十强的四分之一,如此好成绩把其他大大小小各宗门甩出一大截。掌门席沧乐得不得了,兴高采烈地给太清宗的五位明日之星人手发了一颗拳头大的黄金珠子。   “如此财大气粗地散财,实非仙家长老应有的风范!”   其他门派的弟子们羡慕且嫉妒,啧啧叹气,酸溜溜地说道。   且不论太清宗的众人如何不以为意,视金钱如粪土。那问道法会最激烈最精彩的部分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拉开了帷幕。   问道法会第三轮一共有四场。首先是二十人抽签两两对战,取得胜利者可进入前十名的排位赛。另外两位师兄弟这次没能胜出,便止步于此了。   接下来是十进五的比赛。几日前与无心寨在风原城长街相遇时,无心寨的游极曾经与第一次见面的冉苒说要在问道法会中再会。当时冉苒只道这可能是无心寨媚修喜欢找人约战辩论的特殊癖好,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本事,能一语成谶。   得知这次冉苒的对手是游极后,江离罕见地皱了皱眉,末了嘱咐道:“无心寨的惑心术只要无视线接触就难以发挥作用。到时候不论游极说了什么,小师妹都不要看他的眼睛就是了。”   冉苒心情复杂地走向法会会场。   各大宗门长老们聚在一处厅堂内,桌上摆着瓜果,前方是投影着问道法会现场的水屏。   太清宗又一次对上了无心寨,裴茗这次志在必得,很是自信,娇笑着对隔壁桌的席沧说:“席掌门,看来你这小徒弟这次要栽在这咯!”   席沧深知无心寨惑心术的威力。冉苒才刚刚晋升至金丹期,即便这几日进步飞速,也难以抵抗这种幻术。闻言席沧气得直瞪眼,回道:“你这徒弟忒无耻!堂堂男儿竟对一个小姑娘下手,不害臊!”   “法会顺序都是抽签决定的,不分境界,公平公正。席掌门,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裴茗一点儿没羞愧,继续得意地开玩笑。   “我看这冉苒姑娘未必就一定会输。”突然有人插话。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声音的来处,赫然只见是万剑宗的掌门方正在捻着自己胡须。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方正悄悄撇撇嘴,身体坐正,直视前方。   他才不会说,这么想是因为昨日冉苒刚刚赢了一名万剑宗的亲传弟子。输给前五名,总比输给前十名的对手好看吧。   会场上,冉苒来到比赛的桌案前时,游极已经坐在了座位上等她。一身红衣灼灼,张扬得让人无法忽视,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冉苒走来。   冉苒谨遵江离教诲,微垂眼帘看着地面,颇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之风。   只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游极的声音传来:“冉苒姑娘,你不必如此紧张,法会还未正式开始,我不会破坏规则的。”   与人说话时不看对方眼睛,在冉苒的认知里总觉得有些不礼貌。即便对方是一名惑人心神的媚修,也让冉苒感觉怪怪的,在心里悄悄谴责自己。   游极说这句话时语气极其正常,并未带着属于媚修的勾人音调。冉苒更加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尊重人家,闻言稍稍放松了警惕,鬼使神差地抬了眼。   对面的红衣公子向她露出一个不设防的微笑,没有了上次见面时刻意营造出来的灧丽魅惑,反而及其真诚、自然。眼角的泪痣不再鲜红近妖,却像一颗随意散落的红豆,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纯净的美。   真好看。   冉苒忍不住在内心感叹道。   “咚……”   会场上突然想起了代表比赛开始的钟声。   冉苒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对面公子眼中的景象瞬间变换。   他的眼睛像是开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其中有千树繁花,忽然接连绽放。簇锦团花,一朵一朵都带着巨大的魔力,要把冉苒吸进去。   冉苒有些眩晕,眼前景象模糊不清,就像自己刚刚旋转了几百圈一样无法聚焦。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万花丛中,周围是“扑哧扑哧”盛开的花团。   耳边吵吵嚷嚷,对面人的嘴张张合合,滔滔不绝,好像一直在和她说着什么,只是她听不见。她想张嘴回答,可是没有力气。   眼皮子有些沉,就像在做梦一样。明知道这是梦,却偏偏无法让自己醒来。   游极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叮咚~”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冉苒猛然一惊。   “亲亲还有一次抽奖机会未使用,请问您要现在使用嘛?”   之前与萧学真在摘星阁赏月时,冉苒用黑格尔的理论狠狠“荼毒”了他一番,算是圆满完成任务,得到了一次抽奖机会。   通过前几次的经验,冉苒发现这个系统的奖励总会在危急时刻解自己燃眉之急,因此一直保存着,没有立即使用。   但现在,毫无疑问,应该用掉它了。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干扰屏蔽仪’一台。心若汪洋海,随风起波澜。只因有此物,不使惊涛骇。亲亲,记得好评呦~”   话音未落,冉苒只觉眼前摇晃的景象慢慢稳定了下来,耳边的嘈杂如潮水般褪去,她复又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刚刚自己深中惑心术,神志不清,感觉就像短暂的走神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事实上法会已经进行了一半,对面的游极口若悬河,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   冉苒微微弯起唇角——现在轮到她发言了。   游极看着桌案那边的小姑娘,不断催动惑心术。不过是个刚过金丹期的剑修,就算天赋异禀,也难以抵挡他的幻术。他们媚修一向不讲什么君子风度,“欺负”一个小姑娘,他丝毫没有愧疚感。   对面的姑娘一直愣愣怔怔,双目无神,眉头微蹙,看来是想要挣扎脱离而又不得。游极继续不紧不慢地诘问对方,只等时候一到,引导她说出那句“我认输”,便万事大吉。   只是突然,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只见冉苒眼睛猛然一闭,再睁眼时,眼中迷茫已不复存在。   他明确地感受到对面的人神志在脱离自己控制,原本无神的眼睛迅速恢复了从前的灵动。   游极心里咯噔一下。   他急切地加大惑心术的攻击,却见对方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忽地露出一个甜美无害的笑来。   明明是十分乖巧的表情,可游极却觉得,是一个披着天使外表的小恶魔在同他打招呼。   冉苒笑吟吟地开口:“游道友此言差矣。你说修道之人无为胜有为,倘若今日为了人间不平事而出头,那日后便会为了高官厚禄出卖道心,这话实在荒谬。”   “从行侠仗义到功名利禄,这本是一连串无甚必然因果关系的事。被你如此用来论证,正是犯了‘滑坡谬误’啊。”   游极虽没听太懂什么是“滑坡谬误”,但也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在逻辑上实在牵强。此时看着本应被惑心术控制的冉苒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地反驳他,有些心焦,有些张乱。   无心寨向来是靠惑心术迷乱对手心神,才能取胜。因此他刻意挑中了前十名中修为较低的冉苒,但现在,事情越来越偏离他的预设了。   水屏外,席沧抚掌哈哈大笑:“小苒不愧是我徒弟,即便只有金丹期修为,也能不被惑心术蛊惑!”   裴茗柳眉微蹙,摇扇子的动作也满了下来,一双多情的眸子里充满了困惑:“奇怪,我无心寨的幻术威力强大,这丫头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抵挡住的?”   “哈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小苒自有妙计也!”席沧像是小孩子赢了游戏,嘚瑟得就要上天。   另一头,江离一直记挂着这边的情况,丝毫没有给对手喘息的余地。疾风骤雨地将对手问得措手不及,一等对方认输就赶来观看冉苒的战况。   远远地瞧见水屏中的姑娘正直视前方,一动不动,江离内心一紧。   ——还是中了惑心术。   匆匆行至水屏前,却见小姑娘眼神清明,面含微笑,正有条不紊地用她那不知哪学来的理论回击无心寨的媚修。睫毛一眨一眨,还是赛前见时的促狭模样。   江离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放松了下来,只是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游极虽然内心惶惶,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开口:“那难道顺应自然、淡泊名利、归隐避世,都是错的吗?”   “修道者自当匡扶正义、兼济天下,有多大的能力便发多大的光,”冉苒定定地看着游极的眼睛,那双眼中依然有繁花盛放飘落,但冉苒却不再会沦陷其中。   接着冉苒话音一转,意有所指:“更何况有的人口口声声说要顺应自然、无为胜有为,却总是悄悄为达到目的而私下搞小动作,这又作何解啊?”   冉苒浅浅笑着,话音铿锵有力,向小锤子一下一下砸在游极心上:“今日你与我二人在此争论无为还是有为,就像讨论‘一个针尖上可以站几个圣人’一样,毫无意义。”   “游道友,你输了。” 第14章 烤地瓜   昨日法会上冉苒一通胡言乱语、狂轰滥炸,终是让游极措手不及,无从反驳。   媚修虽然小手段颇多,而且无甚道德心,却也好歹是修道之人,不会胡搅蛮缠。昨日法会的最后,竟是游极忽而释然一笑,大方承认“我输了”。   不过,经此一役,冉苒赢了游极的消息却轰然传开。大家都道太清宗有一位刚刚金丹期的小师妹抵御住了无心寨的惑心术。冉苒才第一次出宗门下山,名号便已传遍了各大仙门弟子和长老的耳朵。   大家都曾在各种各样的法会、秘境、历练中遇到过无心寨,也都对他们的这缺德功法叫苦连天,因此自从冉苒从法会中出来后,便纷纷来冉苒下榻的客栈询问她破局的秘诀。   冉苒颇有高人风范地神秘道:“要想打败魔法,当然也只能用魔法了。”   其实也没有说错。无心寨的幻术是一种邪门秘术,冉苒自带的系统金手指也是一种神奇术法。用魔法打败魔法,没问题的嘛。   然而这话传到了众人耳朵里,却变成了:“哦!冉苒师妹是说想要不被媚修惑乱心神,就要先扰乱他们的心神!用魔法打败魔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下手为强!冉苒师妹果然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啊!”   冉苒:“……随他吧。”   除此之外,游极也和冉苒不打不相识。非但没有像冉苒前世看的小说人物那样气急败坏,反而因自己战无不胜的惑心术遇到了对手而兴味盎然。从法会会场一直追到了太清宗的客栈,冉苒烦不胜烦,有点无奈。   “冉苒姑娘,我们也算是棋逢对手了,便交个朋友嘛。诶!别这么绝情啊!”   冉苒一步迈进房间,转身冲游极挤出一个好不真诚的微笑:“游道友,那是我单方面碾压。”   说罢“嘭”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经过昨日的比赛,问道法会已经出现了前五名。师姐苏姻昨日没能晋级,止步于十强。而今日是五进三的半决赛,五人抽签,两两对峙,一人轮空,胜者和轮空者便是本次问道法会的前三名。   冉苒非常幸运,成为了那个抽到轮空签的天选之子。   参加半决赛的唯一一名太清宗弟子江离作为上一届的榜首,实力和道行都高出了其他人一大截。因此这场比赛的结果可以说是毫无悬念,一点儿也不需要冉苒观战。   此时冉苒穿梭在风原城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为了不被认出来而做了个简单的易容,一眼看上去,就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小姑娘。   昨日冉苒从会场中走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人群中那个最是仙风道骨、丰神俊秀的公子。   冉苒这才知道原来江离一直心系自己这边的情况,大刀阔斧速战速决,早早就等在了这里。   “助教老师”真是太敬业了。   江离并未询问自己是用何种方法挣脱了游极的蛊惑控制,只是淡笑着祝贺她进入五强。   冉苒又想到早晨法会开始前,大师兄曾叮嘱过自己千万不要看对方的眼睛。虽然自己还是不留神着了游极的道,但还是十分感激江离的提点。   因此今日冉苒闲来无事,便想上街来为师兄寻一件礼物。   长街上人头攒动,香车宝马,川流不息。耳边嘹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中贩夫走卒,络绎不绝。   风原城是个边境的商业城市。路两旁琼楼玉宇,高楼木阁,商铺里有五湖四海运来的华贵丝绸、青白瓷器、奇异香料、玉石珠宝……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冉苒连逛了好几个铺子,还是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买什么作为礼物。这些铺子里的锦衣宝器确实精美绝伦,巧夺天工。虽然可能价格稍微有些高,但冉苒也买得起。   只是大师兄身为太清宗的“财务总监”,什么天灵地宝没见过,必然不甚在意这些可以用金子衡量的身外之物。送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送什么才可以既不显得唐突,又有能体现心意呢?   玉佩?剑谱?折扇?   其实冉苒这么纠结的样子,用“感谢”这个理由来解释确实有些牵强。   但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这么做的另一部分原因,是自从那次在茶楼中的愣神后,冉苒总感觉江离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江离隐藏的极好,表面看上去还是向往常一样光风霁月,但冉苒就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当时师兄说是因为想起了一些往事,冉苒觉得可能是指他幼时在人间遭逢的变故。冉苒觉得这经历好像她突然被系统选中穿越至此,都是人力不可抗的人生转折。   突然经历这种始料未及的变化,冉苒其实颇为无措和伤感。从前在上一个世界看过那么多的穿越小说,都只觉得炫酷刺激,却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该如何排解这种迷惘和惊惶。   冉苒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好起来,只是浑浑噩噩又强打精神地度过一天又一天,让任务和修炼充满生活,好让自己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想到这个难过的话题。   虽然自己目前无法顺利走出,但她还是想做一点儿努力让江离感觉好受一些,希望他能感受到虽然世事无常,但总有温暖相伴。   如果真的能帮助到他人,冉苒也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在长街上逛了许久,冉苒还是没想出结果。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只有西边还有一圈金红色的光。晚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   冉苒运起灵力给自己暖身子,一边漫步在行人渐渐稀少下来的大街,一边放空大脑,感受随着夜色一起来临的夜晚的清凉气息。   远处的人家炊烟袅袅升起,隐隐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冉苒头一次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踩在了这个世界的土地上,而不是像做了一场梦,漂浮在这里的空中。   冉苒深吸一口气,突然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一阵香味儿。   这是一种极其香甜的食物气息,仿佛还能感受到它热腾腾暖乎乎的温度。让冉苒想起了从前在寒冷的冬夜,下了晚课后街边三轮车上的小炭炉。   如果把这温暖捧在手中,烫得只能不停地两手交替倒腾。轻轻掰开,就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瓜肉和流出来的蜜油。   冉苒眼睛一亮,有主意了!   *   身着蜜合色长裙的姑娘怀里抱两个纸袋,在客栈的房门外踌躇着。   在短暂的犹豫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就要敲门。   只是手臂才刚刚举起来,木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法会结束后,江离一直在客栈屋内看书。忽然感觉到门外有人前来,原本想等来人敲门,可是等了一会儿,只感觉到她一直在门外徘徊。江离只好起来前去开门。   甫一拉开门,却见自家小师妹正站在门外,手臂抬起像是就要准备敲门的样子。可能是被突然打开的门下了一跳,脸上愣愣怔怔的,清澈的杏眼里满是无辜。   “怎么了?”江离率先开口。   面前的小姑娘一眨眼,回过神来,然后向他露出一个兴奋的笑,那双眸子里亮亮的,是他没见过的光。   冉苒把怀里抱着的一个纸袋举到江离面前,声音里都是雀跃。她说:“师兄!送你一个烤地瓜!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还是烫的呢!”   江离这才注意到小姑娘手里拿着的东西。从纸袋的开口看进去,只能隐约看到里面黑乎乎的一团。热气袅袅娜娜地升上来,带着又香又甜的气息。   那味道似乎在他记忆深处出现过,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大街上玩耍得饥肠辘辘时,缠了乳母好一番,却也还是没能得过一个。   因为将军府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必把路边小摊上的食物当作美味。   如今他修道多年,早已辟谷,也无甚非要满足的口腹之欲,便再没想起过儿时的那一点念想。   但是现在,他看着小师妹熠熠的星眸、期待的神情,竟然觉得那香味儿有些勾人,好像久违地有了饿的感觉。他突然想尝一尝。   “谢谢。”   江离眉目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放松的笑,伸手接过纸袋,侧身让出门口,对冉苒说:“要进来一起吃吗?”   “好啊!”小姑娘回答道。   许多年后,江离依然能记起那个风原城的傍晚。夜明珠柔和的光流淌在客栈屋内,给对面小姑娘的睫毛投下些微的阴影。他和冉苒一起坐在圆桌前,手里是小姑娘带来的热腾腾的烤地瓜。   那不是什么精贵食物,只是简单的如糖似蜜的甜,带着滚烫的温度,却比他吃过的任何玉盘珍馐都要美味。   他还记得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姑娘,在看到他从地瓜的尖头开始剥起时,睁圆眼睛告诉他:   “师兄,烤地瓜一定要从中间掰开吃,这样第一口就能咬到地瓜最甜最香的部分了!”   他还记得那时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地瓜肉,还有说这话时,脸上还未散去的满足神情。 第15章 说共相   冉苒无论如何也没想能到,前一天还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吃地瓜的“瓜友”,今天就变成了会场上见面的对手。   经过昨日的半决赛,胜者太清宗江离、万剑宗舒嘉言,再加上运气好轮空的冉苒,成功晋级到了终极对决。   问道法会的决赛是三人抽签,其中两人先行比试,输者再与第三人对战。如果第三人输了,则三人分别为第一、二、三名;如果赢了,则还需再与前一人比赛。   于是冉苒很顺利的成了那个要与江离进行第一轮比试的人。   江离是上一届问道法会榜首,实力也高出了冉苒一大截,冉苒深知自己不是师兄的对手。好在系统的任务要求也没有说必须要得第一名,因此冉苒心态十分平和,只要尽自己的努力向师兄传播哲学真理就可以了。   只是冉苒没有想到,因为前日与游极的那一场比赛,自己也变得小有名气,广大修真道友们竟然纷纷前来观战,还有不少人颇为看好她。   甚至长老们观战的大厅内,这些宗门长老也讨论得热火朝天。   万剑宗掌门方正这次隔岸观火,笑眯眯地问席沧:“席掌门,这次你的两个徒儿对战,你更看好哪一个啊?”   “啧啧啧,”席沧听得直摇头,“瞧老方你说的什么话,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的两个乖徒哪个赢不是赢?你这么套我的话,万一让其中一个伤心怎么成?”   “呵呵,”裴茗拿团扇半掩着面,斜睨一眼席沧,拿曾经席沧说过的话噎他:“席掌门,这区别对待可不好啊。怎么江离也是堂堂一个公子哥儿,也学着要欺负小姑娘呢。”   “裴寨主,这法会还没开始,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冉苒被欺负呢?要对冉苒有信心。”席沧笑得一脸慈祥,没脸没皮地回道。   长老们边开玩笑,边看向水屏中的画面。此时的会场上没了前几日的拥挤,只有一张桌案置于正中,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正是江离和冉苒。   二人抽中的题目是“如何追寻大道”。江离端坐于一旁,温和的声音说道:“修道者,观天地,格万物。怀赤子之心游遍千山万水,顺应自然伦常,则可道心归一。所见一花一木,一山一水,皆为道也。”   冉苒虽然明知自己必没有可能赢过大师兄,但也还是尽心尽力地对待法会过程。闻言认真说道:“可是师兄,你怎么能确定我们看到的世界就一定是真的呢?你怎么能确定我们感知到的一定就是世界的本质呢?”   “庄周梦蝶,不知蝶梦庄周。我们有时做梦,或者身处幻象之中,也觉得自己感受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可事实上,这只是我们梦中的景象啊。”   江离听着这段话颇为耳熟,好像小师妹曾经在盈虚幻境中用它忽悠过竹妖。只不过自己可没竹妖那么好糊弄,便拿冉苒曾经讲过的歪道理回她。   “怎会辨别不清呢?我记得小师妹曾说,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先验范畴’,正是此物告诉我们世间真假、因果。况且,如果我们所见都是虚无,那又何来大道?又如何追寻大道?”   大师兄竟然还记得自己曾经的“胡言乱语”,冉苒着实有些惊讶。不过转头一想,这正说明自己传播哲学魅力的任务完成得颇为不错。冉苒又兴奋起来,稍稍坐得更直,加把劲儿继续同江离讲:   “师兄,我还曾听说过一个‘洞喻’理论,觉得甚是有道理。   “一个人生来便被绑在一个洞穴中,他背对洞口,不能转身。在他的背后有一头鹿,鹿后面还有一个火把。火把的光把鹿的影子投射在那人面前的洞壁上,人只能看到洞壁上的影子,也就是所谓的‘殊相’,他便以为这就是鹿。   “但殊相只是真实完美的事物的影子,是在分有和模仿‘共相’,正如这洞壁上的影子并不是真正的鹿。而这影子的本原——鹿,才是永恒而完美的‘共相’。”   “共相不只包括动物这样的实体,还包括‘真’、‘美’、‘正义’这样的理念。而这些,才是人要真正需要拨开迷雾去认识的,也是人非常难以认识的大道。”   小姑娘一谈起这些他闻所未闻的道理便神采飞扬。她的眼里的光芒好像黑暗中跃动的烛火,总让人觉得温暖。   江离看着侃侃而谈的冉苒,突然想起昨日傍晚的客栈内,两人一起分享烤地瓜时的情景。   当时的他也如现在这般,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小姑娘天马行空地讲自己生活中的小确幸。鼻间是刚出炉的烤地瓜又香又甜的味道,让他忽然觉得,生活居然也这样美好。   眼前的小姑娘认真而兴奋的模样,江离觉得他看到的不是洞穴里投射出的鹿的影子,而是春天里,刚泛绿的草地上,一只真真实实的欢腾的小鹿。   生机勃勃,而充满希望。   不知为什么,江离觉得小师妹总有一种魔力,让人每次同她在一处时,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明媚起来。   他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无声浅笑。   “既然我们只能看到影子,而无法看到永恒完美的‘共相’,又从何追寻大道?”   眼见大师兄这么上道地追问,冉苒开心得不得了。她两只胳膊抬起撑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越发明亮。好像此刻她并不身处要一决胜负的辩论场,而只是在同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探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所以啊,我们就要挣脱束缚的绳子,用灵魂去感受。灵魂在进入我们的躯壳以前,也是共相的一部分,所以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世界的本原。也就是说,只有经过理性思考,孜孜以求,才能领悟所谓的‘大道’!”   这些道理奇怪却又能自洽,江离觉得甚是有趣。他笑着问冉苒:“这些道理,也是小师妹家乡的那位康先生说的吗?”   “啊?”   江离突然一句无甚关联的话,才让冉苒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其实正身处问道法会,对坐的还是上届的榜首大师兄。   冉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康先生”是谁,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江离说的原来是康德,冉苒上次同江离讲起先验论时,曾经起了这么个让这里的人容易理解的称呼。   小姑娘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抿了抿唇,眼珠微微一转,说道:“嗯……这次不是康先生了,是一位柏先生。”   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是我家乡的!”   另一边,水屏前的长老们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没大明白什么“殊相”、“共相”,但总感觉这理论很高级的样子。   方正掌门捻着胡须,思索着说:“冉苒小道友的话此前从未听说过,但细细想来,似乎还有些道理,无从反驳。”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门下的弟子,才能这么聪明伶俐啊哈哈哈!”席沧拐着弯地夸自己,丝毫不脸红。   “我确实没太听懂这相那相的,”一位金刚派的长老眉头紧缩,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虚心地向席沧求教,“席掌门,你可否再为我解释一番啊?”   “嗨!这等复杂的道理,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参悟的吗?你们只要知道,小苒说得有道理就行了!”席沧万万不会承认自己其实也没理清楚,梗着脖子嘴硬地回道。   会场上,江离被冉苒狡黠的样子逗得不禁轻笑一声。随后缓缓点头,注视着冉苒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小师妹讲得甚有道理。是我输了。”   江离忽然的一笑好像春日柳枝间突然闪烁的耀眼阳光,冉苒被美色迷的小心脏一个激动,差点没注意到江离的话。   反应过来时,冉苒对江离如此迅速而坦荡的认输有些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不太确定地小声问江离:“啊?师兄,你可不能放水啊……”   江离轻轻一挑眉,一贯平静温和的脸上好似一瞬间出现了一丝不羁的神情,还没待冉苒仔细看,便一闪而过,犹如幻觉。   “小师妹刚刚所讲的道理闻所未闻,却另辟蹊径,我无从反驳。是我悟性不高,技不如人,怎么会是放水呢?”江离认真道。   冉苒这下无话可说。突然之间就赢了几乎内定的种子选手,冉苒有些消化不来。   原来再天赋卓绝的大师兄,也说不过伟大的哲学大师柏拉图啊。   冉苒有些跑题地在心里唏嘘。   另一边的长老们也有些惊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万剑宗掌门方正感慨道:“冉苒小道友竟然赢了江离,不得了不得了,后生可畏啊!”   “没想到江离这小子竟然这么干脆就认输了,啧啧啧。”裴茗美艳的眼睛一眯,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   此前大家对一直表现突出的冉苒虽然也很有信心,但毕竟觉得江离的实力高了一大截,领悟应当也是他人难以赶超的。此时突然输给了冉苒,饶是席沧也没料到。   但我们太清宗的掌门大人必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惊讶。只见席沧端着洞悉一切的高冷神色对众人道:   “我太清宗人才辈出,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第16章 明夫人   之后是江离和万剑宗舒嘉言的比试。舒嘉言是上一届问道法会的第二名,因此这场法会毫无悬念,江离胜出。   至此,问道法会正式结束,五十年一度的前三甲已经形成,分别是太清宗的冉苒、江离,以及万剑宗的舒嘉言。   成为新榜首而引发的波澜远比冉苒想象的要大。冉苒一下子由“小有名气”跨越到了“风云人物”的成就,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了。   看着蜂拥而来想要结交拜访她的修真子弟,冉苒甚至合理怀疑,江离就是想把这样的“盛誉”转移给别人,才输给了她这个自家师妹。   且不论广大仙门道友们如何络绎不绝,争相拜访;也不提师兄段玉清如何激动癫狂,直在她身边滋哇乱叫;单是师尊席沧的骚操作,就把冉苒雷得够呛。   自己的得意门生首席大弟子,输给了自己也颇为喜爱的小徒弟,席沧竟然一点儿没有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反而私下里满脑子都是自家一向在平辈中战无不胜、傲视群雄的大徒弟终于遭遇挫折,被自己同样惊才绝艳的小徒弟赢了。   自己收徒的水平真好,天下英才尽入吾门下矣!   席沧这样感慨着,激动地又赏给了冉苒一大箱沉甸甸金灿灿的黄金首饰。   金光闪得冉苒眼皮直跳,直想立刻把这箱东西给当了。   此时冉苒坐在风原城城主府的厅堂中,四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让冉冉得以隐藏在众人之中,得一会儿安宁。   今日问道法会结束后,照例是由风原城城主做东举办了一场庆功宴会,邀请来此参会的各大宗门长老和弟子,共同庆祝五十年一度的问道法会圆满结束。   风原城不愧是富庶的商业城市,其繁荣程度从城主府的宴会厅就能窥见一斑。   厅堂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处处是内敛而丰裕的气息。   当然了,也许对于其他修真子弟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世俗奢华,但对于常年看着太清宗金光灿灿的大殿的冉苒众人,这还是寒碜了一些。   坐在厅堂正中主位上的是城主吴泗,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模样,眉目端正,言谈间有着作为城主的沉着与世故。   吴泗举起酒杯,与席沧遥遥示意。灵气灌入声音中,穿过了一堂的嘈杂交谈声,传到太清宗的席位:   “席掌门,这次问道法会太清宗表现极好啊!尤其是您座下的江离和冉苒小道友,分别斩获法会前两名。席掌门教导有方,我敬您一杯!”   “哪里哪里,修真界人才辈出,我们都甚是欣慰啊!”席沧在公众场合还知道端着一宗掌门的架子,说着谦虚的话,只是他脸上藏不住的骄傲却出卖了他。   说罢两人相对举杯一饮而尽,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冉苒在人群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顾着吃美食喝果饮,顺便悄悄听听周围人谈话间透露的修真界小道消息。   比如无心寨的游极前几日又在风原城招惹了一位小姑娘的芳心啦,金刚派的大师兄好心扶老奶奶过马路却不小心拧到了老人家的胳膊啦,还有万剑宗的舒嘉言又去找江离切磋,却被江离几招就制服啦等等。   冉苒听得津津有味,不禁感慨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即便是活了多少年的修真子弟也不能免俗。   而此时顺着师尊席沧和吴泗城主的应酬,冉苒想起了刚到风原城时听到的一件事。   据兴盛茶楼的邓先生说,现任的城主吴泗其实是十五年前才当上城主的。而原本担任城主的则是吴泗的哥哥吴流。   当年老城主仙去时,把城主之位传给了更成熟、更稳重的哥哥,却不料多少年后吴流竟然在风原城危急时刻通敌,做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来。多亏现任城主大义灭亲,替□□道,才拯救风原城人民于水火之中,成为了风原城新的城主。   对于这事,修真界的很多人听闻后都不可置信,唏嘘不已,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少年交情的老友竟然是这般模样。   冉苒其实也有些好奇。正如当时宋月影所说,在那件事发生以前百姓们对吴流的评价都极好,冉苒也不太相信长老们的看人眼光有这么大差错。   如果通敌真是真的,那么他又是如何在年复一年中骗过那么多人?或者说,为何在短时间内突然改变了一直坚守的立场?   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长老们不太好插手风原城城主的家事,冉苒作为小辈也不好随意置喙。   更何况时光流逝,当年的知情人寥寥,有关物件怕也湮没在岁月中。不论如何,都与冉苒无甚关系。   “冉苒小道长?小道长?”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声音拽回了冉苒飘散到不知何方的思绪。抬头一看,原是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身穿一身碧绿色的丫鬟衣裳,应当是城主府内的侍女。   见冉苒回神,小姑娘冲冉苒亲切一笑,俏生生地说:“冉苒小道长,我是明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翠。明夫人久仰您大名,想请您过院中一叙。”   明夫人,是那位找出吴流通敌的证据交给吴泗的明夫人?   “那烦请姑娘带路了。”冉苒起身,友好地对小翠说。   明夫人想见自己必然不是想一睹问道法会第一名的风采。因为如果是这样,她身为城主夫人,出席这次庆功宴的资格还是有的,然而她却称病推脱了。   此时她又遣自己的贴身丫鬟来请客人,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虽然想不通明夫人有何事要同自己说,但冉苒还是跟着小翠去了。除了不好意思拒绝,冉苒也想见见这位在吴流案中起了大作用的明夫人。   从宴会厅中出来,一路向内院走去,冉苒这才知道城主府中别有洞天。   画栋飞甍,玉砌雕阑,处处是精心设计雕琢过的富丽美景。路旁假山耸立,花红柳绿,水石清华,巧夺天工,让人不禁感慨主人的玲珑心。   进入明夫人的小院,却又与府中不同。   院子虽然很大,但摆设和装饰都极为简单,院中没有精心设计过移步换景的园林,只有简单的几株海棠树,孤零零的,还未开花。   明夫人听到声音,已经走了出来。她身着烟蓝色芙蓉织锦裙裳,梳着简单的妇人发髻,眉目柔和淡远,眼尾微微下垂,是极为娴静的模样。   看到来人,明夫人柔柔一笑,说道:“冉小道长来了,快请坐。”   冉苒看着明夫人的面色,虽然未施粉黛,却也看不出病容,心下更加奇怪了。   “明夫人。”冉苒微微点头。   “我一向景仰诸位仙人道长已久,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见过。听闻这次问道法会的榜首是位女道长,才特意请小道长来见一面,还望不要唐突了才好。”   是“碍于身份”,而不是因病不能出席,看来明夫人确实没有生病了。   “不曾唐突,”冉苒也同明夫人客套着,“还要感谢夫人让我有机会领略了城主府内如此美景。方才我一路走来,路上花木山石甚是好看,夫人真是一位妙人。”   哪知听闻这夸赞的话,明夫人却是一怔,随即不自然的笑道:“府中那些花草……不是我想的,是……姐姐做的。”   她微微垂下眼帘,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语气里带着些怅惘:“我是个俗人,哪比得姐姐心灵手巧。”   姐姐?冉苒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不说这些了,”明夫人迅速调整表情,又恢复了娴静的模样,“我请小道长来,其实……是还有一点私心的。”   来了来了,此行的目的终于要暴露了。   面容姣好的妇人抬手轻轻按一按眼角,哀声说道:“我待在城主身边已有十五年,眼见着光阴流逝,城主依然年轻,我却日渐衰老。多羡慕诸位道长,能容颜不变,自力更生。而我以色侍人,依附于城主,未来难料。”   “今日唐突地请小道长一叙,是想重金求一颗驻颜丹。我虽知小道长不在意这些世俗之物,却实在不知能给小道长什么别的回报,还望小道长千万别嫌弃。”   说着,明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推给冉苒。   冉苒打开木匣,赫然见到里面满满的金银珠宝,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若是这箱东西给了别的修真子弟,必然会毫不犹豫的收下。   这些“身外之物”虽然俗气,但没有却是万万不行的,买功法、买法器、买一件面料上乘仙气飘飘的衣服,都不得不需要它。   然而明夫人就是这么不巧,偏偏遇上了冉苒。身为太清宗的弟子,还真就不在意这些“世俗之物”。   不过这驻颜丹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丹药,冉苒送她一颗也无妨。   还不如顺便趁此机会,打听一些想知道的事。   冉苒把木匣合上,推回给明夫人,浅浅笑道:“这却是不必了。不过我也想同夫人打听一些事情,关于——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情。” 第17章 元灵散   明夫人说的故事与兴盛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的大同小异。   大约就是吴泗发现了自己哥哥通敌的证据后,迅速率人赶往交战前线,果然看到吴流众人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于是吴泗率众奋力抵抗,终于剿灭余孽,击退敌军,守住了风原城。   唯一不一样的,大约就是明夫人自述时不好居功,所以略去了她在吴流书房里找到书信交于吴泗的过程细节。   以及提到了吴泗本没想处死兄嫂,只是从前线回来时,人早已逃亡无踪。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儿。   就在与明夫人的闲谈快要结束时,明夫人忽然抬手为冉苒斟了一杯茶。冉苒不好无视明夫人的礼遇,只得去拿。   然而,就在冉苒刚刚端起杯盏的时候,系统尖细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警报警报!亲亲小心!这茶有毒!有毒!”   冉苒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有什么毒?”   “这毒名叫‘元灵散’,是一种专门针对修真之人的毒药。如若修真之人服用,片刻后灵力便会慢慢消散,三个时辰内与普通凡人无异,可任人宰割。亲亲,您要小心呐~”   杯中的茶有毒,冉苒既已知晓,理应想办法推脱不再入口了。但此茶是明夫人亲手所倒,怕是别有用心。   “我记得我同萧师兄看星星的那次所得的抽奖机会还没用,现在用掉吧。”冉苒很想看看明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为何要在她将要离开之时下此毒手。   反正系统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她最需要的帮助,那不如便将计就计,继续演下去。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百毒不侵丹’一枚!千淬百炼成一丹,任尔东西南北毒!亲亲,祝您好运呦~”   有了解药在手,冉苒面不改色地饮下杯中的茶,还极其自然地称赞道:“好茶。”   然而本以为明夫人会有什么下一步动作,冉苒却迟迟没有等到。   直到聊天结束,明夫人得了想要的驻颜丹,冉苒听到了想打听的消息。然后在明夫人略含深意的微笑中,全须全尾地将冉苒送出了城主府。   太奇怪了,冉苒满脑袋问号。   此时宴会已散,师门众人都已回到客栈。夜色已然降临,白日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商业街,在深夜中华灯暂歇、关门闭户,少有人的影子,安静而空荡。   冉苒独自游荡在风原城的长街上,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想不明白的事一件连着一件。   走着走着,冉苒突然停下。既然迷惑之处一大堆,此时也不想回客栈,那不如——就去事情发生的现场看看吧。   *   阴风哀号,黑暗旷远。   冉苒跟随着系统的指示一路来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十五年前的战场,也是风原城的边界,名叫“风原”,风原城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成。   正如它的名字,午夜的风原阴风呼啸,地上鲜有起伏和树木,只有枯矮的灌木丛,和掩映在层层稀疏的灌木下的,森森白骨。   除了累累的尸骨,他们身边还散落着一些兵器,断剑折戟,大多已经残损,在风沙的侵蚀下锈迹斑斑。冷白的月光照在白骨和铁器上,反射出阴森幽暗的光。   四周是沉沉的死气,鼻尖弥散着腐烂的气息。向前望去,好似还能在雾气中隐隐看到一个模糊的白影,在风中猎猎飘荡。   等等——白影?   冉苒瞬间警戒,右手悄悄握上碎云剑。   那白影似乎也发现了她,转过身来。随即白色忽地荡开,迅速飘进,一股凌冽的杀气随之汹涌而来,直冲冉苒,势不可挡。   冉苒反应机敏地拔剑抵抗,却就要来不及。只能迅速旋身躲避,堪堪避开要害之处。   阴风吹起冉苒的头发,遮挡住了视线,冉苒只能凭本能辨别危险动向。   凌厉的剑气就要碰撞上碎云剑时,却意料之外地迅速收敛,往旁边袭去。   剑光闪过,只削落了冉苒的几缕头发。   冉苒堪堪躲过威胁,抬眼看向来人时,大吃一惊。   “师兄?”   “小师妹。”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响起,确却是一样的惊讶与疑惑。   原来那道白影正是身穿白袍的江离。   江离手握长剑,眉头微皱,面色不是很好,有些苍白。盯着冉苒看时,眼中微微有些严肃。   “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怎么也来了?”   又是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下,两人有些无奈地相视一笑。   *   “原是如此。”   江离和冉苒走在风原满地的尸骨间,时不时用长剑拨开脚边的灌木丛。   听完冉苒的叙述,江离蹙起眉头,慢声说道:“我也是对吴流案有些好奇,才想着来这里看看。没想到,果真发现了些蹊跷。”   “有什么蹊跷?”冉苒转头看向江离。幽冷的月光在旷原上畅通无阻地照下来,映在江离冷白的皮肤上。   冉苒竟然觉得自己从师兄脸上看到了一丝忧愁。   夜色太过深沉了,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冉苒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   江离长剑指向地上的骸骨。经过十五年的岁月磋磨,这些尸体大多已经腐化,只剩下阴森森的人骨。衣物却还基本留存着,罩在尸骸上,在阴风中颤抖。   “你看这些尸骨的模样,大多都很舒展,好似生前没有激烈地反抗过一般。而且看他们的衣物,伤口极少,多为一招致命,这在战场上是极罕见的。”   确实,就算是因为吴流通敌,也应该是佯败,不应折损这么多人才是。如果是与之后赶来的吴泗率领的众人相抗,那更应该殊死搏斗,而不是这任人宰割的模样。   “还有那些兵器,”江离用剑挑开一边的灌木丛,露出里面插在土壤中的断剑来,“吴流带领的队伍也都是修真之人,使用的兵器虽不可能全是绝世神兵,但也当不是普通的铁器。”   “就算是因为主人死后没有灵力润养,也不应仅仅十五年便已经残损生锈。”   冉苒顺着江离的目光看去,确实如他所说,这风原的景象实在奇怪,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不得不对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生出怀疑。   不知是不是深夜的风原阴气太重,冉苒总觉得此时的江离情绪不高。   大师兄平常总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温和模样,把心思隐藏的极好,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冉苒有些担忧,却也不好多问,只轻声说道:“这里确实颇多蹊跷,看来当年的事并不如传言那般简单。天快要亮了,师兄,我们去别处打听打听吧。”   虽然不知道师兄究竟为什么情绪低落,但先离开这个勾起他隐秘心事的地方,总还是好的。   二人无声地往客栈走去,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东边的天幕已经渐渐亮起,迎着金色的朝阳走回风原城中时,好像在走向光明和希望。   问道法会好不容易结束,太清宗的众人终于得了空闲休息,这时还都没有起来。   客栈一楼的大厅内宁静而空荡,只有在柜台前独自忙碌的老板娘,和正伏案写讲稿的邓先生。   吴流案故事的来源就是这位邓先生,冉苒和江离正想等茶楼开门后去寻他,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邓先生正好就在客栈内吃早饭。   听闻冉苒和江离的来意,邓先生搓搓手,意有所指地讪笑道:“这个……当年的事吗,老夫我知道是知道一些的……”   还没待冉苒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江离便已熟练地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金锭,放在邓先生面前。   邓先生不过是个风原城中的普通市民,哪里见过用金子来打赏的。见状迫不及待地收起来,直说:“二位如此有缘,那我必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据说这宋夫人和吴流城主本也琴瑟和鸣,可是在十六年前,吴流城主突然纳了明珠明夫人为妾。从此宋夫人心生嫉妒,对明珠多有苛责,总是让明珠做一些杂事,比如准备将士的征衣,打扫城主的书房。   “却不料正是在整理书房桌案时,发现了吴流致命的证据!”邓先生说到激动处一拍客栈的木桌,引起了桌上茶碗的轻微晃动。   “既然吴流城主和宋夫人原本感情极好,为何会突然移情别恋,纳一房妾室?”冉苒敏锐地抓住了疑点,问道。   邓先生露出一副“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说:“这明珠本来是宋夫人的一个远房表妹,要被家里人安排嫁给风原城的一个富商。”   “这富商已经将近五十,而且那方面怪癖颇多,死过好几任妻子,明珠自然是不愿意的。听闻城主正陪宋夫人回家省亲,特意求到了这来。   “说是自己宁愿委身作妾,也不愿嫁给那老头子。城主自然是答应了,这明夫人又是个有手段的,入府后把城主抓得死死的,可不就招正牌夫人嫉恨了吗。”   原来明夫人是宋夫人的远房表妹,难怪冉苒见到明夫人时,她会颇亲切地称宋静娴为“姐姐”。   不过——亲切? 第18章 宋静娴   “婧娘!给上些茶来罢!”   邓先生说得口干舌燥,转头冲客栈老板娘喊道。   “静娘?”冉苒有些好奇。   “女青‘婧’,”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端来茶壶和茶碗,为桌上的三人斟茶,“是奴家从前的闺名。自从夫家去了以后,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叫过了。这猛然一听,还有些不适应呢!”   婧娘复而笑道:“你们聊着,我就不打扰了。还有些活计没做完呢!”   冉苒闻言看向江离,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   太奇怪了。   冉苒趴在桌子上,心想。   方才不过聊了一会儿,邓先生就要前去茶楼说书。二人便回到了江离的房间继续思考。   冉苒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这几日从各个地方听到的事情,柳眉微蹙,一张乖巧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解。   江离看着伏在桌上的小姑娘,觉得她好像一只没扑到蝴蝶的小猫儿,正皱着脸懊恼。   “我曾在上一届问道法会时见过吴流城主,”江离突然开口,“彼时觉得他,也是个正直宽厚的人,不像是会做出这等腌臜事来的模样。”   冉苒从臂弯中抬眼,看向江离:“也就是说,师兄也觉得这件事和吴泗有关了?可是我们都只是凭空臆测,连说服自己的证据都没有。”   小姑娘眼中的忧愁毫不作假。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此时是在为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苦恼。   江离看着她,却好像穿过了无穷的岁月,在看向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着的幽暗深渊。   吴流案在他心里其实已有定论。虽然不知晓中间的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一定是他所猜想的那样。   只是江离不好同冉苒直接说。一来自己确实没有证据和推论,二来也不知该怎么向小姑娘解释,他心中那令人惊骇的直觉猜测。   “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若说露出的端倪其实也不少,比如如此重要的信件,吴流怎么会随意地就放在桌案上让明夫人找到?”   “吴流带领的队伍为什么会任人宰割?为什么拿着那样粗制滥造的兵器?为什么在全城抵御外敌之际,吴泗还能迅速组织起一支没有去前线的精锐部队?”   再比如明夫人的来历,如果吴流真的那么喜欢明珠,怎么会任由宋静娴欺负她?   吴流案的最大得益者确实是吴泗,如果此事真是吴泗主使,那必然也与发现信件的明夫人脱不了干系。   可是冉苒总觉得,明夫人不是那样的蛇蝎女子。如果她真的受过宋静娴欺压,怎么会在与冉苒闲聊时,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一声充满亲昵和怀念的“姐姐”?   在吴流案之外,也还有很多谜团,让冉苒想不明白。   为什么婧娘正好给他们推荐了喜欢讲吴流叛城故事的说书先生?为什么本应歇在兴盛茶楼的邓先生今日偏偏要来客栈吃早饭?   又是为什么,他们今早会那样刻意地提到老板娘的闺名?   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安排,引导他们知道当年的事一样。   江离看着冉苒翻来覆去地思虑,想了想,低声说道:“昨晚在城主府,明夫人给你下了元灵散?”   虽是一个问句,江离却用的是陈述语气。   “是啊,”冉苒愁眉苦脸地说,“也不知道明夫人究竟想做什么,竟然给我下了消散灵力的元灵散……”   “——等等,元灵散?”   冉苒突然从桌案上惊坐起来,一缕头发因为动作太大而滑了下来,遮住了灵动的眼睛。   江离手指动了动,刚忍不住想要倾身帮她拂去,便见冉苒已经大大咧咧地将头发别到了耳后。于是又收回了手。   而冉苒则是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睁圆了眼睛。   “难道……吴流的士兵之所以看起来不曾抵抗,并不是因为通敌投降,而是因为根本就无力反抗?”   元灵散会让修士在服用后三个时辰内灵力全无,与普通人无异。如果吴流的队伍曾经在上战场前误食了有元灵散的食物,那必然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那是谁给战士们的食物里加入了元灵散?按照邓先生所说的,宋静娴苛责明珠,让她做一些杂活,难道是明夫人干的?   这似乎确有可能。说不定根本不是明珠发现了通敌信件后大义凛然地向吴泗求救,而是吴泗与明夫人里应外合,使计陷害了城主吴流。   这样好像也解释了为何明夫人同冉苒闲聊时,不曾提到自己的功劳,因为她本身就没有功劳。   但倘若果真如此,明夫人理应把自己的作案证据隐藏起来,怎么会再嚣张地给冉苒喝了有元灵散的茶水呢?   总不会真是无心之失,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破绽吧。   “也许是吧,”江离轻叹一声,“只是我也想不明白,明夫人为何要这样做,好像在提醒我们什么似的。”   提醒……?   对啊,如果明夫人是故意给自己喝了元灵散呢?如果她是故意想让自己发现不对劲呢?如果,正是她想引导别人关注当年的事呢?   不是当年的明珠心中有大义,也不是明夫人与吴泗早有勾结,而是她本身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不得不委身于真正的罪人,多少年来忍辱负重,就想要等待时机报仇雪恨。那很多事便都能说通了。   如此想来,明夫人既然能这样尽心尽力地为翻案而努力,亲昵地称宋静娴为“姐姐”,想必外界关于她勾引吴流城主的传言,也是另有隐情吧。   不过野心勃勃的吴泗,真会毫无戒心地留下并非与自己统一战线的明珠作为自己多少年的枕边人吗?   好像明夫人曾经说,吴泗最初并没有想要处死宋静娴,是人自己突然失踪的?   那宋静娴去了哪里?   冉苒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这个猜想过于离奇,但冉苒不得不抓住它,认真思考它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完全来源于冉苒多年浸淫狗血小说后本能的胡思乱想,如果真的在现实当中遇到了,那可真就是……艺术来源于生活了。   小姑娘眨了两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江离看。忽然出声,极不确定地问他:“师兄,你曾经是见过宋夫人吗?”   “见过。”江离回道。   “那你能同我说说,宋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江离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微微蹙眉,但还是说道:   “我也只在五十年前的问道法会庆功宴上与宋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只记得应当是一位温和贤惠的夫人,说话温温柔柔的,面上也总是带着安静的微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温柔娴静,好像是一种很熟悉的气质,不久前刚刚见过似的。   “那她长什么样子?”   “芙蓉面,柳叶眉,垂泪眼,面容淡淡的,不怎么张扬。”   更像了。这样的面容,冉苒知道,自己昨晚刚刚在城主府见过。   “师兄,我有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   冉苒的声音飘忽不定,这么有冲击力的信息,她自己也还没消化完全。   “明夫人曾告诉我,吴泗并不想杀宋静娴,可能不是他仁慈宽厚,而是他……怀有别的心思。”   觊觎寡嫂的心思。   明珠身为宋静娴的表妹,可能相貌气质都与她极其相似。因此在宋静娴逃走之后,才得以按照表姐的样子成为了吴泗的夫人。委曲求全十五年,只为了找到机会,让当年枉死的人沉冤得雪。   诬陷亲兄,觊觎兄嫂,还断送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幸福。真正罪大恶极的人坐在高位上享受万人爱戴,而正直忠勇的人却被自己所保护的子民唾弃鄙夷。   太悲哀了,太不公了。   既然宋夫人已经逃走,那她现在在哪里呢?冉苒想着。   是带着亡夫的骨血,隐姓埋名,开启另一段生活了吗?   不对。   “宋夫人的闺名叫‘静娴’,”冉苒越说越激动,“静和娴只取一半,合起来便是女青‘婧’!这几日客栈老板娘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我们往这件事上引,难不成——她就是改头换面的宋夫人!”   这确实是江离所不曾料到的。闻言他也有些惊讶,接话道:“那随宋夫人一同逃走的小小姐,便是宋月影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了。   难怪宋月影会比起同龄公子来身形消瘦娇小,难怪他会取这么一个格外秀气的名字。   原来不是因为小男孩自幼多病,要取个女名好不让阎王爷收走。而是小女娃要扮成男孩的模样,来躲避真正的夺命恶魔。   月影,月影。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我从来不曾后悔叫你远赴风原,保卫城池。只是遗憾不能化作月光,随你一同倒在风沙侵蚀的战场上。   所以你走后,不论我多想随你而去,但依然要努力生活。   从贤淑温良的贵族小姐,变成精明能干的市井妇人。在恶人的眼皮下卧薪尝胆,摸爬滚打,只为了等待这么一个沉冤得雪的机会。   你是万人口中的叛徒,却是我和女儿心中的大英雄。   我只希望多少年后,真能有月亮纯洁的清辉,照耀在风原的烈士身上。 第19章 吴流案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在皎洁莹白的月轮之下,有两道黑影在风原城上空穿梭跳跃,从一个屋顶飞跃到另一个屋顶,带起一阵阵迅疾的风。   他们的头发在空中飘扬起,被夜风吹拂得偶尔勾缠交错。   稍前的那位身姿挺拔颀长,稍后的那位身形娇小玲珑,正是换上了夜行衣的江离和冉苒。   白日间二人终于大致理清了十五年前的冤案,都认为应当把吴泗的恶性公之于众,交给风原城的百姓和监察院处理,不能随意动用私刑。   只是要如何取得吴泗犯罪的证据,如何将吴泗控制住交给监察院?江离执意要自己独自前去与他对峙,而不通知师尊席沧和其他宗门长老。   江离自从听说吴流案后这几天情绪就一直隐隐低沉,而且他对这件事自觉的格外关注也有些异常。   冉苒觉得,或许是这件事与他幼时不太美好的经历有关,所以江离才有这样想自行揭开真相解决问题的执念。   隐秘的心结还是需要自己努力解开,冉苒想明白后,便也由他去了。   不过不能让师兄独自前去,自己虽然修为不高,但问道法会后系统又奖励了两次抽奖机会。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自己总不会拖后腿就是。   此时冉苒跟随江离在万家屋檐上起起落落,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坐一个无形的过山车。随着前进跳跃,夜风迎面扑来,是她从没体验过的刺激和爽快。   冉苒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是一直按照父母老师亲戚们眼里的“好姑娘”标准成长起来的。从小乖巧懂事,认真学习,一路没有早恋忧患,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重点大学。   她这样的女孩子,从小到大没也从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当初冉苒选择哲学作为专业,就是因为心里潜藏着的那一点点的叛逆和不服气。   她觉得哲学是一个反叛的学科。从来不是让人按着已有的规定好的路线来行走,而是时刻等待着后人站在时间的节点上将其推翻。   然而真正上了大学以后,冉苒其实也和其他所有大学生一样——万般不会做,只会造垃圾。   造学术垃圾。   被各种绩点、考核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心里那团倔强的小火苗也在一点点地熄灭。   冉苒时常羡慕小说影视里的人物,能将自己的不忿和激情真真切切地用行动实现。而她却只能将其化作笔下或键盘上的文字,没什么大用地“口诛笔伐”,还美名其曰“书生意气”。   不过如今,她也终于有机会成为那些豪情万丈、经历传奇的大侠们中的一员,对于自己想要改变的事,风雷霹雳,重拳出击了。   这样想着,冉苒心中激荡着的豪情壮志,被呼啸的夜风吹得更加汹涌澎湃。   只是这澎湃,在来到城主府外墙檐上时,不得不顿了一下。   冉苒隐蔽在树木的阴影之中,为了不被城主府内巡逻的侍卫发现,传音入密,悄声问江离:“师兄,我们该去哪里找吴泗啊?”   有一瞬的沉默。   江离在梳理完吴流案的来龙去脉后,内心的疯狂就快要压抑不住。每一个思绪都在侵蚀着他的理智,叫他赶快亲手解决那件他再也无法完成的事。   本来想自己独自前来将吴泗捉拿归案,昭告天下,痛痛快快地与内心的暗影大打一场。无奈小姑娘偏要跟来,他也无暇顾虑那么多,只好由着她了。   一路上被冰凉的夜风吹着,此时站在了与罪人一墙之隔的地方,他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听到冉苒这么一问,江离终于有心思思考那些之前不曾细想的问题。   他不过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答道:“既然明夫人有意引导我们探查此事,那一定会有所提醒。昨晚她请你前去她的院子,或许此时她会想办法将吴泗留在那里。”   江离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也正正好好地命中了事实。   因为在二人飞檐走壁,避开了城主府中的侍卫来到了明夫人的院中时,一切都得到了印证。   月色如水的小院中,明夫人身披简单的外衫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不过一日过去,院中的海棠已经将开未开,含苞待放,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时刻一同绽放。   而明夫人面沉如水,柳眉微蹙,也像是在院中等人前来的模样。她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握拳,拇指微微摩挲着其他指关节,暴露出了她沉静面容下焦灼的内心。   忽感一阵疾风吹过,明夫人敏感地一抬头,在见到冉苒和江离的瞬间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十五年,终于等来了有缘人,能将她从日夜噬心的罪责中解脱。   “明夫人,我们来了。”冉苒轻声说。   话语极为简略,冉苒却明白明珠已经听懂话中的含义。   明夫人用力压下心中激动,颤抖着声音回道:“吴泗就在我屋里,我已在今夜的熏香中添了元灵散。两位道长的恩德明珠无以为报,只希望能为两位道长……添一丝助力吧。”   “明夫人放心,我们会尽力的。”江离低声答道。   正当这时,忽而听得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   “深夜有贵客来访,夫人怎也不叫醒我。怠慢了客人,可不是我吴泗的待客之道啊。”   一道阴鹜的声音传来,众人转身看去,赫然见到了衣衫整齐的吴泗。   明夫人被惊得向后踉跄了一步,眼中满是惊骇,忍不住抬手掩唇,惊呼:“你……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怎么会……”   话音未落,便被吴泗打断:“夫人今日在熏香里加了别的东西,深夜不睡觉来院中吹风,为夫当然好奇了。这不,就出来看看。”   吴泗的声音阴恻恻的,语速不紧不慢,带着嚣张的调子,好像催命的无常,把明夫人吓得眼眶都红了。   “两位小道长深夜突然拜访,这可不是太清宗的礼数啊。”吴泗话音一转,矛头对准冉苒和江离。   在吴泗推门出来的那一刻,江离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步子微微一动,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冲上去。   冉苒看出江离的势头,赶忙轻轻拉住江离的胳膊,暗示他冷静。   不能冲上去直接开打,要让吴泗亲口把自己犯下的罪行都说出来。   冉苒一手按住江离,一边扬声质问道:“觊觎寡嫂,陷害亲兄,原来吴城主这样的人,竟然也讲礼数的吗?”   “呵!”吴泗挑起一边的眉毛,轻蔑地冷哼一声,“二位小道长前来果然是为了此事。看来,早就有人背叛我了啊。”   明夫人在看到吴泗丝毫没有受到元灵散影响地走出来时,内心的绝望就快要让她窒息。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破罐子破摔。   她强撑着一口气,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厉声喊道:“我从来没有服从过你这个魔鬼!又何来背叛一说!”   女人尖利凄惨的声音,让人忍不住为之动容。冉苒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吴城主,看来你都承认了?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为什么这么做?”吴泗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慢悠悠地看向冉苒,“小姑娘,这还不简单吗。”   “我就是见不得我哥哥好!我就是想要代替他坐上城主之位!我就是想让风原城的人们看看,我!吴泗!一点儿没比他吴流差!”   吴泗的声音逐渐狰狞起来,口中的恶毒话语令人惊骇。   “凭什么从小大家都觉得他比我优秀,而我生而就是衬托他的背景板?我偏不!”   冉苒听得一阵恶寒,一向甜美灵动的声音也渐渐冰冷下来:“所以,你就使计陷害了自己的兄长,还拉了多少将士陪葬?”   “是又如何?”吴泗一步一步从阶上走下来,阴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冉苒。   江离轻轻往前一步,想挡住吴泗的目光。   冉苒以为吴泗的话刺激到了江离,赶忙微微用力将又他拉了回来。   “我想做的事,什么都不能阻挡了我。更何况那些人是风原城的将士吗?分明是风原城人人喊打的叛徒啊!哈哈哈哈哈!”   吴泗突然癫狂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弥漫在明夫人的一囿小院中,让冉苒感到从脚底漫延上来的一股凉意,在热切跳动的心脏处轰然爆炸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内心变态扭曲的人?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虚无的名利,便可以兄弟阋墙,随意杀害保卫城池的修士。   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只为了给自己的权力铺路?   冉苒突然想起康德的一句话,“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   彼时听到这句话,只当是一句哲学大师的名言来记诵。如今身处另一个世界,却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将人不当人,降格为可以随意处置毫无愧疚的物品和牲畜,那这么做的人,大概也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这应当是真正丧失人性的恶鬼,被人人唾弃,而不是端坐高位,讽刺地把人民当作蝼蚁。   冉苒握紧了碎云剑。现在证据已经收集到,是时候酣畅淋漓地与魔鬼打一场了。   而魔鬼的大笑却在此时戛然而止,继而冷笑着看向冉苒和江离,声音犹如黑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蛇。   “小姑娘,你以为我说了这么多,是你成功地套出了我的话吗?”   “呵呵!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第20章 谢谢你   果然小说和电视里的瞎话都不能尽信,反派有的时候并不会死于话多,反而还会利用说废话来拖延时间。   反派什么时候学会了主角团的套路了?你这是不按剧本来啊!   冉苒在片刻的走神中想。   就在吴泗阴恻恻地说出那句话时,冉苒脑海中也响起了一道甜腻的声音:“叮咚~检测到空气中有元灵散因子,亲亲要小心呐~”   冉苒从没像现在这样想掐死自己的这个没什么大用的“金手指”。   “我们都来这里半天了,你怎么才说?”冉苒在内心无声地叫嚣。   “亲亲,您已经服用过百毒不侵丹,是不会受元灵散影响的哦~现在提醒您是担心亲亲一时无法理解对方的话,人家是不是很贴心呢!”   ……可真是太贴心了。   冉苒自己是没什么事,可是主要战力大师兄有事啊!   江离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他运起灵力,感觉好像有个沙漏在一点一点地将灵力漏出。如此下去,不过一会儿,他便会灵力全无。   江离剑眉一皱,对冉苒传音入密:“他下了元灵散,我们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江离便拔剑而起,先发制人,带着磅礴汹涌的灵力风暴,直击吴泗而去。   吴泗和江离同是元婴期修士,本来修为旗鼓相当。若想生擒吴泗,虽不能手到擒来,也得耗费一番功夫,但理论上,是用不着冉苒什么事的。   只是冉苒一直担心有什么突发情况,非要跟着前来。这不,突发变故就来了。   江离中了元灵散,过不了多久便会慢慢无力反抗。因此虽然此时强力催动灵力会加速毒素的发挥,却也只能冒死搏一把,抓紧时间猛烈进攻了。   冉苒也随之跃起,随手向明夫人的方向抛下一道屏障,将她隔离起来不受战斗余威波及。   吴泗张开大袖向后迅速退去,退至屋子门前,旋身一摆手,运起灵力将屋内带有元灵散的气息扇刮向冉苒和江离,带动起一阵猛烈的风。   冉苒倒是不用在意,江离赶忙闭气屏息,不让自己吸入更多的毒素。   吴泗显然非常清楚二人的策略,此时他要做的就是继续拖延时间,等待江离毒素完全发作,那冉苒一个人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因此他看着江离和冉苒轰烈地袭来时,根本不急于面对面地硬抗,而是巧妙地瞅准缝隙四处躲避,以消耗对手有生力量。   二人几攻不下,冉苒忍不住有些心焦。才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听得江离传音而来:“稳住,莫自乱阵脚。”   师兄的声音清冷沉稳,即便此时身处危机的其实是他,但也丝毫看不出慌乱。这声音就像一丝流淌的清泉,冉苒听到后,便抚平了自己微微烦躁波澜的内心。   江离内心并非完全不急,而是此时急也没有用。   越是心浮气躁,越会走上吴泗设下的圈套。冉苒实战经验少,心急情有可原,但他身为大师兄,却是万万不能先行露绌。   其实在拔剑跃起的那一刹那,他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烈火便已熊熊燃烧起来。吴泗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个犯下罪恶的风原城城主,还代表着他经年的岁月中一个腐烂不曾愈合的疮疤。   是他的执念,他的心魔。   而如今,他终于要直面它,痛痛快快地与它决战一场。将腐朽的烂疮自己剜下来,才能长出新的肌肉。   与吴泗对战不能心急,因为会自乱阵脚。却不意味着不能疯狂。   不是对敌人的疯狂,而是对自己的疯狂。   江离用力咬破舌尖,好让疼痛将自己从灵力逐渐流失的虚浮感中拉出来。他猛地一闭眼,在睁开时,那双惯常清冷温和的眸子中,是不管不顾的决绝。   他抬起长剑,一手在剑刃上抹过,瞬间指间肌肤绽开,汩汩的血珠如泉水般涌出。   鲜红的血液顺着长剑上的纹路浸润了每一处,原本冷白反射着月辉的长剑瞬间被鲜血覆盖,血红色的剑身透露着蓄势待发的诡异气息。   江离抬手凌空结印,血珠在空中凝聚成一道道繁复古老的符篆。一挥手,便纷纷向长剑飞去,附在长剑上。   被鲜血掩去凌厉光芒的长剑瞬间迸发出无数道灼眼的白光,照亮了明夫人院中的一番天地。江离长剑上诡异冗长的符文明明灭灭,闪烁流淌着千倍万倍的磅礴力量。   江离旋身,起手,再次出招。   这几乎是冉苒第一次见到江离出手,不是在教她练习时的简单比划,而是实打实的生死战斗。   江离的招式气势磅礴,杀气凌冽,一招一式干脆利落,直指要害,丝毫不拖泥带水。从他的剑招中,完全看不出平时那个温和含笑的大师兄的影子。   他的长剑光芒大盛,刺眼的白光混合着符篆的艷红,显示出血玉一般的诡谲光泽。   剑光将明夫人院中景象都染了一层血色,像是无数英魂喧嚣的愤怒和仇恨。   剑势磅礴广阔,带动院中的海棠叶从四面八方向吴泗席卷而来。   这正是此前教给冉苒的“无边落木”剑法,被江离用来,竟是另一番境界。势不可挡,避无可避。   吴泗见到江离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暗道不好,转头就要从江离剑势还未完全包围的后方躲闪。   不料一转头,竟见到冉苒提剑迎面而来。   碎云剑的剑身上环绕旋转着数片海棠花瓣,原本唯美柔软的花瓣此时化为武装在长剑周身的片片利刃,美丽得令人胆寒。   冉苒用的是前几天刚同苏姻学来的“落英缤纷”一式。才刚刚参悟不久,未能发挥出如江离那般极其强大的威力,但胜在灵巧轻盈,变幻莫测,正好填补了吴泗后方的剑气空白。   吴泗无处可逃,只能运气抵挡,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腹背同时受到重创,吴泗五脏六腑内息大乱,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冉苒和江离趁机加紧进攻,不让他抓住一丝喘息的余地。   二人一面主攻包围,一面见缝插针,将吴泗死死地限制在包围圈内,配合的极好。   本来吴泗与江离实力便不相上下,此时有身姿灵便的冉苒帮忙,再加上江离动用血篆不要命的加强攻势。因此虽然有元灵散发挥作用,但也竟稳稳压了吴泗一头。   冉苒越打越顺畅,原本青涩僵硬的剑招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中化为能随机应变的招式。冉苒好像又感觉到了曾在盈虚幻境中的感觉。   出剑仿佛就是她与生俱来的生理本能,不需要过多思考,剑便已经指向它该去的地方。   不同于上次在盈虚幻境中与竹子精的打斗。冉苒即便感同身受,却也深知自己处于幻境之中,一切罪恶和妖魔不过是幻象,杀起来虽然不甚适应,但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然而此时她面对的是真真实实的人,是有血有肉的犯下了滔天罪恶的人。所有的愤懑和激动都变成了实体,所有的伤害都真切而永恒。   在不断的出招和走位中,冉苒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为剑修的沉重使命感。身负人间少有的能力,便要承担维护大道匡扶正义的责任。   手中长剑指向之处,必为世间的腌臜与黑暗。   冉苒热血沸腾,劈挑刺斩之间,花瓣飘零,杀机无处不在。   江离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灵力的变化,然而他面上丝毫不显。一招一式,依然都是同样的气势恢宏,好似并未吸入过元灵散似的。   只有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此时不过强弩之末,再撑不了多久了。   江离并不知道自家小师妹其实有“金手指”,只看到冉苒一脸坚毅地不断出剑与他配合。还以为冉苒同他一样,是强撑着不想让吴泗看出破绽来,免得长他人志气。   二人配合有度,减轻了他的不少负担和顾虑,江离竟然在这刀光剑影的危急时刻中,感到了一丝丝的安心。   是他离开家后,一个人苟活在世间多少年,从未感受到的安心。   江离估摸着冉苒灵气已经消散了不少,不忍让她为此灵气耗尽而晕厥,甚至受内伤损伤腑脏。于是催动灵力,猛然加大了攻势,开启了最后一波狂攻。   他默念心诀,将丹田内仅有的全部灵力灌注于手中长剑之上。   与其等待时间流逝将可用的灵气漏去一半,不如竭尽全力,最后一击。   冉苒余光瞥见江离的剑身突然光芒大盛,耀眼夺目,直教人忍不住闭眼躲避,不敢直视它的光芒。   在这闪耀刺眼的白光中,她看见江离右手攥紧剑柄,以排山倒海之势,刺向吴泗。   剑还未到,剑气以到。冉苒心知江离此举用意,赶忙飞身避开。离开之前,不忘堵住了吴泗的最后一点躲避的路。   吴泗被磅礴的剑势所震,已无法避开,眼见着江离的剑尖离他越来越近。终于,没入了他的腹部。   不是心脏,因为要留下他的命,亲自给烈士们谢罪。   胜负已定,再无转圜。   冉苒接过江离抛来的缚仙索,紧紧地将倒地的吴泗绑起来。这种绳索专为修真之人所造,不但能束缚其灵力,而且逾是挣扎,绳子绑得愈紧。   做完善后工作,冉苒转头,便看见江离用长剑撑着地,身子无力地依靠在剑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见到冉苒转过身来,好似松了一口气,突然支撑不住,身体脱力地向前倒去。   冉苒见状连忙飞身而至,接住了就要倒在地上的江离。   “师兄,你还好吗?”   她没等到江离惯常礼貌疏离的回复,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虚弱的,“谢谢”。 第21章 看烟花   火光冲天,残肢断臂,惨叫不绝。   周围是无数身着铠甲的将士,手执长矛,拼搏厮杀。   他们的脸上满是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们的衣衫已千疮百孔,露出里面血淋淋外翻着的皮肉来。   其中有一人着银甲,手中系着红缨的□□不断挥舞。即便已经筋疲力尽,也依然麻木地抗争着无法改变的结局。   江离身处其中,却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这个念头才刚一冒出来,便见天旋地转。耳边的厮杀声,惨叫声,大火燃烧的“噼剥”声,全都陡然散去,徒留下无边的黑暗,和可怕的寂静。   忽而眼前出现一盛装女子,容颜绝色,倾国倾城。   她的脸上坚毅而决绝,好似要赴一场重大的仪式。   江离似有所感,想扑上去阻止她。却恍然发现女子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已然拔剑自缢,倒在了血泊之中。   江离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他想要上前把女子抱在怀里,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更令人窒息的是,他觉得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记忆。   然而每一处,都真实的可怕。   恐惧,无尽的恐惧,还有悔恨,要将他溺死在这暗影之中。   他突然想起一双灵动乖巧的眼睛,于黑暗之中熠熠生辉,带着吟吟笑意,无端让人感到一丝心安的感觉。   好像有一双手,接住了他即将坠落的身躯。   好像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可以沉沉睡去。   江离醒来时,已经是又一个黄昏了。   他支撑着自己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元灵散的三个时辰药效已经过去,灵力恢复了大半。只是昨日拼尽全力一战,此时还是不免有些虚浮无力。   江离环视一周,此刻他应该已经回到了客栈的房间内。昨日他灵力耗尽晕倒,小师妹大概也灵力所剩无多,应该是师尊后来赶来了吧。   正想着,转头便见床榻不远处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是他刚刚想着的小师妹。   江离有些惊讶。   只见小姑娘闭着眼睛,一手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好像细雨中被雨珠嘀嗒着摇颤的蝴蝶花。   她的手边放着一碗灵药,被一团温柔的灵气环绕蕴养着,好一直保持着可以喝的温度。   黄昏的屋子内光线有些昏暗,好似黑夜即将沉沉压过来。可江离看着冉苒,心情却无端平静下来。   昨日冉苒刚刚接住晕倒的大师兄,不过一会儿被打斗动静惊动的各宗门长老便已经赶来。   长老们看到被捆住的吴泗惊疑不定,所幸此前冉苒用大师兄给的记灵珠记录下了全过程,这才让长老们认清吴泗的真面目。   之后的事情便由长老们接手处理了。冉苒带着昏睡的江离回到了客栈,被不靠谱的师尊安排照看此时没有灵力护身的江离。   只是尽管冉苒并没有中了元灵散,但没经历过什么实战的她此时也有些疲累。因此撑在桌子上欣赏师兄的美丽睡颜时,也忍不住稍稍进入了梦乡。   睡着睡着,脑袋便从支撑的手腕上滑了下来。   江离想要起身扶她,无奈元灵散刚刚散去的身体还不太敏捷,便见冉苒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冉苒一睁眼就看到江离已经坐在了床沿。乌发未系,如绸缎般披散在身后。中有一缕垂在额前,别有一番美人初醒的慵懒意味。   冉苒忍不住在内心惊呼:原来古代长发的男子也这么好看!   这些鬼迷心窍的感慨只能在心中进行,面上冉苒还是一脸欢快地说道:“师兄,你醒啦!”   为什么不是惊喜呢,因为江离这本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伤,本来也是睡一觉就会好。若用惊喜来形容,未免有些演过了。   江离张了张嘴,想回答她,顺便问一问小师妹的身体情况。然而没想到昏睡许久的嗓子有些干哑,一时说不出话来。   冉苒看着江离的模样,赶紧转身将八仙桌上的药碗端来。   “这是师尊让我端来的帮助恢复灵力的药,我一直用灵气温着,现在还是热的呢。”   江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昨日长老们很快就赶来了,我已经把记灵珠给了他们。吴泗已经被送到监察院了。现在全城的人们都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吴流城主和将士们沉冤得雪。师兄,你尽可以放心啦!”   冉苒注意到江离刚刚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是心系昨日吴流案的后续,赶忙同他说道。   江离本不是这个意思,但见小姑娘语气欢快,脸色也没什么异常,觉得应当没什么大碍,便也没说什么。   