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孵了颗大魔头蛋 作者:木耳甜橙   文案:   容絮是凤凰族唯一的短毛凤凰,常被族人嘲笑将来孵不了蛋。一日捡到颗灰蛋,决定孵来试试。   哪知,这蛋越孵越大,越孵越黑。直到破壳……竟是个奶娃娃?!   数年后,被众仙追着骂的容絮抱头委屈:把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孵活了,我也很绝望啊!谁知道他会变成颗蛋啊!   大魔头:“娘......”   容絮:“不、不敢当....我只是个孵蛋的。“   大魔头:“我没说完,娘子。”   容絮吓得不轻:大魔头怕不是被我孵坏了脑子吧!   *   十万年前,众仙都说若想设计冷心绝情的魔帝,美人计是最无用的计策。   而今,三界皆知魔帝心头宠着一只小凤凰,恨不能将她时刻护在掌中。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东方玄幻   主角:容絮、风无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魔头被我孵活了 ==================== 第一章   凡界,邬国,汤祥村。   残阳西照下的村庄沉寂荒凉。   成群的秃鹫静立在枯木上,涎水直淌地盯着地上随处可见的尸体。却因忌惮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女子,不敢肆意开餐。   那女子正屈身抱着早已气断命绝的男子,埋头在他颈边,哀凄道:“你为苍生,心系苍生,好......好!我助你完成夙愿。”   良久,她将他轻轻放下,站起身,垂落身侧的双拳攥得发颤。   “三公主!”高空传来一声高喊。   只见一青色鸾鸟扑扇着翅膀飞来,落地时,青光一闪,青鸾摇身变作个俊男仙。   女子正是天界凤凰神族的三公主赤玥,飞来的青鸾乃她的仙侍苍辛。   苍辛臂弯环抱一颗赤金蛋,走进看见了地上躺着的男子,不由惊了惊。   见她低头不言,他安慰道:“他此生救苦救难,定会在幽冥地府记上功德,转世必然一生平顺。”   说着,他将怀中的赤金蛋端在她面前,又道:“好在三公主与他有了孩儿,也算是.....”   他话未说完,赤玥猝然打断:“我命你带絮儿回丹穴山,你为何折返回来!”   她忽而抬头,哭红的双目瞪向她,绝丽的面容满是泪痕。   苍辛被她喝得一愣,嗫嚅着还未开口,她又厉声道:“即刻带絮儿离开!”   苍辛看着她决绝的神色,又瞥了眼地上的男子,忽意识到什么,惊道:“你打算为这些凡人逆天改命?!”   赤玥却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涅槃重生,何来逆天。”   苍辛万不敢置信:“浴火涅槃是你,重获新生的是他们!你怎忍心抛下小公主啊!”   “我怎忍心?”赤玥苦笑,指向遍野尸体:“邬国因我的过失遭此浩劫,举国上下无人幸免,看看这些惨死的凡人,本是无辜,于心何忍?”   苍辛痛心道:“那不过是一场意外,公主何苦将罪责揽尽?”   赤玥未再应话,她垂眸落在他怀中的蛋上,目色瞬间柔软。   她伸手抚上蛋壳,细心感受小心脏轻微的跳动,每一次都扯着她的心,仿佛撕扯出血肉般,将她泪水逼出眼眶。   赤玥低身将脸贴在蛋壳上,哽咽着细碎的离别话语。   苍辛知她决心已定,别过头,潸然落泪。   言毕,赤玥轻阖双目,万分不舍地抽回手。   再睁眼,凤凰赤眸顿显,周身赤光乍现,神气荡波百丈远。慑得远处的秃鹫赶忙振翅飞远,宁可丢弃快到嘴边的食物。   赤玥叮嘱道:“我族有族规,不可与人魔妖结合。父王素来对族规严苛,难保絮儿不会被族人排挤。二哥性情温润,与人和善,从小最为疼护我,你带絮儿去寻他帮助,他定会妥善安置。”   “公主......”苍辛迟疑道:“别无他法了吗?”   “走吧!”赤玥别过身,不忍再看他怀中的孩儿。   她双手结印,光芒暴涨,真身显现,赤羽金冠,羽翼大展,昂首冲飞上天。   她于高空调转个身,见苍辛仍然不动,双翅高高扬起,朝他猛地扇去,旋风骤起,裹住他飞驰离去。   苍辛赶忙抱紧怀中的蛋,猝不及防被刮去百里外。   待风势减弱,他睁眼看去,目之所见霭霭云雾,早已飞出了邬国。   苍辛腾云往汤祥村方向急速飞去,忽见前方金光喷射,赤霞万丈,九天上下绚烂奇彩。   苍辛慌愣——遥遥眺望,光影交错中,一只凤凰盘旋飞舞,尾部的金色眼纹羽毛扫出长长火焰。   凤鸣纵霄,浴火涅槃,凡灵复生。   “公主!!”苍辛悲怆跪下,泣不成声。   ***   三千年后。   地处天界西南的丹穴山,正是凤凰神族的栖息居地。四季温暖,寒暑不侵,实为仙山福地。   整座山呈碗状,外缘绝壁危耸,往内走,地势低垂,越发平坦。   两条溪流由东西两侧沿着山脉向下流,交汇于山谷间,恰好形成一鸿碧湖。高空远望,宛若嵌入山林的晶莹宝石。   丹穴山上梧桐茂盛。   成年凤凰大多化作人形,居于梧桐建造的木屋,尚未化作人形的幼年凤凰,基本都栖息于梧桐树上。   也有个别早已化作人形,却仍钟情梧桐的凤凰,容絮就是其中之一。   西隅山谷,有一泉池,池旁有颗千年梧桐树,一只小凤凰正趴在树窝上酣睡,便是容絮。   旭日东升,阳光落在她赤红的羽毛上,竟反射出灿灿的金色光晕。   “你们瞧呐!那只短毛异类竟好意思学我们栖于梧桐,不知羞!”   不远传来叫骂的女音,音色甜美,可话语着实不入耳。   容絮眼也未掀,便知是谁:大舅的女儿——赤夕瑶,血缘上是她的表姐。   赤夕瑶年长容絮不过三百多岁,打小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气貌,凡事都要与容絮争个高低输赢,还喜欢处处刁难她。   以往容絮脾气上来,便驳过赤夕瑶几次,赤夕瑶跳脚着反告她出言伤人。   容絮慢慢就不再搭理,只当赤夕瑶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直到有一次,在学堂上,赤夕瑶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嘲讽她母亲败坏族风,与凡人私通。容絮着实被激怒,扑过去一拳将她抡倒在地,揍得赤夕瑶鼻血喷涌,脸颊肿得包子般大。   那是容絮第一次出手。   她两手并用地扯乱赤夕瑶的头发,挠破她的脸颊。凶狠地大骂:“你真是没教养!要不是凤帝宠着你,大舅纵容你,依着你这恶劣的性子,在话本里早就死过千百回了!”   赤夕瑶被打得狼狈不堪,容絮使出浑身的力揪住她头发不放,疼得她嗷嗷大哭。   最终,赤夕瑶被众人解救出来,顶着一张被抓烂的脸,命大家严守容絮,再转身奔回家,扑进她爹爹怀里流涕哭诉。   那日恰好凤帝也在,便差人将容絮和在场的人都带来。   学堂的同伴异口同声指认是容絮恶言羞辱在先。容絮孤立无援、百口莫辩,只得把泪咽入腹中,不承认也不否认。   最后二殿下回来求情,容絮才没被凤帝训以族法,只严肃地斥了些话,并禁足一个月。   容絮甚也未说,乖乖在屋里待了一个月。   时日一过,她便满山地寻新址,最终搬去了西隅泉池旁,恰有一颗梧桐供她栖息。   却不想,赤夕瑶闲来无事就三五人结伴而来,对她奚落一番,好似哪日不骂上几句,心里就不舒坦。   *   容絮转个身,佯装没听见,继续睡大觉。   “她如今胆子大得很,连公主都敢不理睬。”一旁的同伴在赤夕瑶耳边煽风点火。   赤夕瑶几步冲过去,仰头望着树上呼呼睡觉的容絮,喊道:“你装个甚!我要在这梧桐上歇脚,你这短毛凤凰快下来!”   容絮伸了伸翅膀,拍拍嘴打了个哈欠,瞥向下方三人,视线落在赤夕瑶那张春花俏丽的脸,着实是白瞎了这副好面容。   她懒懒道:“你当真是这山里最聒噪的凤凰,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赤夕瑶张口就要接腔,容絮却不给她插话的机会,连声教训:“你们平日里书读少了吧?翻来覆去就那些个陈词滥调。不如回学堂,请东觅仙君再多给你们补几年课,等学好怎么说话再来骂,也不急于一时。”   “夕瑶,她骂我们没脑子呢!”   “闭嘴!”赤夕瑶吼道,她怎么听不明容絮的嘲讽。   赤夕瑶暗暗咬牙,身侧的手指悄然捻诀,欲使个法术将容絮击落。   “噫?你想暗算我吗?”容絮眼尖地看穿她的动静。   赤夕瑶诧异一愣。   容絮扑扇翅膀,即刻飞落在他们面前,眨眼变作人形——娇容明媚,更胜菡萏,身姿纤细,宛若春柳。   好看的月眉微微扬起,她看向赤夕瑶,嗤地一笑:“凤帝可是告诫过你收敛些脾气,你非但不改,越发嚣张跋扈。方才竟欲出手暗算我,真不怕我去凤帝那儿将你告上一状?”   赤夕瑶神色闪烁,拒不承认:“你休要谮言害我!”   “你最擅长将白的说成黑的,我不被你谮害已是万幸,哪儿敢反来害你哟!”   容絮不愿再多费口舌,转身走至泉池边,蹲下来以手掬水喝着。   赤夕瑶顿觉她目中无人,更加气愤,忽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扬声道:“容絮!我得知个好事,想与你分享一番呢!”   容絮面朝池水整理头发,并不搭理。   “你可知祖宗为何会定下不许与天界以外的异族通婚的规矩吗?”赤夕瑶见她似好奇地停了停,心中暗笑,接道:“因为凤凰与异族生出来的是短毛凤凰,而短毛凤凰孵不了蛋呀!”   话音刚落,三人哄然大笑。   直到她们离开,容絮回过神来,耳畔仍萦绕嘲笑声,刺耳至极。   *   是夜,从外归来的苍辛,径直飞去西隅看望容絮。   容絮长大后愈发喜爱独处,他便由着她,有空就来与她聊上几句。   待到梧桐旁,只见容絮盘坐在树梢,仰望皓月。苍辛唤了几声,她一句未应,他却才发觉她似心情不好。   苍辛坐在她身旁,问她有何心事。   容絮似个木桩般一动不动,许久,才呐呐问道:“短毛的凤凰真的孵不出小凤凰吗?”   苍辛一愣,这是个什么问题?   “谁说的?”   容絮低下头来,目光暗淡许多:“大家都这么说。”   定是赤夕瑶过来胡言乱语了,苍辛对她是又气又无奈。他安抚道:“我可没听过这话,子虚乌有的事!”   容絮抬起头,盯着他:“有哪只短毛凤凰孵出过蛋吗?”   苍辛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容絮是他见过的唯一一只短毛的凤凰。   却不想,就因他这番迟疑,容絮便笃信了赤夕瑶的话。   ***   之后,赤夕瑶以为自己戳中了容絮的痛处,便揪着这事不放,时不时跑来挖苦几句。   容絮忍无可忍,武力解决,新旧仇怨一起算。   法术学得不精,力气又没容絮大,赤夕瑶被追得满山地窜,落败要逃。   容絮铁了心要将她揍得爹娘不识,最后被族人制止,一齐带去了凤帝那儿。   凤帝见她又惹事打人,沉声训斥几句。   容絮红着眼眶,不服气地咬牙道:“我也是你的孙女,可这三千年来,怎就不曾见你护过我一次!就因为我是一只短毛的凤凰,没办法为凤凰族繁衍后代吗!”   说罢,她转身变作凤凰真身,振翅飞离。   没办法繁衍后代?凤帝狐疑地转身,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赤夕瑶。   赤夕瑶正幸灾乐祸,却见凤帝忽然睇来,不怒自威的目光带着审视。她神情陡然一变,低头哭得更厉害,梨花带雨般。   凤帝怎看不出她的小动作,无奈斥道:“你有闲暇惹祸,不如好好钻研法术。”   赤夕瑶哭哭啼啼地点头,却暗自窃喜:凤帝对我还是偏心许多,语气都没方才训容絮那般严厉。   *   却说容絮一气之下离开丹穴山,待泪水止住,放眼望去,竟不知不觉飞到了西海上空。   她环视四周,粼粼碧海上矗立一座山峰,在飘渺烟波中若隐若现。   西海海上有一座玉波峰,乃天界五尊之一,玉波仙尊的仙山,却于十万年前荒废。可西海共有三座大小不一的仙山,她也不敢断定前方薄雾中显现的就是玉波峰。   眼下她暂不想回去,不如就近游荡两日。   这般想着,她便朝前方飞去。   穿过霭霭白雾后,视线豁然开阔,容絮却被眼前的景观怔住——绵延千顷的焦黑之地,森森败象,全无生机,倒是像被战事扫荡过的玉波峰。而未波及的外沿,则是青松冉冉、溪涧涓涓的郁葱之貌。   容絮不免疑惑,若是草木被焚毁,经过十万年之久,也该翻绿盎然。怎还是这草木不生、新芽不长的丧山之景,仿佛大战不过发生在昨日。   不过此处万籁俱宁,不见飞禽不闻野兽,着然是个好留处。   容絮拍拍翅膀,去往有树有水的山林。   她一路闲赏,不久,见南边山坳有个仙雾氤氲的洞口,她将身一纵,寻径入内。   洞内竟有一口热泉,雾气便是这地底涌上的泉水所散发的。容絮大喜,正好泡个温泉解乏。   她褪去外裳,脱下步履,踏入泉池。待将身子浸入泉中,不由舒服地喟叹:真个是舒筋消疲的仙泉。   容絮两手摊开在池底,右手不期碰到个硬物,惊得她手一缩,忙低头瞅去。   只见清澈见底的池中躺着颗.....蛋?   山洞的泉底怎会有蛋?着实稀奇。   容絮将这巴掌大小的东西捞出水面。她端在手心,借着洞外泄入的日光细细察看——灰白均匀的表面并不光滑,整体呈上窄下宽的椭圆状。壳太厚,瞧不清里头,轻轻晃动,似中空有流动感。   而压在她手心的那面壳上,沾着一根薄软的褐色羽毛。   这的的确确是一颗蛋,还是颗鸟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留言送红包呀,(/ω\)么么 第二章   容絮看着手中的灰蛋,心想:他们都说短毛凤凰孵不出蛋,可凤凰族如今也只有我这一只短毛的凤凰,如何证明孵不出蛋来?   她思量片刻,眼下恰巧捡到颗蛋,倒不如试一试?   容絮起身走出温泉,将池边的裙裳捞起来,撕下一块边角,再将蛋裹严实。   她小心翼翼地将蛋护在怀中,连夜赶回丹穴山。   *   东方跃珠,朝露醒晨。   容絮踩着晨光回到了山间西隅,正要落向梧桐。   “絮絮!”后方传来一道叫唤,声色柔和如淅淅雾雨润在心头,煞是好听。   容絮惊喜转身,只见来人一身茶色长裳轻盈如羽,身姿拔健带风扬发。   晨光迎头洒在他脸上,秀面莹莹如玉,明眸清清如涧。尤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自带三分善意,含笑七分温雅。   正是容絮的小舅——凤凰族的二殿下赤殷。   一个多月未见面,容絮顿时喜笑颜开,迈腿跑去。却不想,赤殷瞬步闪至她身前。   容絮抬头,见他面色陡变,不复方才的悦色。   她心中一虚,定是自己擅自离山害他担忧了......   容絮朝他盈盈一笑:“舅舅!”   赤殷好不容易端起的严肃,被她撒娇般的软糯话音悉数击溃,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叹气。   他到底心疼她,见到她平安无事便放心,哪会当真忍心训斥。   赤殷抬手刮了刮她鼻头,佯装气恼:“往后再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舅舅便不带你出去玩耍!”   “我当时气得不行,舅舅又未归,一时冲动,未多考虑……”容絮眨着眼,好生无辜:“舅舅莫生我的气咯!”   赤殷从苍辛那了解了大概,猜测是赤夕瑶挑衅在先,若不是被激怒,容絮断不会出手。   容絮的委屈,归根结底是凤帝的偏心造成的。   即便他次次与凤帝理论,希望凤帝给予她作为长辈应有的关怀,却是收效甚微。   于凤帝而言,赤玥的死是那位未曾谋面的凡人所导致的。容絮的出生并不会令他生出多少亲缘间的怜惜,只会更加憎恨凡人,与容絮间的芥蒂也就越深。   凤帝心底有道百丈沟壑,恨意一日未消,他便一日无法接受容絮。是以,他对赤夕瑶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赤殷心中一叹,这些年也的确苦了容絮。   小丫头也只有在他和苍辛面前才偶尔耍耍女孩的娇性,他只怕自己未能护好她,哪里会真的生她的气。   “你昨夜一宿未归,去了何处?”他软款问道。   容絮嘿嘿一笑,拢了拢怀中之物。   赤殷这才瞧见她抱着双臂,衣袖下像是遮着个东西。   “你抱着个什么?”   “舅舅随我来。”   容絮转身走到梧桐树下,盘腿坐下。待赤殷在她身旁落坐,她掀开袖子,两手将灰蛋托着,置于他面前。   赤殷瞧了瞧:“哪儿来的蛋?”   容絮将捡蛋的经过详陈一番后,从袖中取出一根褐色羽毛,问道:“这是蛋壳上原本沾着的羽毛,舅舅能看出是何种飞鸟吗?”   赤殷将羽根捏在指尖,细细端详:“斑鸠、扇尾莺......亦或画眉,皆长有棕褐色羽毛,我倒辨认不出究竟是哪种鸟。”   “这样......”容絮想了想,耸耸肩,没所谓道:“反正我要将它孵出来,到时就能知道了。”   赤殷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她两眼锃亮地望过来:“舅舅晓得怎么孵蛋吗?”   她当真打算孵这颗蛋……赤殷顿时哭笑不得,她这尚未婚嫁的女孩家,孵个甚么蛋哟!   “短毛凤凰孵不出蛋,这话是夕瑶故意编来气你的,你无需当真。”   可无论赤殷怎般解释,容絮依然决定要试一试。   这固执劲与她娘亲倒是如出一辙。赤殷只好委婉劝道:“这蛋浸在泉中也不知多久,何况温泉热度过高,兴许已是颗死蛋。如此,任你百般努力也无济于事,到头来便将赤夕瑶的谬言信以为真,给自己添堵了。”   容絮低头摸着怀中的蛋,呢喃道:“这蛋凑巧被我见着,也算与我有缘,不去尝试又怎能断定结果。”   她仰头朝他俏皮一笑:“反正我平日闲来无事,东觅仙君的学堂也无需再去,不如将这灰蛋救一救。”   赤殷见她兴致盎然,想来她已经认真酌量过,便未再劝阻。   *   决定孵蛋的容絮却犯了愁:这蛋该怎么孵呢?   凤凰族素来由女子孵蛋,赤殷和苍辛这两个万年单身汉哪里有什么经验。   容絮思来想去,最后只好跑去问见多识广的东觅仙君。   东觅仙君是凤帝特意从天庭请来留在丹穴山为小凤凰们教书授术的。   听完容絮的问题,他并未急于应答,而是捋着胡子先将容絮训了半个时辰,说她仗着聪明有天赋,就骄傲自满不来学堂了。   容絮只当他是变相夸赞自己,一边虚心听着,一边咬唇抹泪委屈兮兮。   东觅仙君见她认错态度颇好,也不好意思继续责备,遂将孵蛋的方法说于她。   孵蛋有三要诀,其一,需为蛋提供恒定的体温;其二,不可过于潮湿;其三,应将蛋置于平稳柔软之处,切忌破坏蛋壳。   容絮一一记在心中,谢辞后,忙不迭满山寻址。   两日后,她终于寻到个朝南向,温度湿度皆适宜的山洞。   确定好孵蛋的位置,她就去林里捡些干草和叶子,在洞内堆了个凹陷的软窝,再将灰蛋放入窝里。   最后,容絮变作凤凰真身,小心翼翼地蹲在蛋上,再缓缓坐下去,用下腹最柔软的羽毛将蛋包裹。   容絮趴在草窝上,一动不动地过了大半个月。   东觅仙君说了,不出一个月,就能将蛋孵出来。可她四肢都趴僵硬了,这蛋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莫非是这蛋壳太厚?她的体温传导不进去?   这般忖虑,容絮欲施法将下腹的温度升高些。   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声音很近......   容絮细辨方位,循声抬头,登时一惊——只见右侧的洞壁上正盘着一条肥遗!   肥遗乃雌雄同体的双身蛇,是丹穴山的地龙,以蛋为食,经常偷食树上鸟巢及洞中蛇穴的蛋,令山里的鸟兽憎厌不已。   然而,即便是成了精的肥遗,也不敢轻易惹凤凰。   容絮平日倒不惧山里的野兽,只是如今孵蛋已到关键时候,她万不敢随意移动,唯恐喜食鸟蛋的肥遗来夺蛋。   肥遗正从上而下蠕动,朝她寸寸靠近。忽而蛇头高高昂起,双身缓缓分开,对她口吐信子,确认猎物的位置。   这是攻击前的准备......   容絮翅膀下意识裹住腹部两侧,将蛋稳稳护在身下,厉声警告:“速速离开,若敢胡来,我就砍你一条蛇身!”   这条肥遗公然不惧,甚至提出条件:“你身下有颗蛋……将它给我,我便离开。”雌雄混杂的声色听着几分瘆悚。   容絮头冠立起,张嘴朝它呲牙:“你这恶兽,胆子恁肥,竟敢馋我的蛋!肥遗不食凤凰蛋,你是想被我抽筋扒皮赶出丹穴山吗!”   肥遗的红信一伸一缩,道:“我的确不食凤凰蛋,可你身下的蛋却不是凤凰蛋。况且这蛋已是颗死蛋,与其徒劳孵它,不如给我裹腹。”   “滚!”容絮喝道:“山里的鸟蛋数不尽,作何盯着我的蛋!”   肥遗又缓慢蠕动,眼中精光迸射,仿佛她身下藏着奇珍异宝,令它垂涎三尺。   “这可不是普通的蛋......你嗅不出,我们可闻得到,这蛋吃了能增千年精气,助我们即刻化形成仙。”   “荒谬!”容絮失了耐性,恼道:“想吃颗蛋还诸多废话!既然你不要命,我便成全你。”   她浑身凤羽竖立,正欲施法化羽为箭刺穿它,却听得洞中窸窸窣窣声越发密集。   容絮放眼扫去,惊得一阵恶寒。不知不觉间,洞壁左右竟爬满了肥遗,目测至少二十条……   此处待不得!   容絮赶忙变作人形,将灰蛋裹在怀中,朝洞口飞将而去。   肥遗见状,蛇鳞耸动,每条蛇身竟然变化出一对翅膀,纷纷扑向她。   容絮纵然不惧异兽,可对付二十几条成精的肥遗,显然有心无力,只能拼命飞离山洞。   肥遗虽小,却凶恶无比,咬得容絮手臂和腿鲜血直流。她忍着疼痛,一手护好灰蛋,一手化刀奋力砍杀扑上来的肥遗。   抵达洞外,忽闻空中凤鸣悠扬,她循声眺望,只见凤凰们三两成群在嬉戏玩耍。   容絮心中一亮,赶忙飞向凤群。   肥遗贪蛋,仗着势众才敢伤及落单的容絮。此时暴露在外,怎敢再放肆,只得放弃,纷纷潜踪隐迹。   飞至高空的容絮不由大松一口气。她忙掀开袖子察看灰蛋,确认蛋壳完好无损,她才放下心来。   之前未曾想肥遗会盯上这蛋,继续独居显然不大妥当,再遇上这等危机,怕是真得丢蛋。   容絮左右思量,看来回去山上的屋中最为稳妥。   这般决定,她就要将蛋重新裹好,可别凉到了。   恰时,手臂伤口流出的鲜血不小心滴落在蛋壳上。容絮捏着干净的袖口正要擦拭,却见滴在蛋上的鲜血正缓缓渗透蛋壳,须臾不留痕迹。   容絮愣住,这蛋壳会吸血?   她撩开袖子,刻意将伤口对着灰蛋上方,鲜血滴滴落在蛋壳上,不消片刻,壳上的血悉数没入蛋内。   这真稀奇,她可从没听说蛋会吸血。   容絮琢磨了一下,转身飞去西隅。   来到梧桐旁的溪水边,她蹲下身掬少许溪水,滴在蛋上。水珠却顺着蛋壳流了下来,壳上半点未沾湿。   “嘿?你这蛋是专食血的吗!”   容絮又撩起袖子,可手臂伤口的血已凝固。她便两指轻捏,施法破了个小口,对着蛋壳,只管让血流下来。   不管滴落多少,蛋壳都能如数吸收。   蓦地,她察觉这蛋似在晃动,非常轻微,蛋壳的热度也在逐步攀升。待她止住血,灰蛋也跟着没了动静,温度也降了下来。   容絮惊奇地看着手上的蛋,蛋壳的颜色比方才深了些,尺寸竟大了不少。最初约莫她手掌大小,此时已超过中指半寸有余。   她恍然发现,这蛋莫非得用血来孵?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叶宝宝”的营养液(o^^o) 第三章   容絮最终回到曾住了两千多年的居所,也是她的母亲赤玥住过的地方——晓月居。   凤凰神族历来不建宫殿,只是按照辈分及身份,居所由高往低建造,凤帝的凤阳堂便建在丹穴山正东的山顶上。再往下,依次建有大殿下赤炀的东莱居、次子赤殷的春屏居、三公主赤玥的晓月居。   除了喜好在梧桐上搭窝的少数凤凰,大多族人的屋子建在平坦山谷间,傍清湖依梧桐,最得他们喜爱。   容絮自从搬离晓月居,那里一直由苍辛打理。赤玥在世时,他也是住在里头的一间小院。   此刻,容絮与苍辛正坐在花苑亭中,注视着桌上的灰蛋。   过了半晌,蛋壳上的那滴血依旧纹丝不动......   “怪了怪了。”容絮道:“为何你的血渗不进去?”   苍辛想了想:“莫非只吸女子的血?”   容絮撑着下巴,忽想到个法子,忙拍他手臂,着他去山里弄两滴雌鸟的血来。苍辛便去林里找到只雌鸟,取血带回来。   结果却是一样,这血渗不进蛋壳。   苍辛皱着眉下了结论:“看来它只食公主的血。”   容絮却是眉欢眼笑道:“这蛋与我有缘,竟只喜我的血。”似乎这蛋命定被她所捡。   苍辛见她宝贝似地轻抚这蛋,实不愿泼她冷水,可又不得不道出顾虑。   “这蛋颇有些蹊跷......我可不曾听过哪种蛋是吸血的,也不曾知晓成形落地的蛋会越变越大。尤其它唯独只食你的血,实在费解。我觉着你应当给二殿下瞧瞧,查看里头究竟藏有什么玄机。”   容絮一时沉默,觉得他所言有些道理。   她思量些许,起身道:“行!正好我也十分好奇。”   容絮裹好蛋,便与苍辛一道去了春屏居。   *   容絮盘腿坐在竹榻上,目光交替在对面的赤殷和茶几上的灰蛋之间。   只见赤殷两眼如火般赤红,眸眼外圈泛着金芒,正是施法开启了凤凰眼,一窥蛋中究竟。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赤殷仍是寂然未动。   容絮按捺不住好奇,凑上前,小声地问:“舅舅可是看出了这蛋里头的玄机?”   赤殷两眼一眨,刹那恢复墨色眼眸。   他问道:“这蛋当初所在的山洞或者温泉里面,你有发现过什么异状?譬如,可曾见到不知名的异类?”   容絮颦眉仔细回想,摇头道:“我进山洞之前有四处察看,确定无人才敢进入。那温泉清澈见底,除了池底有短柔的青苔,并无甚么不知名的异类。”   仅凭一根羽毛着实辨不出这蛋产自哪种飞鸟,而容絮又未见其他线索,赤殷眼下犯了难。   “这蛋里头倒是与普通的蛋没太大差别,只是蛋黄外蒙着一层灰色之物,像是漂浮着灰雾,我却辨不明这层灰雾有何奇特之处。”   “蛋里怎会有雾状物?”苍辛诧异地问道:“方才小公主将血滴在蛋壳,殿下瞧清了这蛋是如何食血的吗?”   “怪就怪在这里。”赤殷道:“这层灰雾原本静止不动,可就在絮絮的血渗入的一刹那,灰雾有了动静,颜色瞬间深黑如墨,蔓延整颗蛋内,须臾又恢复原状,所以瞧不出她的血究竟被吸去了何处。”   “所以我方才问你是否见到洞中有其他异类。兴许玉波峰藏着我们不曾知晓的鸟兽,又或者......”赤殷作了番大胆猜测:“十万年前的那场战事改变了玉波峰某些鸟兽的特性,以至于原本普通的孵蛋方式变为依靠血液孵化。”   容絮与苍辛相看一眼,不明所以。   苍辛年纪不过两万多岁,他虽听说过这场曾轰动三界、撼摇天地的战斗,却不知具体。   事隔久远,曾经历过此战役的神仙要么羽化天地,要么归隐不知所踪。渐渐天界便淡忘了这事,谈论者寥寥无几。   年纪仅仅三千岁的容絮,只知有这么个事,至于事出何因以及战事详情,她一概不知。   纵观整座丹穴山,若有谁真正清楚那场战事的前因后果,约莫只有凤帝。   “舅舅提及十万年前的战事,难不成这蛋活了十万年?”容絮惊讶道。   赤殷笑道:“那倒不至于。只是这蛋来自玉波峰,我便联想到那场战事。据说天帝拿出上古神器——阴阳火霜印,放出了可焚万物的无量火,才最终杀了魔帝。而玉波峰被焚之处的生灵与魔帝的下场一样,永生永世不得复生。”   容絮恍然,难怪玉波峰有一大片山林败象惨烈,就像焚过不久似的。   她疑惑道:“那场战事与这蛋又有何关联?”   赤殷道:“阴阳火霜印是上古天神用以平衡世间阴阳的神器,神器内的无量火取自天地之初的混沌之体,混沌可摧毁万物,亦可异化万物。”   他指了指这蛋,接道:“当年玉波峰上幸存的生灵,是否受到波及而异化?导致某类飞鸟产下的蛋需食血而孵化。”   容絮目色倏然一暗,呆呆看着案几上的蛋。   倘若真是个异化之物,善则有理,如作恶……凤凰族定不会接纳它。   苍辛见她眉头紧锁,似在愁思。   他转头看向赤殷,赤殷摇摇头,这蛋留不得。   容絮默思片刻,抬起头来,却见他们二人看向自己,尤其赤殷素来温和的面色有些严肃......   她心中咯噔,他们该不会因它食血就要将它扔了吧!   容絮忙将灰蛋护在怀中:“舅舅也不过猜测罢了,即便这蛋当真是异化之物,孵出来的不还是只鸟吗,又不会是凶妖猛兽!”   苍辛顺着她的话,道出疑虑:“就怕是凶妖猛兽,孵蛋的事……小公主还得慎重考虑。”   “苍辛!”容絮蹭地站起身:“这并未出世之物,你就断定它是妖兽?即便真是妖兽,难不成天生皆是恶种吗?”   苍辛被驳得语塞,只好看向赤殷。   赤殷起身,抬手想拍她肩安抚她情绪。容絮却以为他要夺蛋,赶忙后退两步,紧紧抱着蛋,警惕盯着他。   赤殷手掌悬在半空,暗暗苦笑,她可是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这般戒备的眼神。   他将手放下,说道:“这蛋每食一次血,便长半寸,你若真要以血孵之,也不知要孵到何年何月。若是长成了龙蛋那般大小,难保不会被别人发现,届时凤帝来审问,这蛋恐怕保不住。”   容絮听得是心里发慌,着急就问:“那依舅舅之言,我该如何保它?”   赤殷见她听进了话,便提议道:“不如你将它放回玉波峰的山洞中,每隔几日去喂它一次。每次由苍辛陪你前去,一来可设结界将蛋护好,免你担忧。二来,一旦孵出来的是只作恶的妖兽,他也可即刻斩杀,将你护好。”   容絮忖思半晌,也琢磨不出更好的办法,匆匆道了句:“容我考虑两日。”便抱着蛋飞快离开,生怕他们改了主意要夺蛋。   苍辛摇摇头,叹道:“小公主一直认为自己是凤凰族的异类,对那颗蛋也就更为在乎。要她丢弃那蛋,难唉……”   赤殷望着容絮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假使只是食血倒也罢,可它独独只食絮絮的血......她血液特殊,所以自愈力比旁人强上数倍。那颗蛋竟能辨别地吸血,可不简单。”   他两眼微眯,倏然严声吩咐:“若真孵出个妖兽,一旦对絮絮有攻击的意图,立斩无误。即便她阻止,你也切勿迟疑!”   苍辛躬身道:“是!”   ***   容絮思来想去,还是采纳了赤殷的建议,将灰蛋带回玉波峰,放回当初捡到它的山洞中。   她在灰蛋的下方铺设一层厚厚草席,再编了床干草被,将它遮盖。每隔五日,就随苍辛来一趟。   喂蛋成了容絮这些日子最为盼望的事,甚至挂念到日日忧愁,生怕有野兽破了苍辛施展在洞口的结界,将蛋吃掉。   她真恨不能住到玉波峰去。   ***   光景如箭,飞逝半载。   灰蛋果真被赤殷一语成谶,长成了龙蛋那般大......   蛋壳也是越来越黑,如今黑得像通体染了墨似的,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黑蛋。   这日,又到了去玉波峰的日子,容絮兴高采烈去喊苍辛。   苍辛却是行色匆匆道:“我有事要与二殿下出趟远门,回来再陪你去。”   未等她回话,苍辛即刻变作青鸾,展翅飞离,好似十万火急。   容絮的灿灿笑脸霎时就垮了下来。她沮丧地瘪了瘪嘴,转身回屋。   将将迈开两步,她脚下忽而停住,心想:我往玉波峰来回数十次,已是轻车熟路,今日不如自个儿走一趟,将它一喂,早些回来便是。   思此,她喜上眉梢,摇身变成凤凰真身,拍拍翅膀,往西而去。   ***   玉波峰,山洞内。   待指尖的伤口愈合,不再滴血,容絮便收了手。   她轻轻抚摸这足有两尺长的黑蛋,调侃道:“这哪儿是雏鸟,再养下去,将来怕是要孵出只大鹏咧!”   忽而,掌下似有震感,她惊得一愣,手掌赶忙紧贴蛋壳,静等会儿,却又没了动静。   容絮狐疑地看着蛋,错觉吗?   “方才是你回应了我?”她倾身凑近蛋壳,对它说道:“你若听见我声音,再动两下?”   说罢,她屏息静待。   不一会儿,掌心终于感觉到些微震动,惹得她的心脏也跟着激动地一跳。   那蛋噗通噗通地,总共震了五次,像极了心跳。   容絮兴奋不已,环抱黑蛋,乐呵呵地笑:“你这是想出来玩耍吗?不过你着实有耐性,孵了这般久才有动静,我可迫不及待想见你。”   良久,黑蛋安安静静,再无震动。   容絮脸颊贴在蛋壳上漫不经心地蹭着,说道:“我今日是悄悄溜出来的,若被舅舅知道,定会责备我。我得赶紧回去,下次再陪你久些。”   忽然,她脸颊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吓得她立马坐起身。   容絮狐疑地敲了敲蛋壳,仍旧是硬的,并无异常。可是方才明明感觉有东西在戳她的脸。   她弯身打算用脸再试一次,不期听见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容絮抬头,转身望向洞口的方位,错愕地瞪大了眼。   任凭她慎之又慎,还是被别人发现了自己孵蛋的秘密,而这个人偏偏是赤夕瑶。   “我说这些日子你怎么隔三差五地往这里跑,原来是在偷偷养蛋啊!”赤夕瑶走进来,身旁跟着三人。   容絮慌忙挡在黑蛋前面,可她娇小的身形未能将蛋全部遮挡。   赤夕瑶几人方才在洞口就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他们仰头张望,这下可算亲眼证实。   “唉?当真是颗蛋!”赤夕瑶指向里面,与同伴道:“你们瞧,她竟想孵蛋!”   “哈哈哈哈!”几人笑成一团,笑声在这窄小的山洞一遍遍回荡,格外响亮。   容絮羞恼地站起身,吼道:“你们可真无礼,竟有这偷偷摸摸跟踪别人的癖好!”   赤夕瑶眼色一横:“说到偷偷摸摸,难道不是你在这荒山之处偷偷养了颗诡异的蛋。你不敢在丹穴山孵蛋,是怕祖父知道吗?”   “与你有何干系!与凤帝也无关系!”容絮怕她回去告密,激动起来。   她这惶惶惧怕的反应正中赤夕瑶下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若告诉我这是个什么宝贝,要你这么费心思地地养着,我便帮你保密。”   见她们越发靠近,容絮拽开步子护在蛋前,冷冷瞪看他们:“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饶你们!”   “啧啧!不自量力。”一旁的年轻男子开口。   女伴道:“咱们莫再与她废话了,不如将这黑不溜秋的蛋带回去给凤帝。”   “倒是个好主意。”赤夕瑶眼中闪过狠色,吩咐道:“给我将这蛋抢过来!”   倘若使出全力,容絮许能与他们搏一搏,但打斗难免控制不住力道,定会伤及这颗蛋。   见三人双掌纷纷聚力朝自己走来,容絮无暇思考,即刻设下结界将蛋罩住。她双掌猛地蓄力,甩出风刃,欲先发制人。   三人见状,推掌而去。   洞内一时间石崩地震,尘扬水荡。   可容絮双拳终究难敌众手......   就在蛋外的结界被打破的刹那,她顾不得受下两掌,下意识转身扑向黑蛋,将它紧紧抱住。   赤夕瑶对这蛋本就毫无兴趣,她只不过正巧找机会泄气,便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三人不由分说,一掌接着一拳打在容絮身上。   容絮咬牙忍痛,心想等他们闹完也该收手离开了。   “还舍不得松手?”想起曾被容絮揍得狼狈不堪,怒火在赤夕瑶的心口越灼越烈。   她双手施术,掌心缓缓生成一颗火红的光球。   三人一看,不由心惊,这可是大殿下最擅长的玄火术。   