却见冉苒复而凑近,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现在全城的百姓也都知道吴流得以翻案都是师兄的功劳了,今日有好些百姓和宗门弟子都想来拜访师兄呢。不过师兄还在昏睡,不好叫他们打扰了师兄休息,我便都将他们打发走了。”   江离轻笑一声,纠正她道:“明明也有师妹的功劳,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案的过程都是师妹推出来的。小师妹如此天资聪颖,不该被埋没了才是。”   “我便在此,冒昧地替百姓们谢过小师妹了。”   美人微笑着给予夸奖,带来的冲击力加倍。冉苒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随即听得江离再次开口,这次语气中带着隐隐的郑重和认真。   “也多谢小师妹,愿意舍身同我一起探查此事。”   谢谢你,愿意在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禹禹独行时,予我一份陪伴。   冉苒抬头,清楚地从江离含笑的眼中看到了认真的神色,心想可能江离是想到了他心痛的往事。   于是赶忙正色道:“这不算什么的,只要是良心未泯的人发现了此事的蹊跷,都会想尽一份力的。”   不是的,这么多年来,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无关自己的事情竭尽全力。   但江离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冉苒不想让江离再沉浸在从前不好的回忆中,但江离不愿说,冉苒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冉苒想了想,说道:“对了师兄,据说今日风原城为了庆祝成功惩治了恶人,晚上要放烟花呢!你灵力既已恢复,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江离毫不犹豫地答到。   冉苒去外间等江离换衣服。待江离整理好后,二人刚一出门,便遇上了正从走廊对面走来的客栈老板娘和宋月影。   婧娘此时身着一身织锦裙裳,换下了之前的粗布衣裳。绾起的妇人发髻上簪着一根别致的白玉簪子,面上的易容洗去,又变回了从前娴静的城主夫人模样。   她身边的小公子终于换回了久违的女儿装。宋月影头上的银铃一晃一晃,许久不曾做淑女样子走路,此时还有些不习惯,走起来时伴随着阵阵铃响。   见到冉苒和江离,宋静娴顿时热泪盈眶。十五年的含辛茹苦,让原本保养得当的城主夫人眼角也生出了细纹。   泪珠从眼角留下来,满是欣慰和劫后余生。   宋静娴拉着宋月影就要向二人跪下,冉苒赶忙一把将她们扶起来。   “二位小道长对我和月影恩重如山,我们孤儿寡母也不知如何报答。还请二位道长受我们一拜。”宋静娴声音哽咽着,说道。   冉苒当然不能受这一拜,只当是领了母女二人的谢意。但她心有好奇,忍不住询问下当年的事。   “珠妹妹本是我的远房表妹,要被我那没良心的姨夫卖给富商。”明夫人解释到。   “恰逢我回家省亲,她便求到了这来。那富商颇有势力,我也不好硬来,只得让夫君收了珠儿作妾,好给她往后一个安稳日子。”   “珠儿感念我们的恩情,甘愿在府中帮衬些杂事,却不曾想被那狼心狗肺的吴泗所利用,竟在珠儿准备给将士们的吃食中下了元灵散!真真是……唉!”   果然明夫人并不是趋炎附会的心机女子,也难怪吴流出事后她愿意委身仇人十五年。   不过好在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事情都已全部解决,她们都终于可以放下纠缠了自己十五年的噩梦,开始新的生活了。   “原来是这样,宋夫人和明夫人都令人佩服。您的谢意我们都心领了,这一拜却是万万使不得。”   “这怎么好?那二位道长缺什么,我和月影可以办到的,一定在所不辞!”宋静娴急道。   “若是宋夫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冉苒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后俏皮地眨眨眼睛,“那便……免了太清宗这次的住店银钱好了!我们剑修好穷的,能省一点就是一点了。”   剑修是很穷,但这说的可不是太清宗。   不过虽然太清宗根本不差这些住客栈的银钱,但让宋夫人母女的感激之情有地方疏解,也好避免让这恩情再束缚她们的后半辈子。   “那当然可以!不光这次,只要我和月影还在,太清宗的诸位道长来风原城,所有的费用都免了!道长们只管来,我们和这风原城的百姓,随时欢迎!” 第22章 煞风景   夜凉如水。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微微湿润的静谧花香,和独属于身边那人的,清新安宁的气息。   冉苒蹦蹦跳跳地走在风原城的屋顶上。此时没有了之前赶去城主府缉拿吴泗时的紧迫和愤慨,只有事情顺利解决的舒畅和欣慰。冉苒感觉自己的步伐无比的轻快。   江离缓缓跟在冉苒身后,看着前面哼着小曲儿的姑娘,嘴角不知什么时候起微微上扬。   压在了心里多少年的巨石终于挪开一半。他也从未,像如今这样释怀。   此时烟花庆会还未开始,二人在屋顶上吹着徐徐的清风,颇有“我欲乘风归去”的潇洒之感。   冉苒突然转过身来,边向后倒着走,边问江离:“我们后日便要启程回宗门了。师兄,你来过风原城这么多次,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呀?”   江离虽然来参加过几次法会,却向来不曾注意到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物。但闻言他竟然也生出一些奇异的兴趣来。   江离微微笑着,温和的声音说道:“此前不曾注意过。不过小师妹若是感兴趣,我们明日可以一起去探索一下。”   “好啊!那我们说定啦!”冉苒的眼睛高兴地眯了起来,语调更加欢快。   师兄都有兴致同她去探店了,看来昨日的事解决后,师兄的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如此,冉苒便也放心了。   今夜的风原城全然不是昨夜的寂静模样。站在屋顶上极目远眺,风原城中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处处是欢歌笑语。   长街上依然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万家灯火绵延数里,闪闪烁烁,好似一条蜿蜒的灯火长龙。   街上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叫卖声,百姓的谈笑声不绝于耳。卖烤地瓜的摊位前人影攒动,生意颇好。街边的食物商铺中腾腾的热气和香气升上来,好一番人间烟火的盛景。   冉苒向下望去,满目人间喜乐,她好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不过她并没有很想飞下去融入这热闹。因为在她的身边有一人陪伴,并不觉得寂寞无聊,反而无比宁静安心。   江离看着满城灯火,突然想起了冉苒平时说的那些奇怪言论。   平日里他并无探听他人过往的习惯,只是不知怎的,此时总有一种想问出来的冲动。   于是他遵循本心,转头问道:“小师妹平日里讲的那些从未听说过的道理,都是在未入太清宗时学到的?”   “嗯……是呀!”冉苒稍一迟疑,答道:“我还未拜入师尊门下的时候,曾在家乡的学堂学习。是学堂里的先生教我的。”   确实是在没穿过来的时候,大学的老师们讲的。这么说……应该也没什么毛病。   江离弯了弯眼睛,“原来如此,小师妹懂的道理很吸引人。”   “师兄真这么觉得吗!我也觉得可有趣了,师兄若是想知道,我以后再说给师兄听!”   冉苒听到江离的话,开心得就要飞起来。   就算从前在原来的世界中时,其实也没有很多人喜欢听这些复杂枯燥的哲学道理。哪怕是和冉苒学习一个专业的同学们,也大多不愿意在生活中谈论这些充斥着自己考试和论文的专业知识。   如今终于见到有人愿意听自己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地讲,冉苒实在是惊喜。   “好。”江离答道。   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天边升起一道火光,随之听到“咻——啪!”的声音。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那道焰火直冲天际,轰然炸开,在天边开出一朵绚烂的花火。   接着各处的焰火便接二连三地升上天空。姹紫嫣红,流光溢彩,接连绽开,把暗夜照得光亮如白昼。好似那是天上的百花园,人间难得窥探到一眼。   只一眼,便惊艳万分。   花火只绽开了一瞬,片刻的绚烂后须臾便凋零坠落,就像人间的四季,无限繁华弹指一瞬而过。   然而有其他的焰火不断升上来,一朵谢去,另一朵便来补位,朵朵次第开放,生生不息,轮回无限。   真是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冉苒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说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然而话到嘴边却不过一句:“哇!好美!”   其语言之匮乏苍白,是冉苒自己也要唾弃自己的程度了。   江离从天边的烟花盛宴中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冉苒。小姑娘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惊喜,那真心实意的笑容,具有感染人心的力量。   小姑娘的眼睛里倒映着天边的烟花,朵朵光焰在她眼中无声绽放,璀璨夺目。   她眼中的那惊喜的光芒独有一份灼灼熹辉,是所有日月星辰、焰火华灯,都无从比拟的美丽。   那美丽好像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叫江离移不开眼,也不忍移开眼。   “小师妹喜欢看烟花?”   冉苒的目光紧紧黏在天边的火树银花上,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也没有特别喜欢啦,就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前世因为燃放烟花爆竹容易引起火灾和空气污染,所以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有禁令禁止放烟花。   虽然有人发明了电子烟花和鞭炮用来做代替,但听着机器模拟制造出来的爆破声,总还是少了那么点儿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过为了美好的生活环境,大家都还是很自觉地遵守禁令,只能用电子烟花来以假作真,聊以寄思了。   这么说起来,冉苒真的很久不曾见过真实的烟花了。   想来这修真界也不用有冉苒原来那个世界的担心。□□燃烧造成的粉尘可以用灵气净化,引发的山火也可以使用水诀扑灭。   一场烟花盛会可能带来的潜在危险,或许都没有两个修真大能的一场切磋造成的破坏大。   真是不曾想到,修真界还有这样的好处。   “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烟花。那时去看烟花的人好多,周围人摩肩接踵的。我还太低了,被人挡着看不到,我爹爹便把我举起来放在他肩上,我就成了人群中站得最高,看得最清晰的那个了。”   这些事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远到平日根本想不起来。此时在此情此景之中回忆起来,却觉得历历在目,好像不过是昨天才发生。   冉苒看着绚烂的烟花,听着下方的人群中传来的阵阵热闹的欢呼声。她身在人间之上,天宫之下,不知今夕何夕。   往常江离并不会主动回忆起自己幼年的事,哪怕是一些温暖喜乐的时光,他都十分抗拒,思绪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延伸向那个不堪的转折变故。   但他此时,却忍不住顺着冉苒的描述,回溯起他那遥远的童年来。   是什么时候看过烟花?好像是自己还是一个小豆丁的时候。除夕佳节,父母亲进宫去参加宫里的宴会,他在府中等他们回来一同守岁。   府中的仆妇不准他出府乱逛,他便只能站在庭院之中,隔着将军府高高的围墙,看着天上倏然升起的烟火,想象着一墙之隔的外面,是怎样的热闹欢腾。   那时的自己被拦着出不去墙外,竟然也不哭不闹。谁曾想后来身在墙外,却是再也回不去那院中了。   江离在心里想着,预想中的痛苦竟然没有袭来。他想,可能自己是真的放下很多了吧。   “后来呢?为何不再见过了?”江离温声问。   “后来啊……后来官府发了禁令,不让放了,”冉苒说着这句话,终于从天边移开眼,转头看向江离。   一转头,竟是一愣。   她才发现原来江离一直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和温柔,好似漫天星辉落入他眼中,又好像一潭幽深的湖水,照进了星星点点的阳光。   摄人心魂。   冉苒不知怎得心头一跳,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谁知她原本就站在屋顶边缘,这一退直接踩空。冉苒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要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冉苒吓了一跳,一时间大脑空白,忘记了催动灵力施展轻功。   “小心!”   江离面色一变,赶忙伸手拉住冉苒的胳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身体托住冉苒的背部。   冉苒终于免于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只是这样一来,好像便与大师兄来了个“亲密接触”。   此时的姿势其实并不过分,是拉住将要摔倒的同伴的正常姿势。只是冉苒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有点像落入了江离的怀抱中。   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离抓住冉苒胳膊的手还紧紧抓着,托住她背部的手透过衣料传来温暖宽厚的温度。   原来师兄的手这么大啊,仅一只手就能托住她下落的身体。冉苒心想。   江离托住了冉苒才发觉,此时的姿势好像有些不妥。   他刚刚没怎么思考,此时却觉得有些唐突了小师妹。即便是同门师兄妹也不该如此,他方才应该用灵力将她护住才是。   只是现下他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办,若是此时再向冉苒道歉,好像有些欲盖弥彰了似的。   “谢谢师兄……”   没想到是冉苒先开了口。   小姑娘轻缓地从他怀中渐渐站直。他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小姑娘细声说道:   “……你压到我头发了,师兄。”   真是太煞风景了,冉苒唾弃自己。 第23章 岩岩松   距离从风原城回来已有七日。这七日里,冉苒又过上了从前累死累活跟着“助教老师”练剑的生活。   遥想那日花好月圆,烟火漫天。夜色朦胧,郎才女貌。   好一出天上人间昨日别年的增进同门感情的绝佳机会,就被冉苒脱口而出的一句“你压到我头发了”,而扼杀在了摇篮里。   没办法,论头发被压住的重要程度,就好比被命运扼住了咽喉,是十万火急万万忍不得的事。   只是后来二人分别回房休息后,冉苒靠在门板上,还是忍不住的脸红。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在内心不断地唾弃自己。   即便在原来的世界,二十多年来她都不曾与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但被人好心扶了一下便脸红心跳,也实在是不应该。   难道是自己穿来修真界才没过多久,就被这里的思想同化,变得保守封闭了?   呸呸呸!真真是丢尽了二十一世纪新女性的脸。   “剑锋不够犀利,再来。”   一道男声从旁边的参天古木下传来,只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板正和严厉。   冉苒深吸一口气,收招,重新架起起手式,进行第三百八十四次练习。   原本冉苒还以为自己同江离一起解决了吴流案,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   虽然没想过要挟恩图报,但好歹希望师兄能在教学的时候温和一点儿,通融一点儿。至少别总是把她练成一只折了翅的鸭子。   ——空有完整健全的胳膊和手,然而却抬不起来。   可是呢,听听刚刚这句话,冉苒怎么感觉师兄变得更冷漠了呢?   古木下,江离终于放下看了半日的账本。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微微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终是缓下声音来,说道:“好了,小师妹来歇息一会儿吧。”   冉苒如蒙大赦,赶忙收剑入鞘,多余的一招也不愿意再挥了。   不过,若说自问道法会结束回宗门后,江离有什么变化,那也还是有一些的。   虽然监督冉苒练剑时还是一样的严格,但冉苒完成功课后的待遇确实好了不少。   就比如往常江离面前的桌案上只有一个茶壶一对茶杯,内里沏着他珍藏的各种珍贵名茶。   而此时的桌案上却另放着几个白玉镶金边的碟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蜜饯儿和精致的小点心,都是冉苒平时爱吃的零嘴儿。   冉苒坐在蒲团上缓了口气,抓起一个海棠酥就往嘴里塞。   其实风原城的吴流一案也并不是让二人的关系丝毫没有变化。   至少经过这次的互帮互助后,从前冉苒在江离面前吃东西时,还会稍微注意一下基本的淑女形象。但这几日她吃起东西来却是越来越放浪形骸了。   江离第一次见冉苒胡吃海塞、狼吞虎咽的时候,也是没忍住诧异地蹙了蹙眉。经过这么多天的磨炼,已然习以为常。   他此刻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抬手给冉苒面前的茶杯斟上茶。   这次的茶不是之前的白毫银针了,但也是冉苒叫不出名字来的绝世好茶。茶汤澄红,色泽清亮,入口醇厚甘甜,馥郁芬芳。   “喝些茶吧。别吃太急了,小心噎着。”江离温声叮嘱。   冉苒接过茶盏,举杯一饮而尽。   “这茶生长在深谷灵气极其丰盈纯净之地,对补充灵力有奇效。”   江离笑意吟吟地看着冉苒把茶都喝完,才从容不迫地继续开口说道:“小师妹喝了这茶,一会儿便再练一个时辰,今日把剩下的几招都学完吧。”   冉苒手臂一僵,这刚咽下去的名茶怎么突然就不香了呢。   “不是吧师兄,你这怎么还强买强卖呢!”冉苒哭丧着小脸,哀怨地控诉江离。   江离看着鼻子都皱起来的小姑娘,心情甚好,温柔回道:“怎么会是强买强卖呢?分明是为了小师妹好。”   接着摆事实讲道理,用最温和而难以拒绝的话,说着令冉苒十分想拒绝的事。   “在风原城与吴泗对峙时,师妹使的那招‘落英缤纷’气势不够磅礴,速度不够极致,还有很大的精进空间。”   “若是师妹一人下山历练时遇到危险,身旁又无人可以相助,师兄如何放心的下?”   你那语气是放心不下吗,分明就是想磋磨我嘛!   冉苒愤愤地想。   苦肉计行不通,冉苒只好换个方式再次挣扎:“师兄,你看你整日坐在这里看账本,用来练剑的时间才有多少?”   “俗话说的好,业精于勤,荒于‘不务正业’。你这样下去,小心被我迎头赶上啊!”   江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既然小师妹如此关心我的剑术,那我必不能让师妹失望了。”   说着他从蒲团上站起来,优雅地拂一拂无意间掉落在身上的树叶子,从储物袋中召出长剑。   “如此,我们便来比试一场,不知小师妹意下如何?”   冉苒当然不会答应。   江离继续加码:“我只用五成功力,若是小师妹赢了我,今日的练习便到此为止。”   “若是我赢了师妹,那师妹便要于今日把剩下的剑法全部学完。”   元婴期的五成功力,冉苒应当还是能拼一拼的。何况即便是输了,也不过是把本就要练习的剑招学完。   不论怎么说来,好像都是自己赚了。   “成交!”冉苒痛快答应。   二人相对而立,各自手持长剑,蓄势待发。   冉苒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碎云剑横亘在身前,摆出起手式。   其实不仅是因为赢了这场比试就可以提早收工,还因为这样能与元婴期修士切磋学习的机会极其难得。   平日里一般的元婴期修士并不愿意跟与自己实力相差一大截的同门比试。而如果碰上了不得不对峙的时候,往往也是实力弱的一方单方面挨打。   能得以光明正大地同元婴期修士比试,还不用担心生命安全的机会实在不多。   即便是江离这次只用五成功力,但从中能学到的招数、战略和心法,也能让冉苒受益无穷。   因此,冉苒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这场来之不易的比试。   江离优雅从容地拔剑出鞘,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随意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   他与冉苒对视一眼,略一点头。然后忽而挽个剑花,先发制人,向冉苒袭来。   冉苒将灵气汇入碎云剑,提剑格挡,长剑如练,幻化出无形的屏障。   两剑相碰,剑气相撞,荡开巨大的威力灵蕴,将两旁的古木振荡得簌簌作响,落叶纷纷。   江离出剑被挡,也并不恋战硬抗,而是手腕一转,带着长剑滑向一旁。   剑刃摩擦而发出尖锐的声响,交刃之处仿佛有零星的白光迸溅。   冉苒顺势旋身抽离,找出江离另一边的防御空档,趁其不备,瞅准时机刺出碎云剑。   而江离仿佛已经预料到冉苒的招式,头也不回地便侧身避开。冉苒连江离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冉苒并不气馁,调整气息,再次出招。   一时间,长剑碰撞的嗡鸣声、剑气横扫的破空声,以及周围花木共振的摩擦声,交织在二人耳畔。   冉苒的动作轻灵而多变,碎云剑划过白光点点,云团破碎散落。   江离从容不迫,出剑干脆利落,长剑划过有如虹光芒,耀眼却不灼目。好似持剑之人的气质一般,温润如玉、朗月入怀。   他的一招一式并不复杂,却只用五成功力便发挥出来了极大的能量。每一次出剑都完美无瑕,令冉苒虽不至狼狈溃败,却也才堪堪抵挡。 第24章 切玉剑   几个回合下来,冉苒丝毫进展也无,有些泄气,有些急躁。   好像从前做数学题时,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解法,心浮气躁得恨不得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但见江离依旧不疾不徐,凌厉的剑气中隐去危险的杀机,反而温和平稳,不疾不徐,张弛有度。   冉苒对上江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波澜起伏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焦躁的时候做不出来数学题,也做不成一个好剑修。   冉苒静下心来,仔细回忆这几天学习的招式。   就像从前遇到无从下手的难题时,努力回忆老师讲过的例题。   江离又一次抬手,举剑进攻。   冉苒循着记忆和多次练习后的肌肉记忆,不曾硬抗攻势。而是借着江离的剑气后退几步,侧身后仰,避开剑锋。   随后顺势出剑,转守为攻。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正是几日来冉苒学习的“顺水推舟”剑法。   江离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快得不曾被冉苒捕捉。   冉苒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剑招越来越自然。几日来的练习仿佛已经不只是生硬的动作标准,而是可以内化成随心而动的灵魂本能。   冉苒的碎云剑划破虚空,扫向江离。   在距离江离脖颈一公分的地方堪堪停住,剑风扫过,带起江离额边一缕黑发。   江离下巴微扬,露出好看的下颌线。不怒反笑,欣慰地说道:“我输了。”   冉苒心知江离刚刚一直有意引导自己领悟这几日练习的剑法。自己能赢,也是多亏了他不着痕迹地引导。   冉苒平息了一下因喘气而起伏的胸口,缓缓把碎云剑移开。   “师兄刚刚一直在引导我参悟‘顺水推舟’,我都看出来了。”   江离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小师妹这都看出来了?还以为我藏得很深呢。”   “那是!”冉苒傲娇一扬下巴。不管怎么说,今天终于可以休息了。   “对了师兄,”冉苒刚把碎云剑收入剑鞘,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江离:“你的剑有名字吗?”   “有,”江离温和笑道:“名曰‘切玉’。”   噢,原来是切玉剑。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大师兄人丰姿隽爽,萧疏轩举,连使的剑也这般意蕴深长。   “切玉剑”,真是好名字。   *   “冉苒师妹:   近日我新得了一些好茶和点心。听说师妹颇喜欢这些东西,不知可否有幸邀师妹一同品尝?   萧学真”   冉苒看着手中的通讯符,很是为难。   方才同江离一起从广象峰后山往回走,行至半路,便见一个千纸鹤样子的通讯符迎面飞来,直直飞进了冉苒怀里。   通讯符有自动寻路功能,可以依据气息辨别收信人的方位。看来这封信是有人写给冉苒的了。   冉苒当着江离的面打开了通讯符,赫然见到里面写着的如此内容。   萧学真自从上次被冉苒用黑格尔的理性主义“荼毒”了以后,竟然还是没有迷途知返,放弃对冉苒的倾慕。   在问道法会时他还是对冉苒多有照顾。但由于冉苒大多与同门的亲师兄弟在一处,因此萧学真也没机会再同冉苒邀约。   如今回到宗门,可能是听说了冉苒在风原城的最后一日时,拉着江离逛了一条街的小吃,还买了好多准备回来囤着当零嘴儿。便又有借口邀请他倾慕的姑娘了。   只是按照良心和道义来说,冉苒当然不应该随意答应萧学真的邀约,甚至冉苒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直接了当地同他说明白。   前世时虽也偶有男生对冉苒有好感,但基本都是他们表明心意后冉苒才意识到这件事。   然后自己只能非常不好意思地同他们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委婉地表达拒绝之意。因此,冉苒母胎单身二十多年,还真是不太会处理这种感情问题。   如果这封信放在往常,冉苒认为自己此时应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信拒绝萧学真,不给对方留下一丁点儿多想的余地。   但现在,冉苒却真真实实地迟疑了。   原因无他,无非就是想做一天“问题学生”,想逃学了。   被江离揪着练剑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不仅每天练剑强度极大,而且时间固定周末无休,每天雷打不动地必须来后山练剑。   再者师兄的院子离冉苒的住处也不远,让冉苒总有一种自己去了某个“寄宿学校”的错觉。   “助教老师”时刻看着自己,而自己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修炼、修炼、修炼。   当然,也除了有一点点好处。那就是“助教老师”长得确实好看,以及提供的伙食还不错了。   但这并不能抵消一直练剑的痛苦。冉苒觉得,如果再练下去,自己不但达不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反而可能会中道崩阻。   所以,非常有必要找借口休息放松一天。   而萧师兄的这封通讯符来得恰到好处,就给冉苒带来了非常合理而完美的借口。   冉苒抿一抿唇,犹疑着开口:“师兄,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儿吗……?”   方才江离见一道通讯符直直飞向冉苒,虽然冉苒不曾避讳地当着他的面便将其打开,但他却不好真的擅自阅读他人信件。   因此,江离刚刚一直转头看向一边,直到此时听到冉苒说话才转回来。   “怎么了?”江离问道。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冉苒冲江离讨好地一笑,如此冠冕堂皇地向“助教老师”请假逃课,冉苒还真是二十多年头一回。   “就是萧师兄,他说他那儿新得了一些点心,想叫我去尝尝。师兄……您看能不能……准我一天假呀?”   萧学真?好像不久前小师妹曾同他一起去摘星阁赏月,还被自己无意中给撞见了。   这萧师弟在问道法会时便多有殷勤,如今又要邀请小师妹去吃点心,看来多半是对冉苒存了什么超出同门情谊的心思。   只是单单嘘寒问暖、相邀游玩便想把自家小师妹给“骗”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小姑娘也是,什么新得了些好吃的点心。他这几日变着法儿地给她准备人间的糕点小吃,每一样都是他从山下城镇寻来的精品。   卖这些的铺子都生意极为火爆,清晨排队的人便能有一条街。若不是他曾经于老板有过恩惠,那还不一定能轻易买到。   他每日备着这些小玩意儿,就是为了能让冉苒练完剑后筋疲力尽时能有些零嘴儿吃,能开心一点。   结果小姑娘吃了这么多天,也还是不领情,还要去萧学真那里尝什么“新点心”。   真真是白养了。江离无奈地想。   小姑娘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弯成了两道月牙儿。面上是讨好乖巧的笑,眼神里满是渴望和希冀。   像极了小时候养的那只,会蹭着他的手讨鱼吃的毛茸茸的狸花小猫儿。   “小师妹想去?”江离问。   “嗯……也不是啦,”冉苒思考着措辞,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心动,“也是觉得师兄看着我练剑这么多天了,颇为辛苦,应当休息休息,别太累了。”   “不然我这个做师妹的,心里过意不去呀,嘿嘿。”   这话说得真情实感,江离却听明白了其中暗含的真意。   敢情小姑娘是自己嫌累,不想练剑了。   既然如此,那放她一天假,也不是不可以。   “那明日便休息一天吧。不用练剑,小师妹也要好好休息。”江离双眸含笑,温柔说道。   “好耶!”   冉苒觉得师兄的后一句话仿佛意有所指,像是听出来了什么一样。   不过冉苒不曾细想,反正“助教老师”准假了。第一次“逃学”成功,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谢谢师兄!” 第25章 萧学真   广象峰,摘星阁。   冉苒万万没有想到,萧学真竟然对摘星阁如此情有独钟。连续两次都把见面地点定在此处,全然不顾这里承载了两人上次赏景的尴尬回忆。   此时冉苒和萧学真面对面坐在石桌两旁,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点心。   旁边的小泥炉上煨着一壶茶水,茶水烧开后“咕嘟咕嘟”地响,冒着满是茶香的热气。   冉苒坐在石凳上,和萧学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冉苒师妹,这摘星阁的景色真好啊!坐在这里吹着山风,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舒畅了!”   冉苒微笑着:“是呀,这里的景色是很不错,今天的天气也好。”   果然与人客套到没话说时就要聊天气,这是多少年来百试不爽的人民智慧的结晶。   “冉苒师妹,你尝尝这些点心。我前日下山办事,特意去街上买的。”萧学真指着桌上的点心说。   “嗯嗯,谢谢萧师兄。”冉苒礼貌微笑。   在这尴尬的氛围里,冉苒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明明自己也不是十分害羞内向。同大师兄在一起时,常常是她一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生活中经历的一点小事儿她都能想起来与江离分享。   而且也不管对方是否有很积极地回应,她就只是想说而已。   怎么一到萧学真这里来,她就什么合适的话题也想不出来,只能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标准微笑呢?   冉苒从桌上的瓷盘中捏起一个蜜饯,塞入口中。   蜜饯儿咬开后里面的果肉崩出。果肉并没有被糖渍透,酸得冉苒一阵牙疼。   冉苒赶忙又拿起一个糕团,想压一压蜜饯的酸劲儿。结果一口咬下后,发现糕团的糯米外皮极为粘牙,里头的豆沙馅又甜又腻,噎在喉咙里直齁得慌。   好不容易把整个糕团咽下去,冉苒端起茶杯想清清口。这次的茶倒是没什么大毛病,也算清香可口,味如甘霖。   但冉苒的口味早被江离养刁了。这茶喝起来,怎么也觉着不如大师兄的白毫银针清冽芬芳,余韵悠长。   总的来说,就是冉苒今天专程来吃的点心,都还没有江离前几日练剑时给她准备的零嘴儿好吃。   “冉苒师妹,你觉得怎么样?好吃吗?”萧学真兴致勃勃地问。   冉苒不好意思直说,免得白白浪费了对方的一番好意。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挂着假笑,说道:“挺好的,萧师兄,你也尝尝吧。”   “好!”萧学真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个蜜饯,兴冲冲地说:“那我也吃一点。”   说着,萧学真把蜜饯放入口中。   才刚咬一口,脸上原本俊秀的五官便扭曲在了一起,被酸得呲牙咧嘴。又因为在心慕的姑娘面前不好直接吐出来,只能咬着牙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师妹,这蜜饯怎么这么酸啊!”   冉苒非常欣慰。你也明白它很酸就好。   然而萧学真抬手灌下一杯茶,突然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   “啊!原来冉苒师妹喜欢吃酸的东西啊!”   冉苒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脸上的微笑就要维持不住。   我不是想暗示你我喜欢吃酸!我是想让你自己体验一下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味儿啊!   萧师兄,怎么你的脑回路也如此清奇!   “呵呵……”冉苒干笑两声,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也只能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也就……也就还好吧。”   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冉苒在内心掩面。   沉默,无尽的沉默。两人相顾无言,唯有尴尬流淌。   “小苒师妹!萧师兄!你们在这儿啊!”   正当冉苒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地找话题的时候,一道活力四射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将冉苒拯救于水火之中。   哦!我的上帝!这位真是人间的活菩萨!   转头望去,只见摘星阁下远远行来两个仙气飘飘的人,和一个欢乐跳脱的人。   为首的男子一身白色缎面道袍,暗线织就的纹样在阳光下反射出时隐时现的银光。通体气质彬彬,光风霁月,俨然是之前天天抓着冉苒练剑的大师兄江离。   他的身侧有一男一女。女子清冷淡雅,面容绝色,仿若天仙下凡,空谷幽兰。   而那男子活力跳脱,面上是直爽率真的笑容,正远远地用灵力扩散声音,同冉苒和萧学真打招呼。   此二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苏姻和段玉清。   啊!原来活菩萨就是自家的亲亲师兄师姐。果然同门的兄弟姐妹就是会心有灵犀吗!   冉苒忍不住感慨。   *   “嘶——这也忒甜了!”   段玉清方才坐下,便拿起桌上的一个糕团一口塞进嘴里。不过嚼了几口,便发觉了不对劲。   冉苒赶忙给段玉清使眼色,叫他千万别说得太直白。   奈何这傻孩子压根没接受到冉苒发出的信号,还以为这是自家师妹准备的零食,大大咧咧地便向冉苒说道:   “师妹,你这次是换了一家店买点心吗?和你上次送我的那一家味道差太多了!”   好吧,冉苒默默收回刚刚那句同门之间心有灵犀的想法。   此话一出,冉苒便感觉到旁边萧学真的脸色有些尴尬。   费尽心思给爱慕的姑娘寻来的东西,结果人家早已经有更好的。还要因为礼貌不忍让他伤心,勉强吃下味道并不是很好的糕点。   这是多么心思纯良的姑娘啊!   只是他的榆木脑袋非但没看出冉苒的勉强,反而还通过别人无心的话语才明白真相。他真是太愚蠢了。   冉苒余光瞥见萧学真尴尬得瞬间通红的脸,刚想马虎含混过去解围,不料萧学真已经开口。   “段师弟……这些……是我下山时买的。没想到味道不是很好,我下次换一家。”   救命!冉苒觉得更尴尬了!   “啊!原来是萧师兄准备的呀。没事没事,萧师兄,我下次给你带更好吃的尝尝。”   冉苒觉得这场面彻底没救了。段玉清果然是参透了人世间社交的真谛。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冉苒的脸也忍不住有些红。尽管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但她还是想挣扎着把这令人窒息的话题转移掉。   她打着哈哈问道:“对了,你们怎么也来这儿了呀。”   苏姻自从登上摘星阁见到冉苒和萧学真,那双清冷孤傲的眼睛里就闪烁起了八卦的光。   她不动声色地在冉苒和萧学真身上来回打量几下,然后揶揄地看向冉苒,那神情中是只有冉苒才能感受到的八卦激情。   “我们来后山准备找些灵草。本来是要去找你一起来的,结果遍寻不到,去了你的院子也不见人影。只好先过来了。”   说罢,苏姻话音一转,隐隐调侃自家师妹:“却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   冉苒将苏姻话中隐含的打趣听得清清楚楚。   大师姐在外人面前高冷清傲,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模样。实则私下里与小师妹相处时也是一个爱听八卦会开玩笑的妙龄少女。   若是这番对话是姐妹俩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院中说的悄悄话,那冉苒必然是要抓着苏姻好好狡辩一番的。   然而现在不仅不在自己的小院中,周围还有三个不明真相的翩翩公子。大师姐还维持着自己清高的表象,冉苒自然也不能随意同苏姻嬉笑打闹了。   所以冉苒只能红着脸咽下这口气,把就要被扯偏的话题拽回原轨:“你们要准备什么灵草?为何还需要找到我?”   “今早接到师尊的通讯符,说山下有一处城镇屡生异象,希望前去支援。” 第26章 噬心兽   方才冉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尬到脚趾扣地无法控制的场面上,一直没空注意江离。   因此冉苒也没有注意到在段玉清说“你上次送我的那一家”这句话时,江离脸上温和的笑容微微凝固,眼眸中暗如深渊,别有深意地看向了段玉清。   江离在冉苒看过来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语气如常,继续说道:“师尊叫我们明日便启程,前往当地一探究竟。”   “是什么异象啊?”冉苒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眨巴着眼睛问。   自三人坐在这里,小姑娘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自己身上。江离无端心情好起来,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声音也缓和下来。   “据安平城城主的来信,这几日城郊乱葬岗中屡屡出现被挖去心脏的尸体。当地监察司多次探查无果。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只好求助仙门,希望能派弟子下山调查。”   “被挖去心脏的尸体?”冉苒又问:“这是什么怪物做的吗?”   萧学真难得能在爱慕的姑娘面前展现一下自己渊博的学识,闻言抢着说道:“我好像曾在古书的记载中见过一种凶兽,似乎名为噬心兽。”   “据说这种凶兽长吻尖耳,爪子尖锐锋利,面似狗,身如熊。善匿行踪,还喜食活人心脏!说不定正是这噬心兽作乱!”   看到冉苒转头专注地听自己讲话,萧学真说得更加起劲:“好像这噬心兽还惧怕一种草药!若果真是这怪物作乱,那我们只用备好这种草药,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安平城的祸患了!”   “是什么草药啊?在哪可以找到它?”   冉苒这一问,却是让萧学真有些为难。   他迟疑着说道:“这个……是什么来着?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继而他为了维护自己在冉苒面前的形象,赶紧找补道:“我一会儿就回去查!肯定能找到的!”   “赤阳草。”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他。   冉苒转头看去,有些诧异。   大师兄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家教极严,一向克制知礼。平时也是文质彬彬,进退有度,万万不会做出这样打断别人说话的冒失举动来。   虽说是善意提醒萧学真,但也着实反常。   不过冉苒没有再近一步细想,便被江离接下来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   “噬心兽喜食活人心脏,是极为阴寒之兽。而赤阳草属阳,正好阴阳相克,可以震慑噬心兽。”   “倘若这件祸乱真是由噬心兽而起,那只要有足够的赤阳草,便可迎刃而解了。”   段玉清终于从蜜饯的酸劲儿中缓过神来,接话道:“咱们广象峰后山崖顶正好种着一大片赤阳草,我们今天前来就是来找这赤阳草的。没想到先碰见你们了。”   “可是……”   冉苒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有所思:“若已经确定了是噬心兽作怪,那只要派几个外门弟子去将赤阳草送到安平城了就好了,为何师尊还要我们亲自下山一趟?”   仅仅靠草药就能解决的事,还要派四个掌门亲传弟子,两个元婴期修士和两个金丹期修士前去,实属小题大做了。   “这噬心兽也有实力等级划分,实力越强的所需要摄取的人心就越多。”   “近日安平城频频出现被剜心的尸体,想必这噬心兽实力也绝不低。派个外门弟子怕是难以应付,还是我们亲自去一趟为好。”   苏姻在不与冉苒开玩笑时,还是很有太清宗大师姐的风范气质的。   樱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冷冷清清,带着元婴期修士的强大气场。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冉苒还是蹙着眉头细细思索。   冉苒歪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其中的奇怪之处,再次问道:   “话虽如此,可这噬心兽喜食活人心脏,安平城出现的却都是乱葬岗已经死去才被剜心的尸体。”   “而且如果这妖兽需要摄入大量人心,为何不直接去街上人家里找食物,反而会像是有什么特殊目的一般去乱葬岗吃死人的心脏?”   “不错,”江离冲冉苒笑笑,“这也正是我们此次亲自去安平城的目的。这件事虽然很像噬心兽所为,但其中蹊跷之处颇多,恐并非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我们不能被表象所迷惑,还是要小心为上,亲自去安平城探查一番,以绝后患。”   冉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离语毕,见小师妹的注意力终于又从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移开,很是满意地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盏。   方才三人甫一落座摘星阁,萧学真便已赶忙从储物袋中拿出另外三个茶杯,斟茶招待。   只是江离一直笃定这茶必然比不上自己的珍藏,内心又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别扭。   所以才难得的不顾自己一向遵守的礼仪礼法,遵从那种突如其来的,叫他连表面功夫也不肯做的冲动,没有端起来浅嘬一口。   但此时心情顺畅,竟然一时不察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盏,直到快送至嘴边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动作一时僵在这里,抬手喝下也不是,把茶盏放下也不是。   然而他从小深藏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不能在此时把茶盏放下。那样实在太过无礼,已经超出了他刚刚偶然萌发的“叛逆”情绪。   于是江离不过略一思索,便抬手喝下了这杯茶。   果然不怎么样。   味道又苦又涩,茶香也不够醇粹。   敢情小姑娘费尽心思同他请假不愿练剑,就是为了来喝这种东西?   真是白养了。   江离正要把茶盏放下,忽然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他抬头看去,发现冉苒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中的调侃之意再明显不过。   冉苒方才注意到江离拿起茶盏,便想到了那茶的味道。   连自己这个对茶没什么追求的人都能喝出萧学真这茶的品质,那大师兄那常年被极品好茶养着的味觉,必然会觉得这茶喝起来是一种荼毒。   因此冉苒十分幸灾乐祸,非常想看看大师兄喝下以后的反应。   却见江离只是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手,便面不改色地将茶喝下。动作及其自然,丝毫不见破绽。   冉苒不甘心,悄悄传音给江离。   “师兄,这茶味道怎么样呀?”   少女的声音娇娇俏俏,像是猫儿微微卷起的尾巴,带着显而易见的打趣。   原来是想看自己笑话。   江离无奈一笑,捉弄之心顿起,传音回道:   “味道还不错。小师妹若是喜欢,我便去寻一些来。”   “以后小师妹练剑的时候,也好有茶水解渴。”   *   安平城距离太清宗不远,御剑不过半日就到。   这里不同于位于边陲交通要道的风原城繁华熙攘,反而是一座安宁和谐的普通小城。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只是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安平城却不太“安平”。   “自从半个多月前起,郊外的乱葬岗就不时出现剜了心的尸体。”   “据发现尸体的百姓说,那些人无不是身形消瘦干瘪,心脏处被掏空一个大窟窿,死状惨烈,面目骇人!”   此时席沧门下的一行人坐在城主府的会客厅内,听安平城城主周元亮痛心疾首、声泪俱下地描述这几日城中出现的异象。   “虽说乱葬岗常常会出现无人认领意外死亡的尸体,但此等惊悚的死状实乃见所未见!”   “本来大家都怀疑是乱葬岗附近山林中的野兽所为,但如此惨状的尸体连续多日都有出现,实在令人惶恐惊惧!” 第27章 从哪来   安平城的地理位置并不如风原城重要,因此也没有太多修士于此驻扎生活,城主也并非实力强大的修士,而是世代守护一方的俗世家族。   周元亮已年逾四十。没有灵力的滋润护养,他的脸上已是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打磨过后的成熟和沧桑。   而此时成熟稳重的安平城定心丸周城主,却是愁容满面。从他忍不住颤抖的声音中,就能听出这位爱民如子鞠躬尽瘁的城主内心的焦虑和担忧。   “这异象出现没几天,我便已经派人前去探查。奈何直到如今,监察司也不曾有过半点进展。那作乱之物似是行踪不定,至今也从未见过他的影子。那些死状惨烈的尸体,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老夫实在不得已,为了百姓的安宁只能求助于仙门。诸位道长,这安平城多少百姓的生命安危,真的要拜托你们了啊!”   老城主说得真情实感,对城中百姓的挂念丝毫不做假,任谁听了也会被他的责任之心感动。   段玉清不忍看周城主这样悲痛,赶忙安慰道:“城主别太忧虑,我们已经想到了一些办法。”   “古书记载中有一种‘噬心兽’,善匿行踪,喜食人心,或许安平城乱葬岗的无心尸体,都与这怪物有关。”   其实噬心兽只吃活人心脏,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当下为了平复老城主的担心和惊慌,段玉清并没有说明,众人也都未反驳,以免给百姓和城主徒增忧虑。   果然,周元亮闻言抬头,老泪纵横,惊喜地问道:“噬心兽?那……诸位道长可是已有破解之法?这怪物剜人心脏,实在是丧尽天良,要如何才能惩治它?”   “噬心兽性属阴,畏阳。太清宗后山上种植的赤阳草正好可以克这怪兽。我们此次前来已经将这些赤阳草带了过来。”   “若当真是噬心兽作乱,那百姓们有这些赤阳草庇护,便也可放一些心了。”   苏姻的声音清清泠泠,端着冷美人高贵冷艳的架子面色沉稳地说这些话时,很有能让人镇定下来的作用。   “只是我们尚未探明确切情况,不过是通过您的描述猜测一二,恐与事实会有些出入,不好妄下定论。”江离温和地笑着,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果然最后暗示周元亮真实情况的任务,还得由社交能力一流的大师兄完成。   “还要待我们今夜去乱葬岗仔细探查一番,才能确定真实情况。周城主还请宽心,我们师门四人定会竭尽全力,还安平城百姓一个安宁。”   此时太清宗的四人就是周元亮和安平城的救命稻草,周元亮听了这话仍是感激不尽。   年已不惑的城主羞愧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浊泪,说道:“真是太感谢诸位道长了!我安平城百姓能得太清宗诸位道长的庇护,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周元亮,在此先替百姓们谢过诸位小道长了!”   说罢,老城主起身就要向太清宗四人一拜,冉苒等人赶忙起身扶起。正要说话,却听得厅堂外传来一阵急切的奔跑声,以及幼童的呼喊。   “爹爹!爹爹!”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从院外跑了进来。院中守候的仆人们就要拦她,小豆丁却左右躲闪,灵活得很。一不留神,便跑进了众人所在的会客厅。   接着又有一妇人从院外快速走进。这次仆人们都未曾阻拦,纷纷退开,看样子,应当是城主府的女主人了。   周夫人一面小跑,一面唤小女孩的名字:“阿燕!你爹爹正与贵客谈事情,你怎得跑到这里来了?”   尽管面露焦急,步伐快速,但依然能从周夫人的举止中看到大族主母的优雅和温良,是位极有气质的女子。   叫做阿燕的小女孩并未理会妇人的呼喊,一头扑进周元亮的怀抱,撒娇道:“爹爹,你怎么都不陪阿燕玩儿了?”   想来是周城主老来得女,很是宠爱自己的掌上明珠。尽管被突然跑进来的小女儿打断了与太清宗众人的交谈,但仍是不舍得训斥小姑娘。   只是微微沉下声来,严肃问道:“爹爹现在有正事,阿燕先自己去玩一会儿。”   又向刚刚走进来的周夫人佯怒:“你怎么让阿燕跑进来了。”   “阿燕听说今日有几位太清宗的仙人们来府上做客,便一直吵着要过来看看。我一不留神,她便自己跑出来了。”周夫人小声向周元亮解释。   说罢她转头抱歉地向客人们施一礼:“这几位便是太清宗来的道长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小女儿被宠的没边儿了,冲撞了诸位道长,还望道长们见谅。”   “无妨,小小姐很可爱。”冉苒温和一笑。   被抱在怀中的小女孩闻言看向太清宗众人,水灵灵如黑珍珠般的眼睛在四人中间来回扫视。   观望了一会儿,便已经凭借小孩子的本能感受出了四人中最喜欢最亲近的那一个。   站在最前方离爹爹最近的哥哥身上仙气飘飘,脸上的笑容春风和煦。但阿燕就是觉得那双眼睛并不是真的在笑,像是隔了一层穿不透的窗纱。   他旁边的姐姐真是好看,比她想象过的天上的仙女都要美丽。只是这位姐姐的表情泠泠清清,好像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另外两个哥哥姐姐看起来都很友好,一直在冲她亲切地笑。阿燕想了想,从爹爹的怀里跳出来,跑到了冉苒跟前。   因为这个姐姐更好看。   “你就是仙女姐姐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呀?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小朋友的眼睛清澈纯净,冉苒能从她的眼眸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俏生生的天真话语,让人很难不心生喜爱。   如果不是在小女孩跑过来的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的话,冉苒此时的想法一定是:好软萌的人类幼崽!   然而——   “叮咚~请亲亲【抓住机会对周小姐进行哲学启蒙。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哲学教育更要从娃娃抓起】。”   不会吧!系统你连小朋友都不放过啊!   所以此时此刻,冉苒努力摒弃了脑海中忍不住冒出的“好可爱”的感叹,满脑子都是如何对亲切而自然地对小姑娘伸出哲学的“毒手”。   阿燕刚刚说什么来着?“你是仙女姐姐吗?你是天上来的吗?”   这不就是经典的哲学三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吗?   好孩子,有天赋,有前途。   “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很远的山上来的。”冉苒柔声回答。   小朋友听罢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伸手抓住冉苒的衣袖。突然不再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仙女姐姐,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冉苒更激动了。   从对他者的关注转为对自身的思考,这就是人类自我意识觉醒的开始,是哲学发展的第一步啊!   “你是谁,当然只有阿燕自己才知道啊。”冉苒脸上的笑容愈加欣慰。   不能说“你是城主的女儿”,不能说“你是周家的小小姐”,他者不过是区别于自身的参照物,却不是自身的定义者。   也不能说“你是周燕”,因为名字不过是一个用来指称的符号,并不能代表存在本身。   这一通话在别人看来说了约等于没说,但阿燕听了却若有所思。   小朋友一把抱住冉苒大腿,眼睛亮亮地继续发问:“那仙女姐姐,我是从哪里来的呀?”   这题我会!   “这孩子最近总是问这个问题,我们回答了好几次‘是娘亲肚子里出来的’,她也还是要问。真是让小道长见笑了,道长不必理她就是。”   周夫人不忍看冉苒被小女儿这般纠缠为难,忍不住说道。   而冉苒此时只想呐喊:放开那个问题,让我来回答!   记得当年的哲学老师曾说道,面对小孩子“我从哪来”这样的问题,千万不能回答“从妈妈肚子里来的”,更不能用一套严谨的生理知识来说服刚刚认识世界的小朋友。   因为小孩子问的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事实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各个地方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独特却极其有用的——   只见冉苒抬头看向缥缈的远方,声音神秘而悠长。   她答道:“你是远方的大雁带来的啊!”   小朋友果然凝眉思索,陷入了人生第一次沉思。 第28章 抓小偷   从安平城城主府的会客厅出来后,太清宗四人并未先去到周元亮为众人安排住宿的院落,而是打算上街去打听一些民间的情况。   冉苒走在路上,若有所思。   “倘若这几日的无心尸体都是噬心兽所为,那这怪兽还挺懂事。竟然知道去乱葬岗找已经死去的尸体,而不是直接在大街上找活人打牙祭。”   “难不成是因为这只噬心兽受了什么伤,所以实力下降,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前方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有个衣着破破烂烂的男孩子从巷子中跑了出来。   随之飞出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破布杂草,接着另一群小孩子奔跑着追了来。   他们口中骂骂咧咧,不断推搡着小男孩。男孩不得已向后退避,正好来到了大路中央。   忽然他被其他人推得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在冉苒身上。   冉苒心里一直想着噬心兽的事情,眉头微蹙,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的人群,竟一时没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就在小男孩快要跌倒靠在冉苒的衣裙上时,冉苒突然感到一阵力量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   堪堪站稳,便见江离已然换到了冉苒原来站着的地方。他正一手抓着冉苒的胳膊,另一边隔着衣袖将马上要跌倒的小男孩扶住。   男孩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许久,其上的脏污沾在了江离洁白的道袍衣袖上,留下了一片污迹。   男孩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片污迹,再一观江离周身气质,便以为自己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他连道谢都来不及,就赶忙惶恐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赔给您……”   江离还未说话,便听推倒小男孩的那孩子说:“你当然赔不起了,你一个小偷用什么赔?用偷来的东西赔吗?”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从一个小孩的口中说出,让冉苒忍不住皱眉。   小男孩一听这话,更加着急,脏兮兮的小脸委屈地皱了起来,急道:“我没有偷!那是你们已经扔了的东西!”   与他相对的孩子们瞬间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扔了那也是我的东西,我说你是偷的,你就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说。   “你一直跟着我们,不就是想偷东西吗?你还狡辩什么!”另一个男孩子冲他嚷着。   “你那个好哥哥就是个小偷,小偷的弟弟能是什么,不也是小偷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旁商贩的叫卖声和路人的交谈声吵吵嚷嚷,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十分聒噪。   然而在这周围分外嘈杂的噪音里,冉苒还是准确地听到了这句话。   显然,被其他人指着鼻子不断指责的小男孩也听清了这一句。   他好像对这句话格外在意,憋红了脸,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能哽咽着不断重复:“不是的……不是的……”   好像努力想辩解什么,却在所有人的指责中百口莫辩。   冉苒看得揪心极了,轻轻挣开江离的手,上前挡在小男孩面前。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几个钱币,对孩子群中为首的那个男孩说:“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我替他还了。你们拿了这些钱,自己去另一边玩吧。”   冉苒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用“偷”这个字,只是说“拿”。   对面的孩子们见有人替小男孩出头,也不敢多做纠缠,拿了钱币纷纷散去。   待众人散去后,冉苒转身看向小男孩。正想对他说什么,却先听到了男孩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男孩似是极为羞赦,摸着肚子低头向后缩了缩。   冉苒只好冲他温和一笑,先带着男孩去了一旁路边的包子铺买了些吃食。   在得到了冉苒温和坚定的允许后,男孩瞬间一手一个抓起桌上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那样子,大概已经饿了好多天没吃饱了。   四人坐在桌子两旁,看着男孩风卷残云地吃相都有些心疼。冉苒温柔地拍拍男孩的背,安慰道:“别急,慢慢吃。”   等男孩终于吃饱大半,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冉苒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家在哪里?”   “我叫阿宝,我……我没有家。”男孩怯怯地看冉苒一眼,小声回道。   “我只有哥哥。”   “那你哥哥去哪里了?刚刚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呀?”   冉苒本就长得乖巧可人,此时刻意放柔声音,更加让人觉得亲近。   阿宝清澈纯真的黑眼珠子慢慢盈满泪水,但男孩似是不愿在人前落泪,努力想将眼泪憋回去。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将落未落,让人格外心疼。   “哥哥他……几天前被监察司的人抓走了,因为他偷了人家的东西……”阿宝好像有些羞愧和心虚,声音越说越小,“可是!可是……他是个好人。”   小孩子的观念里还有着“好人”和“坏人”泾渭分明的区别,天真的像一张白纸。干净的眼睛里,能清楚地倒映出冉苒的影子。   “我爹娘不要我了,是哥哥把我捡回去养大的。我们太穷了,每天都吃不饱。我想……我想和哥哥一起出去找东西,但哥哥不让,他叫我不要学他……”   男孩眼中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提到哥哥,阿宝好像分外的难过,他抽抽噎噎地继续说:“我没有偷他们的东西,可是他们,嗝,他们非说我偷了,还要推我打我。”   “可是……可是那明明是他们不要了的馒头,我……我就是太饿了。”   泪水一旦流出来,就变得像开了闸的江水,再也无法轻易停下。   阿宝边哭边说,因为哭泣而有些语无伦次,一抽一抽地,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哥哥……哥哥他走的时候告诉我不要偷人家东西,要……要光明正大的活着。我听哥哥的,我没有偷……”   男孩越说越难过,逐渐由啜泣变为大哭。好像自从哥哥被抓走以后,积攒了好多天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冉苒大概明白了阿宝说的话。   大概就是一个迫于生计不得不偷窃的哥哥,出于好心还是收留了一个可怜的被家人抛弃的弟弟。   哥哥活在不得以的黑暗之中,却希望弟弟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被抓走后,弟弟坚持着他的叮嘱,却也逃不掉来自他人的恶意揣测。   在座四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看向阿宝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遇到好心人给了自己一顿饭吃,还友好地问他事情的真相。阿宝在哥哥走后的害怕和惊惶都一股脑释放出来。   此刻也不管好心人有没有问,便自己忍不住全都说了出来。   “我听说最近监察司关着的人总是有人意外死去,都被扔到乱葬岗了,乱葬岗还总是有人被挖了心。我好害怕哥哥会出事啊呜呜呜……我想去看哥哥……”   在一堆夹杂着哭腔和嚎啕的话语中,四人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段玉清心急地直接一把抓住阿宝抹眼泪的手,问道:“你说什么?监察司最近有很多犯人死了,还都被扔到了乱葬岗?”   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男孩被吓了一跳,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段玉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突然打了一个哭嗝,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是在问他问题。   “就是……就是最近监察司死的人很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害怕哥哥也……”阿宝小声回道。   正在噬心兽需要摄取人心的时候,就正好有监察司源源不断地提供尸体?不得不说,实在是太赶巧了。 第29章 乱葬岗   冉苒生怕段玉清鲁莽的行为吓到小朋友,赶紧把他的手从阿宝胳膊上扒拉下来。   继而转头冲男孩亲切一笑:“阿宝别害怕,我们就是有些好奇。”   “哦,没事的,谢谢哥哥姐姐给我饭吃。”阿宝抬手摸了摸脏兮兮的小脸上的泪痕。   男孩显然十分感谢这几位好心人,却又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感谢的东西而有些羞愧:“哥哥说,堂堂正正的人不能白拿别人的好意,可是我什么有没有……”   “我……我可以干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男孩坚定地对冉苒说。   涉世未深的孩子,还不知道可以趁机为自己找一个安身之处。只知道不能白拿别人的好意,要懂得报答。   冉苒在思考乱葬岗的事情之余,这也是一件让她发愁的事。   她们一行人只不过来此降妖除魔,并不会待很久。而且修真之人独身惯了,也不需要随身带着一个凡人小孩子作侍从。   如果只是给阿宝留下一些生活的钱财,而他并没有自保之力,那这些东西说不定会变成“怀璧其罪”的祸患。   更何况,只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小孩,冉苒也难保他不会因这飞来横财而心生侥幸,走上歧途。   但若是就此放任阿宝自生自灭不管,冉苒也做不到。   她一人之力如此渺小,身处苦海的人却这样多,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给能帮助到的人寻一个好的去处。   只是尽管她如今已身为仙门弟子,修为高强,衣食无忧,却还是无法想到一个凡人小孩的最好归宿。   冉苒正纠结着,忽而听到一阵传音。   “太清宗在安平城内有一处药铺,或许可以送阿宝去那里做学徒。”   冉苒转头看去,见江离也在侧头看她,眼里是抚慰人心中浮躁的温和笑意。   没想到大师兄竟然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还已经帮她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冉苒狡黠地冲江离眨了眨眼。   努力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冉苒亲和地对阿宝说道:“我们不要你帮忙干活,但却有一法子或许能帮到你。”   “安平城内有一家药铺,现在正在招学徒。你若是愿意,可以去那里学一门维持生计的手艺,以后的生活也好安顿下来。”   “真的吗?”男孩一听这话,激动地瞬间抬头。   但在稍稍想过后,眼中的希望却又渐渐暗了下来,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我不认识字,那药铺会要我吗?”   男孩天真地不知道赶紧抓住机会为自己谋取利益,还在认真地思考究竟能不能胜任。   冉苒对阿宝的印象更好了,温声说:“没关系的,只要你肯吃苦,愿意学,就可以。”   “我愿意!我不怕苦!谢谢仙女姐姐,您真是好人!”   阿宝只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贵人,给了他一个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机会。可以不用再向哥哥一样,迫于生计去做一些自己也唾弃的坏事。   男孩高兴极了,兴奋得就要跳起来。   *   安顿好阿宝以后,夜幕已经降临,四人决定去乱葬岗一探究竟。   乱葬岗位于安平城西郊。平日里城内意外死亡、无人认领的尸体,以及监察司监狱中死亡的罪犯,都会被仍在这里。   阴冷的月光下,乱葬岗地上堆积着许多具尸体。尸体腐烂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   两边的树木在暗夜中只能看到幢幢黑影,像是无数飘摇浮动的鬼魅,无声地巡视着来到这里的不速之客。   空中偶有黑影飞过,留下阵阵乌鸦的叫声。将这里的气氛衬托得更加诡秘,阴森到了极点。   冉苒从未见过这种阴气森森的场景。   虽然不久前去过风原城城郊的战场。但由于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曾经的惨像只剩下荒凉的白骨黄沙,荒原上也都是烈士的英魂。冉苒感到的更多的是震撼。   然而此时身处乱葬岗,死去的人大多怨气极重。而且尸体大多都是近日才死亡,还保留着残忍可怖的死状,让冉苒几乎能轻易想象到这些人死前的痛苦和挣扎。   身为一个新世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暴露堆叠的真实尸体,冉苒还是不免有些发憷。   冉苒紧紧跟着江离走,一步也不敢落下。   几人之中段玉清一惊一乍的,苏姻又十分高冷,得知小师妹害怕说不定会抓住机会打趣嘲笑一番。只有大师兄江离最靠谱了。   江离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自己身旁多了个亦步亦趋的小尾巴。   转头看去,小姑娘紧绷着脸,没有了平时的灵动笑意。一双眼睛睁大警惕地看着周围,一有风吹草动便被惊得一激灵。   好像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小心翼翼探索领地的小猫。   她好像有些害怕。   也是。小姑娘从前一直在宗门内练剑修行,少有下山历练的时候,没怎么见过死人。感到害怕也是应当的。   江离再扫一眼周遭的环境。哀殍遍野,死尸堆积。   嗯,确实是阴森恐怖了些。   这么想着,江离把自己的切玉剑从储物袋中拿出来,握住剑柄,将剑鞘递给冉苒,示意她抓住。   “此处形势复杂,别走丢了。”江离这样解释道。   冉苒赶忙抓紧切玉剑,感觉自己就像抓住了悬崖边上的铁锁链。忍不住在内心感慨:大师兄果然靠谱!   却没注意到一旁的苏姻见到这景象,挑了挑长眉。一向清冷高贵的姑射仙子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迷之微笑。   冉苒手里抓着江离的切玉剑,好像是变相的牵着大师兄。   她感觉自己有了大佬撑腰,终于有勇气仔细观察地上的尸体。   堆在上面的尸体大多都被挖了心脏,胸口处空洞洞的一块,能看到里面的血肉。   血迹已经干涸,皮肉已经干瘪。肌肉显现出一层浅浅的乌青的颜色,干皱地附着在骨头上。脸上的肌肉已经萎缩,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凭冉苒仅有的一点儿常识来看,这些人都像是非正常死亡,并且死状惊骇。   “这些最上面的尸体不像是刚刚死亡的,看这干瘪腐朽的程度,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冉苒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着剑鞘,对众人说。   苏姻收回打趣的目光,也正经起来,用长剑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而且这些尸体都发着不正常的乌紫,也实属怪异。”   “确实。”   江离见冉苒已经能较为平静地直视地上的惨状,微微放了心,接话道:“从这些尸体胸部的伤口平整程度来看,不像是凶兽锋利的指爪造成,倒像是用什么工具刻意剜下来的。”   “如果是噬心兽所为,会让尸体干枯成这样吗?”冉苒问。   这样的形态,冉苒仿佛只在话本子里见过。似乎那些吸人精气的什么妖精们,作案后留下的犯罪现场就是如此。   “应该不会吧,噬心兽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凶兽,应当只是挖出人心取食而已,没有这样的能力才对。”段玉清也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气质,皱起了眉头思索。   正当众人四处查看、不得其解时,忽而听得外圈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众人立刻拔出长剑,戒备地看向动静的来处。   那声音却突然安静下来,感受不到的一点儿气息波动。   四人持剑缓缓向动静来处靠近。   快到时,江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自己用切玉剑的剑尖轻轻拨开纠缠掩映的树丛。   就在这一瞬间,树丛中忽而蹦出一个黑影。 第30章 监察司   那黑影约有一个黑熊那么大。身形极其壮硕,在蹦出来的同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叫,引得四人条件反射般向后退去。   黑影趁机窜出树丛。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江离和苏姻身上元婴期修士的威压气息,黑影在吼了一嗓子以后并未抓住时机进攻,反而转头就在枝叶勾缠的林间来回穿梭逃窜。   冉苒四人反应过来后,提剑便追。   在月光的映射下,冉苒隐隐能在交错的树影中看到那黑影的模糊轮廓。   长嘴尖耳,虎背熊腰。面似狗,身如熊。   它的手掌宽大,爪子似乎极为尖利。在林间穿梭时,能够非常灵巧地拨开劈断前方挡路的枯木杂枝。   完美的重合了古书中记载的,噬心兽的形象。   这噬心兽身形庞大,没想到动作却极其敏捷。   因着对乱葬岗地形的熟悉,左右躲闪,时不时地劈断枯木堆积在路上,给冉苒一行人制造追击的障碍。   竟然两个元婴期和两个金丹期的修士,一时间都没能追上它。   只是追着追着,冉苒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噬心兽一直保持着时隐时现的身影,待在四人的视线范围内。又合理控制着距离不至于被追上抓住,引导着四人越来越往乱葬岗的外围跑。   没有狼狈的逃窜,反而优哉游哉,胜券在握的样子。   好似它不是在躲避身后修士的追击,而更像是在带着四人在乱葬岗的树林里遛弯。   显然江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忽然加快速度,腾起飞跃出一大段。与此同时迅速拔剑掐诀,一道凌厉的剑风就向前方的噬心兽打去。   然而那噬心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竟然也猛然提速,一个猛子扎入旁边的树丛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众人赶到噬心兽消失的地方,拨开重重枝叶,却丝毫未见到那怪兽的影子。   “可恶!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迅速,我们竟然跟丢了!”段玉清愤愤地说道。   而一旁的三人却没有理会他,低头四处查看,皱眉思索着什么。   乱葬岗阴气重,又由于密林缠绕杂草丛生,常年照不到阳光。夜间更深露重,地上则更是潮湿。一脚踩上去,能在泥土上留下浅浅的鞋印。   然而当冉苒用碎云剑拨开树丛看向地面时,地上却只有冉苒四人的长靴留下的印迹。   除此之外,泥地上有枯枝落叶,有蚊虫遗骸。唯独没有,属于庞大凶兽的四处逃窜的掌印。   在冉苒的认知里,一般这种没有重量不会留下脚印东西,就只有——   鬼。   冉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修真界妖魔鬼怪众多,比鬼更可怕的存在比比皆是。但这并不妨碍冉苒感到恐惧。   毕竟怕鬼,是人类的本能。   “太奇怪了!这东西竟然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总不能……是我们刚刚都眼花了吧?”冉苒小声问道。   江离隐约感觉到了身边小姑娘声音里的些微颤抖。   想来自家师妹从没遇到过这般情况,未免会胡思乱想。应当是刚刚想到了什么,才自己吓自己,觉得害怕了。   于是他闻言轻拍冉苒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别担心,这世上故弄玄虚的伎俩颇多,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江离的声音温和有力,带着让人沉稳下来的力量。   他接着说:“不过此事必有蹊跷,刚才那黑影应当不是真正的噬心兽。大概是始作俑者想使计引导我们往噬心兽上查,却不料留下这等纰漏。”   “既然线索已断,那我们还是先回去想想对策,待明日再行探查吧。”   *   乱葬岗的尸体上毫无线索,突然间出现的黑影也不知所踪。   唯一还与案件有关的,便只剩下乱葬岗这些尸体的来源——安平城监察司了。   当日阿宝无意间说出的话,透露了监察司近日的不寻常之处。   他说近期总有关押其中的罪犯死去。   这其中大多数一不是被判死刑十恶不赦的恶人,二不是受到狱卒严刑拷打的犯人。只是突然之间死亡的人数就这么增加了上来。   他们都是触犯过安平城律法而被逮捕关押起来的牢狱之徒,因此也没有什么人追究过他们的死因。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罪不至死,却意外身亡了。   还是在乱葬岗屡屡出现剜心尸体的这个特殊时期。   这么细想起来,还真觉得其中有些猫腻。   于是四人在与周城主说明情况,得了通行的牌子后,未曾事先通知监察司,便直接来到了关押犯人的牢狱。   本以为来此会受到一些阻碍,却没想到当值的狱卒一看到城主手令,便直接放行了。   今日当值的狱卒姓陈,见到太清宗四人要前来查案,特意热情地领着众人向前走去。边走边向四人介绍情况,说个不停。   “诸位道长这边请!小的早就听说有几位仙人来到我们安平城,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道长们查案!”   “诶,不过这监察司牢狱阴暗潮湿,您几位仙人怎么能到这污秽不堪的地方来了呢?有什么事知会小的一声,我们肯定帮您办得妥妥的呀!”   在老陈等人的眼中,像冉苒这样的修真子弟,都是能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的神仙。能与神仙搭上话,是自己祖上积德,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因此老陈忙前忙后,格外殷勤。   四人当中最是亲和接地气、又同时非常靠谱的冉苒理所当然地接下了负责与狱卒交谈的重任。   闻言她回答道:“没什么,我们来此也是想尽快查明真相,还百姓们一个安宁。”   “只是我们听说,最近监察司中总有犯人无缘无故死去?”   “嗨!安平城有您几位神仙亲自帮助,这近日的异象肯定一会儿就解决了!”老陈在回答问题前,还不忘恭维一番面前的几位“仙人”。   “要说这监狱中死人啊,其实是常有的事。”   “真不怕污了您几位仙人的耳朵。只是您看这牢狱里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什么蟑螂鼠蚁都有。”   “这些人关进来后只能睡草堆,盖破破烂烂的一张被子,吃食也不好。真不是我们存心虐待,实在是监牢里的待遇就这样,谁让他们犯了罪呢?”   说着,一行人在老陈的引导下逐渐走向监牢内部。   刚刚在门口,只是隐隐感觉到里面的黑暗和潮气。此时一进来,方才明白什么叫暗无天日。   甬道左右两边用铁栏围起一个个空间,里面只有满地的干草,和一条用破布缝制的、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的被子。   牢狱里很少有窗户。偶尔出现一个,也是开在墙壁高处的一个极小极小的方格,被铁栏杆分割成狭小的部分。   阳光很少透进来。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也无法通风,监狱里弥漫着一股及其难闻的、混杂着腐烂和发霉的骚臭味。   段玉清早就已经捂住了鼻子,即便是端着高冷架子的苏姻也忍不住偷偷闭了气。   “所以啊,这犯人进来以后,即便没经过什么严刑拷打,也很难受得住这等腌臜环境。就算生病了也没有大夫诊治,只能凭自己的命数熬过去。”   “但待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做过伤天害理、触犯王法的事儿?所以害了病没过几天就去了的,都见怪不怪了。”   “虽然最近几天死的犯人是比往常多了,不过有可能是最近这儿的风水不大好呢?也就没人注意。几位道长是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老陈说得确实没错。   这个世界的生活水平本就低下,牢狱之徒的待遇当然更加苛刻。得病死亡的人很多,也没有人想过要深究。   不过是“死了几个罪人”罢了。 第31章 白茉莉(三更合一)   四处观察着牢狱内的场景, 冉苒突然想起什么,向老陈问道:“对了,请问这里是否有个叫‘阿福’的人?好像是前几日因为偷盗的罪名被关进来的。”   这个阿福正是抚养阿宝的哥哥。小孩子一直心系狱中的哥哥的安危。既然她来了, 那正好顺便问一问,也好让阿宝安心。   “这个呀,小的也记不太清了。道长们稍等,小的去查一查。”   老陈找来一本簿子,翻翻找找,一拍脑袋:“啊呀!真不巧, 这个阿福前日刚刚死了, 已经被送去乱葬岗了。”   接着老陈小心翼翼地问道,唯恐耽误了仙人们的事情:“这……是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冉苒闻言一愣, 没想到阿宝的哥哥原来已经……   唉, 罢了。本来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好为难狱卒。只是先别告诉小孩子罢了。   “啊,没什么。”冉苒答道。   在四周虫蚁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四人四处查看了一圈。除了对牢狱中的恶劣环境印象深刻,实在没找到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或许监察司真的没什么问题呢?   当一行人决定就此无功而返,试着换一条思路时, 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狱中关押着的蓬头垢面的犯人们纷纷跑到前面来抓着栏杆喊叫, 要么就是敲击墙壁和铁栏, 叫嚷着要放饭。   从两边伸出来挥舞着的胳膊挡在甬道两旁,一打眼看上去好像前世电影里的丧尸侵城, 着实有些吓人。   冉苒没忍住一哆嗦,皱了眉。   江离也面色沉重, 走到边上将冉苒护在中间,打算就此赶紧离去。   老陈生怕惊扰了仙人, 一溜烟儿窜到前面,一边抽打犯人的胳膊一边骂道:“糟心的东西!吃什么吃!赶紧消停了!没看见神仙要过去吗!”   又抽空出来向冉苒四人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您见谅,您见谅!”   好不容易走到了监狱门口,正好遇到了来送吃食的小吏。   刚要迈出监狱大门的四人齐齐顿住了脚步。   只见那小吏推来一辆平板车,上面放着十几个碗碟。其中除了一个还比较正常热乎的,其他无外乎不是残羹剩饭,清汤寡水。   这些东西几乎不能称得上“食物”,除了隐隐约约的馊味,还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黑气。   那黑气阴暗压抑,看着有一种烦闷窒息的感觉,让冉苒本能地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这是什么了。   因为那道久违的甜腻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警报警报!检测到这些食物中含有魔气,请亲亲注意呀~”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段玉清的传音。   “居然有魔气?看来这地方果然有蹊跷!”   “等等!”冉苒出声拦下了送饭的小吏。   眼见四位神仙就要从监察司中出去,然而却停在了大门口,还盯着送来的残羹剩饭纷纷皱眉。老陈心里颇为忐忑。   几位神仙不会是觉得这饭菜不好,要说他们虐待犯人吧?   老陈赶紧问道:“道长,怎么了?”   “这些饭菜,是给牢狱中关押的犯人们吃的吗?”冉苒指着平板车问。   “是呀。”老陈用手示意了一下唯一一份比较完整的,也是唯一一份没有魔气的食物,说道:“除了这一份是给当值的狱卒的,也就是给我的,其他都是犯人们吃的。”   “这……条件是差了点儿,可是……这牢狱之中,真不是我们恶意克扣啊……”   不等冉苒继续问,老陈便急着解释。   看样子狱卒是真不知道其中的蹊跷,还以为是他们圣母心大发,想给罪犯提高伙食质量呢。   冉苒什么都没说,转头问送饭的小吏:“这些东西是哪送来的?”   小吏也被几人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见到狱卒对几人恭恭敬敬,便也回答道:“这都是王家差人送来的。”   “王家?”段玉清插话。   “对啊,”老陈一脸诚恳地回答,“王家每日都会在饭点送来吃食。”   “此前因为监察司官吏犯人太多,开支庞大,而城主府又不很富庶。所以安平城的富商王老爷主动请缨担下了负责监察司众人的伙食的事。”   “如今我们每日的吃食都是王家做的,到了饭点便派人送来。几位道长,这监牢里每日的份例就这么点儿……真不关我们的事啊。”   “是啊是啊,一直都是这样的。”送饭的小吏也附和道。   监察司的食物居然不是由城主府负责,而是正好有人主动请求承担此责任。   并且这食物还正正好好的出现了问题。狱卒自己有独一份的正常食物,绝对不会去拿犯人的冷饭残羹,也肯定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们。   如此一来,魔气完美避开了可能会带来额外的麻烦的狱卒。   要说这不是在针对狱中关押的犯人,冉苒绝对不相信。   这王家必然有问题。   江离抬手在平板车上一挥,将笼罩在饭菜上的魔气尽数收去。   末了他对两位监察司的卒吏说道:“没什么事了,多谢两位相助。二位去给他们分食物吧。”   *   昨日从监察司出来后,四人在一处合计了一下,都一致认为这王老爷主动分担城主府开销、负责监察司饭食的事情十分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家有必要去调查一下。   为了抓紧时间,也为了不显得那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从而打草惊蛇,让始作俑者有所察觉,四人决定分头行动。   江离和冉苒去王家拜访这位王老爷,苏姻和段玉清则去街上打听有关王家的消息。   冉苒和江离来到王宅,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便被王老爷热情地迎了进来。好茶相待,奉为上宾。   “二位仙人远道而来,真是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王老爷坐在主位上,满脸堆笑,冲冉苒和江离说道。   尽管知道“寒舍”是王老爷用来自谦的说辞,冉苒还是忍不住想在心里吐槽。   这王宅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与普通的大户人家的宅邸别无二致。但进到王宅内部,方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从大门到会客厅不过几进,冉苒便能感觉到这宅邸的富丽堂皇。   各处的木门用的是上好的降香黄檀,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纹饰。门帘是织锦绸缎,屏风是云母雕画,用来做装饰的瓷器摆件是名窑烧制。   处处是各式各样的富豪奢侈气息,连太清宗一色的金光灿灿都比不上王宅的壕气。   说是“寒舍”,可真是为难他了。   “来人!赶紧给二位道长上好茶!”王老爷冲仆侍们喝道。   接着转头面向冉苒和江离,扬起谄媚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二位道长来我这宅邸,是有何贵干啊?”   这王老爷生得一副标准的富态相。身材圆滚,曲眉丰颊,笑起来时满是商人的精明和圆滑,一开口就能感觉到独属于商人的能屈能伸。   非常符合冉苒对古代富商的想象。   “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我师兄妹二人久仰王老爷的名声,想前来拜会,一睹安平城首富的风采罢了。还望您不嫌我二人唐突了。”   王老爷被江离这一句“安平城首富”夸得直乐,然而嘴上还是装模作样的谦虚回复:“诶,哪里哪里,二位道长愿意莅临寒舍,才是王某的荣幸啊哈哈哈!”   听着江离和王老爷你来我往的几番客套,冉苒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王宅会客厅内的陈设,一边走神胡思乱想。   大师兄不愧是出身高门大族,想来从小对这种迂回虚伪的商业互吹耳濡目染不少。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既保持着仙门弟子的光风霁月,还与王老爷踢皮球一般来来回回地说尽那几句车轱辘话。   仙家气质和俗世社交平衡得如此之好,实乃吾辈楷模。   正如此腹诽着,便听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叮咚”一声响起,冉苒径自一个激灵。   “不会吧?这距离上一次任务才过了几天,你又要发布任务啦?”冉苒在心中无声怒吼。   两天前在城主府内对周燕小姐进行哲学教育的情景犹在眼前,这系统最近怎么如此活跃,又要跑出来整幺蛾子。   “不是啦,亲亲。”冉苒的心方才随着这句话放回肚子里,听到系统的后一句话后又瞬间悬了起来。   “亲亲~这边检测到王宅内盘旋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魔气,人家是想提醒您啦~”   冉苒丝毫不为系统的人工撒娇所打动,一心系在这句话中的关键词上。   “又是魔气?具体在哪?”   “那魔气太微弱了,人家也不是很确定嘛~亲亲,如果检测有误系统也不退不换,概不负责哦!”   冉苒:……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想把这个残次品系统退货。   但不论系统检测是否有误,总是不能放过蛛丝马迹,要想办法去探查一番的。   只是那魔气是否存在连系统都不能确定,想来是真的很不易察觉。冉苒悄悄看向江离,思考着如何合理地同师兄解释这件事。   而江离此时与王老爷几番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后,终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向了此行的重点。   只见江离面带标准的社交微笑,对王老爷说:“听闻您还慷慨解囊,主动承担了安平城监察司的日常饭食。如此仁心,我师兄妹二人着实敬佩。”   虽然但是,冉苒还是忍不住惊叹大师兄面不改色说假话的能力。   然而即便江离说得再自然不做作,王老爷在听到这句话后面色还是有一瞬的僵硬。   这僵硬被江离和冉苒同时敏锐地捕捉到。   能让如此圆滑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安平城大富商也掩饰不住脸色变化,那想必这件事必然是十分重要了。   “哈哈,”王老爷干笑两声,企图将这个话题含混过去,“小事情,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既然已经将话题引到了此处,那边不能随意过去了。江离微笑着继续追问:“对于王老爷是小事,但对于城主府,还有安平城千千万万的百姓,这可不能说是一件小事啊。”   这明明只是江离用来客套恭维的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然而听在心里有鬼之人的耳里,却变了一番意味。   王老爷表情的裂痕越来越大,面上精明的笑就要维持不住,闻言只想赶紧转移话题。   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盏,直对江离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道长喝茶,喝茶。”   这么明显而强烈的反应,再想推脱说其中没什么猫腻,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这些饭食都是每日在王宅中做好,再差人送去监察司的么?”冉苒也端着天真无辜的表情问,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王老爷再避而不谈就显得太过心虚了。   于是他只好放下茶盏,干巴巴地回答:“确实是宅中厨子做好,再由府中仆人给监察司送去的。”   “监察司的官吏也不是很多,按照府中仆人日常饭食的规制做就好了。”   “至于那些牢狱中关押的犯人们,按照惯例,只用把府中的残羹剩饭拾掇拾掇就好。本也没有多么复杂,都是小事,小事。”   *   从王宅中出来,冉苒一路皱着眉头,边走边思索。   方才江离和冉苒见想知道的信息已经问得差不多,便也就起身告辞。万一把对方逼得太紧,惹急了始作俑者,那就得不偿失了。   “安平城内的管理机构这么多,哪一个不需要庞大的官吏饭食开支?为何王家不偏不倚,正好就选中了监察司?”冉苒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江离说话。   “而且如果要担负监察司的日常饭食,以王家的财力和势力,派几个厨子去监察司内做饭岂不更方便?为何非要浪费人力物力差人从王宅内送饭?”   “还有那送去的食物也很可疑。竟然只有送给犯人的食物含有魔气。听王老爷的说辞,他也是知道监察司内各个级别的人饭食的不同规制的。”   身边的小姑娘自从出王宅后便一直絮絮叨叨,好像是在同他说话,又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张平日里一直面带明媚笑容的脸上此时愁眉不展,脸颊在思索时无意识地微微鼓起,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困惑和忧思。   即便知道冉苒其实是在因为安平城的事件而思考,但江离还是不想看到小姑娘脸上出现这般忧愁的神情。   她应该是永远快乐雀跃的,生活在阳光下,不为世间的任何黑暗所侵蚀。   哪怕那黑暗不曾发生在她的身上,他也希望这阴翳不会以任何形式成为她的困扰。   江离走在冉苒身边,为了不让正在径自思索的小师妹被人群冲散而轻轻拉着她的衣袖,侧身为她挡住来来往往经过的人群。   得想个办法让小姑娘开心起来,江离心想。   如此盘算着,江离边走边四处张望道路两边的商铺。小姑娘惯常喜欢这些路边的零嘴儿和小玩意儿,他想找一个稀奇些的,讨她开心。   江离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一向自视甚高的他,竟然也会想“讨”一个姑娘的欢心。   “卖花喽!小郎君,给心慕的姑娘买些花吧!”   路边一位卖花的奶奶吸引了江离的注意力,也将冉苒从冥思苦想中拽了出来。   那位阿婆面前铺着一张深蓝色的粗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鲜花编织成的饰品。   有白玉兰作坠的耳饰,海棠花编成的花环,还有一连串白茉莉串成的鲜花手链。   朵朵白茉莉还是将开未开的花苞,含苞待放,欲说还休。   即便未曾弯腰贴近,便已经闻到了那股馥郁却不逼人的芬芳香气。   没有海棠花环那样的艳俗张扬,也不似玉兰耳饰那样的惹眼夸张。就连香气也是清清泠泠,没有逼人扑面的呛鼻之感。   就好像此时走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恰到好处的,招人喜欢。   冉苒此时一心聚焦在阿婆刚刚说的“心慕的姑娘”一句上,刚想出声解释,便见江离一言不发地弯腰拾起一串茉莉手链。   或许大师兄是不在意这些凡尘俗世的误解吧。自己若是偏偏要抓住这句话解释,反而要显得小家子气,过分矫情了。   真是的,明明自己也是个仙门弟子了,怎么还要同世俗中人说出的无心话语较真呢?   真是没有仙家风范。冉苒在心中唾弃自己。   江离从储物袋中摸出几个铜板,交与卖花的奶奶,温声说:“阿婆,我要一串手链。”   “哎!好!”卖花奶奶乐呵呵地接过铜板,嘴里回着吉祥话,“好花配好女,好女配俊郎嘛!”   被阿婆又一次误解了自己和师兄的关系,冉苒干笑着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解释的冲动。   内心不住地跟自己灌输思想:瞧瞧大师兄,丝毫不为旁人的误解所干扰,这才是修真之人道心修炼的学习目标啊!   而江离则是转过身,示意冉苒伸手。   冉苒刚才见到这茉莉手链时,也颇为喜欢。只是因为纠结卖花阿婆的话,才一直没有动作。   此时见江离要把手链给她,赶紧把方才的纠结抛到脑后,开心地伸手就要接过。   然而才刚刚抬起手,便止住了动作。   只见江离极其自然地双手各拿着茉莉手链的一端,绕过冉苒伸出的手腕,将手链系起。   编织鲜花手链的藤蔓及其柔软。为了不会一不小心将手链扯断,江离的动作小心翼翼,十分温柔。   将手链两端打结时,江离修长冰凉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少女纤细的手腕。   奇异的触感从手腕上最敏感细嫩的皮肤上一闪而过,一路流窜到血液和心口,带来一阵她从没体验过的奇妙悸动。   冉苒没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   迅速抬眼瞟一眼江离,只见江离面色自然平静,丝毫没有异常。   冉苒在内心疯狂吐槽自己,大师兄不过是好意送自己一串手链,瞎想什么呢!   再说这手链用一只手确实不方便系。多亏了大师兄人好心细,不然一会儿自己努力一番也还是没有系上,那才是尴尬。   江离面不改色地给手链打着结,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如擂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生出一些紧张感来。   不过是给小姑娘戴个手链,不过是手指缠绕打几个简单的绳结,竟然像他小时候给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系铃铛。   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她,又怕自己碰不到她。   少女的手腕莹白如玉,透过皮肤还能隐约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串起的茉莉花苞蓓蕾初绽,衬得小姑娘的手腕更加纤细白皙,不盈一握。   冉苒将手抬起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眉开眼笑,高兴地对江离说:“好香啊!还挺好看的!”   江离看着小姑娘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唇角,回道:“小师妹喜欢就好。”   “对了师兄,你竟然还带着铜板啊。我以为你和师尊一样,随身都只有金子呢。”   冉苒蹦蹦跳跳地走在安平城的大街上,一边抬手仔细欣赏着手上的茉莉手链,一边分神问江离。   “在俗世行走,只用金子总会多有不便。就备了些铜板,以备不时之需。”   江离轻笑一声。在冉苒不小心被石子绊倒一个趔趄的时候,迅速出手扶住她,温声叮嘱道:“小心看路,别摔倒了。”   冉苒站稳冲江离眯眼甜甜一笑:“知道了,谢谢师兄!”   *   “这王老爷大名叫王材,乃是安平城当之无愧的首富。”   段玉清与另外三人围坐在桌前,同冉苒和江离诉说打听来的消息。   “‘旺财’?这名字不错,挺适合他的。”冉苒吐槽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段玉清附和道,随后反应过来假意责备冉苒:“诶,师妹你怎么又把我带跑偏了呢?”   冉苒笑着看一眼二师兄:“那我不打扰你了,继续继续。”   “据说此人极有商业头脑。年轻时自己只有祖上留下来的几块田地,虽说家境还不错,但完全不是现在的富甲一方。”   “然而他将自家田地的粮食运往邻城,恰逢邻城遇到干旱,收成不好。他因此小赚了一笔。”   “后来他用这些钱倒卖茶叶,正好世家大族刮起一阵饮茶的风潮,又盈利了不少。”   “此后他还投资过不少东西,都是时机正正好价格全都翻番。这才变成了如今安平城的王老爷。”   “按照我多年下山为民除害行侠仗义的经验,这样富甲一方还与案件有牵扯的富商大贾,一般风评都不会太好。不是仗势欺人啦,就是强抢民女啦,总之没什么好事!”   “但你猜怎么着!”段玉清一拍桌案,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这安平城百姓竟然对王材评价颇高!”   “我去茶楼和街上问了好几个人,提起富商王老爷无不是赞不绝口,说他乐善好施,为安平城做了不少好事。”   “他做什么了?”冉苒好奇地问。   苏姻适时接话:“据百姓说,这王材常常派人在街上给穷人和乞丐摆摊施粥。王家的铺子里陈年的米粮和粗布,有时还会低价贱卖给贫穷的人家。”   “除此之外,主动承担监察司的饭食也是王材做的善事之一。”   “是他主动提出的?”江离问。   “对,”段玉清答道,“大约是一年前,王材主动向城主提出承担监察司饭食的事。彼时城主府收支不平,日常开销捉襟见肘,正是求之不得。再加上城主觉得监察司的伙食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爽快地答应了。”   冉苒换了只手托着下巴:“也就是说,王材选中监察司的牢狱下手,不是偶然机会,而是蓄谋已久了。”   监察司中关押的人大多数举目无亲,而且作恶多端,被人厌弃。若是他们出了事,那也不会有人注意和追究,能省去不少麻烦。   只是这样一来,王老爷筹谋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是要死人的心脏,那乱葬岗平时飞来横祸暴毙惨死的尸体不少,他为何还要自己“制造”尸体?   那他是要谋划一个多大的阴谋,才能在短时间内不顾可能暴露的风险采取这么明显的动作,收集这么多的人心?   并且冉苒在王宅中时,系统并未从王材身上检测到魔气。那么这些魔气既然不来源于王材,又是来源于哪里呢?   冉苒手指有节奏地轻点桌面,想不明白。   “我曾经听说民间有一种邪术,大概是用人血祭祀恶灵邪祟,便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江离若有所思地说道。   段玉清一听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大叫:“用自己来祭祀?那得是多大的执念才能有勇气这么做啊?”   “或许不一定是以自身作祭品,也可以是……别人。”苏姻柳眉微蹙,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用别人来祭祀恶鬼,以完成自己的愿望?   冉苒一阵恶寒。   从前在原来的世界看小说时,冉苒偶尔也喜欢看这种灵异怪谈类的故事,也曾见过类似的情节。   彼时看得津津有味,当志怪故事一笑而过,还觉得颇为惊险刺激。   然而如今身处故事中心,未曾想到这些邪恶的事情能真实地发生在身边,只觉得震惊和愤怒。   “那王材用这邪术是要求什么?他是安平城第一首富,有妻有妾,儿女双全,在百姓中的名声也不错,想要什么得不到。怎么还要布局这么长时间用邪术完成愿望?”   段玉清挠着头,好奇地问。   “不管怎么说,用人生祭便是一种邪术,即便用的是牢狱之徒的性命。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倘若王材真的用了这法子,那可真真是罪大恶极,不容饶恕了。”苏姻长叹一声。   王材会出于什么目的动用邪术,冉苒自己也想不通。   总不会是他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的财富,有了财富还想要权力吧?   即便是如此,他也有千种万种方法来达成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为何偏偏要选择最剑走偏锋的一种呢?   冉苒突然想起了阿宝,和他那被关押起来的哥哥。   他生来便走投无路,选无可选,活在无处不在的泥沼中。即便身陷囹圄,却还是坚持着一份纯真和善意,想要拯救自己能帮到的人。   然而还有人明明有无数光明大道可以选择,却偏要走那条独木桥。他们做了比偷盗更为罪大恶极的事,但却能轻松躲过道德和律法的制裁。披着一层惑人的假面,享受万人的称赞。   善与恶,明明是这世间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为何这般复杂难辨?   冉苒神色复杂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无论如何,他这么急切地要收集人心,必然是计划将近。”   “我们得赶快阻止他才行。”   *   冉苒站在江离房间门口,手已经握拳抬起,想了想,又还是放下。   方才四人商量好决定先休息一晚,待先通知宗门,再行采取行动。于是便各自回房了。   冉苒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的都是王宅里那股魔气的事。   四人一起讨论时,冉苒没透露王宅中有魔气的事。一来是自己也不确定,二来,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现在躺在床上,还是觉得那股魔气很有必要调查一下。现下夜色深沉,正是“私闯民宅”的好时机。   只是自己一个人去没人帮助,太过危险。如果号召师兄师姐们一起去,又太过招摇。   而两个人去夜探王宅,就即可以相互照应,又不至于目标太大,刚刚好。   那么这个被选中同冉苒一起去的“苒选之子”,就必然是另外三个人当中最最靠谱的江离了。   不过冉苒此时走到了江离门前,却有些犹豫。   如果要请大师兄一同前去,那就一定需要坦白自己知道王宅里有魔气这件事。但怎么才能让江离信服自己呢?   若是面对段玉清或者苏姻,那随便扯几句瞎话糊弄过去就行了。但是面对江离,冉苒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说谎。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一到了大师兄这里,自己就这么纠结呢?   冉苒在心里狠拍自己的脑袋瓜。   正想着,忽然“吱呀”一声,面前的房门打开了。   江离看起来好像已经歇下,外衫随意地披在身上,一只手松松地搂着衣襟。   墨发乌黑润泽。束发的丝带已经摘下,青丝披散着,有一种别样的慵懒风情。   冉苒一时看得愣怔,没有说话。   方才江离在床上看书,准备休息。忽而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来到自己门前。许是因为担心深夜来访会打搅到他,所以才在门口踌躇不前。   于是江离起身,径直走过来打开了房门。   “嗯……师兄,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冉苒回神后,对江离说。   江离侧身让开门口,示意冉苒进来。   二人于屋中的桌案前落座,江离拎起茶壶到了一杯水,说道:“此处没有好茶,暂且先将就一下吧。”   说罢将茶杯推到冉苒跟前,低声说:“以后不论有没有重要的事情,想来找我都可以不必犹豫。直接来就可以,不必担心会打扰我。”   “啊?嗯……”冉苒心不在焉地应道,未曾领悟江离的意思。   “师兄,我今日去到王宅中时,总能隐约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   想了想,冉苒还是决定对江离和盘托出。   “魔气?”这确实是江离不曾感受到的,闻言挑了挑眉。   “只是隐约感受到的。我也不确定它具体存不存在,也不确定它处在哪个方位。或许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冉苒小心地调整自己的措辞。   “但……我还是想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小姑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其中有再明显不过的恳求神色。江离很快明白了冉苒的意思。   小师妹发现了其中蹊跷,却不敢一个人前去探查,也因为自己还不确定真相而不方便麻烦另外两个师兄师姐,于是便希望他能一同前去。   遇到困难时第一个便想到来找自己帮忙。看来自己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另外两个同门。   江离想通了其中弯绕,心情很是顺畅。   “好,我同你一起去。”   不等冉苒发问,江离便爽快答应道。   冉苒不曾想过大师兄会这般干脆,惊讶地微微睁圆了眼,忍不住问:“师兄,你不问问我怎么感觉到魔气的?”   江离轻轻一笑,谦谦君子如夜晚屋中的烛火一般温柔。   “小师妹天资聪颖,自是有独特的办法的。”   小姑娘愿意来向自己求助,已经是很大的进步。至于冉苒感觉的真实性,虽然自己不曾感受到魔气,但能让她如此放心不下,那必然也是有一定把握了。   小师妹异常聪慧,常常有惊人之妙语。若是会一些独特新奇的法术,有某种超乎常人的直觉,也是有可能的。   她方才没有直接解释,那便是不好多说。既然她还不愿说,那自己便也不会多问。   总之,不能让她一个人夜探王宅就是了。   *   半夜三更,安平城的百姓都已经进入梦乡。   王宅内的主人和仆侍们皆已歇下,各处院落都已经落了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稍有一点动静便会显得格外明显和突兀。   冉苒和江离身着夜行衣,并肩站在王宅的屋顶上,将底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王宅漆黑一片的宅院内,一处偏僻的角落小路上,在月光清冷微弱的光辉下,有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大个粗布麻袋,行色匆匆地往一处废弃的院落中走。   借着月光的照映,冉苒认出这两人身上穿的正是王家家仆的衣裳。   “师兄,那两个人好像是王宅的家仆。他们抬着的麻袋里会是什么?”   冉苒小声问江离。   “不知,”江离微微蹙眉,同样压低声音回答,“但此二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我们不若跟去看看。”   “好。”冉苒答应道。   两个行踪可疑的家仆抬着麻袋,一路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   冉苒和江离隐匿气息,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只见二人进入那处废弃的院落后,并未进入正房,而是走向了一边的耳房。   他们推门而入。冉苒和江离不好再跟进去,便飞身上了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片,向下窥探屋内的情形。   两个仆从进到屋内后,显然送了一口气。甚至低声说起话来。   “我们没被人发现吧?”其中高一点的家仆问另一个身形略胖的家仆。   略胖的家仆回道:“没有。这大半夜的,哪来的人啊。”   二人说着将抬着的麻袋放在地上,解开束口的绳子,将里面装着的“东西”拖出来。   里面那“东西”的面貌渐渐显露,冉苒探头仔细一瞧,赫然是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衣衫破烂,瘦骨嶙峋。身上多处出现伤痕,却看起来并不致命。   然而冉苒却从那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气,看样子应该已经死去。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身上缠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魔气。   同冉苒在监察司的饭食上感受到的魔气极其相似。   “总算是抬回来了。那乱葬岗也忒阴森,真不是人去的地方!”略胖的家仆抱怨道。   乱葬岗?难不成这人是从乱葬岗找来的?   高个子家仆附和他:“你还真别说,我刚刚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最近乱葬岗总是出现被挖了心的尸体,肯定是那鬼地方太邪门了!”   “也就是咱们老爷心善,才想到让我们每日子时去乱葬岗抬一些尸体回来,给这些横死的人留个体面的全尸。不然啊,谁会管这档子破事!”   原来是王材派他们去的。可王老爷这么做的真实目的,真就是突发善心,想给这些人一些体面吗?   恐怕也未必如此吧。   两个家仆把麻袋中的人拖出来后,走到屋内角落放置的一口大木箱子前。打开上面沉重的盖子,将人抬着就要放进木箱里。   那家仆又道:“老爷每次都叫我们把人放在这口箱子里就行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处理的,竟然第二天再来时人就不见了。”   “诶,这些不该知道的我们就别想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明白老爷的想法呢?” 第32章 密室中   放在箱子里的尸体会自行消失?王材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方法, 才能做到这件事?   或者说,是用了什么邪术?   两个家仆把人放进木箱里,合上沉重的盖子。做完这一切, 便急匆匆地带着麻袋关门出去了。   待二人走远,冉苒和江离对视一眼,从屋顶上跳下来,进到屋内。   屋内的陈设大多古老破旧,桌面的摆设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从房门到木箱的一段地方灰尘少些。   看起来此处确实已经废弃许久,可能是最近才被利用起来的。   江离用长剑挑起木箱的盖子, 刚刚放进去的人还原原本本地躺在里面。   “这里只有一具尸体, 那两个家仆却说他们每日子时都会去乱葬岗搬人回来。其他的尸体都去哪了?”   冉苒小声同江离讨论。   江离面容严肃,微微蹙眉, 沉声道:“王材只让家仆将人抬到这里, 想必他处理尸体的地方及其隐蔽。”   “只他一人也无法搬动尸体, 此处应当还有什么我们不曾发现的机关。我们再仔细找找吧。”   二人无声地在屋内四处查看,一边关注院外的情况,以防突然被人发现。   然而探查了一圈,东敲敲西看看,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   冉苒回到木箱前, 抬手摸了摸木箱的表面, 无意识地敲击木箱盖子。   “这屋内除了房门到这木箱之间的地方, 其他地方都布满灰尘,应当没什么人经过。”冉苒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那如果这屋中真有机关, 应该也只能存在在这一区域内了。”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   听到声音, 冉苒迅速拔出碎云剑警戒。   与此同时,江离也瞬间飞身至冉苒身边, 将小姑娘护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周遭传来微弱的“吧嗒吧嗒”的声音,接着是齿轮转动拟合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机关就要打开。   冉苒和江离依稀辨别出声音是从地上的那口大木箱子下传来的。二人紧紧盯着声音的来处。   忽然只见那木箱周围的一圈地板出现一道缝隙,接着木箱缓缓下沉,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来。   冉苒上前向里面瞄了一眼。通道中一点光亮都没有,不知道它有多长,也看不出通向何方。   但它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便说明这院落中确有密室,里面藏着王宅主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里面或许就是王材处理尸体的地方,我先下去探一探,师妹再跟来。”   江离面色沉沉,对冉苒嘱咐道。   说罢,他便先行进入了通道之中。   冉苒本想同江离一起下去。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师兄便已经身先士卒。于是只好在洞口等他。   不过片刻,底下便传来江离的声音:“里面暂时没什么危险,小师妹下来吧。”   “小心一些,我接着你。”   冉苒听话地顺着洞口探身而入,但由于身高不够,没踩到地面。   脚尖在空中试探着摇摆。因为估摸不出距离地面还有多远,不敢随意松手跳下。   正摸索着,江离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半托半抱地拎了下来。   “谢谢师兄。”   冉苒不清楚密室内的情况,唯恐惊动里面的什么东西,只能小声同江离道谢。   通道之中漆黑一片,丝毫光亮也无。因为长期密闭无法通风,有一种霉烂烦闷的气息。   二人不知前方是否有人,因此不敢拿出夜明珠照明。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一点点前进。   冉苒一手紧紧握着碎云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身处黑暗之中不知道前方通向哪里,也看不到周围有什么机关。   视觉封闭以后,便觉得其他感官分外敏锐。能听到极其微小的声音,可能是地上有小虫子在爬。   冉苒听得头皮直发麻。   当四面八方一切都是未知也无法感知的东西时,人那该死的想象力要开始发挥作用了。   冉苒觉得自己好像在玩真人恐怖元素的密室逃脱,指不定哪个角落里就会蹦出一个“鬼”来吓自己。   前世看恐怖小说时的惊险刺激感全无,此刻独留下恐惧侵扰着自己。   身为剑修,害怕这个也太丢人了。冉苒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   然而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往江离身边靠。和大师兄离得近些,总是会安全一点。   江离感觉身边的小姑娘一言不发,甚至有些瑟缩。浑身都紧绷着,好像一只遇到危险时炸了毛的猫儿。   小姑娘没见过这种地方,可能是害怕了。   黑暗之中,冉苒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没有持剑的那只手腕。   高度紧张下竟然忘记了这边站着的是自家师兄,吓得一个激灵,挥剑就要劈下。   不过还没等她的碎云剑有所大动作,就被另一柄长剑轻轻按下。   她听到大师兄温柔沉稳的声音说:“别怕,是我。”   冉苒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放了下来。   “嗯,我不怕。”冉苒嘴硬道。殊不知那干巴巴的语气已经出卖了她。   说着,冉苒轻轻将手腕挣脱出来,然后摸索着在黑暗中抓住了大师兄的手。   被人拽着手腕,好像提线木偶。而且被人拉着,总会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突然松手,还是这样放心一些。   冉苒只顾着自己害怕,没感觉到自己抓着的那只手略微有些僵硬。   江离没料到冉苒会主动牵自己的手。倘若这个动作放在平时,着实有些亲密了。   但现在情况特殊,就应另当别论。于是江离只在一瞬的僵硬后,便稳稳地握住了小师妹的手。   看来小姑娘是真的害怕了。   手中握着的少女的手极其柔软,皮肤细腻光滑。比他的手小了一大圈,让他可以轻松将其包裹起来。   江离觉得这种感觉好像小时候府中养的猫儿生下了幼崽,他小心翼翼地双手将那脆弱的毛绒绒一团捧起来时的感觉。   尽管小姑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但他却不敢太过用力。只能轻轻地将小姑娘的手拢在掌中,唯恐弄疼了她。   黑暗之中观感封闭,触感就变得格外灵敏。   江离不知怎的,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快。   这条甬道中目不可视,危机四伏。然而他却突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别那么快走到头。   这想法太奇怪了,江离心想。   冉苒自从拉上大师兄的手以后,忐忑的心才稍稍冷静下来。   左手紧紧攥着江离的手掌,自觉和抓着一条逃生绳索没什么两样。   嗯……都不是很想松开,差不多的。   这条路并没有走很久,渐渐的前方出现一些光亮,也变得不是那么逼仄。   道路似乎通往了另一个房间,墙壁上挂着夜明珠,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二人面前出现了一道关闭的门。江离将冉苒护在身后,在门上试探着摸索了一下,微微用力,推开了门。   这道门并没有锁,很容易便被推开了。   随着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也出现了二人眼前。   冉苒紧张地把江离的手抓得更紧。   门后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密室,墙壁上有几颗夜明珠提供着微弱的光亮,让冉苒得以看清密室内诡异的场面。   这间密室并不止这一道门,四面的墙壁上都有紧闭的门扇,都未曾上锁。   在密室的地上铺着一片片草席。草席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放眼望去,这些人鸠形鹄面,衣衫褴褛。与刚刚被两个家仆抬过来的人形象如出一辙。   并且同样的,这些人的身上,也笼罩着一层魔气。   一个人身上的魔气若有若无,不易被察觉。但很多个带有魔气的人共处一室,那魔气便很难不被感受到了。   冉苒震惊地张开了嘴,看向江离。只见江离也同样面容严肃,剑眉紧蹙。   “师兄,这……就是王材藏尸体的地方吗?”冉苒不可置信地问道。   “可是,这些尸体必然不是堆在这一天两天了。就算有魔气加持,也不该……”   也不该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没有一点腐化的迹象。   冉苒没说下去,江离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或许这些人,还未曾死亡。”江离沉声说。   说罢,他上前两步,停在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将手指放在那人的鼻尖。   停顿了一会儿,又抬手轻轻按在那人的手腕上。   江离面色沉重,冉苒也不敢出声打扰他。   须臾,江离收回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方丝帕,将碰过“尸体”的手指擦拭干净。   一边擦拭一边说:“同我猜想的相差不多。这些人并未死去,只是被魔气侵蚀,造成了假死的现象。”   “假死?”   “不错,”江离收起丝帕,看向冉苒,“方才我探了探这人的鼻息,未曾感觉到生气,然而却摸到了微弱跳动的脉搏。”   “或许是他们长期食用魔气所致。这些人都是有过作奸犯科的牢狱之徒,出事后也没有人仔细探查,只看到没有呼吸便扔到了乱葬岗。”   冉苒刚穿来这个世界不久,对“魔气”这东西还不是很了解。睁大了眼睛听江离解释。   听罢,冉苒好奇问道:“那王材收集这么多……活人,是要做什么?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应当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贮藏魔气吧?”   “其实以人心为食的不只有噬心兽。”   江离回答道:“在古籍的记载中,还有一个上古大魔同样靠人心来维持实力。” 第33章 交谈声   “此魔名为‘贪冥’。正如其名, 是由人间贪念聚集幻化而成。因是贪欲所化,所以只有眼睛和嘴巴,而没有正常的身体形态。”   “他能激发人心中最隐秘的贪念。被他的气息所侵蚀的人, 会将内心中潜藏那些的微小欲望无限放大,从而被贪欲所驱使。”   冉苒明白了:“也就是说,王材可能是受到贪冥的影响,所以才变得对钱更加执著,为他所用?”   “有可能,”江离回答, “但这贪冥, 已经于数百年前,被师尊削去修为, 封印在远离人世的无明山下了。”   这么一段话中, 恐怕只有这一句是重中之重吧。   “既然已经被师尊镇压, 难道过了这么多年,他冲破封印了?”冉苒问道。   “应当不会,”江离安慰道,“即便已经过了许久,但师尊的封印不会这么容易被冲破的。”   “可能是封印有所松动, 让贪冥的一部分逃逸了出来。找到了喜欢挣钱的王材, 利用他收集人心恢复实力。”   冉苒明白了江离的意思, 附和道:“那他此时囤积这么多人在此处,定是准备一举憋个大招, 冲破封印?”   “如果我们猜测不错,应当是这样。我们得尽快找到贪冥, 阻止他。”江离答道。   接着他冲冉苒宽慰地笑笑,温声道:“别担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冉苒点点头:“嗯,我不担心。”   这次是真心的。   江离看着小姑娘信任的目光,突然想抬手揉一揉她的头发。   手刚刚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   于是只好堪堪停住,转了个弯指向四周的墙壁。   “那我们先想办法,看看这几扇门通向何处吧。”   冉苒弯唇,“好!”   “叮咚~亲亲目前还有两次抽奖机会,请问要现在使用嘛?”   正当冉苒和江离对着四面的门一筹莫展时,冉苒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参加问道法会时得了两次抽奖机会,在风原城用了一次,还剩下一次。   加上几日前向周家小小姐进行哲学启蒙的奖励,冉苒现在一共还有两次抽奖机会。   “使用一次。”   既然系统都主动提出来了,那想必是有什么办法。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密室逃脱指南服务’一次,想去哪里去哪里,逃脱密室没问题!亲亲,祝您好运哟~”   冉苒难得觉得系统的声音这么悦耳动听。不是腻人的小嗲精,而是贴心的小棉袄。   “亲亲,四道门中只有九点钟方向的是有效道路。请亲亲敲那道门右边从下往上第六块砖,三长两短,即可开门。”   有系统指路,冉苒省了不少事情。但还是要同江离迂回一下。   冉苒扯扯江离的衣袖,示意他看向九点钟方向的那道门,说道:“师兄,我觉得那道门好像不太一样,我们去哪里看看吧。”   江离自然是答应。   二人来到门前,冉苒遵循系统的指示轻敲墙砖五下。须臾,门果然开了一道缝。   冉苒和江离对视一眼,拉开门走了进去。   小师妹自从进到密室以后一直都有些紧绷,但刚刚却突然精准地找到了破解密室之法。   虽然江离相信冉苒不会胡来,因此方才并未阻拦她,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小师妹是从何看出这门的蹊跷的?”江离问道。   冉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可能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的第六感吧。”   江离轻笑一声,不再追究。小姑娘同他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功力真是见长不少。   这道门后的甬道同样漆黑一片。但有了系统的“密室逃脱指南服务”,冉苒胆子大了不少,已经可以自行走路了。   跟着系统的提示,二人一路通过甬道,避开了途中可能的岔路和机关,畅通无阻。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甬道中又挂上了夜明珠,渐渐明亮起来。   前方隐隐传来一些模糊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就在此时,冉苒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叮咚~已经到达目的地,本次密室逃脱指南服务到此结束。亲亲加油呀!”   导航到这里就结束了?冉苒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到底到哪里了系统你倒是说清楚啊!冉苒在心里呼唤。   然而果不其然,不靠谱的系统再次开始了装死模式。   听到交谈声,冉苒和江离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剑柄。   二人收敛气息,放轻脚步向前走去。   转过一道拐角,前方的路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其背后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明显。   江离将手按在屏障上微微用力,面前的屏障被推开一道小缝,有光从缝隙中透过来。   从缝隙中看去,屏障之外是另一方密室空间。   这一间密室装修得比冉苒和江离来时经过的空间都要规整。墙壁被砌得光滑平整,有烛火和夜明珠照明。   室内比较宽敞,却空空荡荡。里面只摆了一张桌案,上面放着一个木匣子。周围摆着一些香火和吃食,像是在用来祭拜什么。   那木匣子上方缓缓飘出来一团黑气,缠绕盘旋,逐渐在空中聚合成形,显露出青面獠牙的怪异嘴脸来。   冉苒从那团黑气中感受到了强烈的魔气,同缠绕在乱葬岗的“尸体”上的魔气气息极为相似。   只是更浓厚,更强大,蓄势待发。   “这应当就是‘贪冥’。”江离传音告诉冉苒。   而此时桌案的前,“大善人”王老爷正跪在地上的蒲团上,面色惶恐地说着什么。   刚刚那交谈声正是他们发出来的。   “大人,实在是最近风声太紧。监察司常常派人去乱葬岗监视,城主又请了什么仙门弟子来降妖除魔。您要的东西真的不好找啊!”   王材满脸的富贵肉都皱了起来,向贪冥诉苦。   “您看……您能不能再宽限几日?等那劳什子仙门弟子走了,我一定给您找全喽!”   “现在……现在实在是太危险。如果继续大张旗鼓地搞下去,恐怕会暴露啊大人!”   那贪冥张开黑气中的眼睛,眼睛中血丝满布,通红一片。只是盯着王材,就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贪冥开口说话,那声音粗粝嘶哑,仿佛嗓子里有一千块砂石在摩擦。   “暴露又如何?待我实力恢复,功业大成,这些蝼蚁们又有何惧?”   恢复实力?   江离传音为冉苒解释:“这贪冥本应被封印在无明山下,如今他附身在木匣子上,看来是实力不够,只逸散出来一部分。”   冉苒瞬间就明白了:“所以他威胁王材,是想让他帮忙收集人心恢复实力,然后一举冲破封印?到时候他实力强大,师尊又赶不过来,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确实如此。”江离回答。   只听那贪冥又道:“更何况,待我实力增长,能带给你的好处也就更多。你难道不想要更多的财富吗?”   他循循善诱,每个字都牵动着王材的心:“这么多年了,就差临门一脚,你还担心什么呢?”   果然,听了他的话,王材有些犹豫。   与贪冥合作已经有许多年,最初他只是想小赚一笔度过荒年。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盈利之后,他的财富越积越多,欲望也越滚越大。   他对钱财的渴望日渐疯魔,以至于眼前这位大人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办。   不论是最初的用牲畜祭祀,还是后来的那些伤天害理的指示。   他明知道自己走上了歧途,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良心和贪念之间,后者总是能战胜一切。   而眼前这位厉害的大人,总是有办法保佑他不断盈利,永不亏损。   奇怪了,冉苒在内心嘀咕。   据大师兄的科普,这贪冥并没有帮人实现愿望的功能。   他虽为人间欲望所化,是上古大魔,实力强大,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更何况做生意赚钱这种事,可不是单单靠实力强大就能完成。   总不能是贪冥活的时间久了,对人间商业的运行规律有所掌握,能预见市场行情,提前给王材提供情报了吧?   “可是……可是那几个仙门弟子好像已经察觉了什么。”   “他们今日前来,就一直问关于监察司的事。大人,这不得不防啊!”王材哆哆嗦嗦地求道。   贪冥却是并未回答他,转而话音一转,问道:“你说你见过这些仙门弟子,可知他们来自何处啊?”   王材老老实实答道:“好想像是……来自太清宗,还是掌门弟子呢。”   又试探着问:“大人,这掌门亲传弟子,是不是很厉害啊。您真的……”   “太清宗?”   话还未说完,王材就被贪冥的呕吼打断。   “是……是啊。大人,怎么了?”他诚惶诚恐地回答。   贪冥似是被“太清宗”三个字所刺激,闻言黑气瞬间膨胀,面具更加狰狞,张开嘴向空气咆哮一声。   “又是太清宗!几百年前就是那席沧将我封印在无明山下,让我多少年一直苦苦挣扎,暗无天日!”   “本想待我冲破封印后再去找他决一死战。不过——哼!既然如今他的好徒弟们落到了我的手里,那就别怪我先用他们练练手了!” 第34章 走捷径   贪冥越说越激动, 黑气中猩红的眼睛里满是令人发怵的疯狂。王材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浑身抖得愈加频繁了。   “哈哈哈!席沧,你的好徒儿们, 就要回不去喽!”   冉苒在屏障之后悄悄听着贪冥疯狂的笑声,心情很是凝重。   上古大魔实力高强,远非如今的她和江离所能比拟。   即使那团黑气只是真正的贪冥逸散出来的一部分,但他现在实力如何,恢复到了何种地步,都难以估量。   因此她们还是不易轻举妄动, 应尽快回去同苏姻和段玉清汇合, 同时去信宗门通知师尊,一同商量对策才是。   然而就在冉苒转头想要同江离传音入密, 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时, 冉苒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边有些不一样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 赫然见到有一个黑色的不明甲壳类生物在她脚边移动。   地下室中不见天日,阴暗潮湿。又堆积了这么多具“尸体”,因此滋生了不少虫蚁。   冉苒不过是在微弱的光照中短暂一撇,便觉得自己好像能感受到那不知名甲虫的数条肢体在挥动。   那种诡异的触感瞬间从脚边向上蔓延,延伸到了四肢百骸。   “呀!”   冉苒浑身一个激灵, 本能让她来不及过脑子就一脚把甲虫踢开, 同时倒吸一口气, 发出一声惊呼。   屏障那边的贪冥和王材听到动静瞬间转头看过来。   江离反应迅速地将冉苒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二人面前的屏障被魔气击中, 轰然倒塌。   冉苒和江离完全暴露在了贪冥的视线中。   冉苒的心也随着面前屏障的倒塌而紧紧提了起来。   这个变故是她完完全全未曾料到的。   本来设想回去寻求援助,带着更大的把握再来与对手硬抗。却不曾想自己就是这么不争气, 关键时刻硬生生自己跳进了火坑。   但这真的是没办法。对多肢甲虫的恐惧是烙印在骨子里的生理反应,它不受自己控制啊!   冉苒真是欲哭无泪。不知道师兄该怎么看她这个拖油瓶了。   当然, 现下的情景也容不得她继续多想。   贪冥在发现密道中藏着的两个听墙角的人后,准确地辨别出了这两个人都是修士。   那么会在此时出现在安平城中的,并且会在此时潜入王宅密室中的修士,必然只有它和王材刚刚谈论到的,太清宗掌门亲传弟子了。   想清楚这二人的身份后,贪冥阴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讥笑。粗砺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让冉苒觉得像是两个破风箱在自己耳边疯狂鼓动。   “哈哈哈哈!果然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两个,就是席沧的亲传弟子吧!”   贪冥周身的黑气猛然膨胀,在密室中四散开来,旋转着将冉苒和江离两个人包围其中。   事到如今,再妄想否定身份以求贪冥放自己一马,已经是无谓的挣扎了。   既然无论如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那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才不失作为太清宗弟子的气节。   江离上前一步,切玉剑横在身前,呈绝对的保护姿态。   他直视贪冥狰狞的眼睛,扬声道:“正是。阁下被我师尊封印于无明山下多年,没想到还能出来为祸人间。”   只一句话,贪冥便知晓面前的两个修士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他诡异的面孔倏然靠近,骇人的猩红眼睛直直出现在冉苒面前。   贪冥虽然已经将二人包围,却并不急着动手。即便他此时实力受损,但仍然能够感受出二人的实力境界。   不过是一个金丹一个元婴,以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的实力解决掉这两个人绰绰有余。不过好不容易遇到了仇人的亲传弟子,就这样让他们轻易地死去,可不是贪冥的行事风格。   若不将其好好折磨一番,怎能解他被封印在无明山下多少年的心头之恨呢?   因此贪冥眯起眼睛,语调不紧不慢地说出那句反派动手前的经典台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与席沧的恩怨,那必然也知道会面临什么后果了。”   他说着冷笑一声,继续道:“谁让你们运气这么不好,偏偏就是席沧的徒弟呢?哈哈哈……”   在贪冥的气息瞬间膨胀疯狂起来时,王材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了。   此时他似乎也已经明白接下来密室中会有一场恶战,因此从地上连滚带爬地摸到墙边,摸索着打开另一边的机关,从密道中跌跌撞撞地溜了出去。   贪冥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而且打定主意认为就算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凡人逃了出去,也掀不起多大波澜。   还是解决面前的两个修士更重要一些。   而冉苒和江离此时更是没心思管王材。面对强大的敌人,战斗无关人员能有觉悟自己逃离危险地区,也算是省去他们清理战斗现场的事了。   既然贪冥此时并不着急对他们动手,那或许还有机会挣扎出一线生机。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   “我们却是不知,被封印于无明山下几百年,阁下竟然还有了帮人实现愿望的能力。看来这被镇压后的日子,阁下收获不少啊。”   冉苒努力掩饰住声音中的颤抖,忽略自己胸口处心脏处“咚咚”跳动的嗡鸣声,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   她在心中悄悄呼唤过系统无数次。对手如此强大,真动起手来情况必然是九死一生。如此危急的情况,系统应该有办法才是。   毕竟还有一次抽奖机会没用,倘若此时这个金手指能派上用场,那肯定能增加不少胜算。   然而就像在计算机考试的最后一刻电脑总会宕机一样,系统现在一直装死,怎么叫都不出来。   好吧。果然关键时刻什么金手指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贪冥听了冉苒的话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作掩饰:“我说席沧的好徒儿啊,你们怎么这么天真呢?”   “我贪冥又不是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修士,整天想着救济天下,我做什么需要实现别人的愿望呢?”   他血红的眼睛戏谑地盯着冉苒,嘴里吐出的话如果被王材听到,怕是能让这位掉钱眼儿里的安平城首富吐血三升。   只听那贪冥毫不在意地说:“什么给他财富和好处。他有这个贪得无厌的心思,不也得有这个能力吗?”   “那些钱都是他自己赚的,他却还反过来祭拜我。哈哈哈哈!看看!你们想保护的这些凡人就是这么的愚蠢啊!”   冉苒一时语塞。   她之前设想过无数中可能,想贪冥会通过怎样怎样的邪门歪道来帮助王材聚敛财富,如何在被封印的时光中修习了满足凡人贪欲的术法。   却真的万万没想到,贪冥根本什么都不曾做过。   可怜王材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获得的财富都不是自己祭拜神魔求来的,而是他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干赢得的。   所有的荣誉和财富,都是他应该得到的。   即便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中,冉苒也还是忍不住在内心一阵唏嘘。   这世界上总是有人想求外力保佑和帮助,自以为是走了捷径,每日如履薄冰,却还沾沾自喜。   然而实际上却是万劫不复,从此被恶魔拖着,坠入深渊。   就在贪冥仰天大笑,得意忘形之时,冉苒听到江离的传音:“机不可失,动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话音刚落,便见江离拔剑飞身而起,切玉剑光芒大盛,直冲沉浸在得意中的贪冥而去。   与此同时,冉苒也迅速反应过来,催动灵力灌入碎云剑,紧随江离腾起出招。   剑气汹涌,立刻将贪冥从嘲笑中吸引回来,面向眼前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修士。   弥散开来的黑气凝聚抵挡,而贪冥丑陋骇人的面孔却还不断狞笑:“不自量力的年轻人,既然来了,那就替你们的好师父赎罪吧!”   江离和冉苒的两把长剑同时刺入贪冥的“身体”,将其刺穿破开。然而二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贪冥的身体就是一团黑气,不虚不实,形态肆意变换。长剑刺入,不过须臾便能再次拟合,根本无法给贪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两柄长剑多次进攻,白光在魔气笼罩的昏暗密室中频频闪现。刀光剑影交错间,铁器碰撞的嗡鸣声与迅速挥动的破空声不断响起,显得密室中的氛围更加紧迫危急。   贪冥的黑气左躲右闪。两人的进攻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他便像猫捉老鼠一般溜着两人。   魔气在密室中翻滚飘荡,顺着江离和冉苒进攻的攻势,不紧不慢地缓缓将二人包围。   魔气自四面八方向江离和冉苒袭来,像是恶魔的长舌舔舐着两人的长剑。   而贪冥就像藐视一切的居高位者,狰狞地看着两个蝼蚁在包围中拼命挣扎。   他感到无比的快意,多年被封印的深仇大恨,终于在此时得以宣泄一点。   贪冥咆哮一声,从口中吐出无数魔气化为的利刃,喧嚣裹挟着杀气自四周破空刺向包围圈中的人。   利刃和魔气无孔不入。冉苒和江离背靠着背,互相替对方挡下从后方袭来的袭击。然而利刃实在太多,魔气源源不断,即便他们挥剑再快,也抵挡不及。   总有漏网之鱼从防御空隙中飞来,划破二人的衣衫和皮肤。 第35章 拥抱她   冉苒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一名剑修, 还从未真正的在战斗中受过实打实的伤。此时身上多处都被利刃划破,一时真是受不了,疼得想喊出来。   但她紧紧咬住牙关, 忍耐着从皮肤上丝丝缕缕蔓延上来的疼痛感。她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这点疼痛不过是九牛一毛。   贪冥笑得愈发癫狂。团团黑气幻化出实体,像是长鞭,又像是软剑,不断攻击。   江离和冉苒在回击利刃之时来不及抵挡,又被击中受了许多伤, 战斗压力陡增。   被划破的地方被魔气侵蚀, 火辣辣地疼。   魔气顺着伤口进入经脉后,冉苒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眼前走马观花地飘过团团暗影, 看不清晰。   在冉苒脑袋昏昏沉沉之时, 她听到江离急切的声音:“贪冥会放大人心微小的贪欲, 千万别被他控制了!”   冉苒还没来得及细想大师兄的话,心底便浮起很多隐秘的快要被她遗忘的情景。   她一瞬间想起许多自己想得到的事物来。   小时候她想要吃很多奶油蛋糕和炸鸡,想拥有超市里所有的洋娃娃。后来她想要自己考得好一点,想得到老师和父母的夸奖。再之后她还不满足,她想成为第一名, 想永远站在领奖台。   原来这就是她的贪欲吗?她会被这些欲望所驱使, 做出违背初心的事来吗?   随着魔气侵入血脉, 江离的意识也渐渐有些不清醒。   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让他出剑的手有一瞬的迟疑。   他好像看到古朴精致的房间里, 一为容颜绝色的妇人放下手中的绣绷,笑意吟吟地唤他:“阿离, 你跑哪里去了?”   他还看到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穿着威严庄重的官服, 从院门大跨步迈进来,爽朗笑到:“阿离,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   “阿离”,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是了,他压抑在内心的贪念,不过是能与父母亲团聚,再听他们唤他一声“阿离”罢了。   但他知道这都是奢望。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不再沉湎于无谓的过去,他清楚地知道这都是幻象。   江离紧紧一闭眼,面前的幻象散去,他不再贪恋虚假的温馨。   然而不过才集中精力挥出凌厉的几剑,眼前景象便又有些虚无,重重叠叠。   他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叫他:“师兄!你在这儿啊!”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让江离狠狠一个激灵,甩了甩头。   但那出声之人还在前方。鹅黄色裙裳,灵动的身影,手持长剑上下翻飞。落花落叶中,轻灵而俏皮。   她停下动作转过身来,冲他甜甜一笑,又叫他:“师兄,你快来呀。”   江离情不自禁地想上前两步,内心有一万个声音告诉他:快去,快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冲动想走上前去,拥抱那个姑娘。   原来,他还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另一边的冉苒看着眼前飘过的一帧帧场景,好像二十多年来自己微不足道的追求在她眼前接连放映。   那些进步和获奖带来的喜悦如此真实和迷人,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为了成绩和分数努力的日子。   原来这就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吗?就只是成绩,荣誉,和赞扬?   这就是她此时此刻最贪恋的事物吗?   不,不是的。   魔气从伤口丝丝缕缕窜上来,侵蚀着她的理智。然而疼痛却让冉苒变得清醒。   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就像有一千只手将她按着溺入水中,她扑腾挣扎着想要浮起来,却徒劳无功。   那种绝望、惊惶,和一点点机会都想抓住的迫切。   那种面对死亡的感觉。   她现在最想得到的,不是那些虚无没用的东西。   是活着,活下去。   这一刻,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无数内心的欲望。冉苒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起来。   重新运起灵力注入长剑,屏蔽掉周围虚妄的贪念干扰,冉苒的眼中只剩下袭来的利刃和手中的碎云剑。求生,是她唯一的目标。   心性坚定下来后,手中的招式愈来愈精准凌厉,毫不拖泥带水,势如破竹。   她看到江离的眼睛有一瞬的迷惘,唯恐师兄被贪冥蛊惑,连忙大叫一声:“师兄!”   江离看着眼前的幻影,就要迈出脚步。   突然听到一声清脆急切的声音,将他从五迷三道中拉了出来。   是了,小师妹不在幻象之中,而是就在他的身边。   与他并肩作战,同他一起挥剑。   他想要的已经在慢慢实现,他不必耽于虚无的欲望。   江离想通后,头脑瞬间清明。手中切玉剑握紧,替冉苒斩断后方飞来的利刃。   双双摆脱贪冥的蛊惑后,二人战力大增,竟然隐隐有扭转战局之势。   贪冥原本正洋洋得意地围观二人挣扎。他看到二人被自己的魔气侵蚀,被贪欲控制,不断冷笑。   席沧,看看你的好徒儿们,道心也不过如此啊!   然而倏然他却感觉这两个修士的攻势强大了起来。   没想到这二人竟然还能摆脱他的控制。贪冥的面孔愈发狰狞起来,幻化出的尖嘴中长出獠牙,怒吼一声。   不过是刚过元婴期的修士,还想要打败他,真是不自量力。   一瞬间,密室内的黑气纷纷暴动翻涌起来,将密室内的陈设全部掀翻,巨大的魔气震荡让密室的墙体扑簌簌地往下落。   魔气化为的武器不仅无比锋利,同时还蕴藏了巨大的能量,将冉苒和江离包裹起来。   二人奋力抵抗,两柄长剑剑势如虹,劈开魔气的黑暗,在密室中映射出绚烂的白光。   冉苒出剑凌厉干脆,江离剑势大开大合,二人互相将背后交给对方,配合默契。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   但是冉苒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流失,长时间的猛烈进攻让她筋疲力尽。反应变得些微迟钝,挥剑的手也渐渐沉重。   身上的受的伤更是疼痛难忍。尽管她竭力让自己忽视伤口,但持续大幅度的动作还是让她火辣辣的疼。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冉苒甚至忽然以为她并没有穿越,这只是一个天马行空奇怪惊险的梦,只要她一醒来,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开始。   她好想放弃,好想就此睡去,等自己的黄粱一梦醒来。   可是不能。   这些疼痛和疲惫都是真真切切的。生命只有一次,正是疼痛才证明她活着。   就算只有一点点的机会,她也要找到,抓住。   只是这样硬抗下去不是办法,她和师兄总会力竭。   冉苒抬手一摸脸,让自己支棱起来。在不断挥剑出招的同时,观察四周的环境。   得想办法找出贪冥的弱点。   在满室的狼藉之中,在断裂的桌子掉下的石块之中,冉苒恍然瞥见一方安全的空间。   那就是摆放着木匣子的地方。尽管周围轰轰烈烈,地动山摇,此处自岿然不动。   那是贪冥逸散出的残魂的附身之物吗?   冉苒灵光乍现,醍醐灌顶。   她想起了江离与吴泗大战时,曾经动用血咒,瞬间威力大增。   冉苒依照记忆中江离的做法,也将手指在碎云剑上划破。指尖血珠滚动,在光洁的剑身上写下繁复冗长的符文。   被划破的指尖传来阵阵刺痛。冉苒从未干过这种“自残”的事,前世连不小心的磕碰都很少遇到,更别提这种主动放血的事了。   但此时碎云剑剑身上的闪烁着的诡异红光,却让她感到异常兴奋,是那种孤注一掷奋力拼搏的兴奋。   江离发现冉苒在用鲜血画符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有心想问她为何如此做,但此时生死攸关,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于是江离只好靠近冉苒,为她将来不及抵挡的攻击尽数挡下。   贪冥在密室内暴躁地四处乱窜,冉苒的符咒已经画到最后一步。   最后一笔落下,碎云剑整个剑身笼罩着鲜艳的光芒。   冉苒双手持剑,在四周的振荡轰鸣中,瞅准时机,举剑飞起,直劈贪冥面孔而去。   江离看出冉苒的意图,紧随其后催动灵力,挟万钧之势刺向贪冥。   切玉剑白光如昼,晃了贪冥血红的眼睛。   贪冥被灼目的剑光刺得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切玉剑狠狠插入贪冥的眼睛中。   贪冥被彻底激怒,狂啸一声,声浪裹挟着怒气,直冲江离而来。   冉苒与江离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贪冥的攻击一时间全部冲向江离,江离的压力陡增。   冉苒趁着贪冥的注意力全部在江离身上时,灵活地飞身绕到贪冥背后。蓄积灵力,举剑就向木匣子劈去。   这一劈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加成,只是最简单朴素的由上而下用剑劈去,却蕴含了冉苒全部的力量。   就像长跑比赛快结束时,明明已经浑身无力,双腿灌铅,嗓子眼儿里都是血腥味,但还是要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吊着一口气冲刺。   碎云剑红光照亮了密室,驱散了周围的魔气。   长剑落下,木匣分崩离析,碎屑炸裂纷飞。   贪冥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他瞠目欲裂,回身想要挽救局势,然而周身的黑气却迅速萎缩。威力大减,魔气消散。   正在此时,有另外两道犀利的剑光极速飞至。 第36章 没关系   冉苒奋力劈碎木匣子后, 贪冥附身之物被破坏,实力大减。   于此同时,逃出去的王老爷终于意识到事态的畸形发展, 连滚带爬地跑到城主府,将苏姻和段玉清请了来。   有了他们两人的帮助,冉苒和江离的压力大减。四人不过一会儿便合力解决了贪冥逸散出来的残魂。   吊着一口气使出最后一个剑招后,支撑着冉苒拼命的精力倏然消散。冉苒一下子脱力倒在地上。   密室中满地的狼藉,地上有好多处血迹,那是她和江离受的伤留下的。   冉苒倒在地上, 衣衫被划破, 一片一片的被鲜血染红。   善后事务交给了赶来的苏姻和段玉清。江离长剑撑地踉跄着走过来,跪在地上将冉苒轻轻扶起。   “伤到哪里了?”江离轻声问。   冉苒倚靠在江离的怀里, 头无力地枕在江离肩头。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 只能半合着眼睛看着周围。   太疼了。疼得她不想动作, 也说不出话。   江离只见怀中的小师妹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突然挣扎着从他怀抱中撑起身来。   他不知道冉苒要做什么,只能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却见小师妹撑在地上往前挪了挪,伸手向前够去。从地上的一摊血泊中抓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收回手时许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冉苒撑地的胳膊一软。   江离赶忙上前搀扶。   “怎么了?”江离好奇地问道。   冉苒坐在地上, 缓缓张开手掌, 手指因为过度的疼痛而有些颤抖。   五指张开, 赫然露出手中攥着的东西来。   那是几朵白色的小花,藤蔓缠绕在一起, 松松垮垮地勾连着。   花瓣已经被鲜血染红,艶丽的红浸润着纯洁的白, 有一种别样的脆弱迷人之感。   还没有凑近鼻子,便能问道花朵芬芳清新的香气, 和血的铁锈味混在一起,妖冶而魅惑。   江离听到小师妹虚弱的声音说道:“我刚刚打架的时候忘记摘了,手链都被斩断了。”   小姑娘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尚未拭去的血迹,皮肤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没有了平日里活泼元气的灵动,反而多了一丝安静和乖巧。   她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小,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让听的人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此时的虚弱。   江离听得一阵揪心,连忙将小姑娘圈在怀里,轻声哄道:“没关系的,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事情都结束了,靠着我休息会儿吧。”   “嗯。”冉苒细声细气地回答,闭上了眼睛。   *   疼,浑身都疼。   冉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的伤口疼得让她动都动不了,喘不过气来。   脑子昏昏沉沉的,想醒却醒不过来。   冉苒在原来那个世界,虽不说是娇生惯养,但从小到大也着实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此时忍着这些钻心的疼痛,心里委屈的不行。   这是什么修真人的苦啊!真的是再也不想吃了!   自己不过是赶时髦被系统带着穿越了,本以为是天选之子上帝宠儿,结果却还要每天打打杀杀。生死攸关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解决了危机,还要躺在这忍受煎熬地痛苦。   修真界一点儿都不好玩,好想回家。   冉苒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想。   “叮咚~亲亲还有一次抽奖机会,请问要现在使用嘛?”   正当冉苒疼得只想掉眼泪时,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之前关键时刻你不出来,现在反倒又活起来了?   就算你撒娇也没有用了!   冉苒难受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把系统卸载掉。   然而再怎么气愤,该抽的奖也还是要抽的,可不能让万恶的剥削阶级占一点儿便宜。   于是冉苒有气无力地回答:“使用。”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强效止疼片’一颗。祛除疼痛,一身轻松!亲亲记得好评呀!”   好吧,个别时候带着一个系统还是很有必要的。   比如现在,这个什么强效止疼片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宿主说,要止疼,于是系统就有了止疼片。   真不错,太感人了。   神志不清的冉苒完全忽略了系统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恶毒”套路,只想着赶紧使用这个“强效止疼片”。   使用了不过一会儿,身上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逐渐散去,只留下些微的感觉。就像不小心擦破皮后的那种疼,勉强还在冉苒的忍受范围内。   痛感减弱后,冉苒的思绪也逐渐清醒起来。缓了一会儿,终于能睁开眼。   当时她拼尽全力劈碎贪冥附身的木匣子后,浑身脱力倒在了地上。战斗结束后,好像是大师兄过来扶起了她。   冉苒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江离怀里昏睡了过去。之后再发生了什么事,就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慢慢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冉苒环视一周。此刻她处在一间雅致的房间内,床边的帷幔伴遮着。   透过帷幔,她看到床头的桌子上摆着一些药瓶和纱布。有苦涩的草药味儿氤氲在房间内,充斥着鼻尖。   刚刚从疼痛中挣扎出来,冉苒脑子还不大灵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安平城周城主在府内为她安排的住处。   看来贪冥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样了。他在与贪冥对峙的时候,应当也受了不少伤。   自己之前疼得那样厉害,师兄也一定很难熬吧。   要是系统的那个“强效止疼片”能一分为二就好了。这样她和江离一人一半,就都可以好受一点。   正当冉苒坐在床上愣神的时候,房间的木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   来人可能唯恐惊到里间休息的人,因此动作极其轻缓,几乎没有声音。   不过里间的人已经醒了。   “师姐。”   冉苒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   苏姻听到声音,掀帘进来,才知道小师妹已经苏醒。   “小苒?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姻关切地问道。   冉苒摇摇头,乖巧回道:“没有,谢谢师姐关心。”   冉苒有了系统金手指的加成,此时虽然伤口还未曾好全,但相比之下是确实已经好了很多。   然而这话听在苏姻耳里,却变成了师妹不想让自己担心而故意掩饰的说辞。   一向清冷的姑射仙子面对自家不省心的小师妹也忍不住佯怒责备:“什么没有,你以前受过这么重的伤吗?”   “大师兄我不敢说他,但是你,”苏姻坐在床边,纤长的手指点点冉苒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吓唬道:“你竟然也想着独自行动!要不是那王材来通知我们,你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冉苒被苏姻戳得向后仰了仰,很是上道地乖巧认错:“我知道错了,师姐。”   说罢举起三根手指,眨眨眼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苏姻被逗得一笑,把冉苒的手指按下来。   “对了,大师兄怎么样了?”冉苒赶紧转移话题。   不料苏姻听到这句话,却是斜睨一眼冉苒,眼中的打趣丝毫不掩饰。   “呦,你们俩倒是有默契,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对方的情况。”   冉苒好像被人戳穿了心事,微微窘迫地红了脸,小声辩解:“什么呀!”   苏姻轻笑一声,看破不说破:“大师兄比你醒的早,只睡了一日。刚刚师尊来了,他就被师尊叫去汇报情况了。”   说着话音一转,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来:“大师兄走之前给了我一瓶这个,说让我带给你。”   “我道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竟然是玉露膏!”   冉苒没听过这玩意儿,但凭借多年阅读小说的经验,直觉这名字应该是个什么上好的伤药。闻言问道:“玉露膏?”   苏姻一眼就看出了冉苒懵懂的模样,笑道:“瞧你那不识货的样子。这玉露膏是天极山崖顶的一朵雪莲,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制而成。是多少金子也换不来的上好灵药,祛疤的效果极好。”   “这东西我觊觎了多久也不曾得到,还有好多女修用天灵地宝来换都不成。这么好的极品灵药,江离就这么随意地送给你了。”   “我的小苒儿啊,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呀?”   冉苒被师姐调侃得面红耳赤,红着脸就要从苏姻手里拿过来玉瓶。   而苏姻却是往后稍稍一躲闪,避开小师妹伸过来的手,说道:“诶,别急嘛。”   “这么好的灵药,当然得物尽其用了。”苏姻扬一扬下巴,示意冉苒:“去床上趴着去,我给你上药。”   冉苒冲苏姻做个鬼脸。师姐老是打趣自己,还能怎么办呢?只得乖乖听话照做了。   *   江离敲门时,苏姻已经离去。   冉苒独自待在屋内,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怅然若失。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古色古香,即便类似的场景已经看过很久,但还是有些不习惯。   人在经历了重大事件之后就容易情绪化。此时冉苒为了防止自己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特意找了本书靠在床头看。   “请进。”   听到敲门声,冉苒连忙下床去开门。 第37章 想家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   见到来人, 冉苒有些惊喜。   江离心系小师妹的伤情,因此得知冉苒已经苏醒后,一从席沧处出来便直奔此处。   他微微蹙眉, 温和地责备道:“怎么直接下来了,伤口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冉苒让开门口,请江离进来,一边回答道。   确实是已经好多了。不过江离觉得小姑娘从前修炼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因此总觉得冉苒是在哄他。   但小姑娘一番好意,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道:“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可不能自作主张, 擅自行动了。”   他说的是冉苒去劈贪冥的木匣子的事。   小师妹此时身受重伤, 他若再说教她, 即便是再温和的语气恐怕也会让小姑娘心里难过。于是江离话音一转,笑道:“饿不饿?看我带来了什么?”   冉苒这才注意到江离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食盒挺大,有好多层。江离将其放在桌上一层一层打开,拿出里面的菜肴来。   有凉拌黄瓜、清炒时蔬、糖醋排骨、番茄炒蛋……全是朴素的家常菜。都用灵力包裹着,还保持着最美味的温度和味道。