虽说赤夕瑶修为不高,可这法术伤害极大,这掌下去……定会重创心脉。   赤夕瑶毫不犹豫打在容絮的背心。   “啊!”容絮胸口一阵钻心般的痛,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溅落在蛋壳上。   她两眼一黑,晕厥过去,趴在了蛋上,却还维持将蛋护在怀中的姿态。   赤夕瑶拍了拍容絮的脸,“装死吗?”   “唉?”一旁的男子乍然惊呼:“你们看!这蛋好似在吸她的血?”   其他人闻声看去,顿时惊了惊,这蛋果真在吸血!   蓦地,黑蛋晃动了几下,四人吓得一愣,只见一团黑雾从蛋中陡然涌出。   须臾间,整个山洞内弥漫着浓稠的黑雾,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无月的暗夜。   “这......这是什么?!”   “谁在装神弄鬼!”   “啊!!!”洞内响起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洞内回荡不歇。   片刻后,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35913808的地雷!   谢谢璃容的营养液。 第四章   容絮感觉像是坠在梦中,浑浑噩噩不清醒,又像浮沉在水里,难以使力。   她挣了挣四肢,全然不听使唤,眼睛也睁不开。浑身散架一般,筋骨又酸又痛。   实在太疼了......尤其是胸口,每呼吸一次,就像用铁锤砸似的,痛得她抑制不住地哼出声。   “伤及了要害,你竟还活着。”   有人在说话,很模糊,她听不清。   容絮疼得快喘不过气来,呼哧呼哧仿佛溺水了般,无暇思考是谁在说话。   忽然,衣襟似乎被打开,紧接着有什么压在她胸口,凉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唔……别碰。”容絮奋力扭动,下意识想避开压在胸口的冰凉物。   “别乱动!”这人凶道:“想快些好,就乖乖躺着。”   容絮下意识皱眉,他的脾气似乎不大好,语气又冷又硬,像块冰石头。   可神奇的是,一丝丝的冰凉从胸口涌入身体,渐渐舒缓了疼痛。   她已没了方才的剧痛感,身子也放松下来。   这人在救她?   容絮费劲地睁眼,眼皮却只掀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所见一片模糊,漆黑如夜。   她努力了会儿,最终放弃,闭上眼,气喘吁吁。   “你就不能安分些?”这人似乎不喜欢她动弹。   “你是谁?”容絮虚弱地问。   对方没有回话。   可胸口的冰凉感犹在,想来他并没离开,只是不做理会。   容絮不知此时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越深思越头疼,只好放弃,不如睡一觉。   正欲入睡,忽想起自己好似在山洞遭遇了赤夕瑶……   “我的蛋……”容絮惊得赶忙恳求:“我的蛋还在吗?”   却听得一声冷哼,他似笑非笑地问:“这蛋很重要?”   容絮不假思索地答道:“重要。”   可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他应话。容絮又问了一遍:“蛋在吗?”仍未有回应,就连胸口压着的冰凉感也消失。   仿佛方才不过幻境,身边压根没人,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恐怕就是个梦吧......   容絮迷糊地想着,全身缓缓松弛下来,犹如掉入泥潭,越陷越深。身体重得仿佛连发丝也坠了下来,沉入潭底……   她沉沉睡去。   纵然洞外日光倾山,却照不进黑雾弥漫的洞内。   一团迷雾凝聚的半身人影悬于容絮身旁,面容模糊,只依稀辨得出五官轮廓。   他伸手轻拂容絮的脸颊,那里的血迹顷刻消散。   他却没即刻收手,反而转过手来,饶有兴致地用手背轻触她脸颊,柔嫩软滑的触感有些新鲜。   他上下来回地摩挲,良久才停,直把容絮右边脸颊给蹭红了......   “凤凰......”他忽而开口,声音很轻:“狡猾的神族却有你这么个异类。”   片刻后,他再维持不住身形,散成黑雾,钻回蛋中。   ***   玉波峰,山洞内,大眼瞪小眼。   容絮愣愣地瞅着面前正趴在草堆上的奶娃,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娃娃。   凝白如脂的脸蛋上,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得宛若两颗净透的琉璃珠,清晰地映出洞内景观。   着实是个标致的娃娃。   但他投过来的目光,清淡如水,静无波澜。不像一般奶娃娃对周遭事物的好奇,仿佛在他眼中,什么都勾不起他的兴致。   而他旁边,正是碎了一地的蛋壳。   蛋壳虽是白色,但这等大小,显然是她终日奔波养的那颗蛋。难不成孵出后蛋壳就褪色了?   容絮面上平静,心底却在惊叫:不是颗鸟蛋吗?怎么会孵出个娃娃来!   可娃娃没办法回答她,她也没本事看出他是何族类,是仙还是妖?   见他光着身子,就这般静静与她对视。洞外虽暖,洞内却有些阴凉,可别冷到了身子。   容絮虽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奶娃娃,但他毕竟是自己费了心思和精力孵出来的,见他赤身,委实心疼。   她脱下外裳上前,跪在娃娃身旁,说道:“我将你包起来,这样暖和些。”   他侧过脑袋,仍是淡淡看着她。   近身端看,她竟觉得他目光泄出几分逼人的冷意,也不知是洞内起了寒意,还是她受伤导致身子易冷。   容絮再探究,却在他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方才许是自己眼拙了。   她未再多想,将衣裳铺在地上,再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他。   刚将他放在衣裳上,容絮视线不经意瞟向他身下。   “哟!”她眉梢一扬:“是个男娃呀!”   方才他趴着,她没瞅见此处。但见他五官生得漂亮,还以为是个女娃。   男娃蹙了蹙眉,两腿一抬,膝盖抵在腰下,迅速遮住了羞涩的部位。   “这么小就晓得害羞?”容絮一边用衣裳将他裹好,一边笑道:“你是不是听得懂我说的话。”   容絮第一次包娃娃,她见过族人裹襁褓,便依葫芦画瓢。男娃一声未吭,由着她把自己包成个球,手脚皆被束缚,只露出颗脑袋。   最后,容絮用衣带将他扎了个结实,甚为满意地笑了笑:“看来我有带娃的天赋。”   她又学着族里的女子抱奶娃的姿势,将他脑袋小心翼翼地托在臂弯。然后有模有样地学着轻拍他的屁股,口中顺带小声地哼曲哄着。   半晌,奶娃娃不为所动。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面无表情看着她,只是长长如扇的睫毛扑眨了两下。   “族里的娃娃听着小曲会睡,你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却不想她话音刚落,男娃张嘴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   容絮以为是自己将他哄得昏昏欲睡,遂来了兴致,站起身轻轻摇着,慢慢哼曲。   不多会儿,他气息平缓,果真入睡。   容絮凝看他的睡颜,一时呆怔,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怀中有个活生生的娃娃,是她费心耗血地花了大半年才孵活的。   见他白白胖胖着实可爱,她十分喜欢,便将他抱高些,低头亲在他额头。   容絮委实欣喜,只亲额头哪里够,遂又在他脸颊啄了两下。   她心中激动,不由贴着他的脸颊,乐呵呵地笑出声来:“哎呀呀!我的乖娃娃。”   却没察觉男娃的嘴角颇为不满地抽了两下。   容絮笑盈盈地抬起头来,余光不经意瞥见地上碎裂的蛋壳,却才记起晕倒前的事。   她环顾四周,诧异地:“唉?”了一声。   赤夕瑶和她那几个同伴呢?她醒来便不见他们身影。   依照赤夕瑶不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即便修理了她一道,也还得砸烂她的蛋,怎会错过这等报复的好机会?   更令她费解的是,晕到之前,她分明中了赤夕瑶的重击,加之又被几人拳打脚踢,就算她自愈力较一般人强,也难免会肌肉酸乏、肢骨疼痛。   此时非但没有受伤后的症状,竟还能生龙活虎地抱起个娃娃来哄。   这副手脚麻利、安然无恙的样子,哪里像受过重伤之人?   容絮正是不解,忽想到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中出现的声音……   莫非她遇到了某位修为了得的隐世神仙,不仅将她从赤夕瑶等人的毒手中救下,还为她疗伤?   眼下也只能作此猜测。   如若为真,她可就遇到了一位做善事不留名的好神仙。   可再思索,容絮却不由发愁。   倘若赤夕瑶等人被赶走,怎能容她称心,定会将她孵蛋一事往凤帝那儿添油加醋地告个状。   不论这娃娃是妖是仙,丹穴山素有规定,除了山林原居的飞禽走兽,外族不可留住,否则按族规处罚,违规不遵者会被赶出丹穴山。   抱着娃娃偷溜回去太过明显,她没法保证不被族人发现,所以丹穴山暂时是回不去了。   而她也不敢将娃娃单独留在玉波峰。此处虽是荒废的仙山,可四周草深树密,难料会撺出个什么猛兽。若被食肉的兽类发现这洞内有个细皮嫩肉的娃娃,必定会丢命。   容絮斟酌良久,最终决定暂且陪娃娃留在洞中。   她心想,待苍辛和舅舅办完事后回到丹穴山,若在山中寻不见她,应当会来此处,届时再与他们商量该如何安置娃娃。   ***   入夜,林间眷鸟归巢,万籁俱静。   洞内,只闻池底岩缝涓涓上涌的泉水声。   泉水的温热与入夜的寒凉交汇,在池泉上方淬出了茫茫水雾。   容絮白日拾捡些细长的干草,重新编了件更宽的草席,将其铺在光滑的石块上。石块下方连着地泉,睡在上方可以御寒。   容絮将娃娃放在草席上,再躺在他侧边。   她一时半会儿没睡意,便支着额头,半撑起身,目光落在娃娃脸上。   “你还真能睡,都呼呼大半天了,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   容絮伸手探在他鼻端,不知是第几次下意识地查看他的呼吸,确定他有气息,才能放下心来。   皓亮月光从洞口倾泻而入,在娃娃白皙的脸上铺开一层淡淡水色。   肌肤细腻无暇、莹润剔透,像极了一块精雕细琢的璞玉。   “玉……”容絮睇看他,口中默念:“池泉之中,有子如玉。”   她双眼倏然发亮,吟吟浅笑:“你虽无爹娘取名,但我既然将你孵出,也可算是你半个娘亲,也可为你取个名字。”   “单名一个玉,便叫——池玉。”   ***   “池玉......”   两个时辰后,醒来的池玉坐起身,垂眸漠然看向草席上熟睡的容絮。   “算我半个娘亲?口气不小。”声音清冽,不含一丝温度。   想起她白日冒犯的举止,亲得他满脸口水......池玉眉头一皱,面色沉了几分。   他凑过去对容絮施个昏睡术,确定她暂且醒不来,便两手并用地掐她脸颊。   好似珍珠般光滑,又似棉花般柔软,池玉不禁多掐了会儿,直将她白净的脸蛋掐得微红,小作惩罚,才满意地收手。   他站起身,掌心黑雾顷刻涌出,缠裹全身。他将身一纵,飞出山洞,眨眼消失。   ***   玉波峰东侧,陡峭的绝壁上。   池玉依着腕间残余的契约印,寻来此处。只见壁岩上有一棵青松,其根部有一长约两尺,宽约半尺的裂缝。   他双手结印,腕间印记霎时灼亮,缝隙深处突然发出一道道紫色光芒,似乎在与他呼应。   渐渐,紫光照耀整个缝隙,涌了出来,将池玉的脸庞照得透亮。   仔细朝内看去,里头有一只紫玉镯子。   “你这小孩怎会有我的契约印!”厉声质问从缝隙中传出。   声音嘶哑暗沉,如久未逢霖的旱地一般干涸,其实是因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他沉默了十万年之久,久到忘记了年月,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直到池玉低声唤道:“伏灵。”   那镯子默了一瞬,忽然蹦弹起来,猛烈地敲打石面,发出铿锵响声。紫光越发耀眼,忽而一个人影从镯子里飘出来,正是伏灵。   伏灵瞪看悬空于崖旁的小娃,方才的呼唤如此熟悉......   久远光景,未曾听过,却刻入耳膜,不曾忘却。   “不、不可能……”伏灵不敢置信,那人早已尸骨不存,怎可能是他。   池玉未言,施法摇身一变,眨眼变作个墨发黑裳的成年男子。   他身姿颀长,六尺有余。长眉凛凛蒙青烟,星目熠熠敛秋波,却是冷冷睇来料峭生寒。   “你且看清楚,我是谁。”   伏灵惊愕,两眼越瞪越大:“主上……”   待回过神来,他猛地跪下,伏地叩首,一声赛过一声:“恭迎主上!恭迎主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妖夜的营养液^_^ 第五章   十万年前,魔帝风无怀杀害玉波仙尊弟子的消息轰动整个天界。   众仙哗然,纷纷抗议魔帝的残忍行径。天魔两界冲突日益激烈,最终爆发战事。   骁勇善战的天界兵将抵抗住了万千魔军的侵袭,一度将战局延伸至魔界疆土。   就在天界欲增兵一举攻破魔宫,擒首之时,魔帝突然现身战场。万千天兵顿时败如山倒,伤亡惨重。   幸存的天界将士,如此形容令他们谈虎色变的魔界之主:纵是百万雄狮,手握仙剑神枪,在魔帝面前,竟都成了耍木弄器的凡人。魔帝灭杀百千精兵,仅在腕动捻指之间,他若摧山崩地,只需抬掌轻拂。   自从魔帝参战,天界兵将毫无还手之力,实力乃天差地别,三界六道之中,无人抗衡。   眼看魔帝率领士气高涨的魔兵逐步侵吞天界以东领域,如虎狼之势,难以阻挡。   天庭的众仙万分焦灼,这般苦战下去,魔界蚕食整个天界,甚至打上九重天上的天庭,必然是大势所趋。   天帝日夜思虑,与众仙商议是否拟一份休战文书送去魔界。   有仙想到个联姻的法子,建议许一位貌美的仙子与魔帝,即作安抚,又可暗探。   天帝觉得此计可行,其他仙家却不赞同,说那魔帝是个冷心绝情的主,美人计毫无作用。   天帝不信,忖量再三,仍派提议的仙官去与魔帝谈谈联姻事宜。   次日,仙官回天庭,当着众仙之面,在天帝的宝座阶下,将魔帝拒绝之言转述——天魔两界不通婚,我亦不会娶天界女子为妻。   说完,他却支支吾吾地不敢退下,口中留着些话要说不说的。   在天帝追问下,仙官诚惶诚恐地道:“魔帝还让我转告,说……说天帝握权太久,许是忘记如何握兵器。尽会做些牺牲旁人的决策,不敢冲锋陷阵正面迎战,不如……不如……”   仙官战战兢兢,冷汗淋漓,哪敢说下去。   “不如怎的?”天帝浓眉一皱。   仙官吓得腿软,猛地跪下,腰身抖得跟风里的柳叶儿似的,如实回道:“不如将这帝王宝座给卸了,让与他人。”   天帝闻言,怒不可遏,一掌震碎了扶手的白玉龙。   他命众仙官务必想出个制衡魔帝的法子,否则谁也不许离开殿内。   恰时,玉波仙尊来到天庭,建议天帝启用神器阴阳火霜印,将魔帝引至玉波峰,再一举焚杀。   最终,魔帝被设计来到玉波峰,命断玉波峰。   传言说魔帝死在玉波峰的主人——玉波仙尊的手中,实则死于阴阳火霜印中的无量火。   伏灵原本是魔帝手腕戴着的伏灵镯,也是魔帝唯一带在身上,却从未使用过的武器。   魔帝第一次启用伏灵镯,是在与玉波仙尊斗法时。被阴阳火霜印困住之前,他果断摘下伏灵镯,将其抛出。   魔帝最终被无量火焚烧,伏灵逃过一劫。   天帝念在伏灵镯原本是天界的契约神器,虽被魔帝夺去,但从未行杀戮之事,便未取伏灵的性命,只是将他囚于玉波峰东侧的悬崖上。   天帝设下封印,若有仙与伏灵结缘,愿与他契约,封印自然可除。   可玉波峰在魔帝死后不久便荒废,玉波仙尊也不知所踪,从那之后,再无仙造访玉波峰。   伏灵这一囚,便是十万年。   ***   “主上若是与我重新契约,便能解除我身上的封印。”伏灵欣喜地说道。   风无怀却是默思了片刻,才道:“我虽已复活,但这副身躯暂无法与你契约。”   “为何?”伏灵不解。   “与我复活的缘由有关。”风无怀长话短说:“当初我被无量火焚灭之际,残留了一丝魔气藏匿在玉波峰,最终依附在一颗被弃的画眉蛋中,直至一只凤凰以其血将我复活。如今肉身不过一具婴孩,法力甚弱,就连这般形态难维持太久,无法与你重新契约,除非重塑魔骨。”   他淡淡带过被容絮复活的来龙去脉,总不能对属下说自己被个女子压在腹下孵了许多日……   伏灵颓然垂下头,“除了主上,即便有其他神仙愿与我契约,我宁可终身囚于此峰之下。不若等主上重塑魔骨,恢复法力后……”   他忽然顿住,猛地抬起头冲出去,却触及天帝设下的封印,登时被震了回去,摔倒在地上。   他浑不觉痛,迅速爬起身,朝风无怀大喊:“魔骨尚在!主上的魔骨尚在!那日我看见了,无量火并未焚毁魔帝的骸骨,而是被玉波仙尊私自带走了!”   风无怀眸眼骤然一瞠,怒意如狂风骤雨显于眼中。不过须臾,风停雨止,在他眼底收为化不开的百尺寒冰。   “她去了何处?”每个字都似杀气凌厉的冰刀,从他口中迸出。   伏灵却是失落地摇头:“我被天帝囚于此后,再未与他人接触,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风无怀沉默下来,面容隐在阴暗中。伏灵虽辨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欲将人拆骨剔肉般的愤怒。   “她当初杀我并非为了天界,只是为她弟子报仇。带走我的骸骨,无非为了复活她的弟子。”风无怀咬牙,眼中杀意凛凛:“她害我受下多少痛苦,便将为此尝到十倍痛意!”   他必须尽快找到玉波仙尊,不仅要拿回自己的骸骨,更要报十万年前被其杀害的大仇!   临走时,风无怀交代伏灵:“你且安心在此等候,过些日子我会救你出来。”   伏灵不知他要如何做,但魔帝从不海口虚言,既然许诺,便有把握将他救出。   伏灵遵从命令,遁回镯内,耐心等待。   ***   回到山洞,风无怀即刻恢复婴孩身形,在容絮身旁躺下来,费劲地大喘了几下。   昨日为救容絮,他耗费了不少法力。今晚施法显现真身,又飞林穿山,法力终是耗尽。此刻他与普通凡人的婴孩并无差别,只需一掌,即可毙命。   他自嘲地哼了一声,这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哪里看得出丝毫曾撼震三界的气势。   他抬头望向容絮,视线落在她的脖颈,能隐隐看见细嫩肌肤下的血管……   *   容絮被身前的动静扰了好眠。   她苏醒过来,眨了眨惺忪睡眼,眯眼低头看去,只见一颗圆圆的脑袋正努力地在她身前往上拱。   容絮以为他在玩闹,笑了笑:“干嘛呀!”   她伸手握着他肩膀轻轻推开,却惊见他惨白的脸,就连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容絮忙坐起身,伸手捧着他脸,凉意陡然传至手掌。她又摸了摸他脖子和手脚,就像泡过冰泉似的。   “怎么这么凉?”容絮担忧地颦眉,有些无措。   她从未养过娃娃,也不知他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而他尚幼,又不会将不适之处与她说明。   情急之下,容絮只得将他抱起来,想用体温来暖和他的身子。   “没事的,待会儿就暖起来了。”她柔声哄着,用力将他抱紧,恨不能将浑身的热量一次性包覆在他身子。   风无怀被她搂得快喘不过气,再用力勒下去,复活不到两日的他恐怕又要一命呜呼。   “我饿了。”他不得不出声提醒。   容絮傻眼地愣住,方才似乎看见他张嘴,还听见了声音……   风无怀望着她瞪大的眼,重复一遍:“我饿了。”   他......他果真说话了!   “你怎么会说话,你还这么小。”她一时吓到,磕磕巴巴地。   “大惊小怪。”风无怀身子不大舒服,遂提不起劲,不耐烦道:“将我放下。”   容絮忙将他轻轻放在草席上,让他躺着,问道:“你是饿了?”   她虽有满腹的疑问欲询个答案,但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先关心他的身子。   风无怀有气无力地喘了两口气,此话不假,他的确饿。   他没料到法力耗尽,体力也跟着急剧下降,四肢几乎使不上力。容絮的血能将他复活,也能暂且复原他的力量,所以他急需她的血。   见他点头,容絮却犯了难。   凤凰是蛋生,雏鸟在未化作人形之前,皆由母亲叼回果实进行口哺。倘若在雏鸟阶段便化作人形,则由母乳喂养。   他虽说孵化之时即为人形,也属蛋生,又生有乳牙,理当能吃果子了。可玉波峰她不大熟悉,不晓得哪里有无毒的野果子……   “你在这儿稍等,我出去给你找果子。”容絮就要撑臂站起身。   “我不吃果子。”风无怀接过话。   容絮听言,撑着的手臂又松了下来。   不吃果子吗……   她想了想,忽而低头瞧了瞧自己身子,又转向已然饿得脸色苍白的男娃。   风无怀不知她作何一副愁眉纠结的模样瞅着自己。   他在蛋中凝聚肉身时,她素来是喂血给他食用。既然此时知道他饿了,为何不果断刺破手指给他饮用?   风无怀见她依然未动,就要出声提醒......   容絮忽然为难地开口:“我又不是你的亲娘,哪里有奶喂给你嘛!”   风无怀怀疑自己听错了,清脆的童音陡然拔高:“什么!”   容絮以为他是因失望而不大高兴,软言劝抚:“我虽然没奶喂你,但我可以去帮你找有奶的雌兽,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饿着的。”   风无怀气得险要咬碎一口乳牙,吼道:“血!你的血!!”   *   容絮半悬左臂,垂头看着正专注吸吮自己手腕的男娃。   听着他咕隆咕隆欢快地吞咽,她笑得一脸慈爱,伸手摸摸他脑袋,哄道:“慢一些,别呛着,反正没人与你抢。”   风无怀无暇理睬她哄小孩的举止,一心食血要恢复些力量。   趁他吸血的功夫,容絮道出心中疑问:“我捡到你时,蛋壳上有一根羽毛,我便一直以为你是只鸟。你的真身究竟是飞禽还是走兽?”   风无怀充耳不闻……   “我们凤凰族的娃娃,即便有些族人天生仙力强大,刚出生时也不会像你这般能言语,仍是需要咿呀学语。你却想个小大人,似乎什么都明白……池玉,你究竟是妖还是仙?”   风无怀埋头食血,默然不应。   容絮却自顾自地说得起劲:“你饿了为何不愿吃果子?等你长大,我的血恐怕不够你饱腹,到时候你还是得学着食果子。”   风无怀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睇她一眼:“能不能让我安静地进食?”   容絮立马闭嘴噤声。这娃娃小小个,脾气倒是不小呀!   良久,风无怀松口,直起身稍稍运力,筋骨有劲,已然恢复不少,再休息静神半日足矣。   瞥见容絮手腕伤口又溢出两滴血,他复低头,将其卷入舌尖,吞入腹中,一滴不浪费。   食用完毕,他心满意足躺下来,背对她而睡。   “怎不吃了?”容絮半撑在他身后,问道:“饱了吗?”   “将你一次性吸干,往后我找谁?”即便被她所救,他语气依然冷淡。   容絮想了想,觉得他所言有理,笑道:“没想到你人虽小,还挺聪明,懂得为日后打算。”   风无怀没再搭腔,阖目欲睡。   容絮跟着躺了下来,手掌覆在他额头,还是有些凉,但比方才好多了。   “冷吗?”她小声问。   风无怀未睡,但他急需静下来敛气蓄精,便淡淡回了句:“不冷。”打消她的顾虑。   容絮思量一番,还是小心翼翼将他翻转过来,再轻轻拥他入怀,帮他暖身。   风无怀伸手要推,容絮轻拍他的背,道:“山洞阴凉,入睡后寒意便会侵骨,你这小身子不抗冻,还是乖乖听话些为好。”   魔族与神族的力量之源截然不同,体温自然有差异。魔族汲阴月为精华,体温偏低,神族化阳日为气神,体温偏高。   风无怀如今魔体初塑,体温较以往更低一些。   倘若容絮威胁他,说:你若不听话,休想再喝我的血!   他兴许会将她弄成个神智不清的傻子,只需按时饮她的血即可。   可她偏偏以一种非常关切的口吻,直戳他又冷又硬的心,竟还戳软了几分。   他干脆不再挣扎,由她搂着。   待放松下来,才觉她的怀抱着实温暖,令他筋骨舒弛,乏意即刻袭来。   *   风无怀再次醒来,竟在容絮怀中毫无防备地睡了整整两日。   往日,旁人近他身前两尺都战战兢兢,更别说有人敢如此亲昵地将他搂在身侧。   容絮即便熟睡,仍然保持将他护在怀中的姿势,臂劲一分也未松。   风无怀慢慢伸展四肢,下意识放轻手脚,再缓缓从她臂弯抬起脑袋。   晨光明媚,洒入洞内,将她脸庞照得明净清晰。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端详她的模样。   她有一对弯弯秀雅的月眉,还有一双微微眯眼便带笑意的凤目。她每次说话时,眸明如清涧映日,显得整个人精神又灵动。   所谓会说话的眼睛,大概就是如此?至少他很容易从她眼神中读懂她的心思。她就像被养在笼中的凤凰,对外界充满好奇,却善恶难辨。   风无怀心中暗道:待我取回魔骨离开天界,与你再无交集。天界那些个神仙若是知道你将我复活,定不饶你。你该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勿要如此相信他人。   趁她还在熟睡,风无怀打算起身去一旁炼气固元,要尽快恢复些法力才行。   他手掌撑住草席,刚要起身,容絮恰时一个转身,猝然拉进两人距离。   容絮的双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脸颊,轻轻掠过他的小唇,最后停在他唇边。   风无怀像中了禁止术,猛地愣住。   他两眼眨了眨,被她双唇触碰的位置忽地像被火燎过似的,分不清是麻还是灼。   待反应过来,他脸色瞬沉,伸手要推开她。却不想,睡梦中的容絮下意识探出手臂,直接将他揽入怀中。   风无怀小巧又无助的双唇,猝不及防被她亲了个扎扎实实。   三界之中鲜有人知,活了数十万载的魔界之主,竟不晓得亲亲是个什么滋味。   今日在这山洞中,被只三千岁的小凤凰......给强行亲了嘴。   “放......放肆!” 第六章   容絮眨了眨惺忪睡眼,又揉了几下,却才清醒些。   她又梦见了许久不曾出现在梦中的那个诡异场景,四周昏暗阴森,时不时传来瘆人的鬼哭狼嚎,着实惊悚。   每次梦到那里,她便会沉睡整日。此时醒来,脑子宿醉似的胀疼。   容絮按了按脑袋的穴位缓解疼痛,缓缓坐起身,刚刚抬头看向对面,只见男娃阴沉着脸怒目瞪来。   这眼神……瞧着似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容絮不由纳闷,睡之前还挺乖巧的,虽说态度有些冷淡,却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就发怒吧?   忽而,容絮似发现了什么稀奇事,睁大眼将他盯着。   直到风无怀面无表情转身,走向洞口,背对她席地而坐。   “唉?”容絮一声惊呼喊出:“你是不是长高了?!”   这会儿她眼睛也不迷糊,脑袋也不疼了,迅速爬起身,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来,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果然,他的身形较刚出生时长高了些。   他刚孵出来时还是个只会爬的奶娃娃,这不过两日,目测之下,他长高了足有五六寸,已是个能独立行走的幼童了。   “当真是长高了不少呀!”容絮激动地握住他肩头,倾身想要抱起他比划量身。   她突然倾身靠近,风无怀难以避免地想起方才被她亲了嘴巴......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乱了两下。   他像被刺扎了似的,猛地拍开她的手,冷冷瞪她一眼,起身往洞内连跑带走。   可没走几步,他顿时懊恼自己走反了方向。山洞就这么点大,如何避开两人间的距离,他还能钻进洞壁里不成?   风无怀左看右瞧,最终走到泉池边坐下。   温泉淬出的雾气在他周身弥漫,他深吸一口气,纯净的水雾入喉一阵沁凉,恰好舒缓心底莫名的烦躁。   容絮看向池边的小小背影,疑思半会儿,起身走过去。   她停步于他身侧,蹲下来偏着脑袋,问道:“一觉醒来你浑身冒刺似的,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风无怀闭眼未睬。   这小子……容絮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幼童就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只听过少年老成,却不曾听过幼童老成,你哪来的这愁苦烦闷的脸色?”   风无怀本打算自己冷静会儿,哪知他越不理睬,她越聊得起劲......   待她自顾自地扯了半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扭头看着她。   容絮却被他这模样逗得哈哈直乐,不禁拍他肩头,笑道:“小小年纪作何唉声叹气。若不是我知你刚出生不久,却以为你是个比我还大的老人家咧!”   风无怀皱着眉斜眼瞟了瞟她的手,视线又转而落在她带笑的眼中,口中蹦出四个字:“男女有别。”   容絮吃惊地呆了呆,怪哉怪哉,他这出生没几日的娃娃,怎么懂得这些大人才会说的话。   “你跳过了牙牙学语之期,天生熟懂成人之语呢!可是幼子与娘亲又何来的男女有别?”   看着她一张一翕的嘴,风无怀预感她口中将要吐出什么惊言骇语。   果不其然......   容絮眼中满溢怜惜和慈爱,款款道:“我既将你孵出,待你便如亲子,定会将你拉扯养大。往后你我母子相称,我也是不大介意的。是以,母子之间亲昵一些也是正常。”   “......”风无怀愣是接不下话,索性再不搭腔。   容絮并不知他不是幼童,他只能默默忍受她过一把当娘的嘴瘾。   *   整整一日,风无怀对容絮可说是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容絮最后自讨没趣,跑去洞外闲逛,心想自己也曾耍过小孩子脾气,让他单独待会儿就好了。   夜晚入睡之前,风无怀背靠在角落的洞壁,离她隔着一段距离。   容絮哪料他脾气跟倔驴似的,又担心他着凉,便朝他招招手:“你过来睡草席,洞壁阴湿寒冷,别冷着了。”   说罢,她走到洞口,侧靠在石壁坐着。   依着倾洒在洞口的月光,风无怀抬眼望去,她娇小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寂,竟令他心生几分愧疚。   他并非要睡草席,但她却是因为关心他而去外边吹冷风。   “唉……”风无怀挣扎了片刻,起身走向洞口,在她身旁停步。   “怎么还不睡?”容絮听见了他脚步声,却没回头,仰头望着天上清明的圆月。   他淡声道:“你去睡草席。”   容絮转身看着他,她背光而坐,藏在阴影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忽然问道:“为何执意不肯与我同席而眠?”   风无怀未答话,毕竟无论他说什么,在她听来都是无忌的童言,谁会与一个小娃娃较真‘男女有别’。   容絮迟疑地伸手触在他手边,确定他未躲开,才小心翼翼将他小手握在掌中。   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尚小,养不好你?所以不愿与我亲昵?”   风无怀道:“不是。”   “那你今日为何时时防备我?”   风无怀迎看她切切的目光,这会儿近身谛视下,他才看清她眼中未敛的伤色。   他酌量地道了句:“只是未适应。”   容絮听言,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来,总算安下心来。   她紧了紧手掌,将他小手包裹在掌中,满足地扬起了唇角,微微一笑:“既然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吧,你不愿开口便不开口,当做听故事也好。”   风无怀没拒绝,正要坐下来,她忽然伸出两手叉在他腋下,将他抱起来放在身前。   “坐在我怀里好些。”她道:“我可以帮你挡风。”   风无怀犹豫了半会儿,心想:反正睡意已无,不如就听听打发时间。便安静地坐在她怀中。   容絮抬头眺望高空圆月,清眸流转淡淡水色,凭添几分寂冷。   她娓娓道:“我出生时父母尚在,他们为救苍生而亡,而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被苍辛和舅舅带大。只因我父亲是凡人,我在族人眼中从小就是个异类。他们见我羽毛短,便称我是只不详的凤凰,还说我体内流淌着的是卑劣的凡人血液。”   她苦笑道:“凤帝是我祖父,却从未真正接纳过我。舅舅说因我面容与母亲有几分相像,凤帝见到我便会想起我母亲,心生悲痛,所以只好对我冷漠与我疏离。舅舅劝我多体谅祖父,曾经我也的确这么做的。幼时我被旁人欺负,凤帝多半只会训斥我,我会将他的训话记在心里,不去争强好胜,不与他人计较。”   “可渐渐长大,我越发觉得他是真心不喜欢我。我有个表姐,她不大喜欢我,处处刁难奚落我。起初,我会跑去凤帝那儿诉苦,希望他能帮我,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抚,我就原谅表姐的所作所为。可是每次,凤帝却反来安抚她……呵!堂堂凤帝,耳清目明,却只看得见她假惺惺的眼泪,看不见我心底淌的血。”   她缓了两口气,字句都苦涩地咬在口中。   静默半会儿,她继续道:“许久之前,我就不再去凤帝那求助。我也深知,整座丹穴山,除了舅舅和苍辛,无人真心待我。往后再被族人欺负,我便躲在房里蒙着被子哭,或是躲进山洞里哭,有时还会跑去山林里。最后我才醒悟,哭是最懦弱又徒劳的办法!”   容絮略显激动地攥了攥拳,又接道:“纵使我哭得如何伤心欲绝,他们对我的态度仍然一成不变,凤帝看我的眼神也不会和善一分。于他而言,我是母亲犯下大错的铁证,更是凤凰族的耻辱,令他一辈子蒙羞。”   容絮沉默下来,将怀中之人抱紧了些,仿佛要从他身上取暖般,可她的体温分明比他高。   风无怀在她怀中不挣不动,默然等她继续开口。   忽而,他听到轻微的吸鼻声,接着她清了清喉咙。   这是......哭了?   容絮的确情绪上涌,遂歇了歇,压下眼中几欲破眶而出的泪。   她眨眨眼,破涕一笑:“我其实也想通了,这辈子有舅舅和苍辛疼爱我就足矣。直到半年前,在这洞中,见一颗蛋孤零零躺在池底……”   想到那日之事,恍觉就在昨日。   她眉眼阴郁顿扫而光,扬起灿灿笑颜:“我将你带回去,起初只是想验证自己能否孵蛋。可当你食我血而渐渐长大,我便迫不及待想孵你出来。见到破壳而出的你,惊讶之余,油然生出股想将你纳在翼下,为你护好一方安生之所的情绪。”   “你还小,我说的这些你许是不大明白。”容絮幽幽地一唤:“池玉……”   他低低回了声:“恩。”   她略显紧张地搓了搓他的手,半试探地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年纪尚轻,往后与我一起生活可好?你不愿与我母子相称,我们也可姐弟相待。将来难免磕磕碰碰,但我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可愿意?”她声音很轻,如履薄冰一般,生怕听到他的拒绝。   风无怀明知不该应下这荒唐的请求,却偏偏被她的惺惺言语所蛊惑,心软了一次,淡淡应道:“恩。”   容絮欣喜不已,抱着他开心地左摇右摆,却觉不够,再低头连连亲在他发上耳旁。   风无怀的耳朵霎时像被火烤过似的红。   他十分想反悔......这只小凤凰怎就这么喜欢亲他!   ***   容絮在山洞养了五天的娃,而风无怀在第五日做了个决定。   清晨饱腹之后,他不经意说到自己曾在这洞中池底待了许久,听闻一些路过的精怪提及玉波峰内封有奇宝。   在容絮好奇的目光下,他借机将伏灵镯被天帝囚于玉波峰的事道了出来。   风无怀状若无意地说:“你昨日不是说以往遇到危险时,没有称手的兵器吗?听那些精怪称那伏灵镯的封印只需仙力便能破除,你若与他契约,便捡到件宝了。”   见容絮默不吭声,他又道:“你是担心那镯子曾是魔帝之物,会被他人不齿?如此,你与那些不敢前来的神仙有何区别?”   容絮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你今日的话有些多呐!好似很关心那只镯子。”   风无怀哼了声:“你不想要便作罢,我只是听他们说那镯子本是神器,却囚于此山十万年,无人问津,甚为可怜。”   容絮有些为难道:“我并不担心伏灵镯曾是魔帝之物而不敢与之契约,只是……他曾跟随魔帝许久吧?又怎会屈身与我这等不知名的凤凰契约。”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风无怀挑眉道:“兴许他今时今日渴求自由,随便谁都愿意呢?”   容絮考虑良久,心想闲着无事,不如与他一道出去找找镯子,若真能契约个神器,倒也不是坏事。   *   耗费大半天,在风无怀各般不动声色的暗示下,容絮终于找到了伏灵镯被囚之处。   容絮本以为伏灵镯跟随魔帝许久,定是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   却不想他话不多说,单刀直入地要她解开封印,与她契约。   容絮着实被他这急不可待的样子吓一跳,心中暗忖:这仙镯看来真是憋坏了,只想随便找个人将自己救出来。   她并未急着解开封印,而是含蓄地让伏灵多做考虑。毕竟一旦契约,除非她亲自解除,否则伏灵此生便只能留在她身边为她所用。   伏灵以为她在婉拒,忙道:“无需再考虑!我与仙子甚有缘份,此时不契约,更待何时。仙子莫要嫌弃我啊!”   说着,伏灵快速瞄了眼她身旁的魔帝,见他赞同地点了点头,便越发激动,声泪俱下哭诉这十万年的辛酸史。   他煞有其事地抹泪:“如今无人愿收我,怕是永生永世不得再见天日咯!”   容絮耳根子软素来软,三言两语就被说得动容,没再推拒。   *   解除封印并不难,只需容絮一滴掌心血,再结契约印即可。   天帝封印伏灵原本就只是略作惩罚,他以为会有仙家慕名寻来此处收下伏灵镯,哪里料到魔帝死后,再无仙家肯驻足玉波峰半步。   久而久之,便无人记得玉波峰上封了件神器。   如今更无几人晓得,伏灵镯是一件既能伏妖降魔,又能诛仙除邪的稀世宝物。   *   不消片刻,契约结成。   伏灵镯戴在容絮手腕的一刹那,一阵阵地力量由手镯顿时涌入腕间。如推波逐浪般层层递进,充斥周身,再运行于四肢百骸,贯通经络穴位。   伏灵镯的灵力瞬间蓄积在她体内,可她统共不过三千年的修为,如何能悉数将其吸纳。   容絮内丹吸收的速度逐渐跟不上灵力汇涌体内的速度,筋骨血管就要承受不住,又胀又痛。   渐渐,她的丹田似火烙般滚烫,身体也随之灼热如火烧,仿佛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心脏跳得又快又重,似要冲破胸腔。   “唔……好烫,好热啊!!”容絮难受地哼吟扭动,足下飞云已经散不成形。   风无怀默然立于她身前,观察她的情况。直到她着实忍受不住,痛喊出声,他才暗中施法,手掌凝结一颗水蓝色的冰球。   眼见她摇摇欲坠,他猛然抬手将冰球朝她腹部推去,冰球瞬间打入她丹田位置。   冰袭火,淬炼成水,通达全身,灼烧感即刻缓解。   容絮顷刻神清气爽,不由叹息出声,大呼两口热气。   流窜在她体内的灵力被丹田之处的冰球引导,缓缓汇集于内丹,直至吸收无遗。   容絮顿觉内丹充盈磅礴之力,急需释放。她下意识变作凤凰真身,仰头朝高空旋转着飞去。   风无怀抬头眺望,骄阳下,一只凤凰正飞舞盘旋。   只见凤羽赤亮如火,鲜艳闪耀,紫红的尾翎拖起长长绚丽的紫光。   她说自己是丹穴山最不起眼的短毛凤凰,却不想她的真身此刻是这等光彩夺目。   忽而,容絮仰起优美长颈,振翅猛地一拍,方圆数里云雾骤散。竟有道凤凰虚影从她身上窜出,宛若逐电之速,直冲云霄,往九重天荡去。   凤鸣高亢,悦耳悠扬,嘹彻天际。   容絮近乎耗尽力量,扑腾了几下翅膀,全身倏然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   她双眼一闭,从高空坠落。   风无怀刹那幻作成人身形,朝她急速飞去,将已恢复人身的容絮接在怀中。   待落在一棵粗壮的柏树上,他抱着容絮坐在树枝上,手掌覆在她丹田,探查她的身子。   伏灵从镯中飘出来,惶惶道:“属下并不知她修为甚浅,方才力量未能及时收敛。”   片刻,风无怀收手,说道:“你的力量误打误撞将她筋骨重塑,她如今的修为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神奇?!”竟然没有撕裂她的筋骨,反倒增益。   风无怀却不意外:“她的血能将我复活,此事倒也不算神奇,只是她法力修为皆不足,你的力量暂还不能为她所用。”   伏灵点了点,忽疑道:“凤凰涅槃才有重生之力,却不曾听过凤凰的血也有复活生灵的奇效。即便是天界的仙药,也无法复活主上吧!世间怎会有这等赛过仙丹妙药的奇血?”   风无怀看着怀中沉睡的人,她脸颊嫣红好似三月的灼灼桃花。   他忽开口:“三界独有一物可凝魂聚魄,又可生肌活骨,新生肉身。”   “如此奇效?”伏灵好奇不已:“是何物?”   风无怀缓缓道:“幽冥地界的幽冥河底——封印恶鬼邪灵的鬼草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咔嘣的营养液(o^^o) 第七章   两日后。   回到丹穴山的赤殷和苍辛,踏着焰焰余晖,火急火燎地找来了玉波峰。   在山洞见到容絮平安无事,两人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缓缓归位,大松一口气。   容絮满心欢喜地将孵出男娃之事与他们详说一番。   赤殷甚是惊讶,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坐在草席上的男娃,转而沉下脸瞪向容絮。   容絮暗叫不妙……朝对面的苍辛挤眉弄眼地求救。   苍辛耸耸肩,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看谁都没用!”赤殷这次铁了心要教训她:“怪我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就这等没有防备之心,不知外面危险!倘若这几日你遇到凶恶的妖兽,我今日兴许得去它们的肚子里找你!”   容絮嘻嘻打趣说:“妖兽胃口好,估计舅舅只能找到我的碎骨头,肉早就被消化……”   “你还顶嘴!!”赤殷严厉打断她的话,俊秀的脸被她气得要冒烟。   容絮吓得脖子一缩,哪里敢再吭声,乖巧地低着脑袋听他声色俱厉地训了许久。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容絮硬挤出几滴眼泪悬在眼眶,要坠不坠地。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咬唇:“舅舅……我当真错了,可舅舅若不惯着我,这世上还有谁愿意惯着我。”   说罢,她复低下头,可怜兮兮地一边执袖抹泪,一边委屈抽泣。   莫说苍辛被她出神入化的演技折服,就连一直坐在草席上的风无怀也几乎误以为她当真被训得心伤落泪。   可有一人显然信了她……   赤殷无奈长长一叹,所有的怒火顷刻熄灭在她眼泪中。   他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像小时候安抚她那般,轻轻拍她的背。   罢了罢了,只要她安然无恙便好。   *   接受完批评,容絮将脸一抹,便问他们该如何把孵出来的娃娃带回丹穴山。   “你非得带他回去?”赤殷反问的语气听起来不大赞同。   因为风无怀的身份不明,赤殷并不希望容絮将他带回丹穴山一同生活。   他身上既无仙气也无妖气,瞧着像个凡人,可凡人又怎可能在蛋中被孵化?   赤殷施法也辨不出他真身是什么,这如何不令他们警惕。   赤殷坐在草席上,眼带探究地打量被容絮抱在怀中的男娃,问了他几个问题。   风无怀眨着迷茫的大眼,一问三不知。不知自己是仙是妖,不知为何会在池中,更不知父母是谁。   容絮见赤殷拧着眉,神色有些严肃,便问:“是不是赤夕瑶回去将我孵蛋的事告诉了凤帝,所以舅舅担心凤帝会猜出池玉便是她所说的那颗黑蛋所孵,遂会将他赶出丹穴山?”   赤殷却是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恐怕都不曾记得来过这里。”   “啊?”容絮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一旁的苍辛接过话来:“赤夕瑶好似疯了,整个人神志不清,甚至连自己爹娘都分不清。”   说着,又嘲笑道:“虽说不知缘由,但她往常总刁难你,如今竟敢伙同旁人暗地里对你下狠手,终是落个恶有恶报的下场,也算还了业障。”   赤殷侧身,将他一瞪:“莫要给容絮灌输些恶念。”   苍辛悻悻然止了话。   容絮一头雾水地扫看二人:“究竟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具体如何我们也不大清楚。”赤殷道:“今日我与苍辛回到山中,只见你大舅母正发愁地哄着夕瑶。夕瑶忽笑忽惊、忽愣忽惧,时不时缩成一团哆嗦不已。我便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唉声叹气,也是不知,只说夕瑶前几日外出过一次,回来就成了那副疯疯傻傻的痴呆样。”   容絮听完,不由想到自己被打晕后,那似梦非梦之事。   假使自己果真被一位素未谋面的仙家所救,那位仙家应当与赤夕瑶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唯一清楚容絮晕倒后发生何事的,只有风无怀。   赤夕瑶的疯癫的确出自他之手。而另外三位同伙已在那日被他一掌化作粉齑,魂飞魄散,寻不到半点痕迹。   他留赤夕瑶一命,并非失手,更非慈悲。不过念及容絮的恩情,不想轻易饶过她,遂施以幻术。   幻术一日不解,赤夕瑶便永远囚于恐惧之中,此生不得摆脱,折磨至死。   “另外三人的失踪及赤夕瑶的失常,或许与你口中的那位救命恩人有关。”赤殷如是猜测。   容絮点点头:“那位仙家救了我和池玉的性命,我还想寻到恩人道一声谢呢。若真是他所为,舅舅也莫要怪他出手厉害。”   赤殷摇头道:“他毕竟救了你,我怎会不分是非去怪罪他?只是我担心赤夕瑶有朝一日恢复神智,定会将自己所受之苦记在你身上,届时她不仅在凤帝面前造谣一番,还会将你孵蛋之事抖出来。我才犹豫要不要将池玉带回山中。”   容絮听言直发愁:“那该怎么办?若说是我的孩子,凤帝铁定会气得打断我的腿,再将我和池玉轰出山外。若说是舅舅的孩子,他估摸会折断舅舅的翅膀……”   赤殷听言哭笑不得。折断翅膀事小,若是传他未婚先有娃,往后娶不到媳妇才是大事。   忽而,容絮扭头看向苍辛,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赤殷也转身将视线徐徐投了过去,拍一拍苍辛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将他看着。   苍辛却觉赤殷的手掌似有千斤重,拍得他心头发颤。   他暗暗叫苦,果然这事最后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   次日,四人一道回去丹穴山。   风无怀则作为苍辛名义上从青鸾族带来的义子,随他一同住进了容絮的晓月居。   遥远之时,青鸾族乃凤凰神族的分支部属,而后独立为一族。两族虽已甚少来往,却也没有过什么纠葛冲突。   苍辛的真实身份为青鸾族二长老的幼子。因少年叛逆,游荡三界,危陷虎妖之口,被路过的赤玥所救,从此两人结伴同行。   为报恩情,他甘愿屈身为赤玥的仙侍,护其左右。   苍辛虽自称为赤玥的仙侍,可整个丹穴山皆知他的身份,对他自然礼尊三分。风无怀既是苍辛的义子,凤帝不会多加疑虑,族中其他的凤凰更无暇猜疑。   如此,不失为安置风无怀最稳妥的办法。   *   容絮的屋内恰有大小两间可供休息的卧房,她本打算将风无怀接入自己院子,好就近照料他。   苍辛觉得如此太过亲密,唯恐族内有心之人生疑。她只好与风无怀分隔开来,将他安顿在隔壁,两人房间隔着一道三丈长的廊道。   容絮时不时跑去串门,有时是去喂血,有时则拽着只想静静待在房里闭门修炼的风无怀满山地跑,满林地耍。   她怎会知道风无怀需要修炼,次次说得有理有据:“小孩子要出去多晒阳光,多见天光。若是终日待在屋内,往后长大了,性子也会变得越发阴沉。”   容絮觉得他是幼童,不如她体力好,多半时候都是抱着他在山谷林间玩耍。直到他渐渐长高了许多,抱着着实费劲,就改为背在身后。   ***   光阴匆匆,三年捻指。   在林间游荡了大半日后,精力旺盛的容絮仍不觉疲惫,正背着风无怀徐步于山谷。   红霞如缯,光芒辉映,将她双目照得明亮有神。   她抬头眺望,高空的月亮已迫不及待露出牙白,只等斜阳西坠,没入大地。   她歇了会儿脚步,正观赏这赤朱丹彤的落日之景。   “我有腿,自己能走。”背上的风无怀拍她肩头,打断她惬意的遐思。   容絮笑着朝前方指了指:“前面有棵高松,我们去那儿赏看日落。”   说罢,她几步飞跳抵达树旁,再一个纵身轻巧跃起,落在了高处的树枝上。   容絮将他放下,蹲在他面前,帮他理顺衣裳的褶皱。   她扯了扯他袖口,这衣裳上个月才新做的,又短了一截。再抬眼目测,他的身高竟已超过她腰身了。   “你长得较一般孩童要快上许多啊!”她口吻颇为得意,琢磨着这两日给他新做两套衣裳。   “往后无需再背我。”风无怀执着于这事,又强调:“我不喜背着,像断了腿似的。”   “好,都依你。”容絮笑盈盈地望着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又打量一番。   这几年他眉目长开了许多,按照这等速度成长,再过两年定是个标致俊朗的小少年。   风无怀不满地颦眉......她眼中‘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慈祥目光是怎么回事!   见她眉欢眼笑很开心,他暗暗一叹,放弃劝说,坐在一旁默眺前方。   *   远处的艳丽霞光似在天边燃起了熊熊火焰,在他澄亮的眸眼映出血色残阳。   风无怀的目光渐渐深邃,变得冰冷,饶是这火红的夕阳也化不开他眼底的半缕寒光。   十万年前,玉波峰的天边也是这般,火轮西坠、红霞万丈。   焚烧他身体的无量火铺满半边天,势要将整个天空烧穿一般,鲜红如血。   焚身蚀骨的剧痛,灼烧肌肤血肉的气味……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如今修为恢复了些,只待找出玉波仙尊的踪迹,将他的魔骨夺回,便将十万年前的血债一次算清!   “伏灵在镯子里憋坏了吧。”容絮忽然出声。   风无怀眨眼思绪尽敛,转头见她指尖施法,敲了敲手腕的镯子,伏灵镯霎时紫光熠熠。   伏灵缓缓飘了出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许久未曾睡得这般香甜了。”   容絮两手背于脑后,悠闲地仰躺在树干上。双目半阖,懒懒道:“给我讲些故事吧,譬如......魔帝的一些趣事。”   伏灵愣了愣,讲故事?   他偷偷瞥了眼旁边的风无怀。   回想以往,除了与臣将们的议会,平日里主上素爱独自待着。可以一整日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看书的主上,哪里来的趣事可拿作话聊?即便真有,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主上的面闲谈。   风无怀目光一转,淡淡睨向他:“我也想听听魔帝的趣事。”   “......”才不中计!   伏灵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容絮:“你所听闻的魔帝是个什么样的帝王?”   容絮答得挺流畅:“冷血无情、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噗!”伏灵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就见风无怀一记眼刀射来,他赶忙抿唇,憋了回去。   “你见过他?”风无怀颇带几分质问的口吻:“不然怎知他冷血无情、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容絮哪里听得出他语气隐含的不悦,漫不经心地摇头道:“我尚且三千岁,哪里见过那位死了十万年的魔帝。只是舅舅曾带我去天庭参加过两次仙会,听得仙家们私下阔谈,皆是这等形容。”   “呵!”风无怀冷哼:“如今的仙家之中又有几人见过魔帝?你也信。”   容絮忽然睁开眼,言之凿凿道:“明珵哥哥也那般说过,他的话当然可信!”   风无怀眉梢一扬,明珵哥哥?什么人?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她为何唤得如此亲昵?   眼见风无怀的脸色严肃起来,伏灵像读懂他的心思,忙替他给问了出来:“明珵哥哥是哪个?”   容絮刹那眼中带笑:“下次去南虞山,我就带你见见。”   “南虞山?”伏灵疑思道:“那不是麒麟神族的地头吗?”   她又是一笑:“明珵哥哥就是麒麟神族的三殿下——岁明珵。”   伏灵听言瞥向魔帝,只见他目色似冷了几分。也不知是恼于容絮相信那个‘明珵哥哥’对他的诸般形容,还是不喜容絮提及他时眉眼流露的悦色。   他鲜少见主上在意旁人的私事,两年前却亲自出手,施法助容絮吸纳他的灵力。   伏灵心下寻思:主上素来对男女之事寡淡,更不喜女子近身伺候,魔宫中唯一的女子只有六魔将之一的兮梦。兴许,主上对容絮格外留心些,只是源于感激她的复活之恩。   这般猜想,伏灵便笃定风无怀对容絮并非有别样的男女情意,就没再追问容絮与麒麟族的三殿下之间是何关系。   而当‘明珵哥哥’在几人脑中渐渐淡忘,这位‘明珵哥哥’却在两年后主动找来了丹穴山。   还是专程冲着容絮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咔嘣,一只胖巍巍的营养液(o^^o) 第八章   两年后,丹穴山,凤阳堂。   凤帝正携赤炀及赤殷招待从南虞山千里迢迢来做客的贵宾——麒麟神族的帝王岁方帝君及其三子岁明珵。   宴客厅内,案几数张,分别备置碧玉酒壶、琉璃杯盏。   凤帝及岁方帝君坐于阶上主位,岁明珵落座左侧主客位,赤炀赤殷则分坐右侧迎客位。   厅内一时间言笑晏晏,举杯未停,就连素日严肃的凤帝及也一派蔼然之貌。   唯有因愁于赤夕瑶病情的赤炀,则意兴阑珊地饮闷酒,本就不苟言笑的淡漠脸,显得几分拒人千里。   岁方帝君见状,便稍停酒杯,关切地询问了两句。   凤帝摇头叹了声,肃目训道:“你若继续这等愁容待客,即刻退下,莫要扫了帝君的兴致。”   赤炀忙起身拱手赔礼:“恕我失态,坏了帝君的雅兴。”   岁方帝君摆摆手,道:“凤帝言重了,我只是见大殿下似有心事,遂关切地问一问,倒是我多言了。”   帝君话中几分暗示,倘若他们箝口不说,岂不暗指帝君多管闲事。凤帝便将赤夕瑶的情况如实道了出来。   岁方帝君一听,脸都白了。   他瞟向下方面色未变的岁明珵,却心中讶异:这心上人都失智了,他还能这般淡定地饮酒?   帝君用力地掩口咳了咳,一直未开口的岁明珵听见咳嗽声,目光关切地投了去。   帝君放下手,清清喉咙,道:“夕瑶她如今身子不大好,你既然对她有心,待会儿随为父一同前去看望她。”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俱是惊讶。   正饮酒的赤殷则透过酒杯觑了眼对面的岁明珵。心中暗讽:这等没眼力,竟看上那个跋扈蛮横的丫头。   “父王乱点什么鸳鸯!”岁明珵惊声制止。   “唉?不是夕瑶吗?”帝君傻眼。   岁明珵果断摇头:“不是!”   这下帝君老脸挂不住了,歉意地看向凤帝,尴尬笑了笑,又别了眼沉下脸来的赤炀。   心想,这坑爹的儿子,不是要他来丹穴山与凤帝旁敲侧听,再商谈与小公主的联姻吗?凤凰族就这么一个小公主......   帝君猛地一呆,“哎呀!!”他懊恼地一拍案桌。   因凤帝鲜少带容絮出门做客,每次麒麟族设宴,容絮也都不在,他便未曾将她记在心中。却不晓得自家儿子啥时候将这个不知名的小公主给记在了心里。   岁方帝君忙与凤帝解释道:“是我这憨儿子未与我说清言明,他心仪的应该是另一位小公主。”   凤帝一听,也只是干干回以一笑。   下方的赤殷却是挑着眉打量对面正腼腆傻笑的岁明珵。刚刚还觉得这小子头脑简单、眼光忒差,却不想看中的是容絮......   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凤帝,只见他正与帝君谈笑风声,二人已经开始琢磨起联姻事宜。   *   却说此时的晓月居内,容絮正在书斋教风无怀变化术。   这几年她教了些简单的法术,譬如起风、捻火、御物飞行。见他越发熟练,她便开始教他稍微复杂的法术。   风无怀对这些法术自然信手拈来,只是见容絮教得饶有兴致,他也就佯装不懂,默然坐在旁边听她仔细讲解和演示。   容絮教的是仙家法诀,他修炼的是魔功,两者虽功法不同,但都需凝气聚神。口诀只需默念于心,手上结印也仅作个形式给她看。   所以每次在容絮面前演示学习成果,他只做做样子,都无需结印。   “都看清楚了吗?”容絮问道:“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懂了。”风无怀回道。   容絮知道他聪明,却没想连变化术也能迅速读懂,心中欣喜,便让他试着练习个简单的变化。   她指着案几上的杯盏:“我背过身去,若是猜不到哪只是你变的,便算你成功。”   风无怀道:“这有何难。”   容絮对他自信得近乎狂妄的语气早已习以为常,而他屡屡都令她惊喜。   果不其然,当容絮转回身看着桌上两只一模一样的茶色瓷杯,拿在手上仔细观察,却看不出哪只是他变化的。   她放弃地摇摇头,欲要他现身。   “容絮!”一道高声叫唤突然响起。   容絮闻声扭头,只见来人一身紫青海波裳,腰束锦革带,行步带风,气宇轩昂。   他眉骨如峰、奕奕神采;双目如星、昭昭宝光。   容絮惊喜唤道:“明珵哥哥!”她放下茶杯,即刻起身奔去。   被晾在桌上的风无怀,第一次见到了容絮曾提过的‘明珵哥哥’。   他顺势当个杯子,便可明晃晃地做一番打量。   麒麟族的身形较其他神族魁梧许多,七尺均高,肩宽胸阔。粗略目测,岁明珵的一只臂膀能粗过容絮的两只胳膊,娇小的容絮不过他胸口高度,颇像个孩童。   风无怀见容絮笑嘻嘻的眉眼能跳起舞来。   傻里傻气!他心中暗嘲。   转而一看,岁明珵的目光自打进门就定在容絮脸上,憨憨地笑出两排大白牙,更傻!   风无怀收回视线,没兴趣看他们你情我浓,不如闭目养神,做一只安静的茶杯。   “明珵哥哥怎么来了。”容絮在他跟前停住脚步,两手背在身后,俏皮地偏着脑袋。   岁明珵打趣道:“我也不知你何时愿意去南虞山看我,倒不如我自己过来了。”   容絮哼了哼:“你离开南虞山百余年,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失笑道:“我随师父去了北方历练,这一回山就赶紧过来看你,够不够诚意?”   “这还差不多!”容絮一拳打在他胸膛。   她这小小的拳头打来,对他来说跟棉花似的软,却打入他心口,怦怦乱跳。   岁明珵攥紧身侧的手掌,险些要抬起手握住她的软乎乎小手。   两人笑语叙阔,落坐案几两旁。   容絮目光不经意落在案几上的三只茶杯上,却才想起某人还在变化中......   此时若要他变出来,难免冒犯客人。   她正为难踌躇间,岁明珵不见外地提起茶壶往一只干净的杯中斟茶。他放下茶壶,正要端起茶杯。   容絮一惊,连忙从他手里抢过茶杯,仰头饮下,舒服地哈了一口气:“好渴啊!”   岁明珵倒没多疑她的夺杯之举,遂又斟茶一杯,伸出的手还未触到茶杯边缘,又被容絮迅速抢了去。   一次有理说,两次可有些蹊跷。   岁明珵不解地看着她将两只一模一样的茶杯据在身前。   “这两只茶杯是我专用的,你用这只吧,这只也是干净的。”容絮将旁边一只倒放未用过的茶杯递过去。   岁明珵点点头,也觉在理,单身男女饮同一茶杯实在不妥,只有夫妻才会如此亲密。   他瞄了眼她手边的茶杯,若是方才动作快些,只怕已经饮在口中了。   这般臆想,也不知是不是腹中残余的酒发了后劲,他耳根顿时红了些。   两人闲谈间,容絮抬臂拨发,无意露出手腕戴着的伏灵镯。   虽只露出一角,岁明珵眼尖地瞧见了,甚是惊奇:“你素来不喜戴珠宝首饰,就连发簪都是千年前我送你的,怎有兴致戴起镯子?谁赠你的么?”他话中隐含几分试探。   容絮摸了摸手上的镯子,随意回道:“在外头捡的,觉得有缘,便戴上了。”   “好看吗?”她朝他扬了扬手腕,露出伏灵镯的全貌,却不想广袖垂落,一截莹润玉白的藕臂就这么大大方方落入岁明珵的眼中。   他眼里哪还有什么镯子,全然被她的手臂吸引。   忽觉目光太过放肆,他忙别开视线,端着茶杯,佯装镇定:“好、好看。”   “唉?”容絮放下手臂,两手撑在桌上,瞅着他:“你的脸好红啊?”   岁明珵抬眼,猝然撞上她清亮的眸子,将自己的羞意瞧得清清楚楚。   忒没出息!他暗暗自骂:不可再畏畏缩缩!   岁明珵迎着她关切的目光,“容絮......我、我......”   他愣是卡了半晌没下文。   他酒量一向好,就算连饮十坛酒也都神思清明。未免酒气熏着她,他来之前刻意施法将身体的酒味净化。   可此刻,与她目光短接,竟有微醺之感——心跳忽快,热意袭面。   “嗯?你要说什么?”容絮见他支支吾吾不成整句,好生费解。   岁明珵深提一口气,就要脱口而出。   “絮絮!”   这声叫唤宛若石破天惊,吓得岁明珵将欲出口的话连着方才好不容易提着的一口气,如数咽了回去,彻底泄气。   抬头一看,赤殷过来了。   岁明珵鼓不起勇气再来一次,遂找个借口先行告退。   瞧着岁明珵红脸逃似的离开,赤殷狐疑地扭头看向容絮。   容絮起身:“舅舅今日不是有事吗?怎有空来找我。”   赤殷面色蓦地几分凝重:“父王有事与你谈。”   容絮笑脸即刻塌了下来,舅舅的脸色这般难看,定不是什么好事。   *   直到容絮随赤殷离开,风无怀恢复人形,湿漉漉站在桌旁,容絮方才喝的就是他变作的杯子。   他施法干爽了衣物,视线徐徐落在桌上——岁明珵方才用过的茶杯。   他果断抬掌,精准地打在杯身,力道刚好将杯子碎成粉齑,再拂袖一扫,化为乌有。   心头的恼意才平息许多。   恼的什么?他想,大概是容絮两年前说过,岁明珵也曾如其他仙家一样形容他——冷血无情、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   半夜时分,风无怀正在屋中打坐固元。   容絮的血对他恢复修为极有帮助,再过些日子,便能施展通魂术感应魔骨的位置。   忽而,他察觉到什么,睁眼望去,一道泛着紫光的人影飘进门来。原来是伏灵趁容絮熟睡之时,悄悄钻出了镯子。   “主上。”伏灵忙上前:“容絮有麻烦了……”   风无怀不甚在意地阖上眼:“她有何麻烦?整天活蹦乱跳的。”   伏灵道:“岁明珵今日与他父亲前来,是为联姻事宜,凤帝也有意要联姻。”   “联姻?”风无怀猛地睁眼:“与容絮?”   “正是!”伏灵点头道:“凤帝明示容絮要嫁给岁明珵,如此紧要之事,我只得趁她睡着赶来通报主上。”   风无怀沉默良久,道:“这事并不紧要......只是她既然要嫁人,我该着手查探魔骨的位置了。”   “不紧要吗?”伏灵表示怀疑。   他脸色沉得似阴云密布......当真不紧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璃容、暮亭的营养液。 第九章   窗外晨光熹微,远山连天的墨色渐渐染上暗橘。   风无怀缓缓睁开眼,辗转反侧一整宿,毫无睡意。   他视线一转,落向窗外。沉思半晌,终是起身下床,却连外裳也没披,出门后直接朝容絮的屋子走去。   他叩门三次,里头没有半点回应。他不过迟疑了眨眼的功夫,便没耐性地推门而入。   依着从门外洒入的晨光,风无怀看到了正在床上酣睡的容絮。   他眉头一皱:她怎能如此没警惕性?万一进来的不是他,是岁明珵那小子呢!   风无怀一想到岁明珵,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他将袖一甩,房门猛地被关上,嘭地一声巨响,将容絮给吵醒了。   她挣扎着揉了揉眼睛,正要睁开,风无怀一个瞬步,即刻出现在她床前。   容絮眯着眼:“池玉?”天未大亮,他怎么突然跑来了?   他身影恰巧逆光,面容隐在阴影中,乍然一看,几分阴沉。   容絮撑起身,靠坐在床头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明明只是做了与之前同样诡异的梦,却像真的到梦境之地游历了一番,甚是乏力。   “怎么了?”她恹恹然问道。   风无怀见她没精打采,以为她睡迷糊了,责备道:“你睡觉一向如此没有防备?万一闯进门的是个图谋不轨之人呢!”   容絮笑了笑,随口就道:“大概因为闯入者是你,所以才不会没有防备。”   风无怀听言一怔......说也奇特,不过两句淡淡话语,竟将他烦闷的心绪扫除大半。   “你要嫁给岁明珵?”他单刀直入地问出来。   容絮笑意瞬间僵住,也不知他打哪儿听来的。   “我早晚得嫁人,就似你早晚也要娶妻。”她给了个含糊的回答。   他哪能由她这般敷衍,上前坐在她旁边,复又问道:“是不是要嫁给他。”   容絮没想他如此执着地追问答案,只好如实回道:“凤帝让我考虑,并非要我即刻嫁给他。”   “可你心里明白,他说的考虑只不过给你时间接受事实。”风无怀不客气地戳破她的逃避。   容絮双睫一颤,目光暗了下来。   她抿唇一语不发,朝霞在她脸上铺开暖光,她却觉得心底发凉。   “我从未想过嫁给他......”容絮视线落在窗外晨景,徐徐开口:“舅舅说若我不喜欢明珵哥哥,就无需接受联姻。但凤帝说……”   她呼出一口气,接道:“他说天界没有神仙愿意娶凡人的后代,能被麒麟族的三殿下看中,是我的福分。”   风无怀双目闪过厉色,心中冷嗤:区区新神族,如何比拟与天同生的凤凰族,凤帝真该让位了。   “你怎么回他的?该不会被他说服了?”   “呵!”容絮冷哼道:“我若如他期望的那般乖巧,就不会把他气得摔桌子,再大发雷霆将我赶出凤阳堂了。”   “嫁给麒麟族算哪门子福分!”她大力一拍床板,将昨晚的语气神态复演一遍,道:“我是这么回他的,算是彻底得罪他了。”   得知她拒绝了联姻,风无怀心中竟似大石落地般安稳许多。   他忽然道:“你若不愿嫁过去,可以逃婚。”   “逃婚?”容絮自嘲般地反问道:“我能逃哪里去?我又能逃多久?一辈子不回来了吗?”   “三界之大,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他继续劝道:“你若有决心离开,又怎寻不到安居之处。”   “三千年来,我统共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难不成我们随便找一座荒废的偏僻仙山,二人相依为命,待你长大娶妻,我便在那山头孤独终老?”她半开玩笑地说着。   “我不娶妻便是。”风无怀严肃地接过话。   容絮愣了愣,笑着戳他肩头:“瞎说什么呢!明珵哥哥的确对我好,又不曾在意过我的身世,这辈子也难再遇见一个对我这般好的男子了。倒不如……”   “不如什么?嫁给他?”风无怀猝然打断她的话,蹭地站起身,冷言讥语:“你嘴上驳斥凤帝,看似不愿任人摆布,事实却是,你非但没有勇气与所谓的身世不公抗衡,甚至懦弱到接受他的安排。”   容絮被他驳得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辩解。风无怀则不依不饶,一字一句继续扎她心。   “你逃不出丹穴山,因为这里对你来说□□逸,即便遭受族人的白眼。你潜意识认为如若离开这里,就失去了庇佑。却不知,你早已将自己的翅膀折断,寸步不敢离开,永远只能做一只蜷缩在温床一隅的可怜巴巴的小凤凰。”   “出去!”容絮猛地起身,面露愠色:“幼时念你童真,如今长大还如此不知礼数,竟教训起我来!这些年真是将你惯坏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出去!”   “你这凤凰才是放肆狂妄!”风无怀面色倏冷:“我若要教训你亦或过问你的事,何需谁赋我权利,我便是权!”   容絮傻眼看着盛怒之下的少年,他如今身高已过她肩膀,寥寥几句恼斥却仿佛蕴含凌驾于她之上的威势。   她脑中蓦地冒出许久未曾直视的疑问:他的身世究竟为何?   