单单是看着, 便已经食指大动。   冉苒一闻这香味, 空了好久的肚子立刻就“咕噜咕噜”地响应起来。   虽说修真之人可以辟谷, 平时也不怎么会感觉到饿。但是夜晚见到好吃的就流口水,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条件反射。   “哇师兄!你居然还带了好吃的来!”冉苒两眼放光, 高兴得不得了。   江离一直担心冉苒的伤势。心想小姑娘第一次身受重伤,肯定疼得忍受不了。即便会懂事地掩饰一下让关心她的人放心, 但自己肯定会偷偷难过。   想让她的痛苦减轻一点,那就只有找一些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了。   前段时间小姑娘各种零嘴儿吃太多, 他估摸着应该已经腻味了。战斗时不小心断了的鲜花手链,他如今身在安平城也没法迅速找到一条合心意的。那就只有准备些美味佳肴,抚慰一下空虚了许久的味蕾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练了一天功夫腰酸背痛时,也是很想好好吃一顿大餐。   看到冉苒亮晶晶的眼睛,江离便知道自己的办法是有作用的。他给冉苒递过碗筷,笑着说:“刚刚回来的时候路过路边的一家食肆,我闻着味道不错,便想着带回来给你尝尝。小师妹试试看,味道合不合心意?”   “那我不客气啦!谢谢师兄!”   说着冉苒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排骨肉质软烂,味道酸甜,极好脱骨。   虽然不是什么复杂名贵的菜肴,味道却恰到好处。能将家常菜做到这种地步,足以说明水准。   不论什么时候,美食总是最能治愈人心的。   自穿来这个世界以后,冉苒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正式地坐在桌前,慢慢品尝一桌子的美味了。   上次这样的体验,好像还是穿越以前,她去上学前家里做的一桌好菜。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还历历在目,恍如隔日。   只是物是人非,以后大概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冉苒想着,竟然从这桌菜肴中吃出一点家的味道来。   眼眶有点发酸,好像有什么液体要控制不住流出来。   怎么还哭上了呢,太不争气了!冉苒在心里唾弃自己。   江离本来也在优雅地吃着菜。看到小师妹开心,他的心情也不错。   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听到小姑娘絮絮叨叨地同他讲话,说着那些看似微不足道但他却很想听下去的小事。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发觉今日小姑娘安静得出奇。   抬头一看,竟然感觉小姑娘那边似乎有些低气压。   只是安静地低头夹菜吃,一声不吭。平日里的活力全无,低垂着眉眼好像有些颓废。   “怎么了?”江离轻声问。   冉苒摇摇头,没说话。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她怕一开口哽咽就从声音里露出来。   从前看那些穿越小说时,只觉得主角无比飒爽,能迅速在新的环境中如鱼得水,处处是快意恩仇。   可当自己成为了戏中人,冉苒却不想做顶天立地的主人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力所能及的生活。   书中的潇洒畅快,终究只是书中的故事。   小姑娘一时间毫无预兆地由惊喜变为难过,江离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原因。只能擅自猜测,难道是——   “想家了?”   江离放下筷子,柔声问道。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什么委屈都能独自咽下去。但一旦被人温柔地关心时,死死压抑着的委屈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因此冉苒在听到江离问话的一瞬,一直忍着没有落下的泪水瞬间从眼角流出。大颗大颗的水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手中端着的碗里。   江离看着小姑娘突然落泪,有些慌神。他很少安慰过别人,也很久没有把自己的脆弱心事显露给别人看。因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无措地抿了抿唇。   “嗯。”   冉苒觉得总是不回应大师兄有些不太好,于是含着眼泪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嗯”来。   这一声又细又小,蕴含了无尽的委屈。像是小猫伸开还不锋利的爪子挠在江离的心上。明明没什么力度,却让人瞬间把心揪起来。   恨不得把猫儿抱来怀里好好安抚,为她挡下世间所有的糟心事。   江离想了想,笨拙地伸出手,轻轻落在冉苒的发顶。像从前抚摸小猫毛绒绒的脑袋一样,抚了抚小师妹的发髻。   “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忍着。”江离轻声说。   有人包容自己的软弱和坏情绪总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冉苒放下手中的碗筷,双手捂着眼睛,呜咽出声。   修真之人寿命很长,凡人的一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虽然冉苒拜入师门没有多久,但按照凡间的时间计算的话,也已经有许多年。   也就是说,冉苒这个世界的“父母”可能此时已经不再人世。不论冉苒外怎么思念,也没什么机会团聚了。   因此江离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双手绕过冉苒轻拍她的后背。乍一看上去,像是把冉苒环在了怀里。   过了一会儿,江离感觉小姑娘啜泣的声音小了些。于是轻轻捉住冉苒捂着脸的手拿下来,修长的手柔柔地拂去小姑娘面上的泪痕。   手指下的触感又柔又软,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又像是最名贵的丝绸缎子。但江离此刻一点儿出格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只有担忧和心疼。   小姑娘的已经不怎么流眼泪了,但刚刚哭过,还是止不住抽抽搭搭地吸气。一双灵动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含着还未流下的泪花,让人心疼的不行。   “好了,不哭了。”   “以后什么事都有我在,没事的。”江离一边擦拭冉苒脸上的泪水,一边低声安慰。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话,却总是能击中人心。   冉苒平复了一下心情,抬手摸了摸脸。手背不经意间碰到了江离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须臾的触感惊得冉苒被眼泪打湿的睫毛颤了颤。   小姑娘抬起眼帘,水汪汪的眼睛挤出一丝微笑。像是碧潭中有锦鲤忽然跃起,甩了一池的水花。   冉苒弯弯嘴角,看着江离说:“这饭菜太好吃,让我一时太激动了。现在已经好了,谢谢师兄。”   说罢拿起筷子,往江离的碗里加了一块排骨,边说:“师兄,我刚刚觉得这个菜最好吃,你尝尝。”   “嗯,好。”江离回答,也拿起筷子夹住碗中的菜。见小师妹面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便也不再深究。   冉苒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江离,问:“对了师兄,我睡了几日,都不知道贪冥事件最后情况如何了?”   她只知道自己一剑劈了贪冥残魂附身的木匣子,然后苏姻和段玉清及时赶来,拯救了快要支撑不住的冉苒和江离。   此后她便沉沉昏睡过去。再发生了什么,便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苏姻和段玉清赶来以后,消灭了贪冥的残魂。去信宗门告诉了师尊情况。”   江离继续说道:“城主得知此事后下令查抄了王材的宅院。王材及其亲眷和府中仆从的处置,都按照安平城的律法交由监察司处理,现在都暂时关进了监牢。”   “那王材知道他那些财富的真相了吗?”冉苒十分好奇。   “知道了。”江离给冉苒夹一个丸子,回答道,“他得知此事后打击很大,最初不相信,后来可能是想通了经过是什么,几乎崩溃。”   “据说几次想要轻生,不过被监察司的人拦了下来。”   唉,冉苒在心中叹一口气。   发现自己曾经无比坚信的事情突然之间变成了虚假幻影,任谁也经不住这个打击。   就是不知道王材现在待在自己曾经动过手脚的地方,吃着曾经他想办法下过魔气的残羹剩饭,内心会作何感想了。   怕是悔不当初吧。 第38章 好消息   “不过还有两个好消息。”江离弯了弯眼睛, 对冉苒说道。   “什么好消息?”冉苒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江离看着小师妹,温声说道:“第一个好消息是,王宅密室中的那些人确实都没有死。贪冥想要最大限度的增强实力, 需要吸取活人心脏。因此这些人只是被他用魔气侵蚀,准备等到一定数量后再行动作。好在被我们及时阻止了。”   冉苒忍不住欢呼:“那太好了!幸亏我们到的及时!那……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   得知自己真的拯救了很多人的喜悦冲散了这几日的痛苦和委屈。冉苒感觉自己之前经历的所有艰难都非常值得。   “他们被魔气侵蚀的时间太久,没有外力的帮助很难自己醒来。并且魔气已经渗入他们体内很深,我们也无法轻易为他们出去体内魔气。”   “啊?那要怎么办?”冉苒的有些失望地问。   虽然还活着,但没有办法除去体内魔气,只能一直沉睡在黑暗之中。合着他们努力了半天, 还是只能让他们处在不死不活的状态。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嘛!   小姑娘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看得江离轻笑出声。抬手揉一揉小姑娘的发髻,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别急。师尊说他早年曾见过一样法宝, 可以帮助净化吸收至阴之气。等你好一些后, 我们可以去寻一寻。”   “有办法就好。”冉苒送了一口气, 又问:“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看着小师妹整个人又灵动活跃了起来,江离的心情也变得甚好。   “这第二件事嘛,就是……”江离忍不住拿乔,犹犹豫豫地不把话说完。   冉苒着急,伸手抓住江离的胳膊晃了晃:“师兄你别卖关子了, 快说呀!”   这一动作极其自然, 这句话脱口而出。二人同时微微愣住。   冉苒忽然觉得这个举动好像有点撒娇的意味。虽然她刚刚并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尤其是两人同时露出片刻的沉默,更显得她刚刚好像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似的。   可明明她什么没想啊, 那个举动很单纯的!   完了,不知道师兄现在会怎么想了。冉苒脑海中瞬间闪过一百种小说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勾搭天之骄子的恶毒小师妹们的下场。   总之就是, 不太好。   正当冉苒欲哭无泪不知道该怎么补救的时候,江离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 但冉苒总觉得这是男主角表面上维持着的最后的和谐。   不过随着江离把话说完,冉苒的注意力就又随着话中的信息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听江离说:   “好了,第二个好消息就是,在密室中那些被魔气侵蚀的人中,我们还找到了阿宝的哥哥。”   “阿宝的哥哥?那就是说——”   江离笑笑,给了冉苒肯定的答案:“那就是说,阿宝的哥哥也还活着。”   “太棒了!”冉苒激动地一拍手。   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冉苒未曾注意到,在她欢呼的同时,一向冷静淡定宠辱不惊的大师兄,暗自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   修真之人愈合能力极好,再加上江离给的玉露膏,不过几日冉苒身上的伤口便已经恢复完好,一点儿疤痕也看不出了。   此时席沧座下的四位弟子走在密林中,周围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味道。   尽管茂盛纠缠的枝叶遮蔽了刺眼灼热的阳光,但密林中的温度仍然很高。水汽似是有实体一般凝固在半空中,黏稠得像一团胶水一般散不去,化不开。   呼吸着的空气极为闷热,让走在其中的人无端觉得烦躁。   “没想到这长青密林里竟然这么热,在这地方多待一会儿都觉得难受。”段玉清抬手摸一把额头冒出的细汗,颇为不耐地说道。   尽管四人已经运起灵力,但仍然无法全部抵挡住林中的热浪。   冉苒四处放眼巡视着周围的环境,觉得这长青密林可能和自己从前那个世界的热带雨林差不多。树木粗壮高大,有盘根错节的伴生植物缠绕其上。碧绿的苔藓覆盖在树干和两旁的石头草地上,还有一些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生物栖息其中。   “师尊说那些人身上的魔气要用离炎精石来吸收,他从前曾在长青密林里见过。也不知道这离炎精石长什么样子,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它。”   冉苒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同段玉清搭话。   苏姻即便身处闷热的密林之中,面临着时不时就会被两旁的枝丫苔藓沾污衣裙的风险,也仍然穿着洁白裙裳。纱衣广袖、披帛罗裙,时刻端着姑射仙子的风范,让冉苒佩服得不行。   冉苒觉得师姐好像自己从前那些登山旅游也要妆容整齐的漂亮小姐姐。其生活的精致程度,是她这个又懒又放浪形骸的丑小鸭所不能比的。   “‘离’和‘炎’都代表火,这精石又是至阳之物,或许是和火有关呢?”苏姻抬手给自己使了一个除尘诀,不紧不慢地回答。   冉苒也觉得是这样:“有道理。我们越往林子深处走,周围的温度便越高。可能就与这个离炎精石有关。”   一行人正说着,忽而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人声。   这长青密林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冉苒四人对视一眼,纷纷隐匿气息,躲在古木后面,借着繁茂的枝叶藤蔓遮掩,悄悄向前看去。   绿叶掩映中,冉苒看到前方有四人相对而站,双方对峙的都是一男一女。面对冉苒的两人身上的道袍虽然材质看起来不错,但好像已经洗刷过多次,显得有些旧。从规制上看,正是万剑宗的道袍。   一名女修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脸圆圆的,满是胶原蛋白的感觉。眼睛大而黑亮,鼻子圆润,嘴唇微翘。此时正一脸义愤填膺地瞪着对面的两人。   而她身旁的男子则看起来成熟稳重一些,五官端正,浓眉皱起。虽然侧身微微拦着身旁的女修,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也同样是愤愤不平的架势。   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冉苒在脑海中翻找许久,终于想起里来这人应该是万剑宗的大师兄舒嘉言。   而他旁边的娇憨女修冉苒从未见过,可能是万剑宗的哪位弟子。具体是是什么身份,冉苒就猜不出来了。   他们对面的两人背对着冉苒,只能看到背影。两人皆身着艳丽的红裳,单单从背影一看,便能看出那男子英英玉立、风流潇洒,那女子身姿窈窕、百媚千娇。必然都是美风姿之人。   从这气质来看,修真界怕是只有无心寨能有这般风流倜傥之弟子了。   冉苒正猜测着几人的身份,随后听到的对话却是正好解了她的疑惑。   只听那万剑宗的女修气愤地说道:“梦秋!你们无心寨的人好生厚颜无耻!这灵花蛇明明是我们打下的,你们怎么抢人东西呢!”   原来是梦秋姑娘啊。冉苒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苏姻。   苏姻察觉到视线,一脸高冷地回以一个挑眉,无声做口型:“有事吗?”   冉苒讪讪地一瘪嘴,继续转头看戏。   “诶,圆圆妹妹话不能这么说呀。给这灵花蛇最后致命一击的明明是我们,怎就是抢来的了呢?”梦秋娇俏婉转的声音回道。   名叫“圆圆”的女修眼见说不过对方,记得直跺脚。提起剑来就想冲上去,被一旁的舒嘉言一把子拉住。   “两位道友,这最后一击虽是你们所出,但之前的铺垫却都是我们所为。大家同为道友,想来二位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何苦为难我师兄妹二人。”舒嘉言沉着脸,严肃地问。   与梦秋同行的红衣男子笑道:“舒道友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所以这灵花蛇才属于我们啊。”   这道男声爽朗清新,颇为耳熟。配上这一身张扬艳丽的红衣,冉苒很容易便认出来这位是在问道法会上不打不相识的游极。   舒嘉言和他的师妹身为万剑宗的剑修,都是心无旁骛一心练剑的主儿。脑子一根筋的剑修对上素以狡猾善辩著称的媚修,自然是有口难言,百口莫辩。   心里有话却一时讲不出来,又不好因为这件事直接动手开打。两个万剑宗的剑修急得面红耳赤。   没想到在长青密林里还能碰到无心寨与其他宗门的人起争执。冉苒啧啧称奇。   与媚修对上的修士一般都会处在下风,更何况是一向以剑痴著称的万剑宗剑修呢?   唉,看来这什么灵花蛇,是必然要让梦秋和游极据为己有了。   不料冉苒正如此想着,突然感受到一旁传来的动静。   转头看去,却是师姐苏姻柳眉轻挑,面上带着缥缈清冷的微笑,从繁茂的树丛中缓缓站起,走出来。   “梦秋妹妹,不过是一条灵花蛇罢了,怎么也要这般小气,不肯放过啊?” 第39章 有缘分   梦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称呼, 打了一个激灵,迅速转身回头看过来。   粗壮虬劲的树干后缓缓绕出一位绝色女子来。面若芙蓉身若柳,气质清冷, 一袭纯白烟纱流仙裙在这燥热的密林中平添一份清凉。   方才还张扬肆意的红衣媚修见到来人,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梦秋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苏姻。她一向妍丽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裂痕,仿佛做亏心事时被人逮个正着。   不对不对,她们媚修素来都如此行事。给这灵花蛇的致命一击确实是她所出,怎么能算亏心事呢?   明明是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嘛。   只是苏姻一向看不惯她这哄骗别人的作风, 如今还被她正好遇上, 一会儿指不定要怎么拐着弯儿地调侃自己呢。   梦秋内心千般思绪飞过,面上却迅速调整表情。惊讶愣怔不过一闪而逝, 再一眨眼便又是八面玲珑能言善辩的媚道女修了。   “苏姻师姐,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呀?这灵花蛇却是为我所捕, 这论功劳大小,当然是应该归我们了。”   “师姐这样说,叫人家好生伤心。”   虽然的确是无心寨发出致命一击,但却是她们抢了万剑宗的猎物。   修真界虽然没有明确规定这种半路拦截的事不可做,甚至在历练比试中宗门门派之间也常常这般抢夺。但在平日的宗门“友好交流”中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着实有失仙家风范。   不过媚修们向来不讲究什么仙家风范, 同他们掰扯这个, 无异于鸡同鸭讲,白费嘴皮子。   然而眼下这情况显然应该另当别论。   只听苏姻清淡地笑笑, 慢悠悠地回道:“梦秋妹妹所说确实有理。只是这灵花蛇也不是什么名贵灵兽,我们这一路走来就见了好几条。若是妹妹因为这一条小蛇就与人争执不下, 难免会叫人看了笑话。”   最后几个字“看了笑话”被苏姻刻意咬得极重,似笑非笑, 意有所指,直直戳进梦秋的心里。   什么别人看了笑话?这个别人就只有她自己吧!   才不能让苏姻笑话自己。   “那好吧。”梦秋瘪了瘪嘴,风情万种地一耸肩,眼波流转间自有万般风情。   她说着回身看向万剑宗的二人,把手中拎着的灵花蛇递给那位“圆圆姑娘”。随即展颜一笑,向舒嘉言抛一个媚眼,笑道:“既然苏姻师姐都这样说了,那我再不听才是显得小家子气。这条灵花蛇,就让给你们喽!”   圆圆姑娘显然还没有消气,只是碍于师兄一直拦着自己才不能直接提剑开打。她鼓着腮帮子瞪一瞪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面色不善地从梦秋手里接过灵花蛇。   而舒嘉言则是因梦秋那一记水波荡漾的眼神微微红了脸,僵硬着声音说道:“多谢梦秋姑娘。”   梦秋再次回以一笑。而这一幕被苏姻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冉苒等人看着苏姻走出来,也都纷纷跟着拨开叶子藤蔓,从树木的遮挡中绕道前方来。   众人大多都曾经见过,互相抱拳见礼。只有与舒嘉言一同前来的圆圆姑娘与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因此舒嘉言特意向大家介绍。   “这是师妹方圆。此前一直在宗门内学剑,这是第一次下山历练,性子直率了些,大家海涵。”   说罢为方圆一一介绍太清宗的四人。讲到江离时,舒嘉言话还未说完,方圆的眼睛便噌的亮了起来,刚才的愤懑一扫而空,兴奋地大叫:“我知道!你就是师兄一直打不过的那个人!”   这个“师兄”说的应当就是舒嘉言了。自家师妹当众揭短,舒嘉言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江离刚要端着标准社交微笑谦虚回答,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方圆激动地往前一步。   那模样活像冉苒从前那个世界终于见到了偶像的小迷妹,让冉苒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适时担当起保镖的职务。   “我居然真的见到你啦!江离师兄,我大师兄他常常跟我们提起你呢!他说你的剑术张弛有度、干脆凌厉、变幻莫测,是我们这一代剑修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我师兄成天练剑,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超过你呢!”   冉苒觉得自己已经能感受到了一点舒嘉言的尴尬。亲亲师妹如此口无遮拦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将别人当作假想敌的事讲出来,任谁都会觉得有些掉面儿。更何况,舒嘉言还是一个修士中最最清高的剑修。   冉苒粗略地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忍不住脚趾扣地了。   然而这位方圆姑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给舒嘉言造成的尴尬处境,继续说道:“江离师兄,我早就亲眼见一见你啦!我本来就猜测,你既然比我师兄还厉害,那一定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今日一见,你果然比那些画本子里的少年大侠都好看呀!”   江离不愧是太清宗的社交担当,被人这么用成语接龙夸得天花乱坠,还能不改面上谦虚和善的微笑。他好不容易抓住方圆说话的一个气口,温和地回道:“方姑娘谬赞。在下并非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不久前风原城的问道法会上,我师妹冉苒刚刚夺得榜首。”   冉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方圆听到江离的话后,顺着江离的指示转头往冉苒所在的方向一看,立刻跑了过来。   方才她面对江离,还顾着些男女大防,此时面对冉苒就不用注意这么多礼节了。圆脸姑娘一把挽住冉苒的胳膊,激动地说:“我听说了!我听说你在问道法会上一路过关斩将,不仅打败了无心寨那可恶的游极,还赢了大家都看好的江离师兄!都怪我爹没让我去,不然我也不会错过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冉苒不禁在内心感慨这傻孩子的语言艺术,竟然能在短短几句话之中得罪这么多个人。   得亏修真之人不拘小节,不然大家不得用实力教会她什么是“社会的险恶”?   冉苒讪笑几声,悄悄环视周围。舒嘉言为自家师妹的豪言壮语憋红了脸,比刚刚收到梦秋的眼波还羞。无辜中枪的游极抬手摸了摸鼻子,另外三个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一例外都看着她们这边。   而江离则是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肯定地看向她,见冉苒看过来,似乎还冲她眨了下眼睛。   电光火石间,冉苒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师兄刚刚并不是真的在夸她,而是想转移方圆的注意力啊!   好一招祸水东引!师兄,我不是你的亲亲小师妹了吗?   冉苒被这感天动地的师门情谊刺激得不行。亏的她刚刚还想主动做一下师兄的“保镖”,原来师兄早就想到办法物尽其用了。   但能怎么办呢,师兄造的孽,不还得她来还吗?   她真是天上地下第一尽职尽责的小师妹了。冉苒“感动”地想。   “哈哈……不过都是碰巧了。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嘛。哈哈……”   就在冉苒绞尽脑汁应对方圆火一般的热情时,一旁隔岸观火的江离终于良心发现,出声将话题引入正事来。   “我们能在此处遇到,真是好巧。不知诸位前来长青密林,是有什么要事吗?”   方圆的激情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什么要事。是我爹好不容易允许我下山了,我特意跟着大师兄出来历练的。”   舒嘉言也说:“师尊叫我带师妹下山走走。我们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碰巧来到这了。”   游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直到此时才开口:“确实好巧。我们二人来此是为了找七彩极乐鸟的尾羽,不料还能在此处遇见诸位。真真是有缘分呐。”   “不知太清宗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游极虽然用的是“诸位”,但说话时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冉苒。明眼人都能发觉,这句“有缘”怕是单单对冉苒所说。   江离看着眼前一直盯着自家师妹的红衣媚修,眸色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他从前虽然也知道无心寨四处留情招蜂引蝶的做派,但这是人家修炼的道法,而且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他便也从不置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甚至连梦秋与苏姻一直不怎么对付,他都没有多管。只要没什么出格的事,便都由她们胡闹去了。   但如今他看着游极面若春风嘴角含笑地同小师妹说话,却怎么都觉得有些碍眼。   这游极也是仪表堂堂、俊秀潇洒,还惯会讨姑娘欢心。小师妹应当不会被他哄骗了去吧。   怎么刚刚离开一个萧学真,这边又冒出来一个无心寨的游极呢?   一个两个的都觊觎自家师妹,真是不让人省心。   冉苒听出了游极的话中之意,正思考着如何能疏离而不失礼貌地回答他。   便见大师兄已经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了她和游极交错的视线。温润如玉的声音替她回答道:“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寻找长青密林里的离炎精石。” 第40章 表白吗   “后来是大师兄和小苒师妹发现了王宅中的猫腻, 夜探王宅,消灭了密室中的贪冥,救了那些人。”   段玉清边走边向大家讲述安平城贪冥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些人如今都被贪冥的魔气侵蚀,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需要我们来长青密林里找到离炎精石,净化他们体内的魔气。”   方圆显然是第一次下山,还没经历过什么惊险的经历。她被段玉清话中描述的惊险刺激所深深吸引,闻言激动道:“江离师兄太厉害了!这么隐蔽的蹊跷都能发现!”   江离温言纠正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师妹的功劳。”   冉苒瞬间警觉,师兄又想拿自己作挡箭牌了?   不过方圆的下一句话倒是让冉苒放下了心。   只见她双手捧着心口, 眼睛憧憬地看向远方, 作心驰神往状:“谁发现的不要紧。我曾经看那些话本子,里面讲的都是在众人被邪祟造成的假象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有一位大侠忽然出现, 只一眼便能窥探出其中猫腻, 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轻松道破玄机。”   “江离师兄!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呀?不论什么艰难险阻妖魔鬼怪都难不倒你,那贪冥的小把戏,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被人这样误解,仍然是有些尴尬的。江离开口想要解释, 但话还未说出口, 又被方圆打断。   “你不用说!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大侠都是从不居功自傲。就是要不显山不露水, 在不经意的时候惊艳众人!”   方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诡异气氛。   在她的一句话里, 苏姻和段玉清成了被邪祟迷惑的芸芸庸才。虽然用的是“你们”,但明显她夸的只有江离一个人, 冉苒的作用被完全忽视。   江离欲言又止,但总是找不到机会解释。两个巧言善辩情商极高的媚修被方圆的语言艺术所折服, 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而舒嘉言虽然平时板正木头了一点儿,但也能听出方圆话里让人误解的地方。此时恨不得立刻把她敲晕,以免再说出什么引发宗门不睦的危险言论来。   冉苒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明明自己也不是想要居功,也不是嫉妒大师兄被人赞美,更不是在意自己的功劳被别人冒名顶替。但看着方圆一路上前前后后地围着江离打转,满眼小星星地望着他,不住的夸赞就差说出那句“大侠,我好崇拜你啊”,她就控制不住的有点发酸。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小气刻薄了?不过是些没用的名头罢了,也要这般在意。而且方圆姑娘也没做错什么嘛。   然而方圆姑娘的说话艺术从来都不曾让冉苒失望。正当冉苒在内心努力说服自己时,只听方圆充满活力的一声表白:“江离师兄,我好崇拜你啊!”   冉苒:……   果不其然。   “对了!你们来长青密林是要找离炎精石救人吗?这么好的与大侠同行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啊!反正我们此次出门也是为了找机会历练,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不如我和你们一起找吧!我和大师兄正好可以给你们多一分助力呀!”   方圆说着,又好像唯恐被江离拒绝似的,转头看着冉苒说道:“我已经突破金丹期了。冉苒姑娘,我记得你也是刚刚金丹期吧?那我们的实力应该差不多。”   末了又有些骄傲地扬了扬头,笑道:“而且我剑术还不错,说不定还比你强一些呢!”   ……如果不是方圆脸上的表情太过真诚,冉苒可能会以为这就是修真界的绿茶现世。   但这种真诚直率会说大实话的“伪绿茶”可能比披着温柔面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真绿茶”更难以应对。   “啊哈哈……是啊,我剑术一般般,应当是不及方圆姑娘的。”冉苒干笑着回话。   这本来是一句客套的话,但方圆却没听出来其中的真意。闻言还以为冉苒真的在肯定她的实力,开心道:“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师兄同你们一起去找离炎精石!”   冉苒除了微笑,已经做不出别的表情。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江离微微沉了脸色。   “既然万剑宗都要帮忙了,那我们无形寨什么都不做可是说不过去啊。”游极听闻方圆自己替太清宗做了决定,也挑眉笑道。   梦秋立刻明白了游极的意思,也娇笑着接话:“是呀!无心寨好歹也是心怀天下苍生的正经门派,怎么能不出力呢?我们二人也不找那什么七彩极乐鸟了,也同你们一道吧!”   说罢,眼尾一挑看向苏姻:“苏姻师姐,那我们这几天就要一直同行了,你答不答应呀?”   媚道女修的声音婉转动听,像是轻轻拨动的泠泠弦音。苏姻丝毫不为“桃花妖精”的眼神所动,闻言理一理烟纱广袖,淡淡一笑:“只要梦秋妹妹将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用在正途上,不要时不时地让人看笑话,我自然是答应的。”   苏姻还是在意有所指地调侃她之前哄骗方圆和舒嘉言的事。梦秋气得鼓了鼓腮帮子,漂亮的眼睛一眨,瘪起嘴冲苏姻做了个鬼脸。   寻找离炎精石的队伍瞬间壮大了一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梭在长青密林中,走出了别样的气势。   冉苒跟在队伍的末尾,垂着头,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评价,这些虚名到底属于谁,她的实力究竟怎么样,都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旁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只是她今天不知怎么了,听到方圆那些话总是有些不舒服。好像是不想让她在师兄面前说自己剑术不行,显得自己好像很弱的一样。   “小师妹不必妄自菲薄。”   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一阵传音。   冉苒抬头,这才发现江离不知什么时候也落到了队尾,与她走在一起。   见小师妹看过来,江离弯了弯眼睛,眉眼中尽是温柔神色。他开口,用传音入密对冉苒说,那声音仿佛夏日里树荫下由湖面上吹来的凉风,清凉和煦,抚慰人心。   冉苒听到江离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师妹的剑术是我亲自所教,怎么能比不上万剑宗呢?”   *   三个门派组合而成的“寻精石”大队在长青密林中逛游了一天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但夜幕已经降临,长青密林中危险重重,众人决定先找地方休整一晚,待天亮在继续行动。   密林中处处是古木,没有隐蔽的山洞用可以利用。众人只得选了一块较为开阔的平地作为暂时的休整地点。   好在修真之人外出历练常有幕天席地的时候,储物袋中常备铺盖帐篷。在空地上忙碌一番,便可以进入帐篷简单休息一会儿。   冉苒第一次在外露营,有些不习惯。躺在被褥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嫌今夜的星空太亮、嫌夜里的虫鸣太响,嫌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来了白日里的种种景象。   在数了第八百二十一只羊后,冉苒头脑依然清醒得能立刻爬起来做数学题。她抱着被子翻滚几下,终于忍不住坐起来。   反正修真之人也不需要很多睡眠,那她不如去帐篷外走一走。   帐篷外的天幕上星光璀璨。空地上没有了参天古木的遮挡,星光一泻千里,如水流淌。   夜晚的长青密林没有了白天的燥热,反而无比凉爽。有风吹来,带着好闻的泥土和草木的香味。   冉苒深吸一口气,漫无目的地在空地周围游荡,抬头望着漫天的星光,舒展肢体,放空大脑。   很久没有与大自然这般亲近了。如今她远离电脑和手机,终于有机会好好体验一下最纯粹的快乐。   “江离师兄,很早以前就听过你的故事啦!我爹总拿你教育我们,说你天赋异禀、惊才绝艳,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剑骨天成,叫我们好好向你学习。”   一旁的树丛之后,忽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冉苒顿住脚步,侧耳倾听。   “我可崇拜你啦!你那些光辉事迹,什么十年升金丹、二十年升元婴啦,什么蝉联几次问道法会第一名啦,什么下山降妖除魔啦,我都能倒背如流!”   听这声音好像是方圆。那与她在一起的人是谁?是大师兄吗?   冉苒想着,就要挪动脚步悄悄离开。她没有听别人墙角的习惯,即便其中一方是大师兄,她也不好偷听他们说话。   但接下来听到的话语,却让她忍不住停下离开的脚步。   只听一向大大咧咧的方圆姑娘声音里好似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扭扭捏捏地说:“我看那些话本子里都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说出来!”   冉苒觉得这句话的走向好像有点不太对。   “所以江离师兄,我现在就要勇敢地对你说:我喜欢你!我从听到你的故事开始,从今日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特别特别喜欢你了!”   冉苒的心不知为什么咯噔一下。方圆姑娘这难道是——在同大师兄表白吗? 第41章 挡箭牌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从方圆口中说出来, 像几根尖锐的冰针扎进冉苒的心里。   冉苒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好像听闻了什么惊人的噩耗一般,一瞬间有些头晕, 站不太稳。   周围的虫鸣声在她耳边瞬间退去,整个脑海中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一遍又一遍回响的“江离师兄,我喜欢你”。   冉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心口好像在一阵一阵的泛酸,就像被浸泡在什么酸性液体中一样,涩涩的, 不是滋味儿。   她根本挪不动离开的脚步, 内心有一万个声音叫嚣着让她留下来听听那人的回答。却又本能的有些害怕,怕听到什么她不愿意面对的答案。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又在害怕什么呢?   明明大师兄也是一表人才, 芝兰玉树、丰神俊秀, 一直都是多少女修的深闺梦里人。从前收到的香囊手帕数不胜数,甚至还有女修专程托她递送过信件。那时她都内心毫无波澜,说不定还同苏姻悄悄打趣过呢。   但怎么今天听到方圆的话,心里就这么难过呢?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翻涌成一团,混沌中冉苒听到古木后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那道声音特别熟悉, 熟悉到冉苒现在甚至能从语气中想象出那人说话时的样子。一定是面含温笑, 长睫微微下垂, 好看的眼睛里虽然带着微笑,但却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朦朦胧胧的,温和而疏离。   她听见江离说道:“能得方圆姑娘的‘喜欢’, 江某不胜荣幸。”   听到江离的声音,冉苒稍稍冷静了一点儿。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方圆今日的表现, 以及刚刚她说话用的措辞。似乎方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把江离当做话本子里的大侠一样崇拜,当作神通广大的传奇主人公来“喜欢”。而并不是冉苒刚刚误以为的那种意义上的情感。   “只是在下已有心仪之人,不想让她误会。所以还望方圆姑娘以后可以不再说类似的话,江某感激不尽。”   心仪之人?   在这一长段中,冉苒只听到了这一个词。   显然冉苒刚刚的推测都是正确的。因为听到江离的话,方圆并没有任何伤心难过,反而好像更激动了。   “心仪之人?她是谁呀?”方圆非常直率地帮冉苒问出了自己也想知道的问题。   冉苒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回答。   “是太清宗的女修吗?”方圆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瓜一般,兴奋地继续追问。   “是。”江离回答。   “那能得江离师兄喜欢的姑娘,一定也特别厉害吧!我记得那些话本子讲,英雄都是要配美人的。大侠们喜欢的女子,也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且还温柔善良、天资聪颖!江离师兄喜欢的人,也是这样的吗?”   江离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轻笑了一下。这一声笑像是寺庙里小和尚手里敲着的木鱼,撞在冉苒的心上。不过是轻轻的一下,却格外清脆响亮。   “她确实是很漂亮,也很聪明、善良。在我心里,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冉苒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和眨眼。   方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些涉及到了他人隐私,只是一个劲儿的刨根问底:“真的吗!这位女修到底是太清宗的哪位师姐呀,我好想亲眼见一见她啊!”   冉苒的心思已经全部都系在对面那人的回答上了。   她听到那温润如玉的声音轻声回答道:“其实方圆姑娘已经见过了。她就是我的小师妹,冉苒。”   就是我的小师妹,冉苒。   冉苒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师兄又在拿她当挡箭牌了。   反应过来以后,冉苒内心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嗨……她长舒一口气,缓缓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在得知这个答案后,冉苒竟然没有出现什么额外的情绪。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甚至有些平静,有些怅然。   仿佛这个答案是她潜意识里的意料之中,又好像是因为她已经为这个答案找到了开脱的理由。   总之冉苒愣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脚下。内心一团乱麻,她也没有心思想去开解。   正这么发着呆,头顶上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怎么也来这里了?睡不着吗?”   冉苒迷迷瞪瞪地抬头,发现江离不知何时已经从古木后方绕了过来,站在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冉苒扭头向另一边张望。古木后已经没有了方圆的身影,大概是已经回帐篷去了。   “嗯,是啊。”冉苒神思游离着回答。   师兄这么精准地就能找到自己,该不会是他刚刚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偷听了吧?   冉苒后知后觉地想。   那他的那番话,什么心仪之人是自己什么的,该不会也是因为自己偷听才故意说的吧?   不等冉苒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江离便已经直白说道:“刚才方圆错把对话本子里英雄人物的崇敬当做对现实中人的喜欢了。我虽然知晓她不是这个意思,但也还是觉得要说清楚,免得她再误会了。”   这几句话,无异于直接承认了他知道冉苒在这偷听的事实。   江离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眼中深潭一般翻涌的思绪,让冉苒看不清楚他的想法。只知道江离此时嘴角含笑,低声说道:“不经过师妹同意,便擅自冒用了师妹的名头。”   “小师妹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说道最后一句,江离的声音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发紧。   好像是一向温柔顺畅的潺潺流水,忽然遇到了挡路的青石,不得以冒出一个汩汩的水包。   原来自己所料不错,师兄果然是故意在拿自己当挡箭牌。   确实不会介意。他们身为太清宗席沧门下友好团结互帮互助的模范师兄妹,在必要时刻挺身而出为同门两肋插刀,牺牲一下自己的名声作为师兄挡桃花的借口也没什么。都是她身为小师妹可以为他们做的为数不多的小事之一了。   只是为什么,冉苒心里会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呢?   或者说不是失望,是一种好像有一只手把心脏攥紧、有一块顽石在心口摩擦的奇异感觉。   冉苒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复杂的心情。她只是笑了一下,轻声回答:“当然不介意啊,师兄。”   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冉苒就是想把“师兄”这两个字说得极重。   在静谧的长青密林的夜晚中,这两个字显得格外清晰。不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提醒对面的人。   她看到江离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后抬眼,又是春风和煦的太清宗大师兄。   江离微微笑道:“那就好。”   说罢伸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冉苒的手腕。宽大的手掌将小姑娘的手腕圈在虎口中,不曾使劲用力,但却牢牢地将冉苒拉起。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冉苒根本没想挣脱。   “夜晚寒凉,更深露重,我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冉苒回答。   *   许是密林夜晚的凉风太过怡人,又或许是因为心里与一团沉甸甸的心事。冉苒昨夜回到帐篷后,竟然再也没有失眠,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经过一夜的休整,众人在天光刚刚亮起时就已经起身收拾,踏上了新一天的“寻精石”旅途。   清晨的长青密林格外舒爽。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日光还没有太过灼热。经过一夜的降温后空气清新而凉爽。深吸一口气,就好像把碧树红花吸入了血液里。   繁茂的枝叶间偶有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带动树叶簌簌作响。在朝阳的照耀下,一切都是生机勃勃。   冉苒跟着大部队走在密林里,努力忽略一旁的诡异目光。   方圆自从昨晚从江离口中得知了惊天大秘密,又是震惊又是兴奋,激动地一宿没怎么睡着。就想着赶紧天亮,让她可以好好看看江离师兄的“心仪之人”是如何的美丽善良、聪明绝顶。   天真直率的剑修姑娘不知道掩饰自己打量的视线,就这么直白地一直盯着冉苒瞧。   尽管冉苒心里知道方圆是因为什么而一直看自己,并且努力不为所动目视前方。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内心疯狂叫喊:江离干的这都是什么好事啊啊啊!   方圆如此炽热直白的视线也引起了其他不明真相的广大群众的注意。另外几人走在路上频频侧目,眼中闪动着的好奇神色让冉苒更加抓狂。   最终,段玉清终于第一个按捺不住凑近冉苒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冉苒说:“小苒师妹,你看到了吗?那个万剑宗的方圆一直在看你诶!”   “我看到了。”冉苒回答。   “那个方圆昨日还一直围在大师兄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天就突然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你不放了,这是为什么啊?”   说罢段玉清好像脑补到了什么,突然小声惊呼一下,面色惊恐地捂嘴:“小苒师妹,她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冉苒无语地翻个白眼,转头冲段玉清一撩头发,甜甜一笑:“也说不定,毕竟我长得这么好看,你说对吧。”   段玉清:…… 第42章 不存在   密林中的参天古木郁郁葱葱, 枝干和土地上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绿色苔藓。   苔藓像上好的毛织地毯一般铺在地面上,乍一看上去,好似颇有质感。   清晨的露水还凝结在树叶上, 偶有鸟儿煽动翅膀自林间穿梭而过时,晃动树叶上的水珠滚落下来。   一片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盎然绿意中,忽有一抹靓丽的颜色飞越重重叠叠的枝叶,留下忽隐忽现的背影。   “是七彩极乐鸟!”梦秋惊呼一声。   众人随着她的话抬头看去。只见一截树枝上立着一只极为漂亮的鸟。体型约莫有和燕子一般大,身上的羽毛油亮光滑,有七种颜色。   它的尾羽又细又长, 不同于身上羽毛的缤纷明亮, 是纯粹极致的白。神气十足地站在长青密林苍苍茫茫的绿中,显得格外亮眼。   方圆被这只从未见过的鸟儿吸引, 抬头痴迷地看着它。惊叹道:   “好漂亮的鸟儿啊!——啊呀!”   惊叹的话还未说完, 她便因为抬头而没有注意到路前横亘着的一条古木树根。被地面上突然的鼓包绊了一下, 重心不稳就要向前扑去。   方圆赶紧调整脚步,踉跄着跨过树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终于一脚踩在一块平整的绿地上,站稳了摇晃的身子。   刚一站稳, 她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回头冲众人嘿嘿一笑, 说道:“好险好险,还好我站稳了。”   然而话音未落, 方圆就察觉到了身后众人脸上诡异的表情。   段玉清张口欲言又止,指了指方圆脚下的地面, 示意她看过去。   方圆不明所以地低头,赫然见到在她踩着的地方似乎有些微的凹陷, 双脚周围的泥土好像在流动,缓缓地朝她的双脚聚拢,渐渐地漫延上她的脚面。   双脚的触感越来越黏稠柔软。方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踩进了什么沼泽里。   待她反应过来后,方圆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喊道:“救命啊啊啊!”   这一声惊天动地,响遏行云,把停在树干上唱歌的七彩极乐鸟惊得直接扑棱着翅膀飞起,不见了踪影。   初次下山的小姑娘此前都是在宗门内练剑学习,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惊险的情况。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后,方圆急得直冒冷汗,从前学过的野外生存知识一定点儿也想不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惊惶和慌乱。   “啊啊啊我该怎么办呀!师兄救我!大侠救我!”   恐惧之中方圆只能凭着本能大喊求助,胡乱挣扎扑腾着想把脚从泥沼中抽出来。然而越是用力挣扎,就越是加速下沉,在沼泽中越陷越深。   方圆急得满头大汗,就快要哭出来。她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哭腔,甚至因为恐慌而开始说胡话:“呜呜呜救命呀……我还不想死啊……”   舒嘉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一愣,又因为方圆的哭喊心慌意乱,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解决的好办法来。只是急得团团转,结结巴巴地说:“师妹,你别急!别急!”   一片慌乱中,只听一道清脆灵动的女声高声喊道:“千万别慌!只要闭上眼睛,沼泽就都不存在!”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实在太过令人震撼,以致于大家在听到话后纷纷侧目看向声音的来处。就连方圆也被震惊得忘记了挣扎,停下动作惊讶地看着冉苒。   而声音的发出者冉苒此时面对这么多惊异的视线,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方圆说:“方圆姑娘,别慌。世间的一切都是依托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你要你闭上眼睛,沼泽就不存在。”   泥泞已经渐渐没过了方圆的脚踝,沾污了她身上万剑宗的道袍裙角,还在慢慢向上漫延。然而方圆这一刻听到了冉苒的无厘头的话语,却鬼使神差地,停下挣扎,闭上了眼睛。   随着眼前黑暗的袭来,方圆感觉周遭的声音也在悄悄散去。脚边的泥泞似乎真的消失无踪,她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好像有一道风吹过,什么人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地面上拎了起来。   方圆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踏踏实实地站在了地面上。   而另一边的冉苒心情颇为复杂。   她发誓,刚刚那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公报私仇,非要在危急时刻玩梗转移大家注意力,拖延救援时间的。   不对不对,她跟方圆根本没有私仇,何来报复一说?   还不是因为在方圆陷入沼泽的那一刻,系统小妖精又跑出来抓住时机发布任务。   “叮咚~请亲亲【抓住时机利用哲学知识帮助方圆脱离险境。】将理论化为实践,才能学以致用哦!”   就非常离谱。   这不就是某社交平台上的经典问题变形——如果你的辅导员掉进了水里,如何运用你的专业知识拯救他吗?   那哲学专业的冉苒,也就只能非常抱歉地告诉方圆:只要闭上眼睛,沼泽就都不存在了。   所幸大师兄江离同往常一样非常靠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当机立断拔出切玉剑,向沼泽地上劈出一道剑风。   剑风把泥沼从方圆脚下劈成两半,在她脚边露出一小块没有泥泞的空地。而舒嘉言也立刻反应过来,从地上腾空跃起,御剑飞往方圆身边。一伸手抓住方圆的胳膊,将她从沼泽里拽了出来。   方圆一下子脱离了险境,拍着胸脯长舒了几口气,感慨道:“万幸万幸,小命还在。”   说着给自己身上施了个除尘诀,去掉道袍上沾着的污泥。   接着抬头看向冉苒,兴奋地说:“冉苒姑娘,你说的闭上眼睛真的有用诶!我刚刚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周围的沼泽都不存在了!”   ……那是因为江离立刻帮你把沼泽劈开了,而不是真的不存在了。冉苒心想。   但随着方圆的这句话,在场之人的注意力又再次聚焦到了冉苒身上。游极笑着问:“冉苒姑娘,只要闭上眼睛沼泽就不存在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术法呀?”   好吧,该解释的胡言乱语还是得做出解释。   幸好这句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在哲学思想中还是有理可依的。   “这倒不是什么神奇的术法,”冉苒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一个颇有意思的理论罢了。”   近代经验主义哲学的重要代表、著名的大主教乔治贝克莱曾在他的《人类知识原理》一书中写过一句话:“存在就是被感知”,由此成为了主观唯心主义的代表观点。   但冉苒显然不能直接如此说,所以她将贝克莱的理论在心中转化了一下,尽量用浅白易懂向众人解释道:   “我们平时说一个东西‘存在’,是因为我们摸到了、看到了或者听到了它。如果有一个东西既无法被触摸,也没有被看到听到,或者是通过别的什么方式感知到了它,那我们就很难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种意义上,没有被感知到的事物都不能被说成是‘存在’。那么反过来说,也就是事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感知到了它们。”   见众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冉苒歪头想了想,又从脑海中扒拉出基本对应的东方哲学来。试图用修真界更加容易接受的方式来讲。   “嗯……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心即是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著名的王阳明心学理论,也属于主观唯心主义,与贝克莱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处。   “如果五百里外有一株野花,但我现在并不能看到它,所以我就可以说这株野花不存在。如果此时我的面前有一个悬崖,但我闭上了眼睛,那对于我来说悬崖也可以不存在。”   “同样的,刚刚方圆姑娘闭上了眼睛,封闭了用来感知沼泽的感官,那对于她来说就可以认为沼泽并不存在。”   说罢,冉苒还是觉得这番理论太过惊世骇俗,而且的确对方圆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为了防止大家觉得自己实在添乱,于是不忘给自己找补道:   “当然了,我刚刚说这个其实并不是为了让沼泽真的消失。不过是希望方圆姑娘听了以后能稍微冷静下来,停止挣扎以免加快在泥沼中下沉的速度罢了。”   冉苒面带乖巧笃定的微笑,一本正经地解释找补时,竟然给人一种掌握一切的世外高人的感觉。   众人听了冉苒的“瞎话”,虽然没太能理解,但都纷纷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并且为了防止被其他人“误会”自己悟性不高没听懂,还接连做出恍然大悟状,直感慨道:“啊!原来是这样呀!”   其中尤属方圆最为实诚。她听了冉苒的一番话,还是只能记住那句“只要闭上眼睛,沼泽就不存在”。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冉苒瞬间生出滔滔洪水一般绵延不绝的敬仰之情。只见她双手握拳置于胸前,星星眼闪着崇拜的光。   “冉苒姑娘!你好厉害啊!不愧是大侠的心仪之人!” 第43章 极乐鸟   冉苒惊恐地看向方圆。   这不过是大师兄用来搪塞你的借口, 你怎么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啊啊啊!   与此同时,周围一圈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在瞬间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冉苒。几双眼睛中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好像要把冉苒架在上面炙烤。让冉苒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目光如炬”。   傻孩子方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暴露了什么惊天大瓜, 反应过来后慌张地一捂嘴,赶紧掩饰道:“啊不是不是,冉苒姑娘不是什么大侠的心仪之人!”   在场的一行人都点点头,露出心知肚明的迷之微笑。那表情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必再多作解释了,我懂我懂。   冉苒真是要感动哭了。   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古道热肠啊。解释了半天不仅什么都没有澄清,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了!   她的脸颊瞬间腾起一股热气, 热腾腾地蒸着她, 直想赶紧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   冉苒悄悄抬眼偷看江离。   只见江离似乎也正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冉苒看过来,难得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眼。   光风霁月的天才剑修好似有一些被人发现了心事的尴尬。长睫眨了几眨, 无措地抬手摸摸鼻子, 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看往别处。   昨晚小师妹说她只把自己当作师兄。   这件事就这么被方圆欲盖弥彰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小姑娘该不会生气吧?   她刚刚看向自己的样子似乎不像是生气了。毕竟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满是无辜和灵动,仿若一只第一次见到生人的梅花鹿。   嗯……他很喜欢那双灵动的眼眸,和……那双眼眸的主人。   江离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耳边悄悄爬上一丝粉红。   原来大师兄也会脸红啊。   冉苒不合时宜地心想。   那样萧疏轩举的人儿也会害羞吗?就像晶莹剔透的白璧上忽然染上的一抹绯色,显得格外润泽。   冉苒看得忍不住嘴角上翘。   果然解决尴尬的最好办法, 就是让别人替自己尴尬。   冉苒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不自在, 反而心情颇好地承担起了挽回局面的大任。转头招呼众人道:“好了好了, 既然方圆姑娘已经没事了,我们还是赶快赶路吧。”   大家都非常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 顺从冉苒的话开始行路。   然而没走两步,冉苒就见苏姻悄无声息地摸过来。面上是姑射仙子风轻云淡的高冷表情, 实则私下里偷摸跟她传音入密。   “小苒,方圆说的那个大侠, 该不会……就是大师兄吧?”   冉苒:我想拒绝回答。   *   跨过沼泽地不久,方才被方圆的尖叫吓跑的七彩极乐鸟又飞了回来。   生活在密林中的漂亮鸟儿不但一点儿不怕生人,反而还颇为大胆地在冉苒一行人周围盘旋,全然不知道队伍中有两个修士正在惦记着它长长的尾羽。   七彩极乐鸟站在树上,在几个枝头之间来回蹦跳。歪着脑袋用黑珍珠似的眼睛盯着方圆,不断发出“啾啾啾”的悦耳鸣叫。   那声音好像山涧中泠泠的溪水打在光滑的石壁上,欢快轻灵,活泼可爱。好似发出声音的鸟儿也十分愉悦一般。   人类和鸟儿的语言并不相通,但有一些情感是能够跨越种族的。   就比如此时方圆双手叉腰望着七彩极乐鸟,听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只七彩极乐鸟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的开心呢?   在她身旁的舒嘉言也保持着与她差不多的姿势,抬头看鸟,面色凝重,颇为疑惑的对方圆说:“师妹,我怎么觉得……它是在嘲笑你呢?”   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方圆一拍脑袋,醍醐灌顶。原来这什么彩鸟是在嘲笑她啊!难怪它一直冲自己叫得这么欢脱呢!   害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招人喜欢了,连长青密林里的鸟儿都喜欢围着她呢。   等等,嘲笑她?   反射弧能绕长青密林一圈的耿直姑娘终于意识到,她,被一只鸟,嘲笑了!   方圆深吸一口气,从地上跳起来就要去抓七彩极乐鸟。然而正在快乐歌唱的鸟儿可比方圆更加反应敏捷,在她扑过来时迅速挥动翅膀飞了起来。   方圆一下子扑了个空,气得愈发冲动。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去追鸟。   七彩极乐鸟动作敏捷,在几个枝头间来回穿梭,刻意飞在方圆一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待她快要追上时,又立刻飞离。   它不断发出欢快的啾鸣声,仿佛在与方圆的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中颇为快乐。直把方圆气得跳脚。   古有猫捉老鼠,今有鸟遛方圆。   冉苒叹为观止。   终于,方圆在这场自身体验极差的追逐游戏中忍无可忍,直接三步并做两步助跑起跳,伸手去够七彩极乐鸟的尾羽。   七彩极乐鸟眼见形势不好,赶忙扑扇着翅膀从树上飞起。欢乐的歌也不唱了,直直飞往空中妄想溜之大吉。   然而它细长的尾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变成了它的拖累。   即便七彩极乐鸟飞得再快,也还是晚了一步。刚刚飞在空中时,垂下来的尾羽被愤怒的方圆一把抓住。   七彩极乐鸟被人揪住了命运的尾巴尖,几次尝试挣脱无果,只能在瞬间舍生取义,弃车保卒。一个使劲儿壮士断羽,径直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方圆自己一把薅下来了七彩极乐鸟的尾羽,看得游极和梦秋目瞪口呆。   他们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圆,只想感叹“壮士!好身手!”   这长青密林里的七彩极乐鸟虽然不怕生人,但也聪明灵活得很。面对对它们怀有不轨之心的人,总能想办法从圈套中逃脱。   因此在刚刚七彩极乐鸟出现之时,他们二人才没有急着行动。而是打算发挥无心寨善于伪装的独门秘技,装作对它没有什么心思的样子,再等待时机,一举拿下它的尾羽。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无心寨那精妙绝伦的伪装秘籍,也赶不上一个耿直剑修的尴尬糗事。   究竟是这个世界变化的太快,还是无心寨已经跟不上潮流了?   而方圆此时手里抓着让无心寨费尽心思的七彩极乐鸟的尾羽,还是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   她看着这条洁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羽毛,愤愤地想:“这玩意儿又细又长,还只有一个颜色,连腰带都不想拿它做。既不好看,又不实用,薅下来这一根有什么用嘛!”   这话要是被游极和梦秋知道了,大概率会恨铁不成钢地说她不识货。   这条尾羽是七彩极乐鸟身上最好的一条羽毛,纯白无瑕,还有极为坚韧。用来做法器既美观,又性能好,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修真好物。   也就是她们无心寨“好心”不曾把这尾羽的功效宣扬出去,不然长青密林里的那几只七彩极乐鸟还不得被薅秃了。   梦秋炽热的目光死死盯着方圆手里的洁白羽毛,大脑高速运作思考着有什么方法可以把这尾羽弄到自己手中。   看方圆那嫌弃的样子,大概是不明白这尾羽有什么功效,或者说,是不在意它有什么功效。   那如果方圆一会儿把尾羽丢掉了还好,她还能偷偷摸摸去把尾羽捡回来。但如果方圆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把这羽毛收起来了,那她就只好费一番功夫了。   反正她们无心寨向来最擅长哄骗他人自愿或非自愿地交出好东西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正好苏姻还在这里,要是被她发现了,肯定少不了要埋汰自己一路。   梦秋在心里盘算着,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掩饰一下自己过于直白的眼神。   方圆感觉到了一道焦灼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转头一看,发现是梦秋一直在盯着她看。   啊不对,是盯着她手里的羽毛看。   方圆恍然想起来,好似昨日他们刚与太清宗的四人汇合时,游极曾经说过他们此行来长青密林的目的。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哦,他说他们二人来此是为了寻找七彩极乐鸟身上的尾羽。   似乎……就是她手上现在拿着的这个没什么用的东西。   既然这尾羽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那还不如把它送给有需要的人。   但需要它的人也着实可恶,昨天刚刚想抢走她的灵花蛇!   诶呀算了算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万剑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可不能放弃了。   这么想着,方圆拿着羽毛走到红衣媚修面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有些别扭地说道:“这尾羽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就给你了。”   “啊?”梦秋抬起水光潋滟的眼睛,有一丝迷茫。   “啊什么啊?我这是觉得丢掉了浪费,才要给你的。”   说着方圆把尾羽往梦秋手里一塞,不等她回答,便转身蹬蹬蹬跑走了。   梦秋看着一脸别扭瞬间跑远的剑修姑娘,有一瞬的愣怔。   她收到过的别人送给她的东西不少。有些是他们被她的外貌迷惑,自愿给她的;有些是她使了一些无心寨的伎俩,哄骗着他们给的。   像这样别人毫无目的赠予她的东西,梦秋还是第一次收到。   红衣媚修眨了眨眼,难得微红了脸,对着方圆的背影喃喃道:“谢谢。” 第44章 一团火   越往长青密林的深处行进, 越能感受到温度的不断升高。   不同于沙漠中的灼热炙烤,雨林中的热好像是把人放在装满水的蒸笼里。虽然有茂密的树叶遮蔽了太阳的直接照射,但四周那无处不在的黏稠水蒸气, 也直教人难受得紧。   冉苒一行人走了半日,尽管有灵气护体降温,但仍然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层薄汗。   “我记得那些志怪话本子里都说,像离炎精石这种绝世珍宝,一般都是有实力强大的奇珍异兽在旁守护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灵兽,竟然能顶得住这么离谱的气候。”   方圆一模头上的细汗, 说道。   段玉清点点头, 深以为然:“世界上真有这么抗热的灵兽吗?别等我们找到离炎精石了,结果发现它的守护者已经变成‘烤灵兽干’了吧!”   舒嘉言没听出来段玉清话中的开玩笑意味, 还一本正经地思考他所说的可能性:“应当不会。灵兽也有灵力护体, 而且是专为守护离炎精石而生, 肯定能经受住高温的磨炼。”   罢了还一脸严肃地说教方圆:“师妹,所有的磨难都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我们只有经受住高温的考验,才能找到离炎精石啊!”   那神色,那语气,让冉苒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那个世界里的成功学大师的励志讲座。   方圆悄悄冲舒嘉言吐吐舌头, 不听成功学大师讲话。   “话说这离炎精石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它?”梦秋好看的眉毛微蹙, 满是疑惑。   苏姻优雅地用丝帕拭一拭鼻尖的汗珠, 闷热气温中的姑射仙子平添几分慵懒,更有别样的美丽风情。她不紧不慢地搭话:“这‘离’和‘炎’都代表火, 听名字就觉得很热。该不会那什么离炎精石,就是长青密林里的一团火吧。”   本来在高温的蒸烤中被热得发蔫的冉苒猛然一个激灵。   “离炎精石是一团火”, 这个比喻,这个形容, 怎么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呢?   哦!想起来了!冉苒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古希腊著名哲学家,艾菲斯学派的代表人物赫拉克利特曾经在继承米利都学派的基础上,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哲学理论。   这套理论有一句振聋发聩的概括格言,读来一定让广大哲学同仁热泪盈眶。那就是——   “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   众人像传闻中每天清晨都会“唰”地一下回头的向日葵脸盘子一样,同时向冉苒看去。   冉苒恍然意识到,原来她刚刚一不小心直接把自己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要命了。冉苒本就因为炎热而有些红的脸颊瞬间变成了熟透的番茄。   “怎么这么说?”江离温润的声音问道。   小姑娘脱口而出的话语又是看似没什么逻辑的奇怪言论。但江离已经明白,一定是冉苒的脑袋瓜里又有了什么奇异的想法。   那些想法总是新奇而又吸引人,能带给他很多前所未有的启发和思考。   江离十分好奇,这次冉苒会有什么有趣的观点。   “嗯……这句话也不是我信口开河,也是有依据的。”   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那不解释一番实在不应该。   毕竟凭借以往的经验,她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自行传播哲学思想,也是能得到抽奖机会的。   难得的自然而然宣扬哲学的大好时机,她可不能浪费了呀。   “我家乡一位先生曾说,火是所有元素中最精致、最接近于没有形体的东西。它是运动的,又能使别的事物运动,可以与万物相互转化。所以说火是万物的本原。”   冉苒见江离听得认真,便也看着他道:“这位先生有一句至理名言便是‘宇宙既不是神也不是人创造的,他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按一定尺度燃烧,一定尺度熄灭’。”   “并且照这么说的话,那离炎精石或许真的有可能是一团火!”   “既然火是万物的本原,又能变化成各种事物,那么能帮助吸收净化魔气的离炎精石,确实有可能是火的形态。”   小姑娘专注地看着他,眼里是智慧的火光。   她额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小姑娘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些奇特的道理吸引而去,全然不在意周围炎热的温度。   小姑娘被她想到的神奇言论吸引着,而她眼睛中那炽热的光芒,也深深吸引着江离。   这样聪慧、专注的小师妹,有谁会不喜欢听她说话呢?   江离微微笑着,向冉苒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小师妹说得有理,那我们拭目以待了。”   *   生活总是处处充满惊喜。正当众人发愁如何找到离炎精石时,精石就正好出现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要说为何大家能真的肯定这就是离炎精石,还不是因为这家伙长得实在太过明显。   丛林密布的长青密林里,随着一行人的深入,渐渐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道路被两旁参差的树木野草遮蔽得严严实实。   然而就在这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刻,众人突然转过一颗几人合抱的粗壮古木,赫然见到了一片开阔的土地。   冉苒怎么也不会想到,离炎精石这样珍贵的灵宝,竟然会如此大大咧咧地摆放在密林正中心。   这一块裸露土地上没有一株杂草野花,只有正中有一块隆起的巨型土石。石头的颜色是与泥土极为相似的土褐色,外表凹凸不平,粗糙磨砺。   而在那巨石之上,矗立着一个通体火红剔透的结晶状物体。其中似有熊熊燃烧跃动的火苗,一窜一跳,忽隐忽现,不断舔舐着周围的晶璧。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的看着,便能感觉到从中散发着的汹涌热浪。   冉苒感觉好像有无形的烤盘贴在自己就脸上,要把她仅有的水分都烤干。   如此明显嚣张的外表,就差直接在巨大晶体上刻字标明“离炎精石”了。   真是想不知道都难。   方圆先是警惕地环视一周,发现并没有找到任何潜在的危险之后,立刻雀跃着往前跑。边跑边喊:“哇!这里竟然没有异兽守护哎!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把这大石头拿走了?”   舒嘉言还没来得及把方圆拉回来,她便已经一溜烟儿跑到了巨石下方。   方圆在巨石下边左看看右摸摸,竟然都没有激起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   众人见现在似乎确实没有守护的灵兽在附近,便也放松警惕,慢慢向巨石靠拢。   然而还没有往前走出几步,便感觉从巨石处的地面传来一些些小幅度的振动。   大家纷纷顿住,拿出武器,做出防御姿势。   方圆下了一跳,赶忙慌乱地往后退两步。退后的途中被地上的碎石绊得踉跄了一步,还未站稳,便见面前承载离炎精石的巨石动了。   只见那巨石靠近方圆的这一边抖动两下,表面的一层石皮竟然慢慢升了起来,露出里面乌黑发亮的光洁石壁来。   方圆屏住呼吸,她从那光亮的黑色石壁上,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瑟瑟发抖、一动不动的倒影。   不对。方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光亮的石壁,而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是离炎精石的守护灵兽的,眼睛。   后方的几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打算等守护兽一有动作,便迅速冲上去把方圆救下来。   八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只庞大浑浊的巨眼,双方静静对峙须臾,都没有先行动作。   过了一会儿,竟然是守护兽最先退让。   它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出声恐吓,只是在发觉来人没有很强的攻击意愿后,缓缓呼出一口热气,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睛?   冉苒十分震惊。说好的极其凶残的守护兽呢!   怎么那懒洋洋的颓废样子,这么像因为天热而不想上学不想工作的自己呢?   即便守护灵兽并没有发动攻击,还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但方圆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股战战。   许久,众人听到她颤抖着的小声求助:“救命!我腿软得走不动路了!”   原来这傻姑娘是被吓坏了。   舒嘉言在必要时刻果断承担起万剑宗大师兄的责任,放轻动作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前,把方圆拎了回来。   好不容易死被自家大师兄救回来的方圆站定后长舒一口气,夸张地抚抚胸口,转头带着一脸劫后余生的悲愤和庆幸,对舒嘉言说道:“大师兄,你经历过绝望吗?”   冉苒瞬间支愣起来。怎么着,你还想要关他的电脑吗?   而面对舒嘉言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方圆痛心疾首地接着说:“就在刚刚,我终于明白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做的每一个选择,都要慎重啊!”   认识到生命的有限性是人类哲学的发端。不错不错,被守护灵兽吓唬这么一下子,竟然还激发起方圆的哲学感悟了。   冉苒非常满意,决定在心里悄悄把方圆姑娘列为今后系统任务的重点发展对象。 第45章 大蜥蜴   “这守护灵兽既不同我们打架, 也不赶我们走,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梦秋皱着眉头,唯恐声音太大惹怒了正在睡觉的守护灵兽, 只能鬼鬼祟祟地靠近,用气声说话。   一向张扬妖冶的媚道女修偷摸着与他人谈正事时,无意中流露出的天真和正经,竟然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番迷人的可爱之处。   苏姻轻轻摇着扇子,见梦秋没再想什么“歪门邪道”,觉得自己的震慑力颇为有用。决定大发慈悲地“顺便”为她扇一扇凉风。   通常这种灵宝的守护兽都是为了灵宝而生, 责任心极强。但他们都走到跟前了, 离炎精石的守护灵兽还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太奇怪了。   段玉清也疑惑地皱起眉,苦恼道:“它什么反应都没有, 该不会是默许了我们可以自行上去敲一块精石下来, 直接带走吧?”   