风无怀见她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他稳了稳情绪,不愿再多言,转身离开。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目光不经意掠过梳妆柜,上面搁着一只翡翠簪子,是她唯一的头饰。   这只簪子是岁明珵千年前送给她的。   风无怀胸间压着的怒火腾地就因这只簪子而重新燎原起来。   他五指抬起,施法虚握,翡翠簪子即刻飞落在他掌中。   他冷冷看向容絮:“你倒是说说,既然对他并无男女之意的喜欢,为何独独只戴他送的发簪?”   容絮实话实说:“他精心为我制作的生辰礼物,甚是珍贵,我当然需珍惜。”   “珍贵吗?”风无怀拿着簪子的手在她面前缓慢握紧成拳。   容絮惊觉他要作何,赶忙大声制止:“住手!”冲过去欲从他手中抢回来。   风无怀侧过身,另一只手臂将她挡住。只听咔嗒清脆声,簪子霎时断裂在他手中。   容絮倒吸一口气,愣愣看着玉簪碎片从他手中落下,坠了满地。   “你......你!!”容絮气急败坏地呵斥:“不要以为我宠着你就不忍心揍你!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往后定会长成个祸世的混魔王!”   容絮结印,法力化作缚绳将他眨眼捆绑。她抬手一转,缚绳顿时延长至头顶的房梁,欲将他吊起来。   就在风无怀双脚离地的刹那,他一声冷哼,极为轻蔑:“不自量力!”   话落,束缚他全身的莹白绳子顷刻崩断,化作乌有。   趁着容絮怔愣的功夫,风无怀出手如电,钳住她双手反锁在她背后,再猛地将她压制在桌沿。   容絮未料他力气如此之大,使出浑身力量竟然挣脱不开他的桎梏。   “我若是个祸世的混魔王,你当如何?”他顺着她的话问道。   容絮想也未想,挣扎着脱口而出:“当然是大义灭亲将你法力废除,封印在洞里!”   风无怀本只是随意问来,却不想她的回答令他险些控制不住力道将她手腕捏碎。   见她吃痛地拧眉咬唇,他硬是压下满腔怒火,稍微松开她的手。   堂堂魔帝,被人这般挑衅却还箝怒不发,真窝囊!风无怀暗自骂道。   他突然压向容絮,两人不过一拳距离,近得她吓滞了呼吸。   “切勿冒犯我。”他话音很轻,却威胁十足。   容絮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仿佛整张脸都布上一层厚厚无法消融的寒冰。凉得她心头一涩,不是滋味。   良久,待她回过神来,屋内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满地的玉簪碎片提醒她,方才一切的确发生过。   只是一只簪子,竟将他惹恼至此......   ***   自从两人闹翻,容絮便再没见过风无怀。因为他将自己关在屋内,半步未出。   容絮表面着实淡定,该吃吃,该睡睡,甚至出门赏花赏月赏日出。   苍辛问及风无怀的情况,她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不就几天没出门,瞎操心什么?既然修了仙法,莫说六日,五十日不进食也饿不死他!”   苍辛狐疑地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边捧书看得认真,一边端杯呷一口清茶,可谓闲情雅致。   真是奇了怪了,这丫头一向紧护那小子,他久不出门,她竟不担心?   苍辛与赤殷聊谈时,顺口提及了这事。赤殷却道:“她若不着急,便说明池玉无恙。否则第一个冲进池玉屋里的铁定是她。”   赤殷果真了解容絮。   其实早在风无怀没出门的当天晚上,她就彻夜失眠,没出息地担忧起来.....   她思来想去,便差伏灵悄悄溜进风无怀的屋中,窥探情况。   伏灵回话:“他在房内打坐修炼心法。”   容絮却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正因伏灵每日都会替她去‘看望’一番,容絮才会如此淡定。   直到这夜,容絮久难入眠,心中总是怔忡不安,好似有事要发生。她想了想,忙将伏灵唤出来,差他去瞅瞅隔壁的动静。   少刻,伏灵匆忙回来,急急催促:“他情况不妙!你快去看看!”   吓得容絮外裳未披,鞋也没穿,光着脚就往外冲。   见到躺倒在床榻,面色惨白的少年,容絮惊得飞奔过去将他抱在怀中。   他浑身冰凉,呼吸微弱。   “昨晚不是还好端端的吗?”容絮晃了晃他身子,可他依然紧闭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伏灵也是万分着急,方才进屋见到主上不省人事地躺着,着实把他吓得三魂丢了两魂。   正心急如焚,伏灵脑中忽亮:“你的血不是能救他吗?快快试试!”   “啊?对对对!我的血!”她一时慌了神,竟忘记这事。   容絮不敢迟疑,捻指成刃,划破另一只手的手腕,鲜血顿时涌出,她忙将手腕送至他唇边。   风无怀却未张嘴。   “赶紧吃啊!”容絮着急地将手腕直接贴在他唇上,弄得他满嘴是血。   见他并无动静,容絮心脏慌乱地跳。倘若他不吃她的血,她真不知该如何救他。   “求你吃吧!快吃吧!”容絮急得眼泪直打转,哑着嗓子道:“只要你吃,我便听你的。我逃婚,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安身之所,与你相依为命。”   就在容絮放弃地抽回手,打算去求助赤殷。忽而他睁开眼,容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握住手腕,一个翻身,躺在了床上。   容絮被他压个猝不及防,刚想撑起身,他身子陡然一沉,将她锢得紧。   忽然,她脖颈一阵刺痛,继而贴上一片冰凉。   他不遗余力地......仿佛要将她的血吸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的营养液(o^^o) 第十章   安静的屋内只听得见风无怀的吞咽声。   仰躺在床上的容絮,望着头顶水蓝色的纱幔,却是格外安心。   之前因为风无怀蛮横地捏碎了岁明珵赠的簪子,她大发雷霆,也是第一次对他发怒。   这两日她静下来反复思量,觉得他或许是因为担心她被迫嫁给麒麟族,又被她教训了几句,才会恼羞成怒,冲动行事。   说到惯坏,还不就是她的责任。   方才踏进门,见他不省人事的一刹那,她心底所剩不多的恼意也散了个罄尽。唯一的念头只要他平安无事,簪子碎了便碎了,总不能因此就不管他的死活。   她此刻之所以安心,是因为他尚有力气食血,不似方才那一动不动的惨淡模样。   她心想,他下意识选择血管较粗的脖颈,定是身子过于虚弱,急需补充体力。脖颈处的血液流速快,他吸吮得更为轻松,也能尽快恢复身子。   正因如此,容絮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急速地被抽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犯困,浑身软绵绵地,像一滩落在了棉花上的软泥。   她尝试扭动手臂,可他的力气明显恢复许多,手掌像铁钳一般,将她手腕禁锢在两侧,下身也被他的双腿压得死死。   吃了这么久,他还没有恢复意识吗?   身体的造血速度似乎赶不上他食用的速度......再这般没克制地吸下去,她恐怕要变成一具干尸了。   容絮意识开始模糊,眼皮已经撑不住地在打架。   “你再不停下,下次就没血喝了。”   也不知他是听见了而视若无睹,还是专心于吸血并未留意她的话。   容絮愈发恍惚,糟糕......真要被他吸得一命呜呼了!   “池玉……呼……”她喘了喘,话都说不完整。   她已经没多少力气再挣脱,何况他喝了不少血,力气恢复了许多。   “你其实听到了我的话。你气我那日凶你,所以现在报复我。多吃点没事......但也得给我留点血活命。”容絮已经神志不清,语无伦次起来。   不多会儿,她虚弱地闭上眼,再没开口。   忽而她周身闪现赤光,待光芒收敛,竟变作了凤凰真身。   风无怀这才抬起头,双唇沾染了殷红的鲜血,面色早已恢复。   他默然看着身下因失血过多而晕过去的容絮,伸舌将唇上的血迹悉数舔净,卷在口腔回味片刻,幽香中合着淡淡甜美。   他方才食了大量血,法力骤增,只需凝神便能清晰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确定她尚活着。   风无怀翻身坐在床上,将容絮抱在怀中,放置在盘起的腿间。   他捻个火诀,烛火霎时燃得更旺,屋内亮堂如昼。   他目光落在怀中的小凤凰,幽深的眸子一片如水的平淡,令人窥探不出情绪。   伏灵飘到容絮上方,端详一番:“她应当只是失血过多,调养几日便无碍。”   风无怀没应话。他忽然抬手,一遍遍地抚摸她的羽毛。指间穿过的羽毛如棉绒般柔软,却没有那日在玉波峰见到的耀眼夺目。   光泽骤失,灵气尽敛,与普通飞鸟的羽毛一般。   她失去意识前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如她猜测,他的确心生报复,不会要她的命,却也不称她的意。   若说十万年前,有人敢教训他,不是粉身碎骨,就是一滩血肉,何以如今日这般逼迫自己压制怒意。   可到头来,即便报复性地咬她的脖颈,多吸了些血,权当发泄,却又见不得她这了无生机的样子。   当真是矛盾又怪异。   “主上发生了何事?怎会突然晕倒。”伏灵的问话啥时打断风无怀的思绪。   提及此,风无怀面色霎时冷了下来:“魔骨的位置找到了。”   伏灵惊道:“主上用了通魂术?”   “恩。”风无怀点头道:“玉波果然用我的魔骨将莫书霖给复活了。”   伏灵这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如此虚弱,应当是施展通魂术耗了不少法力。   魔界的通魂术类似于仙界的夺身。   夺身是近身攻击法术,只需修为强过对方,便能压制住对方的意识,从而将其肉身占据。   而通魂术的区别在于,不仅能近身攻击,还能利用与对方有着紧密关联的事物当作媒介,从而进行远程攻击。只要有足够强大的法力,哪怕对方在十万八千里,也能将其控制。   风无怀利用自身灵识与魔骨的相互感应,继而以灵识控制如今魔骨所在之人——玉波仙尊的弟子莫书霖的魂魄,占据他的肉身,最终找到他的位置。   “魔骨现在何处?”伏灵问道。   “人界。”风无怀目光骤然凌厉:“她如今正带着莫书霖在凡间逍遥快活。”   伏灵咬牙讥讽:“好一个德高望重的仙尊,却是个阴险歹毒之人!”   既然找到了魔骨,当务之急便是去将魔骨夺回,复原魔体。   伏灵却甚为沮丧,他与容絮的契约尚在,无法去协助魔帝。   风无怀却道:“你与我一同去。”   伏灵不解,难不成要强迫她解除契约?   只见风无怀低头,双指并拢,轻轻点在容絮眉心。   容絮的翅膀忽而抖了抖,没多久,她缓缓睁眼,愣愣望着上方的风无怀。她双目有些涣散,意识并不完全清明。   她躺在他身上,脑袋昏昏沉沉,努力维持着意识,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   风无怀却是一怔。他本预想容絮醒来第一句话应该是责备他吸食太多血,熟料竟是一句关切的询问。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伏灵凑前接过话:“池玉已无碍,倒是你,现下感觉如何?”   听闻他无碍,容絮不禁放下心来,身子便松懈许多。她软软地靠在风无怀的身上,缓缓阖眼:“我有些困,想再睡会儿。”   “容絮!”风无怀忽然唤出声:“我要去一趟人界,你去吗?”   容絮眼也未睁:“人界?为何?”   “这几日我屡屡梦见独自在人界游荡,隐约觉得与我的身世有关。”他煞有其事地撒了个谎。   “身世?”容絮挣扎着半掀眼,望向他:“是关于你亲生父母的线索吗?”   风无怀摇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只有去一趟才能解开谜团。”   容絮迟疑道:“这么突然......”   风无怀一边抚摸她头顶的羽毛,一边状若不在意地说道:“你若不愿去,我便自己去。”   容絮被他摸得舒服,越发顶不住困意,断断续续地说:“你自小随我安居丹穴山,何曾见过外面的凶险,不可不可……何况没有我的血,万一你受伤可怎么办?”   “既然你要成婚,我早晚得离开你。明日我便启程,不拖累你的婚姻大事。”他故意强调这事。   “胡闹!”容絮终是答应:“我陪你去就是。”   风无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我需与舅舅道别,还有苍辛......得留信一封,以免他们担忧。”她昏昏欲睡地呢喃。   “你先睡吧。”风无怀用手指轻缓地捋着她背后的羽毛,一边道:“我帮你代笔。”   “还有......还有与明珵哥哥的婚事。”   “我都帮你写好,婚事便让赤殷替你婉拒。你放心随我去人界,莫要牵挂这些繁琐小事。”   容絮脑袋昏沉,哪里听得清他说的什么,顺着话就答应了。   直到容絮躺在风无怀的怀里沉沉睡去,伏灵颇为钦佩:将她唤成半梦半醒之态,再让她的神思不知不觉被他牵着,最终答应陪他去人界。   主上这招高明啊!   “属下有一事不明。”伏灵问道:“倘若她复活主上的事被天界知晓,必定会被抓去天庭受罚,届时天界许是再无她容身之处。主上找回魔骨后,要带她回魔界吗?”   风无怀沉吟未语,带她去魔界......   拿回魔骨后,便不再需要她的血,又何必带她去魔界。纵然天界无她容身之处,也与他再无关系。   风无怀自问几番,直到离开丹穴山,他也没有回答伏灵的话。   ***   风无怀履行了承诺,用容絮的笔迹留信一封给苍辛。   信中内容挺随意:人界有景遐迩闻名,早便心生憧憬,想一睹各处名胜景致之风采。而今被迫联姻,着实犯愁,遂出门游历散心,还望你与舅舅莫要挂念。   最后,他添了两句:舅舅若能帮我与凤帝推拒这桩婚事,当是再好不过。   风无怀施法将信捏成了一只传信鸟,三日后,封印解除,信自然就会展露出来。   他计算得好,待苍辛见到信时,他与容絮早已去到人界。即便赤殷和苍辛追去,寻到人来,起码也要大半个月的光景。   足够找回魔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的营养液。 第十一章   风无怀抱着容絮连夜赶至人界——夏州国南部的天武城。   夏州国正值开春之季,春雨不绝,绥绥淅淅。   他在城北郊外荒僻的村庄寻了户荒废小院,施法除尘焕新,稍作安顿。   春雨生寒,屋内潮湿阴冷,原有的床被衾褥已烂成湿漉漉的絮坨,被风无怀当即销毁。他将容絮放在床上,脱下外裳盖在她身上。   他叮嘱伏灵照看她,便去了隔壁屋子,打算再施展一次通魂术。   之前由于距离太远,他法力耗尽也只问出天武城这个地名,眼下距离近了许多,需尽快确定魔骨的准确位置。   可施术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不知何故,任凭他层层增加法力,却难再感应魔骨。如此便无法与魔骨所用之人——莫书霖通魂,查不到他们下落。   风无怀面色凝重起来。眼下只有一种解释:莫书霖此时处于结界中。   莫非上次他施展通魂术时,被玉波仙尊觉察到端倪?于是将莫书霖罩入结界之内,以防再被发现?   上次通魂之时,莫书霖正在天武城内买布匹,他借助店家内的铜镜才看出自己是莫书霖的模样,继而询问店家此为何处。   他的灵识离开莫书霖的身体时,玉波仙尊一直未出现,她又怎会知晓莫书霖被他施展过通魂术。而莫书霖更无从知晓自己曾被短暂地控制,便不可能与他师父说道个什么。   风无怀一时无解,看来只能去城里走一趟,兴许能同那个店家问出些线索。   此时天边朦朦亮,绵绵阴雨使清晨显得几分暗淡。   他起身开门,正要出去,却见伏灵在门外来回飘荡,似乎等了许久。   伏灵听见开门声,忙转身,焦急道:“她一直蜷缩在床上,止不住地冷颤。”   风无怀闻言,转身快步走向她房间。   待查看容絮的情况,再三确定她只是因失血过多,身子未复原而导致体虚惧冷,这才惊觉自己手心竟泌出了冷汗,就连心跳也慌了两拍。   凤凰为趋阳之族,血乃阳盛之物,为内丹补精蓄温。倘若大量失血,内丹失去供给,本体便会骤然失去法力,也会变得异常虚弱。   待身体造出足以重新催动内丹的血液,法力才会恢复。若是失血越多,恢复的时间自然也就长一些。   为了尽快找出魔骨的下落,他这次的确吸食的有些多。虽说并不致命,只是人界正逢春寒,冷意入骨,令她不适。   风无怀忽然瞪向伏灵:“她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即可,你方才作何焦急之状将我喊来。”   伏灵无辜地说:“属下以为对主上而言,她这冷颤不歇的情况便是大碍。”   “谁惧冷不打颤?你也是个经历过大风浪的神器,一惊一乍地做甚!”风无怀斥道。   伏灵低头受训,心中却道:方才主上飞奔如箭地跑来,明显是十分担心,却还嘴硬!   而本急着要出门的风无怀,却是拧着眉头默思片刻后,脱鞋上了床......   他将容絮抱起来,靠坐在床头。他体温虽说偏凉,此时对比,较她的身躯却要暖和几分。   容絮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一只火性的凤凰硬是蜷缩成一只怕风怕冷的小鸡,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这么冷吗?   风无怀想了想,左手正要解开腰带,瞥见伏灵飘在一旁大剌剌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堂而皇之的八卦样......   “回到镯子里去!”他命令。   他眼中冷意更胜此处的料峭春寒,伏灵吓得心肝儿抖了抖,一溜烟钻进了容絮脚腕的伏灵镯内。   伏灵镯可随契约者体形变化而伸缩,此时戴在凤凰真身上,变成了玉环般大小。   风无怀这才抽出腰带,将容絮包入衣裳内,靠在胸口的位置,再重新裹上衣裳。   他施法将身子催热一些,渐渐地,容絮紧绷的身子舒缓下来,也没再打颤。   *   容絮这一觉睡得委实有些久,直到六日后的清晨,她忽然变回人形,四肢一撑,伸着懒腰醒了过来。   屋外雨过天晴,阳光扫去阴冷,微风和煦。   容絮狐疑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茫然以为还在梦中:“这是哪儿?”   “你醒了!”伏灵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   容絮一吓,见是他,拍拍胸口,原来不是做梦。   她疑惑地下了床,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空气弥漫着晨露蒸发后的清新和土壤的芬芳。目之所及的小院一片荒颓之景,院墙上的青藤交错纵横,唯有寥寥几朵嫩黄色小花是整座院子唯一的点缀。   “这是哪儿啊。”她茫茫然地呢喃,忽想到什么,心中一紧,赶忙转身问道:“池玉在何处?”也不知他身子如何了。   伏灵回道:“这是人界,此处乃夏州国的天武城,你醒来之前,他便去了城里。”   “人界?!”容絮惊呼:“我怎会在人界!”   伏灵见她吃惊地望过来,颇有些同情就这么被主上骗来的小凤凰。   他将来龙去脉与她说明,最后交代了风无怀的去向:“他在房内守了你六日,见你变回人形,体温也恢复正常,便在破晓时分出了门,去城里置办些物件,顺便打听关于身世的线索。”   容絮目光复杂地环看四周,伏灵是她的契约神器,不会骗她,看来真是她亲口答应陪他来人界探寻身世。   容絮双唇抿得紧:凤帝若是知道她私自跑来人界,定要发怒。   “唉……”她长叹一口气:“这次真给舅舅添了麻烦,不知他能不能扛住凤帝的怒气。”   她又问道:“池玉有说大约几时回来吗?”   伏灵摇头,主上只交代他照看好容絮。   容絮寻思,既然已经到了人界,不如出去蹓跶蹓跶,躺了多日,正好活络筋骨。   她不经意瞄到院墙边的一口大缸,前几日雨多,正好蓄满了一缸水。   她抬步过去,对着水面梳整头发。   唯一的发簪被风无怀毁了,她也没刻意去弄些绾发的饰品,只做了条发带,简单地将两边垂落的发丝绑至耳后即可。   绾好头发,她正要捋顺发丝,忽然水面映出个脑袋……   容絮“啊!”地受惊,往后大跳一步。抬头看去,院墙上赫然爬着个人,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   容絮扬声质问:“你在上方偷偷摸摸做什么!”   男子满脸通红,连连道歉:“恕我无礼、恕我无礼。我这就下去,你莫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说罢,他扭头朝后跳落在地。   “偷偷摸摸爬别人家院墙,还自称是好人。”容絮忍不住嘀咕,凡间的男子都有这般癖好?   “姑娘,我当真是好人!”院外响起那男子的回话,竟耳尖地听见她的话。   只听几下敲门声,男子诚恳道歉:“因这院子荒废多年不曾住人,今日清晨有村名见一男子走出,大家颇有些好奇,遂派我来打探一番。未曾想院中还有位姑娘在,我便贸然翻墙,是我冒犯了姑娘。”   容絮听他解释得详尽,心中暗想,此处本是凡人居所,反倒是他们私闯了别人家。   男子又道:“村里来了人,大家难免好奇,也会心生警觉。但我们不是坏人,姑娘莫怕,还请姑娘开个门,与大家认识认识。”   容絮想了想,上前几步将门打开。   屋外站着个高大体壮的男子,前方二十丈开外,聚集了男女老少二十余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见她开门,大家皆停下,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聚目打量。   就连代表村名前来打探的男子也是颇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来。   方才慌慌张张没瞧清,这会儿可看了个仔细。   她不戴金挂银,身无珠光宝气,可晨光落在她脸庞时,就像是姑娘们素日戴的珍宝玉饰,剔透晶莹。   “要怎么认识?”容絮诚心问道。   男子忙抽回视线,偏过头,指了指前方的人群:“我们这是白氏村,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我们没有管事的村长,只是村民们信任我,一有事便会喊我来处理。”   他转回身,拱手再致歉:“我单名一个砚,是个粗汉。方才自作主张翻墙,惊着了姑娘,还望见谅。”   又顺口问道:“不知姑娘和今早出门的男子是打何处来的?又为何会住进这废弃的屋子。”   容絮微微颔首朝不远处的村民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随即目光微垂:“我与家弟自小相依为命,近来得知父母的下落,遂日夜赶来。长途跋涉致使我受了风寒,家弟情急之下寻来此处,匆忙安顿。他一早出门便是去打听消息去了。”   说着,她眼中盈盈含水,一副恻怛忧伤之貌。   男子像是憋着笑,抿了抿唇。他悄悄转身与村民们点点头,大家见状,纷纷走来安抚她。   三言两语,容絮便与村里的人熟络起来。   ***   风无怀回院时已近黄昏。   他正往屋中走,愣是停住脚步,只见院中莫名地出现了一张竹藤摇椅。   初来时,这院里除了满地杂草枯叶,只有一口蓄水的大缸。倒是在丹穴山的晓月居有一张摇椅,容絮就爱躺在摇椅上聊天品茶晒太阳。   他心生疑惑地推开屋门,一个诺大的圆形浴桶赫然映入眼中,再往里瞧,床顶的紫色纱幔随风轻飘,被褥枕头一应俱全。   但是……人呢?   东西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人却不在屋里。   风无怀立马转身出去找人。   方踏出院门,忽闻远处欢声笑语,悠悠荡荡地飘入他耳中。是容絮的声音,还有……   他循声望去——霞光映照的田野路间,容絮正笑吟吟地背着手,时而侧过身与身旁的男子欢谈。男子两手分别提着一坛酒,他微笑搭话,声音温柔。   风无怀将余晖之下的男女笑靥默然看在眼里。   渐渐,他眉头蹙起,心中滋味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的营养液^_^。 第十二章   “天武城的人们都如你们这般热情好客吗?”容絮侧头问白砚。   其实她疑惑的是,凡人都如此?   虽说容絮有凡人的血统,但她从未离开过天界,谈何接触凡人。   她曾问过苍辛关于父亲以及在凡间的见闻。苍辛不大喜欢提及凡间种种,只笼统两句:“凡人善恶皆有,却也不乏心存善念而不得善果者。”   对她的父亲,苍辛更是寥寥数语带过:“一生致力于救苦救难,活得像个普渡众生的活菩萨,于苍生是善,于你母亲却是伤。”   今日初与凡人结识,容絮甚觉走运,竟遇到一村的善人。   大家听闻她要与‘弟弟’暂住些时日,忙不迭地拿来扫帚簸箕,帮她从里到外打扫干净。   见屋内简陋,床上空无一物,又忙着弄来新被褥,还添上了遮光挡风的纱幔。   有位老者追问她还想要添些什么物品。容絮自小就没受过这等待遇,委实是受宠若惊,哪好意思提要求,连连谢过大家。   这老人家两眼精亮聚光,没有半分耄耋之年的浑浊,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她不说出一两件东西来,他便盯个不罢休。   见她难启口,有女子笑着问:“小妹不如说说平时有什么喜好,大家伙儿闲着没事,正好帮你添置一二。”   容絮受不住大家殷切的目光,想了片刻,才道:“我自小喜爱在屋外看书晒太阳,也喜欢闲时泡泡温泉舒筋活络。”   不出两个时辰,她的院子里便多了把竹编躺椅。椅子透着股淡淡竹香味,还有些许湿润,就像刚刚砍来竹子临时编的。   由于附近无温泉,大家就拖来一个巨大的圆形浴桶。   容絮受了诸多恩惠,手边却无谢赠之物,便许诺:“待我与弟弟二人寻到了身世,定会折返回来答谢大家。”   村民们却不在意她的答谢,纷纷笑着说她住进来便是自家人,莫要客气。   最后,容絮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受邀去吃了顿大桌饭。临走之时,又有人提出说要送几坛酒给她‘弟弟’。   容絮心想:池玉年纪尚小,怎能饮酒。   她本想婉拒,可见他们又目光恳切地望过来,她便没再拒绝。   白砚则负责帮她将酒提回来。   *   对于容絮的提问,白砚摇头并不赞同,并切切叮嘱道:“城里的人可不如我们这儿民风淳朴,善良可亲。姑娘莫要轻信别人,多一分警惕还是好的。”   “哦?”容絮微微扬眉:“如你所言,我是否也要对你们多一分警惕?莫要过于相信呢?”   她语气虽是调侃,话里却有几分质疑,毕竟谁会对陌生的外来人不计回报地赠予?   她之所以并未强硬抗拒他们的帮助,只因凡人伤不到她。   白砚憨憨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出门在外多留心眼是对的,人心险恶,提防些为好。”   容絮也是一笑,转头不经意望向院子所在方向,忽而脚步顿住。   前方不远处的院墙外站着一人,金轮已入山谷,霞晖恰穿过山林倾落他身上——微风拂过,发丝轻扬,翩翩少年,如玉似阳。   池玉?   容絮惊喜地睁大眼,几日不见,他的身形又挺拔了许多。   白砚扭头,也看到了前方站着的人。而风无怀恰好落来视线,冷冽的目光如寒风陡然刮来,明晃晃的警告。   白砚浑身一僵,额间泌出细密冷汗。   “那正是家弟!”容絮快步走去。   白砚扯了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紧跟在她身后。   *   待走近,容絮笑嘻嘻地抬手比划,欣喜地发现自己只到他鼻梁的高度,果真长高了不少啊。   她再退一步,仔细打量,眉如剑目含星,已然是个俊少年。   相较她的悦色,风无怀则显得格外地冷淡。   容絮见他戒备地盯着白砚,便大概作了番解释。随即指了指他手中的酒坛,道:“白砚好心帮我们将酒提回来,你可得谢谢他。”   风无怀却看也未看那两坛酒,视线仍定在白砚眼中,反问道:“我有说要喝酒?”   白砚微微垂首,竟一声不吭。   容絮隐隐觉得奇怪:白砚对她有礼客气,可在池玉面前为何显得拘谨,甚至面对他的反问,不气恼也不反驳,只是默然听着。   她想,池玉的确有些冷漠,但也不至于将人高马大的白砚唬得不敢接话吧?   风无怀见容絮转眼又看向白砚,他直接握住她手腕,拽回院子:“走了!”   “唉?”容絮忙道:“那酒还没拿呢!”   风无怀脚步停住,偏头问道:“你想喝?”   容絮点点头:“你若没兴趣,我喝也是可以的。”送都送来了,总不能又让人给提回去。   风无怀意味不明地将她一看,朝身后的白砚吩咐:“提到院里来。”   白砚闻言,即刻咧嘴笑:“好嘞!”他赶忙将酒提进去,整齐码放在院内的墙边。   起身时,他不经意瞟见风无怀握着容絮的手,嘿嘿一笑:“慢慢享用。”   风无怀冷眼瞪去,白砚立马收了笑,火速离开。   待人走远,容絮谆谆道:“这酒是村民送你喝的,白砚也是好心帮我提回来。即便你质疑他们的好意,委婉拒绝就是,无需那般不留情面,兴许这里的村民就是好客。”   “他们是好意?”风无怀眉梢挑出几分不悦:“送来几样物件便将你哄得眉欢眼笑,倘若遇到别有用心之人,不怕在这酒中下毒吗?”   想到方才两人在田埂上相谈甚欢的场景,他莫名心烦。   容絮想了想,赞许地点点头:“不如我先帮你试喝,确定无毒你再尝尝,凡人的毒伤不到我。”   风无怀对她南辕北辙的理解着实无奈,松开她手腕,“随你。”转身回了屋子。   “唉?你还未与我说说今日打探的情况!”容絮扬声道:“有没有线索呀?”   回应她的是一声巨响,房门猛地被甩上。   容絮啧啧两声,摇头叹气:“惯坏了惯坏了,脾气越来越大。”   ***   银月如钩,星辰寥渺。   容絮光着脚,整个人舒服地窝在躺椅中。她仰头赏月观星,一边惬意悠闲地品酒。   她开了一坛,搁在石桌上。只需个简单的移物法术,酒便如长线,从坛中飞出,注入她掌中托着的酒杯。   说是帮忙试酒,饮个三两杯足矣。可这酒闻着芳香扑鼻,入口带着几分清甜,回味又似果香,十分好喝。不知不觉,大半坛就入了腹。   四下安静,只听见凉风掠过院墙青藤缝隙的沙沙声,许久未曾如此闲适。   离开丹穴山,她竟觉得轻松自在,只是有些挂念苍辛和舅舅。   “他们早已将我训了百十来回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   不知时辰,凉意渐浓。   贪杯的容絮将整坛酒豪饮罄尽,视线渐渐模糊,就连脑子也昏沉不清。   她将酒杯搁下,揉了揉眼,还是一片朦胧,就像糊了层雾气。   “唔……”   容絮捏了捏发胀的脑袋。虽说她甚少饮酒,可也不至于一坛就醉,这凡间的酒后劲怎如此凶猛。   “好喝吗?”风无怀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   容絮抬头望去,眯眼想将他看清,可昏暗的月光照不亮他面容。   她摇头晃脑,醉酣酣地指着他:“你晃得我眼睛花脑壳疼。”   风无怀垂眼看她酩酊大醉的样子,“这醉花酒可不是凡间酒,一般的神仙都受不了这后劲。你倒是挺强悍,灌了一整坛。”   容絮苦皱着脸:“这酒忒烈了……喝得我口干舌燥,肚子里火烧似的难受!”   她两手撑在扶手上,想站起身,可身子没稳住,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地。   风无怀眼疾手快,双臂探在她腋下,直接将她提了起来。   容絮软成了一滩泥,挂在他手臂上,脑袋斜歪在一侧。   风无怀嫌弃地提着烂醉如泥的她前后摇了摇,想将她摇醒些。   容絮浑浑噩噩地趴在他身上,脸颊恰好碰到他脖子。冰凉的触感......舒服极了。   她不由两手搂住他脖子,整张脸贴上前,在他颈边蹭来蹭去。甚至舒服地在他耳边吟出喟叹的碎音。   风无怀沉声吼道:“闭嘴!”   容絮委屈地嘟嘴,哼哼唧唧地将头一埋。这下好了,嘴巴也贴上去了……   他想推开她的脸,哪知她力气猛然大如牛,两只手臂像铁钳,死死搂紧他不放。   风无怀没辙,弯身将她抱起来,大步朝她房间走去。   待到床沿,他将容絮不客气地往床上一抛。   嘭地一声,容絮的双腿落在了床上,可两只手臂还挂在他脖子上。屁股半悬着,要坐不坐地。   “疼啊!”她竟与他撒娇起来。   风无怀着实不解风情地冷哼:“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娇气。”   他口中虽数落,却放缓了动作,慢慢掰开她的手臂。   容絮不满地扭动身子:“不要!”她手臂一撑,两条腿迅速盘上,将他腰身勾住。   容絮贴在他耳畔,软软糯糯唤道:“池玉……”   风无怀浑身一僵,她的声音化作绵绵细针,挠得他耳朵发麻发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的营养液(o^^o) 第十三章   容絮抬起头,眨了眨醉茫茫的眼望着他。   大抵她都不自知,此时这双目半敛、红唇微启的模样,魅惑十足。   风无怀不禁多看了两眼。   天界被冠以貌美的女仙比比皆是,但他尚有印象的天界女仙零星可数,若是都如玉波仙尊那般阴狠恶毒,他着然欣赏不出半分姿容。   但容絮的容貌,此刻细细端赏——   青墨色的月眉,桃花似的脸蛋,还有红染樱桃的双唇,烛火在她清丽的眸中摇曳出流光水色,岂是貌美二字所能言喻。   若有如花似玉的女子,她当是比花昳丽七分,比玉莹润三分。   明明醉酒的是她,他渐渐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醺醺然的醉意。   “池玉……”容絮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怎么?”他回过神来。   或许是力气耗尽了,她四肢突然松开,整个人往地上坠去,风无怀赶忙一手叉住她手臂,另一手托住她腿弯,将她稳稳抱住。   “你是料定我会接着你!”方才若不是他动作快,她就得摔在地上。   容絮却突然激动起来,笑嘻嘻地喊他名字,就这一声声娇软的叫唤,彻底叫软了他的心,哪里还冷得下脸。   他无奈叹了叹,将容絮放在床上,扯来被子帮她盖好。   容絮两手捏住被沿,望着他:“池玉这个名字,好听吗?”   他随口回道:“好听。”   “喜欢吗?”她又问。   风无怀不知她醉酒竟是个话痨,这一搭一和,是要聊到天亮?   “赶紧睡。”他催促。   容絮掀开被子,执着地追问:“你喜欢吗!”