守护灵兽这么消极怠工, 看到有人前来拿离炎精石也没有反应。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默许了呢。   更何况离炎精石本身有这么大一块,他们只是要带走其中的一小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大小。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段玉清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冉苒戳戳段玉清的手臂,往离炎精石的方向抬一抬下巴,示意他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二师兄, 不如你先去试一试吧!”   段玉清听话地往前去。刚走两步才反应过来, 转身作势就同冉苒打闹, 一边用气声佯骂道:“嘿你这小丫头,还学会坑师兄了!”   冉苒捂嘴笑着躲开。   罢了冉苒转身再仔细观察一下趴在地上的守护灵兽, 觉得它现在这个状态怎么看怎么眼熟。   方才不曾注意,还以为那是地上固定离炎精石的一块巨石。此时细心看来, 才发觉确实有一些灵兽的形状。   那灵兽好像一条蜷缩在地上的巨大蜥蜴。皮肤表层覆盖着很多突起的鳞片,由于体型太大, 才看起来像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   它的表皮颜色是与泥土一般的土褐色,伏在地上时,几乎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而在这只蜥蜴兽的脊背上,层层鳞片之间固定着一块庞然大物,正是他们要找的离炎精石。   离炎精石内里燃烧着的火苗好似会随时穿透透明的晶体蔓延开来。精石附近的温度极高。方圆刚刚靠近时,即便有灵力护体,也觉得快要被灼伤。   冉苒觉得这守护灵兽就像是处在四十多度高温的夏天正午,挤满了同学的教室里。教室里虽然开了空调,但被不知哪位粗心的同学搞成了热风。   老师正在台上讲课,大家只能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而这可怜的守护灵兽,还正好坐在了吹热风的空调底下。   常年挨着这么一个大火炉,得多难受啊。   冉苒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大蜥蜴总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看起来蔫蔫的没精神呢!   试想一下如果她自己每天处在这样高温还没有空调冷饮的环境里,肯定也是整日瘫着不想动,恨不得立刻融化在这种蒸笼似的温度中。   完全无心学习。   所以这条大蜥蜴,原来是因为天太热了,所以才不想上班啊!   如果冉苒是一篇大女主穿越文中狂拽酷炫聪明绝顶的天道亲闺女的话,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灵光乍现发明出一个能在长青密林中迅速降温的秘密神器。   然后她就会凭借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聪明才智,赢得周围一众人的钦佩和感慨,收获来自某不知名倒霉女配迷之嫉恨,还无意中因此获得了同行的男主大佬的关注和兴趣。   从此一路开挂,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   然而她不是。   她不仅不是女频修真爽文中的气运之子,她还不具有那些超高实用价值的前世职业经历。   那些什么杀手、医生、科学家背景冉苒统统没有。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悲催大学生,还是因为当初理科学得过于凄惨而被迫学了哲学专业的纯文科生。   她现在脑子里仅剩的那丁点儿物理知识,仅仅能支撑她明白冰水蒸发吸热能够帮助降温。但在这长青密林里,上哪去找大量的冰水呢?   以她那“没什么用”的专业知识,此时大概也只能装作很玄乎的样子告诉守护灵兽“心静自然凉”。但方圆她还能忽悠一下,想要忽悠了守护灵兽那真是无异于异想天开了。   冉苒欲哭无泪。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穿越哲学人,虽然带着一个什么“哲学最伟大”系统,但那系统也只会……   等等,系统?   若说她身上还有什么金手指的话,那就只剩下系统了。   虽说这个系统平时只会安排她做一些社死现场的尴尬任务,但不得不说,系统的抽奖奖励还是一直都很不错的。   正好她昨日一本正经地用主观唯心主义忽悠方圆的任务完成得还不错,得了系统的一次抽奖机会。刚刚她自发揣摩系统精神,同大家科普米利都学派时也得了一次抽奖机会。   两次的奖励都还没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冉苒在内心悄悄呼唤系统:“你还在吗?我想使用一次抽奖机会。”   系统常常在关键时刻装死,因而冉苒非常担心这次系统又不说话。   幸而这回系统回应得相当干脆,立刻便传来了甜腻的声音:“叮咚~恭喜亲亲获得‘冰丝凝胶凉垫’一块。坐来消暑气,睡去入秋乡。亲亲,祝您使用愉快呀!”   好东西!   冉苒忍不住在内心惊呼。   她就知道系统肯定有不少法宝。幸亏她机智地在关键时刻想起了使用抽奖功能,不然系统还不知道要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   冰丝凝胶凉垫可是近年来的高科技好物啊!不仅吸热能力比普通凉席强了很多,还不用担心不小心破了露出里面的有害物质。   而且在这持续高温的长青密林里,什么冰块都无法保存,也没有动力驱动降温装置的情况下,简直是消暑降温的一大法宝。   正好守护灵兽不能离开离炎精石太远,只能一直在此小范围地活动,没有修士来捣乱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地上睡觉。那这么一块冰丝凝胶凉垫,可谓是正好用在刀尖上了。   冉苒努力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兴奋。   她伸手装作从储物袋中找东西的样子,悄悄拿出系统给的冰丝凝胶凉垫来。   悄悄展开看了一眼。这凉垫面积挺大,呈泥土一样的颜色,正好让这只大蜥蜴趴在上面。   冉苒拿着凉垫,放轻脚步向守护灵兽走去。   江离见小师妹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什么土色的东西,想是小姑娘又想出了什么奇妙的办法。但看她径直走向正在睡觉的守护灵兽,还是立刻跟上去在旁边护着她。   虽然知道小姑娘很聪明,让人意想不到的奇思妙想很多。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跟着些好。   万一一会儿有什么情况,他也好迅速护着冉苒撤退。   冉苒发觉江离跟了上来,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于是无声地冲他笑笑。感激他保护自己,也宽慰他放心。   正当有所动作时,大蜥蜴察觉到有人靠近,又睁开了眼睛。   江离赶忙把冉苒护在身后。   冉苒现在倒是能体会到了一点儿方圆刚刚的感受。这么巨大的一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着实让人有些发憷。   不过她并没有吓得想逃跑。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勇敢坚强的意志力,而只是因为她知道此时守护灵兽不想上班,只想躺着。   毕竟这种感受,她再熟悉不过了。   等了一会儿,大蜥蜴确实只是盯着两人看,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冉苒轻轻拉扯一下江离的衣袖,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   江离见小姑娘如此胸有成竹,便也听话地为冉苒让开路。   冉苒慢慢展开手里的冰丝凝胶凉垫。凉垫一看就是按照大蜥蜴的体型量身定制的,面积非常大。她一个人完成不来,只能请江离帮忙。   二人合力将凉垫完全展开,铺在守护灵兽身边的土地上。   冰丝凝胶凉垫的面积很大,吸收着周围的热气。在长青密林中格外炎热的气候里,瞬间形成了一方小小的清凉天地。   大蜥蜴睁着眼镜看着两个修士动作,眼里满是好奇。   它见过很多来此取离炎精石的修士,无不是到来之后直接向它发动攻击。像这群人一样什么都不做,还拿出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摆弄的情况,还真是它活了多少年第一次见。   更不用说他们拿出来的那个东西,还散发着丝丝的凉意,让它此刻非常想靠近。   但是不行,万一这是修士们骗它的诡计呢?根据它以往的经验,这群修士们可不会对它多么好的。   冉苒看出大蜥蜴的犹豫,于是拉着江离退后,向守护灵兽双手合十放在脸颊旁,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姿势,示意它躺上去看看。   守护灵兽更好奇了。   它生来就生活在长青密林中,背着背上的离炎精石。其实并没有对高温免疫,反而还十分厌倦此处炎热潮湿的气候。   因此它真得很想离这个垫子近一些。   大蜥蜴先是警惕地盯着冉苒,不肯动作。   冉苒回以友好一笑。   清凉的诱惑实在太大,守护灵兽有些蠢蠢欲动了。   这些修士们似乎实力都不怎么样。最厉害的那个和那个小姑娘站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元婴期。   其他的几个就更不用说了,实力不怎么样,还都站得离它远远的,生怕它吃了他们似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吃修士。而且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它食欲不振,无心进食。   既然如此,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它不如就试一试。   冉苒看到一直趴着的大蜥蜴,终于缓缓支起身子,站了起来。 第46章 逻各斯   大蜥蜴先是把一只前肢伸出来, 在凉垫上试探着点了一点。   果然很冰凉。   守护灵兽有些激动,这是它多久不曾感受过的清凉温度了?   它克制着自己想立刻全身趴在凉垫上的冲动,维持着内心仅有的一点理智, 又去看冉苒。   冉苒十分明白它的纠结,继续报以无害的微笑。   大蜥蜴觉得还是凉快更重要一些。   但它不能太过急切,免得失了守护灵兽的风范气度,白白让这群修士们看笑话。   于是大蜥蜴维持着自以为很合适的速度,“优雅”地走上了冰丝凝胶凉垫,不紧不慢地卧下。   啊!爽!   这一切在知情人冉苒的眼里看来, 便全是守护灵兽的傲娇样子。她忍不住想偷笑, 又怕被大蜥蜴发现让它恼羞成怒。赶紧抬手摸一把脸,迅速调整好表情。   而此时坐在凉垫上的大蜥蜴, 恨不得立刻仰天大笑。   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清凉的感觉了?它每日趴在烤盘一样的地上, 背着火炉一样的离炎精石, 活像被夹在火上的烤蜥蜴。   长青密林里的高温让它每天都提不起精神。不想吃饭不想修炼,连有修士来了它都不太想搭理。做梦都是有一天能够去到一个凉快的地方。   而如今,这位美丽漂亮的剑修小姑娘多么的善解人意,竟然给它带来了这么一个好东西,瞬间让它感受到了久违的凉爽。   守护灵兽幸福地眯一眯眼, 太舒服了!   站在外围的方圆刚刚看着守护灵兽站起来吓得不行, 赶忙躲到舒嘉言身后。此时看着守护灵兽的动作, 疑惑地发问:“我怎么感觉它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呢?”   段玉清也被冉苒的一番操作震惊得目瞪口呆,但他还是高深地回答道:“我们小苒师妹就是很厉害的!”   而一直注视着冉苒的游极则兴味地挑一挑眉, 看向冉苒的目光里盈满了笑意。   她真的很不一样。他想和她做朋友,又不止想和她做朋友。   但被他们关注着的冉苒此时并没有心情管这么多。她一门心思全部系在大蜥蜴身上。   她见客户体验良好, 便一脸希冀地看着守护灵兽。既然您都这么舒服了,是不是该表示点儿什么呀?   冉苒一直往大蜥蜴背上使眼色, 暗示它可以赏他们一点离炎精石。   冉苒的表情太过明显。守护灵兽想不明白都难。   不过好吧,它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灵兽。看在这修士这么好心地为它带来这个降温神器的份儿上,它便大发慈悲完成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冉苒见大蜥蜴傲娇地一抬头,向上卷起长长的尾巴,从背上火一般的离炎精石上扣下来拳头大小的一块,递给她。   她赶忙双手接过。   “谢谢!”冉苒兴奋地对大蜥蜴说。   大蜥蜴傲娇地一甩头,趴在了凉垫上假寐。   一行人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纷纷识趣地退出守护灵兽的地盘。   刚刚在守护灵兽面前不方便多看,此时退了出来,才有机会好好打量手中这块离炎精石。   大蜥蜴背上的一整块离炎精石好像旺盛燃烧着的一团火,火红的颜色像是汹涌流动着的海,让人一眼便能感受到那流淌着的蓬勃生命力。   然而当它从整块离炎精石上拿下一块递给冉苒后,离炎精石那灼热的火光却在冉苒手里渐渐平息下来。火一般的红色逐渐褪去后,露出了精石里面的本来面目。   所谓至阳的离炎精石,内里竟然不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而是一片黑沉沉的、宁静深邃的水泊。   那水似能含蕴一切,万物都能被它吸入其中。不过才一小块,便拥有极致的能量。   至阳之物原来不是火,而是沉沉的黑水。   原来阳刚到了极致,反而会变成代表阴柔的水啊。   万物相生相克,阴阳变化,物极必反。   江离很快就在心里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他忽然想起了在来的路上小师妹说的那些话,什么“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一时都把他给说服了。   不过现在,他突然很想听听小姑娘要怎么“狡辩”。   于是江离故意挑眉看向冉苒,眼含着藏都藏不住的打趣笑意,说道:“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   冉苒:……   大师兄真好看。   啊不是,他怎么非要提这茬啊?   江离一贯是温和知礼、文质彬彬的温润公子,与人时刻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和礼貌,既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也不会让人感觉过于亲密,总是有一种疏离之感。   但当他偶尔玩心大起,露出自己内心隐藏着的小小叛逆时,竟然给这位玉一般的公子平添了几分不羁。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冉苒看着江离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打趣之意,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对不对。冉苒眨眨眼,努力把自己从美色中拉扯出来,思考正事。   她刚才看到离炎精石的真实面目,也颇为惊讶。没想到世间的至阳之物竟然是以水的形态存在的。   只是她刚刚只顾着惊讶,未曾细想。江离这么一说,倒是提醒她了。   且不管离炎精石的实体到底为什么是黑沉沉的水,她之前说的那句话都必须给圆回来。   她们哲学人,绝不能输!   于是冉苒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迅速调整表情,一脸深沉地对江离说:“大师兄,你知道什么是‘逻各斯’吗?”   “嗯?”江离没听懂,有些茫然。   冉苒笑笑。这是从西方音译过来的词汇,你当然听不明白了。   “师兄,说出‘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的那位赫先生,还有一套完整的‘逻各斯’理论。”   “他认为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断变化、对立统一,都是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规律。这个规律是世界上所有事物变动转化的尺度和原则,是人们通过摒弃感觉印象,用语言和理性才能把握到的。”   “而这一恒常规律,被这位赫先生亲切地取名为——‘逻各斯’。”   小姑娘竟然真的能解释出来。江离收起开玩笑的心思,认真听小师妹讲话。   冉苒说得玄之又玄,满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继续讲道:“而我们世界的本原‘火’,既然能够转化为其他万事万物,那便也是要遵循这个‘逻各斯’的。”   “按照这个‘逻各斯’,火形成万物可以有两条途径。其中一条下降之路就是火变成水,水又凝固为土。然后土溶解变为水,水也可以再次变成火。这是上升之路。”   “因此,火的创生就是它的毁灭,火的毁灭又同时也是它的创生!火变成一切,一切又都可以变成火!”   冉苒边说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活像路边忽悠人算命的假道士。她说道高潮处,双手“啪”地一拍,宛如说书人忽然醒目拍桌,将周围听她说话的人拍得一个激灵。   只听冉苒道:“那么!代表火的离炎精石能够变成水,也就不足为奇啦!”   小姑娘说得尽兴,江离也听得颇为有趣。   每次他以为冉苒已经无话可说时,冉苒都能再扯出一大堆从没听过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言论。   虽然他不太明白那位“何先生”为什么要给世界运转的规律起一个这般拗口的名字,但他大概听懂了冉苒的意思。这什么“逻各斯”,也许就同他们所谓的“道”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小姑娘说的那些话,每次都能带给他不同于往常修炼的新启发,好像带着他进入了另一个未曾涉足的玄妙世界。江离能感受到,小姑娘口中那些人空前绝后的智慧。   而只有通过冉苒,他才能得以获得与他们相识相知的机会,得以打破他一直以来身处的知识牢笼,得见新的天地。   也不知是因为喜欢这些奇怪的智慧,还是喜欢眼前这个带给他智慧的小姑娘。   总之,江离很想就这么一直听下去,听她讲很久很久。   “原来如此,”江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师妹说的这个‘逻各斯’,似乎与我们通常说的‘道’极为相似。”   “对!”   大师兄一语中的,冉苒非常激动,继续说道:“但二者也有一些不同。所谓‘逻各斯’更注重变化的必然性,而‘道’则更强调矛盾的同一性。”   “而且,‘逻各斯’是赫先生通过理性认识的概念分析和逻辑推理得出来的,但‘道’却是圣人提出的一种直觉方法。它带有很强的猜测性,明显缺乏理性基础。”   江离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如果今日的“哲学教育”就进行到这里的话,冉苒会觉得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教学过程。“老师”讲得十分尽兴,“学生”学得十分迅速。   不仅知识点消化良好,还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   简直就是一节可以被当做模范的教学公开课。   如果没有后续发展的话。   只见段玉清一脸懵,茫然地看向冉苒。   “小苒师妹,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啊?什么萝卜丝?”   冉苒:……论世界的参差。 第47章 心上人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如此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少长群贤流觞曲水,适合剑修冉苒在家补觉。   自冉苒一行人从长青密林中带回离炎精石, 已经过去了几日。   安平城中被贪冥的魔气侵染的人们已经苏醒。阿宝的哥哥阿福虽然还是要回到监察司度过一段牢狱生活,但得知弟弟得了贵人的帮助,有了一份安稳的归宿,从此不用再为生计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内心安慰不少。   而冉苒经过接连几日的奔波,又在与贪冥的大战中受了伤, 等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后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精神气。回到太清宗连着休息了好几日, 才堪堪缓过来一些。   这修真之人的精力比普通人强了不少,恢复起来也比普通人需要的时间更多。   冉苒在床榻上懒懒地伸个懒腰, 打个哈欠。这几日在床上度过的时光总是那么迅速, 弹指一挥, 比她们修真人的时间观念都快。   要问冉苒为什么能过得如此散漫悠闲,放着大好的时光不用去修炼,反而能与床缠缠绵绵。还不是因为“助教老师”又出公差去了。   冉苒对江离真是佩服的不行。大家同是与贪冥大战一场,同是在战斗中受伤,同是去了一趟长青密林。怎么江离就能在回到宗门后立刻又去办另一件事, 而她却躺在床上缓了好几天才勉强有了些精神呢?   这种感觉活像从前与好姐妹逛街时, 人家带着精致的妆容踩着小高跟连逛一天街不嫌累, 而她不过是跟着走了几步路就总想找沙发瘫着。   总之人和人的感觉就很不一样。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冉苒从床上爬起来,睁着惺忪的眼睛看一会儿窗外的明媚阳光和婆娑树影, 终于觉得自己应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方才起来呼吸几口院中的新鲜空气,冉苒就看到一道通讯符直直从门口飞了进来。   通讯符的制式一般都差不多, 从外观上来看并没有很大区别。但冉苒隔着老远就辨认出了这道通讯符上的气息。   实在是在这太清宗内,喜欢给她发通讯符说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就那么几个。不用动脑子也能猜出来这通讯符的主人是谁。   冉苒僵在原地,看着通讯符直愣愣地飞过来,脑海中闪现过一万种应对方法。   刚起床就要应对这种棘手的场面,早知道她就再多在床上赖一会儿了。   逃避现实终究没有用。冉苒叹一口气,伸手接住通讯符,展开。   先瞄一眼信尾的落款,果不其然,就是她刚刚意料中的那个人。   只见那通讯符中写到:   “冉苒师妹:   自上次摘星阁一别,我们已经许久未见。听闻冉苒师妹在安平城时战胜了贪冥,都未曾有机会亲口恭喜。今日我已在摘星阁备下好酒好菜,不知师妹可否愿意赏脸前来一叙?   萧学真”   这内容简单说来就是: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点。冉苒师妹,不见不散。   冉苒本能地想拒绝。   他们二人许久未见,还不是因为冉苒一直躲着他走。上次冉苒应约是因为实在不想继续高强度地练剑,但如今江离云游在外,她没了时时鞭策自己修炼的“助教老师”,自然也不必找借口请假逃学。   但萧学真一直锲而不舍地找理由约她出去,拒绝了这次也还有下次。冉苒一直以为她之前已经明里暗里表现得有够明显,然而不知萧学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没有接受到冉苒的信号,总之还是时不时地就来考验冉苒应对尴尬的能力。   但这么一直不清不楚地躲着终究不是办法。之前是冉苒想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大家心知肚明后还能做情谊深厚的师兄妹。但也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好,或者是冉苒在床上瘫了几天心情愉悦。她决定今天就去找萧学真说清楚。   -------------------------------------   冉苒踏着暮色登上摘星阁时,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吐槽。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十次登上摘星阁有九次都是因为萧学真。暂且撇开其他的不谈,萧师兄这约姑娘见面的地点就很成问题。   每次约会都是一模一样的地方,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此处的景色布局。想起摘星阁就能想起萧学真,想起萧学真脑海里就只剩下“尴尬”两个字。   更不用说这个地点如此固定,如果大师兄此时突然办完公差回宗门了,找不到她练剑准能来这里一抓一个准。   不对,她突然担心被江离发现做什么?她不过是来赴一场同门师兄的邀约,什么都没干,做什么要这样心虚?   一定是江离“助教老师”的形象太过印象深刻,导致她直接代入了从前对班主任神出鬼没抓早恋的阴影。   虽然她也没有早恋过就是了。   暮色四合。广象峰的夕阳已经隐藏在了山后,只留下一圈圈散开的金色光晕。   稍微离夕阳远一些的云层被染成暖融融的红色,好像裹了一层焦糖糖浆的棉花糖。而更远的天空,已经露出了夜晚的颜色。   偶有归鸟飞过,在黄昏中只能看到隐约的黑影。   摘星阁上的翩翩公子早已等在此处许久,见到冉苒,赶忙站起迎接。   萧学真按耐着内心的忐忑说道:“冉苒师妹,你来了。”   “嗯,萧师兄等很久了吗?”冉苒微笑着同他寒暄。   “没有没有,等师妹多久都不算久!”   ……这话怎么接都不是,冉苒只能回以尴尬微笑。   二人在桌边落座。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菜肴和一壶清酒。比起上次的点心来,这次的菜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应当是萧学真吸取教训精心准备的。   只是面对这一桌好酒好菜,两个怀揣心事的人,都没什么大快朵颐的心情。   萧学真暗自捏捏拳头,不知该从何开口。想了想,才找到一个话题,问道:“冉苒师妹,听说你与贪冥大战时受伤了,可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已经大好了。”冉苒回答。   “那就好,哈哈,那就好。”萧学真摩挲着自己膝盖,接话。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冉苒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太对。   虽说平时萧学真见了他也会有些拘谨,但完全不会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好像他心里也有什么大事一般,紧张得语无伦次。   二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各自戳了几筷子菜,心不在焉地吃着,都没吃出什么味来。   冉苒看着萧学真几次欲言又止,一见她看过来便又顾左右而言他,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萧学真在憋一个什么大招似的。   萧学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咚咕咚大口饮尽。   正当冉苒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准备直截了当地同萧学真说明白自己的想法时,她突然听到萧学真的声音。   “冉苒师妹,我有话想同你说。”   冉苒心里咯噔一下,这句开场白,怎么和她刚才想好的台词一模一样呢?   冉苒抬头看他。   许是姑娘的眼神太过明亮,能照透他隐藏的心思。也许是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所言不错。总之萧学真看着冉苒直直看来的目光,脑子一热,一咬牙就把他准备了好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冉苒师妹,我心悦你!”   冉苒的心好似坐了游乐场里的激流勇进,咣当咣当地往下掉。   不是吧老哥,你再晚一点儿开口就不好吗?   冉苒原本只需要说明自己无心儿女情长,隐晦又直接地让萧学真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好了。大家不必说太明白,各给对方留一些体面,日后还好相见嘛。   然而萧学真这么一来,冉苒不仅要说明自己的想法,还得明确地表达拒绝之意。虽然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但想想还是好尴尬啊。   变故来得太突然,让冉苒来不及组织语言,只能愣愣地看着萧学真。   而萧学真在说完那句话后满脸通红,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太强烈,还是对面姑娘的眼神太直白。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那索性一股脑全部说完。他通红着脸,对冉苒说道:“冉苒师妹,我喜欢你好久了。从你跟着我师尊学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那时我见你学得那般认真,出剑那般迅速,总想能多和你一起学习。起初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发觉自己总是想多见一见你,但见到你又忍不住地紧张,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年轻的剑修难得有这样局促的时候,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冉苒师妹,我……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能明白,但你说的那个人,其实已经不是现在在你眼前的人了。   冉苒在心中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明自己的想法容易,但拒绝的话如果说不好了,很容易搞得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突然想到,在长青密林时,曾经偶遇过方圆对大师兄“表白”。   那时大师兄怎么说来着?她可以借鉴一下大师兄这个社交语言艺术大师的话术。   哦,当时大师兄大言不惭地说,他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既然这样,那同门师兄妹总是要互相帮助才行。她已经帮江离作了挡箭牌,江离也应当帮自己挡挡桃花,尽一尽师兄的“义务”才行。   如此想着,冉苒真诚地看着萧学真,回答道:“我明白的,萧师兄。”   “只是……我已经有心仪之人,恐怕不能接受师兄的这份好意。”   萧学真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满心燃烧着的热火就像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才刚刚有一点燎原的趋势,就已经被扑灭。   但他还留存着一点儿奢望,希望这也许是冉苒拒绝他找的借口,于是不死心地追问:“这……冉苒师妹,我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师妹的青睐吗?”   冉苒抿了抿唇。   反正大师兄现在不在宗门内,她也不用担心会出现像她当初偷听那样的社死情况。那就说是江离,能有什么问题呢?   冉苒心一横,小声回道:“是……是我大师兄,江离。”   这下萧学真心中那仅剩的小火星子,也彻底熄灭了。   如果是其他人,萧学真觉得自己可能还能有一点挣扎的可能。然而当这个人是江离时,他还想同江离比什么呢?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江离是那么惊才绝艳的人。不仅相貌俊美,气质清绝,就连修为都是同辈人难以匹敌的。这样优秀的人,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更何况听说冉苒师妹升入金丹期后,一直都是由江离亲自教导。两人时有交往,形影不离,日久生情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还奢望什么呢?   冉苒本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声音虚浮。但这话听在萧学真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少女说出隐秘心事时的害羞。   而竟然是他刚刚无礼的恶意揣测,才逼着冉苒师妹将自己这么隐秘的心事都说出来。   他真是太糟糕了。   这样既不优秀也不懂得体贴人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奢望得到冉苒师妹的青睐呢?   冉苒师妹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低垂着眼,一定是非常窘迫,又十分自责吧。   冉苒没再说话,给萧学真留一段消化信息的时间。   她眼见萧学真眼中的情感从炽热到不可置信,再到心痛,最终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心在沉默中砰砰地跳,也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辜负了萧师兄的一片好意,还是因为她刚刚用来当做借口的那句话。   她说,她的心上人是江离。   萧学真终于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挽救一下局面,好让冉苒师妹不至于太过尴尬和自责。   “原来……师妹已有心仪之人,是我方才唐突了,还望师妹不要介意。”   冉苒赶紧回答:“没关系的!萧师兄也是很好的人,未来一定能遇到更优秀、更合适的姑娘,结为道侣,一生一世的!”   话已说开,二人相视友好笑笑,又是友好和谐的宗门师兄妹。 第48章 白玉镯   冉苒从摘星阁回到自己院落时, 脚步有些虚浮。   她不知为什么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放刚刚自己说的那句话,“我的心仪之人是江离”。每回想一次,脸上就烧得厉害。   明明只是自己用来当作借口的话, 正好用来拒绝萧学真。而且江离不久前也用相似的理由搪塞过方圆,她们俩一报还一报,正好互不相欠,两清了。   不对,她与江离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都没发生,只是普通的同门师兄妹而已, 干嘛非要划分得这么明白。搞得她好像小说里那些暗恋男主, 却又别扭地不肯承认的傲娇女主一样,心里有鬼, 才总想着要互不相欠。   不能互不相欠。同门之间你帮我我帮你, 才是正常的和谐人际关系啊。   ……只是这么说来, 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冉苒抬手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那莫名心虚躁动的心冷静下来。   正想着,冉苒终于走回了自己的院落。刚一抬脚迈进院门,抬眼便见院中石桌前坐着一个人。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光线很暗。但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瞥一眼那人的身影, 冉苒便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正是刚刚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冉苒顿住脚步, 控制不住地想转身就逃。   她刚刚拿江离作借口时, 还想着大师兄肯定不会回来。没想到她的预感就是这么不准,这会儿就见到原主了。   江离该不会是已经神通广大到知道她刚刚说了什么, 专程来她院子里逮人的吧?   一瞬间,冉苒脑海中闪现过了一万种解释的说辞。   但她很快就悲痛地发现,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说服江离。   院中那人本来在低头摆弄手中的什么东西, 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月色如水,皎洁的月光洒在那玉一般清隽的人身上,平白为他添了几分缥缈的仙气。   他身着白色道袍,长发并未束起。乌黑墨发披散在身上,衬得那人的面孔更加莹白如玉,眉目如画。   冉苒不知道江离在这里等了多久,但却在他身上见不着一点儿等人的不耐。见到冉苒回来,反而极其温和地露出一个笑来。   “小师妹回来了?”江离问道。   “嗯,师兄。”   冉苒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好像江离在这里等她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就像每日回到家,都知道家里有人在等自己回来一样的感觉。   “师兄怎么今日就回来了,等了很久吗?”冉苒跨进院门,边走边问道。   江离外出几日,今日傍晚一回来便径直来了小师妹的院落。太清宗在席沧的坐镇下没什么外部危险,宗门内部也相亲相爱,因此弟子们的院落大多都不会锁,江离得以自由进入。   只是进到院中才发现,冉苒似乎并不在院中。江离想了想,觉得小姑娘可能是趁自己不在抓紧机会跑出去玩了。而现在天色已晚,应当不久就会回来。   他虽然能自由出入冉苒的院落,却不好随意进入屋内。于是便坐在院中等小姑娘回来。   从傍晚等到夜幕降临,也约莫有一段时间。但他只是笑笑,答道:“没有很久,我也才刚刚回来。”   说罢他又随口问道:“小师妹刚刚去了哪里?”   冉苒往石凳上坐的动作忍不住一抖,刚刚按下去的心虚又腾地升了起来。   好像自己背着江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般,被当事人抓住后下意识地就想撒谎掩饰。   但冉苒很快反应过来,这不过是江离无意间的一句话,实际上自己做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况且自己明明就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干,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   冉苒想明白后,略微镇定下来,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回答:“刚刚去摘星阁了。”   摘星阁?   江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实在是这个地点太过特殊,他最近几次从冉苒口中听到这个地方,似乎都会与另一个人联系起来。   江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连夜御剑赶路回宗门,就想着尽快回来能早点让冉苒见到那个他精心准备的惊喜。   却没想到他紧赶慢赶地回来,小姑娘却去赴了另一个人的约。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失落,又像是生气。一团团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江离的心酸酸地难受。   这是江离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竟然难得地僵硬了语气,问冉苒:“去见萧师弟了?”   冉苒简直要给自己颁一个“料事如神”的奖了。   瞧她当初说什么来着?萧学真每次都把地点定在摘星阁,大师兄闭着眼睛都能过来逮到她!   虽然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大师兄要来逮自己就是了。   “嗯,萧师兄约我过去,说有事要同我说。”   “什么事?”江离下意识地问。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仿佛有些不对。即便他是太清宗的大师兄,也没有权利对冉苒的个人私事过问这么多。   而且他刚刚不曾细想,现在却觉得说话的语气有些过于生硬了,听来还以为是在审问。可别吓到小姑娘了。   江离刚要开口解释,却已经听到了冉苒的回答。   “萧师兄他说……他喜欢我。”   江离抬眼直直地看向她。   这一句话如同悬崖上的一块巨石滚落,重重地砸在江离心口,激起难以抑制的一声轰响。   江离心跳得有些快,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喉结滚动了下,他听到自己再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发紧。   “……那小师妹是怎么回答的?”   冉苒也注视着江离的眼睛。她眨眨眼,有些促狭,又好像有些挑衅。   她盯着江离,慢慢说道:“我跟萧师兄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江离的心提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已经退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面前小姑娘的回答。   “心上人?”江离问。   冉苒看着江离眼眸中倒映着的自己,轻声回答:“嗯,就是师兄你呀。”   江离一时忘记了呼吸。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向头顶涌去,冲击着他的神经。   冉苒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才要这样说。是想向江离解释吗?还是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当别人的“挡箭牌”的感觉?   大师兄听到这句话好像有些惊喜吧。冉苒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紧接着就微微勾起唇角,好像带着些“报复”的意味,一字一句地说:“师兄,我上次帮你挡了桃花,你不也得帮帮我呀。”   夜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   江离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原来小姑娘是在计较自己上次跟她说的话啊。   江离笑了,如释重负,对小姑娘说道:“嗯,应该的。”   其实在冉苒说出那句她的心上人是自己时,江离就已经预感到了后面的话。   不过虽然知道小姑娘说这句话是为了“报复”自己,但仅仅是听她说出这句话,江离就已经很开心了。   冉苒眨眨眼,大师兄就这么点儿反应?   难不成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都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了?   冉苒正想着,便见江离笑着从石桌上拿起一个木盒子。冉苒这才注意到,原来刚刚江离低头把玩着的东西正是这个盒子。   那木盒子用料极为讲究。虽然冉苒看不出来是什么木料,但也能从那盒子的光泽和质地中看出来必然不是凡品。   木盒上雕刻着精美繁复的图案,是桃花灼灼盛开的纹样。   冉苒看到江离把盒子打开,递给她。   盒子里铺着一层绸缎,绸缎上放着一只白玉镯子。   好漂亮的一只镯子!冉苒看到它的时候忍不住惊叹。   且不说那玉镯子的质地如何纯粹润泽,莹白剔透,单单是那上面的雕花就足够吸引人了。   白玉镯子外被雕刻成茉莉花的模样。朵朵白色的小花尽态极妍,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蓬勃盛开,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那白玉花儿散发出的淡雅清香。   莹白的玉正好作为茉莉洁白无暇的花瓣,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朦胧的光泽。玉镯触手温润滑腻,极好把玩。   冉苒拿起镯子来看了看,却头脑空空,怎么也想不出古装剧中那些妃子小姐们是如何夸赞一只玉镯的,只能同江离感叹道:“师兄,这镯子好漂亮啊!”   江离明显看出了冉苒内心的喜欢,也弯了眼睛,温声说道:“这镯子是我从山下特意寻来的,专门雕成了茉莉的纹样。小师妹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一听到这是江离从山下给自己带回来的礼物,冉苒高兴的不得了。刚刚自己纠结的那些小心思全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兴奋和欢喜。   大师兄果然还是对自己好的。   江离看着冉苒兴奋的模样,内心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上次同贪冥大战时,他送给小姑娘的一条白茉莉手链在战斗中不慎被扯断。小姑娘竟然不顾身上的伤也要去拾起。   江离答应要送冉苒一条更好的,却因为要去长青密林而拖延至今。直到回到宗门,他才有空。因此他特意下山去寻觅好久,才在昆仑玉山上找到一块合心意的白玉,找匠人雕刻成了茉莉手串的样子。   原本还担心小师妹不喜欢。如今看到小姑娘的反应,总算是放了心。   总算是不枉费他这几日四处奔波,连夜赶路了。   “这只镯子是常年被昆仑山上的灵气润养的,不仅玉质为精品,韧度也极佳。小师妹下次战斗时,就不用担心会被剑气波及,玉镯断裂了。”   冉苒抬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上次她忘了在打架前摘下那串茉莉手链,才导致手链被贪冥的利刃割断。虽然一串茉莉手链并不珍贵,但那却是江离送自己的礼物。就这么断了,总是有些遗憾。   她记得当时江离哄她,好像说要再送她一个更好的。过了这么久她早就记不清了,没想到江离还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难道江离这几日下山去,就是专程为了给她找一只合适的镯子的?   “我这次会好好保护它的,不会再让它被磕到了。”冉苒有些感到,回道。   江离笑笑,从冉苒手中接过玉镯,对冉苒说:“没关系,我帮你戴上吧。”   说着,江离一只手拿着玉镯,另一只手拉起冉苒的左手,将小姑娘的手轻轻拢在掌中。   少女的手娇小纤细,他的手很容易就能将其握住。皮肤接触时,能感觉到对方细腻的肌肤触感。   冉苒既没有挣扎,也没有瑟缩,就那么安静地任由江离拉起。   江离一手握着小姑娘的手,一手拿着镯子套在小姑娘的手腕上。玉镯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罢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冉苒的眼睛。   刚才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一对视,两个人方才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第49章 天上月   今晚的月色好似格外温柔。   远处似乎有同门在吹笛子。悠扬婉转的笛声被夜风捎过来, 是一支独属于今夜的,缠绵悱恻的曲子。   清风拂过,带起冉苒耳边的一缕头发, 碰到脸颊上,有些微的痒。   冉苒的心也有一些痒。   在若隐若现的笛声中,冉苒听到自己的心正在“扑通扑通”地跳。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回响渐渐盖过了远处的乐音。   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小姑娘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江离能从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双灵动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好像能一直看到他的心里。   手中握着的小姑娘的手, 细腻柔软, 像一只绒毛顺滑的小兔子安静地卧在他掌中,一动不动, 十分乖巧。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不过是瞬间的光景, 却显得格外漫长。   须臾,冉苒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二人这才从愣怔中反应过来。江离松开握着冉苒的手,说道:“大小正合适,喜欢吗?”   冉苒抬手对着月光看看。白玉在月光的照映下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银白色细沙,闪着莹莹的光泽。玉雕的茉莉花晶莹剔透, 栩栩如生, 好似真得又戴了一只白茉莉编成的手链似的。   月光、玉镯、茉莉花, 还有少女纤细的手腕,每一个都是美好的代名词。放在一起, 就是世间难得的一幅柔和淡雅的画。   冉苒看着这只镯子,忍不住感慨大师兄给女孩挑礼物的眼光真不错。接着又在内心小小骄傲了一把, 暗暗毫不脸红地夸自己的手腕也很好看。   江离看着冉苒自然弯起的眉眼,已然明白她心里的想法。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当初那条鲜花手链虽然自然新鲜, 但却随处可见,且极易枯萎凋零。如今这只雕花玉镯,玉质细腻滋润,雕花巧夺天工。不仅世间独一无二极其珍贵,而且还有润养经脉的功效。   不论是玉料还是雕花,这只玉镯都称得上是无价之宝。而他的小姑娘,就应该配这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   冉苒越看越喜欢,抿唇笑起来,眼中闪烁着的光亮不知是莹莹月辉还是白玉反射出的柔和光芒。她笑着回答江离:“当然喜欢了!我还是第一次戴玉镯子呢!”   确实是第一次戴。从前在另一个世界时,左手上常年换来换去的都是几只手表。因为要赶时间上课、赶时间考试,被论文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哲学系女大学生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养玉镯子。   而穿越过来后,一不懂如何辨别好玉的质地,二整日打打杀杀舞剑弄枪。虽然身为太清宗的掌门弟子,一个玉镯子对她来说并不难得,但也未曾有过佩戴的想法。   但此时冉苒翻来覆去地欣赏着手上的镯子,欢喜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致了起来,恨不得每天都带着,舍不得摘。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小姐妹送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支口红,她爱不释手的时候。   冉苒欣赏了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臂。此时满心眼里只剩下了江离从山下给自己带回来礼物的欢喜,方才的那些小别扭小心思全都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冉苒回想了一下,她觉得大师兄好不容易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地从山下给自己带礼物回来,却还要被自己用意味不明的话语暗地里刺激,真是好可怜。   她刚刚真是不应该。   于是冉苒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应该及时补救一下刚刚的“不当言论”。笑眯眯地对江离说:“师兄这一路披星戴月的,一定累极了吧?”   “嗯。”江离不知道小姑娘有了什么奇怪念头,温笑着回答。   只见冉苒立刻站了起来,狗腿地跑到江离身后,抬手给江离按肩。   “师兄真是辛苦了,下山办事还专门带礼物回来。可惜师妹我这院子里面什么拿的出手的好东西都没有,想来师兄一定都看不上眼。”   冉苒嘿嘿一笑,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讨好:“那我就只能出卖些劳动力,给师兄‘冉氏按摩’了。”   说着,冉苒的手又握成拳头,在江离的肩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江离忍不住无奈地笑出声。   小姑娘按摩的手法毫无章 法,不仅力度差得远,而且丝毫没有按在正确的穴位上,只是随意地胡乱敲打一通。   反而因为力度太小,捏肩像是在轻揉,敲背像是在撒娇。不像按摩,更像是猫儿收起锋利的指甲伸出了软软的肉爪子,一下一下挠在他的身上。   不仅起不到什么缓解疲乏的作用,反而感觉小姑娘的手抚摸过的地方有些痒,让他心猿意马。   还说是什么“冉氏按摩”,倒不如说她是趁机在自己身上乱戳。   江离好笑地捉住冉苒乱动的手,笑道:“好了好了,师妹的按摩手法果然一绝,我现在可是已经神清气爽,一点儿疲累都没有了。”   是不敢有了。   冉苒悄悄做了个鬼脸。   江离抓着冉苒的手轻轻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来。   光风霁月的玉面公子看着冉苒的眼睛,声音比夜晚的风还要怡人。他问道:“今夜月色甚好,我知道太清宗有一处赏月的好地方,想不想去看看?”   果然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冉苒哪里能拒绝江离的邀请,闻言不假思索便回道:“好啊!”   -------------------------------------   冉苒跟着江离再夜色中一路飞奔,左绕右绕,竟然离开了广象峰的主峰。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幽静,宗门内的建筑越来越少。若不是今夜万里无云,月光格外明亮,可能此处还会黑漆漆得看不清楚。   道路逐渐通往鲜有人迹的僻静之处。冉苒倒是一点儿没有夜晚前往未知之地的恐慌,反而暗暗在心里想,原来太清宗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   也就是江离才能找到宗门内这样不起眼的地方,换作是旁人,可能在太清宗修炼多少年也不会走到这一角落。   只是冉苒放眼环视四周,此处地势并不高,四周杂乱的草木丛生,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赏月好地方”。   不过既然江离这么肯定,那必然会有其独特之处。说不定一会儿平地起高楼,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师兄这么神通广大,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冉苒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萧学真带她走这么老远来这么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在这个邀请的最初她就不会答应。   差别待遇啊差别待遇,她偏心偏得也太明显了。   正这么想着,江离忽然拉着她穿过一片自由生长的竹林。   这一片竹林无人修剪,也丝毫不受来往行人影响,因此竹叶生长肆意,交错着挡在了小路的中央。   江离一手绕过冉苒,道袍的广袖把冉苒围起来,将她护在自己怀里,隔开横斜交错的锋利叶片。   等到再放下手时,已经穿过了这片竹林。   “到了。”江离说。   冉苒抬头,忍不住发出惊叹。   方才不曾想到,这竹林之外竟然真的别有洞天。   不同于刚刚一路行来的幽深逼仄,此处反而有一片开阔的潭水。在竹林环绕之中,恍若天上仙人遗落下的一块黑玉。   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枝叶遮挡,在此处能清楚地望见深蓝天幕上的一轮明月。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月亮更显得明亮无暇。   天幕以外,在地上的深潭也倒映着天边的圆月。粼粼波光反射着月的清辉,漆黑的深潭因为这一轮明月而亮了起来。真好似沧海遗珠,天上人间。   冉苒张大眼睛,贪恋地望着这里难得的胜景。   “小苒,看这儿。”江离拉拉冉苒的手腕,轻声对她说道。   冉苒看得入迷,一时没反应过来江离悄悄改变了称呼。   她听话地顺着江离的话回头,不禁惊呼出声。   冉苒原以为那深潭月影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此时方知何为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块高大陡峭的峭壁。石壁是极致的平滑,光可照人,像一面天赐的铜镜。   这一块石壁被掩映在周围郁郁葱葱的竹叶草木中,只露出一人高的不大不小的一块空白来。而此时天边的月亮正好挂在石壁正对面的天空。   光滑如镜的石壁上也倒映出天边玉色的圆月来,好像是自始至终便镶嵌在那里的,天然玉璧。   在这恰到好处的时刻,天上月,潭中月,壁上月,三轮明月交相辉映,把这平平无奇的偏僻山脚映照得恍若仙境。   冉苒贫乏的语言难以表述,只能遵从本性感叹道:“好美啊!”   江离见小姑娘喜欢,也跟着笑起来。   他平时宗门内各种杂事繁忙,只有晚上才有大把自己的时间可以用来专心练剑。但夜深人静时同门皆已睡去,他不好发出太大动静扰人清梦,便在宗门内寻找远离人群的僻静之处。   此处正是他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宝地之一。 第50章 眼前人   此处比较空旷, 又鲜有人来过,距离同门们休息的地方也很远,不用担心剑气会惊醒正在睡觉的师兄弟们。   而最绝妙的则是, 江离发现每个月中月圆的那几天,深夜时月亮会正好倒映在这一块石壁上。   如此巧合的美景,他一人欣赏了数年,从来无人分享,也不想去分享。然而在不久前他又一次值月圆之际来此练剑时,却忽然浮现起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孤独, 想带那个姑娘过来看看这般美景, 与她共同欣赏这迷人月色。   而今日,这天幕之下, 深潭旁边, 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   江离带着冉苒坐在一旁的石块上, 看小姑娘眼中的惊喜还未消退。   他们的身后就是那块光洁的石壁。冉苒转身伸手抚摸着石壁上的月亮,就好像她已经摸到了天上的圆月。   天上的月亮在她头顶,水中的月亮在她眼前,石壁上的月亮在她身边。   三轮皎洁的月亮环绕着她,让她误以为自己正处在什么仙境之中。   而冉苒不知道的是, 一直注视着她的江离, 看到了第四轮月亮。   那是倒映在她眼中的明月, 那光芒不知是月的清辉,还是小姑娘眼里的光亮, 让江离看得心醉神迷。   冉苒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她兴奋地转头,未曾多加思索便同江离说:“ 师兄,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我觉得好应现在的景啊!”   “什么话?”江离笑着问。   “是那句‘水中月是天上月,心……’”   冉苒顿住了。   刚刚她只顾着兴奋, 想起前半句话就把话说了出来。这时才反应过来后半句话似乎有些不太对。   ……虽然也很应景就是了。   冉苒的脸腾地烧起来。她只希望今晚的夜色在深沉一点,好不让江离看清她现在的窘迫。   她还希望自己的小脑瓜此时正在飞速运动,能想出一个好方法来将这句话糊弄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绝妙的计策来,冉苒便看见江离笑意吟吟地开口,那声音中仿佛带着一丝玩笑意味。   江离接话道:“心上人……是眼前人?”   眼前那位白衣公子眼中的温柔笑意太过明显,让冉苒分不清他是在问自己这句话,还是这句话的含义。   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话中的深意而笑,还是只是在调侃自己。   但这句话被江离如此笑着说出来,竟然格外让人心跳加速。   江离此时也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因此只能尽量轻松地将后半句说出来,免得打破这美好静谧的夜晚。   但仅仅是这样玩笑一般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就足够他紧张得屏息凝神了。   冉苒在被美色迷住的间隙,用自己所剩无多的理智想了想,认为自己不能露怯。   她是个成熟的剑修了。这等小场面,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她梗着脖子,强迫自己用最正常的语气说:“嗯,对啊。”   她看到江离笑了。   接着便听到江离用很认真的语气说:“嗯,我也觉得十分应景。”   冉苒这下彻底没有理智了。   江离这句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应该……   是的吧?   -------------------------------------   冉苒是被苏姻的呼唤声叫醒的。   还在睡梦之中她便听到院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小苒!”,直直把她从周公的约会中拽了出来。   此时天光已经大盛。明媚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让刚刚醒来的冉苒觉得有些刺眼。   苏姻今日来冉苒的住处找她,在院中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应答,便径直走进了屋内。   一进门,便见自家小师妹还坐在床上。头发披散着,正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被子盖在腿上,一看就是还没睡醒的模样。   苏姻见状不禁调侃道:“我的好冉苒,这都日上三竿了,你竟然还睡着呢。”   说罢发现冉苒身上居然还穿着外衣,又笑问:“你这丫头昨天去哪里疯玩了?竟然连外衫都不脱就直接睡着了。”   冉苒迷迷糊糊地听着苏姻的话,心想,昨日?   昨日她去摘星阁见了萧学真。萧师兄同她表白,她还拒绝了。   然后她回到院中就见到了大师兄,大师兄送了她好漂亮一只玉镯子,还带她去后山一处秘密宝地赏月了。   他们二人好像一直坐在水潭边望着月亮聊天,说了好多话。都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们却一直聊了很久很久。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都想和对方一口气分享完。   再然后……再然后她记不清了,似乎是她困得不行就靠着江离睡着了。那看现在的样子,也许是江离把她带回来的吧。   想到此处,冉苒刚刚睡醒的大脑还不太灵光,揉着眼睛抬头便问苏姻:“大师兄呢?”   苏姻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小师妹刚起床还不太清醒,于是笑道:“什么大师兄啊?你是昨晚做梦还没睡醒呢?”   “大师兄几日前就下山去办事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你八成是做什么梦说胡话了。”   冉苒揉眼的手一顿。   大师兄还没回来?   那自己昨晚见到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冉苒伸手,在衣袖的掩盖下悄悄摸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还好,那只雕花玉镯确实是在的。   她暗自舒一口气,看来江离昨晚确实是回来过了。只不过是径直来找了自己一个人,如今又赶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难道他辛苦奔波一趟,就是为了给自己送一只镯子?   冉苒心里的小鹿悄悄撞击了一下。   不过此时来不及想这么多,冉苒意识到后便抬头含混地回苏姻的话:“可能是我睡太多,都搞不清楚时间了。”   “对了师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说着,冉苒赶忙掀开被子下床。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是看你从安平城回来后就萎靡不振的,怕你再这么呆着要发霉,来找你聊聊天罢了。”   发霉大概是不会,毕竟昨晚她刚刚跟某人通宵赏月去了。   苏姻接着说:“对了,说起大师兄来,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她说着话音一转,颇有些看热闹意味地看着冉苒:“你这整日在院子里睡觉的悠闲日子怕是也再过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冉苒本来正在给苏姻倒茶,闻言抬头看她。   对面气质清冷的绝色美人笑一笑,端的是颠倒众生,然而冉苒却来不及欣赏美人姐姐。   只听苏姻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有人新发现了一处秘境,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开放了。但这秘境有年龄限制,那群蠢蠢欲动的长老们都进不去。”   冉苒凭借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几乎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凡是秘境必有禁制,凡是禁制都针对修为厉害的大佬。   然后这秘境就会变成个门派弟子们的比拼历练之地,而历练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超出的危急时刻。   而正当秘境外的大能们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之时,总有以为惊才绝艳的弟子能以一己之力解决问题。他,就是修真界的明日之星。   果不其然,苏姻继续说道:“所以那群老头子们打算派各家弟子进去探一探。但由于秘境之中充满未知,危机重重,因此并不是所有弟子们都有机会去。”   冉苒舒一口气。没关系,她对秘境什么的并不感兴趣,这个宝贵的机会就留把它给……   “以往这种情况,都是元婴境的弟子们一定去,金丹境的弟子们通过选拔择优去。这次也不例外喽。”   “小苒,你虽是我们师门最小的弟子,但修为也不弱,之前几次历练都表现得极为亮眼,也已经算是金丹期的佼佼者。师尊他老人家可是下了死命令,叫你和段玉清这次必须都得去秘境。”   冉苒都还没把自己那次机会安排好,就已经被席沧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这几天优哉游哉不用练剑的好日子可能要到头了。   只听苏姻喝口茶,笑眯眯地接着说:“师尊特意给我们安排了任务,他叫这个是什么‘一帮一,对对红’。”   这名字取的真有感觉,冉苒直接梦回小学初中。   “师尊叫我去盯着段玉清,那冉苒你嘛——”   苏姻故意在此处拖长了声音。   “就是由大师兄负责啦!”   这算什么对对红,分明是要赏她一丈红……   冉苒试图再挣扎一下:“可是大师兄最近不是……有事下山去了吗?”   “啊!我忘了说!”苏姻抬手掩嘴,好像才想起来如此重要的信息。   “大师兄他此行下山,就是专门协助各宗门长老筹备金丹期弟子选拔赛的。算算日子,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准备妥当,要回宗门来了。”   “小苒,你完全不用担心他太累。大师兄他就是铁做的,落下什么也不能落下你的修炼!”   冉苒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能预见几天之后自己的悲惨日子,瞬间心梗发作,抬手捂着胸口虚弱地同苏姻说:   “师姐,我突然觉得自己心口有些不舒服,可能需要再回床上休养休养。”   说着她起身就往床边走去,边对苏姻摆摆手:“师姐您自便,自便……” 第51章 梅花桩   冉苒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江离从山下回来的第二天, 就带着冉苒去到了盈虚幻境,开启了“考前冲刺集训”模式。   冉苒一边庆幸还好自己之前趁着江离不在,悄悄罢工了几天, 一边又不住地感慨大师兄真是敬业,连出差回来都完全不需要休整的。   盈虚幻境内不仅有历代掌门设置好的试炼关卡,供宗门弟子们平时练习使用。而且长老们还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幻化出特殊的练习情境,以针对自家徒弟的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   而江离身为太清宗的大师兄,当之无愧的“运营经理”,理所当然地也与各大长老们拥有相同权限, 可以自由操纵盈虚幻境。   此刻, 冉苒看着江离操纵着盈虚幻境,从平地上瞬间拔起数十个圆柱子, 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冉苒虽然没怎么练过武术基本功, 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眼前这根根矗立, 又高低不一的木桩子,她依稀记得有一个学名,好像叫做“梅花桩”。   不光是在各大武侠小说里,连那些修真仙侠文中也频频出现这一场景。梅花桩可谓是增进武功的第一大好方法,集平衡力、敏捷度、心神功法训练于一身, 堪比冉苒从前做的考前综合模拟卷。   每当艰苦卓绝的主角们历经汗水与泪水的双重洗刷, 多日勤勤恳恳坚持练习, 终于在梅花桩上身轻如燕如履平地时,总会修为一日千里, 傲视群雄。   然后领悟出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但是冉苒觉得自己吃不得这个苦, 也不想吃这个苦。   不过是一次进入秘境的机会罢了,顺其自然它就……不好吗?   更何况, 当冉苒看着眼前这些需要她抬头仰望才能看到头的梅花桩时,着实觉得江离有些揠苗助长了。   然而她却听到江离轻飘飘地声音,用好似在与别人谈论太清宗今年的财政状况一样的语气对她说:“历年对金丹期弟子的选拔,大多都会以梅花桩为基础。今年也不例外。小师妹可以提早准备起来了。”   冉苒瞬间警觉。这句话转换过来不就是:“历年都会考这道压轴题,今年我出的卷子,当然也不例外。你可以提前准备准备了。”   这不就是让她提前知道了考试题吗?这得……多不好意思啊。   她悄悄吞了口口水,犹疑地看向江离,试图点醒“执迷不悟”的大师兄:“师兄,透题行为不可取啊。这事要是放在我们家乡,被发现了可是要关小黑屋的!”   然而江离却依然不改面上春风和煦的微笑,墨色眼眸中似含有深意,一脸无辜地对冉苒道:“小师妹此言差矣,修真人的事,那能叫‘透题’吗?”   “最多,也不过就是提前练习一下罢了。”   冉苒:原来你是这样的大师兄!   还没等冉苒抗议的话酝酿出口,她便感觉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强大力量直接托起,瞬间距离地面几丈高。   这道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一点儿做心理准备的机会都没留给冉苒。她感觉自己好像坐了一个看不见的跳楼机,还是没有提示音的那种。   飞在空中时冉苒忍不住想惊呼出声,然而还没等她真的尖叫出来,就被那道力量托着稳稳地放在了其中一个桩子上。   桩子的着力面积太小,冉苒刚开始晃晃悠悠没站稳时,那道力量还十分贴心地扶了扶她。   冉苒好不容易在桩子上稳住身子,低头向下看去,只见江离也正在微笑着抬头看她。   这下不用想也明白,那股强大力量必然是江离发出的。毕竟如今这盈虚幻境受他操纵,到处都可以依着他的意愿随意变幻。   他就好像这个小世界里的创世神,而冉苒则倒霉悲催地被困在其中。   “小师妹从前没有参加过金丹境的选拔,对梅花桩不甚熟悉。在桩子上练功急不得,今日,便先从在梅花桩上自由行走开始吧。”   江离站在桩子下方开口说话,但在这由他创造的一方幻境中,他的声音却无处不在。好似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无形地环绕着冉苒。   说罢,江离又温声补充一句,像是安慰:“不用担心,有我在。”   冉苒轻微的颤栗了一下。   江离说话的声音犹如正在贴着她耳语。这种明明人身处远方,声音却近在耳畔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冉苒摇摇头,撇开心里的纷繁杂念,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木桩子上。   她试探着迈出第一步,踩在离她最近的一个木桩上。   其实桩与桩之间隔得并不是很远,是正常走路时,一步就可以轻松跨过的距离。但在身处高处还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人的恐惧心理总是会被无限激发出来。   冉苒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条还未完工的玻璃栈道上。钢化玻璃还未安装好,她只能战战兢兢地走在窄窄的承重钢架子上。   一步两步,冉苒走得格外缓慢。尤其这梅花桩并不是同一个高度,而是高高低低,她也不得不跟着上上下下。控制平衡变得更加艰难。   冉苒颤颤巍巍地从一个较高的桩子迈向较低的桩子时,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迫于生计不得不出门卖艺的杂技演员,实在是凄惨悲凉。   这样想着,不禁悲从中来。一个晃神,就没踩稳落脚的木桩。   身子摇晃几下,最终还是从木桩上踩空,就要落下。   周围都是矗立着的木头柱子,稍有不慎便会在下落过程中磕在上面。冉苒慌乱之中赶忙抱头护住自己。   不过想象中的左右撞击并没有到来,她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着托起,再次放在了木桩上。   冉苒惊魂未定,拍拍胸脯,有一点委屈。   她突然想起从前在在教室中学习的好来。那时候自己每天都只用坐着看书,全身需要运动的部位不过就是脑子和手。然而那时年少轻狂不懂珍惜,现在就要被迫来走这什么危险系数爆棚的梅花桩来。   江离看着冉苒站在桩子上半天没动,以为刚刚那一下把小姑娘吓得太过了。赶忙从地上飞身而起,站到冉苒面前的桩子上。   自他出生以来,便觉得练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论任何困难都应该被想办法克服。成为席沧大弟子后,各个师弟师妹们更是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丁半点儿的逆反情绪来。   因此发觉冉苒的低落情绪,江离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他们既然身为剑修,就不得不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他知道小姑娘也只是一时有些害怕,该经历的艰难险阻,她都不会轻易退缩的。   于是江离想了想,抬手轻轻抚了抚小师妹的发髻,轻声哄道:“别害怕,我就在你身边随时接住你。你且放心地迈出脚步便是。”   犹豫了一下,又决定再加一句话。   “我们小苒是最勇敢的,不是吗?”   如此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的语气,让冉苒忍不住笑出来。   大师兄大概是没安慰过像她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吧。没想到社交大师竟然还有这样笨拙的时刻。   不过她方才本来就只是被下落搞得慌了神,被恐惧放大了心中的慌乱而已,并不是真的想退缩。   如今被人温声一哄,委屈便都全然不见,只剩下好笑了。   冉苒抬头好笑地看着江离,突然想到一个神奇的比喻:“师兄,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玩的比喻。”   江离见小姑娘露出笑容,也笑问:“什么比喻?”   “我家乡那边有一些爱猫人士,会给自家的‘小主子’搭一个高高低低的架子,让猫儿在上面上蹿下跳地跑着玩儿。”   “你说我刚刚,像不像不小心从猫爬架上掉下来的猫啊!”   江离被这个比喻逗得笑出声。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也能从冉苒的话中想象到这“猫爬架”为何物。   这么一想,小姑娘的比喻实在形象。江离笑着:“确实是。所以我的‘小主子’,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旁边护着你的。”   江离不大明白,所以才自觉把自己放在了“铲屎官”的位置上。但这话听在冉苒的耳朵里,就颇有些莫名的意味。   这声“小主子”仿佛带着些宠溺,不像是称呼自己的宠物猫,反而像是给自己的心上人取了一个格外亲昵爱称。   冉苒摸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干巴巴地回答道:“我知道啦。我们赶紧继续练习吧。”   江离听话地点点头,退开。   但他这次并没有回到地面上,反而停在了距离冉苒不远的一个木桩子上。   江离转身,冲冉苒招招手,笑着说:“我站在这里,你来找我吧。”   “我们没有离得很远,小师妹就不用害怕了。”   光风霁月的剑修公子立于高耸的梅花桩上,向她微笑着伸手。就好像是站在不远的将来,等着她前去一样。   好像是在身旁护着她,又好像是在前方迎接她。总之,给人极安心的感觉。   冉苒灿然一笑,迈步向他走去。 第52章 笑出声   许是因为江离就在身边, 冉苒这次感觉格外安心。   集中精力聚焦在脚下,身处高空的恐惧略微散去,眼中只剩下通往江离的那一条路。   坚定地迈出第一步, 冉苒稳稳地踩在木桩之上。一步接着一步,走得坚定而平稳。   快到江离面前时,江离伸手稳稳地接住她。好像奔向了一个,令人无比安心的怀抱。   二人相视一笑。江离摸摸小姑娘的发髻,说道:“小师妹做得极好,但还需要多加练习。放心, 不会掉下去的。”   说罢他又飞身跃至另一个稍远的木桩上, 回身示意冉苒走过来。   冉苒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走得四平八稳, 丝毫不慌。   几个循环下来, 冉苒已经能撇开心中的恐惧, 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   甚至她都能随意地在高低不平的木桩上飞来跃去,好像在玩小时候常玩的那个“跳方格”的游戏。   然而“考前集训”当然不止于此。身为剑修应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但又不能仅仅局限于视觉和听觉。   因此,武功修炼的传统艺能便是——闭上双眼,屏蔽视觉。   冉苒以白绫缚眼。当视觉感官被遮蔽时, 只能动用起全身的知觉。   缓缓运起灵气, 试探着向周围扩散开。灵气仿佛冉苒延伸开来的知觉实体, 摸索出四周林立的木桩子。   冉苒脑海中逐渐构建出一幅地图,每个木桩的位置、高低她都有了大概的印象。   她用心感受着周围涌动的灵力潮流, 冉苒知道此时她正身处一方独一无二的小世界中。而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正是她的大师兄。   冉苒知道江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随时准备上前接住她。自己不用担心会出现任何的危险情况,因为周围的一切都由那个令人安心的人创造。   由他而生, 由他而灭。   双眼闭上以后,原本是漆黑一片的世界。然而因为有了灵气的加持,反而周围并不是那么的未知。   原来这就是修真的技能加成吗?也这般好玩!   冉苒在练习中渐渐进入状态,即便是蒙着双眼,也能不再害怕可能随时出现的自由落体。   她甚至有些唾弃自己方才的比喻。什么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的猫主子,她明明是云端上最轻盈灵动的小飞仙!   虽然这么说也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要脸,但没关系,想想又不要钱。   江离看着小姑娘渐入佳境,很是欣慰。   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冉苒能在梅花桩上渐渐放心大胆地活动,不仅表示着她克服了对于梅花桩的恐惧,还代表着她对自己全然的信任。   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任,让江离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接纳,成为小姑娘心中“亲密的人”的那一部分。   幻境之中除了矗立起的数十根梅花桩,其余便只剩下缥缈浮动的水气和云朵,白茫茫的一片。   身穿水绿色裙裳的小姑娘白绫缚眼,于其中跳跃奔跑。明明是江离所造的幻境,但他却恍然觉得自己才是误闯了仙子桃源的外来者,希望永久得被收留在这仙境之中。   他突然想起了冉苒刚刚那好笑的比喻,什么她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猫儿”。明明是一幅多么有意境的云间少女图,被她这么一说,竟然还颇为形象。   这个比喻在江离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越看越觉得冉苒刚刚所言不错,一时没忍住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冉苒的眼睛被白绫遮住,听觉便格外灵敏。正处于时刻戒备着动用全身感官感知周围情况的状态,突然听到这么一声笑,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幻境之中只有她自己和大师兄,难道这笑声是江离发出来的?   可是江离那惯常注重仪态礼仪的人,竟然也会如此不羁的笑出声来吗?   随后冉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既然幻境之中只有她们两个,那江离方才是在笑谁?   肯定是在笑她吧!大师兄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总不会是在指导师妹练剑的时候,还能分心想起什么陈年老笑话了!   就算真的是想起了什么笑话,那也必然跟她有关系。   冉苒停下脚步,愤愤地扯开缚眼的白绫。   江离直到看着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一时不察,竟然直接笑出了声。   这是以往他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身为八面玲珑的太清宗大弟子,他的一举一动向来严格遵守礼仪,万万不会当面“嘲笑”别人的。   