显然不大高兴地拔高了音调。   他只好称她的意,一边帮她盖回被子,一边道:“喜欢喜欢,可以睡了吗?”   容絮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又几分感慨地笑了笑:“虽说你长得飞快,但这些年将你辛苦拉扯大,我也颇有几分成就。”   风无怀听得额筋一抽,她除了给他吸血,何时辛苦拉扯他?   只见她眼中渐渐盈满慈祥的光芒,正朝着他闪闪发亮……他有一丝熟悉的、不太好的预感。   容絮扯住他裳摆,笑得可亲:“吾家有儿初长成,大抵就是我如今的心情吧!不如就在这天武城安生,往后咱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虽说平淡,但也安稳。”   风无怀甩开她的手,瞪去:“你不过几千岁的小凤凰,情情爱爱都没经历过,整天妄想当……”   他猛地刹住话,实在说不出‘我娘’二字。最后换成一句凶巴巴的:“谁与你母子俩!”   容絮却兀自微笑,并未将他的恼怒放在心上。她摇摇晃晃想撑起身,却屡屡倒回床上。   最后懒得再动了,缓缓闭上眼,嘟囔着:“那酒喝得我不大舒服,我想泡个凉水澡,你帮我去接一桶凉水来吧。”   “不怕冷了?”   “凤凰怎会怕冷。”   风无怀呵呵冷哼,前几天在他怀里冻得浑身发抖的是哪只凤凰。   “醉了酒不能泡冷水,早点睡。”他果断拒绝她的要求。   容絮没再应话,一动不动躺着。他狐疑地凑上前查看,发觉她呼吸均匀轻缓,已然入睡。   前一刻还叽叽喳喳,下一刻就睡得昏天暗地……   风无怀帮她重新盖上被子,待了会儿,确定她睡熟了才离开。   ***   白氏祠堂内,齐齐整整跪着三排人,整个村的人齐聚于此。   各个眼中噙泪,惊喜又崇敬地望着堂前阶上伫立的男子。   即便满腹话语,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莫敢轻易出声,皆恭恭敬敬地跪着。   前几日风无怀带着容絮来到此处,他们便发觉有人住进了那座废弃的院子,只是未见人出来,便悄然在外观察情况。   直到今日清晨,风无怀从院子里出来,潜伏在暗处的村民惊讶不已。他的面貌与魔帝有几分相像,尤其微微颦眉时,就如此时这般,眉宇间冷意凛冽,神色间不怒自威。   但大家不敢胡乱猜测,毕竟魔帝死了十万年,何况若是真复活了,他为何不即刻回魔界?   直到看见容絮手腕戴着的伏灵镯,不免错愕,伏灵对魔帝忠心耿耿,不会轻易与他人结下契约。   方才,风无怀主动亮明身份,大伙儿悬着心总算落了地。激动得想振臂高呼,硬是压下汹涌的情绪,齐齐跪下,抹泪不止。   倘若风无怀有意隐瞒,他们怎能察觉出端倪。打从一开始,他进到村里,便发现村中气息异常熟悉,即便他们用法术掩盖了魔气,封印了力量。   这次可说是误打误撞,所以他才安顿于此。   风无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砚身上。   白砚乃魔界六大魔将之一,前些年在人界抓捕犯事逃逸的魔族,撞见了玉波仙尊及莫书霖。不免震惊,莫书霖死去多年,怎还活着?   他一路尾随至夏州国,却失了踪迹,暗中多方打听,才推测他们在天武城。   白砚回魔界与大家商议对策,最终召集二十余人,以凡人的身份在一处僻静山里安居下来,再慢慢追查玉波仙尊的下落。   “所以你就带着大家跑来天武城打草惊蛇?”风无怀冷声质问。   白砚也不辩解,伏地认错:“末将擅作主张,请主上责罚。”   “主上明鉴。”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替白砚求情:“臣等对玉波仙尊弟子复活一事深感疑惑,推断与主上被杀之事定有关联,这才慎重做了这个决定,并非白将军擅自作主。”   “是啊是啊!这十万年来,白将军对玉波仙尊污蔑主上,并撺掇天界众仙讨伐主上之事耿耿于怀,臣等也一直想要将当年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大家纷纷为白砚求情。   “呵!”风无怀道:“你们分明是想找机会杀了她,为我报仇!”   被他一语戳破,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风无怀斥道:“饶是你们联合起来,也伤不到她分毫。你们却兴师动众跑出来送命,不好好镇守魔宫。倘若文旦一族趁机卷土重来攻占魔宫,兮梦她守得住吗!”   “主上教训得是!”白砚伏地认错:“末将冲动行事,犯了身为将领的大忌,请主上责罚!”   “请主上责罚!”众人纷纷请罪。   风无怀怎不知他们的衷心,最终谁也没罚,只是将白砚赶回魔宫,命他与魔将兮梦一同留在魔宫,等他消息。   其他人等暂留在村里,一部分人暗中调查玉波仙尊的行踪,另一部分人可在他出门时照看容絮。   ***   风无怀回到院子,已近破晓,幕空微亮。   他视线匆匆掠过容絮的房门,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忽然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他警觉地停住脚步,细听之下,还有略微急促的喘气声。   “啊!!”一道尖叫声猛然划破寂静深夜,紧接着嘭地一声巨响,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风无怀想也未想,两步并作一步冲了过去,抬手猛地一推,直接破门。   屋内雾气弥漫,浓浓的水汽顿时扑面而来。只见地上一大滩水,长发披散的容絮正趴在这滩水里,她捂着半边屁股,哎哟连连地喊疼。   容絮只着了轻薄如纱的纯白里裳,被水浸湿后贴在身上,仿若无物。衣襟更是因摔倒而敞开大半,直落下了肩头,开在胸前。   大片的无暇白玉猝不及防映满他双眼。   他僵着身子杵在原地,一脚踏在屋内,一脚愣是停在了门槛上。   这个状况......他的脑子着实有点转不过弯来。   而本想舒服地泡个热水澡,却将自己弄得更不清醒的容絮,缓缓抬起头,目光接上风无怀冷清的眼。   她眨眨眼,委屈地撇嘴:“我起不来了。”望去的眸子楚楚动人,流转秋波。   风无怀的目光刹那幽暗起来。   忽而凉风从屋外刮来,散尽重雾。视线中,密密的水珠绥绥落在玉肌上,眼里满载她的花容娇姿。   风无怀只觉心脏猛然间重重跳了两下,莫名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的营养液。 第十四章   容絮瑟缩地抱了抱双臂,骤热骤冷地,实在不适。   见他还不来帮忙,她低下头,直嘀咕:“养你这么大,都不晓得心疼我一下,即便我不是亲妈,好歹也算是养母。”   容絮两手撑在地上,打算爬起来。将将使劲,身子陡然悬空,被人抱了起来。   风无怀将房门关上,一边施法干爽她的身子,一边抱着她朝床榻踏步走去。他目视前方,视线没敢落在她身上。   “不是要泡冷水澡吗?怎么泡起热水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只是想转移注意力,否则脑子里全是方才的画面。   “冷水泡着不舒服,我便施法加热些,哪知越泡越打瞌睡。”容絮靠在他怀里,两眼忽张忽翕,果真犯了困。   风无怀将容絮放在床上没多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天光微明,破窗而入,在她嫩红的脸蛋铺上一层淡淡暖光。   风无怀不禁伸手,掌心刚刚触碰她柔软细腻的脸颊,心脏又是几下失序地跳动。   他蓦地抽回手,仿佛这张脸是洪水猛兽,会将他吞没。   风无怀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不曾惧怕过什么,即便当初被阴阳火霜印焚身,也只痛恨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此刻却没由来地......怕了这只总妄想要当他娘的小凤凰。   ***   容絮自打醒来,这几日没敢正眼看风无怀。   但凡两人距离有些近,她不是转身说要回屋歇息,便是奔向门口出去转转。   醉酒那夜,她并非全然断失记忆。   虽说她醉得不轻,但泡澡时她的酒意已散了三四分,意识也清醒了些,只是浑身乏力,昏沉欲睡。   她踏出浴桶,因身子不稳而打滑摔倒后发生的事,纵然记不住全部,也零零碎碎回忆起了一些。譬如她那晚是穿着里裳在泡澡,湿透的白裳贴在肌肤上,如同蝉翼般透明。   被他撞见……真是有些羞耻。   只能庆幸那时天色灰蒙蒙还未亮,散落的长发应该也遮掩了不少。   而他这几日依旧是如常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兴许他那晚根本没留意她穿的什么……   容絮趴在院里的石桌上,撑着下巴自言自语:“虽说我与他形同母子,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母子,他如今已是少年郎,搁在人界许是能娶妻生子了。”   “唉……”容絮又是一叹:“他的确长大了,我再不能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他。”   男女之间的相处,该把握好分寸才妥当。   “你我本就不是母子,往后莫再说这种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容絮转身,就见风无怀正从外边回来。   他步伐如风,眨眼闪至容絮面前,严肃地盯着她:“从今往后莫要整日将母子二字挂在嘴边。”   容絮抬头,张嘴要回话。   风无怀抢先打断:“即便是你的脑子里,也不许再有半点母子的念头。”   容絮怔愣地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你不愿意我当你娘吗?”   “不愿意!”他瞪着一双像要吃了她似的眼睛,严声拒绝:“非常不愿意!可是清楚了?”   容絮被他这副凶狠状吓呆了,木然地点头。   风无怀这才满意地走向屋子。才踏出两步,他顿了顿,又转回身,从袖中掏出件鹅黄色绢布,放在了石桌上。   “方才在城里碰巧看到了,顺便买回来。”说罢,他转身快速离开,也不说明这绢布里包着什么。   容絮瞧了瞧桌上的东西,良久才反应过来——买给她的?   她不明就里地打开绢布,一只莹润无暇的白玉发簪赫然出现在眼前。   容絮两眼一亮,不敢置信地怔了半会儿,才将它缓缓拿起,细细端量。   发簪样式简单,只在簪首雕有羽状纹路。但这羽毛中间刻有眼纹,与她的尾翎很像。整只玉簪雕工精细,质地饱满,并非一件普通饰品。   容絮惊喜地摸着发簪,心里头比饮了花蜜还要甜。   这哪里是他顺便带回来,分明是花了心思特意为她挑选的。   渐渐,容絮笑得眉眼弯成了新月状,转身朝他屋子喊道:“簪子很漂亮啊!”   *   屋内,正要施展通魂术的风无怀听见了她的话和未掩的甜甜笑音,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那只簪子的确是他这几日寻街走巷地暗查玉波仙尊的下落,顺道逛遍了城里的珠宝铺子才选中的。   这等白玉对他而言不算佳品,雕琢工艺也不如魔界的精湛,却是天武城内最入眼又最适合她的。   一想到往后她只戴着他送的簪子,心间没由来地舒畅。   他缓缓阖眼,开始敛气聚力,施展通魂术。   多日追查,他寻获到一条重要线索——莫书霖每隔三个月便会进城购置布匹,且数量不少,一次会置办十件,足足可做三十余件衣裳。   费解的是,莫书霖购置的布匹不是普通布料,而是天武城闻名遐迩的釉桑冰丝。   釉桑冰丝以雪蚕为底,辅以天武城独有的釉桑叶汁浸泡一个月,最后在冰窖中放置一段时日,得以制成。   这种布料之所以美誉在外,不仅夏穿可降温防暑,更因其防火功效。当有火星子落在衣裳上,可瞬间熄灭。若遇火灾,披上此裳,便可隔绝烈火灼烧。   令他费解之处便在于此。   虽说当初若不是凭借阴阳火霜印,玉波仙尊断不可能取他的性命。但在许久以前天庭镇压海兽一役中,玉波仙尊曾以己之力怒分南海之水,其法力自是不低,又岂会需要人界之物来避暑防火?   何况如今正值开春,气温偏凉,更无需降温的衣裳。   他反复思索,也猜不出其中缘由。   但布料铺的掌柜说莫书霖预定了两个月后的釉桑冰丝。这便说明玉波仙尊并未察觉有人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所以前些日他的通魂术无效,应当是因为她在住所设置了结界。   玉波仙尊一向缜密谨慎,必然会警惕魔族的报复,从而掩藏踪迹。   他推测,他们师徒二人定然还在天武城附近。   风无怀双掌结印,倾注九成法力施展通魂术。若再拖延下去,恐有变数,今日务必要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凝神良久,他隐约感应到魔骨。可要与之关联时,却横生一层看不见的障碍。   他决定放手一搏,将法力如数释放。灵识终于冲破那层结界,直往魔骨所在处驰去。   *   风无怀恍惚了会儿,灵识已经控制住了莫书霖的肉身。可当他双眼渐渐清晰,却是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内药味浓郁,只见一女子正双目紧闭地泡在盛满褐色药水的木桶中。   她一头白发垂落在桶外,裸.露的肌肤似被火烧过,留下一圈圈皮肉灼伤后的疤痕,蜿蜒至整张脸。这些疤痕一层覆一层,交错叠加,像是反复烧伤所导致。   眼前这张脸狰狞丑陋,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她眉间完好的水滴状红痣,风无怀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面前泡在药桶中的女子,正是玉波仙尊!   他无暇思考曾被誉为天界玉花仙的她,容貌为何变成这等惨状。因为他的法力就要耗尽,灵识很快会归位,即便他很想就此杀了她,以泄当年被无量火活活焚烧的痛苦。   那皮肉爆裂,筋脉灼裂的惨痛,记忆犹新,宛若昨日。耳边清晰记得皮肤和血液燃烧时的滋滋作响声,惊悚如阿鼻地狱的火刑。   风无怀压下满腔愤恨,转身冲门口跑去。他拉开门,抬脚踏出去。   “你去哪儿!”一声质问响起,声音似被沙粒摩擦般嘶哑干裂。   风无怀顾不得她已醒来,必须赶紧查看此处所在的位置。   他是灵识附体,无法施法飞身,只能迈开腿朝外面狂奔。   可他不过冲出去三四步,一道蛮力猛地将他往后拽去。风无怀直接跌入药桶内,哗啦啦荡出一片片水浪。   他两手撑在桶边,就要起身。身后霎时贴来灼热无比的身躯,竟比这满桶的药水还要滚烫。   “书霖,我的好徒儿……”她声音极轻地在他耳旁问道:“你果然还是嫌弃为师这副破败的皮相吗?”   风无怀无力抗衡,索性松懈下来。   蓦地,玉波仙尊将他身子扳转过来。   此刻出现在风无怀眼前的,不是方才那张奇丑无比的脸,而是恢复了原本艳若芙蓉的娇容。   玉波仙尊伸手捧着他的脸,眼中尽是懊恼:“方才是为师错怪了你,你莫生气。你心甘情愿陪为师屈身于这荒山之中,又怎可能嫌弃为师。”   风无怀默然看着她,淡漠的面容下是腾腾嚣涨的杀意。   玉波仙尊见他睇来的眼神几分凉薄,仿佛看着陌生人,轻声问道:“书霖,你怎么了?”   风无怀突然冲她诡异一笑:“玉波,别来无恙。”   玉波仙尊先是一怔,瞳孔骤然紧缩,她惊骇万分地瞪大双目。   “我大发慈悲允你几日与他酣畅云雨,纵享欢愉,再挑个吉日来取你性命。此外……”   风无怀极尽羞辱,凑近她耳畔,冷幽幽地继续道:“在你临死之际,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的肉身被一寸寸焚尽,最后取出我的魔骨。”   他的声音寒凉如冰,化作利刃尖刀,狠狠刺入她的耳膜。疼得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这便是十万年前险要夺取天界的魔界之主——风无怀!   仅凭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令旁人丧胆灭志、畏惧惶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咔嘣的营养液。(o^^o) 第十五章   “我会来取回我的东西,莫要想着逃跑,你们逃不掉了。”   风无怀的灵识离开前,在玉波仙尊的耳边留下了这段话。   她惊恐得直摇头:“怎么会……你怎么会……”   十万年前,她为复活莫书霖,几乎将天庭广录阁里的书籍翻了个遍。   倘若莫书霖还残存一丝半缕的魂息,便可借助凝魂灯,再辅以幽冥地界幽冥河底的鬼草无忧,即可重聚魂魄。   然而,魂飞魄散的莫书霖只留下一缕仙气于他的剑上,无法使用凝魂灯。   但广录阁有一本旷神典,书中记载了魔界之主诞生的始末——以魔骨为传承,百万年为一轮回,旧躯化魔气而入尘埃,新躯汲月灵而附骨生。   每一位魔帝待到轮回时,肉身自行化作魔气消散,而魔骨不朽。魔骨昼夜汲取月灵,凝回魔气,重塑魔身,新的魔帝就此诞生。   书中还有记载,魔骨乃月灵之力自然凝聚而成,万物气息皆可渡入魔骨,塑骨生肌。   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魔骨。   她最终的确将莫书霖复活了,却也承受了惨痛的代价......   由于魔骨不断汲取月灵,生成魔气,便会不断蚕食莫书霖的身躯和魂魄,此等痛苦,宛若烈火灼烧。早晚会将他吞灭殆尽,化为乌有,届时便真是回天乏术了。   她只能铤而走险,每隔一段时日便以魂体入他体内净化魔气。却不想魔气侵蚀性太强,久而久之,她便成了这副老态龙钟、丑陋狰狞的模样。   十万年前玉波峰上,她分明亲眼看着魔帝焚尽了肉身,燃灭了魔气,只留下一具不毁不灭的白骨。   没了魔骨的魔帝,如何能复活?   “不可能……不可能啊!”她惶恐不安地摇头。   而这方清醒过来的莫书霖茫然地“唉?”了一声,惊了惊:“我怎会在药桶中?”   兀自沉浸在恐惧中的玉波仙尊并未听清他的话。她猛地推开莫书霖,桶中的药水登时飞溅在两人脸上。   莫书霖跌了个措不及防,抬袖抹去脸上的水珠,正要扶着桶沿起身。玉波仙尊伸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牢牢抵在桶沿。   她站起身,怒红了眼,朝他吼道:“我杀你不过是替他报仇!你的东西自然要为他所用!”   莫书霖错愕地愣了愣,“师父?”   玉波仙尊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又狐疑地来回打量,试探唤了声:“书霖?”   师父又因魔气的侵蚀而失智了?   莫书霖心中一涩,浅浅笑了笑:“正是弟子,师父没有认错。”   玉波仙尊恍惚地将手掌从他脖子缓缓移到他嘴角,拇指轻轻触摸这弯弯的弧度,一度令她心悦的笑容。   莫书霖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她手腕,渐渐覆盖她整只手背。   蓦地,莫书霖惊觉失态,连忙松开她的手,起身道:“弟子……弟子冒犯了!”   他慌忙转身,就要抬腿踏出药桶。只听哗啦啦声响,玉波仙尊站起身,双臂一揽,从他身后将他拥住。   “书霖……”她将他搂得紧,手臂因方才还未完全褪去的惧怕而微微发颤。   感觉到身后不留间隙贴合的柔软,莫书霖心跳快了许多,两颊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问:“师...师父有何吩咐?”   玉波仙尊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问道:“是不是为师的要求,你都会满足?”   莫书霖点点头:“只要是弟子能办得到的,师父尽管说来。”   她将他转过身来,握着他肩头,缓缓道:“这几日哪儿都别去……陪在为师身边,寸步莫离可好。”   莫书霖却是不满地说道:“过了如此长久年月,师父却还怀疑什么?师父为救弟子才会毁去容貌,弟子的命是师父的,莫说几日,就是此生,弟子也愿伴师父左右。”   他的话语轻缓,却字句如誓言,重重凿在了她心坎。   玉波仙尊轻轻靠在他怀中,闭眼将泪敛入眼底。   可你不知为师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妄为仙!   你也不知,我们时日许是不多了……魔帝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既然敢现身,我们便是无路可退。   如今这副身躯也的确无力再逃,只能放手一搏。   ***   天武城,白氏村。   深夜微凉,静谧安详。   正熟睡的容絮眼皮动了动,外面似有动静。她翻个身正要继续睡,就被飘出镯的伏灵给喊醒了:“屋外有人!”   容絮挣扎着揉揉眼,还是惺忪之态。   伏灵施法,平地刮起一阵风,猛地将门推开。就听噗咚一声,有个东西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是池玉!”飘过去的伏灵大喊:“他情况不妙!”   容絮顿时睡意全无,赶忙跑出去,借着月光一瞧,果真是他。   见他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容絮忙蹲在旁侧,喊了两声,他无半点反应。   容絮指头探他鼻端,这才发觉他身上凉得似寒天落的霜,游丝般的气息难以捕捉,就连心跳脉搏也异常轻微。   白天还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成了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得喂他血!”容絮背起他就往房内跑去。   待将他放在床榻,容絮划破手腕放在他唇上。鲜血滴落在他唇间,又从他嘴角滑落,没入脖颈。直到将枕头染上一大片血迹,他却一滴血也未食入口中。   容絮着急地将手腕用力地贴在他嘴上,可他依旧没有吸.吮的动作。   “他太虚弱,醒不过来就吃不进去血,吃不了我的血就再也不会醒来啊!这……这如何是好?”容絮急得语无伦次。   伏灵却是神色复杂地将她一看,默在一旁并未出声,瞧着似乎不太担忧。   眼看他气息越发虚弱,苍白的脸更显得死气沉沉。容絮顾不得是否会伤到他,一只手掐住他双颊,使劲捏住,挤出点缝隙。另一只手两指一掐,扎破食指,刚好伸到他口中。   她施法催动血液汇向食指的伤口,源源不断滴入他口中。   良久,他开始有了吞咽的动作,容絮欣喜,便将伤口血液涌出的速度催得更快。   直到觉得身子开始发虚,她便赶紧停手。可别因失血过多又晕过去,不然谁来照顾他。   可风无怀饶是食了不少血,却依旧昏厥不醒。   容絮渐渐不安,以往每当他身子不适,只要喝点血就好,她也一向笃信这个办法。从未像此时这般慌怕,怕她的血失了效用。   伏灵默默看着奄奄一息的风无怀,容絮哪里忍得了他沉默,追问道:“你毕竟是上古神器,又与魔帝共处多年,必定见多识广,难道就想不到其他的法子救他吗?”   伏灵却拧起眉头,为难地开口:“方法是有,但有些冒险。”   容絮一听有法子,两眼骤亮:“速速说来!”   伏灵道:“幽冥地界有鬼草无忧,可生肌活骨,亦可凝魂聚魄,既然他还有气息,想必魂魄未散,只需食用无忧草回魂,便可苏醒。”   容絮想也未想,果断站起身:“我们这就去幽冥地界!”   转而又愁:“我从未去过幽冥地界,那鬼草究竟在何处,我也无从知晓,贸然过去岂不等同大海捞针。”   “鬼草就生长在幽冥河底。”伏灵说:“我曾去过冥界,可以引路。”   容絮心中惊喜,如此甚好。   救人要紧,她无暇详细思量策略,匆忙将风无怀托付给村民照看,便马不停蹄地与伏灵赶去冥界。   却不知,她前脚刚离开,风无怀便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被嘱咐的两位‘村民’以为魔帝当真身子不适,正忧心万分,此刻见他容光焕发,并不方才半分的病怏怏之态。   二人撞上风无怀的目光,即刻跪下行礼。   风无怀下了命令:“回魔宫命兮梦带上六方界,明日清晨务必赶来。其他人即刻整装随我前去乌娄山。”   “是!”二人领命,立刻解除禁制恢复法力,黑影一闪,眨眼离开。   风无怀转头望着窗外,兮梦若是接到命令,破晓之前应当就能赶过来。   虽说方才在玉波仙尊屋外只匆匆看了两眼,但他这些日子将天武城内外转了个遍,即便一眼也看出了他们藏身之地。   夺回魔骨,以玉波师徒二人的性命偿他十万年前焚身灭形的苦痛。再重返魔界,率领魔兵一举攻上天庭。   这便是他复活后亟待处理的事。   屋外恰至黎明,浓稠如墨的暮空将他双眼衬得越发阴晦。   与他而言,容絮存在的意义本只是在他夺回魔骨前帮助维持力量。即便因此牵扯进他与整个天界的恩怨中,也与他无关。   可他如今却有了顾虑......   前几日他与伏灵吩咐,见机带容絮离开人界。明着为他找鬼草,实则让她远离他与玉波间的纠葛。   他暂时不知恢复身份后该拿容絮如何是好,只能让她先避开。待一切结束,再慢慢思量。   可他计算得再好,独独遗漏了一个变数——赤夕瑶。   *   凤帝这几日带赤夕瑶去寻了位隐居多年的仙医,终于解开了赤夕瑶所中的幻术,也将她的疯癫症治愈。   赤夕瑶当着凤帝及赤炀、赤殷的面,将那日山洞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道了出来。   她说:“容絮偷偷地在玉波峰孵蛋,我们因为好奇才跟上前。见那蛋黑得诡异,满是邪气,我便劝容絮将蛋丢了,她偏不听,反倒撺掇那蛋将我们灭口......”   赤夕瑶声泪俱下地说完,缓了口气,又道:“那颗黑蛋来历不明,歹毒凶残,容絮估摸也是被它给迷了心智,才会做出杀害族人之事,这定不是她的本意。”   凤帝听得是怒不可遏,大骂道:“她品行若是端正,会去养一颗来历不明的邪蛋吗!竟犯下如此恶行!真是吾族败类!”   他气得一掌拍下,桌椅顿时裂成碎块。   凤帝瞪向赤殷,斥责他隐瞒了池玉便是那颗蛋孵出来的事。纵使赤殷如何保证容絮不会做出残害族人的事,也无济于事。   最后,凤帝下令,命赤殷及苍辛即刻出发,前去人界捉拿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暮亭的营养液 第十六章   “你确定是这里?”容絮借着伏灵镯的光亮看向前方。   四周仿佛弥漫着厚重的尘霾,伸手不见五指,更遑论看清脚下的路。   一个时辰前,她依伏灵所指,飞行千里之外,二人来到深山幽谷中的一棵枝如柳、叶如扇的大树下。   树高约十余丈,树干宽足可四人围抱,伏灵称之为幽罗树。   幽冥地界之主——北阴酆都大帝以人界地貌为方圆,依八卦取位,分别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种下一棵幽罗树。   幽罗树连通人冥两界,为冥界的冥官来人界领走魂魄提供方便,通道便是这树的树洞。   凡胎肉眼看不见此树,自然也不晓得如何去往冥界。若是凡人误入幽罗树,阳寿即尽。   *   容絮进入树洞后,四周却是混沌不清,她走了许久也不闻任何动静。   忽而一阵凉风迎面袭来,阴寒入骨,令人悚然。   这是踏入冥界了?容絮忐忑地猜测。   一旁的伏灵倒是从容自若地帮她指路:“你顺着镯子的光朝前走,就能看到幽冥地界的入口。莫着急,很快就到了。”   “入口是什么样子?”容絮问道:“是否有重兵把守?你给我些提示,我好有点准备。”   她话刚说完,凉风阵阵地刮过她耳边。她再向前迈一步,宛若拨云散雾,视线豁然清晰。   眼前之景解答了她诸般疑惑。   只见上空阴沉如暗云罩顶,前方不远处矗立两座巨大如山的石像,左为牛头人身,手持钢钗,右为马面人身,手握枪矛。一个怒目呲牙似罗刹,一个横眉凶相似恶鬼。   石像中间有道高约十五丈的石门,石门中央裂开了一道仅约三寸宽的缝隙。冷风便是从这道缝隙中飒飒穿过,这等距离的风声听着尤为明显,像鬼哭似狼嚎,阴森惊悚。   伏灵适时解释:“这是通往幽冥地界的鬼门。”   世界分三界——天界、魔界、人界。人界又分三域——凡间、妖域、幽冥地界,又称冥界。   进入冥界,需穿过与凡间相通但又隔绝两界空间的生死之界——幽罗树,再经过由牛头马面两位鬼差镇守的鬼门。   除冥界的最高掌权者——北阴大帝,但凡见过鬼门者,有三类。   其一,专司勾魂而经常来往于凡间与冥界的冥官。譬如日游神、夜游神、黑白无常,以及经常去人界抓捕行凶恶鬼的鬼差。   其二,特来冥界办事的天界神仙。譬如专司神仙的历劫命本,而必须与冥界判官商榷每位神仙投胎转世后的生死簿的司命星君。   其三,便是被带入冥界的鬼,也是凡人死后游离出肉身的魂魄。   十万年前,风无怀曾因莫书霖而来幽冥地界要鬼。牛头马面严守不开,斥其离开。风无怀话不多说,一掌就将鬼门碎了个大洞,径直闯入冥界。   北阴大帝终是现身,两界帝王大打出手。斗法之猛烈,几乎掀翻了冥界的整座酆都城,唬得大小鬼怪纷纷逃去十殿阎王那儿,跪求收入地狱暂避风险。   是以跟随在风无怀身边的伏灵对鬼门印象颇深,一眼就辨出此处。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鬼门,与他印象中的样子分毫不差,牛头马面的石像更是如当年所见那般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瞬他们就会变幻出真身,怒目威严地执起兵器。   伏灵不由赞叹:主上如今虽未取回魔骨,法力大挫。但以他之力,令容絮这只小凤凰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术,却是轻而易举。   两人所处的空间的的确确是幻境…   唯独容絮不知,自己此刻并非在鬼门,眼前所见的一切皆为风无怀对她施加的幻术。   风无怀趁她因急着救他而捏破手指伸入他口中之时,不动声色地施法。那时她的注意力全然在他的安危之上,正是施术的绝佳时刻。   而幻术的触发物,便是幽罗树。   *   “鬼门……”容絮抬眼观去。   不过一扇入界之门竟弄得这等震慑惊悚,容絮忽有些怯步。那位北阴大帝该不会比凤帝还要严苛难相与吧?   “你过去与二位鬼差沟通,我暂不方便现身。”伏灵说完便遁入手镯。   事实上,他离开了容絮的神识,出了幻境。   而此时此刻的容絮正站在幽罗树旁,她两眼呆滞,身躯僵硬,一动未动。   伏灵念个口诀,落地为成人男子身量。足下即刻生云,托起二人升至高空,朝魔界方向飞去。   *   良久,处于幻术中的容絮站在鬼门前,正仰头与顶上显出真身的牛头马面辩解。   娇小的身形在巨大的鬼门前,衬托得芝麻绿豆般。   她迎风而立,发丝飞舞,单薄的衣裳像随时会被吹散似的,两脚却是稳稳当当,似一棵扎根的松。   可身侧紧握的双拳到底泄露出她的不安和慌张。   初次来到冥界入口,面对面目凶憎的的鬼卒,谁会不怕。只是眼前场景,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似在那诡异的梦中,也出现过一座如山般巍然耸立的石门。   “你这丫头满嘴胡言!”牛头沉声呵斥:“阳寿未尽之人如若没有冥官的引导,根本无法自行穿过幽罗树的生死界。即便你是天界的神仙,也要通冥咒才能进入这里。让你念咒,你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来到鬼门?你若能将这事自圆其说了,我便放你进去。”   容絮迟疑问道:“若是没法自圆其说呢……”   “呵!”马面回了她的话:“若是信口雌黄,我便将你斩于此处,魂销魄散,永生再无轮回的机会!”   马面的声音虺虺然如雷震,吓得容絮脖子一缩,心中发怵。   此地瞧着恐怖险恶,面前的鬼怪更是凶神恶煞,令人生畏。她嘀咕着:“若不是为救人,哪个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阴气森森的地方……我不会通冥咒,也不认识哪个冥官,你们偏不信,不分青红皂白就威胁我,还直言要杀我。”   容絮偷眼看去,却见他们无动于衷,依然肃目厉色。   她心里惶惶着急,低头小声唤道:“伏灵,他们不信我的话,要不你出来与他们说说?”   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回应,这下真是六神无主。眼下进不去鬼门,如何能去取鬼草,救不得池玉可怎么办!   容絮左右寻思,两眼逼出泪花,抬头便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软言好语地央求:“二位慈悲心肠的神官,行行好开了这门,允我去与北阴大帝求来鬼草吧!我......”   她顿了顿,心一横,豁出去了!连哭带喊地哀泣:“我夫君他人善貌端,可惜就是身子骨不好。此刻性命垂危,假若再不施救,怕是回天乏术。我与他夫妻情深,怎堪落个阴阳分隔的境地啊!”   牛头马面突然就从高处跃了下来,朝她走近。   容絮以为是自己声情并茂的哭诉打动了二人,连忙作揖,正要继续请求。   “你夫君?”牛头忽然凑上前,怒气冲冲道:“你何时许了位夫君?!我这当舅舅的怎么不知!”   舅舅?   容絮缓缓直起身,抬头看去,只见牛头的容貌正在变化。   “唉?”容絮擦了擦泪眼,惊呼:“神官怎变作我舅舅的模样咧!”   “你看清楚我是谁!你再看看他是谁!”他指了指身旁的人。   容絮视线落去马面那儿,又是一声惊呼:“苍辛?”   恰时,光亮铺天盖地涌来,宛若利刃,将阴沉寸寸划开,四周豁然明亮起来。   容絮眨眨眼,讶异地环看周围,绿草茵茵、山林青翠,哪有方才半点的阴森恐怖。   “这......这是何情况?”她茫然道:“鬼门呢?”   “什么鬼门!”赤殷敲她脑袋:“你分不清幻术和现实吗!若不是被我们撞见,你指不定要被带去什么地方。”   “幻术?”容絮更加迷惑了。   苍辛指了指左侧:“这就得问他了。”   容絮望向他所指之处,只见伏灵被困在结界中。   伏灵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如何也隐瞒不下去了,便道:“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这事他做不了主。   容絮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池玉……   ***   天武城,乌娄山。   整片山岭罩在厚重的结界中,是风无怀施法于魔将兮梦带来的六方界,所设下的。   兮梦率领魔兵们把守在结界外。   伏灵等人赶至,他要带容絮进去见入结界,却遭到兮梦阻扰。   “魔帝正与玉波仙尊清算恩怨,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   “魔帝?!”赤殷愕然,狐疑将她一看:“你是魔族?”   三界皆知魔界十万年未有新魔帝登位,难不成最近有了新任帝王?   容絮也是错愕地问向伏灵:“你不是带我来见池玉吗?与魔帝有何关系?”   伏灵顾不得解释,同兮梦催促:“你将话带去,就说容絮来了,他一定会见。”   兮梦却是觑目打量容絮,挑了挑眉:“她便是将主上救活的天界女子?”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震惊。   容絮缓缓瞪大眼,恍然从她话语中明白了什么…… 第十七章   为何一颗蛋突兀地出现在玉波峰山洞的温泉底,竟还能孵出个娃娃来?为何那颗蛋吸食她的血后会越来越黑?为何伏灵面对他时,语气听着总似几分恭敬?   如若他是魔帝……所有的疑问便找到了最为合理的解答。   容絮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料到自己当初因一时好奇而捡到的灰蛋,竟是十万年前死于玉波峰的魔帝。   捡颗蛋就算了,为证明自己能孵蛋,便兴致勃勃地将魔帝压在腹下许多时日......   这下可好,把那个曾率万千魔兵围攻天界,侵占天界半壁山海,令众仙惶恐不安,众天兵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给孵活了。   容絮此刻的脸色就像正嚼着满口的莲子芯,苦得想哭。   她呆呆愣愣地杵着,这些年与风无怀相处的种种在脑中急速闪过。   他性子虽是冷了点,可左右思量,他哪儿有半点像其他仙家曾提及的那位魔帝——那年天魔两界战事惨烈,魔帝所到之处,仙惧妖惶,诛杀百兵仅需挥袖之力,令万千天兵胆战心惊。   除了将岁明珵送的簪子捏碎的那晚,他冷冽的眼神隐隐几分戾色,大多时候就是一副淡漠不通人情的模样。   却也不是大家口中了冷血无情、凶神恶煞的大魔头啊!   她恍惚觉得,池玉是魔帝这件事听起来倒更像是幻术。   “即便是你,主上也不一定会见。”兮梦的声音打断了容絮的思绪。   她道:“你的确有恩于主上,却也仅此而已。待他回归魔界,天魔两界交战之际,魔兵不杀你便当还你恩情。”   容絮听言不由颦眉,兮梦字字似利刃,割得她心头涩疼。   赤殷护在容絮身前,沉声道:“今日我必须与他盘诘清楚,凤凰族的三条人命总要有个说法。”   兮梦哈哈大笑:“唯一管主上要过说法的玉波仙尊,此刻正在里头等着和她弟子一道魂飞魄散呢!我劝你知难而返,莫要因失言而丢了性命。”   听她大放厥词,苍辛即刻幻出长剑,怒指她:“好言你不听,休怪我们动手。”   兮梦长眸微觑,杀意顿泻,手握红枪重重落地,裂土碎石。   只见双方剑拔弩张,伏灵只好冷着脸与兮梦劝道:“主上若真要见她,你可是打算拂了他的意?”   兮梦扫看他们,忽而朝容絮意味不明地一笑:“既然你执意要问个明白,我也不多费口舌了。”   说罢,她转身进去传话。   片刻后,她出来传话——只许容絮一人进去。   赤殷和苍辛自然不放心让她一人前去。里头的人毕竟是魔帝,若是动了怒,如何会念及她的恩情。   伏灵以契约印再三保证她绝不会出事,二人才许她自行进入。假如她一个时辰后还未出来,他们便闯进去救人。   *   进入结界后,容絮随伏灵寻了会儿,最后伏灵同她指了路,“他就在那儿。”便回到了镯子内,没再出声。   容絮抬眼眺望,前方山头红花如海,花海中一人背对而立。微风轻拂,花海如波浪此起彼伏,也将他头上的发带吹得轻飘飞扬。   那是她亲手缝制的发带,也是她第一次尝试缝制发带,笨拙得连针线都是歪歪扭扭的。   她本想重新给他做一条,他却说:“没人会在意发带上的针线。”就直接拿了去,用到今日也未曾换过。   容絮正回忆,那人蓦然侧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容絮心脏慌跳起来,如擂鼓咚咚作响。双脚似扎在了土里,再挪不动半寸。   他的身形高大了许多,模样也有了变化,褪去了少年貌。仔细端量,依稀辨得出‘池玉’的五官。尤其那双幽深的眼,冷冷睇来几分探究,似乎她任何心思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容絮怔然望着他,不过一日,物是人非,似做了一宿惊涛骇浪般的梦。   “既然要见我,作何踌躇不前?”淡淡的话音却清晰传入她耳中。   容絮张口欲唤,‘池玉’二字含在口中,又被她碾碎回腹。她将万般情绪收敛于心,朝前走去。   “我有几个问题,还望魔帝给个情面能如实回答。”她称呼疏离,口吻冷淡,不似以往亲昵。   风无怀眉头下意识拢了拢,默然等她继续。   容絮正要开口,忽闻他那方传来窸窸窣窣声,似有东西在花丛中爬动。她走快两步探头望去,顿时惊了惊。   只见他身前跪着一男一女,女子满头白发,脸上交错着扭曲的伤疤,甚是可怖。男子面容清俊,却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像受了伤。   这便是玉波仙尊师徒二人?   “这是玉波和她的弟子。”风无怀似看懂她眼中的疑问,突然开了口,又反问道:“她曾杀了我,你说我该如何?”   容絮被问得莫名,他们的恩怨,作何来问她?   忽而,她见玉波仙尊费劲地抬起头,神色愤怒,嘴巴却紧紧闭着,颇有些奇怪。   “你将他们的嘴巴封了?”   她刚问出这话,忽然一道蛮力将她腰身缠住,往前拽去。容絮惊呼一声,下一瞬便落在风无怀身前。   他又问道:“我该不该取他们性命?”平淡的音调听着似摘花除草般寻常。   被禁锢的容絮挣扎半晌徒劳无用,只好泄气放弃。   她不经意低头,近距离之下,清晰可见玉波仙尊脸上的疤痕交叠成一团团灼烧的痕迹。而她满是伤疤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分外有神,正紧紧盯着容絮。   眼珠子忽而转向身旁的莫书霖,又望回她,似在求救。   容絮视线落回风无怀脸上,紧张地抿了抿唇,道:“即便玉波仙尊杀了你,你找她报仇就是,为何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你是指莫书霖?”风无怀左手一转,莫书霖即刻被掐着脖子拽了起来,整个人悬在容絮身前。   他道:“玉波用我的魔骨帮他续了十万年的命,他何来无辜?”   “魔骨?”容絮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茫然地看着神情痛苦的莫书霖。   “我给你看看。”   玉波仙尊听见风无怀这话,吓得浑身一颤。她拼尽全力挣脱他的束缚,口中不断呜啊地喊,却无济于事。   她的法力在这十万年间因净化莫书霖的体内的魔气而渐渐耗尽,仅剩的力量用来维持两人居所外的结界,如今自保都难,谈何救人。   莫书霖垂眸见她急得眼泪直流,缓缓张口,哑语道:“若有来世,弟子愿与师父结发一生。”   容絮正寻思‘魔骨’是何物,面前的莫书霖猛地被风无怀施法拖至半空,只见他周身瞬间燃起大火,熊熊烈火眨眼将他吞没。   莫书霖的声音被风无怀解封,焚身之痛无法压抑,痛苦的嘶吼声响彻山头,听得容絮心惊肉跳。   风无怀无动于衷地垂看跪在地上的玉波仙尊,道:“阴阳火霜印的焚身之痛,可是较之百十倍,你好好听听。”   玉波仙尊瞪着泪涌不止的双眼,狠狠地剐他一眼,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莫书霖在烈火中痛苦哀嚎,凄惨声穿破她耳膜,扎得她痛不欲生。   直到莫书霖的肉身被焚尽......   容絮惊骇万分地看着半空中的白骨,已吓得面色尽失。就连玉波仙尊因莫书霖之死而自断性命,再被风无怀一掌灰飞烟灭,她也无半点反应。   “你为他们心痛?”风无怀指尖扫过她脸颊的泪。   容絮眼睛颤了颤,目光缓缓聚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心痛吗?   她并不认识玉波仙尊师徒二人,对于他们的死,她最多是可怜和震惊......但心口的确隐隐作疼。许是心痛自己悉心护在掌中的人,却逼迫她直视焚烧活人的惨状。   “是……心痛。”她哑着嗓子回道。   风无怀目光一暗,将她的泪接在指腹,反复揉碾,却越碾越烫。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时却无人为我流泪心痛。”便撤回手,也解除了她的禁制,转身飞向半空中的魔骨。   “池玉!”容絮忽然仰头,问道:“当初在玉波峰的山洞里,与赤夕瑶一道前去的三人,为何失踪了?”   风无怀身形一顿,她知道那日的事了?   “你明知他们三人并非失踪,想要问出个什么答案?”他微微侧身:“方才已经见过我滥杀无辜,你却还自欺欺人幻想我是好人?”   容絮愣住,他这是承认当初杀了那三人。   “池玉这个名字莫再叫了。”他声色愈冷:“我对玉波深恶痛绝,你却给我取了个玉字,若不是你将我复活,怎会允你这般唤我。”   在容絮错愕的目光中,他似有意要做个竭绝,连连反问: “你是不是还想问,因为你的血对我有益,所以我一直隐瞒身份,只为了恢复法力?包括伏灵,也是利用你方便的神躯而将他的封印解除?”   容絮哑口无言,得知他是魔帝后,她脑中的确闪过诸多疑问,却没胆量问出来。他倒是不留情面地帮她将这层懦弱的躯壳撕了个彻底。   “方才见她师徒二人惨死我手中,你心中就有了答案,无需再问我。”风无怀转过身,五指虚握,魔骨即刻飞至他面前。   他手掌触在指骨上,只见丝丝缕缕魔气从魔骨中涌出,汇入他胸口。渐渐,魔气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形成黑色风团,将他完全包裹。   看着上空涌动翻滚的黑团,容絮预感不妙……   她顾不得追究他是否欺骗和利用,眼下逃生要紧。她抬脚就要飞离,一道黑影如箭般霎时闪落在她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容絮猛然止步,惊得岔了口气。   魔骨幻化成的魔气已悉数涌回风无怀体内。他半睁的眼睛一片猩红,须臾,红芒消散,敛为墨黑,双眸如幽暗的深潭,冷寂无温。   他淡淡睇来,目光寒凉彻骨,凛冽逼人。   容絮惕惕不安地后退,眼前的人已不是曾经那个少年,而是冷血无情的魔帝...... 第十八章   风无怀不紧不慢地迫近她,容絮退一步,他行一步,只是他步子大许多,两人距离眨眼就拉近。   “你怕什么?”风无怀先开了口。   他身形一闪,霎时站在容絮面前。她下意识伸手去推他,风无怀将她两手一握,迅速往自己身上扯来,扣在身后。   容絮冷不防撞在他胸前,这般姿势,远看就像是她在抱着他。她扭动手腕,可他的手跟铁钳似的将她夹得紧。   容絮仰头欲斥,却不想他高大的身躯将她面前的光线如数遮挡,阴影罩满她视线,宛若巍峨山峰兜顶压下,无形的压迫慑得她噤了声。   因为两人身躯紧密贴靠,风无怀清晰地感觉到她心跳又重又快。   她是真的害怕?   “你怕我,是因为知道我杀了你的族人?因为我当着你的面焚烧了莫书霖?还是……因为我是魔帝?”他咄咄逼问。   容絮只想赶紧逃离,便道:“因为你是魔帝,谁不怕?我当然也怕……”   “你怕我连你也杀?”风无怀将她未言的话接了下来。   容絮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唬得脖子一缩,若是她点头,她预感他绝对会让她断头。   保命要紧……容絮忙摇头:“绝对不是!”   他冷哼一声,问道:“我若不杀了那三人,你早已是碑下骨。他们欺你辱你,即便留他们活口,早晚也会祸及你性命,你如今可怜他们?”   容絮没反驳,他确实是为救她的命才杀了那三人。包括赤夕瑶,她从不认为他们四人无辜。   “我并未可怜他们。”她低下头,喃喃道:“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我们两不相欠,不如就此话别。你去魔界当你的帝王,我回丹穴山筑我的巢穴,相忘于三界。”   “好一个相忘于三界!”他一个使劲,两人猝然贴紧,不留间隙。   他抬起她下巴,冷冷盯着她惊慌无措的眼睛:“你想忘了什么?忘记自己将我复活?即便你当缩头乌龟忘记这事,赤殷和苍辛已经知晓,他们不会将这事传出去?”   “他们不会!”容絮十分笃定。   “若是我将此事说出去呢?”他威胁道。   “你!”容絮恼道:“说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虽无益处,但我也无法保证哪天不小心与说漏了嘴。若是传到天庭,你该如何收场?”   他口吻分不在意,却句句压在她的死穴。莫说传去天庭,即便只是传到凤帝耳中,她都没命活。   容絮心塞地觉得自己在大魔头面前还是道行太浅,他戳她的痛点真是快准狠,而她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   见她惶惶似六神无主,他又道:“即便丹穴山暂不知我的身份,但我杀了你的族人,你若回去,凤帝岂会饶过你?何况,一旦你复活魔帝的事被揭发,这可是要被押去天庭量刑定罚的重罪。”   待将她恐吓得脸色发白,他话锋陡然一转,道:“但我有个救你的法子。”   容絮讷讷地问:“什么法子?”   “随我去魔界,至少不会让你丢命。”   “这哪里是救我,分明是要我跳火坑!”若是去了魔界,她妄想再洗刷罪名。   风无怀目光一凛:“你回天界才是真的跳火坑!莫说凤帝会为保凤凰族的声誉而将你驱逐出山,天庭的仙官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容絮驳道:“即使我复活你的事被旁人知晓,但我原本只是捡到一颗蛋,谁料那蛋中是魔帝。如此我尚有辩解的理由,天庭的仙官总不能不分黑白给我乱定罪。若是随你去魔界,我就做实了这个冤罪,才真的百口莫辩!”   “你信天庭那些迂腐的仙官?愚蠢至极!”风无怀猛地甩开容絮的手,“去往何处,你自行决定。但你若选择回天界,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不会帮你澄清,亦不会救你于急难中,你的事与我再无干系。”   他决绝的话宛若一根根尖刺,不留情面地扎在容絮心口。她皱着眉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选择与赤殷他们回天界。   离开之前,她与伏灵解除了契约,并将伏灵镯还给风无怀。   忽想到头上的白玉簪,她正打算取下来,可刚刚抬手,风无怀便猜到她要作何,怒目警告:“你若敢将这发簪还给我,我即刻将你扛去魔界,并且把你复活我的事告知天庭!”   容絮被他的凶狠状吓得赶忙缩回手。   “这簪子你若不喜欢就丢掉,无需还给我!”风无怀冷冷瞪她一眼,虚影一闪,大风骤起,刮得容絮两眼直眯。   待睁眼,他已不见踪影。   容絮杵愣原地良久,口中讷讷念道:“魔帝......”今后觌面不相识,过往之事烂在心底。   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就像似火骄阳在她眼中蓦地暗了下来,连周围艳红的花海也褪了颜色。   容絮长长吁了口气,好歹费心费力地养了几年,一时不适也是情理之中吧。   ***   一行数十人,在空中浩浩荡荡飞驰,大风刮得结界猎猎作响。   大家惧于魔帝的怒威,只敢眼神交流,莫敢出声。   站在风无怀身后的兮梦因方才多说了句:“白砚所言不假,那位小姑娘长得的确标致。”就被他投以眼神警告,便也不敢再开口。   唯独被风无怀握在手中的伏灵瑟瑟欲言……   自从容絮将镯子还给风无怀,他便握在手中,拇指不住地摩擦镯面。   伏灵一路上惴惴不安,也不知他在沉思什么,就怕他一个不顺心,手劲过大,将他捏个粉身碎骨。   伏灵煎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飘了出来,看着面前面容凝重的魔帝,小心翼翼地说道:“她此番回去丹穴山,怕是会受一些罪啊。”   “你担心她?”风无怀挑眉反问。   他哪敢随便担心魔帝在意的女子,斟酌道:“毕竟她将我从封印中解救出来,纯属道义上的关心。”   风无怀又问:“她救你出来,你却只是敷衍关心?”   “......”伏灵着实接不下话了,左右都是错,不如沉默。   就在他以为谈论容絮已是禁忌时,风无怀忽然开口:“赤殷和苍辛即便知晓我的身份,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她就算受罪也只是因为我当初杀了凤凰族的三人,但她当时已晕过去,对此并不知情,赤殷会帮她解释。”   伏灵点点头,却又几分忧虑:“万一……‘池玉’是魔帝的事被他人知晓,定会在天界掀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天庭定她的罪,魔帝要去帮她吗?”   风无怀俯瞰云雾之下的巍巍群山,良久,他语焉不详地道了句:“我给过她选择......”   伏灵听清了这话,却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如何计量的,只能暗暗祈愿容絮安然无事。   ***   容絮刚刚回到丹穴山,赤夕瑶便在族人面前谮言状告容絮伙同自己偷偷在外养的邪蛋,杀害三位同伴。而死里逃生的她也被设下幻术,整日疯癫地活在恐惧之中。   那日在玉波峰山洞里唯一的证人只有赤夕瑶,而她声泪俱下的哭诉更是引得众人同情。   逝者的家人早已愤恨不堪,扬言要容絮偿命,哪里会听她半句辩解。   当初苍辛谎称池玉是他从青鸾族带来的义子,凤帝才允许池玉留在丹穴山。如此一来,大家已难再信他和赤殷的解释。   为平息众怒,凤帝最终下了判罚——六日后拔除三根尾翎,关入西山的禁断崖,禁闭一个月。   眼纹尾翎于凤凰的重要性,犹如狐尾之于九尾狐。尾翎若除,不仅重损元气,还会重创神躯,败折修为。   凤凰一生不过六根眼纹尾翎,不像身上其他羽毛可以重新生长,一断拔除,永不再生。   容絮听完凤帝的命令,便红了眼眶。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众人,大骂道:“当初若不是池玉出手救我,我早就命断赤夕瑶他们手中了!被打得险些丧命的又不是你们,却装出一副义愤填膺之貌,要为几个恶人申冤。有本事你们哪天被人打被人杀的时候,躺尸莫动!挨刀挨枪也莫要反抗!安然享受被打的快感!”   大家一听,有避眼闪烁的,有恼羞成怒对她指指点点的。   凤帝气得怒吼:“犯下大错还不知悔改,竟敢......”   容絮猝然打断:“我犯什么大错了?我不就孵了颗蛋吗!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反正解释千百遍也无济于事,倒头来还是要受罚,左右都要遭罪,索性先让自己痛快些。   容絮便愤懑不平地指着凤帝,将隐忍多年的怨气倾数吐出,一口气不重句的骂了个酣畅淋漓。   直骂得凤帝面色铁青、怒发冲冠,就要当场揍她。硬是被赤殷和苍辛一个拉架,一个抱着容絮跑开,她才免挨这掌。   ***   赤殷在屋内彻夜难眠,尾翎万不能除,除了可再也恢复不了。他思来想去,眼下或许有一个人能救容絮。   赤殷嘱咐苍辛悄悄前往南虞山,将容絮的事与麒麟族的三殿下岁明珵大致说明。   岁明珵得知容絮要受重罚,即刻化作麒麟真身,四足生火轮,驮着苍辛风驰电掣般赶去丹穴山。   却不想他们赶至时,成百的天兵乌泱泱驻步在丹穴山外。   苍辛忙着个天兵询问情况,他只简短说明来意:“天帝下旨,捉拿重犯。”   岁明珵问:“哪个重犯?”   天兵回道:“凤凰族的小公主——容絮。” 第十九章   神将壬广遵天帝旨意,率百员天兵前来丹穴山,将容絮押去往天庭受审。   凤帝听闻壬广来意,错愕不已,惊动天庭的事必定非同小可,遂问:“她所犯何事?”   壬广道:“天帝只说带她去天庭审讯,并未详说缘由。”   凤帝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即便是天帝派神将来丹穴山押人,也当说明理由,岂能不清不楚地将人带走?”   壬广见他口吻强硬,总不能强行抓人。便道:“凤帝如若不放心,可陪小公主一道前去天庭。”   凤帝思量许久,让他稍等,便转身去往晓月居。   ***   见到容絮,凤帝怒气冲冲地上前,将天帝派兵过来一事告之。   “把你冒犯天庭的错事一五一十地坦白!”   容絮却是一头雾水,她仅去过两次天庭,还是随舅舅参加仙会,天庭的神仙她都不认得几个,哪曾做过什么冒犯天庭的事?   除了一不小心复活了魔帝,她也没犯过什么错事......   容絮浑身一个激灵,暗叫不妙:难不成是魔帝出尔反尔,前脚才与她分道扬镳,后脚就派人将这事传去天庭?   “你在人界做过什么!”凤帝见她神色闪烁,厉声喝道:“若不如实交代,在你去天庭审讯之前,我就先在这里拔了你的尾翎!”   容絮怎会承认,摇头道:“我到了人界便一直待在荒林,甚少出山,哪曾做过什么冒犯天庭的事。”   凤帝辨不出她所言真假,拧着眉问道:“你当真不愿据实说明?”   容絮高声道:“我说的句句实话!即便被带去天庭,我也不惧盘问。”   听她言之凿凿,凤帝心想:天帝莫非弄错了人?   眼下也问不出究竟,他只好带着容絮随壬广和众天兵一道去往天庭。   *   丹穴山的族人们见天兵将人带走,一时间各般猜测,议论纷纷。   “那个祸害精又捅了什么篓子?”   “此番被天兵带走,铁定不是小事。你们没瞧见凤帝的脸都黑了吗?”   还有人幸灾乐祸:“她敢怂恿外人杀害自己族人,还有什么罪不敢犯的?就该让这野丫头受些教训!”   而赶来救容絮的岁明珵,听着不远处的高声谈论,眉头越皱越深。他沮丧地觉得自己与那些旁观看戏的人并无区别,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絮被带离。   方才他询问壬广能否陪同容絮去天庭。壬广道:“无关之人暂且规避,不知三殿下与小公主是何关系?”   他哑口无言地看了看容絮,想问她两人是何关系?他是否有资格陪她前去?   也不知容絮有否看明白他眼中的疑问,只是朝他笑了笑:“明珵哥哥莫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怎会不担心......   但凡抓去天庭审讯的皆是重犯,他可没法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只是被带去做客。   “容絮究竟做了什么?”岁明珵挠破脑袋也不明白,“她顶天也就三千年的修为,有多大的能力做出触犯天庭的事?”   一旁的苍辛也是面色凝重,若没猜错,唯有容絮将魔帝复活的事才能惊动九重天上的天帝。   他拱手与岁明珵话别,便匆匆赶去春屏居找赤殷商议。   说到底这是凤凰族的事,岁明珵虽心许容絮,可两人尚未婚配,他无权干涉她的事。   “婚配……”岁明珵眼中倏亮,或许有法子......   他正要变幻真身回去南虞山,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娇声呼唤:“明珵哥哥!”   岁明珵转身,只见一身绯裳红裙的赤夕瑶正碎步跑来,迎着骄阳的一张脸红光满面、笑靥如花。   岁明珵眉头不由蹙起,自己的妹妹被抓走,她却笑得这样灿烂?   “明珵哥哥要回去吗?”赤夕瑶羞怯怯地望着他,“既然来了,不如喝茶歇歇再走?”   岁明珵没搭理她的话,连连质问:“容絮是什么性子,你不比我更清楚?她岂会怂恿外人杀害本族人?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一切不过是你报私仇而编的谎话?”   赤夕瑶的笑脸瞬间塌了下来......他心里偏生只有容絮!   她嘴角一撇,泪光闪闪地说:“明珵哥哥怎能不问清楚就冤枉我,容絮素来讨厌我,她被那邪门的蛋扰乱神志,而对我起了杀意,这并非谎话。”   “讨厌?呵!你说的没错,容絮的确讨厌你。”岁明珵不留情面地斥道:“因为你从小到大处处针对她、奚落她。究竟谁藏有祸心,你扪心自问!”   容絮小时候曾因赤夕瑶羞辱的话而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他安慰了许久,她才哭着将自己被欺负的事说了出来。   她擦掉眼泪,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夕瑶表姐为何不喜欢我?   容絮不明白根源,他却十分清楚赤夕瑶为何恨容絮。   许久之前,凤后成婚数千年却未有身孕。凤帝未免她有压力,从不提这事,这却始终是凤后的心疾。   一日,族内有妇人诞下双子,其中一子性命垂危。凤后心生怜悯,耗半生修为将其救活。婴孩父母为感激凤后慈悲之举,便将婴孩送与凤后。   这名婴孩便是如今的大殿下赤炀。   却不料,万年后,凤后先后诞下一子一女,正是赤殷和赤玥。   凤后与凤帝一直视赤炀为己出,从不偏袒。只是较两个儿子,凤帝更疼护小女赤玥,可说是捧在手心的珍宝。   凤后收子之事过了数万年,如今鲜少有人知晓。   赤炀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以他从小在凤帝面前极为规矩,做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性子也比赤殷内敛许多。   岁明珵有一年来丹穴山,在树上乘凉,无意偷听到树下的赤夕瑶哭诉,原来是得知自己父亲并非凤帝亲生的真相。   从那之后,赤夕瑶对容絮越发厌恶,事事刁难。   *   赤夕瑶因岁明珵的斥责而惨白着一张脸,张口愕然半晌。   岁明珵不愿与她多费口舌,道:“你若想以后过得安心,就放下恨意,对她好一些。”   言罢,他化作麒麟真身,朝南虞山飞去。   赤夕瑶望着他疾驰的背影,恨恨咬牙:“你心里只有那只野凤凰!”   ***   天庭,太华殿。   殿前阶上端坐着宝相庄严的天帝,正审问下方跪着的容絮。两侧分别站着十几位真君、星君、神将、仙君。   天帝语毕,众仙哗然,惊骇万分——死了十万年的魔帝被凤凰族的小公主给复活了?   殿内一时间惶惶谈论,话语不休。   仙官们一边私语一边打量容絮:这位小公主年纪轻轻,以她的修为如何能复活那个烧得连渣都不剩的魔帝?   “池玉是魔帝?!”   听完天帝的审问,容絮瞠目结舌地望着天帝,惊愕的语气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天帝问道:“你当真不知他的身份?”   容絮惶恐地直摇头,一双泪眼瞧着十分无辜:“我若知道他是魔帝,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与他相安无事相处几年,甚至一直养着他。”   天帝默然将她审视,却难从她神色看出端倪。莫非真如她所言,对此毫不知情?   渡厄星君走出一步,朝天帝施礼,问向容絮:“假使如你所言,对他的身份并不知情。你因何会救他?”   容絮便将自己被族人嘲笑因短毛无法孵蛋的心酸史俱陈一遍,抬袖抹去两滴挂在眼眶的泪花,说道:“我心有不甘,只想证明自己。那蛋出现得恰合时宜,我觉着与它也算有缘,便孵来试试,却不想当真孵出了,只不过孵出来个娃娃。”   众仙闻言,齐刷刷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凤帝,天帝问他:“容絮被嘲笑无法孵蛋一事属实?”   凤帝尚处在池玉乃魔帝的震惊当中,攒在胸口的怒气汹涌欲出,听得天帝问话,脸色铁青地瞪了眼容絮,再面朝天帝点点头,算是回话。   如此,容絮不仅博取了些同情,她方才所言也添了几分可信度。   “我本来只想孵蛋,孰料一不小心将魔帝给复活了……”容絮望着天帝,怯怯问道:“不知者无罪吧?”   众仙顿时一番争论。   有仙主张她年幼不懂事,姑且轻罚一次以视警告,关键还是得确定魔帝复活的消息是否属实。   有仙却不赞成:“她已成年,如何能称之为幼?不论她是否知晓魔帝的身份,魔帝被她复活之事却不假,理当以重罪论处,以儆效尤!”   有仙点头附和:“确该如此,否则如何警示众仙。”   还有仙甚至提议:“魔帝被她复活,却从未伤及她,想必也是念及恩情。不若以她为饵,来确定魔帝复活之事的真假。”   容絮竖耳听着大家的悄言碎语,暗道:有些个仙官果然如魔帝所言,迂腐!   可不能由他们胡乱定罪,她忙朝天帝行礼:“还望天帝究查真相,还我清白。”   天帝肃目威颜地扫过众人,方才殿下的议论声悉数入了他耳中。   思忖再三,他却命壬广将容絮押去天牢,待与众仙商榷后,再行处置。   容絮愕然,不服道:“既然我是冤枉的,为何还要将我关入天牢!”   沉默良久的凤帝出声呵斥:“休得无礼!你犯下大错,没被当场定罪就该谢天帝开恩。”   容絮心中大为委屈,不是来这受罚,就是回去遭罪,何苦要忍气吞声。   她指着凤帝:“你这冥顽不灵的老头!只因我父亲是凡人,你就对我三千年来在族内所受屈辱视而不见。今日我被押在此,你可为我辩驳过一句话?你是巴不得我被定上重罪,只盼我早死,省得日夜头疼心烦。”   “荒谬!荒唐!”凤帝气得眦目大怒:“真是目无尊长,做尽丢脸之事,还不知悔改地在此无礼撒泼!”   众仙愣住,这爷孙两似乎结怨不小。   容絮红着眼,狠狠道:“我在此立誓,倘若我受罚之后能活着离开天庭,便与你、与凤凰族断绝关系!”   凤帝已是怒不可遏,手掌缓缓蓄力,欲当场教训她。   “凤帝息怒!”天帝和几位仙官忙劝道。   容絮扯着嗓子朝他吼道:“就算我被定下重罪,我也不会央求你救我。打死都不会!打不死更不会!”   “不孝孙!”凤帝一声雷霆怒吼,抬掌猛地打向她。   凌厉掌风眼看就要打中容絮,却见一团黑雾倏然从她发簪涌出,于她面前刹那形成一道屏障。   只听砰声巨响,这道屏障竟将凤帝的掌力全然抵挡。   在众仙诧异的目光中,那团黑雾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模样越来越清晰。   待看清,天帝大惊:“魔帝?!” 第二十章   太华殿上,众仙惶恐惕惧地看着悬于上方的高大身影,只见他周身似水墨晃动,显得几分虚幻飘渺。   “只是一缕魔气……”天帝看清后,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即便如此,天帝心中仍提着几分警惕,仙官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神将壬广更是握紧兵器,率天兵将魔帝包围其中。   “魔气又如何?”风无怀扫过众人,凉凉无温的目色尽是不屑。   忽而,他目光一转,睥向凤帝。   凤帝正觑目打量他,二人视线恰时对接。凤帝尚未反应,一阵狂风平地刮来,陡然袭上面头。   凤帝警觉地抬手欲施法散风,不过瞬间,风无怀在他面前一闪,他甚至未看清其面容,腹部猛地受下狠力,踉跄着往后栽去。   “凤帝当心!”众仙惊呼。   几位仙家赶忙伸手将他撑住,才不至于狼狈摔地。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方才仅是眨眼功夫,无人看清魔帝如何出手。只是见他身形晃了晃,凤帝便受下魔帝一掌重击,就连天兵的围困也是形同虚设。   仅凭一缕魔气,力量便如此惊人,若是本人在此,当真恐怖至极。   风无怀道:“这掌用的力道是你方才欲打向她的力道,悉数还给你。”   凤帝恼怒,欲还击,被其他仙官和神将壬广给劝了下去。如此情形,最好轻举妄动。   风无怀转而看向正握着发簪,傻愣在一旁许久的容絮。   容絮见他趋步靠近,面皮一紧,下意识往后退。   她方才不过发泄心中淤积多年的怨气,万般没想到,把风无怀的魔气给逼出来了……   这白玉发簪怎么瞧都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玉簪,她若知道这簪子里头暗藏玄机,哪敢继续戴着。   难怪当初她欲将发簪取下来还给魔帝,他怒然拒绝。他究竟是真心想留一手来护她,还是封她后路害她啊!   见风无怀愈发靠近,容絮欲哭无泪,不是说好老死不相往来吗?能不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众人见他两你退一步我近三步,正揣测两人的关系。   忽而,风无怀颇为关心地问她一句:“有无受伤?”   容絮只觉眼前一黑,恨不能晕过去。   他分明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帮她不会救她,她如今有无受伤与他何干?这下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容絮咬着嘴不敢搭话。这可是天庭,即便说错一个字,最后遭殃的也只会是她。   这缕魔气大概要认真贯彻风无怀的命令,仔细确认她无碍后,眼神带着警告冷冷扫过众仙,最后落向前方高高在上的天帝。   “她是我的人,若有丝毫闪失,我便率兵踏平此处。”   话语虽是狂妄嚣张,但没人会对此怀疑。莫说魔帝率兵来踏平天庭,就算他独自前来,如今整个天界又有谁能与之抗衡?   容絮却被他的话吓得不轻,忙不迭大声道:“我是你的恩人!不是你的人!你说漏了一个字!”   他却是冷冷淡淡回了句:“有区别?”许是力量耗尽,说完这话,他便形销气散。   殿内一时议论纷纷,即便魔帝的魔气已经消失,却留下不小阴影。   就在这惶惶不安的讨论夹杂着讨伐声中,容絮沮丧地垂下头,无话可辩。   最后,天帝以防她的发簪还存有魔帝的魔气,便命渡厄星君将发簪封入封魔阵中。   ***   天庭,锁神狱。   容絮披头散发地盘坐在地上,撑着脑袋,唉声叹气。   方才神将壬广临走时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摇头叹道:“锁神狱已经几万年没关过神仙了,你是我接管天庭天牢以来,第一个收押在此的罪犯。”   她听完这话,心里拔凉拔凉,实在不想成为这重刑牢狱里的第一人......   “唉……”容絮又是一声叹息,手腕上的金刚锁有千百斤重,便换一只手撑着脑袋。   也不知天帝与各位仙官讨论出了什么结果。魔帝现身时,他们个个都是惊恐之貌,天帝的神色也异常紧张。他们许是断定她有心复活魔帝,勾结魔族,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若以此论罪,她都不知有没命留。   容絮猛地坐起身,被这揣测吓得心慌,面白如纸。   她不过三千岁,还有大好时光,尚未配偶......