看到冉苒在片刻的停顿后伸手就要摘下白绫,江离心中竟然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史无前例的出现了一丝慌乱。   不过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就在霎时间他立刻调整好了表情。赶在冉苒看过来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如玉。   因此当冉苒睁开眼睛看过去时,所见依然是面带标准和煦微笑的大师兄。   冉苒狐疑地看他几眼,仍然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问他:“师兄,刚刚是你在笑吗?”   江离极力忽略小姑娘脸上明晃晃的怀疑神色,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地说道:“小师妹刚刚进步飞速,我一时情难自禁,确实笑了一下。”   “哦——”冉苒明显不太相信,江离竟然也会因为“学生”学习能力太强而喜形于色吗?   不符合他沉稳淡定的人设啊。   江离何等聪明,一眼便知这理由还不足以让冉苒信服。但他一时也再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只能赶紧转移话题。   “师妹如今不论是否睁眼,在梅花桩上都已经能如履平地,已经超越了大多数金丹期弟子。”   冉苒闻言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她的目标只是通过各宗门之间的金丹期选拔、得到进入秘境的机会就可以。能超越大多数金丹期弟子,那便说明她已经达到了目标及格线。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考前集训已经达到最低标准线,可以不用练习,坐等选拔开始了?   冉苒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我是不是——”   “不是。”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江离就已经从她的表情中洞悉了一切。   江离斩钉截铁地打断冉苒,打消了她所有试图消极怠工的痴心妄想。   “秘境之中危机重重,处处是未知的风险。若师妹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到时候无从自保,随意进入秘境只会更加危险。”   冉苒悄悄在心中反驳,那她也可以不进入秘境,就没有随不随意这一说了。   只不过这句话只能偷偷想想,要是被师尊知道了,还不得亲自跟她进行关于“剑修的上进心”的一对一谈心。   接着江离话音一转,又说:“更何况师尊云游四方,交代我好好教导师妹。这件事也是各个宗门人尽皆知的。”   他笑眯眯的样子,让冉苒恍然梦回中学时代。   “小师妹若是不在选拔中获得一个看得上眼的名词,出去以后怎么好意思说是我亲自教导的结果呢?”   这话说得,好像冉苒从前听了多少遍也没学会数学题怎么做时,她那些可怜的数学老师们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讲的话——“出去可千万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冉苒苦着一张脸,对江离哀声控诉:“师兄,你怎么还有这样的虚荣心呢!”   -------------------------------------   被江离抓着集训的日子就仿佛高考前的百日冲刺。身在其中时痛苦万分,整日头悬梁锥刺股,只觉时间为何如此漫长,恨不得立刻时光穿梭脱离苦海。   然而当那段日子过去之后,又会觉得时间是那么的迅速,眼一闭,一睁,“高考”就要来了。   只不过冉苒丝毫没有其他师兄弟那样的“考前焦虑”,满心满眼都是奔向新世界的欢脱与快乐。   此时太清宗的弟子们,不论是掌门还是各长老的徒弟,只要达到了金丹境,都一起前去参加进入秘境前的选拔。   太清宗家大业大,弟子们的人数也大。浩浩荡荡一群人御剑飞行在天空中时,不像是衣袂飘飘仙气环绕的世外高人,反倒像是蝗虫过境,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大片。   更何况这群修士们在路上还从不甘行程遥远路途寂寞,一边御剑,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   几十个人聊天谈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听不清楚。引得地上的人们纷纷驻足抬头观望,更像是一群蜂拥着的蝗虫了。   但天上的这群修士们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正被人误以为是蝗虫,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互相闲聊。   冉苒在多次御剑飞行之后已经熟能生巧,再也不瞻前顾后手忙脚乱了。   只是连续多日的魔鬼训练让她神情憔悴,边飞边在空中抱着胳膊打瞌睡。   不明真相的段玉清自以为和师妹同病相怜,还特意跑来问候冉苒:“小苒师妹,你这样可不行啊。不过是被大师兄拉着训练了几日,怎么就这么颓废了呢?”   “你看我,现在精力旺盛,直想立刻找人大打一场!”   冉苒被段玉清这不知情的问法气得不清,闭着眼睛抬脚就向他踹去。   苏姻和江离的训练模式能是一个难度吗! 第53章 试炼塔   人头攒动, 旌旗飘扬。   试练塔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各大宗门门派的金丹期弟子,等待长老们宣布这次选拔的规则。   而此时此刻,直到冉苒站在人群中听到了周围的修士们的交谈声, 才明白江离为何会直接给她“透题”。   只听冉苒身旁一位身材清瘦的修士说道:“这每一年的金丹期选拔都是踩梅花桩,年年都一模一样,规则还有什么好讲的。大家都懂的嘛!”   原来每年真的都考踩梅花桩啊!长老们也太懒了,竟然连压轴题的知识点都不愿意改一改。   清瘦修士身旁的同伴看着年纪更小一些,但却老成地绷着一张脸。闻言接话道:“这可不一样。上次的选拔中梅花桩会不定时旋转,上上次的选拔中梅花桩会上下起伏, 上上上次的选拔会有不定时的水浪冲击梅花桩……”   冉苒听得目瞪口呆, 在心里腹诽。这几项翻译过来不就是“穿越大转盘”、“忐忑楼梯”和“激流勇进”吗?   好一个修真界的“勇往直前”项目组啊!   她身旁那位清瘦的修士不以为然:“那也都是换汤不换药,没什么区别。不就是梅花桩嘛, 小意思!”   然而他的同伴继续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师兄, 我记得你上次选拔时在不停旋转的梅花桩上转晕了头, 上上次选拔时在梅花桩上一脚踩空,还有上上上次选拔时你直接被汹涌而来的水浪掀翻……”   “停停停!”少年老成的修士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师兄捂住了嘴。   清瘦的修士见到自家师弟一板一眼地细数他从前的黑历史,赶忙急道:“往事如风一去不复返!我已经苦练梅花桩许久,这次一定能通过选拔!”   而他的师弟严肃地看他一眼, 颇为不相信。正要说什么, 却被周围突然的安静打断。   就像从前吵吵嚷嚷不停说小话的自习室中, 突然出现一阵莫名的寂静。众人纷纷停下闲聊向前看去,赫然见到班主任, 啊不,太清宗掌门席沧站在试练塔前的平台上。   而席沧的侧后方, 则站着他的得力助手、得意大弟子,江离。   席沧作为各宗门长老的代表, 负责在此次选拔开始前向大家宣布选拔规则。   在外人面前时,席沧总是能伪装出一种德高望重的长辈气质。他面容严肃地环视一周,待广场上的修士弟子们渐渐安静下来,才清清嗓子,从容开口。   “大家好!今日我们齐聚在这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秘境试炼,选拔能力高强的金丹期修士!”   “各位之中的一些人,可能已经参加过很多次金丹期选拔,也许你们曾经顺利通过,也许曾经铩羽而归!”   “还有一些人,是第一次来参加金丹期选拔,内心充满了激动和紧张。但不论各位有没有参加过,有没有通过选拔,在场的各位,都是我们修真界的未来之星!”   冉苒听得不禁一阵无语。   她还是对师尊了解太少,竟然不知道师尊他老人家在外还有这样装腔作势废话连篇的技能。   要说为何是装腔作势?因为很快席沧就自己露馅了。   他之前一直找不到人影,连长老们集体筹备金丹期选拔的事都是派江离替他去的。因此对于本次选拔的规则也并不很熟悉。   席沧说完那一大堆有的没的废话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下方的弟子们。看似正襟危站,实则在等江离的传话。   而江离不愧是席沧的得意大弟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悄传音入密,提醒自己那不靠谱的师尊。   席沧听了江离的提醒,卡在底下的弟子们产生疑惑前,终于开口讲选拔规则:“本次的选拔规则么,经过我们的长老委员会集体讨论,决定进行部分的调整!”   此话一出,广场上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准备已久的考试突然遇上题型改革,大伙能不着急么。   冉苒身旁那位参加了很多次都没有通过金丹期选拔的清瘦老哥小声惊呼:“不会吧!我练了这么久的梅花桩,已经能在上面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了,长老们这次竟然改形式了?那我岂不是又要白参加一次?”   那神情、那绝望,像极了复读多年依然陪跑的考生,预见了自己又一次的结局。   席沧的一句话,广场上几人欢喜几人忧。也有部分第一次参加选拔的弟子们,没怎么训练过梅花桩,欣喜于大家终于处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一众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修士中,只有冉苒岿然不动。只因江离之前抓着她进行了很多次的梅花桩训练。大师兄是此次选拔的筹划人之一,肯定不会闲来无事刻意磋磨她的。   更何况根据长老们多年懒得换题目的“前科”,这次铁定也没那个心思想新的题目。   席沧看着场上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本次试炼呢,我们将会在每个人的背后贴一张符纸,代表着你们在试练塔中的‘生命’。如果这张符纸以任何形式离开你们的身体,那就代表着你们将被踢出试练塔,并且在此次选拔中出局。”   “大家进入试练塔后,须在其中待满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中,每隔四个时辰试练塔会变幻一次情景,难度不断提升。十二个时辰后,最后剩下的人,即可通过本次选拔,获得进入秘境的资格。”   冉苒听着席沧的话,精准的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只要在其中待够时间,即可通过选拔。那只要大家足够相信人性,在进入试练塔后各自相安无事,那便可以一齐留到最后,共同通过选拔,完成合作共赢。   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修士们进入试练塔后都什么也不做,那所有人就都可以进入秘境。   这不失为一个偷懒的好办法啊!   然而长老们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可能性,并且做出了补救的措施。   只听席沧忽然一笑,露出一点隐藏不住的吊儿郎当的气质来。他说:“不过呢,最后能进入秘境的金丹期名额是有限的,只有五十位。”   “如果最后能够留下的人很多,超出了这个数量,那么我们会按照你们各自手中的符纸数量来排名,只有前五十位可以获得进入秘境的资格,成为最终通过选拔的金丹期修士!”   众人哗然。席掌门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   “也就是说,各位在秘境中必须进行竞争,通过夺取他人背后的符纸来淘汰潜在的对手。夺取的越多,则在此次选拔中排名越高!”   好家伙,冉苒直呼好家伙。   这不就是变相的“撕名牌”游戏吗?长老们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   不过——撕名牌嘛,她其它的技能没有,撕名牌还是在行的。   四周的议论之中,冉苒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跟随着她。   她抬头望去,发现席沧侧后方的江离正在看着自己。   见冉苒看过来,江离露出浅浅的一个笑,向她传音。   于是冉苒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之中,在周围嘈杂的抱怨声、惊叫声中,清晰地听到了那人温柔的声音。   他笑着说:“十二个时辰后,我在出口等你。”   像是考试前,有人温柔地叮嘱她,等她胜利归来。   冉苒在热闹的人群中,忽然感到格外的安心。   她也回以一笑,传音同江离说:“好。”   *   不论场上众人如何喧哗,该来的选拔还是开始了。   金丹期的弟子们按照门派排好队,贴上写着自己门派和姓名的符纸,依次进入试练塔的大门。   试练塔类似于太清宗的盈虚幻境,其中都可以幻化出不同的试炼场景。   而为了防止弟子们好不容易通过了选拔,但却受伤影响在秘境中的实力发挥。因此大家都只以神识进入试练塔。在试练塔中的所有伤害,也都是虚拟的,不会体现在现实中的身体上。   冉苒进入试练塔的大门后,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自己好像轻飘飘地从身体中抽离了出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时,周围已经变幻了一番场景。   她似乎身处一处房间内。其中摆着一张雕花八仙桌,几把木质的椅子。一扇描着山水画的三折屏风放在一旁。   桌上摆着一套瓷质的茶具,没有人用过。   看样子,仿佛是什么宅子的偏厅。   冉苒小心的环视一周。刚刚进入试炼塔时大都神思恍惚,放松警惕,极容易被人偷袭,她还是小心为妙。   在屋内检查一圈,没发现什么人的气息。冉苒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此处现下没人,是躲起来藏着的好地方。但她刚刚进入试练塔,还是应当熟悉一下周围的地形,规划好逃跑的路线,以防万一。   没错。虽然席沧说明在选拔中只有手中符纸最多的人才能进入秘境,但冉苒现在并不打算立刻展开行动。   “撕名牌”的游戏要持续十二个时辰,刚开始嘛,还是应该保存实力。不急不急。   冉苒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在确定了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向外走去。 第54章 吓一跳   一出门, 冉苒才发现此处并不能说成是一处宅子。   院中面积还颇为宽大,中有摆放整齐的盆栽装饰。周围的屋子建制规整,大气妥当。虽然没什么人生活的迹象, 但依然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常常前来打扫。   如此建制,定非平常人家能有。   冉苒反应过来,原来试练塔中的第一个场景是宫殿啊。   她刚刚在室内时不曾看出来,是因为她此时身处的地方应当并不是宫城的中心区域。修士们进入试练塔后会被随即投放,冉苒应该是被投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偏僻小院来了。   冉苒在这处久无人居的院子中转了一圈, 都没见到除了她以外的修士存在。于是决定出门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处院子平时没什么人, 因此院门紧闭。冉苒刚一用力将门推开,就感觉到一股与她相抵触的力量,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接着, 便听到一句“啊呀!”的惊呼声。   冉苒发觉自己撞到了人, 但又不知道来人是参加选拔的修士,还是试练塔情景设置中幻化出来的人物。不能确定来人是敌是友,因此赶忙收敛气息,隐匿身形,藏到门后。   她一手按着碎云剑的剑柄, 一边从大门与轴承的缝隙中向外看去。赫然见到地上仰躺着一个人。   那人被突然打开的门撞得摔了个屁股蹲, 正龇牙咧嘴地挣扎着要爬起来。他身上的衣服绣着熟悉的纹样, 虽然面目扭曲,但也能看出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   正是冉苒的二师兄, 段玉清。   冉苒一惊,赶忙从门后跑出来, 作势扶起段玉清,边道:“二师兄?怎么是你呀!”   段玉清进入试练塔后, 被投放到了一处花园里。花园中虽然有奇花异草、假山流水,景色不错,但终究太过开阔,不利于躲藏。   他虽然此行前来参加选拔也踌躇满志,势必要取得一个看得上眼的名次。但也深知不可冒进的道理。决定在第一轮先保存实力,养精蓄锐,免得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于是段玉清一路摸索着往偏僻清净之处走,来到了这处院落前。这处院子看起来比其他院落都小不少,而且大门紧闭,一看就是平时没什么人来过的模样。   他不过一时偷懒,想着这地方应当没人,便没有选择翻墙,而是打算直接推门而入。没想到这手放在门上才刚刚用力,便被突然从里面打开的门撞在了地上。   这时机实在太过巧妙,让段玉清以为是这门被下了什么禁制,不能随意推开。直到看见冉苒从里面跑出来,才明白推到他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小苒师妹?太好了,你也在这啊!”段玉清惊喜道。   在段玉清的眼里,小师妹那是自己人,是可以被无限包容原谅的。什么刚才不小心推倒了他,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是同仇敌忾的亲亲师兄妹,是这场选拔中可以抱团取暖的亲人。   段玉清一个激动,没等冉苒搀扶就自己一蹬地站了起来。完全没了刚刚龇牙咧嘴的模样。   他随意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高兴地问冉苒:“小苒师妹,原来你被投放到这里了啊!我来的地方也离这里不远。此处人烟稀少,正好我们两个就都到了这,你说——会不会是大师兄帮我们了呀!”   如同盈虚幻境一样,试练塔中的情形也会以水屏的方式投射给长老们看,一是为了公平公开,二是为了能让长老们熟悉自家弟子的表现。   因此他们在试练塔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当众直播。冉苒唯恐段玉清瞎说八道让人误会江离真得给他俩走了后门,赶紧摆手澄清。   “怎么会呢!大师兄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会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   想了想,她又加一句:“再说了,我们两个来参加选拔前都被抓着进行了魔鬼集训,哪还需要用这些邪门歪道啊!”   “我们那是因为运气好,跟别的没关系的!”   段玉清见冉苒如此焦急,也笑说:“我这不是随口开一句玩笑吗!大师兄当然不会给我们走后门了,连宗门内的文试他都从来不曾给我放水呢!”   冉苒暗自叹口气,师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   “对了小苒师妹,我刚刚想着第一轮要先保存实力,才特意找了这么一处偏僻的院落。怎么你刚刚一副要出去的样子,此处不适合隐蔽吗?”   “啊没有,”冉苒回道:“我同二师兄想的一样,也是要保存实力。但我觉得应当熟悉一下附近的地形,规划好逃跑的路线。免得出现意外以后手忙脚乱嘛!”   段玉清摸索着下巴,深以为然,觉得小师妹果然想得比他周到。他回答说:“师妹说的有理,那正好,我们一道去周围转转吧!”   这处院落名为“祥福宫”,虽然名字中有“宫”字,但规模上远远比不上一般意义上的宫殿。且位于整座宫城的一隅角落,少有人来。一路上他们竟然只遇见了几个形色匆匆的宫人。   冉苒除了前世旅游时,还从没有真正身临其境地见到过宫殿。因此看着周围的黄瓦红墙,砖石宫道,很是新奇。   此处位置偏僻,远没有宫城中心的威严繁华。但仅从这宫殿一隅,冉苒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位于宫城中心的大殿是怎样的飞檐翘角、绣闼雕甍,是何等的壮丽庄严。   只是他们既然要远离人群保持实力,那就没有机会前去宫城中心了。冉苒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这些建筑都是试练塔中幻化出来的幻象,也没什么可看的。   冉苒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两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四处转了一圈,大致摸清了周围的环境。于是打算打道回府,藏在祥福宫中苟完第一轮的场景。   方才回头沿着来时的路绕过几个拐角,便见前方的一个大盆栽后藏着一个人。   其实并不是“见到”。那盆栽有一人高,枝干繁茂,郁郁葱葱,只要角度得当,便能把藏在其后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但为何还能看出来其后藏着一个人呢?那是因为此时日头西斜,金红色的霞光从西边的天上斜斜地照过来,照在了那人的身上。   正好把躲在巨型盆栽后地人的影子完完整整得投射在地上,展现在冉苒和段玉清的眼前。   通过那影子,冉苒还能看出来那人此时正猫着腰,极力把自己缩小藏在盆栽后。全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影子已经把他暴露。   冉苒和段玉清对视一眼,悄悄把手按在剑柄上。   他们虽然能看到那人的影子,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来人的气息。这说明此人不是试练塔中幻化出来的普通宫人角色,而是能隐匿自身气息的,同他们一道前来参加选拔的修士。   既然是竞争对手,此刻又鬼鬼祟祟得藏在盆栽之后,那必然是想趁机撕掉他们二人背后的符纸了。   不过如今敌人已经暴露,他们又有两个人,遇到落单还想打他们主意的竞争对手,那还不得抓住时机为自己夺取一分吗?   于是冉苒和段玉清装作没有发现来人的样子,继续自然地往前走。手却已经悄悄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出击。   而那人的影子看起来也颇为紧张,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览无余,反而还愈加戒备着,蓄势待发。   双方不断靠近,打斗一触即发。   就在冉苒和段玉清刚一来到盆栽旁时,只听躲在其后的人突然大喊一声,从盆栽背后冲了出来,提剑就要发动攻击。   冉苒和段玉清也反应迅速地立刻抽剑,一人防御,一人进攻。   只是打架的架势方一做出来,双方都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那一声大吼怎生如此熟悉?   面前这两人怎生如此面熟?   三人赶忙收力,堪堪避开了剑刃的相交。   段玉清惊讶地问道:“方圆姑娘?怎么是你?”   方圆刚刚是蓄足了力气,收势时还颇有些困难。此时往一边退了几步,才卸下了收回的力量。   她拍拍胸口,长呼一口气,说道:“呼!好险好险,刚刚差点就误伤了。”   接着她又一拍手,高兴地对面前二人说:“冉苒姑娘!段玉清师兄!原来是你们呀!”   “我进来试练塔以后,本想大显身手、大杀四方、大展神威!却不料被投放在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我转了好几圈,除了来往的宫人,连一只鸟都没看到!”   “好不容易感觉到前方有两个像是修士的人,我激动得不得了!赶紧跑到盆栽后面躲着,就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说着,方圆蹬蹬蹬跑回盆栽后,张牙舞爪地给冉苒和段玉清演示方才的情形:“我就这么躲着,打算等人过来了,就突然跳出来夺了他们身后的符纸,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却没想到,原来是你们呀!”   圆脸姑娘并没有因为失去了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而感到沮丧,反而兴冲冲地问二人:“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刚刚是不是吓一跳啊!”   冉苒抿唇:“……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着她指指地上的影子:“方圆姑娘,你看看这儿?” 第55章 干瞪眼   震惊, 方圆非常震惊。   自从得知了自己刚刚其实早就被发现了之后,方圆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此刻她与冉苒和段玉清一起,走在回祥福宫的路上。眼神飘忽不定, 脚步虚浮,完全是一副被现实毒打了的模样。   冉苒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刚刚对小姑娘太狠了些?   好在这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往常的元气。   方圆自己消化完了刚刚的震惊,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着两人走了一大截,于是转头兴奋地问冉苒:“冉苒姑娘, 我们这是去哪啊?”   不等冉苒回答, 她又自己接话:“是不是要带我去人多的地方啊?我们三个人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拳打一个, 脚踢一个, 见一个打一个!”   冉苒摸摸鼻子, 怎么这姑娘问的所有问题,都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呢?   她都不好意思打击方圆的积极性了。   “嗯……不是的。”冉苒回答:“我们是要去祥福宫。”   方圆并不熟悉这里,听着名字还以为是一个什么厉害的宫殿,更加兴奋了:“祥福宫?那里人是不是很多啊,我们三个很快就能成为前几名了!”   第一次参加金丹期选拔的方圆仿若初生牛犊不怕虎, 踌躇满志, 意气风发, 以为自己能分分钟撂倒一大片。一进入试练塔就想找人打架。   然而冉苒和段玉清一个深谙撕名牌的游戏套路,一个参加过多次选拔具有丰富的经验, 都觉得应当养精蓄锐,避其锋芒。   于是两个消极怠工的人开始尝试说服方圆。   “这个……方圆姑娘, 选拔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两个场景, 十二个时辰要经历呢。”段玉清率先开口。   方圆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啊!所以我们才要抓紧时间,赶快行动啊!”   冉苒听着方圆干劲十足的话,简直是要自惭形秽。但她还是企图说服方圆:“是这样的,如果我们现在去打架的话,一次只能获得一个人的符纸。”   “但如果我们等一等,剩下的修士就基本都是从几波打斗中生存下来的人,他们身上可能会有几张符纸。这样我们只要打败一个人,就可以直接获得几张符纸。事半功倍,效率更高!”   “所以……”冉苒一边迈进祥福宫的大门,一边对方圆说:“我们不若在此处等一等,保持实力。等到下一处场景开始时再开始行动。”   方圆皱着眉头想了想,竟然觉得冉苒说得有道理。耿直的剑修姑娘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不过她很快就又想通了,毕竟冉苒姑娘是江师兄的心上人嘛,那肯定是比她聪明很多的。   “那我们现在这四个时辰要怎么度过啊?只在此处坐着等,会很无聊吧?”方圆问。   这也正是冉苒在思考的问题。四个时辰如此漫长,总不能三个人坐着干瞪眼吧?   等等……干瞪眼?   冉苒一拍大腿,比刚刚以为自己要去打架的方圆还要惊喜,她兴奋道:“那不如我们就来打牌吧!”   *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娱乐的魔力,即便是世界上最热忱的剑修也不能。   冉苒手中没有现成的扑克牌,但修真之人常备储物袋,里面什么东西都能有。三人翻翻找找,拼拼凑凑,从各自的储物袋中摸出了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陈年纸笔,自力更生做了一副勉强能用的扑克牌。   一说起打牌,冉苒这个“牌场”老手极其兴奋。给众人科普了一遍“干瞪眼”的规则后,便率先开始了游戏。   虽然另外两位都是第一次玩,对规则不甚熟练,但试炼塔中时间漫漫,还有足足四个时辰给他们挥霍。   于是在这巍峨雄伟的宫城之中,靠近宫墙的角落一隅,鲜有人迹的祥福宫内,有三个修士正兴致冲冲地在牌局上打得火热。   如此悠哉,如此欢乐,与宫城之内其他地方拼命撕人背后符纸的修士们截然不同,泾渭分明。   冉苒的思想很明确——打自己的牌,让他们卷去吧!   方圆在刚开始时还有些不太情愿,然而在切身体验了几把打牌的快乐后,便沉溺其中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在运气极好地连胜几场之后,更是完全忘记了她此行前来的目的。   冉苒在打牌之余不禁感慨,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   有时候打牌的运气也很重要,运气之神总是会眷顾牌局新手。虽然方圆对打牌的套路并不很熟悉,既记不住已经打出的牌,也算不出别人手中的牌。但就是这样磕磕绊绊地凭感觉出牌,竟然真的连着赢了好几轮。   相比之下,段玉清今天的牌运就很不怎么样。他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也还是拿不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段师兄,不要这么磨叽嘛。我们剑修出剑要果断,出牌也要果断!”方圆实在等不及他,连连催促。   段玉清那莫名的胜负欲突然在牌局上被激发起来,头也不抬地跟方圆摆摆手:“不!剑修出剑的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我今天必然要赢一场!”   冉苒好心地安慰他:“没事没事,赌场失意,考场得意嘛!”   方圆一听这话,惊讶地转头看冉苒:“啊?那我今日连赢了这么多次,岂不是要落选啦!”   “怎么会呢?你这是开门红,给这次选拔赢了个好彩头。”冉苒不慌不忙,随口扯话又安慰这边的朋友。   方圆再次被冉苒说服,心满意足地坐回了原位,继续专心打牌。   这一处欢乐的气氛实在太过突兀,放在整个宫城中到处乱跑的弟子们中,叫人想不关注都不行。   往常的选拔中也不是没有想要保存实力厚积薄发的弟子,但他们无一不是修炼打坐,或者通过看书来打发时间。那呈现在水屏中的画面一动不动,还让人误以为那一块的视灵出了什么故障。   像冉苒三人这样洋溢着轻松快乐的参选修士还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聚集在一处观察弟子们表现的长老们看腻了打打杀杀,纷纷聚集到了映着冉苒这一处情况的水屏前。   无心寨寨主裴茗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团扇笑道:“席掌门,你这两个徒儿倒是毫不紧张啊,这都在试练塔里打起牌来了。”   “诶,这叫心中有乾坤,不疾不徐,张弛有度。这是我们小苒的大智慧,你们怎么能明白呢?”席沧知道江离对冉苒进行了好几天的考前集训,因此丝毫不担心,反而还想着法儿地给冉苒找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席沧一样心大。万剑宗掌门方正看着自己第一次参加金丹期选拔就被太清宗拐跑的女儿,恨铁不成钢。有气只能往席沧身上撒。   他板着一张脸,沉声说道:“这分明是玩物丧志,不误正业!还要拉别的修士入伙。席掌门真是教的好徒弟啊!”   “那是!”席沧毫不在意方正话中的夹枪带棒,大方承认。   而几人之外,还有金刚派的长老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什么。他们各个皱着眉头,讨论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抬头问周围的其他长老。   “刚刚冉苒小道友说这牌……是怎么打来着?”   修真之人的体力和精力都远超常人。这一点,在冉苒打牌时体会格外深刻。   三人沉浸在牌局中忘了今夕是何夕。一转眼,竟然第一个场景的四个时辰已经过去,试炼塔悄然便换了虚拟的场景。   说是“悄然”,其实并不准确。   冉苒看着眼前突然间便黑暗下来的光线,一时还有些不适应,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祥福宫内的高墙须臾之间都不知何处去了,徒留下四面呼啸的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得直接糊在了自己脸上。   段玉清原本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企图在其中找出一个“绝妙”的选择,将另外两人打个措手不及,却突然之间眼前一片黑暗。   他惊叫着跳起来:“啊!我是不是看牌太专注,突然失明了?”   冉苒冷静地把脸上的头发扒拉下来,撩到身后,对他说:“别慌,是时间到了,试练塔换场景了。”   “怎么这个时候换啊,我刚刚差一点就终于要赢了!”段玉清哭丧着脸说。   方圆也意犹未尽,但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利剑插在段玉清受伤的心上:“我也不想这么快结束,我还没赢够呢!”   三人之中,唯有冉苒能及时抽身,毫不沉迷,还记着他们如今的正事。她站起身,拍拍衣裳沾上的灰尘,冷静地指挥:“此处一片黑暗,又刚刚换了场景,我们还是先熟悉一下四处的环境吧。”   方圆和段玉清没有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收起地上散落的牌。   冉苒回头笑道:“别这么沮丧嘛,等我们从试练塔中出去,就是一起打过牌的交情了。有空还能一起玩儿啊!”   说着她环视四周。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视力已经恢复。   周围是根根笔直的树木,他们好像正身处一个林子里。 第56章 哲学家   不知道今夜有没有月亮。但即便是有, 月光也被交错的枝叶遮去大半。   林子里光线很暗,举目四望见不到一点儿光源,只能看到黑暗中婆娑的树影。   在本就黑暗的环境中, 那些树木的影子影影绰绰,随风摇动。恍若无数和披着漆黑斗篷的鬼物,在夜风中哀号。   冉苒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她一想到周围的两个伙伴都极其不靠谱,三个人中怕是还得靠着她瞎指挥,就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   冉苒突然无比想念江离。   若是江离在身边,她此时一定不用佯装镇静。她还可以悄悄躲到江离身旁, 抓住他的剑柄。最重要的是, 即便江离明白她有些害怕,也完全不会笑话她。   方才沉迷打牌还不觉得, 此时周围万籁俱寂, 连乌鸦的声音都没有, 冉苒才觉得,自己有些想念他。   这不过距离进入试练塔也才四个时辰,她就这般舍不得了,真是没出息。   冉苒唾弃完自己,继续思考当下的处境。   “这林子里虽然树木很多, 但其实视野相当开阔, 并没有什么能遮挡身形的地方。”冉苒环视一周, 说道。   “比起上一个场景中有那么多宫殿可供藏匿,这个场景就没有那么好躲了。看来长老们是想逼我们暴露出来, 不得不加入竞争中。”   冉苒倒也并没有太过担心,她耸耸肩, 说道:“不过好在如今夜色深沉,视物多有不便, 也算是给我们自动加了一层屏障了。”   “那怎么办啊?我们要找什么地方躲起来,才能不被发现,保存实力呀?”方圆挠挠头,一溜烟儿跑到冉苒身边,问她。   冉苒没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在夜晚的树林里也不知如何辨别方向。只好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就迈步向前走去。   她边走边说:“撕名……撕符纸嘛,我们也不能太过死板,要随机应变。如今既然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那不如就顺其自然喽!”   段玉清也十分同意冉苒的想法:“小苒师妹说得对!我们这一轮可以灵活一点,如果遇到了要来撕我们符纸的人,那我们就该出手时就出手!”   “倘若遇不到,也就不用太强求啦!”冉苒补充道。   三人不过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一阵喧闹声。   这深夜的树林里实在寂寥,因此距离动静的来处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依然显得格外突兀。   在加上修真之人耳力极好,便几乎能把前方的人说的话听个七七八八。   只听前方一道女声说道:“这位道友,我们看你形单影只,孤单地很。在这试练塔之中孤军奋战最是危险,不如我们结伴,一同对付其他人,如何?”   接着是一道男声响起,不知是不是夜风骤紧,那声音似是有些飘忽。   “孤单?人生来就是孤单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时刻体验着人生的痛苦和磨难,一个人体会着人生的有限、脆弱和悲剧。”   冉苒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仿佛是某位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呼唤。   那道女声似是被这句玄乎的话噎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劝说:“就是因为你一个人在这林中行走,所以才孤独嘛!如果有人结伴,那就不会孤独了。”   “正好我也没有遇到同伴,那不如我们就临时搭个伙,一起走完这个场景。”   她说着,似是感觉对方还是无动于衷,于是又抛出一个诱人的钩子:“如果我一会儿拿到了别人的符纸,都分给你一半。你拿到的符纸就都还是你的。这样怎么说来你都不亏。”   “主要是……人家一个弱女子,在这林中独自行走,实在是有些害怕……”   那女修的声音逐渐委屈起来,泫然欲泣。然而不仅不让人感觉矫揉造作,反而好像极为真情实感,让人忍不住答应她的请求。   这修真界之中,除了无心寨的媚修姑娘有这样的本事,便再找不出其他人来了。   然而媚修最擅长蛊惑人心,她们说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十句里面一句都不能尽信。一不小心就会入了他们的圈套。   这媚修如今力邀对方同行,铁定没打什么好主意。也不知道那个可怜孩子究竟能不能抵御住无心寨的蛊惑了。   只听那男声接话道:“不!这位姑娘,人生而自由,但也正是因为自由,所以才无所依托。”   “我们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只能孑孓一生,踽踽独行。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那声音越说越悲痛,隔着夜风都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自从那件事以后,指引我的神明便没有了。然而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欣喜,反而觉得整个人生都无所依托,再也找不到了庇身之所!”   呵!   冉苒忍不住想拍手叫好,走出去认识一下这一位修真界的当代萨特!   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主要理论可以被概括为“存在先于本质”。这一理论直接否定了上帝存在这一唯心主义的观点,彰显了人的主管能动性。   但他同时也否认了一切作为人行动的真正诱因,认为人实质上丧失了与他人、与历史联系的一切根源。在萨特的思想中,人生而孤单,没有外在的支撑和指引。这也使他的主张滑向了虚无主义。   而刚刚这位仁兄的话,与萨特的想法多么相似!冉苒恨不得立刻上前见一见这位修真界隐藏的大哲学家!   然而冉苒不过才刚刚迈出一步,就不由地顿住脚步。   那媚道女修似是被“哲学家”的这一番话绕得发晕,竟然一时找不到攻心的话头。她好像有些焦急,于是决定不再同对方多做废话。   她愤愤地说:“既然你不答应我,还说这么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那你干脆就自己一个人出试练塔去孤独着吧!”   冉苒遗憾地想,果然尔等凡人是不能理解哲学家的思想境界的。   那女修话音未落,便率先运起灵气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一旁的树上也飞出来一个红红的人影。他那身火红的衣裳在暗夜中散发着诡异的色泽,深更半夜里直教人看着瘆得慌。   那位红衣人显然是媚道女修的同伴,之前一直潜伏在一旁的树上。打算等那位倒霉的“当代萨特”被同伴忽悠着结盟以后,待他放松警惕之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如果他们当真得逞,那这次选拔中岂不是要丧失一颗冉冉升起的哲学之星?   冉苒着了急,也立刻拔出碎云剑,加入了战斗圈中。   好在那位“当代萨特”虽然在思想上悲观了一点,但完全没有放弃在这次金丹期选拔中挣扎。   就在两个媚修齐齐向他发动攻击时,他也反应迅速的拔剑迎敌,未曾让媚修一击得逞。   冉苒飞身出剑,替“当代萨特”抵挡住了树上下来的红衣人的偷袭。然而交手几次下来,竟然觉得眼前这人颇为面熟。   好像不久前在长青密林时,他们刚刚见过?   冉苒一惊,那能和游极在一起行动的无心寨子弟,不就只有——梦秋了吗?   冉苒扭头看去,呵!果然是老熟人了。   游极和梦秋显然也认出了冉苒,老熟人之间不好竞争得太过火。而且他们几人实力差不多,这么打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不论谁赢,另一方也都会损失惨重。   于是几招之后,双方纷纷停了下来,立于两边。   然而还没等冉苒扭头去见识一下“当代萨特”的真面目,就听得旁边传来一声惊讶的疑问:“冉苒师妹?”   冉苒身形一僵。   方才离得远,又夹杂着风声,听不清楚那人的声音,只觉得沉重异常。   此时再一听这声音,这称呼,怎么竟然如此熟悉呢?   冉苒怀着不愿相信的心情僵硬地缓缓转身。   现实果然从未让她失望。   自从上次与萧学真在摘星阁一别之后,冉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如今在试炼塔中再一见,竟然已经成了相顾无言,恍恍惚惚。   夜色中,萧学真看起来似乎沧桑了不少。双眼无神,面容呆滞,目露虚无。   看向冉苒时,那眼中三分惊讶、三分悲痛、三分恍惚,还有一分冉苒辨别不清的情绪。她决定擅自把那一分叫做——哲学的光芒。   真没想到,她那些拒绝的话竟然对萧学真打击这样大。   更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然还能激发起萧学真心中潜藏的哲学思想。   冉苒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忏悔,还是应该高兴自己为修真界又挖掘出了一位伟大的存在主义哲学家。   “冉苒师妹!你……?”   看着萧学真说这话时渐渐亮起的眼眸,冉苒猛然想起,刚刚他说的“自从那件事以后”该不会就是指被自己拒绝的事吧!   那这样的话,那位原本指引者“当代萨特”的神明,岂不就是——   她本人了?   冉苒有些惊恐。   这么想虽然有些不要脸,也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但仔细想来,似乎也真的是合情合理,极有可能?   “等等!”冉苒当机立断打断萧学真还未说出口的话。 第57章 社会性   冉苒觉得, 既然萧学真这种悲观的哲学思想由她而起,那自己理应担负起开导他的责任。   虽然在哲学层面上,萧学真能自行领悟了存在主义哲学, 与萨特的思想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产生共鸣,这一点让冉苒十分欣慰,简直可以喜极而泣。   但作为同门来说,不论这些哲学的思想再如何闪烁着思辨的光辉,冉苒都觉得应该摒弃一部分悲观的思维,人才能更积极地生活下去。   于是她想了想, 郑重地对萧学真说:“萧师兄, 我家乡有一位‘马先生’说过,‘人都是社会性的存在’。”   “我们每个人虽然都是独立的个体, 但同时也都生活在很多个共同体之中。在这些共同体中, 我们就会不断地与他人产生联系, 也正是与他人的联系,才让我们更好地定义了自己。”   “我们都是共同体的一份子,与他人共处。虽然他人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我们,与我们感同身受,但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们的孤独感。”   段玉清和方圆已经跟着赶了过来。他们没注意到之前萧学真的一通玄妙发言, 此时突然听到冉苒的这番话, 双双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冉苒看着萧学真的眼睛, 真诚地说道:“萧师兄,这个共同体可以是师门, 可以是太清宗,更可以是我的大家。所以,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是孤独的, 大家一直都在呀!”   或许是冉苒的理论很有说服力,也或许是心仪的姑娘的眼神太过真诚。   “当代萨特”萧学真竟然真得有被说动,在认真思考冉苒说的话。   确实,他虽然得不到冉苒师妹的青睐,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够与他交流的人。   他还有同门,有师尊,有整个太清宗的兄弟姐妹。   他们是一个共同体,是一家人。   而他完全不应该因为表白心意被拒绝这一件事就消沉丧气。人生如此美好,他应该结交更多的人。   更何况,冉苒师妹如此聪慧乐观,他若是因此而颓废,从此一蹶不振,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配不上她了。   萧学真听了冉苒的一番话,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光芒。   好像夜晚寻不到航行的方向的航船,突然找到了岸边照明的灯塔。   冉苒师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后,不但没有躲避自己,反而还来开导他,真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他应该好好感谢冉苒师妹才是。   萧学真深吸一口气,把内心的感激涕零尽数平复下去,郑重地开口对冉苒说:“冉苒师妹,我明白了!”   “人不应该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人上,而应当融入共同体之中!是我之前太悲观了,我这就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冉苒:“这也是不必……”   还没等冉苒说完,萧学真就继续说道:“多谢冉苒师妹指点,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萧学真向众人一抱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开。   梦秋本来一直打着他身上的符纸的主意,见他就这么走了,有点不甘心,连忙向萧学真的方向挥手:“诶!你别就这么走了啊!”   然而萧学真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潇洒的背影,在深沉的夜色中渐渐远去。   梦秋即便万般不甘心,但看到周围有这么多太清宗的弟子,也不好追上去。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看在你同门师姐关系和我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就暂且放过你这一次了。”   冉苒万万没想到,“当代萨特”竟然这么容易就能被她说服。   看来萧学真的哲学功力还不够深厚啊。思想体系不完善,就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跑。   太可惜了,冉苒暗自摇摇头。   修真界刚刚萌生出来的存在主义萌芽,就这样被她扼杀在了摇篮里啊!   不过若是从同门师兄妹的角度来看,萧学真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冉苒还是十分欣慰的。   “冉苒姑娘,你这位同门师兄见了你,怎么好像是老鼠见了猫,这么快就逃走了呢?”   正在冉苒远望萧学真离去的背影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冉苒扭头看去,发现正是那位大半夜还要穿着鲜红色的衣裳躲在树上吓人的游极。   游极那话里有话的语气,带着些八卦和调侃。显然并不是想表达“萧学真害怕她”的意思,而是意有所指。   冉苒听出了他的深意,恨不得立刻拍拍自己的脑袋。   她刚刚只想着以段玉清和方圆那仿佛连接错了的脑回路,必然不会从她的话中听出什么猫腻来。于是便大大咧咧地当着众人的面把劝导萧学真的话说了出来。   直到这时才想起来,此处不仅有反应慢半拍的段玉清和方圆,还有无心寨的游极和梦秋。   媚修向来深谙语言艺术。以那两位极擅此道的无心寨得意弟子来说,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中暗含的前因后果呢?   这下他们一定能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中,隐隐表示了自己直到萧学真如此颓废的原因,而且大概还和她自己有关。   那这两人说不定能从她刚刚的几句话中,脑补出一系列八卦大戏来。   冉苒内心,慌乱,但面上完全不显。借着深沉夜色的掩饰,语气如常地说道:“萧师兄那是不想与你们同流合污,才快速离开的。”   说着她赶忙转移话题:“不过你们俩也真是,竟然一个装弱博取同情,一个躲在暗处偷袭。若不是萧师兄他内心坚定,还真要被你们忽悠了去。”   方圆一听这话,也赶忙符合道:“就是就是!刚刚在这试炼塔里,你们两用这个方法骗了不少人吧!”   游极闻言倒是大大方方一笑,干脆利落地直接承认:“是又如何?我们媚修不就是修炼此术的吗?”   “再说了,”梦秋似是也觉得方圆这话极为好笑,轻笑一声,自是风情,“若是他们真被忽悠着上了我们这条‘贼船’,也只能说明他们心志不坚,耳目不明。”   “修道之人本就应该道心坚定,他们如此经不得撩拨,受不住诱惑,被人多了符纸,也是自作孽。”   修真界既然一直延续着无心寨这一大门派,那就说明媚道也是修炼正途之一。虽然看起来是歪理了一点,但只要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也还是无从指摘的。   因此冉苒并未多做反驳。   倒是那边的梦秋顿了顿,突然问道:“对了,这个场景在这深山老林里,又月黑风高,视线受阻。两三个人一起行走力量还是小了些。”   “既然我们人都不多,那不如我们结盟,一起走完这个场景呗?”   冉苒刚刚感慨完媚修忽悠人的技术一流,这就收到了来自无心寨的邀请。   她完全不相信梦秋的话,满眼怀疑地看向她。   也许是冉苒眼中的怀疑太过直白,直直穿透了浓稠的夜色。也许是梦秋自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前科太多,说得话让人难以信任。   还没等冉苒直接开口拒绝,梦秋便急忙补充道:“我这次是真心的!没有要骗你们!”   说着,她似乎还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举起四根手指:“我发誓,我是真的单纯想和你们结盟,没有打你们符纸的主意。”   虽然冉苒觉得发誓并没有什么用,但似乎梦秋的话还算真诚。   她想了想,虽然不知道梦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这试练塔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投放至外面的水屏,她又是苏姻的亲亲师妹。若是梦秋当着苏姻的面,指定不敢轻举妄动。   那如果是这样,玩“撕名牌”的时候与人结盟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游戏中期,多一个盟友,就多一份助力嘛。   更何况这个场景着实复杂,两三个人行走很容易感知不到周围的异象。不如人多一些,好对付别人,也好保护自己。   冉苒看向段玉清和方圆。段玉清一向觉得自己脑子没有冉苒好用,在策略上都听她的。   而方圆虽然对梦秋和游极有些偏见,看不上他们修炼的道法。但奈何在她心中冉苒有“大侠的心上人”这一神秘光环,便也听冉苒的安排。   于是冉苒想了想,答应道:“那好吧,我们只在这一个场景结盟,待变幻场景后,就各凭本事了。”   “好!”梦秋和游极答应道。   *   五个人走出一段路,仍然各自相安无事。   冉苒一路思考着无心寨突然提出结盟的目的。媚修向来攻心,不需要过多的群体行动。总不能是梦秋真的觉得他们二人战斗力太薄弱,想寻找助力吧?   但除此之外,结盟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处了?   正苦苦思索着,冉苒突然感觉五人队伍的队形悄悄换了一个形状。   原本与游极走在前方的梦秋,突然渐渐放慢了脚步。来到了冉苒身边。   冉苒瞬间警戒。该不会是她们这就反悔,要反戈一击了吧!   她悄悄握上碎云剑,打算梦秋一有异动,便奋起反击。   然而走着走着,没等到梦秋的偷袭,反而等来了媚道女修别别扭扭地一句传音。   只听梦秋悄悄问道:“冉苒姑娘,你知道苏姻她平时喜欢戴什么首饰吗?”   冉苒:……我好像又一次明白了什么。 第58章 大混战   与无心寨的同行竟然格外顺利。   明白了梦秋要求结盟的原因之后, 冉苒便放下心来。反正她知道苏姻此时正在试炼塔外注视着里面的动静,梦秋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既然如此,那冉苒便放心大胆地与二人合作。   一路上, 遇到其他修士后,梦秋和游极负责迷惑对方,使其放松警惕。待到时机成熟,冉苒三人再出来讲对方身后的符纸一举拿下。   男女搭配,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连一向不喜欢无心寨的方圆也忍不住感慨一句:“这样收符纸的感觉好爽啊!”   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是怎样唾弃无心寨的非主流作风。   两拨人的合作极其愉快。不过一会儿, 便在深夜的树林中收获了不少符纸。   眼看着夜晚的墨色即将散去,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圈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在这个场景中的四个时辰也即将过去。   五人原本约定的就是只在这一场景中结盟, 并且为了防止在一会儿变换场景后遭到身边人的偷袭。大家一致决定趁这个场景结束前, 将符纸平分。然后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再遇见时,就是各凭本事的竞争对手了。   梦秋和游极离开后,方圆看着手中的一大叠符纸,挠挠头, 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和我们平分了, 我还以为他们又要搞小动作呢。”   冉苒笑笑, 没有说话。大家都是心向至道的修士,有些事情上, 底线是相同的。   为了公平,参加选拔的修士只能将得到的符纸放在自己身上, 而不能收入储物袋中。于是冉苒找了一个荷包,将刚刚得的符纸都放了进去。   方一把荷包系在自己的腰带上放好。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脚边的土地瞬间塌陷,天翻地覆。   冉苒一只脚的着力点突然消失,她身子一闪,重心不稳,就要掉下去。   好在冉苒反应迅速,立刻回神判断了下周围的环境,在掉落的过程中用脚勾住上方的小平面,用力一翻身,稳稳地站了那仅有的着力点上。   不必说,此时身处的场景实在太过熟悉。就是她在来参加选拔前被江离拉着练了很久的梅花桩。   眼前这片梅花桩林颇为广大,似乎没有边界,也似乎是随着修士们的活动,不断拓宽外围。   梅花桩高高低低,四方望不到边际,向下也看不到地面。   周围是环绕着的白气和浮云。除此之外整个场景极为开阔,一眼望去,能看到四处站里着的金丹期修士们。   不用说,这就是第三个场景了。   梅花桩上视野极其开阔,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地方。周围的所有人,以及他们背后的符纸,全都一览无余。   果然三个场景的难度层层加码。这一处,长老们是想逼他们不得不互相切磋,抢夺符纸,而不能继续想躺平苟且了。   冉苒迅速环视一圈,发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   从前两个场景中幸存下来的修士们,恍然见到了熟悉的梅花桩,只觉得颇为亲切,兴奋异常。   更有甚者,甚至喜极而泣,大声喊到:“梅花桩!竟然是梅花桩!”   “我想念了你八个时辰的梅花桩!啊!我们终于又相见了!”   这声音似乎颇为熟悉。冉苒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赫然见到了在广场上见过的那位老兄。   只见这位兄台此时眼含热泪,西子捧心,那情状活像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女朋友。   然而谁能想到,他只是因为又遇到了自己复习很久的考试题型呢?   然而没等他开心多久,一道剑风便从侧面向他袭来。沉浸在喜悦中的兄台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堪堪护住自己身后的符纸。   而他挂在腰带上装符纸的荷包,去被人一剑割断了绳子,离他远去了。   变故来得太快,大喜大悲的落差让人反应不及。   那位老兄的脸上不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也不像是打翻了的调味瓶。反而像是打翻了的东海龙宫,被拔出来的定海神针搅成了一团。   不过冉苒并没空对他表示同情。因为就在此时,她感觉到同样有一阵灵力攻击直击她的背后。   冉苒立刻反应迅速地跳到另外一个梅花桩上。与此同时,也向同样的方向打出一道剑风。   待那道灵力攻击在她的胳膊旁擦身而过,冉苒才有精力往那攻击发出之处看去。   却见目之所及,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修士,更别提可能与她有过仇怨,会趁机偷袭她的人了。   到底是谁在搞无差别攻击呢?   冉苒刚想将那个人找出来,便看见其中有一个修士大喊:“诶呦!谁偷袭我!”   定睛一看,那人确实是在自己刚刚回击的方向。他说的那个偷袭的人,该不会是就是她自己吧!   冉苒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已经顺着剑风的方向看到了冉苒。他在与别人的缠斗中抽身出来,迎面就给了冉苒一个“回击”。   冉苒心里苦,但她没法说。   她只能一边护着自己背后的符纸,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跳,以躲开那人气急败坏地攻击。   然而这一路上,她所过之处皆是刀光剑影,灵气波动。   两旁不断能听到有人大喊“谁偷袭我!”“是谁打我!”。叫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四周也不断有人的攻击偏离了方向,直冲匆匆逃窜的冉苒而来。冉苒在梅花桩间上蹿下跳,狼狈得很。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考前苦苦集训了那么久,竟然最终是落到了如此境地。   不行!她要振作,要主动,要对得起大师兄的考前押题!   于是冉苒当机立断,停下四处躲避攻击的脚步,对着她刚刚躲过的最后一个攻击的来处就是一道剑气。   既然场面已经很混乱了,那不妨就更混乱一些吧!   梅花桩上的每个人都面临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甚至都不知道攻击的主人是谁,是有意偷袭还是无意中伤。只是看都来不及看地向各个方向催动灵气。   回击别人,也保护自己。   冉苒一点脚尖飞身跃上更高一点的桩子,还没站稳便弯腰避开从左下方飞来的小型法器,并顺便趁身后的人没感觉到危险,一把扯下来了他背后的符纸。   随着符纸与身体的分离,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体突然轻飘飘地不受控制,好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抽离了出来。直到被踢出试练塔,都没明白是谁偷袭了自己。   而在他被带出试练塔后,系在腰间装着他的战利品的荷包却留在了试练塔内。冉苒正弯腰搞不好平衡,够不到正在下落的荷包。   就在那荷包快要掉进深不见底的云层深处时,旁边的一位修士眼疾手快地将其捞了上来。罢了还冲冉苒一挤眼:“谢了!这位道友!”   冉苒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不过当下的场面着实是混乱得没话说。大伙互相发出无差别攻击,也不管究竟攻击的对象是谁,有没有误伤了自家的师弟师妹。   还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将与他人的仇怨都发了出来。大家借着“误伤”的由头你来我往地大打一场,端的是酣畅淋漓,一架解千愁。   一众金丹期弟子们纷纷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剑修用剑,刀修用刀,体修直接上拳头打,还有音修拿出了各自的乐器吹拉弹唱。   本来应该是悦耳动听的靡靡之音。然而在梅花桩上没有平整的着力点,古琴弹得万般不顺;四周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灵力攻击,玉笛吹得一惊一乍。   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大弦嘈嘈如雷雨,小弦切切如冰雹”了。   冉苒在又顺走一个人腰间的荷包后,忙里偷闲地想:能想出这一招的长老们可真是个老机灵鬼。   而老机灵鬼们此时围在水屏前,正兴高采烈地围观自己的“杰作”。   席沧对自己当初设置梅花桩场景的提议十分满意,乐呵呵地摸着下巴,说道:“哈哈,我就说嘛,让这群孩子们都聚在一起,那这场选拔才有意思。”   “席掌门不愧是智慧超绝,这样好玩儿的法子也能想出来。”无心寨寨主用团扇掩住自己忍不住咧开的嘴角,笑道。   万剑宗的掌门方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家的弟子们,亲眼见证了方圆的一道剑风穿过混乱的人群准确地打在了某一自家师兄的身上。他急道:“嘿!方圆这孩子,怎么还能打中自家人呢!”   太清宗进入第三个场景的弟子们表现都还不错。尤其是冉苒,让江离拉着训练过之后在梅花桩上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技术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席沧再次感慨于自己吧小徒儿交付给江离教导的英明决定。   他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杯,得意地抿一口茶水,说道:“在这一点上,我们小苒就表现很好,其出剑之精准深得我爱徒江离的真谛啊!”   裴茗美艳的眼睛斜睨一眼席沧,不理他无形地炫耀,反而摇着团扇,笑说:“席掌门,我看着金丹期选拔好玩儿得很。什么时候,我们再找个由头办一场呗!” 第59章 冥冥中   梅花桩的场景结束时, 这次金丹期的选拔也接近尾声。   经过四个时辰的大混战,幸存下来的弟子们已经所剩无几。这场持续了十二个时辰的“撕名牌”游戏,让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混战进行到最后, 站在梅花桩上放眼望去,皆是苦大仇深的修真界明日之星。个个好像是刚刚测完八百米、一千米的长跑,累得恨不得立刻躺平。却因为身处梅花桩上,不得不用残存的力气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还有少数几位依然保留着一些战力的修士,挣扎着想去够身边人身上的符纸。然而四肢无力,手臂酸痛, 动作颤抖着活像一幕开了0.25倍速的慢放电影。   待到四个时辰的时限终于结束时, 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脚下不再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的梅花桩,而是回到了踏踏实实的平整的地板。一直支撑着弟子们战战兢兢保持平衡的动力终于消失, 全都不约而同地脱力, 坐在了地上。   平日里苦心维持着的仙风道骨浑然不见。当人累到极致时, 躺平是人的本能欲望。   冉苒由于在前两个场景之中一直保存实力,因此在梅花桩上时还不是很狼狈。不仅收获颇丰,而且还保留着一点点力气。   因此她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便撑着站了起来,向试练塔外走去。   毕竟这地板太硬, 不如赶紧回客栈的床上躺着去。   冉苒走出试炼塔的大门时, 脚步不由地顿了顿。   试练塔外广场上的景象实在太令人震撼, 让她恍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高考完走出考场时,见到的校门口。   广场上人山人海, 挤满了各大门派的弟子和长老,像极了当初在校门口翘首以盼等待孩子胜利归来的家长们。   而当冉苒走出来时, 广场上的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她看来。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应当就是那个第一个交卷走出高考考场的壮士。   冉苒不着边际地想, 该不会立刻就会有一堆蹲守在此处的记者团队蜂拥上来采访她吧!   冉苒站在试练塔门口消化了一下这个情况,迅速环视了一圈,蹲守着准备随时冲上来拦住她的记者朋友们没有,倒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位白衣公子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明明周围环绕着一大片拥挤的人群,可冉苒就是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指引着自己,第一眼就看向他站立的方向。   冉苒向前走了几步,刚刚经历过大混战,脚步有些虚浮。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问道法会上,她赢得了与游极的比试,从法会会场中走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江离。   那时她觉得这人丰神俊秀、气质超绝,好似会发光的耀眼星球,吸引着自己没有落点的目光。   而现在,冉苒却觉得即便那人身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周围是大千世界凡尘纷扰,万般花红柳绿,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地感知到他的方向。   看着小姑娘望过来,江离也在人群中看着冉苒一笑。   他想往前走去,奈何周围实在站着太多人,一时脚步受限,只能左右避开。   但江离不想让冉苒等太久,因此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前方的人说:“不好意思,借过。”   他担心小姑娘会着急,或者说,是他自己现在有些着急。   而冉苒在走了两步之后,突然蓄力奔跑起来。在江离好不容易穿出人群之后,径直扑到了江离身上。   只要两个人同时向对方的方向走去,就不觉得距离遥远,不觉得路途漫长。   江离好笑地扶住冉苒,笑说:“还有力气跑过来,看来是刚刚在试炼塔中还没有拼尽全力。”   冉苒厚着脸皮承认:“是呀是呀,就是要留着力气跑这么一段儿的。”   接着又伸手,在江离眼前比划着:“所以如果这次选拔的排名出来了,凭我刚刚那一段儿保存的力气,要是拼尽全力,肯定还能再前进个一两名!”   江离被小姑娘的话逗得不行,分明是自己发懒不想努力了,却偏偏要掩饰说成是保存实力。江离没办法,只得无奈地顺着冉苒的话说:“好吧,知道你还有进步空间了。”   冉苒跑了这一段儿,终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像没有骨头一样倚靠在江离身上,若不是周围人太多,怕是要直接瘫下来,没了人形。   江离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往她的身体里输送灵力。   接着温声说道:“我们回客栈休息吧。”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但好在都各自关注着自家门派的师弟师妹,不曾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除了刚刚从试练塔里走出来,以为大师兄和小师妹是在等自己的段玉清。   他原本穿过人群见到两人一直站在广场上没走,以为他们是要等自己一同回客栈,感动得不行。拖着疲惫的身躯就像往这边挤,端的是身残志坚。   然而没走几步,就在段玉清还在人群中挣扎之时,他却清楚地见到大师兄和小师妹手牵着手,转身离去了。   徒留他一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迎风落泪。   “你怎么了?”   这时段玉清突然听到一句熟悉的问候声。   那声音清冽高洁,宛若冰山上消融的雪水,一听就是他的师姐,苏姻。   段玉清明白了。师尊之前不是说要“一帮一,对对红”嘛,那一定是大师兄来接小苒师妹,大师姐来接他了。   他再次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说道:“师姐,你一定是来接我的吧!”   谁知,苏姻在外人面前一向维持得很好的高贵冷艳脸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尴尬得瞟向别处,嘴里含混道:“嗯……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刚刚参加完试练塔的选拔,注意恢复精神力。”   接着,苏姻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一般,突然快走两步。   她走到那位面容妍丽的媚修姑娘前,恢复了原来高冷的神情,看似毫不在意地说道:“没想到梦秋妹妹竟然真的通过选拔了。喏,我们之前打赌的玉簪子,就送给你了。”   果然也不是来接他的。   周围吵吵嚷嚷,然而段玉清却感受不到他们的悲欢。   可怜的剑修公子忍了又忍,终是瘪着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   有了江离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从试练塔走回客栈的这一段路,竟然不是那么难熬。   冉苒本以为自己回到客栈后会直接倒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却没想到江离直接带着她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江离房间内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菜肴。虽然是提前做好的,但一直用灵力温着,还保持着最初的色香味。   冉苒在试练塔中不眠不休地待了一整天,确实是有些饿了。   正当她在吃饱和补觉中间抉择的时候,便见江离已经提起一边的茶壶,为她倒好了一杯茶水。   只闻着那茶水逸散出来的灵气,冉苒便已经记起了这杯印象深刻的茶。   当初她每天被迫练剑到精疲力尽之时,江离正是靠着这杯能帮助恢复灵力的茶水,哄骗着她又多练了几个时辰。   不过此时,冉苒确实非常需要这杯茶水。   冉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便感觉丹田内又有了源源不断的灵气。   她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江离这一招直接帮她做了决定,恢复体力和填饱肚子,居然可以兼得。   冉苒嚼着口中的美味佳肴,心满意足地想:果然有钱就是好!   几口菜狼吞虎咽下去,冉苒不再腹中空空,终于得了空说话。   “师兄,你们这次设定的规则竟然这么狠,最后在梅花桩上想划水都不行啊!”   有机会同“出题老师”同桌吃饭,冉苒一定要抓住机会反应问题。   “他们好多人的攻击都打偏了,我还以为是有人嫉妒我太优秀,想偷袭我呢!”   私下里关起门来时,冉苒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厚着脸皮讲话了。   小姑娘絮絮叨叨,边吃饭边讲话,眉飞色舞,不知是因为饭菜好吃,还是因为讲的事情太有趣。   其实江离从小的家教,都是“食不言,寝不语”,像这样在饭桌上讲话聊天,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他竟然并不觉得有违礼数,还听得津津有味。   尽管这些事情他都已经通过水屏看过一遍,但听着冉苒滔滔不绝地讲,就好像又重新经历过一遍一样。   似乎什么无聊的事从她的口中讲出来,都会变得格外有趣。   江离抬头注视着小姑娘讲话,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竟然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冉苒渐渐停了下来。   两人在黄昏昏暗的房间中对视着,注视着对方眼中的自己,谁都没有先打破这一宁静。   忽而冉苒耳边一缕头发滑落了下来,遮住了一边的眼角,在视线中投下一片阴影。   她眨眨眼睛,那缕头发随着睫毛的扑扇而轻轻颤动,在脸颊上有些痒。   冉苒想伸手将它撩回去,刚一抬手,却已经有人帮她把头发轻轻撩到了耳后。   两只手就这样不期而遇,碰在了一起。   突然的柔软触感让两个人都顿住动作,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好像有什么人在心底敲钟。   一声一声地,两人都将自己的心跳听得格外清楚。 第60章 江古镇   金丹期选拔的排名很快就公布了。冉苒和段玉清不仅双双通过选拔, 并且名词也都还不错。   席沧对于自己徒儿们的表现非常满意,直感到太清宗的未来后继有人,一片光明, 兴奋地带着四个徒弟们找了家酒楼大吃一顿。   期间,席沧几杯美酒下肚以后兴致大发,要给为宗门争光添彩的优秀徒儿们发奖励。只见他从储物袋中摸索一阵,掏出几样东西来。   金光闪过,众人无奈对视。果不其然,还是金子。   尽管这么久以来已经在太清宗“纸醉金迷”的氛围里熏陶不少, 沾染上了不少“视金钱如粪土”的不良习气, 但冉苒在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只金镯子来时,还是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此镯由纯金打造而成, 足斤足两, 拿在手上都觉得颇有重量, 冉苒已经能够想象到戴在手腕上时沉重的感觉了。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就是难以理解,竟然非要打造出这种玩意儿来为难自己。   在金丹期的选拔结束后,众人各自休息了几日,便到了秘境开启的时日。   这次要进入的秘境名叫“孽海”,是前不久有长老刚刚发现的。   此秘境被下了禁制, 活了多少年的长老们都没法进入。正好推演出秘境开放时间约莫就在这几日, 长老们聚在一起一合计, 决定把这“孽海”秘境当做小辈们的一次历练机会了。   所有进入元婴境的弟子和通过选拔的五十名金丹期弟子聚在秘境入口处,等待时间一到, 秘境通道开启。   这“孽海”秘境未被长老们先行探索过,里面充满了无限未知的机遇和危险。众弟子们来之前被各家长老师父们耳提面命, 强调了好多遍注意安全,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冉苒觉得这场面好像是小时候春游之前, 家长和老师们在出行前反复叮嘱安全事宜,但小朋友们仍然叽叽喳喳得听不进去,转头就忘。   其实冉苒心里也很是激动。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秘境,虽然从前在小说中看到过不少,但当真正站在行进的大部队中时,还是按捺不住地兴奋。   她站在队伍的中间,踮着脚往前张望。   这秘境的名字起的颇为唬人,也不知道里面是如何的别有洞天。   听说秘境中大多是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其中鲜少有修士生活,大多是难得一见的异兽珍禽。就像未曾被开发过的生态基地,有无数的奇珍异宝,等待他们进去一探究竟。   然而前方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什么都看不清楚。   “秘境中一切情况都是未知,危机重重,凶险异常。小师妹切记一定不要乱走,遇到危险万不可逞强。”   冉苒回头,发现江离正站在自己身后。周围的人很多,吵吵嚷嚷,江离为了让她听清自己讲话,略微低头靠近她的耳边。   而当她一转头时,两人的脸颊靠得极近,几乎就要贴到一起。   江离此时神色格外认真,专注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因为在说正事,江离眼中惯常存在的笑意略微退去,显得更加深情。   冉苒直接屏住了呼吸。生怕她呼出的气息太热,会直接喷到江离的脸颊上。   就在冉苒大脑一片空白假装不会呼吸的布娃娃时,她突然想起了几天前的傍晚。   那时她正边吃饭边同江离聊天,突然耳边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她正要动作将其撩回去,江离便已经极其自然地伸手帮她别到了而后。   但随之而来的,两人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在了一起。冉苒的手小,贴紧脸颊,而江离的手更宽大,笼罩在她的手外面。   就像她的手被江离握住一样。   其实两人的手之间还有一段细微的空隙,并没有完全贴上。但冉苒觉得自己就是能感觉到从手背上传来的温度。   手背上每一根汗毛仿佛都竖了起来,所有的感知神经都开始运作,她好像能感受到那只手温暖干燥的触感。   就像他真的握住了自己的手一般。   明明只是手掌和手背的碰触,却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心不可抑制地在跳动,某种冲动在趋使着她。   或者说,他们。   而后江离真的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向她靠近。   冉苒只记得她紧张地不住地眨眼睛,还大脑宕机直愣愣地看着江离。   江离在距她极近的地方顿了一下,很轻地叹了口气。   额头上似乎传来了极其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一瞬而逝。   冉苒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应激似的闭上了眼。   她不敢看。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自己晕晕乎乎地,好像江离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发,跟她说:“小苒今日很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那声音太过温柔,让她忘记了其他的一切。   也让冉苒现在回想起来,仍然瞬间面色通红。   她怕江离看出自己的异样来,只能赶紧扭回头去,含混回答道:“嗯嗯,知道了师兄。”   “孽海”秘境大门很快就开启了,弟子们在各家长老掺杂着担忧和鼓励的复杂眼光中,排着队有序地进入秘境通道。   秘境如同隔离出来的一片小世界,与盈虚幻境之类的也有些相似之处。进入时一阵天旋地转,待那熟悉的感觉过去后,再睁眼时,面前的景象已经大变。   要说秘境中都是山清水秀,深山老林;或者草木不生、阴森恐怖,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刻板印象了。   但不得不说,冉苒就保持着这种刻板印象。   在进入秘境之前,冉苒以为能被冠以“孽海”这一名字的秘境,其中必定怨气滋长,鬼魅丛生。其外观至少应当参考蜘蛛精的盘丝洞,白骨精的白虎岭。   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眼前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俨然是一片江南小镇的景象。   他们似乎正身处小镇入口出,前方有一条小河环绕穿梭在粉墙黛瓦之中。有乌篷船摇摇晃晃地摆渡而过,船上的老汉哼着悠扬婉转的歌。   河岸两旁的建筑古朴而精巧,像是名家点染的水墨画,意境悠远,而情味绵长。   此时大约是午后,但太阳并不灼人,有团团絮絮的云朵漂浮在空中,过滤了大部分午后的灼晒。   虽然没有落雨,但空气中依然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雾气。空气十分湿润,让冉苒感觉正在做一次纯天然的面部水疗。   而这小镇中,充满了生活气息。   是的。冉苒直到现在才明白,秘境中鲜少有修士生活,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普通人生活。   小镇两旁的石板路上,有在河边捣衣的姑娘,有挑担卖菜的老汉,有围在一处拉家常的妇人。   充满了生活气息,一派和乐景象。   而这些在小镇中自在生活的人们,在发现了小镇突然出现的这些不速之客时,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一下子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冉苒心里直打鼓。   按照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一般这种与世隔绝自成一体的村镇都极其排斥外来者,对于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向来不会很友善。   更何况此时他们这么多修士一下子大喇喇地出现在他们的小镇中,暴露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指不定要被怎样驱赶呢。   冉苒没想到自己刚一进入秘境,竟然面对的就是这么多可能对他们抱有强烈敌意的人。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两拨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两相对望,谁都没有先行动作。   等了一会儿,坐在前方摇扇喝茶的大爷率先放下了手中的蒲扇,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接着,是一旁择菜的大妈,把手中还没择完的青菜放回篮子里,也站了起来。   然后是捣衣的姑娘,挑担的老汉,聊天的妇人……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向这群“不速之客”们走来。   对面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像极了要来打群架的样子。   冉苒虽然没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灵气,但生活在秘境中的人,难保不会有什么“超能力”。比如力大无穷啦、身轻如燕啦什么的。   他们身为外来者,虽不想打破这里居民平静安闲的生活,但也纷纷悄悄摸上了自己的武器。   镇民们越来越近,气势汹汹。而他们这边却因为理亏,心里忐忑不安。   狭路相逢,气势直接输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那为首的大爷距离来秘境历练的修士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高声喊起来:“好多俊俏的姑娘郎君呦!你们是来参加我们江古镇新年的吗?”   那位大爷面带笑容,声音中气十足,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挺和善?   不光是和善,好像还非常欢迎他们似的。   刚进入秘境还在戒备着的修士们还没反应过来,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的这一段时间内,镇民们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大家跟前。   他们各个带着谨慎而喜悦的笑容,极其友好地同不速之客们打招呼。 第61章 乌托邦   “姑娘, 你们是因为我们要过年了才特意过来的吧?”   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跑到冉苒跟前,热情地问。   冉苒悄悄看了江离一眼,同他面面相觑,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那妇人还没等冉苒开口,便又自顾自说道:“不是也没关系呀。我们江古镇的新年马上就要到了,镇子里热闹的很,你们要不要在镇子里留下来住几天,过完年再走啊?”   接着她像是担心冉苒不相信,又自报家门说:“诶呀, 忘了说, 我姓吴,大家伙儿都叫我吴妈。我家就在镇子里东边那条街上, 姑娘若是不嫌弃, 可以就住在我家啊!”   那神情、那语气, 与蹲守在学校门口哄骗小朋友的怪阿姨如出一辙。   这位吴妈一上来不问来者是何人,因何原因而来,便直接邀请他们来自己家中暂住。也实在是热情得过了头。   冉苒恍然以为这是什么神秘地传销组织,在满世界地忽悠无知青年男女加入。   如此诡异的表现,也不知吴妈是真的怀揣着真诚善意, 还是居心叵测另有企图。   冉苒拿不定主意, 又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江离。   吴妈似乎也注意到了冉苒频繁的动作, 瞬间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热情地问道:“这位郎君也是一同前来的吧?诶呀呀, 你们二人郎才女貌,真真是般配得很呀!”   冉苒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脸微微红了。她不知道吴妈这算不算是误会了她和江离的关系。   或者说,她有没有误会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江离听了这句话,却是轻轻握住了冉苒的手,好像是默认了吴妈的话。   “那便叨扰吴妈了。”江离微笑回道。   冉苒原本惊讶于江离答应得如此迅速,但转念一想,便也想通了。   他们进入秘境中本就是要探索历练的,若是不深入这些居民的内部,如何能了解这“孽海”秘境呢?   更何况,冉苒环视周围。她身边的每一个修士都被笑容满面的镇民们包围,受到了在江古镇暂住几日的邀请。   反正他们如果不答应,也是要在镇子外围风餐露宿的。那倒不如答应镇民的邀请,还能有一处舒适的居处。   就是不知道,这些镇民们是真的“热情好客”,还是另有隐情。   于是进入秘境的修士们大多都答应了镇民的邀请,三三两两地结伴,跟随镇民们回家。   冉苒和江离在去往吴妈家中的路上同她闲聊,才得知吴妈的丈夫前一年刚刚去世。家中也没有公婆,只留下了她和年轻力壮的儿子。   顺着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在一处卖点心的商铺旁往右转,绕过几个拐角,便来到了吴妈的家中。   吴家的宅院竟然并不逼仄。原以为吴妈和儿子二人孤儿寡母,生活必定不好过。却没想到,居住的地方还挺不错。   这院子是标准的江南小院。青瓦白墙,院中井然有序地种植着一些花草,为院中黑白的墙院添了几分活泼生机。   吴妈的儿子正坐在院中的小木凳上编凉席。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是个颇有精神的小伙子。   “娘,这二位是……?”青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   吴妈笑着为他介绍:“这是镇上刚来的客人呀,要同我们一起过新年的。这位是冉苒姑娘,这位是江离公子。”   接着又同冉苒二人笑说:“这就是我儿子吴峰了。他没怎么见过世面,有些莽撞。二位不要见怪才是。”   家里突然之间来了两个从没见过的客人,吴峰竟然也什么多余地话都没问,只是憨憨地同二人打招呼:“冉苒姑娘,江离公子,你们叫我阿峰就好了。”   吴妈和阿峰干脆利落地为冉苒和江离收拾出两间屋子来。这宅院中虽然只有吴妈和儿子两个人,却处处都窗明几净,十分整洁,一看就是十分勤快的人家。   安置好二人,吴妈嘱咐冉苒和江离可以先行休息,待到晚上有灯会和夜市时,他们可以去逛一逛。   眼见吴妈就要从房间中出去,冉苒这才想起来一直都觉得不太对的那个疑惑。   她叫住吴妈,问道:“吴妈,江古镇的新年,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啊?”   “孽海”秘境独立于外面的大世界,此时大约处在夏末的时候,天气中还带着夏日未曾退去的闷热。江南小镇中烟雨朦胧,桂花盛开,距离寒冷隆冬还有很久一段日子。   要说现在会过什么节日,那也最多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怎生江古镇中,就要过新年了呢?   吴妈听了,却是并不意外的模样。她回答道:“这新年是我们江古镇独有的节日。传说护佑我们镇子的神明诞生于八月廿三,所以我们特意把这一天当做了新年来过呢。”   “八月廿三在我们镇子里的重要性堪比正月初一的春节,”吴妈热情地为冉苒解释,“甚至有好多庆祝活动,比那春节还要隆重呢!”   护佑小镇的神明?没想到这江古镇竟然还有自己独特的信仰体系。   待吴妈关门出去,冉苒立刻在屋内检查了一遍,将屋内大大小小的设施都看一一过。外出的门没有锁,茶水中没有毒,香炉中没有不明粉末。   一切都正常的过分。   正在冉苒摸不着头脑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看,原来是江离。   “师兄,这位吴妈邀请我们住在家里,真的是因为热情好客吗?”   把江离迎进来后,冉苒鬼鬼祟祟地小声问道。   江离无奈一笑,对她说:“我来时已经在屋外设下了禁制,他们没有灵力,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哦。”冉苒应道,还是江离想得周道。   “她们是不是真的热情好客不知道。但我们方才一路行来,我倒是发现了一件颇为奇特的事。”江离说。   “什么事?”   尽管桌上有现成的茶水,但江离还是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一罐上好的茶叶,换了新的茶水。   他说:“刚刚一路上,我观察了一下路过的房屋,发现这些屋子从外观上看来,不论是面积还是规制,都与我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极其相似。”   “而且江古镇的街道规划也十分整齐,镇民们居住的宅院都对称地排列在中轴道路两旁。好像是精心设计分配过的一样。”   所有人的居住空间都一致,社区规划齐整,秩序井然。这不就是传说中人人平等的乌托邦吗?   然而乌托邦在现实中必然不可能实现,总不会是这秘境与世隔绝,就自成了一方桃花源吧?   或许是这“孽海”秘境的名字起得太过唬人,冉苒总是会下意识地怀疑这里的一切情形,总是想往坏处猜测。   她犹疑地问江离:“……这所有房屋都长一个样子,会不会是想迷惑我们的方向感。到时候危险来了,我们却晕头转向,像进入迷宫一样,想跑却跑不出去啊?”   江离没想到小姑娘没来过几次秘境,脑子里担心的事情却这么奇形怪状,不禁笑出了声,无奈回道:“秘境中虽然会有危险,但也不是酝酿什么大阴谋的魔鬼窟。师妹不必这么担心。”   “况且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我在,都不会出事的。”   冉苒想了想,觉得江离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一直跟在此次进入秘境的所有弟子们中的最强战力身边,如果她还要害怕,那真是太不应该了。   想通了这一层,冉苒又从小心谨慎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高兴地对江离说:“既然这样,师兄,我们今晚就去逛逛镇上的夜市吧!”   “好。”江离含笑应道。   -------------------------------------   夜幕降临,白日里一片安闲宁静的生活气息的江古镇俨然变了一番模样。   或许是因为今日镇上来了许多客人,因此今年的新年灯市才格外热闹繁华。   道路两旁的商户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华灯,烛火的光亮透过鲜艳的宣纸照出来,将小镇的石板路照得亮如白昼。   家家户户也都自发地用灯笼装饰着门楣,整个江古镇的任何一条小巷内,都张灯结彩,灯火璀璨。   环绕穿梭在小镇内的河流倒映着路上的灯笼。红红火火的灯光流淌在静谧的河流上,恍若火热流动起来的一条温暖长龙。   街市上人来人往,两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镇民和外来的客人们一同走在夜市的长街上,迎接神明诞辰的到来。   孩童拿着风车在街上跑来跑去,两边的路人都自觉让出一条通道来。郎情妾意的姑娘和小伙们趁着这个机会携手漫步,来来往往都投来祝福的目光。   似乎这个小镇真的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一样,睦邻友善,和乐安详,其乐融融。   冉苒走在流光溢彩的夜市中,也被这热闹欢乐的气氛所感染,暂且忘掉了之前的紧张和警惕,牵着江离的手漫步在长街上。 第62章 黑衣人   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真切的节日氛围了。   从前在另一个世界中时, 过年过节冉苒总是窝在家里。室外举办的大型集会越来越少,虽然有电视和网络将人连接,但钢筋水泥铸造起来的各国小空间, 还是将人分隔了起来。   如今身在其中,才又能亲身感觉到在人群中洋溢着的欢乐氛围,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不论是小镇居民,或是外乡客人。   冉苒四处张望着周遭的车水马龙,而江离却在注视着她。   小姑娘眼中倒映着道路两旁高高挂起的灯笼烛火,但她眼中的兴奋和惊喜, 比那灯火更加明亮。   江离牵着小姑娘的手, 为她挡住周围摩肩接踵的人流,似乎也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节日的热闹气氛。   他觉得他们两个是身在世俗中的凡尘眷侣, 而不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修真子弟。   江离也很久没有这种身在凡尘俗世的感觉了。   自从拜入太清宗后, 他一向潜心修炼, 摒弃七情六欲,试图忘却凡尘,无欲无求。   但现在,江离恍然觉得,如果是和冉苒在一起, 那么凡尘俗世, 似乎也有了不一般的意义。   水乡小镇, 长街华灯,热闹年节。   似乎有一阵黑色的疾风掠过, 在茫茫人海中打个旋,又悄无声息地迅速飞走了。   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人们, 并没有注意到这瞬间消逝的疾风。只见到屋檐檐角挂着的灯笼似乎微微摇晃,还以为是什么不知名的飞蛾, 要一腔孤勇地往灯火上撞。   江古镇今日可谓是万人空巷。除了夜市所在的这条长街,其他小巷中几乎没有人的影子。   若是此时有人在空旷的小巷中奔跑,怕是也没有人会知道。   但修真之人耳力极好,即便身处喧闹的街市中,也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异常声音。   冉苒略微顿住了脚步。   侧耳倾听一会儿,冉苒的眉头忍不住蹙起。   似乎不远处有人奋力奔跑的跺地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周围实在太吵,冉苒听不真切。   可这新年前夜通宵达旦,街上人潮汹涌,哪有什么可以供人奔跑的地方,哪里会有人会在此时有这样绝望恐惧的哭喊呢?   冉苒转头迟疑着问江离:“师兄,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却见江离也正凝神倾听,好看的长眉压下来,眼皮低垂,面容严肃。   听到冉苒的问话,江离抬眼看向冉苒,声音有些凝重:“看来小苒也听到了。”   确实,那声音虽然隔得远,传到这里的音量已经很小,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在一片欢笑声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让听到的人很难注意不到它。   冉苒和江离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既然听到了这诡异的声音,那就不能不去一探究竟了。   两人从人群中挤出来,逆着源源不断的人流往相反方向走去。   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前去,距离小镇中心的长街越来越远,周围的行人越来越稀少。   但那声音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声音的源头好似真得在不断奔跑,似乎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追逐他。但冉苒却听不到除了那人之外的脚步声。   那人的哭喊声也越来越明显,好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随着时间的过去,她的哭声开始变得嘶哑,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嘹亮。大约是已经哭累了失去了力气。但其中的恐惧和惊惶却一点儿没减少。   冉苒和江离唯恐那女孩出什么事,赶紧加快脚步。   只是那声源一直在移动,而且小镇中阡陌交通,一时难以确定女孩的确切位置。   二人绕过一个巷子的拐角,才终于将她找到。   那女孩年纪还小,个头不高,正朝着冉苒和江离这个方向奔跑。但或许是因为已经跑了许久,速度其实并不快。   她边跑边回头往后看,哭着大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果然有人在追她。   女孩说完往前一看,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两个人影。她吓了一跳,脚步一个不稳就摔在了地上。   她挣扎着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但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她脱力。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但身后的危险就快要接近,女孩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往前爬。   女孩摔倒后,冉苒才看到她身后的场景。   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   夜晚漆黑的小巷两旁,挂着几盏摇晃的灯笼。然而那灯笼的暖光并没有让这条路更加明亮,反而凸显出一种阴森的诡异氛围。   那人的黑袍将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其中,宽大的兜帽遮面,看不出身形和面容。   他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走着。即使猎物已经筋疲力尽无法逃跑,他却还要一步一步地靠近,维持着一段距离。   冉苒脑海中瞬间脑补出很多场奸恶之人虐待女孩的大戏。   眼见着那人看到前方有人,却还不躲不闪,继续嚣张地以原本的速度前进。冉苒和江离立刻抽出长剑,飞身上前。   碎云剑和切玉剑划破漆黑长空,穿过浓稠的夜色,直逼黑衣人而去。   那黑衣人似是并不同其他镇民一般是普通人,极其灵活地闪身一躲,便躲开了冉苒和江离的合力攻击。   但他遭到两个人的夹击,却并不反击。反而毫不理会冉苒和江离,继续朝摔在地上的女孩走去。   好似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旁人都与他无关似的。   那女孩见那黑衣人越靠越近,自己也无法爬起来跑走,于是赶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神明大人,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我一定好好做人!”   女孩的额头磕在地上,娇嫩的皮肤被划破,渗出血来。   那黑衣人似有所感,微微顿了顿。   然而须臾,又向前去。   冉苒和江离再次提剑飞身上前。冉苒跃至女孩身前将她护住,江离的长剑直指黑衣人心脏。   那人同样没有闪躲,在切玉剑的剑尖就要刺破他的黑袍时,突然抬手一甩袖子,轻而易举地拂去了江离的攻击。   即使江离不知对方实力,这一招并没有使出全部功力。但能随意一挥便化去元婴期修士的攻击,那此人的实力便不可小觑。   冉苒和江离见此情形,都面色凝重起来。   本以为只是镇上一个心怀不轨的普通恶人,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修士隐藏在安宁和乐的江古镇中。   况且对方实力应当还在江离之上,也不知以他们两个的实力,能不能将其击退。   此时再报信向同门求援,已经为时已晚。只有靠他们两个背水一战了。   江离和冉苒靠在一起,对视一眼,就要准备发动全力的进攻。   跪在地上磕头的女孩却并没有理会他们二人。见黑衣人继续前进,头磕得更加实诚。伤口上的血顺着脸颊留下来,格外的瘆人。   她继续急切地喊道:“神明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抢弟弟的零花钱,我回去就同爹娘认错,和弟弟道歉!神明大人!我真的知错了!”   冉苒偷偷在心里想,看来这孩子是真的被吓得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只是可怜女孩头都磕破了,却也不可能打动面前这个冷漠的黑衣人。   然而,江离和冉苒剑势尚且没有酝酿完成,却见那黑衣人听闻此话,倒是停了下来。   二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也犹豫了一下。   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被刻意压的很低沉,让人听不出他原本的嗓音,也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敬畏之感来。   只听他说:“若有下次,无可转圜。”   说罢,不待冉苒和江离有所反应,便一甩黑袍,转身走了。   他离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了很多,倏尔便已经远去。   冉苒持剑看着他离开,皱眉往下方一瞥,却猛然一惊。   ——那人竟然没有脚!   冉苒震惊地看向江离,张了张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身后的女孩见黑衣人走远,终于停下了磕头。   刚刚的恐惧和绝望散去之后,女孩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脱力地瘫在地上。   或许是方才与死亡差点来了个亲密接触,尽管女孩年纪尚小,却也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口。劫后余生,只是伏在地上小声哭泣。   冉苒先暂且抛开心里的疑虑,俯身轻轻将女孩扶起来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女孩不过才十几岁的模样,正是豆蔻年华。然而额头上不停流血的伤口太过骇人,若是留疤就不好了。   冉苒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纱布和药膏,动作温柔地帮女孩清理掉伤口的灰尘和血迹,涂上金疮药膏。   女孩或许是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能任由冉苒摆弄。   待冉苒处理好女孩头上的伤口,女孩也差不多从刚刚的恐惧情绪中缓了回来。   因为刚刚哭喊过,伤了嗓子。女孩只能哑着嗓子轻声说:“谢谢姐姐,谢谢哥哥。”   冉苒轻轻拍着女孩的背,一边安抚她,一边柔声问道:“没关系的,不怕了。刚刚那个人……你认识他吗?”   女孩听闻此话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声回答:“他是……神明。” 第63章 知错了   神明?   冉苒想起来了, 刚刚女孩一直磕头求饶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的是“神明大人饶命”。   不光称呼他为“神明大人”,而且还疯狂地向他道歉认错, 请求原谅。   彼时冉苒一直以为是这孩子被恐惧和绝望冲昏了头脑,开始凭借本能说胡话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冉苒突然灵光一现。她想起吴妈为他们解释为何江古镇的新年来历时,曾说因为这是“神明的诞辰”。   原来这个“神明”是真实存在的,而非镇民们虚构出来的吗?   冉苒心下疑惑更深,柔声引导女孩多说一些相关的情况:“那他……为什么要追你啊?”   女孩一听这话, 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 仿佛刚刚的恐惧又如影随形,缠在了她的身上。   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她与黑衣人的承诺, 挣扎着挣脱冉苒的怀抱, 连滚带爬地往外走。   一边走, 还不忘语无伦次地回答冉苒的话:“因为,因为我犯了错。神明大人要惩罚我了……”   “我要赶紧去找弟弟道歉,跟爹娘认错……我,我还是个好孩子……”   女孩没走两步便又被地上不平整的石板绊倒,冉苒赶紧去将她扶住。   “你家在哪里?我们可以送你回去。”冉苒问道。   听这女孩的话, 似乎她并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既然如此, 她、冉苒觉得按女孩此时的状态不应追问过多, 还是先将她送回父母身边为好。   也不知她的爹娘看到女儿变成了这般模样,该是如何地心疼了。   女孩本来就着急回家, 听到冉苒的问话想都没想便回答道:“在长乐巷东边的第一家,姐姐能带我回去吗?”   她紧紧地攥着冉苒的衣袖, 即便在这个时候还不忘道谢:“谢谢姐姐!谢谢哥哥!我以后一定再也不做坏事了!”   -------------------------------------   江古镇的街道规划规矩而齐整,想找到女孩的家倒是十分容易。   顺着女孩的指示在小巷中拐过几个弯, 很快就到了长乐巷。   在长乐巷的最东头,有一位妇人正焦急地在家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抬头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来。   听到脚步声,她急切地望过来,在看到冉苒和江离之后,又失望地垂下头去。   她突然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再次抬头看他们,才注意到冉苒怀里抱着的女孩。   妇人着急地上前两步,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我的婷儿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妇人看来应当是女孩的母亲,在见到女儿之后又是惊喜,又是心疼。   而女孩在见到妇人后竟然没有立刻扑到母亲怀里委屈痛苦,反而是第一时间挣扎着从冉苒怀里出来,对着妇人“扑通”一声跪下。   名唤“婷儿”的小女孩不顾额头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边哭边磕头,哭着对妇人说:“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因为自己想买一支好看的簪子,就去拿弟弟的零花钱!”   如果是其他母亲,见到自己的女儿这般惨状,还要懂事地跪地磕头认错,必然已经心软得不行,想要把自己的心头肉抱起来好好安抚一番了。   然而那妇人听闻这话,却竟然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你……你方才是被……?”   妇人伸出手,指着女儿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从巷子的另一边疾步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边走一边哀叹着:“夫人,还是没有找到啊!”   他话刚刚说完,便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看到女儿时喜出望外,三步并做两步就走上前来,激动道:“婷儿?原来你已经回来了!”   “你刚刚是去了哪里?真是让爹爹一顿好找啊!”   说着,男人就想上前抱起女儿,刚一迈出脚步,就被妇人拉住。   妇人一边哭泣,一边哽咽着说:“你别扶她!她刚刚是被神明大人捉去了!”   又是神明大人。   为何婷儿才刚一认错,她的母亲就猜到是神明的人的事了呢?   冉苒蹙眉。   婷儿的父亲在听到“神明大人”这四个字后的反应与他的夫人一样大。闻言他震惊地看着女儿,厉声问道:“你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被神明大人惩罚的?”   “我……我抢了弟弟的零花钱,去买……”   “诶呀!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婷儿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打断。   他好像极为生气,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狠狠地一跺脚,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难怪神明大人要惩罚你啊!”   冉苒其实有些不解。放在寻常人家里,年纪尚小的姐姐悄悄拿了弟弟的零花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确实做的不对,但理应不该被如此小题大做地痛斥才是。   更何况姐姐已经承认错误,诚恳地要给爹娘和弟弟道歉。这样知错就改的孩子,应该被夸奖才是。   为什么婷儿的爹娘反应这么激烈呢?   难道他是什么家教极严的人家,又或者是……重男轻女的人家?   但是看他们最初见到女儿时那失而复得的激动模样,也并不像不重视女儿的父母啊?   冉苒心下不舒服,就想上前制止那对夫妇。   毕竟女孩刚刚经历过那么大的惊惶,现在还跪在冰冷僵硬的地上,她实在是看不过去。   “这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婷儿身上还带着伤,还是先给她处理一下伤口,二位再批评教育吧。”   冉苒话一说出口,便吸引了夫妇的注意力。   方才他们一直被女儿找回来的喜悦和女儿做错事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一直没理会冉苒和江离。   此时经过冉苒的提醒,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男人迟疑地问道:“二位是……?”   婷儿本来跪在地上顺从地听着父母的训诫,闻言小声回答:“这两位姐姐和哥哥是送我回来的人。他们见我被神明大人惩罚,还想救我来着……”   因为哭泣,她的声音还哑着,抽抽搭搭地说。   夫妇二人听闻这话,倒是没有再责备女儿,感激地对冉苒和江离说:“原来是二位送婷儿回来的。真是太感谢了。不知可否请二位进来喝杯茶,我夫妇二人才能好好感谢二位啊!”   那真诚的样子,倒像是真的对冉苒和江离抱有感激。   冉苒想盯着夫妇二人带婷儿回去好生安抚,正好他们也想多了解一些“神明大人”的事,于是便欣然应允。   跟着夫妇二人一路进入院中。这一座院子似乎比吴妈家的院子大一些,但是规制布局极其相似,像是吴妈家的扩大版。   看起来婷儿的家要比吴妈一家富裕一点。但又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们的住宅都千篇一律,从自己家的布局就能猜到其他人家的布局,好像是统一建造分配的房子。   冉苒不合时宜地想,这样如果有人想入室偷窃,不也容易得很吗?   但她很快又否定自己,不行不行,江古镇的镇民大都淳朴热情,自己怎么能这样想他们呢。   进入院子,妇人去安置处理婷儿的伤口,男人在大堂中接待江离和冉苒。   本来看着这院中的规模,冉苒以为他们家中应该会有一两个仆役。然而不论是沏茶还是端水,都是婷儿的父亲一个人亲力亲为,看来是并没有雇佣仆人。   “我姓李,是这江古镇的长老之一。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江离,这是我师妹冉苒。我们是今日无意中来到江古镇的。”江离身为大师兄,在必要时刻担当起了外交事务。   或许是今日突然出现的大批修士太过显眼,江离此话一出,李长老瞬间明白了:“噢!原来二位就是今日来到江古镇的客人啊!”   江离微笑着回答:“我师兄妹二人第一次来到江古镇,对镇中还不太熟悉。不知大家经常提到的‘神明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长老听到这四个字的反应,恍然间还让冉苒以为是古人见到了皇上。那诚惶诚恐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这……二位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神明大人是我们江古镇的守护神,自江古镇存在之日起,神明大人就已经出现了。”   “你们见过神明大人吗?”冉苒好奇地问。   一般聚落里的“守护神”都是大家祖祖辈辈虚构出来的形象,怎么听李长老话中的意思,好像曾真实与神明打过照面似的。   李长老闻言,却是连连摆手,说道:“我从未见过神明大人。不过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一见到就能认出来。”   说罢他好像又觉得此话有些不妥,赶忙解释道:“不对不对!我是见不到神明大人的。”   冉苒更加不明白了:“您这话的意思是?”   “神明大人只会在惩罚有罪之人时出现。我身为江古镇的长老,行端坐正,怎么会见到神明大人呢!” 第64章 用暴力   李长老的话, 着实是让冉苒摸不着头脑。   “既然您从未见过神明,又为何知道自己一定能认出他来呢?”冉苒又问。   “当然能认出来了!”李长老一拍大腿,急切地想证明给冉苒看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 “之前江古镇中见过神明大人的人有很多。虽然近些年镇子上做坏事的人少了,但也会偶尔有人心存侥幸,而被神明大人抓惩罚的!”   “他们说,神明大人一身黑袍,声音低哑,威力无穷。所有被神明大人盯上的人, 都没办法逃脱啊!”   李长老描述的形象, 倒是与冉苒和江离刚刚所见一模一。   但这黑袍遮面,可复制性太大, 怎么知道就是一个人所为呢?   冉苒眼中的疑惑愈加浓重:“既然看不出面容, 那谁都有可能如此打扮啊。难道就没有人假冒‘神明’行不轨之事吗?”   李长老连连摆手, 否定冉苒:“不会不会。从前虽然确实有人这么做过,但是都很快就被真正的神明大人惩罚了。神明大人神通广大,这江古镇中的事情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算你以为自己做的再隐蔽的龌龊之事,都瞒不过神明大人的!”   这说法, 倒像是翻版的“人在做, 天在看”。   让人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神明的监视之下,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约束人的方法。   冉苒不得不佩服最初想出这一办法的人来,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 才能让这一观念在江古镇中如此的深入人心。   当然前提是,这位“神明大人”, 真的是人为打造出来的存在。   不论“神明大人”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同一位深深信仰他的人辩论“神明大人”究竟是不是存在, 无异于直接质疑他的生命依托。   因此冉苒很是识趣地岔开话题,同李长老聊起别的事来。   “李长老,您刚刚说神明大人只有在惩罚有罪之人时才会出现,为何令嫒方才会见到神明大人啊?”   在冉苒的眼里,尚且年幼的小姑娘抢了弟弟的零花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顶多算是小孩子不懂事犯下的小过错。批评教育让她认识到错误就好了,着实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更何况,让一个黑衣人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巷子中阴魂不散地追着小姑娘跑,把孩子吓得又是哭喊又是磕头,说不定不仅不会让孩子明白自己的错误究竟在哪,反而还容易矫枉过正,甚至于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也不知道婷儿经过今天这么一顿折腾,今后还能不能好好生活了。   一想到这里,冉苒就直想皱眉。   “婷儿她虽然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仅仅是偷拿弟弟的钱这一件事,就足以看出她心术不正。若不从小纠正,以后岂不会酿成大错!”   李长老提到这里,便格外的激动:“诶,因为有神明大人在,谁犯下的罪孽就算再隐蔽都逃不过神明大人的制裁。如今江古镇中人人畏惧于神明大人的威力,都整日紧绷着神经,一点儿侥幸心都不敢有。”   “大家都与人为善,平等待人。江古镇中已经许久没有人杀人、偷盗,每个人家都可以夜不闭户了。”   难怪他们初来江古镇时,镇民们个个都是那的热情。不对他们怀有一点怀疑的心思。   原来是因为有“神明大人”的监督,镇民们不光肯定这群人无法做出坏事,并且自己也不敢生出龌龊之心来恶意揣测来到这的客人们啊。   “也正是因为如此,近年来神明惩罚人的标准越来越严苛。大的罪恶不能做,小的过错也不能犯。”   “像婷儿这偷了弟弟的零花钱被惩戒的尚且不足为奇。前些日子,还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因为不愿意给孕妇让座,而被神明大人抓去教育了呢。”   冉苒听闻此话,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在神明的监视下,江古镇的一切好似都井然有序。大家睦领友好,与人为善。因为人人平等,所以家家户户的房屋都规制相差不多。即便是“长老”的家中,也必须事事亲力亲为,而不能雇佣仆从。   因为那会被当做是虐待他人,会被神明惩罚。   当镇子里所有的大奸大恶都不存在时,一些小过错就会被揪出来,无限放大,当做罪大恶极的事情来进行处置。   哪怕只是小孩子一时不懂事,一时闹脾气。   在这的情况下,人人无时无刻不处在“神明”的监控中,时刻紧绷着神经,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偶尔的冷漠便会被神明当做罪恶来惩罚。   如此高压之下的与人为善,看似可以夜不闭户,无条件信任对方。但真的,是如表现出来的那般一和平安乐吗?   “二位远道而来参加我江古镇的新年,还救下了我女儿,送她回来。我夫妇二人感激不尽。不知二位可否邀请二位在寒舍暂住几日,也好让我们表达一下对二位的感激之情,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冉苒十分无语,怎么江古镇的镇民们不但需要与人为善,还都喜欢通过邀请别人来自己家里住来表达热情好客之心啊?   不过,既然李家身为江古镇的“长老”之一,想必会知道更多的关于“神明大人”的讯息。而且婷儿刚刚见过“神明大人”,说不定这所谓的“神明”就会在附近看着她改过自新呢。   冉苒和江离对这位神秘的“神明大人”着实好奇,都想继续了解下去。因此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江离礼貌回答道:“如此,便劳烦李长老了。”   *   才进入“孽海”秘境一天不到,冉苒和江离就换了两户人家当作住处。   在李家安顿好后,江离敲门来到冉苒的房间中,两人交流今日的想法。   冉苒坐在床边,晃着腿四处看屋子里和吴妈家中如出一辙的陈设布局,一边说:“师兄,你说这个‘神明大人’是什么人呀?”   “我们今日同他交手一番,应当是隐匿在江古镇中的隐世高手,修为不凡,在我之上。”   江离坐在冉苒对面的木凳上,喝一口茶,答道。   “可是你今日注意到了吗?那个黑衣人没有脚诶!他该不会是什么……”   到现在为止,冉苒虽然已经不如最初那么震惊,但也仍然不能抵挡住胡思乱想时候的心慌。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仿佛周围真的有人看着她似的。   江离被冉苒这小心谨慎的模逗笑,忍不住伸出修长手指点点小姑娘的额头,笑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世间的那些东西,也不过都是心里有鬼罢了。”   说罢他似乎心情不错,竟然同冉苒开起玩笑来:“莫非小师妹心里……也有鬼吗?”   “鬼倒是没有,”冉苒听他打趣,也不甘落后地回击道:“别的嘛,倒是有一个。”   说着,冉苒挑衅地看一眼江离,眼神中似乎带着钩子,要把他勾过来。   江离轻笑,引导她:“有什么?”   “不告诉你!”冉苒轻哼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才不上他的当。   “不过,这江古镇中潜伏着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人,他究竟想做什么?”冉苒转而问道。   她胳膊撑在床头上,支着下巴沉思:“虽说他确实让江古镇中的恶人减少了不少,但他用的方式也太激进了。”   “不过是小女孩偷偷拿了弟弟的零花钱,这点小错误放在寻常人家里不过就是被批评教育一通就好了。可是这位‘神明大人’却要以这极端的方式恐吓她。”   “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尚且要如此严重地对待,也不知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人,是被怎残酷地凌虐的。”   冉苒说着,情绪低落下来,眼眉低垂。   她突然想到以前在书上读过的一句话:好事和坏事一,也是要通过暴力才能完成。   “这位‘神明大人’心怀正义与良善,希望江古镇变为一个尊老爱幼、夜不闭户的大同社会。这想法固然是好的。”   “但他用这种极端残酷的方式把江古镇强行塑造为他想要的子,一点小事也要这处理,生活在江古镇的镇民们,真的会变成良善的人吗?”   高压压抑之下的人性无处释放,恐怕并不会变得顺从,反而还可能酝酿着更大的反动。   小姑娘总是这善良,极易同他人产生共情。说着说着话,便能感到她突然的失落。   江离无端不想看到她这。他希望他的小姑娘永远都是明媚的,向阳光下世事难料的太阳花一般,永远向阳而生。   既然冉苒这么在意“神明大人”的事,那他就陪着她把这件事查清楚,直到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为止。   江离抬手摸摸冉苒的发髻,轻声安慰道:“世事难料。但既然我们在秘境中遇到了这件事,我便一定会陪你将它尽力查明。”   江离的声音总是带着能让人安下心来的力量,冉苒乖巧地点点头,笑着回答道:“好!” 第65章 小时候   虽然是夏季, 但夜晚也仍然有些凉。   冉苒抱着膝盖蜷缩着靠在床头,拿了条薄毯子盖在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江离聊天。   今夜正值江古镇的新年夜, 街上万人空巷、车水马龙,正在通宵达旦地庆祝狂欢。   他们在庆祝“护佑”镇子的神明的诞辰。然而神明大人,却刚刚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幽暗小巷中,用恐惧来“惩罚”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   也不知道这位正义之神的存在,是让江古镇真的变为“模范小镇”了,还是让江古镇的人们更压抑而谨慎了。   冉苒甩甩头。既然这件事今天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那不如就不想它了。   江离进来时, 已经在屋子外面设下了禁制,外面的人如果没有强大的灵力, 即便是贴在门缝上也不会听得到里面的声音。   但他们身在屋子之内的人, 却能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江古镇的新年虽然在夏季, 但庆祝节日的方式却与凡间差不多。新年夜家家户户吃过团圆饭,便上街去加入夜晚的狂欢。   夜市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孩童,还有路边摆摊的小商小贩。卖玩具、卖零食、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华灯之下,有卖艺的杂耍艺人。高台搭起,有咿咿呀呀唱腔婉转的盛装戏子。   可能也只有在这样举镇欢庆的日子, 在笑声洋溢的人潮中, 江古镇的镇民们, 才能得到一瞬的解脱和自由,忘却那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眼睛”吧。   街上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戏腔袅袅的曲调、观众接二连三的喝彩声、孩童欢笑打闹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穿透了这一方屋子内的禁制屏障。   外面的狂欢声太过嘈杂喧嚣, 屋内便显得更加寂静。   冉苒和江离在一起,倒是不觉得冷清寂寞。只是听着屋外的欢笑声, 也很难不被感染,想起一些遥远的事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是不错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家人了。虽然随着时间的过去,也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认识了很多真诚而有趣的人。但偶尔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他们来。   “我小时候贪玩儿,不想练琴。就趁父母不在的时候把凳子和琴谱摆出一副刚刚用过的样子来。掐着父母回家的时间,准时准点地坐到凳子上,假装自己一直都在认真练习。”   冉苒想起自己小时候干过的糟心事来,忍不住笑出声:“有一天爹娘突然提前回家了,把我抓了个正着。我居然还面不改色地狡辩说我是已经练习了很久,要中途休息一会儿。”   “当时以为自己演技超群,他们一定看不出来。现在想想,才明白那点小伎俩,怎么能骗过他们的眼睛呢?”   只不过他们当时也没有戳穿,给冉苒保留了一点点的小侥幸。让她多年以后,成为了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时,回想起来还能觉得好笑。   但因为偷偷拿了弟弟的零花钱就被神明大人追着跑的婷儿,不知道她今后还能不能正常地面对他人。   江离听着冉苒小时候的故事,也忍不住莞尔。   那一笑如清风朗月。让冉苒忍不住想,江离这样温和克制的人,小时候也会像她一样调皮吗?   冉苒微微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江离:“师兄,你小时候有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啊?”   小姑娘问这句话时眼里亮晶晶的,好似一想到能听到他从前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就兴奋得不得了。   江离忍不住轻轻拍拍她的头,笑道:“当然做过了。”   江离努力从他的记忆深处翻找。幼年时调皮的事他倒是干过不少,只是已经过去了许多个年岁,一时不大能想得起来了。   再加上他从前十分抗拒这些回忆,总是刻意逃避闪躲,也从不会主动想起。   但现在么……   “我做过的事可高明多了,不像你,让人一眼就能猜出来。”   冉苒不服气:“你怎么就高明了,说出来让我听听啊!”   江离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扒拉出来几件还算有意思的事来,挑挑拣拣讲了一件:“当时学堂里的先生是位老进士,极其古板,又十分自负。”   “他讲学的时候我常常跟他提出不同见解,他还总是说不过我,就经常罚我抄书写检查。”   冉苒听到此处,已经听出了一丝不对味儿来。   旁人是因为贪玩儿不想学习才做出种种糊弄人的事来,但江离确实因为太过聪明而让先生无计可施恼羞成怒。   这故事听起来多像是从前班上那些学霸同学们,在听老师讲题讲一半时不耐烦地提出一种新解法,还比老师讲的那种方法更为简洁容易,直把老师讲得哑口无言。   唉,她早该想到的。江离做的“坏事”怎么可能会和她自己的性质一样呢?   “有一次那位先生又恼羞成怒罚我写检查反思错误的时候,我就写了一首藏头诗,暗暗讽刺他。还主动提出要当着所有同窗的面,公开承认错误。”   江离说着,也觉得好笑,不禁弯了眼睛。   那深邃眼眸中的点点笑意,像是深潭中忽然游过一尾鳞片反光的鱼,让他看起来,突然间多了些少年的不羁和意气。   江离扬一扬下巴,明明现在想起来不是多么光明的事,他却无端生出一点点小得意来:“那位先生本来以为我是认错态度良好,却没想到,越听越不对劲儿。最后气得跳脚,扬言要找我父亲当面告状去。”   “可我父亲那时正领兵在外,他上哪找去?”   一向温润如玉的公子突然之间显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得意,就好像青山绿水间突然盛开一朵鲜艳欲滴的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不合适,反而会给人眼前一亮之感。   此刻江离身上那一点意气风发,就像罂粟一样吸引着冉苒的目光。她忍不住坐得更直,倾身追问江离:“那后来呢?后来那位先生怎么做了?”   “后来啊……”   江离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瞬,忽而垂下眼皮,似是叹气一般,轻声说道:“后来……我父亲没能回来。那位先生没机会去找他,我也再没见过他了。”   冉苒顿住。   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在风原城的时候,他们一起追查吴流案时,江离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低气压。   那时他说是因为想起了一些往事,但江离不说,冉苒也不好刨根问底。   从风原城回来后,江离不久便恢复如常,冉苒也就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如今听到江离这句话,冉苒倒是突然间想起来了。   江离童年曾遭逢变故,她刚刚的话,竟然把江离的伤心事勾起来了。   冉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毕竟话头是由她挑起来的,她也应该为此负责。   正当冉苒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自然地将这一话题掠过时,却没想到竟然是江离率先开了口。   “我似乎从未讲过我小时候的事。”   “嗯。”冉苒轻声回答。   江离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屋子里本是漆黑一片。只有微弱昏黄的烛光跃动着照过来,在江离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目光悠远,似是透过窗外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他语速很慢,好像许久未曾提起,需要仔细回想一般。   “我父亲是俗世的大将军,手握重兵,赤心奉国。多年领兵在外,战场厮杀,忠心耿耿。”   “我母亲是一国郡主,当年京城里有名的大家闺秀。他们夫妇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我身为将军府的小少爷,是人人都羡慕的对象。”   冉苒听着,感觉自己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故事发展。   江离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笑,语调没什么起伏,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继续说:“我父亲用兵如神,鲜少败仗。有一次他就取得胜利班师回朝的时候,前线却突然传来了他叛国的消息。”   “叛国是要被抄家株连九族的大罪。圣旨下来后,我被母亲派人连夜送到了广象峰。后来我有机会下山时,才得知是父亲位高权重引来了皇帝的猜忌,派人暗中换掉了军队的武器,伪造了通敌的证据,诬陷于他。”   这剧情实在太过熟悉。吴流案中吴泗也是这样陷害了自己的亲哥哥,将自己做的丧尽天良的事栽赃于他,害他家破人亡、被人唾弃。   难怪当初江离那般在意吴流案的原委,原来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我母亲不忍受此屈辱,在我走后自刎于皇城门前,以证清白。”   江离说这话时,语气异常地平静。没有回忆伤心往事的悲伤难过,也没有不甘命运弄人的愤懑后悔。   只有平淡冷静,他眼中无波无澜的一层迷蒙,好像被流水常年打磨过的石壁,只留下岁月的平静。   但冉苒看着他,睁大的眼睛却忍不住一阵阵地发酸,眼泪憋不住,就要流下来。   她咬住下唇,生怕一个忍不住,就要哽咽出声,勾起江离内心多少年来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汹涌波涛来。 第66章 美惨强   从前冉苒看小说的时候, 总是喜欢那种“美惨强”人设。因为添加在完美人物上的悲剧效果,总是能更加让人倾慕心折。   可到了现实中,当她真正遇到了自己心爱之人也有这样的经历时, 哪怕他已经顺利地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最痛心的时刻,却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冉苒只希望他能一路都顺风顺水,永远是光风霁月天资卓绝的人儿。如今听到这一番经历,直心疼得不忍让他受到一丁点儿风雨的摧残。   什么迷人的悲剧效果,她通通都不想要了。   本来是天资聪颖、众星捧月的将军府小少爷,却一夜之间遭逢变故。父亲被人陷害战死沙场, 母亲不得已拔剑自刎, 他被瞒着送到仙门修炼,直到多年后才知晓当年的真相。   冉苒想象不出, 当江离多年后下山得知事情的真相后, 是如何的晴天霹雳, 难以置信。那一个个无人对证的日日夜夜,他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的。   那时他还那样小,才刚拜入宗门不久。或许还是太清宗第一个小辈弟子,因为天生剑骨,而常常被长辈们赞扬。   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却得知了这样一个噩耗。   冉苒忍了忍, 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 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江离说完那些话,沉默了一会儿。   想象中的巨大悲痛并没有袭来, 让他像最初那样溺在海里喘不过气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虽然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一丝酸楚。但已经能够较为平静地去面对它了。   原来那些曾经在他心里腐烂发臭的疮疤, 在他释怀以后,也能长出新的皮肉来。   江离深吸一口气, 抬起眼帘。   却见冉苒正眼含泪花地看着他。   小姑娘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和难过,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留下来挂在下巴上,将坠未坠。   她紧紧抿着唇,好似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叫她哭出声来打扰到自己。   江离看得一阵心疼。小姑娘共情能力极好,这是在为他感到难过了。   可是他不想看到小姑娘哭,赶紧倾身帮她拭去面颊上的眼泪,笑着哄道:“怎么哭了?我都已经不难过了。”   明明最痛苦的人是江离,然而她却还需要最应难过的人反过来安慰自己。她真是太没用了。   冉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低头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江离见状,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又说:“那我来讲一些好一点的事吧。”   “我下山后能知道当年的真相,其实是因为有人在那之后为我父亲平反。当初的案子真相大白,我父亲沉冤得雪,被追赠了谥号。”   “我一直在太清宗修炼,遇到了像家人一样的师尊和师弟师妹,还有你。也不算是很糟糕的结局,对不对?”   冉苒连连点头。   她缓了缓情绪,向前倾身去拥抱江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会难过吗?”   江离也伸手环住冉苒。小姑娘身材娇小,他能把她整个抱在怀里。   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冉苒的发顶上,闻着小姑娘身上好闻的香味儿,慢声回答:“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年的人和物早已找不到,就算是记忆也大多模糊了。”   “更何况修真之人斩断尘缘,寿命极长,那段经历不过是人生的一段插曲。现在想来,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难以释怀了。”   江离轻轻拍着冉苒的背,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话说出口,不知是想对谁说。   “所以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这么难过。”   冉苒把头埋在江离的肩上,眼泪流的愈发厉害了。   她想象不到,江离是经过了多少难熬的夜晚,才能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父母亲被人陷害,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就连得知事情真相时也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亲人在黄泉下蒙冤含恨,而他却在太清宗修炼斩断尘缘。当时江离遭受的,应当不只是失去亲人的悲痛,大概还有无能为力的自责吧。   也不知道当初那些日日夜夜,他是怎样的后悔自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啊。   难怪他那时那般关注宋静娴和宋月影。   宋夫人遭逢变故时,带着年幼的女儿逃出重围,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历经数年终得为丈夫洗刷罪名。   而江离的母亲选择了安全送走孩子,独自自刎于城门前,以死明志。   两位夫人都是极有气节的英雄女子,但或许在江离的心里,更愿意母亲选择第一种方式吧。   冉苒将江离抱得更紧,希望能给他一点力量。   她终于体会到,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因为他那些苦难的经历而心疼无比的。哪怕那些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被岁月磨平。   江离这些年看似天资卓绝,修为一日千里,让同辈难以望其项背,被长老师尊所广泛称赞。似乎人生一片坦途,光明美好。   谁曾想,在那春风和煦的外表之下,掩藏着这样巨大的悲痛呢?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陪着你了。我不会离开的。”   冉苒闷闷地说道。   江离从前不知道,原来语言真的有这样巨大的安慰人心的能力。   就好像这个拥抱,让他在这个万家灯火通宵达旦的夜晚,也能感觉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暖。   江离闭上眼睛,怕眼中的笑意太过明显,但却又忍不住翘起嘴角。他开口,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他答道:“好,一言为定。”   *   昨夜江古镇举镇欢庆,狂欢的夜市一直持续到了快黎明才结束。   疯狂的热闹之后,镇民们一夜未眠,疲惫和困意渐渐占了上风。大家纷纷回家补觉休息去了。   冉苒昨夜和江离两个人待在屋子里聊天,听着窗外街市上笑声与欢呼夹杂着的喧闹声,竟然并没有觉得屋里很冷清。   后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就算是静静地不说话,她也觉得十分安心。   安心得让人有些困倦,以至于不知不觉间,竟然就睡了过去。   冉苒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了。只不过夏日的江古镇多雨,天空还是雾蒙蒙的。潮湿的水气像是一张大网,笼罩在小镇上空。因此日光并不明亮,反而还让人昏昏欲睡。   冉苒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搭着的毯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应当是江离昨晚帮她盖上的。   她揉了揉眼,正好听到屋外李夫人在敲门,请她去吃早饭。   冉苒应答一声,利索地翻身下床。   或许是作夜发生了太多事,李长老一家彻夜难眠,所以才等到现在与冉苒和江离一同用早餐。   席间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冉苒悄悄关注着婷儿,小姑娘头上裹着一圈纱布,一直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饭菜。   她的弟弟年纪还小,大约四五岁。小朋友或许是感受到了姐姐不同寻常的低落情绪,笨拙地给姐姐夹了一筷子菜。   然而婷儿此时大概对年幼的弟弟还有很大的心理阴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赶忙对弟弟连连道谢,还一连给弟弟夹了好多菜,堆满了小朋友的碗。   她的眼神一直在怯懦地闪躲,不敢直视弟弟的眼睛,看得冉苒一阵揪心。   终究还是矫枉过正了。   吃过早饭,冉苒和江离一同出门,打算去和吴妈一家说明情况。   昨夜镇民们都在街上狂欢,人山人海的,找不到吴妈,便未曾去向她们道别。   冉苒和江离走在江古镇的石板路上,呼吸着新鲜而潮湿的空气。   小镇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昨夜正值新年前夕,是个例外。于是今日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路上仍然少有行人的影子。   杂耍的戏台还搭在中央,小商贩们的推车和商品也随意地摆在石板路两边。因为有神明大人在,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有人偷窃,会丢东西。   江古镇确实是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全然的信任,不必担心对方居心叵测,因为有神明大人护佑着这一方天地。   冉苒四处张望着,颇为感慨。   也不知这位“神明大人”的存在,对江古镇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离牵着冉苒的手,两个人都安静地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忽而似是有一阵风吹过,在小河水面上留下一圈涟漪,带动路边商铺挂着的旌旗一阵飘扬。   两人还是这样沉默地走着,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这道闷热夏日里异常吹过的风。   然而那风飘飘摇摇,在屋檐上跃动几下,打了个旋。终于缓缓显露出一丝黑色的形态来。   他身披黑袍,黑帽遮面,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挡在冉苒和江离前进的石板路中央。   正是昨晚刚刚在深夜里见过的,“神明大人”。   突然被神明大人挡住去路,冉苒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   反而她还宛若已经预料来人是谁到一般,镇定自若地低声对江离说:“终于来了。”   “是啊,我们等候多时了。”   江离同样处变不惊,冷静地回道。 第67章 万剑宗   昨晚冉苒和江离突然回忆从前, 畅谈自己小时候干过的种种“缺德事”,不仅是因为夜深人静随便找了个话题聊闲,还因为他们想再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神明大人”。   只是神明大人只有在惩罚有错之人时才会出现。江古镇中的镇民们又常年受其监视, 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丁点儿“坏念头”都不敢有,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神明大人惩罚了。   既然如此,那么想在镇中等待有人犯错,他们两个人正好遇见神明大人替□□道的几率实在是小之又小。聪明的人便只有为自己创造机会了。   他们刚刚进入江古镇还不到一天,想要立刻去搞出一件既不会声势浩大牵连他人, 又“丧尽天良”能立刻激怒神明大人的事来也实属不易。因此冉苒想了想, 决定把她从前干过的那些事情都讲一遍。   虽然那些事情在她看来其实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无非就是年幼时的小打小闹罢了。但或许对于“神明大人”来说, 件件都是在他道德标准上反复横跳的大事。   冉苒一开始讲她的过去, 江离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很是上道地聊起他小时候做过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来。   于是昨晚的夜聊不光扒出了江离小时候张扬调皮想方设法气老师的事,还用这几件事激怒了潜藏在暗处轻易寻不到踪影的“神明大人”。真可谓是成果颇丰。   至于话题无意中走到了江离童年的变故,引导他坦诚说出了自己多年不愿意面对的尘封往事,解开了多年影响着他的心结,那就是另外的收获了。   而此刻, 冉苒看着面前挡路的黑衣人, 扬声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神出鬼没, 挡我二人去路?”   或许是因为昨日已经同冉苒和江离交过手,知道这两个外来的人身怀灵力, 因此黑衣人不敢掉以轻心,在跳到地上的同时已经在四面发放设下结界, 将二人带入了一方幻境之中。   能在幻境之中再设幻境,看来这位“神明大人”当真是神通广大, 实力不俗。   所以冉苒也毫不担心她的话会被镇民们听到,反正黑衣人也不会愿意被无关人员看到的。   那黑衣人不愧是江古镇“正义的化身”,并没有上来直接动手,反而还试图逼迫他们先行承认错误。闻言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二人罪孽深重,理应得到惩罚。”   冉苒不得不感慨一番黑衣人的语言艺术。瞧这短短一句话,说明了他来此是为了“惩罚”他们,又暗示了他的身份是“负责惩罚的人”。   不仅如此,还直接把她和江离童年时候的小打小闹一棍子打成了“罪孽深重”。   仿佛她俩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似的。   “且不说我二人并未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即便是做了,也应由监察司和律法来处置。阁下随意动用私刑,又是何理?”   江离不疾不徐,反问道。   “拒不认错,强词夺理,罪加一等。”   那黑衣人强势得很,不但不回答江离的问题,还自顾自把他们的罪行加重了。   他缓缓上前,同时释放出强大的威压,试图逼迫冉苒和江离看清形势,尽早认罪。   这位“神明大人”果真是矛盾得很。一边看似讲道理,不直接采取惩罚措施,一边又释放威压,企图强行逼供。   冉苒和江离身怀灵力,尚且经受得住他的威慑。但江古镇中的寻常百姓,可就完全不可能抵挡得住了。   这是普通人面对修士灵压时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是强者对于弱者的直接碾压。   也不知道有多少镇民,是迫于这种无能为力的恐惧,才愿意认错的。   高压逼供之下的认错,难道是真正的改过自新吗?   就在黑衣人不断靠近的时候,冉苒往地上瞥了一眼。   果然没有脚。   昨晚混乱中仓皇一眼,冉苒还能怀疑是夜晚光线不好她看错了。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今日江古镇阴云密布,遮蔽了太阳。不然,还能看看他有没有影子。   不过从目前的信息来看,这位“神明大人”应当不是哪位镇民故意装神弄鬼,而是江古镇中确实潜藏着一位身怀灵力的“人”了。   判别一个修士身份最好的方法,就是同他打一架。   因为从打斗过程中,能看出这个人用的武器,修炼的功法,师从的门派。   并且还可以根据他短时间内的及时反应,看出这个人的性格、人品等特点。   由此,已经足以构成一个人身份。   “阁下又是何人,还能有资格定我们的罪名?”冉苒语气愈发嚣张,试图挑起黑衣人的怒火。   黑衣人见这两个人死不悔改,还口出狂言,决定不多同他们废话,直接用实力让他们认错。   他一只手抬起,在掌心蕴集灵力。   灵力在他掌心汇聚成一个小火球,其中包裹着巨大能量,只待黑衣人一挥手,便带着“神明”的制裁向冉苒和江离袭去。   正合两人心意。   黑衣人一挥手,灵力球随即向二人飞来。   冉苒和江离迅速拔剑,飞身上前。一剑劈下,径直将灵力球劈开,化去攻击力。   冉苒落地后,还不忘自己激怒“神明”的使命。她一扬下巴,佯装轻蔑地挑衅道:“阁下如此实力,要如何惩罚我们啊?”   黑衣人一击未中,显然真的生气了。   刚刚以为这两个突然出现在江古镇的“法外狂徒”应当只是不懂事的蝼蚁,因此他只是随意地扔了个灵力球。如今看来,是他大意了。   冉苒看着黑衣人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心下明白这回他是要动真格的了。   只见黑衣人抬起右手,团团黑气在他手上不断缠绕延伸,逐渐凝聚成长长的一个物体。   是一把剑的模样。   原来这位“神明大人”还是个剑修。   眼看黑衣人把自己的武器都召唤出来了,冉苒和江离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并不敢掉以轻心。   能够随意化去江离攻击的人,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还是要认真对待。   冉苒和江离将灵气凝聚到手中长剑上,飞身跃起,先发制人。   碎云剑和切玉剑白光乍现,气势如虹,划破水气朦胧的江古镇天空。   黑衣人也提剑抵挡,橫剑架住迎面而来的两柄长剑,顺势向上一挥。   剑刃划过,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冉苒和江离剑上的白光与黑衣人剑刃的黑气交锋,将这一方天地劈成两边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边剑光大盛,一边黑气笼罩。   冉苒和江离后退几步,卸去对面的力量,复又提剑而起。   一时间,浓密的黑气被耀眼的剑光劈开,强势的黑气又顺势插入白光之中。   剑刃交错,刀光剑影,杀气凛然。   冉苒和江离配合默契,两方夹击,互相填补对方的攻势空白。   而那黑衣人实力强大,动作迅速,身形变化多端,每次都能巧妙地化解二人的攻击。   几番交手下来,双方竟然势均力敌,难舍难分。   然而如此倔强的“罪人”,却完完全全地激怒了“神明”。   他最初的攻击还只是声势浩大,威慑的成分更多些。但现在,他的攻击中越来越显露出明显的杀意。   这是直接惩治他们两个大逆不道的“坏人”了。   不过冉苒和江离这次的目的并不是捉拿对方。   其实黑衣人与他们两个都无冤无仇,并且在某种意义上,他在江古镇中的行为也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是想维护正义与善良,把江古镇打造成一个传说中的“大同社会”。   因此,冉苒和江离只不过是想搞清楚这背后的原委,更了解“神明大人”一点而已。   黑衣人实力超群,远在江离和冉苒之上。想要捉拿或者击杀他必不可能。但若是将目标放到揭开他的真面目上,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实现。   若不抱着打败对方的想法应战,那么即便黑衣人攻势汹汹,他们两个人的压力也不会太大。   江离左右闪身躲避着黑衣人的攻击,顺便仔细观察对方用的剑招和剑法。   越看,越觉得这招式有些熟悉。   黑衣人所用的剑似乎是玄铁铸成,在劈挑砍刺之间,没有多余的花哨剑花,只有干脆利落的出剑动作。   他的剑的剑身黑沉沉的,不像切玉剑和碎云剑一般闪着夺目的白光。反而那漆黑的剑身像是黑洞一般,能把周遭所有的光芒吸进去。   江离似乎想起来这剑招的熟悉之处了。   似乎总有一点万剑宗的影子。   舒嘉言一直以江离为对手,常常找他切磋剑术,因此江离对万剑宗的剑法也颇为熟悉。   他的面色更加沉重了。   而另一边,冉苒的步伐也同样灵巧。她在黑衣人的剑招中灵活游走,一直都能避开要害,只会偶尔削下一段衣角。   但这都不碍什么事。冉苒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揭开黑衣人遮面的兜帽。   她瞅准时机,在江离吸引去黑衣人大半注意力时迅速伸出长剑一挑。   黑衣人宽大的帽子随之落下—— 第68章 七十年   随着帽子的掉落, 那一直掩盖在黑色布料之下的面容,终于显露了出来。   国字脸,眉毛粗而浓密, 鼻头圆隆敦厚,眼睛黑白分明,唇厚实宽大。   与冉苒之前想象的奸恶或者丑陋的模样完全不同,这分明是一张极具正气的脸。   本来看黑衣人一直用黑袍的宽大帽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冉苒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测,还以为他的脸可能有什么胎记和伤疤, 因此才觉得自己面容丑陋, 不愿示人以真面目。   却没想到那兜帽之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面容。那张脸正气凛然,任谁见了也会觉得这是一位板正可靠的人。   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上“正义”二字了。   冉苒看到这张与想象完全不同的脸, 还只是惊讶了一瞬。但江离看到之后, 却深深地蹙起了眉。   黑衣人似是极在意自己的神秘性。兜帽被挑落之后, 他瞬间露出极惊骇的神色,仓惶抬起黑袍的袖子掩面,转身就想逃离。   对方败象显露,冉苒提剑便要继续追击。然而江离却是一抬手,将冉苒拦下。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愈行愈远, 原本环绕在周围的幻象也渐渐消失。   冉苒知道江离或许是看出了什么, 低声问道:“怎么了?”   江离沉默着摇摇头。   -------------------------------------   “什么?你说那黑衣人长得像万剑宗的崔弘长老?”   段玉清听完江离的话, 震惊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叫。   江古镇整个处在黑衣人的监控之下, 很难找到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冉苒想来想去,终于想起了那个很久都没有派上用场的系统来。   冉苒用这仅剩的一次抽奖机会换来了一台“信号屏蔽器”。水晶球状的屏蔽器摆在桌上, 在房间中投射出一方隔离于“神明”掌控的小天地。   黑衣人仓皇逃走后,江离深感此事事关重大, 只他和冉苒二人不好直接定夺,于是先去找了苏姻和段玉清来。   此时席沧座下的四个弟子围坐在冉苒房间里的圆桌前,听江离讲事情的经过。   “准确来说,不是长得像,而是一模一样。”江离答道。   “崔弘长老?”冉苒一脸茫然。   她才来这个世界不久,很多人物都不是很了解,因此十分疑惑。   苏姻坐在桌前,一向不染凡尘的脸上难得凝重了起来。她为冉苒解惑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崔弘长老也是正常的。”   “万剑宗的崔弘长老剑术超绝,其独创的无影剑法招式变换多端,能化招式于无形,威力极大。崔弘长老凭这一招剑法名动天下,当年可以排到修真界剑修前三。”   “这么厉害啊!”冉苒感叹道。   “不仅如此,”江离顺势接话,“这位崔弘长老为人十分正直,常常下山行侠仗义。路遇不平之事,都会拔剑相助,一直以惩奸除恶为毕生追求。”   冉苒一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问:“那这个黑衣人,怎么会长得和崔弘长老一样呢?”   “这才是最令人疑惑的地方。”   江离看着小姑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严肃。   “因为——崔弘长老已经在七十年前,失踪了。”   “失踪了!”冉苒惊道。   “是这样的,”苏姻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面带愁容,“崔弘长老虽为人仗义,正直善良,但常常下山行侠仗义,也在俗世结了许多仇家。”   “那些人实力比不过崔弘长老,不能光明正大地打败他,就绑架了他的父母妻儿泄愤。最终似乎是崔长老顾及着家人,打架时畏手畏脚,不仅自己输了那场战斗,还没能救下自己的亲人。”   段玉清连连附和道:“而且啊!崔弘长老自那一战之后就没了踪影,连万剑宗的人都找不到他。听人说,崔弘长老这是看破红尘,不愿再插手凡尘俗世,到世外隐居去了。”   即便那些人绑架了崔长老的亲人,崔长老打架时不免会多有顾及。但剑修向来讲究出剑时不能被干扰心神,犹豫不决。崔弘长老不可能不明白此理。   更何况崔长老身为剑道大能,剑心一定十分坚定,才能修炼到如此超凡的境界。就算再心系父母妻儿,也不应该就此被扰乱心神啊。   这其中,真的没有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事了吗?   冉苒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皱着眉头,眼中写满了疑惑,问道:“难不成,这位崔长老在战败之后就是进入了‘孽海’秘境中,所以才让大家遍寻修真界都寻不到他的?”   “可是不对啊,”冉苒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是说崔弘长老从此看破红尘,不理世事了吗?可这位黑衣人每天为了江古镇的友好和谐日夜奔波,完全不像是隐世而居的样子啊。”   再者,按照苏姻的描述,这位长老的实力当年可以排在修真界剑修前三。如此实力,就算是一打江离和冉苒加起来也无法无法靠近他周身,有怎么能有机会挑落他遮面的兜帽呢?   “小苒所言甚是。更不用说这‘孽海’秘境有年龄限制,长老们那个年纪的修士都无法进入,崔弘长老也应当进不来才是。”江离补充道。   话聊到这里,已经无从继续。他们所知道的信息太少,只能推断出解决不掉的疑惑来。   他们必须想办法知道更多的信息,才能继续推理。   冉苒原本只是对江古镇中这位神秘的“神明大人”感到好奇,并且不希望他用如此极端的手段来达成一个善良正义的目的。但现在得知他或许还会和几十年前的剑道大能、万剑宗长老崔弘有关,冉苒觉得她就很有必要继续查一查这件事了。   既然黑衣人被奉为江古镇的守护“神明”,那按照一般常理来说,江古镇中就一定会有什么特定的场所是专门用来祭拜和供奉他的。   江古镇的镇民们对“神明大人”讳莫如深,生怕说错话会惹怒神明,引来神明的制裁。那不如,他们便亲自去实地考察一番吧。   冉苒装作不经意地与李长老聊起神明大人来,得知供奉神明的庙宇就在江古镇的正中心,那座最高最大、最与众不同的高塔中。   白日里常有镇民会前往塔中祈祷供奉。于是冉苒一行人决定趁着月黑风高,江古镇的镇民们纷纷安歇之时,夜探俸神塔。   *   江古镇的镇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新年前夜通宵达旦地狂欢一场,其他时候的作息时间都规律得很。   此时月上中梢,戳在俸神塔尖上,像是塔顶挂着的一道弯弯的钩子,勾着从秘境外来的四个太清宗弟子深夜出没搞事情。   镇民们都已经睡下,整个江古镇中安静地很,似乎连风的声音都格外明显。更遑论,树梢屋顶上,突然窜过的四道黑影了。   塔中漆黑一片,只有正前方的烛台上还有一小截燃烧着的蜡烛,在黑暗中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光。   好在修真之人的夜视能力都极好,能够借着这一点昏暗的光亮大致将塔中的陈设看清。   塔中的陈设并不多,两旁甚至有些空荡。只有面前的大木桌上摆着许多瓜果点心,是用来祭拜神明大人的。   但这些祭品前方,并没有矗立着什么巍峨庄严的神像,哪怕是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物雕像也没有。只有一个木刻的牌位,上面简单地写着“江古镇护佑神明之位”几个大字。   没有雕像,也没有姓名,只有“神明大人”。   冉苒在塔中四处走动,仔细观察,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动静,惊扰了不知潜伏在何处的黑衣人。   但这塔中的陈设实在太简单,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冉苒有点失望,难道他们这次就要铩羽而归了吗?   可是黑衣人已经对他们有所警惕,恐怕不会再轻易出现。镇民们也不愿意透露很多关于神明大人的信息。除了小镇中央的这座俸神塔,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途径可以更加了解这位“神明大人”呢?   冉苒正这样想着,突然看到面前的香炉中似乎还有一点没有燃烧完全的纸片。   她赶紧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小心地拎起纸片的一角。   这张纸片上好像有字,大概是来供香的镇民留下的祈福符纸一类的东西。   冉苒小心翼翼地抖了抖纸片上的沾着的香灰,走到烛台前,借着微弱的光亮辨认纸片上的字。   这些字很小,应该是用极细的笔写出来的蝇头小楷。纸片被燃烧过,有些残缺。字句断断续续地不太完整,字迹也有些模糊。   冉苒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许久,才大概看出来上面写的大概是“先祖父……时……神明相救,移居江古镇……迄今七十载……”   七十载?冉苒记得江离曾说,崔弘长老正是在七十年前失踪的。   正想着,冉苒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带着巨大的吸引力靠近了她。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眼前便突然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第69章 梦魇中   江离似乎感觉到塔中飘浮这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皱眉思考了很久, 刚一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便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小声的惊呼。   