还没生过小凤凰呢!   “啊!!”她甚为不甘地嗷叫两声,仰头骂道:“风无怀你这个大魔头!枉我以血救你,用血养你,却害得我如此惨。我若丢了命,做鬼也要去啄死你!”   ***   容絮在狱中战战兢兢地等结果,却不想六日过去了,并未见谁来押她去领罪受罚。   而第一个出现的人,却是赤殷。   赤殷见她无恙,稍稍放下心来,便大概说了天庭对她的判罚结果。   “不算很重,但也不轻。”他安抚地摸摸她头,说道:“以雷刑废除修为后,押至昆仑山之北的寂忘渊,净灵五百年。”   净灵——净化灵识魂魄。   寂忘渊为三界至纯之境,但凡灵识不纯、魂魄不净者,心中的嗔痴妄欲皆可净化,与幽冥地界的轮回历劫有异曲同工之意。   容絮听完,苦笑道:“至少命保住了。”   赤殷心疼不已,却又无奈无措。   他坐在容絮身后,用手指帮她缓缓梳理凌乱的长发,说道:“有几位仙官原本与天帝商议的刑罚更为残酷,说是要押你去幽冥地界受地狱酷刑,再分别入畜生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受三世苦难。”   容絮听得毛骨悚然,转念一想,却不意外:“天庭很忌惮魔帝,定然是想重罚我。”   赤殷将她头发捋至耳后,扶着她肩头,突然严肃道:“还有一事,需询问你的意见。”   在容絮不解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昨日,麒麟族的岁方帝君及三殿下来丹穴山提亲。”   “提亲?!”容絮惊道。   赤殷点点头,道:“岁方帝君知晓了来龙去脉,遂来天庭恳请天帝宽限几日再行刑。你若应了这门亲事,既是凤凰神族的公主,又是麒麟神族的王妃,两大神族的身份可令天庭重新做一番酌量。兴许无需去昆仑山受苦,雷刑也可减去大半。”   容絮听完却无半点喜色:“应该是明珵哥哥为我与岁方帝君求的情吧?”   赤殷没回答,只道:“这事你好好想想,不过……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赤殷离开后,容絮沉思良久。   雷刑之痛也好,净灵之苦也罢,哪里是她能承受的。赤殷所提之事便是惶恐不安的黑暗中蓦现的寸寸亮光,她若抓住了,便万事无忧。   如若放弃……不知受刑之后还能剩半条命没。   ***   魔界南部,泺水湖。   望不到边际的泺水湖碧绿清澈,骄阳下的水面珠光跳跃,波纹如鳞,远观就像澄碧的大海。   魔宫便建在这湖中央的独岛之上。   岛上全境设有结界,界外有重兵把守,湖上有精兵日夜巡查。魔宫里的人可以由入宫通道进出,其他人等,即便是一只飞虫都不能轻易入内。   大殿内,风无怀刚与臣将们商议剿杀文旦一族之事,并吩咐众将率兵找出叛族藏身的巢穴。   众将听令,即刻出发。   风无怀正要离开大殿,忽然手心一阵灼烧感。他抬手一看,一道火印赫然醒目。   他眉头微蹙,容絮出事了?   一旁的伏灵见到他手掌异样,便问是何事。风无怀遂将留有一缕魔气于容絮发簪之事说了出来。   伏灵听完,不免担忧:“会不会有仙见到那缕魔气,误认为她勾结魔族?”   风无怀冷哼道:“仅凭一缕魔气就如此断定,那些神仙岂不是猪脑子。”   伏灵笑着点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可见魔帝脸色有些凝重,又问:“主上担心她吗?”   风无怀淡淡扫他一眼,“她吸收过你的力量,如今修为不低,何须你瞎操心。”   伏灵哭笑不得,主上自己操心又不愿承认,非说是他操心。   *   哪知伏灵一语成谶。   十日后,听闻容絮被关入锁神狱,风无怀恼地拍桌:“果真是猪脑子!”   咔嚓一声,案桌顿然裂开……   将消息带来的白砚额冒冷汗,纠结这第二件事要不要说。   “你还有话?”风无怀看出他的迟疑。   白砚牙一咬,低头道:“麒麟族的三殿下已向凤凰族提亲,有传言称,如若两族联姻,可减免容絮的刑罚。”   良久,未闻半点动静。   白砚惶惶抬头,偷眼瞄去,只见魔帝默然坐在椅上,看不出情绪。   白砚不由纳闷:主上怎么没有反应?不是该立马去天界将人夺过来吗?   他朝旁边的伏灵挤眉弄眼。伏灵不敢在这档口多言,却也架不住好奇,含蓄地问:“主上......有何计划?”   风无怀将他一瞪,厉声道:“两个小年轻成婚,关我甚事!”   下一瞬,狂风卷过,吹得白砚、伏灵发歪裳乱。   两人再睁眼,殿内哪里还有魔帝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璃容、黎素衣的营养液(o^^o) 第二十一章   风无怀离开后,伏灵凝眉沉吟道:“容絮复活主上一事知道的人不多,究竟是如何传到天庭去的?”   白砚面色也凝重起来:“莫不是在人界的魔兵将此事抖搂出去的,那便是……”   他意味不明地将伏灵一睇:“你、我以及兮梦三人之中,有人背叛了主上。”   伏灵见他神色似探究,哈哈笑道:“白将军该不会怀疑是我告的密吧?”   “自从你与容絮解除契约,主上也没再与你重新契约。如今你是自由身,去哪儿都不成问题。”白砚句句试探。   伏灵道:“可我每日都与主上同进同出,何来的时间出去告密?倒是白将军前些日子为查文旦一族的踪迹而离开魔宫数日,如此看来,你岂不更方便行事?”   白砚严声正色道:“查出真相前,任何人都必须怀疑,当然也包括我。”   伏灵又是一笑,赞许道:“白将军如此深明大义,难怪主上说你和兮梦将军是护卫魔宫的铜墙铁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又提回容絮的婚事。   伏灵甚为不解:“她若真想嫁给岁明珵,当初就不会与凤帝闹翻而跑去人界。难道真是为了逃避刑罚而嫁给岁明珵?天庭传出联姻一事可是属实?”   “也可能是天庭借此事试探并且引主上现身。”白砚推测。   伏灵了然地点头,魔帝方才应该也猜到这许是天庭故意放出的消息,所以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   天庭的仙官没见到魔帝的真身,自然惶惶不宁,必定要亲眼确认魔帝是否当真复活,如此又怎会放过利用容絮当诱饵的机会。   不论容絮受刑亦或成婚,魔帝若现身,即可证实他复活的消息,又能表明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一举两得。   “天庭的算盘打得好。”伏灵嗤之以鼻,道:“这就要看是天庭更按捺得住,还是魔帝更为着急了。”   白砚哈哈大笑:“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估摸早已彻夜难眠,否则也不会将容絮被抓的消息满天界地散布。还不顾女子的声誉而大肆宣扬她婚嫁之事,想必天帝早就慌了神。”   “毕竟……”白砚哼了哼,眼底划过一丝忿恨:“他不敢再使用阴阳火霜印,如此就失去了唯一能抗衡魔帝的利器。”   阴阳火霜印是维持天地万物平衡的神器,释放其中任何一种力量,都有可能酿成不可挽救的局面。   十万年前,玉波仙尊用此神器焚杀魔帝,导致天界阳气被无量火耗损,致使阴阳失衡,天界以北以东地域冰封数十万里。五万年内,半数生灵灭绝消亡。   凤后不得不率凤凰神族以涅槃之火弥补天地阳气,才逆转绝境。此举造成凤凰神族族殒近半,凤后神躯重创,至今仍在天界南滨的火鸣山闭关。   天帝为平众灵哀怒,最终将阴阳火霜印彻底封印。   *   白砚离开大殿时,好奇地与伏灵八卦一番:“你与主上相处许久,可是明白主上对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伏灵淡淡回了八个字:“主上的心,海底的针。”   白砚听言,意兴阑珊地摇摇头走了。   伏灵无奈一笑,他的确琢磨不清魔帝的心思,饶是曾与他契约数万年,也没自信能准确地猜中他的想法。   魔帝看似对容絮有几分在意,但他无从辨别究竟是喜欢,亦或仅仅感激她的复活之恩。只是私以为容絮是个心善的好姑娘,若能与魔帝绵延出不一般的情缘,甚妙甚好。   “我倒希望容絮被迫许婚岁明珵,然后主上怒发冲冠,跑去婚礼上抢一抢。”   伏灵嘿嘿地自语,如此一来,魔帝便不得不对她负责了。   ***   而令人猜不透心思的魔帝,连续四日心绪不宁,静不下心看书,茶水也品得淡无滋味。   当初念及恩情,遂留有一丝魔气保护容絮。可若说单纯如此,他因何气恼她不愿随他来魔界,又为何听闻联姻一事,大为恼火。   或许,不仅是一个恩字能简单解释得了......   天庭利用容絮试探他,他大可不必去救,反正岁明珵也会想尽办法免她受罚。   道理是在理智尚全的时候才有说服力,而他这几日恰恰很难平静,谈何理智。   *   已是夜半时分,风无怀辗转难眠,索性飞出魔宫,去到泺水湖上吹个凉风冷静一番。   待到湖上,他脱下外裳朝空丢去,念个口诀,衣裳眨眼变大数倍,缓缓落在湖面。衣裳两侧微微翘起,朦胧夜色下,远看就像一艘浮在水面的船。   他踏水行去,如履平地,在衣裳上躺了下来。   风拂湖水微微荡漾,身子也随着衣裳作的船左右轻摇。   目之所及,星辰寥渺,月儿如勾,似弯弯笑眼。宛若他曾每日见着的那双清澈的眼,那眼中净透明亮,一如这晖晖明月。   容絮其实并不太爱笑,与旁人相处时,她甚至有些拘谨。对事物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几乎不加掩饰。   唯独与赤殷、苍辛和他在一起,她才全然放松下来,说话时总会笑吟吟望过来。   容絮第一次在他面前惊慌得脸色大变,是那日他独自出屋,悄悄在丹穴山寻个山洞,打算尝试通魂术。   却不想引来一群肥遗,嗅出他气息后,便疯了似的从四面八方飞窜而出。   当时他恰好想试试身手,正要施法斩杀,只听一声如雷怒吼:“你们若敢伤他半毫,我就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循声望去,只见纤细的身影立在逆光之中,却有着撼山震地的气势,凛凛压向洞内。   那日容絮一边将肥遗引向自己,一边催促他离开。为他而竭力拼命的样子,至今仍清晰在目。   风无怀翕目遥忆,思绪渐渐飘向久远......   静谧深夜,唯闻风吹过时,轻柔的流水声。   *   艳阳高照下的南虞山,一片欢腾喜庆之色。   宾客满席,锣鼓喧天。   风无怀急冲冲地跑来,只见前方身着大红婚袍的容絮正缓步走向岁明珵。   他看不见容絮的表情,但将岁明珵喜气洋洋的笑脸看得一清二楚。   “你再往前踏一步试试!”风无怀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抬掌震开人群,周围的欢声刹那变成惊吓,麒麟族纷纷亮起武器,将他围困。   他瞧都未瞧周围的人,只是视线被这群人突然遮挡,恼得他挥袖荡出蛮力。障碍瞬间清除,他眼中只有正前方那抹艳丽多姿的红色。   “你听见了没!”他再次喊道:“莫再往前踏一步!”   容絮缓缓转过身来,却无半分惊讶,反倒挑衅地扬声道:“踏一步算什么,我踏个十步八步给你瞧。”   说罢,她转回身,两手提起垂地的婚袍,步伐迈得又宽又快,蹬蹬蹬地朝岁明珵跑去。   风无怀傻了眼……   容絮喜眉悦目地飞奔过去,被岁明珵接了个满怀,她在他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笑声似檐下风铃,清脆悦耳。此刻却如一把利锥,扎得他耳膜生疼!   风无怀一步步踏向他们,步下无风扬尘。他们笑得越欢畅,他脚下踏过的石砖碎得越彻底,咔咔作响。   “容絮......听话,过来……”他朝她伸手:“如果你希望他活着。”   容絮惶恐地抬头,突然推开岁明珵朝他跑去。   她展开双臂,笑意盈盈,一如他们在丹穴山时的模样。   风无怀也不由伸展双臂,嘴角一抹浅笑,期盼着将她接在怀中的满足感。   快要靠近时,容絮右手倏然握着一把匕首,她高扬手臂,狠狠刺入他胸口。   风无怀愕然,却没避开,只是皱着眉头将她手腕紧紧握住。“你这是做什么?”他更多的是疑惑。   她抬起头诡异一笑,面容缓缓变化,最后竟成了玉波仙尊的模样。   她怨恨地瞪着他,撕心裂肺地吼道:“我也会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风无怀猛地推开她,忽而脑袋一沉,他不由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看着周遭陡然变化的景物,他恍惚了一瞬。   昼光和煦,照得湖面明晃晃亮濯濯,已是清晨。   方才是个梦......还好只是个梦,他心有余悸地想。   容絮身着大红婚袍朝岁明珵欢天喜地跑过去的样子,即便是个梦,都令他胸口烧着团火似的,分外难受。   风无怀再不犹豫,即刻起身返回魔宫。   他匆匆交代兮梦和白砚守好魔宫,只随口提了句要外出几日,便欲离开。   “主上是去天庭救小公主吗?”白砚问道。   这话一问,旁边的兮梦和伏灵俱是替他捏把汗:白砚着实没眼力,就算猜出来了,也该默默隐在心里,这种时候话多错多。   风无怀冷幽幽地睨向他,“你如此焦急,是想随我一起去?”   “末将当然……”   ‘愿意随行’四个字就要说出口,兮梦迅速揽过白砚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身前,在他耳边悄言一句:“闭嘴!”   然后毕恭毕敬地对风无怀保证会守好魔宫,等他回来。   直到风无怀离开,兮梦才松开白砚。白砚挠挠头,不大理解地看着她。   兮梦道:“你越是关心那只小凤凰,他则越怀疑你对她有什么想法。不该说的话,千万要烂在肚子里,懂了吗?”   白砚寻思这话,恍然大悟:“主上这是醋了啊?”   兮梦直摇头,总算开窍,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璃容,一只胖巍巍的营养液。 第二十二章   九重天上重兵列阵,将天庭北门守得密不透风。   天兵们手持金枪钢刀,目光俱是紧张地聚向对面。这番浩浩荡荡,严阵以待的架势,仿佛对面有千军来犯,万敌压境。   仔细一看,仙雾缭绕的北天门前,却仅伫立一人。只见他一身天青长裳飘然翩翩,貌美宛若琉璃玉,姿挺犹如凌寒松。   他微翕的双目淡淡一睥,神色尽是蔑视。   假若不是事先报了名头,未曾见过他的天兵们却以为糊了眼,这哪里是闻者惊骇,见者丧胆的魔界之主,左右瞧都是一位俊仙郎。   没有天帝的命令,领军的神将只能按兵不动。   魔帝轻而易举便可摧毁千兵之阵,即便他们未亲眼见识过,却也不敢轻视魔帝的能力。眼下最好是敌我俱不动,这一动可就是惊天动地。   风无怀却没多少耐性耗在这没有意义的对峙中。   “我今日特来与天帝叙旧,你们若去通报,我可在此等等。如若不愿通报,我便自行去里头找他。”随意的口吻说得好似与天帝是老友相会。   众仙岂不知这两界帝王历来就是死对头。尤其十万年前,天帝曾助玉波仙尊杀死魔帝,魔帝又怎会将这事云淡风轻地带过。   前些日子玉波仙尊师徒被魔帝杀害的消息在天界不胫而走,众仙一时恐慌不已,生怕魔帝养精蓄锐后,率兵突袭天界,以报当初被杀之仇。   虽说今日魔帝没带一兵一卒,可他一人便似百万雄军,威慑的程度也与万千精兵差不离了。   管理四大天门的神将方天,上前回道:“还望魔帝稍安勿躁,我已派人去通知天帝。”   语气虽淡然,但他心里着实忐忑。派去的天兵都能慢悠悠来回两圈了,却一直未见其返,也不知究竟。   而正在文宝殿的天帝早已知悉北天门的情况,此时正忖量是否该以礼待客。   他没料到魔帝独自前来,且是客客气气地让天兵通报,并非杀气腾腾地闯入。   魔帝十有八.九是为容絮而来,而他原本的计划便是利用容絮请魔帝现身,再与其详谈两界长久以来的争端及恩怨。   魔帝杀了玉波仙尊师徒,不仅是复仇,更是对天庭的警告。若是十万年前,他姑且能与魔帝斗一番,可如今……因他擅自开启阴阳火霜印,天道降罚,他修为衰减,已不可同日而语。   姑且不知集众仙之力能否有把握将他围困,今时不同往昔,三界太平多年,天魔两界若能言好,也是一大幸事。   天帝正要吩咐,恰时,又有天兵匆忙来报:“魔帝说,半炷香后,他就自行来见天帝。”   “速速请来。”天帝赶紧吩咐。   天兵领命,火速赶去北天门,将魔帝请去了文宝殿。   ***   殿内两人饮茶慢谈,殿外把守的天兵将文宝殿里里外外围了三圈。   风无怀轻呷一口茶,眼也未抬:“他们摆这三束阵是要将我困住,还是想将自己困住?”   天帝一顿,魔帝这话颇有几分嘲讽。   当年天兵在战场施展三束阵围剿了不少魔兵,而后被魔帝一举破阵。而摆阵的天兵反倒困在阵中许久,皆中幻术,自相残杀。   天帝干笑道:“他们只是职责所在,不会擅自入殿,魔帝无需在意,随他们去吧。”   说罢,他提壶斟茶,道一句:“我正想与魔帝深谈一番。”便将话题引开来。   天帝侃侃而谈,风无怀寂然听之,茶水饮尽一杯复一杯,风无怀也没表达半句意见。   壶中茶水见底,天帝见他神色平静,辨不明其想法,遂直言:“两界过往的确多有纷争,但这些年也趋于缓和。和平之下,两界相安无事,皆是一片欣荣之景。若能放下过往仇怨,必定造福三界,各族晏然安居。”   风无怀垂眸默了默,反问道:“时至今日,天界的神仙但凡见着我族,仍是一副格杀勿论的做派,仇怨如何放下?”   天帝面色微僵,道:“十万年来,魔界的兵将又何时轻饶过天界?死伤者也是难以计数。”   又正色道:“若是两界如此不休不饶,非但化不了仇怨,还会为此继续付出惨痛代价,这难道是魔帝希望看到的?”   风无怀握杯的手一顿,目光倏然寒冽。   天帝只觉呼吸间涌上一阵冰凉之意,就见茶杯茶壶皆已结冰冻在了案桌上,连他面前的茶杯也未幸免。   天帝惊了一刹,却仍从容拂袖,施法间,案桌之物即刻恢复原状。   “魔帝若有意见,不妨直述,今日也恰有机会一同探寻两界共存之道。”天帝恳切道。   风无怀搁下茶杯,这才谈及两界恩怨。   “十万年前,有魔族杀了一位仙官,此事诱发两界冲突。为了平息争端,我亲手处置了犯事的族人,天界却不依不饶,甚至结队侵犯魔界领地。”   “事态愈演愈烈,你们先是指责魔将兮梦杀害陆遥山仙君的两位弟子,而后竟谣传我残杀玉波的弟子莫书霖。你们遂以此为据,出兵绞杀三界的魔族。战事的开端分明是由天界挑起的,却将这笔帐赖在魔界头上!”   冷厉的音调拔高三分:“敢问天帝,一句两界修好就能消弭你们的过错,将我族遭受的苦痛和冤屈一笔勾销?”   天帝摇头重重一叹,无言以对。虽说双方那时早已闹得不可收拾,可追根究底,也的确是天界抓住一切理由欲铲除魔族,却不想......   “不料我会亲自率兵,直指天庭,威胁你的帝王之位。”风无怀不屑地嗤道:“我对天界素来没有兴趣,但杀我族者,必诛之!我并不愿占你天界领土一寸,你却与玉波二人假以两界重修于好为由,将我骗至玉波峰,最后焚我身窃我骨……”   他突然起身,将袖一甩,怒声质问:“这笔帐,天帝是想赖还是要还!”   天帝又是一叹,起身后退两步,拱手躬身,行了个重重的歉礼。   他道:“当初以为魔帝欲夺天界,我与玉波及几位仙家紧急商榷后,本假两界修好为由,用阴阳火霜印将魔帝困住,再逼魔帝退兵。孰料玉波她仇怨甚深,且暗中计量了一番,擅作主张将魔帝焚灭,并利用魔骨将莫书霖复活。我等也是大为震惊,却已无可挽救。”   天帝又是拱手一个礼,续道:“可这事究其根源,也在于我对魔族动机的误判。我当是希望魔帝可以放下过往成见,也给天庭一次求和的机会。”   风无怀意味不明地将他一睇,心中嘲讽:玉波已死,如何解释皆由你这张嘴,黑的也能编成白的。   他挑眉疑道:“今日天帝又是一番声情并茂的言和之态,我是否能揣度,你又打的什么将我置于死地的主意?”   天帝笑了笑:“我既然有心要与魔界修好,理当拿出十分诚意来。魔帝不妨说些条件,我若应下,必定信守承诺。”   风无怀目色平淡地将他端量少刻,才道:“你若应我三个条件,我可考虑你的提议。”   天帝心喜,忙道:“魔帝但说无妨。”   风无怀道:“容絮将我复活一事必是由魔界传出的,魔族中的叛徒是谁?其二,望天帝下旨,将两界修好的消息传达六合四海,并严禁追伐魔族。”   天帝等了等,却未见他继续,不解地问:“不是三个条件?”   “天帝若能先将这二件事办妥,我便信天帝的诚意,自然会将第三个条件告知。”他卖了个关子。   他只字未提将容絮释放,天帝寻思:这第三个条件莫非就是容絮?   第二个条件好办,若第三个条件真是要释放容絮,倒也不难。毕竟将容絮押至锁神狱正是要引魔帝现身,如今目的达成,再以减免容絮的刑罚作为天界示好之诚意,仙官们理当会同意。   唯独第一个条件,天帝有些迟疑......魔帝口中的叛徒,却是他掌握魔界讯息的关键。   风无怀见他面露难色,却也不急:“天帝大可考虑三日,届时我再来听取你的回应。”   三日说是短又可长,谨慎起见,天帝哪里敢拖延三日,万一魔帝一个心情不顺就改口,两界再起冲突,最后惨败的还是天界。   天帝终是同意了魔帝提出的条件,不仅将魔族内的叛徒告知,并下旨差几位仙官去传达两界重修于好的消息。   诸事办妥,风无怀才说出第三个条件。   天帝听完吃了一惊,虽与猜测有些差离,却也在意料之中。   ***   天庭,太华殿上。   仙官们齐聚一堂,就连凤帝和麒麟族的岁方帝君也被请来,这等热闹约莫只有大办仙会才见得到。   天帝现身,众仙即刻分道两侧,正要施礼,却见魔帝随同出现,俱是倒吸凉气,个个惊愕又惶惧地望去。   天帝落座后,命众仙安静,便将两界修好一事与大家详尽说明。   众人听完,面色迥然,心思各异。   天帝已下旨昭告,大家并不惊讶。只是目光悉数聚在魔帝身上,对这位肉身尽毁,死了十万年的魔界之主竟还能复活,表示十二分的好奇。   恰时,仙侍来报:“神将壬广已将容絮带上殿来。”   众仙视线陡然一转,纷纷落向下方正随壬广往大殿走来的容絮。   容絮放眼望去,着实愣住——只见玉白石的阶梯两侧,齐整整黑压压的脑袋。   心中纳闷:我只是不小心将大魔头复活了,至于把满天庭的仙官都喊过来审我吗?   忽而,中间一道高大身影赫然映入她视线。身姿卓然、鹤立鸡群......不,魔立仙群。   容絮错愕地停住脚步,他来做甚!   恰时,风无怀侧过身来,垂眸望去。   莫非是隔得远看花眼了?为何他目光融融,还攒着浅浅笑意?   容絮心中顿时警惕,总觉得他笑起来不太妙……   在众仙的细碎私语声和探究的目光下,风无怀朝她款步走去。他嘴角始终挂着抹淡笑,就像相熟之人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容絮与他相处多年,岂不知他即便是真的高兴,大多时候也是端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有恼怒时,面色才有显然的变化——冷得像春寒的江,冽得似深冬的风。   何曾像此时,这笑瞧着是春暖花开般的和煦,她却只有心惊肉跳。   容絮退也不是,进也不想,两只脚一前一后像扎在玉砖上。   “娘……”风无怀突然开口。   容絮吓得心脏骤缩,娘什么娘!   她赶忙撇清:“我只是个孵蛋的,哪里敢当魔帝的娘,魔帝莫要胡认乱喊!”   风无怀眯了眯眼,身形一闪,眨眼已站在容絮面前,“我还没说完。”   再以众仙皆可听见的音调,唤了声:“娘子。”   众仙听言,张口结舌。   容絮愣愣望着他,呆若木鸡。 第二十三章   风无怀伸手帮容絮将耳边的发丝拨在耳后,捋顺些,轻声一句:“受苦了。”   直白亲呢的称呼,亲密无间的举止,两人的关系于这太华殿上昭然若揭。   大家交头接耳,八卦肆起——前段时间麒麟族才去丹穴山提亲,魔帝后脚就来认娘子,剧情转得也忒快了些。   岁方帝君则瞪大了眼,这唱的哪出戏?   他沉下脸看向一旁的凤帝:“敢问凤帝是何意思?她既然已与魔帝夫妻相称,你却不将实情告知。”   他越说越羞恼,这是要整个天界看他们父子的笑话不成?   凤帝何尝不震惊,却无从辩解,皱着眉回道:“此事我也不曾知晓,如若他们真有私情,我定会给帝君一个交代。”   岁方帝君哼地甩袖,没再开腔。   而那方,众目睽睽之下,被唤作‘娘子’的容絮却才回过神。   她赶忙拍开风无怀帮她捋发的手,揪住他衣襟,踮起脚尖,凶道:“你怎么回事,净说些胡话!我几时是你的娘子?”   风无怀任由她发泄,避重就轻地问道:“发簪呢?”   发簪……这种时候还管什么发簪!   “被我扔了!”容絮气得牙痒痒,压低了嗓音恼道:“我怎么也算是你的恩人,你怎能恩将仇报毁我清白!当初在人界,你可是说与我再无交集,今日现身你食言不说,还诋毁我声誉。速速去澄清你我的关系!”   风无怀却听而不闻,执着于簪子,“我也说过,如果你将发簪丢了,可就要被我带回魔界去了。”   容絮眉梢一挑,他还能在天庭明目张胆地掳走她不成?   “我明白了......”他恍然道:“原来你是想随我去魔界,才作这一番迂回,故意将簪子弄丢了。”   “......”容絮被他的自问自答惊呆了。   她恼怒难泄,两手握成拳,使劲砸在他胸口。可这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就跟弹棉花似的,不痛不痒。   殊不知,容絮这番发泄,看在众仙眼里,分明就是小两口在闹别扭。   天帝默然看着远处二人。   魔帝提出的第三个条件,便是将天庭身居要职的仙官召来,并传来凤帝和岁方帝君,再带上容絮。   他猜测魔帝是要与众仙商讨释放容絮并免除刑罚之事,却不料魔帝一开口便震惊四座。   遥记得十万年前,他曾派仙官与魔帝问及联姻事宜。魔帝却是断然拒绝,说不会娶天界女子为妻。   而今,那声娘子喊得恁般自然……   这般看来,魔帝并非真无情,只是未遇有情人。   待殿内安静下来,天帝声色洪亮道:“魔帝既有事要宣告,不妨先到殿前来!”   说罢,他转身走向金玉宝座,落座后,目严神肃扫向仍窃窃私语的仙家:“众卿稍静片刻。”   众仙即刻收声敛色,恭敬整齐地分站两侧。   容絮侧头看向前方大殿,又狐疑地瞄了眼面前的魔帝,他有什么事要宣告?   风无怀却意味不明笑了笑,转身阔步朝大殿走去。   容絮疑惑地盯着他背影,跟了上去。   待到殿前中央,四下俱静,风无怀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容絮复活我时,我的确是在一颗蛋中,她自始至终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本为报答恩情,将一缕魔气封入发簪赠予她,以便在危机时可护她性命。却不想好意办了坏事,导致她被诸位误解与魔族勾结。”   容絮没料到他会突然帮她洗刷冤屈,下意识偏头看了眼他。风无怀也恰落来目光,四目相接,刹那间,她恍惚在他眼中看见了池玉那双虽淡凉却专注又澄净的眸子。   容絮赶忙别过头,池玉根本就不存在……   只要魔帝能帮她澄清事实,免受刑罚,她可以考虑对他的欺瞒既往不咎,与他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纠葛。   却有仙质疑:“魔帝方才称她为娘子,二人关系匪浅,魔帝自然会帮她开脱。”   众仙点头附和,既然是夫妻了,自然会为对方巧言辩护。   容絮一听,大声反驳:“我与魔帝清清白白,可没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方才是他擅自那等称呼,与我无关!”   “她所言不假。”风无怀即刻将她的话接了过来,扫看众人:“称她为娘子,的确是我擅作主张。”   众人俱是讶异,容絮也不由愣了愣,他竟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失言。   风无怀又道:“你们不假思索便质疑我的话,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天魔两界积怨甚深。但我有一事需先确定,是否不论我如何帮她辩白,你们都认定她有罪?”   众仙听言,却是面面相觑,无人上前回应这话。   神将壬广出列回道:“不论容絮当初是否知晓魔帝的身份,她将魔帝复活便是大罪,若不依天规行罚,今后天庭又该如何服众。”   “若我同意与天界修好呢?”风无怀看向天帝:“如此一来,将我复活也是大罪?”   天帝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即便两界从此修好,也要出台新规替除旧规,彼时犯罪必须按照彼时天规论罪量罚。”   风无怀点点头,瞥了眼凤帝和岁方帝君,话锋陡转:“可我听说,假使她与麒麟族的三殿下成婚,两族联姻可免其刑罚,这等堂而皇之的徇私,也是依着天规?”   众仙交头接耳,两大神族联姻可豁免一定程度的刑罚,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并不在天规律条中。   岁方帝君再沉不住气,开口道:“天规无此条例,这是天界历来不成文的规矩。但纵然两族联姻,容絮的刑罚也不会全然免除,只是减去重罚。然……”   他眼带几分愠色,觑向容絮:“既然她与魔帝有私情,明珵断不会娶她。该给她定什么罪,与麒麟族也再无关系,悉听天帝处置。”   容絮抿唇默然听着,她本就没打算嫁给岁明珵来为自己减刑,只是帝君这番不留情面的话着实令她不是滋味。   凤帝闻言,脸色霎时铁青,扭头冷冷横了眼帝君,再回头瞪看魔帝,“魔帝方才既然说是擅自称容絮为娘子,还望魔帝澄清此事,莫要牵连她的声誉。”   风无怀似笑非笑看着他,并未搭话。   转而与天帝道:“两日前,天帝说拿出十分诚意与魔界交好,今日我也拿出十分诚意。若是两界联姻,将凤凰族的小公主许配于我,我即刻撤除天界边境的魔兵,并不再追究十万年前的事。”   容絮受惊地瞪大眼,他还在说些什么,她已听不见,脑中蓦地浮现他将玉波仙尊师徒杀死时的情形。   当时,他提及被焚之事,神色语气难掩愤怒。此时却说要娶她而放弃追究当年之仇……   在场之人俱为惊愕,竟然只需凤凰族的小公主就能平息两界争端?   容絮抬头讷讷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她可不会相信大魔头真心想娶她。   风无怀未回话,仍然盯着天帝,问道:“不知以魔界帝后的身份,可能免除她的全部刑罚?”   天帝哈哈笑道:“魔帝有此宽阔胸襟,着实是诚意十足。若以魔后的至尊身份,天庭秉持两界交好的原则,万不会再对其施刑。”   容絮脑子里浆糊似的,无法思考,更插不上话。   她突然成了个与其他仙家一样的旁观者,默然听着魔帝与天帝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两界联姻事宜,似乎与她毫无关系。   “这...这分明是强取豪夺!魔帝以撤兵和两界修好为条件,无论他要娶谁,天帝必定都会答应。”   凤帝听着身旁仙官的话语,心头的火越蓄越旺,就见魔帝忽然牵住容絮的手,正弯身与她说些什么……   凤帝忍无可忍,冲过去抓住容絮的手臂,厉声道:“魔帝若要娶容絮,是不是应当先与我这个祖父商议?”   凤帝就要将她拽离,风无怀抬掌猛地一震,凤帝竟被他的掌力震出三丈远,脚下拖出一地的碎砖。   殿内顿时惊呼四起,凤帝的修为在天界排得上名,竟屡屡被魔帝轻易压制,足以令人生畏。   风无怀另一只手臂将容絮揽入怀中,侧身帮她抵挡了冲击。   “若非念及你是容絮的祖父,方才可就不是一掌。”他冷眼斥向凤帝。   如此狂妄!凤帝大恼,双掌蓄力,天帝赶忙走下来将其拉开劝阻。   仍旧懵懵然的容絮欲挣脱风无怀的怀抱,他却突然放手,低头轻声道:“我先回魔界处理些事,乖乖待在丹穴山,等我去接你。”   “唉?等等!”容絮朝他离去的方向喊道:“难道你不该问问我的意见吗!我......我不嫁!不嫁!!”   回应她的只有众仙议论纷纷的声音,风无怀早已消失不见。   容絮恍恍惚惚杵在原地,这人往湖中丢了块巨石,溅起万丈水花,湿了她一身。   最后把她晾在一边,拍拍屁股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爱你熊熊,咔嘣的营养液。今天继续送红包。   下一本预收文《少年,修魔吗》喜欢就收藏吧^_^   花姣姣是仙界喊打喊杀的魔君,却被女弟子算计,功力散尽,双目失明。   苦苦寻人帮她报仇,却无人敢应。直到遇见一位少年,可他病怏怏地好像随时会断气。病马好歹也是匹马......   花姣姣:少年郎,看你骨骼清奇,是个修魔的奇才,我免费教你啊!   少年讪讪开口:尚未成亲,是为不孝,愧对父母,无心修行。   花姣姣豁出去了:你若不嫌我是个瞎子,肯随我修行,我与你成亲啊!   少年淡淡一笑:好。   不久,恢复视力的花姣姣看着帮她夺回王位的少年郎。那......那不是她以前的死对头吗!   “打扰了!”花姣姣卷起包袱赶忙溜。   “我助你夺回君主之位,你却有一事尚未履行。”他欺上前,在她耳边字句蛊惑:“是先成亲,还是先成人?你选一个。”   花姣姣:“不如我先削发成僧吧!”   都说浮炎帝君法力无边,抓魔君却抓了五万年。   都说浮炎帝君清冷淡漠,却在听闻魔君身死的消息后,怒发冲冠为红颜。 第二十四章   丹穴山, 晓月居内。   容絮趴在竹榻上,手里把转着玉簪,正是风无怀送的这支。   前两日在天庭, 天帝下旨将她释放,并将簪子还给了她, 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魔帝赠予的簪子可不是等闲之物, 莫再弄丢了。”   她只觉好笑,分明是天帝将这簪子强硬拿走封起来,却来劝她莫要弄丢。   容絮手指摩挲着簪首雕刻的羽状纹路,自嘲般呢喃:“藏了魔气的簪子能是普通之物吗, 亏我当时收下还十分感动。”   那时在人界, 池玉赠簪于她, 因为簪上的羽毛样式与她的尾翎极像,她曾感动池玉的用心。   呵!想来他的确很用心,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了一缕魔气在这里头。说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以魔气护她性命, 而这恰恰成了他们关系匪浅的证据,反倒害她险些受罚。   她本做好了受刑的准备,没想到避开了与麒麟族的联姻, 却没逃过与魔界的联姻。   任凭她想破脑袋,也猜不透风无怀娶她的真正目的。   她总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看在这份恩情上, 才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她免除刑罚,更不可能当他是诚心想娶她。众仙皆说大魔头冷心绝情,岂会轻易倾心女子。   可天帝似乎生怕她反悔, 对联姻一事迫不及待。前天就已下旨,昭告天界,两界联姻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就连凤帝被天帝约谈半日后,也不再追究魔帝曾杀害三位族人一事,竟与她说:“你应当以护两界太平而嫁去魔界为荣,此举是身为神族的职责。”   