那声音太过熟悉,江离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转身冲到冉苒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试图把她拉回来。   然而那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江离还没来得及提醒苏姻和段玉清注意,便已经同冉苒一起被吸了进去。   这股力量的另一头不知会有什么,他只来得及将小姑娘护在自己怀里,为她挡下前方不知名的危险。   糟糕!   冉苒被吸进去时,只来得及这样想。   这次的天旋地转, 不同于往常进入盈虚幻境或者是试练塔时的那种感觉。不是神识抽离, 而是整个身体都真切地被拉去了另一个地方。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白天不该用完最后一次抽奖机会。导致现在自己前途未卜,要独自去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 还不能用金手指“作弊”逃出来。   真真是金手指到用时方恨少啊。   慌乱之中, 冉苒听到有人惊呼一声“小苒!”。接着, 她便感觉自己被拢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冉苒闻着笼罩在身边的熟悉的草木香,刚才突经意外的惊慌渐渐消失。只留下安心和镇静。   也不知是因为觉得这个人实力强大,能够保护她。还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本身就让她感觉无比的安心。   冉苒和江离紧紧靠在一起,周围气流呼啸, 空间变换。急速刮过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只能紧紧闭着眼睛把头埋在江离的怀里。   气流把两人的头发吹起来, 在空中飞舞勾缠,难分难舍。   直到感觉自己终于静止下来时, 冉苒才慢慢睁开眼。   “有受伤吗?”   从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关切。   冉苒从江离怀中抬起头来。周遭忽然的光亮让她有些不适应,赶忙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条件反射地想抬手捂住双眼, 然而已经有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之上。   江离的手快要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冉苒忍不住眨眨眼睛, 声音闷闷地小声回答道:“没有。”   小姑娘许是被忽然的光亮刺激到,不停地眨眼睛。   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在江离的手掌上扫来扫去,从掌心激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一直窜到了他的心里。   那条胳膊从手掌心开始一直到肩膀有些痒,但又说不清究竟是何处在痒。江离只觉得胳膊有些发软没力气,但又似乎变得僵硬不能动弹。   他突然不敢把手放下来。   手掌覆盖之下的那双眼睛一定是清澈澄明的。或许还会因为刚刚的强光刺激流出些眼泪来。当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水光懵懂地看向他时,他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不对。单单是这样想象着,就已经足以让江离听到自己心口的跳动声。   冉苒缓了一会儿,渐渐适应了光亮。   她从江离遮在她眼睛上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四处放眼观察周围的情景。   此时他们身处一处悬崖边上,江离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片陡然消失的峭壁。江离如果再往后稍微退几步,就会踩在崖边松动的石块上。   冉苒赶紧把江离往前拉几步,远离那处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悬崖。   悬崖后方长着几颗虬劲嶙峋的松树。孤零零地,但枝叶茂密,根深深地扎进石头缝隙中。   崖顶地势颇高,风力很大。冉苒拨开一缕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往悬崖前方望去。   此处悬崖很深,下方流着一条曲折细小的溪流。冉苒只大致看了一眼,就赶紧跑了回来。   “师兄,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啊?”冉苒问道。   江离收回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中。接着袖子的遮掩,悄悄握拳,按了按方才小姑娘睫毛扫过的地方。   闻言,他才想起来还未曾告诉过冉苒现在的情况。江离暗暗谴责自己,真是疏忽大意了。   “我们应当是来到了‘梦魇’中。”   “梦魇?”这个词实在太过抽象,冉苒一时无法从它的字面意思中理解出什么信息来。   江离继续解释道:“去世前遭逢巨变,死不瞑目的修真大能们,其死后的执念会留在世间。这执念在世间无具体形象,看不见摸不着,向云一样飘在空中。但却蕴含着巨大的吸引力,能把人带入死者的执念中,反复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事件。”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身处某位修真大能的执念之中?   而且还会陷入循环往复的情景里,一遍遍从头开始?   “那我们怎样才能从梦魇中出去?”这才是冉苒最关心的问题。   *   “梦魇由死者的执念所化。当然也就只有解开了主人的心结,让他放下执念,才能从中出来了。”   苏姻蹙着柳眉,忧心忡忡地说道。   动静传来时,段玉清和苏姻正在四处观察塔中的陈设。听到声响转身看去,只来得及看到江离和冉苒一起消失不见的身影。   两人大惊失色,赶忙飞身过去想将两人拽回来,但握在手中的只有一团空气。   段玉清不爱看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得团团转。苏姻被他晃得眼晕,一把将他按在了原地。   眼前终于清净了。苏姻摸着下巴思考了好久,才终于猜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苏姻轻叹一口气,说道:“我记得书上说,如果破解不了那人的心结,就会一直被困在梦魇之中。也不知道大师兄和小苒能不能想出好办法,帮助这梦魇的主人放下执念。”   段玉清听闻这话,倒是反而一点儿都不着急了。江离和冉苒在他心里那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如果连他们俩都破解不了这梦魇,那这梦魇主人的执念大概也就无解了。   他直接往地上一坐,毫不在意地对苏姻说道:“嗨,那他们两个肯定很快就能出来了。师姐你放心,咱们不如就在这等等,说不定他们一会就出现了呢!”   自家师弟实在是心太大,苏姻无奈地再叹一口气。   但为今之计他们两人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姑射仙子惆怅地望天,不与段玉清坐在一处。   梦魇之中,冉苒和江离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二人赶忙找了一处怪石躲起来。   既然逃离梦魇需要破除逝者的执念,那就应当先找到这个梦魇的主人是谁,他又有什么样的执念。   动静传来的方向吵吵嚷嚷,似乎有很多人。   他们逐渐往悬崖的方向靠近,很快便出现在了冉苒的视线中。   那确实是很大一群人,各个都被绳索绑着手。每个人之间也都用麻绳连在一起,走起来你推我挤,磕磕绊绊。   绳子最后都连在一股上,后面似乎有人牵着,一边高喊:“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   就像赶牲畜一般,呵斥着这群人往悬崖边上走。   冉苒看得忍不住皱眉。   随着人群的走近,冉苒终于能看到最后牵着他们的人了。   那并不是一个人,大概有五六个。与前方被他们赶着的这群人不同,这几个人各个身怀灵力,应当都是修士。   只不过冉苒从他们周身的气息中感知到,这些人的修为并不怎么厉害,甚至不一定能比得过她。   冉苒看得难受,忍不住和传音给江离吐槽:“这几个人真是枉为修士!”   他们把人群赶到悬崖边就停下,用灵力在人群周围画了一个圈。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里面的人怎么也出不来。   六人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由于身高,显得格外突兀。冉苒此时对他们抱有偏见,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是竹竿成了精。   竹竿精安置完人群,拍拍手,问其他人:“老大他们怎么还不来啊?这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最大的筹码没来,到时候可就要完蛋了!”   “你说什么丧气话呢!”他身边一个带刀的修士回道:“我们老大和刚哥打不过那什么崔弘,还能连他婆娘父母都打不过吗?”   崔弘?   冉苒立刻警惕地看过去。   难道这梦魇真的与失踪的崔弘长老有关?   “当然不可能!我们可早就打听过了,崔弘今日外出,是不会回家的!”   “就是!而且我们老大这次的计划简直绝妙,这次必定能万无一失!”其他修士连连附和。   七十年前江离还小,也不曾知道当年崔弘长老失踪一事的确切消息,只是在茶余饭后听人谈起过。   但他此时听那些人的话,已经猜出了大概的情况。江离传音给冉苒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大概就是当初绑架崔长老父母妻儿,以此要挟他的人了。”   既然这个情景里的阴谋是针对崔弘而设,那看来这梦魇的主人应当就是崔弘长老了。   只是梦魇是逝者的执念所化。难道崔长老并不如传言那般失踪了,而是……   远处又传来一阵动静。   有两个人带着被五花大绑的几个人快速走来。行到近处,冉苒才看清那里面有老人,有妇人,还有一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孩子。   用来帮他们的绳索并不是普通的麻绳。冉苒一眼变看出来,那是专门针对修真之人的缚仙索。被绑的修士愈是挣扎,绳索绑得愈紧。   这应当就是崔弘长老的家人了。 第70章 电车轨   孩子不清楚缚仙索的作用, 被勒得直哭。为首那人听得厌烦,随便扯了一团布就将小孩的嘴塞住。   孩子的母亲看到大叫:“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别欺负我的儿子!”   然而罪魁祸首并未理会她。之前那六个修士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主心骨, 纷纷涌上来。   “老大!您这么快就把他们绑来了,看来您的修为又精进不少啊!”   “是啊老大,您这次想的办法太厉害了!那崔弘肯定逃不掉的!”   为首那人享受着小弟们的恭维,得意地大笑一声,把崔弘的家人们也推到悬崖边,说道:“那是!那崔弘屡次坏我们好事, 总是要遭报应的!我们就看看, 他究竟是真的正义,还是装出来的正义!”   其他修士听了哄堂大笑。   冉苒隐隐有一种预感, 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希望千万不要是这样。   远处的古松微微晃动, 有人御剑而来。   转眼间, 已行至近前。   那人身材高大伟岸,身上的道袍隐隐约约能看到磨损了的代表万剑宗的纹样。国字脸,眉毛粗而浓密,鼻头圆隆而敦厚,眼睛黑白分明, 唇厚实且宽大。   是与那黑衣人的匆匆一瞥一模一样的容貌。   是崔弘长老。   他此时眉头紧拧, 神情严肃焦急, 御剑而来时风驰电掣,带起阵阵疾风。   那群修士们见他到来, 纷纷列阵上前,把绑架了的人质挡在身后。   崔弘人还未落地, 便已经中气十足地怒斥道:“尔等竖子!有仇有怨冲我来便是,为何牵连无辜百姓?”   为首那人轻蔑地嗤笑一声:“无辜?崔长老侠肝义胆, 自然看谁都是无辜的。只有我们兄弟几个罪大恶极,要被你屡次坏了我们好事?”   “你们几个修炼不走正途,专找丧尽天良的歪门邪道,如何无辜?你们有本事别使这些要挟人的计谋,我们痛痛快快打一架便是!”   崔弘长老看起来十分急切,话没说几句,便提剑汇聚灵力,作势就要开打。   而那几个居心不正的修士们并不是崔弘的对手,当然不能如他的意。闻言连忙制止,合力挡下崔弘的第一击,赶忙说道:“诶,崔长老别这么急嘛。你们这些正道大侠不就讲究一个先礼后兵吗?我们哥几个,也不是不讲理的。”   说着他们退回人质身旁,几人拽着分别拴着一大群普通人的绳子,另外几人抓着崔弘的亲人们。为首那人为防止崔弘再次进攻,用刀指着其中一个人质道:“崔长老好好说,若是乱来,我们这刀也不是吃素的!”   这几人深谙崔弘的心性,正直的崔长老见状的确停了下来。   为首那人阴阳怪气地高声道:“我们几个素来知道崔长老为人正直,心怀天下,心中‘钦佩’得很。我们这次请您前来,也不是想同您打架的。只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罢了。”   “什么问题?”崔弘沉声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您看,”为首的修士用刀在两拨人质中间比划着,说道:“我们这里有两拨人,他们之间只有一拨人能活下来。至于谁能或下来——”   “就全看崔大侠您的选择了。”   他不怀好意地桀桀笑起来:“崔长老,您向来以善良正直自居,就是不知道,要如何选择呀?”   崔弘长老的小儿子嘴巴被塞住,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他的夫人泪流满面,不忍看向夫君,只能将头转到一边。   而另一边,几十名普通人被向牲畜一样拴着。他们听闻自己可能还有活路,纷纷大喊着向崔弘求救:“大侠!你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这情景似曾相识。冉苒内心震动,悄悄抓住了江离的手。   这不就是著名的“电车悖论”吗?   一条电车轨道上绑着五个人,另一条轨道上绑着一个人。有一辆失控的电车向他们驶来,而此时你有一个拉杆,可以决定电车往哪条轨道上行驶。   你会让电车驶向哪一条轨道?   崔弘长老会选择哪一拨人?   崔弘显然被这群人的强盗理论激怒,闻言提剑作势就要上前,怒道:“我选让你们活不下来!”   几个修士见状连忙把刀抵在人质脖子上,急道:“崔弘!你若上前一步,他们可就都活不了了!”   刀尖划破了人质们的皮肤,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渗出来。   两拨人的哭喊声更大了,震天价响,震耳欲聋。   哭声、喊声、求饶声混合在一起,哄哄嚷嚷的,吵得人心烦意乱,无法思考。   崔弘果然又一次停了下来,他双目赤红,攥紧了手中的剑。   对面的修士赶忙浇油添火:“崔弘!你若是选一个,这些人还能有一部分活下来!你若是一个都不选,那他们可就都活不了喽!”   一边是陌生而无辜的普通人,另一边是自己的家人。   一边有几十个人,另一边只有四个人。   出于感情,他想让自己的妻儿父母安全无虞。但出于理智和正义,他告诉自己不能让无辜的百姓因他而牺牲。   崔弘瞠目欲裂,胸膛不断起伏。   但冉苒和江离都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崔弘长老为人正直善良,他的夫人和父母也都是一样善良的人。   几人被缚仙索束缚着,不能动弹,只能向崔弘大喊:“不要管我们!去救那些无辜的人啊!”   崔弘看着自己的亲人,眼中盈满泪水。刚毅正直的中年男子都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冉苒不忍再看,把头转到一边。   只听崔弘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选……他们。”   不用看,冉苒也明白“他们”指的是谁。   是那些陌生的普通人。   崔弘话音落下,那几个修士立即收起刀落,划断了拴着崔弘亲人的绳子。   接着踢一脚,就把他们踢下了身后的悬崖。   被缚仙索绑着,崔弘的家人虽然身怀灵力,但无从施展。只能顺着悬崖落下。   孩子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深渊下传来“咚”得一声巨响,再没了声息。   冉苒紧紧抱着江离,闭上了眼睛。   原来崔长老并不是因为亲人被绑架,才剑心不稳,被人打败的。   而是被人架在了两难的选择上,亲手把自己的亲人推上了绝路。   然而原本以为这就是崔弘的心结,却没想到这一轮梦魇还未结束。   奸人计谋得逞,疯狂地哈哈大笑道:“崔弘!你真不愧是正道魁首,吾辈楷模呀!就这么把自己的妻儿父母牺牲了!”   “只不过——你可知你这么艰难地保下来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什么东西吗?”   怎么还有翻转?   冉苒又抬头望过去。   只见为首的修士用刀抵着一个被绑起来的人的脖子,厉声喝道:“来!告诉你的救命恩人,你到底做过什么好事?”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地不说话,刀便又离他近了些。   “说呀!不说你也别想活了!”   利刃划破皮肤,尖锐的疼痛传来,他的大脑被恐惧支配,赶忙喊道:“我说!我说!”   “我……偷了人家的东西,我,我是个贼!”   “你说什么!”崔弘大喊。   这信息的冲击实在太大,崔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首的修士放过了他,又换了一个人逼问:“你呢?你又干过什么?”   有了前一个人的先例,这个人不等刀真的架在脖子上,便赶忙承认:“我,我杀了人,我杀了张员外!”   崔弘眼前一片一片地泛黑,支撑着身体的腿不住地发软,他就要站不住。   他用剑撑着地,勉强维持着站立。质问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救了一些什么人。   他用自己妻儿父母的性命,换来了一群罪人的性命。   枉他一生以惩奸除恶为己任,最终却还是中了恶人的圈套。   对面的修士们看见崔弘这般大受打击的模样,哄堂大笑,恶言相向。   修真之人最忌心神大乱,道心不坚。此时崔弘显然已经大受震撼,不足为惧。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不断在崔弘面前重复刚刚发生的事实,阴阳怪气地讥笑这位“正义之士”。   崔弘靠在剑上,抬头看着他们,眼中血红一片。   因为梦魇由主人的执念所化,因此身处其中的外来人,会随着主人的心绪而动。   因此冉苒和江离此时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崔弘此时的痛苦,震惊,和追悔莫及。   以及那种经历重大变故以后,想要毁天灭地的欲望。   崔弘看着眼前的人,就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像一匹被磋磨虐待的狼,在死前要发起最后一波攻击。   正在这些修士们哈哈大笑的时候,崔弘突然暴起,提剑一举刺入为首那人的胸膛。   一击致命。   其他人大骇,然而根本不是发狂后的崔弘的对手。崔弘嘶吼着不断出剑,几息之间便将对方屠杀殆尽。   然而这种打法极其耗费自身灵力,崔弘解决完修士后,喘着粗气看向被绑架的人质。   忽而,他用剑划破手指,在空中结印。 第71章 大多数   符印繁复冗长, 闪着血红诡谲的光芒。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崔弘用自己的鲜血结印。随着符篆不断完成,结成的符印也开始缓缓转动着。   那些古老复杂的符篆带着亘古而来的巨大能量,红光耀眼灼目, 似是能吞噬一切。   崔弘刚刚失去亲人,大受打击。又经历了一场疯狂的不要命的战斗,此时灵力已经所剩无多。   按理来说,奸人已经被惩治,崔弘应该赶紧回去打坐休息,才不至于留下难以恢复的隐形内伤。   但似乎在崔弘看来, 这里的“坏人”还没有完全被解决。   冉苒皱着眉头从怪石后看去, 崔弘手中的符印越来越完善,威力越来越强大, 蓄势待发。   那符印上的篆文太过古老, 冉苒刚来修真界不久, 对此涉猎不够,看不懂这符文是用来干什么的。   但看它潜藏着的灵力,好像随时准备毁天灭地一般。冉苒估摸了一些,至少以她现在的实力,是肯定抵挡不住崔弘手中符篆的威力的。   她忧心忡忡地给江离传音:“崔长老这该不会是受到的打击太大, 想要与这些人一起同归于尽吧!”   “不是。”江离答道。   冉苒看不明白, 但江离读书甚广, 早已经明白了崔弘的意图。   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凝重地看着他。   他和冉苒身为梦魇之中的外来人,并不能改变事实的发展。更何况他们两人是要解开崔弘的心结, 单单在此时跳出来阻止他不要继续结印,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用处。不久后这场噩梦一般的梦魇, 还是会重新轮回。   要让崔弘放下执念,只能从根源处入手。   所以江离和冉苒此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走向既定的结局。   “实力强大的修真大能,可以凭借自身实力创造出一方独立于世俗的小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便是一切的主宰。”   江离接着补充道:“此法对灵力的耗损极大,一般修士完全无法完成。因此知道这个法术的人极少。”   不过几句话,冉苒便已经听明白了。   崔弘长老这是想用最后的灵力创造出一方属于他的小世界来。   “孽海”秘境正是一方独立的小世界,此中的许多事又都与崔弘息息相关。恐怕“孽海”秘境,就是崔弘创造出来的小世界。   那么他面前这些犯下过罪行的普通人,应当就是“孽海”秘境最初的居民了。   只是崔弘此时灵力已经耗损巨大,若是再强行催动灵力创造秘境,恐怕他……   恐怕他就凶多吉少了。   冉苒刚刚想明白,还没来得及回答江离的话,崔弘手中的符印便已经完全结成。   血红的符篆霎时间光芒大盛,瞬间由身前窗花大小变大膨胀,飞到空中。   耀眼的光芒覆盖了整个悬崖顶上的天幕,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将被那几个居心不轨的修士们绑架的人质笼罩在其中。   符印的能量太大,灵力波动带动周围飞沙走石,岩石逢里的古松也被气流吹刮地东倒西歪。   冉苒和江离催动灵力稳住身子。符印的光芒太过强烈灼目,冉苒不得不闭上眼睛,抬起胳膊遮住眼皮。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灵力波动渐渐消失。   狂风停止,周遭地动山摇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   冉苒睁开眼睛,被绑架的人质和崔弘长老都已经不见。古松岩石都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悬崖上除了她和江离,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又回到了梦魇最初的场景。   一切回到原点,故事从头再来。   只要她和江离想不出破除崔弘执念的方法,这个世界就会一遍一遍地循环,刚刚的两难境地和痛苦绝望,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崔弘。   哪怕已经是幻境,是梦魇制造出来的假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是切切实实的,让人难以忘怀。   冉苒身在崔弘留下的梦魇之中,能感受到梦魇主人的心情变化。刚刚那种情绪冲击,她也感同身受。   此时一切骤然从头来过,她深知不久后的痛苦折磨,心有余悸,有些发憷。   “刚刚那些,应当就是崔弘长老的执念了吧。”冉苒说道。   江离拉着小姑娘的手,往远离事故发生地的地方走去。他们既然已经明白事情的大致原委,那么当下应当去一个方便思考的地方好好想想办法,便不用再目睹一次方才噩梦一般的场景了。   他边走边说:“嗯,崔长老执念颇深,我们还需从根源处下手,赶紧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才是。”   可是解开一个人的心结谈何容易。他们总不能现在先去把那几个奸人找到解决了吧?   那样治标不治本。想报复崔弘长老的人那么多,他们无法完成的事,以后也还会有其他人来逼迫崔弘。   “唉,”冉苒想着,叹一口气,说道:“让一个正义之士在亲人和陌生人之中做选择,这本来就是在为难人啊。”   “我家乡曾有人提出过一个无解的悖论。大致意思是有一个疯子,他把五个人绑在道路中央不能动弹。此时有一匹失控的马在这条路上超这个人奔来,它不能停下,只能往前跑。但它跑过去之后,这五个人就会被踩死。”   “不过你现在有一个权力,可以让这匹马跑上另外一条路。另一条路上也有一个人,如果这匹马跑过去的话,他也会死。现在这个决定的权力在你手里,你会怎么选择?”   为了让江离易于理解,冉苒用这个世界比较合理的话转述了一遍电车悖论。   果然世界著名悖论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就算是聪明绝顶的平辈翘楚江离也不行。   江离难得地沉默了。   “这个问题就是一个伦理学上的悖论,本来是专门用来为难标榜道德的人的。却没想到,居然还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么相似的两难问题。”   从前遇到这个假设时,会给自己提出各种侥幸的处理方法。比如想办法让电车紧急制动啦,自己躺上去牺牲小我成全大家啦。如果实在选择不了,还能直接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管他要怎么选,何必思考这些极端的问题为难自己呢?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崔弘的面前,他不能逃避。   身在崔弘梦魇中的冉苒和江离,也不能逃避。   “唉,”冉苒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地叹气,“我家乡有一位‘边先生’曾说,‘要为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多数利益而奋斗’。根据他们这个功利主义的标准来看,道德决策应该偏向利益最大的那一方。也就是应该选择让马匹跑去另一条路,为了五个人的生命,而牺牲那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人的生命怎么能简单地用数量来衡量呢?”   电车悖论本来就是用以反驳功利主义者的观点。他们认为如果决策人选择了牺牲一个人,那他就应当为这个人的死而负责,是不道德的。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不作为,眼睁睁看着那五个人死去,却也是不道德的。   哲学家们试图用电车悖论来说明现实生活中往往有时候一个人需要不得不做出“不道德”的选择。或者说,有时候根本就不存在完全道德的选择。   这和崔弘的处境多么相似啊。   古今多少哲学家都想不出解法的电车悖论,崔弘一届没经过哲学思维训练的修真人士,又怎么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每个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在这个世上都有亲人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不论是谁的离去,都会带给他的亲人不可磨灭的痛苦和折磨。每一份痛苦都是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怎么能与他人的进行比较,用加减法来计算呢?”   冉苒话音刚落,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时,突然听到了脑海中系统的声音。   “叮咚~亲亲自行领悟系统精神,用哲学思维思考问题,特奖励亲亲抽奖机会一次。请问亲亲要现在使用嘛~”   久违的发布奖励的声音,冉苒听着简直要热泪盈眶。丝毫不觉得系统声音太嗲,反而觉得像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可人。   果然是拿人的手软。   “现在使用。”冉苒毫不犹豫地回答。   “叮咚~恭喜亲亲获得‘破梦匕首’一柄!寒光划破虚空,冲出梦魇牢笼。亲亲,祝您好运呦!”   好东西,冉苒直呼好东西。   “师兄,我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我曾机缘巧合得了一样神奇的法器。”   冉苒话题转的太过突兀,江离一时有些疑惑。   “什么法器?”江离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一柄匕首。”   冉苒刚一说完,便立刻作势从袖子中拿出刚刚从系统那得来的“破梦匕首”来。   她接着催动灵力用匕首往空气中一划,空气立刻像被剪开的布袋子一样,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来。   从豁口出传来耀眼刺目的白色光芒,江离和冉苒赶紧抬起衣袖遮住眼睛。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象再次变换。   白光退去,四周又回到的了浓稠的黑暗。 第72章 有隐情   他们这是从梦魇中出来, 回到江古镇的奉神塔中了。   江古镇此时还是黎明前的暗夜,供奉在神明排位前的蜡烛已经燃尽。奉神塔里此时除了外面透进来的月光,一丝光亮也无了。   骤然的光线明暗变换, 即便冉苒和江离是修士,也用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   苏姻和段玉清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能从梦魇中脱困,听到动静看过来时,颇为惊讶。   苏姻原本一直担忧他们的情况,此时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问道:“你们这么快就解开梦魇了?”   冉苒知道苏姻想问的是他们是否解开了梦魇主人的心结, 但他们能这么快出来实际上靠的是“破梦匕首”的功劳。于是她含糊地回答:“嗯……算是吧。”   段玉清根本不会想这么多, 他见到冉苒和江离后直接欢呼道:“我就说吧!大师兄和小苒师妹这么聪明,那劳什子梦魇肯定难不倒你们的!”   “你们在梦魇中见到什么了?那梦魇的主人是谁?”苏姻可不像段玉清一样不靠谱, 赶忙追问二人正事。   江离沉声回答道:“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先回吧。”   *   “你们是说, 那梦魇的主人是崔师叔?”   舒嘉言听完冉苒和江离的叙述后,不可置信地皱眉问道。   在确定了梦魇的主人就是万剑宗的崔弘长老之后,冉苒和江离深感此事事关重大,非他们几人能够决定的。但此时长辈们却都被挡在“孽海”秘境外进不来,他们也无法传信出询问意见, 因此只好找到与此事最为相关的, 万剑宗掌门大弟子舒嘉言和掌门女儿方圆来共同商谈了。   此时舒嘉言和方圆与太清宗的四人聚在一起, 中间摆放着用来屏蔽“神明”监视的水晶球,一同讨论这件事。   “是这样的。那几个修士直呼其为崔弘, 我也曾在崔长老失踪前见过他一次,应当不会看错。”江离回答。   “可是宗门里代表崔师叔的长明灯还一直都亮着, 崔师叔应当还活在世间才是啊。更何况剑道大能的陨落一般都会惊天动地,这么多年来, 我们也没见到什么异象啊?”   方圆身为方正掌门的女儿,多少了解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闻言十分疑惑,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这也正是令人疑惑的地方。按理来说,梦魇是逝者的执念所化。既然这个梦魇的主人是崔长老,那么崔长老应当已经……”   冉苒不忍说完这句话。   段玉清突然想起什么,插话道:“对了小苒,我记得你说,那个与崔弘长老长相极其相同的黑衣人,他没有脚?”   “对,”冉苒答道:“当时我还不明白,甚至以为那是什么鬼魂。但如今若是从崔长老已经陨落这件事为起点推断的话,便也不难理解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孽海’秘境应当就是崔长老死前创造出来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创造者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主宰,那个所谓的‘神明大人’既拥有超出常人的实力,又不算人也不算鬼,那他应当就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的意志的化身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崔师叔意志的化身?”舒嘉言问。   “没错。这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何崔弘长老身为剑道前辈,实力高强,那黑衣人却也无法完全压制我和师兄的进攻了。不是因为他身受重伤难以恢复,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只是一个化身而已。”   因为是意志的化身,所以只具有原身的一部分实力。只不过但凭这一点力量,也远超冉苒和江离的实力境界。用来惩罚江古镇中的普通居民,更是绰绰有余。   “哦!那是不是因为崔师叔的意志还以实体的形式存在在‘孽海’秘境中,所以宗门内的长明灯才意志没有熄灭呀!”方圆一拍脑袋,难得想出了一个关键之处。   只是她根本来不及为自己的灵光一现而沾沾自喜。因为如果这个解释成立的话,也就代表着崔师叔真的已经陨落,而不是在哪个世外桃源隐居了。   没想到从前那个被长辈们用来当做榜样教育他们的正道魁首、剑道大能,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在场的众人都多少有些伤感。   “不过——”   冉苒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脑海中那些无用的感伤,对众人说道:“那黑衣人虽然继承了本人崔长老的意志,但行事风格却大为不同。”   “他虽然是为了维持江古镇中的正义和秩序,但所用的方法却是恐吓、威胁、逼迫,多少有些以暴止暴的意味。且不说这和崔长老生前的行事风格的完全不一样。单是他用这些暴力的方法压制江古镇百姓心中的恶念,也不一定能起到让大家真心实意维护正义的作用。”   “反而说不定还会变成哪里有压迫,哪里就酝酿起来反抗了呢。”   方圆听了急道:“那要怎么办?我们得尽快阻止他才行啊!”   *   修真之人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一拳能天崩地裂,一脚能地动山摇。   但有时候,打架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甚至根本不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比如现在,虽然黑衣人只有崔弘长老的部分实力,但凭借他们几个人的力量,仍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更何况,若是他们也如此简单粗暴地用这种方法解决压迫着江古镇镇民的源头,与黑衣人用以维持江古镇秩序的方法又有什么不同呢?   究其源头,崔弘长老的意志如此大变的原因,还是他临死前的那一场巨大事故。崔弘在那场事件中大受打击,所以才性情大变。   所以,他们要想完全解决江古镇的事情,还是要从源头入手,解开崔弘的心结。   唉。冉苒暗自叹一口气,没想到在梦魇中侥幸不用解决的问题,回到“孽海”秘境中还是得接着解决。   难道这就是该经历的事,迟早都要经历的吗?   他们几个小辈年纪都不大,崔弘被奸人要挟的时候他们都还小,对此事了解并不很清楚。现在又没有长老们可以供他们咨询,因此只好从近处着手,同江古镇的镇民们了解一下情况了。   冉苒当初匆忙一瞥,未曾注意。此时回想起来,方觉得那些人质中说自己偷过别人东西的男人,与吴妈的儿子吴峰长得有几分相似。   那不如,就从吴家问起吧。   “其、其实,阿峰他的祖父……确实做过一些不好的事。”   吴妈听完冉苒的问题,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手,踌躇着说出了这句话。   冉苒有些惊讶。按理来说死者为大,已经离的人晚辈都不好多做议论。怎么吴妈竟然这么坦诚地便承认了自己公公曾经做过的“坏事”?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了。“神明大人”身为江古镇的“道德警察”,连小女孩偷拿了弟弟的零花钱都要管,那必然也不会允许这里的人们掩饰事实,甚至于说假话吧。   “是什么事?”冉苒问。   吴妈叹一口气,坦白说道:“阿峰的祖父年轻时家里贫穷,但家中的弟弟又生了很严重的病。家中没钱医治,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想出了这么一个歪法子,人家家里偷东西。”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原本被钉在道德耻辱柱上的偷盗行为,因为有了这背后的原委,便沾上了一点点温暖的人情味儿,叫人无法一味的批评指摘。   “唉,”吴妈又说道:“可是这谁家家里,又真都是清清白白的呢?”   “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其实我娘也是个犯过罪的人。她在来江古镇以前……杀过一个人,是个员外。”   难不成是张员外?吴妈的母亲就是那第二个被威胁着承认自己罪行的人?   “我娘因为长得漂亮,被那员外惦记着,要嫁给他做小妾。我娘不同意,他就想直接强要了她!我娘抵死不从,才抄起了旁边的烛台,一把砸在那人的头上……”   原来这个人的罪行,也有没说完全的前情啊。   冉苒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恐怕这江古镇中最初生活着的人,也就是当初被那些奸佞修士绑架来威胁崔弘的人质,他们都曾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应当并非出于他们的本意。   只是迫于艰难的生计、迫于无常的命运,才被逼无奈,不得不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若是深究他们的动机,每一个都不是因为心有恶念。但单看他们的行为,确实触犯了世间通行的律法标准和道德准则。   他们都犯下了罪行,但也都有各自说不出的苦衷。   冉苒听得有些难过。   有时候冰冷的规则,就是会与情感有所冲突。当两者发生冲突时,到底是孰是孰非?   就像这些人的罪行,到底应该如何判定?   这世间,根本不会都是是非分明、非黑即白的事啊。 第73章 怎么选   从吴妈家出来, 冉苒一直沉默。   江离牵着冉苒的手走在街上,也没有说话。小姑娘此时耷拉着眼皮,心中有心事的样子。江离很是知趣地没有打扰。   他知道冉苒共情能力极强, 一定是因为刚刚吴妈说的话而感慨了。   冉苒一直回想着刚刚吴妈透露的信息,任由江离牵着自己往前走,连江离什么时候带着自己停下来了也未曾发觉。   直到鼻尖飘来一阵热乎咸香的葱油香味儿,冉苒才恍然回神。一抬眼,赫然见到自己面前有一个油纸包着的葱油饼。   葱油饼的面皮被煎得金黄,从面饼的纹路里还咝咝地往外透着明亮的油, 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它咬在口中时恰到好处的酥脆。   翠绿的葱花均匀地散布在饼子中, 有一些已经被烤得微微发焦。刚刚出炉的葱油味儿带着热腾腾的温度,在空气中肆意飘散, 在冉苒鼻尖不断撩拨。   冉苒受不了这个撩拨, 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冉苒抬头, 才见到在葱油饼后江离那张美绝人寰的脸。   玉面公子此时手里拿着葱油饼递到冉苒跟前,正笑着看着冉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打趣。   冉苒瞬间就明白了,他刚刚一定发现了自己被馋得咽口水的窘样儿。   还没待冉苒瞪圆眼睛声讨江离,江离便已经把手里的葱油饼往前一送, 又往冉苒跟前递了递。   “方才我闻着这饼子香得很, 便买了两个。小苒不想尝尝吗?”江离问。   好吧。葱油饼的香味儿实在太勾人, 冉苒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想。”冉苒一把从江离手中拿过葱油饼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把对江离的怨念全都释放在这一口里。   葱油饼外表焦脆,酥而不会掉渣。一口咬下去时, 能听到清脆的“咔哧”声。饼子的内里却完全不僵硬,面皮的熟度卡在熟透了的焦硬和没熟透的软黏之间, 外酥里嫩,恰到好处。   葱油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刺激着味蕾分泌出口水来。和鼻尖的油香味混合在一起,是一场味觉和嗅觉的盛宴。   太好吃了。冉苒几大口将葱油饼解决完,咽下最后一口时忍不住心想,江离真是太了解自己了,都已经深谙如何用好吃的来哄骗她了。   这样想着,冉苒转头往身边一看,发现江离也在吃着一个葱油饼。   只不过江离的吃相比她优雅多了。每次只适当地咬一口,既不会显得小气扭捏,也不会狼吞虎咽有辱斯文。   葱油饼十分酥脆,咬下时会有葱油从面皮的纹路中渗出来。但是江离吃了几口,竟然一点饼渣和油都没有沾到嘴边上。   冉苒看得直有些嫉妒。怎么有人在大街上吃油纸包着的葱油饼也能这么优雅斯文呢。   江离不紧不慢地吃完一口,转头看到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嘴角还沾着一点金黄的葱油,忍不住发笑。   他把自己手中的饼子掰了一半给冉苒,非常善解人意地为冉苒找了个说辞:“我瞧你刚刚吃的那个饼子个头比我这个小了些,再分你一些。”   冉苒对江离的上道很是满意,毫不客气地接过了这一半葱油饼。   两人都吃完后,冉苒从储物袋中掏出天蚕丝的手帕,揩了揩嘴角沾上的油。   填饱了肚子,心情便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可以有空来谈谈正事了。   “其实我家乡有不少先生曾经对那个‘奔马悖论’做出过分析。”冉苒说道。   为了方便江离理解,冉苒把电车悖论里的“电车”换成了奔跑的马匹。   “其实如果只简单地从一个人和五个人中选择,功利主义就算再不能完美地解决问题,却也给这个悖论提供了一种看起来有一些道理的选择方法。但如果,那一个人是自己的亲人呢?”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父母、兄弟姐妹在那一条路上,谁还能毫不犹豫地让马冲过去,看着他们牺牲呢。”   冉苒从储物袋中掏出系统给的水晶球来,在手中抛着玩。   此时日头已经要落下,在西边的天空上留下一圈暖融融的橘红色。飞鸟从枝头窜过,回到巢中安歇。   霞光笼罩在江古镇鳞次栉比的屋檐上,街上的行人不太多,家家户户饭菜的香味儿和炊烟一同冒出来,温暖而安详。   江离静静地听着,听冉苒讲这些很少有人会关注,却极具思辨性和现实性的话。   “有一部分人会犹豫,会因此改变自己的选择,救下自己的亲人。可这其中还有别的可能。”   “如果一边站着的是总角孩童,另一边中有已经功成名就,为百姓做出了很多贡献的伟人,或者是已知一定能发明出什么造福百姓的东西来的人。又要怎么选?”   “那个孩子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此时尚不确定,不知道他以后是不是会‘长歪’。而另一边的人却非常确定可以为百姓的安居乐业做出贡献。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应该选人多的那一方。”   冉苒抬头望向天边的云霞,任由夕阳为她的脸颊描了一个金红色的边。她微微眯着眼睛,说话时好像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仙人。   虽然身处市井之中,站在江离的身边,却好像正在俯瞰这个大地。   冉苒继续说道:“但抉择游戏还没有到此为止。现在又被告知,那五个人中不止有劳苦功高的‘好人’,还有十恶不赦的‘坏人’。那坏人犯下了你所能想到的一切丧尽天良的事,坏到了极致。又要怎么选?”   “如果选择放弃一个人,那就约等于你释放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但如果选择了放弃那五个人,那么那几位有卓越才能和巨大贡献的人便会因此而牺牲。似乎怎么选都有问题。”   “是很难做抉择。我也不知如果是我的话,会如何选。”江离低声说。   冉苒叹一口气,说道:“是啊。所以这个悖论的问题就在于,我们没法做出选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获得的信息不够多。反而由于信息的增多,我们对这些人的了解越深,反而还不如最初只知道个数是容易选择。”   “我们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左右为难,并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信息帮助我们做出决断。而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选择也只有一次。一旦做出选择后,不论之后又获得了什么信息,都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江离明白冉苒说的是什么意思,看着她道:“这个问题很难。崔长老抉择的时候一定很痛苦。”   “是啊。”冉苒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解。不论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算没有人去责备他,也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道坎。”   “几个人和几十个人,本来就已经很难选择了。不论选择哪一边,日后都要为另一边的牺牲而负责。更何况人数少的一边还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不知道崔长老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内心是如何的煎熬啊。”   崔长老心怀天下苍生,以百姓的最大福祉为己任。但他何尝又不是辜负了作为一个儿子、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啊。   即便他的父母亲会理解他,夫人会支持他,孩子也不会恨他。但那之后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又如何从内心的自责中度过?   崔长老已经不必度过这些痛苦的日子了,因为他在那之后已经选择了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了断这个“罪孽”。   “更何况,他后来还得知另一边的人都曾经有过‘罪行’,是他决不能忍受的。”江离补充道。   “嗯,”冉苒接话:“虽然崔长老最后也并不知道他们做的坏事之后另有隐情,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无辜却被逼无奈犯过错的陌生人。信息获得的越多比你不能帮助他找到最优解法,反而会更加难选,更加痛苦。”   “这么看来,其实不论崔长老当初再如何以为自己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最后都还是会出现问题,他都不能放过自己。几个人和几十个人之间,不论怎么选,都会是错的。”   从前不曾细想过电车悖论,只觉得这是哲学家站在世界高处凌驾于生活之上提出来的问题。大家争来吵去,也不过都是动动嘴皮子,显得自己好像很智慧而已。   但现在真正遇到了这个抉择。选择不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而是要真实地为它承担一切的后果和责任。   那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通通被抛弃,电光火石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只有自己的直觉在发挥作用。   我们还能不能用哲学,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冉苒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很低落。   像一只活蹦乱跳的猫儿突然对所有东西都没了兴趣,只能蔫答答地蜷缩在角落里。   “不是的。”   江离突然插话。   他走到冉苒面前,双手扶着冉苒的肩,让小姑娘看向自己。   江离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语气格外认真,却又无比温柔。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因为怎么选择都会有错,所以不论选择了哪一个,才都是对的。” 第74章 一场戏   月亮高挂, 夜晚的江古镇街道上,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阡陌交通的小巷中,漆黑幽静的角落里, 却正上演着一场“霸凌”事件。   冉苒端着一副高贵冷漠的表情,在内心里复习了一遍自己从前看过的狗血电视剧,学着里面矫情做作欺负小白花女主的作死女配的语气说:“你算什么货色,就凭你,也想勾引我们家江离?”   方圆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率真娇憨的剑修姑娘假装起茫然无措的傻白甜女主来竟然颇像样子。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姐姐, 我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冉苒冷笑一声, 上前将方圆逼得后退一步,抬手捏上她的下巴, “你若是什么都没做, 大师兄怎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很好。将事情脱离掌控的原因无条件归咎于小白花女主, 随意揣测因果关系,不就是恶毒女配找茬时的标配逻辑吗?   方圆听得心下一喜,原来江离大侠还对自己有过另眼相待的时候呀?是在长青密林的时候呢,还是在试练塔中她一剑挑飞三个修士的时候?   不管是哪一个时候,方圆都要窃喜好一阵。   不过此时她还是尽职尽责地表演自己弱小可怜的人设, 小声做着无用的辩解:“我, 我没有……”   一句话, 看似在否认对方的话,但实则即肯定了男主对她的特殊待遇, 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足以在恶毒女配本就熊熊燃烧着的妒火上再浇一瓢热油。   冉苒不得不抽空感慨一下方圆此时的语言艺术,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   一看小姑娘平时就没少欣赏“话本”文学。   方圆突然的转变不仅震惊了冉苒, 还震惊了此时躲在暗处角落里探头探脑看戏的段玉清。   他对于自己亲眼目睹的这场“撕逼大戏”无比震惊,悄悄传音给身旁一同观看的苏姻:“师姐, 小苒和方圆姑娘该不会真的有矛盾吧?”   却没想到苏姻其实也“阅本无数”,深谙其中的狗血套路。闻言她翻一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回复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赶紧把下巴收一收,小心一会儿合不回来了。”   段玉清听话地把一直张着的下巴收回来,继续不放心地观望。   之间冉苒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方圆的肩膀,将柔弱的“小白花”推得向后一个趔趄,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方圆吃痛闷哼一声,圆圆的眼睛里留下几滴眼泪来,却紧紧咬住下唇,做出一副倔强而坚强的模样来。   恶毒女配最是见不得小白花如此蛊惑人心的做派,伸手狠狠地揪住方圆的衣领,恶狠狠地道:“又是这样。你要哭就哭,要不哭就不哭,做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来给谁看?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勾引了大师兄的!”   小师妹一反平时活泼灵动的样子,扮起阴狠恶毒的霸凌者来,竟然还像模像样。   江离独自站在另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看着那边的两个小姑娘为自己争得面红耳赤,非但没有生气或者怜香惜玉的想法,反而还禁不住想无奈地笑。   冉苒傍晚时听了自己那句话后,在原地愣怔了几秒钟。而后突然睁圆了眼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啪”得一拍双手,惊喜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他问。   “我知道如何解开崔长老的心结了!”   而后不待他多问,冉苒便拉着他在江古镇傍晚行人稀落的长街上飞奔起来,给段玉清、苏姻、舒嘉言和方圆都发了通讯符,将大家召集到一处来。   小姑娘神神秘秘地把大家凑到一起,说要让大家陪她演一场好戏。   江离听她嘀嘀咕咕地说完,瞬间便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   确实是一个不走寻常路,但又妙极的法子。   江离看着前方小姑娘故作凶狠的身影,努力按下想要扬起的唇角,眼睛却忍不住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来。   冉苒说着,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就要狠狠地落在方圆的脸上。   按照一般话本的发展规律,剧情进行到此处,理应是一个转折点。关键时刻必然有一个人冒出来搅局,而那个人不是男主角,就是被小白花的清新气质吸引过来的正义之士。   然而当那声“住手”传来,两人齐齐望过去时,看到的既不是男主角,也不是什么正义人士。   段玉清高喝一声后,按照冉苒之前交代给他的话,努力把眉毛像打结一样拧在一起,豪横地说道:“放开她,让我先来!”   冉苒被段玉清脸上这抽风一样的表情逗得差点没绷住。还没调整好,揪着方圆衣领的手便已经被段玉清扒拉下来。   他用手指着方圆的鼻子,整个一目中无人的二世祖模样:“之前就是你考试作弊栽赃给我妹妹的?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段玉清的巴掌还未落下,一道不那么凌厉的剑风便将他挑开。   舒嘉言瞬间出现在方圆面前,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厉声质问段玉清:“段公子,此事暂且放在一边,你几次在比试之前给我下软筋散,让我无法参加试炼,又要作何解释?”   没想到段玉清闻言却是立刻转头看向冉苒;“好啊冉苒!你说你给我的只是泻药,却原来偷偷换成了软筋散啊!”   “泻药?”冉苒大叫起来,又一次看向了方圆,气急败坏地说道:“原来你是用泻药骗我是乾元造化真气大力金刚洗髓丸啊!”   众人忍不住嘴角抽搐。为这一串说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神奇名字而感慨。   苏姻独自在心里默念了两边也没理顺自家师妹现场编的鬼名字,只能转移目标,从黑暗中“蹬蹬蹬”地走出来,径直走到舒嘉言面前。   她狠狠地一推舒嘉言的身子,一改平日里的清冷仙子模样,好似把平时压抑了许久的气愤都在此时撒了出来。她指着舒嘉言的鼻子就骂:“就是你!上次不光被我逮到对着梦秋脸红,你还偷了我的玉簪子去送给她?你真是好不要脸!”   舒嘉言被苏姻这突如其来的泼妇骂街模样惊得不轻,然而嘴上还不忘配合着回怼道:“你卖的那些簪子都是掺了玻璃的,我就是拿几个又如何?”   正僵持着,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江离,慢悠悠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太清宗的首席大弟子太过吸引人眼球,众人不自觉地都向他看去。   只见江离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理了理衣袖,抬头不紧不慢地对众人说道:“大家先别急,各位之前从我这里借的高利贷,都打算什么时候还?”   说着他似是觉得效果不太够,又补充道:“这马上期限就要到了,想必各位也不是很想与自己的一条胳膊两地分居吧。”   这一句话讲的,礼貌中带着些疏离,疏离中又带着些慵懒,慵懒中又带着七分威胁,两分危险,和一分微不足道。   直接就省去了大家帮他揭露自己“罪行”的那一步。   眼下的情形太过混乱,让大家一时不知该再从何指责起。   只能不断地继续编造瞎话,胡乱给对方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将几人的关系越搅越乱。   而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早就闻风而来,站在不远处的“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此时非常为难。   他跟过来时,最初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在欺负另一个小姑娘。然而不过须臾之间,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个人。   他们互相指责,句句包含重点信息。但是信息量实在太大,神明大人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黑衣人本来是要把每个人的罪行都罗列出来,然后一次做出惩罚的。   但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因为此时他能梳理清楚的只有一个关系,那就是——   这些人全都欠了那个看起来最有钱的公子的钱。   “护佑”了江古镇几十年的神明大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不太行。他独自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还是只能感慨一句:   贵圈真乱。   不仅如此,前方那些人对骂地太投入,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黑衣人深感这样下去情况会越来越不好处理,他于是释放出了强大的威压,试图引起对面人的注意。   随着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像沉沉的石块一样压下来,几人才像是突然发现了黑衣人一般,集体停下争执,转过头来。   看到对面气压低沉的黑衣人,冉苒率先双手捂嘴,矫揉造作、故作惊恐地大喊一声:“啊!神明大人!”   恐怕除了黑衣人,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这“炉火纯青”的演技。   冉苒没等黑衣人有所动作,再次惊恐地尖叫:“神明大人!你是来惩罚我们的吗?”   “既然这样,那来吧!神明大人!我们自知自己做了不少错事,也理应受到与自己罪行相应的惩罚!”   她接着说:“那您就按照我们的罪行来惩罚我们吧!”   神明大人真实地沉默了。 第75章 如果说   世人都说, 修真之人应该以天下大道为己任。惩奸除恶,匡扶正义。   但从没有人告诉过崔弘,这世间的是非善恶并不是黑白分明, 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   更多的时候,是剪不断理不清。像团在一起打了结的毛线球一样,越是想梳理清楚,越是会纠缠在一起,就是解不开。   正如他现在面对这眼前这些人,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刚刚他们在混乱争执中说过的话, 想要搞清楚每个人的罪行。但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他们每个人都好像是犯了错的人, 又都好像是别人罪行的受害者。   崔弘生怕自己在疏忽之中也行差踏错,忽略了哪个人滔天的罪行, 让他布下的恢恢法网中有一个漏网之鱼。但他更害怕自己不小心给予了哪个人不应该承受的惩罚和待遇, 让自己也变成罪人中的一个。   那样的话, 他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辈子活在悔恨和自责之中。   不对,他好像已经没有一辈子可言了。   那是多少年以前呢?从他耗尽灵力动用秘术创造这个“孽海”秘境开始,已经有几十年了吧。   这几十年里,他兢兢业业地维持着江古镇的和谐秩序, 片刻也不能安歇。   也只有他知道, 自己这几十年来, 无时无刻不处在煎熬之中。   黑衣人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在月光惨淡的夜晚,他的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层阴暗的低压磁场, 让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   毕竟在江古镇中, 崔弘的意志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秘境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意愿而变化。正如此刻有层层阴云密布,缓缓遮住了天空中的月亮。   众人悄悄运起了灵气, 抵挡从黑衣人处释放出来的威压。   冉苒能感觉到,此时黑衣人的丧气、纠结和懊恼。   这正是她希望达到的效果。   冉苒陪着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添柴加火:“神明大人,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我也是别人罪行的受害者,这要怎么才能掰扯得清啊?”   掰扯不清。   黑衣人内心想道。   罪孽夹杂着无辜,恶行混合这受害,每个人都不是完全的好与完全的坏。   就连他自己都是罪人。   没错。他也曾经自以为正义高尚,用自己父母妻儿的性命换取其他人的性命。不仅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妻子的扶持之恩,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从敌手中推上绝路。   就算他再怎么为自己找借口,再怎么宽慰自己是为了人间大义。却也始终抹不去,他的亲人是为他而死的事实。   他才是害他们丢掉性命的罪人。更何况,他抛弃他们而选择的,是一群同样罪孽深重的人。   崔弘的意志飘飘摇摇,回到了那个让他永远无法忘却的日子。   崖顶的风将他身上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时刻提醒着他那些作为修士的使命。   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使命。   当对面两边的人都在哭喊的时候,当奸人逼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抉择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从来都不是拥有超凡实力的所谓剑道大能。   那时他以为自己牺牲小家成就了天下,可后来才觉得,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担当得起正道魁首?   黑衣人握紧手中的剑,身体有些颤抖。   但他不能被这个人几句话就迷惑。他释放出更加强烈的灵压,企图让这些人在强力的震慑下,放弃抵抗,改过自新。   即便他只有真正的崔弘的实力的一部分,但也足以让冉苒几个小辈联合起来抵抗。   无形的对抗在他们中间形成。   冉苒上前一步,靠近黑衣人,灵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低声说道:“是不是很难选啊?两边都很为难?”   这一句好像是在问他现在的情况,又好像是窥探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在拷问他的灵魂。   “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会有错,都无法原谅自己。”   “是吗?崔长老?”   黑衣人猛然抬头。   自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那双眼睛混浊却犀利,此时眼眶微红,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这一声让他又想起了自己从前的身份。   江古镇的人总是称呼他为“神明大人”,好像他做什么事都是对的。但实则,即便是神明,也会犯错啊。   黑衣人和冉苒对视着,他周遭压抑着的气氛不断漫延,内心的煎熬不断扩大,影响到了周围的众人。   江离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走到冉苒身侧,为冉苒分担一部分灵压的压力,以防黑衣人突然发难。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好辩解的。”黑衣人固执地反驳。   冉苒顶着黑衣人的强大灵压,微笑着摇摇头,循循善诱地引导他:“不是的,崔长老。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绝对分明的是非对错。”   冉苒位于距离黑衣人最近的地方,尽管有江离帮忙分担,但以她金丹期的实力,仍然难以硬抗崔弘的威压。   她的额头上渗出一些细细密密的汗来。由于灵力消耗过渡,头脑有些发晕。但冉苒还是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直视黑衣人犀利的眼睛。   好像两个人正在进行一场静态的斗争,都希望能把对方压倒获胜。   只不过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冉苒只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坚持着。   当然,还有在她身后源源不断为她输送灵力,分担压力的江离,和其他伙伴。   冉苒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人,努力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她说:“崔长老,你是想起什么事来了吗?”   想要从源头处解开心结,就要首先直面自己的心结。   黑衣人骇然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人竟然知道自己那隐秘的过去!   好像一直被装在木桶里的水,突然有人撕开了填补缝隙的胶带,让水瞬间控制不住倾泻出来。   那些他刚刚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来的记忆,通通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中。   父母的凝视,妻子的眼泪,儿子的哭喊,还有旁边几十人的哀求声,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帧帧闪过。   黑衣人觉得自己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似乎真的有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环绕在其中,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崔长老,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是怎么做出那个选择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选择了另一条路,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冉苒的声音似乎是在呢喃,穿过回响在他耳边的嘈杂喧嚣,直击他的心里。   如果他选择了自己的父母妻儿?   那另外的人应当没有生还的机会了。而且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人曾经或多或少都有过罪行。   即便是被逼无奈做出的罪行。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不会原谅……”   黑衣人痛苦地抱头,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回答冉苒的问题。   如果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那他即便救下了自己的亲人,却也会一辈子活在可怖的阴影中。   他会觉得自己自私而偏执,根本不配做一个剑修,不配做正道魁首,受到千万人的敬仰与崇拜。   哪怕没有人责备他,他在心里对自己的责备也足够将他架上绞刑架、断头台。   身边的威压稍稍减弱,冉苒知道黑衣人已经被自己说动,在涅槃的边缘,只需要她再稍稍加一把火,助一把力。   冉苒深吸一口气,对方的威压消退,她们这边的威压就要前进。   她再次上前,直逼黑衣人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就像看着自己的内心。   “是不是不论怎么选,你都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没有人谴责你,你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   是的,是这样的。   痛苦就在于他找不到出路,想不出一条能够两全的办法。想给自己一个后悔的理由,都没有。   天空中两团乌云相撞,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滴夹杂着悲伤和痛楚,弥漫在整个江古镇中。   正在睡梦中的人们,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噩梦在梦境中开了头。   黑衣人瞳孔震动,痛苦到了顶点。   冉苒压低声音,像是在叹气。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似乎是在逼对方听清楚:“所以啊,崔长老,既然不论哪条路都是错的,那么你选择的那一条,它就是正确的。”   他选择的那条路,就是最正确的路。   黑衣人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一直无法放过自己的心结,可以找到一条这样的出路。   仿佛压在心口多年的巨石突然被挪开,让他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急切地喘息。   又好像阴沉沉打雷下雨的天气里,突然照进了一束不那么炽热,但温暖得刚刚好的阳光。   周围逼人的灵压退去,他一下子脱力,躺倒了地上。   但他并没有觉得疼,反而深感无比的放松和自在。   崔弘执念所化的黑衣人渐渐透明,化为无形。   江古镇即将做噩梦的镇民们,今晚都有了一个甜美的好梦。 第76章 在一起(大结局)   黑衣人是崔弘长老陨落之后, 残存的执念化为的实体,保留着崔弘的一部分实力和意志。   他存在的一切基础就是崔弘死前的心结,如今心结以解, 执念已化,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孽海”秘境中的黑衣人消失,也就意味着江古镇的神明就此消失。   冉苒原本以为,在黑衣人的高压监视之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压在身上时刻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大山被挪走,压抑了许久的镇民们会欢呼雀跃, 放纵狂欢。   然而并没有。他们在得知这件事后并没有报复性地释放压力, 反而纷纷跑去俸神塔中祈福祭拜。   这群“罪人”的后裔们,其实在内心深处一直都保留着淳朴的善意, 只是没有被世界温柔以待罢了。   其实崔弘拼死创造出一方独立的世界将被他救下的几十个“罪人”囊括进来, 名为惩罚, 但实际上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呢?   可以抛弃以往不堪的过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来过。   因此,崔弘的事迹被他们一代代传下来,传给儿子, 传给孙子。虽然不知晓恩人的性命, 但却是真实地把他当做“神明大人”来供奉。   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来处, 也永远不用迫不得已做出有违良心的事来。   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们能永远做一个真正善良正直的人。   或许是在告诉孩子们自己的过去时,也讲到了崔弘曾经做出的牺牲, 镇民们似乎都知道“神明大人”的心结。所以一直非常顺从地服从神明的监视和管制,想要以此赎罪。   也正是因此, 他们得知神明大人消失了以后,也非常欣慰他能得到解脱。   江古镇的镇民们和他的创世主, 都得到了解脱。   于是他们在秘境开启前,又举办了一次真心实意的彻夜欢庆。   冉苒身为这件事情的最大功劳者,在这场欢庆中被每一个路过的镇民都塞了礼物。有的是自家做的小吃,有的是自家做的手工品,江古镇的长老们甚至还从镇子的仓库中拿了几本剑谱出来送给她。   这些剑谱都是崔弘陨落之时储物袋中带着的独门秘技,随着他的“失踪”,已经在修真界失传很多年了。   冉苒抱着这些礼物,美食全都留下,小玩意儿分给了其他修士,而剑谱么——   她其实不大感兴趣,就全部带回去孝敬席沧了。   “我们小苒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解开崔弘的心结,真是妙啊!”   席沧说这话时,正一手拿着冉苒刚刚交给他的剑谱,一手举杯,颇有全宗门同庆的架势。   没错,太清宗财大气粗,遇到什么喜事就喜欢大摆筵席。正值冉苒在“孽海”秘境中表现绝佳,在同辈之中大出风头,给席沧狠狠地长了脸面。席沧一回到宗门,第一件事就是交代江离筹备宴会,他要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   正当此时,有弟子来报,万剑宗差弟子前来感谢冉苒的帮助。   这万剑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太清宗设宴的时候来。弟子们不用想也知道,万剑宗肯定是来蹭酒席来了。   不过太清宗财大气粗,万万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也就一笑而过了。   只是当冉苒看到方圆身着万剑宗的道袍,抱着一个细长的盒子进来时,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看那盒子的形状规制,与剑的形状多么的贴合。而且万剑宗其他的没有,绝世宝剑确实不少。   该不会万剑宗这次一改往日的作风,要出大手笔感谢她了吧?   冉苒诚惶诚恐地心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和猜测完全是多余。   随着方圆缓缓将盒子打开,想象中凌冽的剑光并没有出现。反而从冉苒的角度远远看去,似乎是红色的物件,那材质还毛绒绒的。   冉苒忍不住在心里一咯噔。   只见方圆伸手将那东西拿出,露出一个卷轴的模样。卷轴“唰”得一下飒爽地打开,赫然见到上书几个大字:冰雪聪明,正直善良。   ——万剑宗赠冉苒道友。   冉苒狠狠地哭了。   她单知道万剑宗只有剑修和剑,穷得叮当响,却不知道他们感谢别人送得都是锦旗啊!   看那上面的几个字,都是用普通的黄色颜料书写而成,连个像样的金粉都没有加。   实在是太磕碜了。   不过席沧才是真正的修真界好脾气楷模,大手一挥将锦旗收到手上,从储物袋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颗纯金的钉子来。   然后他又一挥手把这面磕碜的锦旗挂在了太清宗宴会厅的墙壁上,供诸位弟子瞻仰。   冉苒恨不得立刻在大厅的金砖中找出了缝来钻进去。   方圆很自然地被邀请落座。万剑宗出来的可怜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纸醉金迷的场面,兴奋地端起酒杯来咚咚咚喝了好几口压惊。   然后不出所料了,在不久后醉倒,趴在了桌子上。   冉苒看得好笑,也端起酒杯来浅酌一口。   这酒确实好喝。没有太多发酵的“酒臭味”,甜甜的,带着瓜果的清甜。难怪方圆要豪饮。   冉苒一口接一口,即便每次只是浅唱一口,却也喝了不少。   江离抬手按住她:“这酒其实很醉人,小心喝多了难受。”   冉苒扭头看他。一身白衣的公子面如冠玉,萧疏轩举。温声同她说话时,身上带着些温暖的气息。   太清宗的大殿中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这些金黄的光照耀在江离身上,并不显得俗气,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笼罩了一层玉一般的光泽,温润而柔和。   冉苒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见江离的时候,也是在她的庆功宴上。   当时她虽然是宴会的主角,却按照排位坐在一众弟子之间。而江离身为太清宗的首席大弟子,坐在她对面最前方的位置。   她那时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生怕行差踏错一小步露馅,面对师尊突然的奖励不知道该不该接,拘谨无措地坐在原地。   慌乱之中是一声清润带笑的声音提醒她:“小师妹收下吧。”   她抬头望去,见到的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的如玉公子,正在温和而梳理地对她礼貌微笑。   而现在,冉苒看着江离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师兄,我这次宴会的位置,怎么在你旁边啊?”   江离掌管太清宗的一切日常杂事,宴会中各人的位次,自然也是他决定的。   “小苒是这次宴会的主角,自然应该坐在靠前一点的位置。”江离面不改色地答道。   冉苒不依。她傲娇地一扬下巴,说道:“那我突破金丹期那次,也是宴会的主角,怎么就要按排位坐在二师兄后面呀?”   江离听出了小姑娘这是窥探到了他的隐秘心思,无奈地承认道:“因为我想你坐得离我近些。”   或许是今日宴会的酒真的有些醉人,冉苒在听到这句话后,好像血液都涌入大脑,有些上头。   她大着胆子凑近江离,追问他:“那你为什么想我离你近一些?”   小姑娘今日喝了太多酒,脸红红的,凑过来看他时,眼中似有水光。   江离抿了抿唇,轻声回答道:“因为——”   “我心悦你,想和你坐在一处。”   *   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夜的酒格外吸引人。   冉苒在江离那句话后转身坐正,一把端起酒杯来咚咚咚灌下了几大口酒压惊。   就像刚刚的方圆一样。   于是在宴会结束后从大厅出来时,被夜晚的凉风一吹,酒劲儿唰得一下就上来了。   冉苒晕晕乎乎地走在广象峰的路上,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江离尽职尽责地搀扶着冉苒,无奈地问她:“刚刚怎么一下子喝那么多酒?”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吗?   冉苒在内心腹诽。   喝醉之后眼前晃晃悠悠的,看路也不大清楚。冉苒一个没主意,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跤。   她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到了江离身上。   江离将她接住。冉苒有了依靠,整个人挂在江离身上不肯下来。   江离抱住她,轻笑道:“怎么了?”   冉苒抬头看着他,回答:“你刚刚宴会上跟我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还想再听一遍。”   小姑娘喝了酒之后的声音慵懒而娇柔,说这话时,好像是在撒娇。   她身上的味道与甜酒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萦绕在江离的鼻尖。   江离感觉自己刚刚浅酌的酒,都不如此时鼻尖的酒香味儿让他沉醉。   他忍不住凑近冉苒,贴着她的耳朵耳语:“那句话?”   温热的气流顺着耳廓一溜钻到心里,痒痒的,冉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一旁躲了躲。   江离笑了笑,酒意上来,让他循着本能动作。   江离将小姑娘环得紧了些,让她在自己怀里无处可逃。   他的唇贴上冉苒的耳垂,轻声说:“我心悦你,想同你坐在一处。”   “不只是坐在一处,还想同你结为道侣,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   或许是酒意太大,冉苒听闻此话没有害羞脸红,只是在江离怀中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感觉到贴在耳朵上的唇一路转移,顺着她的眉眼,鼻子,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   冉苒沦陷之前,迷蒙地听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