这可是凤帝第一次称她为神族,甚为讽刺,需要她的时候,便是承认她乃凤凰神族一员之时。   “我又不是个物件,怎的你们个个说嫁就嫁吗!”   容絮心里有气有怨,握紧簪子坐起身。她高高举手,想将这害她的簪子给扔了。   可任凭她前丢后甩,这簪子粘在了她手上,怎么都扔不出去。   “岁明珵送的簪子,你珍惜千年。我送的簪子还没捂热,就被你百般嫌弃?”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容絮赶忙扭头,视线内飘过一截天青色裳布。她正想撑起身,那人已半蹲在她身前,将她下颌轻握。   容絮仰头看清来人,惊得抽了口气:“你......”   “我并未偷偷溜进丹穴山,凤凰族的人都看见我从半空飞过。”风无怀帮她将话说完。   说罢,他瞟了眼她手里的簪子,伸手取下,再帮她绾在脑后。满意地端量:“还是这支簪子与你相衬。”   容絮赶忙往后爬开两尺距离,警惕地盯着他:“你来做甚!”   风无怀盘坐在她面前,自顾自地从茶几上取来茶壶杯盏,边斟茶边说:“我说过要来娶你,你以前记性可不会这么差。”   容絮皱眉道:“可我没答应嫁给你!”   他将茶杯端在面前,学她一般驳回道:“可我没说要你答应。”   他竟耍起赖来……   容絮脸色一沉,道出闷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你娶我究竟是为了救我免除刑罚,还是另有目的?”   风无怀淡淡睨向她:“你说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容絮对他的反问很是不满。   他却不搭话,闲情地呷了口茶。   容絮受不住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而她只能听之任之,活是一条在他手里无措扭动的鱼。   她将茶壶拎过来,放到一边,直到他视线落来,她严肃道:“你若真想救我,怎不索性冲进天牢的锁神狱将我救出去,亦或威胁天帝直接将我放了,何须多此一举以两界联姻为条件,胁迫天庭免除我的罪过。”   风无怀这才将茶杯放下,回道:“我的确可以强行救你出来,可我若真这么做了,你想过后果?非但消除不了他们对你私下勾结魔族的误会,反而笃定你当初明知我是魔帝却还将我复活,如此,你在天界只会永远背负背叛的骂名。”   容絮听言,寻思几番,竟觉他分析得句句在理。   “即便你宁愿受刑也不嫁给岁明珵,那些呆板的仙官们只会揣测你是因愧疚而认罪。”风无怀继续与她解释:“为了两界太平的美好愿景,迫于魔帝和天帝的威压,你不得不嫁给我,最终成了促成两界和平的豪杰。如此他们才会相信你当初是无辜的,即维护了你的声誉又免受刑罚,岂不一举两得。”   “豪杰?你在讽刺我吗?”容絮恼道:“你是池玉时,曾言之谆谆地告诫我莫要因凤帝的胁迫而嫁给明珵哥哥,如今你却以联姻为条件要挟天帝,如此又与我被迫嫁给他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风无怀伸臂将她一揽,拥在自己身前,两人瞬间贴在一起。   他低下头来,盯着她盛满怒气的眼睛:“对你而言,嫁给他和嫁给我,难道毫无区别?”   容絮正要张口,却被他眼中乍现的寒意慑得心中一怵。   她险些忘了,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话虽少却偶尔体贴的少年,而是阴晴不定的大魔头……   “你若想免受刑罚,只能联姻。”他停了停,才又道:“如果你想回天庭受刑,也晚了。天帝断不会允许你受半点刑罚,否则天魔两界再起冲突,魔兵来犯,他吃不消的。”   他每句话都说得平缓淡然,可每个字都似一根坚硬的铁钉,将她扎扎实实定在原地,逃不开躲不掉。   容絮顿时觉得委屈极了。   天帝,凤帝,魔帝……个个施压于她,仿佛她若不嫁去魔界,这天地就要大变似的。   她心口的火像淬了油般,猛地冒起三丈高。   哪里管什么粗言鄙语,扯住他衣襟,大骂道:“两界联姻关我屁事!天帝要与魔界修好又关我屁事!当初我就该把那颗蛋给砸了,也好过费尽心思养了个不听话的娃!我不需要你将我救出来,我只想回到过去的生活,即便一个人也好,我谁都不嫁!”   容絮一口气怒斥完,眼眶因激动而泛红,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你就对我如此生厌?”风无怀忽然抬起一只手,抚在她脸颊,幽幽问道:“假若我不是魔帝,你也这般抗拒?”   容絮愣了愣,还未开口,他突然低头靠近。   容絮慌忙用手撑在他胸前隔开距离,哪想他竟使坏地弯身,她迅速往后弯腰躲避,姿势极为费劲又别扭。   为稳住身子,她下意识将他衣服抓住,却不想他变成了个没力的软骨头,被她一扯就跌下身来。   容絮吓得松手,整个人往后栽去。   嘭地,两人跌在竹榻上,容絮被他沉沉压在身下。但她腰身被他搂紧,后脑也被他大掌护住,并未摔疼。   可他身子不轻,压在身上就像块大石。容絮喘不过气来,胸口起伏剧烈,忙拍他喊他起身。   风无怀却是身子一僵,怀中之人娇小又......柔软。   他低头凝看她又羞又恼的样子,一手撑在她耳旁,另一只手背不由自主地轻拂她脸颊,扫出她一阵心悸,心脏怦怦乱跳。   风无怀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红润的两瓣唇上,目光愈渐幽深。鬼使神差地,他拇指轻轻压了压她唇面。   容絮吓得呼吸停滞,他…他在做什么?   风无怀的心绪全然在她唇上,那里仿佛牵引着他,缓缓低下头来。   容絮瞠目呆呆地望着他,心跳异常急促,四肢忽然就像软泥,动不了了。   “咳咳!!”一道剧烈的咳嗽声恰时响起。   容絮顿时受惊,双手力大如牛,猛地推开风无怀,一跃而起,落在三丈远。   她抬眼一看,来人正是赤殷。   赤殷瞥了眼前方面红耳赤的容絮,又瞧向正缓缓起身的风无怀。   “容絮还未嫁过去,魔帝如此急切吗?”语气几分不愉的质问。   风无怀没作解释,方才连他自己都似受了蛊惑般,控制不住……   他只与容絮淡声叮嘱道:“十日后我来接你。”便转身离开。   他本已回到魔界处理文旦一族的事,只是北魔将尧虚与兮梦尚未确定叛族的确切位置,他正犹豫是否要来天界瞧瞧这只小凤凰有没乖乖听话待在丹穴山,双脚便迫不及待地赶至。   仿佛即使只是匆匆一眼,也能安心。   *   良久,容絮还杵在原地,皱眉沉思。   “你讨厌他?”赤殷突然开口。   容絮回过神,看向他。   方才风无怀问了类似的话,她没回答。此时冷静下来,却又不知怎么回答。   即便风无怀再如何蛮横强硬,在她眼里,他始终残留几分池玉的影子,她厌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这才是最令她恼火的,气自己没出息。   赤殷见她眼中泪光无措地闪着,他叹气地摇了摇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我起初知道他是魔帝时,却担心他恩将仇报伤害你。毕竟魔帝在天界的名声历来不太好,天庭的仙官不是传他心狠手辣,就是说他杀人不眨眼。可多次接触,才发现他并没传言中那般惊悚可怕。”   容絮闷在他怀里默默听着。   他继续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认为池玉与魔帝并非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以魔帝那等修为和身份,应是不屑将自己伪装出另一种性格。传言有时是位高权重者希望我们听到的话,道听途说怎么胜得过你亲自去辨别。你如果不讨厌池玉,你也就不会讨厌魔帝。”   赤殷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容絮在他肩头蹭了蹭眼睛,抬头道:“当初他指责我不该嫁给不喜欢的人,如今他却迫使我嫁给他。反正他做的就对,别人如何都是错的。”   “此事他是霸道了些。”赤殷点头赞同,又试探问道:“你当真不喜欢他,所以不愿嫁他?”   喜欢……容絮却被问住了。   她曾一度将池玉当作孩儿来养,不曾以男女关系看待他,更谈何喜欢魔帝。或者说,她以往压根就没琢磨过‘喜欢’二字。   赤殷见她迟疑未答,也不清楚她女儿家的心思,便让她自己好好静下心来考虑。   他道:“如若你真不情愿,舅舅就带你离开这里。管他们什么两界修好,我只管我的小丫头高兴就是。”   容絮知道他不只是说说来安抚她,可事到如今,刀已架在脖子上,还能逃去哪儿?   是夜,坦然接受联姻的容絮,许久才沉沉睡去。   而寂静的丹穴山外,月下惊现一朵洁白莲台。莲台上一名女子裙裳如雪,长发如丝,面容隐在阴影处。   她盯着某个方向,直直飞去。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容絮屋子的窗外。   她抬袖一拂,淡淡莲花幽香飘入屋中。少刻,环在臂弯的披帛顿时如箭般飞出,直冲容絮床榻而去,迅速将她捆成了结实的茧状。   女子转身驾莲台离去,披帛裹着容絮紧随其后。   眨眼,人已飞去高空,没入如墨的夜空。   ***   天界,南虞山,麒麟神族居所。   夜半时分,岁明珵迷迷糊糊觉着身旁有异物,他缓缓睁眼,扭头一看,登时惊得瞌睡全无。   容絮怎么睡在此处?!   他慌忙坐起身,恍惚以为做梦,揉了揉眼,借着清淡月光再看去,的的确确是她。   岁明珵当真是吓得不轻,总觉得是幻觉。   他忙将烛灯点燃,手指结印,口中念个破幻诀。口诀顷刻呈涟漪般扫荡屋内,净除镜花水月,可容絮依旧在他床上安静地躺着。   这会儿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虽说他倾心容絮许久,也曾期盼与她挽手相伴,情深意重。却从未幻想过她会突然躺在自己身边,还是在深夜时分。   即便容絮过来看他,也不可能偷偷摸摸,更不会似这等不知羞地半夜闯入男子屋内。   岁明珵百思不解,眼下只能将她叫醒问个究竟,可不能让别人瞧见。   这般思来,他便轻声唤她名字,容絮却沉睡不醒,他提高声音再唤了数声,她仍是不省人事。   睡得这么沉?   岁明珵狐疑地伸手,轻晃她肩头,又加重几分力:“容絮?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不论他如何摇晃和呼唤,她始终紧闭双眼,就像昏厥过去。   岁明珵这才察觉她有些不对劲——分明就是被人给弄晕了放在这儿!   谁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岁明珵两指施法,轻触她额头,欲用法术将她唤醒。忽而,一道陌生的声音,悠悠荡荡飘在耳边。   “何不将计就计,顺势而为?”一道略微模糊的女声徐徐响起,像是隔着百丈之遥,又似在咫尺之近,几分空茫,稍带回音。   “谁!”岁明珵迅速起身,环看四周,却无旁人。   “人都躺在你身边,机会难得,莫要错过了良辰。”那人险恶地怂恿道。   岁明珵即刻聚火于掌,警惕观察四周,大喝道:“休要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一声浅短笑音,极尽挑唆道:“你本得了先机可与她双宿双飞,却不想魔帝利用身份施压,将她强行夺走,你可甘心?”   岁明珵却不上当,斥道:“我是否甘心与你有何关系?你居心叵测将她绑来,是何目的!速速现身,休要隐在暗处挑拨煽惑!”   “呵,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女子声音倏而拔高几分:“予你良机你不珍惜,想来你只能当个无福消受的可怜人。”   岁明珵听着她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正欲再斥,忽而一阵风迎面吹来,送来幽幽莲花香,直扑他鼻端。   岁明珵赶忙后退,一边以袖遮面挡住这诡异的香味。   可方才那风猝不及防,他嗅了满鼻的香,即便遮住,那浓郁的香味仍在他鼻头萦绕不散。   忽而,他脑袋灌了铅似的,又重又沉,就像酗酒无度后的迷糊之态。   岁明珵暗叫不妙,定是这香味的厉害!   他正要施法驱散吸入体内的香气,只听靡靡声音如流水般,轻柔地在耳边回荡:“你看看床上,可是你日思夜想的人儿?”   岁明珵茫茫转过头,似被勾魂,缓缓朝床塌走去。他坐在床边,目光凝在容絮脸上。   “摸摸她的脸,细腻柔软,令你爱不释手。”   他又被这声音蛊惑,情不自禁地伸手,掌心包裹她半张脸。他心震如雷,咚咚作响,拇指一遍遍滑过容絮的脸颊。   的确细腻柔软,如丝棉如润玉,令他屡抚不腻。   “她的唇是不是像樱桃一般,香甜可口?”   岁明珵目光渐渐幽深,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控制不住步步深陷的欲.望。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这声音蛊惑人心,还是容絮的双唇将他的心给勾住了。   他的注意力全然贯注在她唇上,仿佛那真的是一颗鲜嫩的樱桃,正散发清甜的果香,诱引他一亲芳泽。   岁明珵的神志渐渐崩碎,他缓缓低头,双掌却攥得发颤,一边被她诱.惑得无法自拔,一边垂死挣扎的理智仍在努力克制自己。   忽而,容絮吟哼两声,双睫轻颤。   她缓缓掀开眼皮,眨了眨眼,待看清上方之人,惊呼:“明珵哥哥?!”   ***   六日后,魔界。   洈水湖上,白砚正朝魔宫疾驰而去。他神色匆忙地腾雾飞去大殿,殿内却空无一人。   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魔帝的寝居,方来到寝居的庭院,只见两位魔兵正在给梧桐树和满院的凤凰花浇水。   风无怀前几日吩咐兮梦,将庭院所有的树都换成凤凰可栖的梧桐树,顺便种上凤凰花。   兮梦晓得他用意,是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凤凰族小公主。她便派副将率魔兵满人界地搜罗凤凰花,在魔宫里里外外种了个遍。   如今整个魔宫被这艳红妖娆的凤凰花染得鲜艳如火,焕然一新。就连素来习惯暗沉色调的魔兵也不禁喜欢上了凤凰花,又去人界弄了许多,种到洈水湖的岸边去了。   白砚没见到魔帝,便赶忙去问浇水的魔兵。   魔兵回道:“昨日尧虚将军赶来魔宫通报文旦一族的消息,魔帝便率兵出了魔宫,兮梦将军和伏灵仙君也一道离开了。”   白砚听言直犯愁,偏生这么巧......   魔帝此番复活回来,首要事务便是将叛族一举剿杀。他的命令是:违抗者杀无赦,归降者永世为奴。可想而知魔帝对文旦族已是深恶痛绝,不除不快。   既然得到了确切消息,魔帝亲自领兵上阵,便是剿灭叛族的关键之时,岂容有半点差池。   可天界这两日发生的事……却也容不得半刻耽搁。   白砚又问:“你们可知他们去的什么地方?”   魔兵摇头,皆不知。   白砚一边愁眉不展地捶手,一边来回踱步,已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魔兵见他神色焦急,便多问了问:“将军是有要紧的事找魔帝吗?”   白砚唉声叹气:“十分要紧!万分火急之事啊!”   一位魔兵想到什么,忽道:“对了,兮梦将军叮嘱我照看好魔帝院里的花树时,有说她顺便去带一些蓝铃花回来。”   “蓝铃花?”白砚沉吟思索,忽而两眼锃亮,恍然一拍额头。   镇守北方的魔将尧虚曾说过,北方最为有名的景观便是茂竹峰上的蓝铃花海,他们定是去了北方!   白砚刻不容缓,立即出发往北方飞去。   ***   魔界北部,茂竹峰下的琵琶谷。   两兵对峙,个个提枪握剑,纷纷摆阵列队,却良久未有动静,双方兵将皆望向悬于半空之物。   那东西甚是奇特,就像被墨染黑的水凝聚而成的不规则团状物,足有十几丈长宽,外沿如液体般涌动,仿佛是无骨的生灵。   伏灵看向前方那团诡异之物,道:“文旦魔君竟有那等威力强大的魔器,魔帝都困在里头两日了,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兮梦闲闲地抱着双臂,挑眉睨向他:“你若真担心,还陪我们一块儿杵在这儿?不如你去那里瞧瞧?”   “倒也不必了……”伏灵干干扯了抹笑:“我去怕会碍手碍脚,不如等他将魔君的首级拎出来。”   兮梦哼了声,目光一转,竟是慢悠悠欣赏起茂竹峰的景观来,好似笃定魔帝会安然无恙,眼底没有半分担忧之色。   唯独魔将尧虚愤恨地盯着前方文旦一族的兵将。   文旦族百万年来霸据北方,此族素来跋扈张扬,屡次冲犯他族领地,甚至杀害无辜。   但因文旦族是魔族的原始族落,对魔界的开疆拓土立有大功,所以魔帝以往只叮嘱尧虚将犯事的捉拿严惩,只要他们行事规矩些,对文旦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熟料,十万年前,文旦族不臣之心昭然,欲篡夺帝位。   文旦魔君易容冒充魔帝,杀了玉波仙尊的弟子,并将此事嫁祸于魔帝。魔帝死后,文旦魔君率兵趁机进攻魔宫,欲夺君主之位,最后被六魔将齐力将其逼退,这才守住了魔宫。   文旦族藏匿踪迹多年,如今该为自己的罪行偿还代价。   尧虚早已按捺不住,手中金刚枪握得紧,随时准备冲过去,杀他个血灌山谷,尸横遍野。   忽而,空中的魔器如波浪般剧烈起伏,紧随传出野兽哀嚎的呜咽声。   就在大家全神贯注于魔器的动静时,一阵劲风陡然吹将而来。   众人心生警惕,抬头望去,只见高空一道云雾速度极快地扫出长长云尾。   “白砚?”兮梦率先认出云雾上的人,不禁纳闷:“他不是去天庭送联姻约书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疾驰冲至魔兵阵前的白砚,气都来不及喘,匆匆就问:“魔帝呢!”   伏灵指了指前方半空之物:“与文旦魔君在里头斗法呢!”   白砚转身,这才注意到那奇特的物体,“那是个甚么?”   “魔君的魔器,魔帝已被困两日。”尧虚神色严峻,简短回道。   “区区一个魔器能奈他何?”白砚道:“魔帝许是在里头折磨魔君,以泄当初被背叛之恨。”   伏灵和兮梦听言却不惊讶,他们早作如此猜测,才会从容不迫地守在这里。   “两日也折磨得差不多了吧……”兮梦站起身来松动四肢筋骨,只待魔帝出来,便可酣畅杀敌。   白砚见魔器突然剧烈震动,数不尽的尖刺状在表面凸.起,似有什么将要冲破而出。估摸魔帝已将魔君斩杀,此时正设法摧毁此物。   虽说贸然打扰魔帝施法不妥,他却等不及,仰头高声道:“魔帝,小公主她出事了!”   他话音刚落,魔器霎时安静下来,缓缓恢复光滑的团状。   白砚屏息等待,魔帝这是听见了吗?   “容絮?”旁边的伏灵听言,面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   兮梦眉头狐疑地挑起,倘若不是事态紧急,白砚岂敢冒险打扰魔帝施法。   她问道:“那位小公主不是在天界等着魔帝去接吗?难不成一时想不开,逃婚了?”   白砚摇头,脸上尽是忧急之色:“若只是逃婚大可不必担心,主上翻遍三界也能将她找出来,可这事……唉!一言难尽!我需速速禀明主上。”   他这番欲言又止吊得两人好奇又焦急,正要催他快快道来。   蓦地,天光遮蔽,琵琶谷陡然暗沉下来,又闻噼里啪啦轰轰隆隆,作响不歇。   众人惊诧连连,循声望去,顿时呆住。   只见高空顷刻乌云浮沉,风肆云卷宛若狂龙翻腾,将这天日遮了个密不透光。忽闻云中惊雷滚滚,掣电耀耀。   忽然,一道闪电极速劈下,正中魔器。以雷霆万钧之势,震出万丈气波,摧树折枝,飞沙走石。   众人即刻聚阵,稳住身型。   待风势减弱,眺望而去,云中落下的电光已蔓延至魔器表面,电光交织成网状,将其紧紧束裹。   “这是魔帝的引雷术!”尧虚高呼,眼中尽显崇敬之色。   魔兵们听言振臂掷枪,齐声喊道:“魔帝威武!魔帝威武!”   震天的喊声中,电光宛若猛狼之口吞噬整个魔器,须臾变成颗耀眼的球体。   猝然间,一声巨响,魔器炸裂开来,周围刹那亮如白昼。   兵将们纷纷闭眼低头,避开这刺目的光。   光芒消散之际,这方魔兵们握枪捶地,呼声雷动,士气高涨。文旦一族的兵将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半空残状,皆是惊恐万状。   只见一人凛然立于半空,一双清亮的眸子煞是好看,却寒色冽冽。   最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周围正七零八落地悬散着碎肉断骨,鲜红的血环绕四周,断续飘洒。   此间最完整的恐怕就是悬在其中的文旦魔君的头颅,正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文旦一族吓白了脸,浓烈的血腥味顺风往他们那处飘去,有人受不住地干呕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风无怀微侧脸,垂眸睨向下方敌军,他只字未言,似浸过寒冰的目色令人凉意渗骨。   “魔、魔帝……”有人抖着声音唤道,忽而又惶恐不已地跪下来,瑟瑟地改了称谓:“主上……望主上饶命!”   其他人一听,纷纷丢弃手上刀枪,跪下伏首,认罪求饶。   也有人誓死效忠魔君,将刀架在跪下的同伴脖子上,逼迫他们重新捡起武器,为文旦魔君报仇。   几人不从,众人争执,彼此拔刀相向,竟内讧起来。   兮梦见状,失望地啧啧摇头:“倘若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剿叛军,我何须将战刀擦得锃亮,只怕连颗活的脑袋都砍不到!”   尧虚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握紧金刚枪蠢蠢欲动。   唯独白砚只关注魔帝的一举一动,等着将在天界听到的消息据实禀报。   风无怀从散落的尸骨中缓步踏出,朝白砚他们飞去,身上不染半分血色。   忽而,他朝后扬袖,半空中的残肢碎骨如数飞向文旦兵将,打了他们一脸的血腥。   “格杀勿论。”风无怀对兮梦和尧虚淡声下了命令。   两人兴奋不已,双目骤亮,躬身大声应道:“遵命!”即刻抡起刀枪,领兵嚯嚯冲杀而去。   身后刀光剑影,交锋激烈。风无怀却未再多看一眼,径直来到白砚面前,短短一个字:“说!”   白砚赶忙详尽道来:“属下遵主上之命将联姻的约书交去天庭,天帝却是愁容满面,不愿收下。我追问之下,他才说小公主已、已......”   他磕巴了半晌,舌头似打结,卡着愣是说不出话来。   “已什么,你倒是说啊!”一旁的伏灵赶紧催促,再不说,魔帝许会一掌呼掉白砚半条命。   白砚咳了咳,低头颤着声接道:“小公主已与麒麟神族三殿下私、私通,天帝说她清白不明,已不可再嫁去魔界,还托我问主上能否换个联姻的人选。”   “私通?”伏灵愕然:“容絮对岁明珵素无男女私情,怎可能在答应联姻后反去与他私通?这事你可有查证?”   伏灵问话时,小心翼翼瞥向魔帝,吓得赶忙撤回视线。魔帝的脸色比方才那遮天的乌云还要沉......不是一般的难看。   白砚不敢抬头看魔帝,赶忙回道:“属下听完,自是不敢信,便悄悄去了南虞山和丹穴山两处打听。查实结果正如天帝所言,且……且听说是小公主三更半夜跑去了南虞山,被岁方帝君发现二人……二人……”   白砚头越来越低,声音也是小了许多,大喘口气,咬牙接道:“正在三殿下的屋中,行......阴阳之事。”   伏灵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沉默良久的风无怀却是开口问道:“她现在何处?”   白砚听他语气平静,这才斗胆继续回道:“岁方帝君认为小公主既然已与魔界联姻,却半夜做出此等羞辱麒麟族的不雅之事,便连夜带她回去丹穴山,将这事告于凤帝。如今她被关在丹穴山的禁断崖上,听说是被拔去了四根尾翎。禁断崖上有凤帝设下的结界,我进不去,遂无从知晓她的具体情况。”   事情陈述完毕,白砚默等魔帝回话,却许久未听到动静。   他着实煎熬,便缓缓扭头朝一旁的伏灵使眼色。伏灵却是面容凝重地摇头,暗指他莫要乱动。白砚连忙规规矩矩缩回脑袋。   就在他颤着满头冷汗,惶惶等待魔帝回应时。风无怀简短交代了句:“我去一趟天界。”便足下生雾,飞将离去。   白砚抬起头,视线内早已没了魔帝身影。他悻悻问向伏灵:“方才主上的脸色……怎么样?”   伏灵想了想:“表面上大概就像方才遮天蔽日的滚滚乌云。他的心里头,约莫就是轰隆隆的雷电交加。”   白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甚是担忧:“主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小公主杀了?”   “为何要杀她?”伏灵颇为奇怪:“倘若她当真与三殿下有情,也是魔帝起初强行拆散二人,冤的是他们才对。”   他又摇摇头,蹙眉道:“我却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容絮她即便真的喜欢岁明珵,也断不可能三更半夜跑去南虞山,甚至去到他屋中,还被岁方帝君逮个正着。你不觉着……这就像是编排好的情景?太过巧合了吗?”   白砚回想一遍,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正是这般猜测,小公主定是被冤枉的。”   伏灵叹了叹,只望两人私通是谣传吧,否则两界又得出事。   ***   却说急速赶去丹穴山的风无怀,一路上催云促雾,未曾停歇。   脸色一沉再沉,胸间的怒火也是一压再压。   抵达丹穴山,他片刻不缓,直往禁断崖飞去。   禁断崖外罩有三层坚固的结界,若非有摇山拔地的法力,断是损不了分毫。   风无怀丝毫未犹豫,双掌施法,迅速结出擎天般的术印,术印逐渐扩张,直至覆盖整座禁断崖。   他单手果断挥下,术印如盖山般的气势猛地压在结界上。只听一声巨响,震天如雷,掀起磅礴余波,荡彻整座丹穴山。   一时间,山中野兽飞禽以为山崩地裂,吓得纷纷仓惶逃窜。   凤凰族也察觉到明显的震动,个个出屋走穴,慌张问讯。可环看四下,山无恙,地完好,究竟是哪里出了恁大的动静?   而正在堂内与几位族老议事的凤帝,惊闻异动,立马起身,施法展耳细辨。   恰时,又一阵剧烈震感袭来,且比方才猛烈许多,震得院中池水涟漪不断,桌椅抖动不停。   “发生了什么事?”族老们也是慌疑不已。   凤帝静默听讯,终于辨出震感来源,大惊:“有人在强行冲破禁断崖的结界!”   他转身一闪,匆匆离开。   *   凤帝所猜略有偏差,风无怀并不打算冲破结界,而是要将这三层结界彻底摧毁。   施展的术印寸寸压向结界,每压一尺,重量递增十倍,山崖顶端也受不住压力,渐渐裂开,大石纷纷滚落。   结界变形得厉害,直至突破极限,只听嘭地连续三声,石破天惊,三层结界应声瓦解,彻底破碎化烟。   风无怀唯恐伤及被关在洞内的容絮,急忙收手,术印即刻消失。   他飞往崖侧的山洞,探身仔细寻找。   清冷月光洒入,更添洞中几分冰凉湿冷。他捻术变化两颗火球,悬于洞中,昏暗的山洞顷刻明亮。   风无怀缓步入洞,环看四周,片刻便发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凤凰,气息虚弱,一动不动。   风无怀心头蓦地一提,移步瞬间闪至她身边。   只见地上的小凤凰浑身羽色黯淡无光,羽毛短小稀疏,全然比不上他初次在玉波峰见到的那般绚丽惊艳。   他蹲下身检查一番,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气息虽微弱,心跳却仍强劲。   他不由庆幸容絮的自愈力较一般人强许多,普通人遭此重创,若不加以丹药疗伤,只怕早就丢命。   风无怀倾身将容絮抱起,发现她身子冷得似冰,又是一阵心惊。凤凰血热,身躯偏暖,受重伤后被丢在这潮湿阴冷的洞里,如何能痊愈。   但他身子历来凉,他便施法将自己身躯催热些,供她暖身。   风无怀站起身,正要将她往怀里裹严实些。她脖子恰好失力地偏了过来,却才看见她嘴上叼着根羽毛。   仔细一瞧,竟是根眼纹尾翎。   风无怀想起白砚说她被拔除了四根尾翎,便往她尾部查看,呼吸顿滞……   分明说是除去四根,为何六根尾翎被尽数拔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且白的手榴弹。谢谢璃容、疯葵子、咔嘣的营养液。   今天明天继续红包降落,来吧来吧! 第二十五章   白砚办事一向谨慎, 若是打听到容絮被拔四根尾翎,绝不会有如此偏差。   风无怀正怒疑谁会趁机将她尾翎拔光,余光恰瞥见地上一根羽毛。他抬手虚捻, 羽毛顿时飞起,落在他指间, 又是一根尾翎。   看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容絮, 他是心疼又气恼。   容絮对凤帝生怨已久,此次被除尾翎,必定心有不服。被丢在这叫天不应的禁断崖后,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决计撑着最后的力气, 自行拔掉剩下的两根尾翎。   他虽气她的倔性子, 却又无可奈何,甚至几分自责。   他原本打算将文旦叛族之事处理完毕,再来接她去魔界。哪料不过短短几日,她就遭遇此番变故。   “当初就该将你带走先。”怎堪忍她受此苦难。   风无怀一声叹息, 将这两根尾翎收入袖中,起身离开山洞。将将走出洞口,一红一白两道光影霎时闪来, 落在了他面前。   正是凤帝和大殿下赤炀。   “魔帝?”凤帝认清擅闯之人,煞是惊讶。   赤炀是初次见魔帝, 迅速不动声色作一番打量——确有池玉的影子,尤其眉眼间那股子漠然睇来的冷意,如出一辙。   赤夕瑶到底是被风无怀以幻术扰乱心智, 整日疯疯癫癫惶惶恐恐。即便如今治愈了,夜间偶尔还是会因噩梦惊醒,淋漓的冷汗浸透衾被,浑身似淌在凉池里。   是以赤炀此刻初见他,平日里本就严肃的面容更增七分沉色。   他眼尖地瞧见了风无怀的怀中仅仅露出半个脑袋的小凤凰,便问:“魔帝大费周章来此毁坏禁断崖的结界,是为带容絮离开?”   风无怀却未看他一眼,目露寒光面向凤帝:“将她另外四根尾翎交于我。”话语口吻皆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凤帝不满他无礼的语气,沉声问道:“尾翎拔除便无用,魔帝要她尾翎作何?”   “与你无关。”风无怀语气不善,再问:“能否交给我?”   凤帝哪能由得他在丹穴山上目中无人,正要回绝。   一旁的赤炀早已忍无可忍,上前插了话:“拔除的尾翎自然丢弃了,即便留着,也断不可能将本族公主的尾翎交给外人。”   风无怀听言,哈哈两声怒极反笑。   以往他们只当容絮是异类,从不承认她是凤凰族。如今为了拒绝他,竟昧着自己的良心说出这连篇谎话,好似他们当真在乎被遗弃于此的小公主。   “你们可以不交,但我脾气素来不好,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要发泄一番。”风无怀单手缓缓蓄力:“我杀戮太多,有些腻味,不如试试削山毁林,也不失为一种新乐子。”   平缓的语调却道出迫人的威压。   凤帝乃四大神族之一的帝君,一而再地被风无怀不留情面地警告,哪里忍得了。   他凌厉瞪去:“魔帝干涉本族内事,不但企图将重犯带走,竟还要挟欲毁山,莫非魔帝应诺的两界修好是个空话?”   “重犯?”风无怀嗤道:“我也想知道她所犯何罪,以至于受罚到奄奄一息,不如你说给我听听。”   凤帝冷哼道:“她本要与魔帝联姻,却私自出走,夜闯麒麟族三殿下的寝屋,做出败坏品性、辱没族规之事。如此不知羞耻,破坏两界约定,魔帝还要将她带走?”   风无怀目无惊色,反问:“可有确凿证据?还是说凤帝只不过听了旁人一家之言,便笃信不疑?”   凤帝被问得一怔,岁方帝君亲眼所见,他何故要编谎造谣。   “如若我没猜错,容絮为自己辩白时,你非但只字不信,甚至认定她品性败坏,令凤凰族蒙羞,有辱你帝君的圣誉。你不去追查真相,却直接定她的罪,身为她的长辈,不帮忙还她公道清白,只想着如何平息外界的非议,便强行拔掉她的尾翎!”   说到最后,风无怀咬了咬牙,才将满腹欲喷的怒火压住。   可怒意就如被引燃的干柴,只有越压越旺的趋势,尤其此刻容絮昏迷不醒地躺在他怀中......   风无怀手中蓄积的力量随着飙升的怒意而失了控制。他想也未想,径直冲向高空,蓦地一个转身,抬掌不遗余力地打向下方的禁断崖。   只闻嘭声巨响,震耳欲聋,顷刻间山崩崖裂。   紧接着山体发出轰隆隆雷鸣一般的回音,就见山顶被击之处碎散成大小石块,滑坡而下。   凤帝和赤炀只来得及罩上结界抵挡魔帝掌力的威势,眼看山崖崩裂了一半,大为震撼。不过抬手一掌便能打出雷霆之威,难怪天帝也十分忌惮魔帝。   赤炀暗暗忖量,便与凤帝悄言:“恐怕以孩儿与父王合力也不是魔帝的对手。既然他不介意容絮与岁明珵的事,不若父王暂时委屈压下怒意,将尾翎给他,也算帮天帝续两界修好之事。他今日怒气冲冲,必有杀意,若是僵持下去,于我们并不利。”   凤帝默然看着残缺的山崖,虽咽不下这口气,可山里头住着万千族人,倘若真与魔帝起了争执,不仅会累及凤凰族,甚至会演变成两界交恶的祸端。   他眉头皱得紧,心中沉吟道:的确不可冲动行事。   权衡利弊下,凤帝最终幻出四根尾翎,广袖轻扬,四根尾翎徐徐飘向风无怀。   风无怀见状,伸出手来,尾翎即刻飞入掌中。仔细端量一番,确定是容絮的尾翎,这才收了起来。   低头时,不经意瞧见容絮的眼睫颤了颤。他心头忽紧,按捺住惊喜,小心翼翼地抚摸她脑袋上的羽毛,轻声唤她名字。   不多会儿,容絮半睁开眼,缓缓苏醒。   恰时,清月隐没在云后,四周光线陡然黯淡。在她朦胧不清的视线中,与山洞内浓稠如墨的深夜并无差别。   思绪尚不清醒的容絮恍惚以为还在洞中,可周遭却不是刺骨般冰凉,反倒挺暖和,她便下意识往暖和的地方钻去。   “温度可适宜?”头顶忽然响起问话。   声音款款温柔,很熟悉……   容絮不由抬眼望去,却只看见一道虚影轮廓。但是那双眼,即便在黯淡的月色下,也分外明亮。   “池玉……”她认出了这双眼,却浑然不知是错觉,疲累地扯了抹淡笑:“我有些想你了。”   这声略带委屈的撒娇,宛若骤雨,顷刻浇熄他心间遏制不住的熊熊怒火。   “你身子不舒服,睡会儿先。”他切声劝道。   容絮甚是乖巧,听他的话立刻闭上眼。的确是太虚弱,一会儿便沉沉睡了去。   风无怀有些心疼地注视她的睡颜,眸间似敛了一湾泉水,柔软温润。须臾,柔色尽收,转眼已是冰冰凉凉。   他睥向下方二人:“劳烦凤帝转告天帝,他未能护好魔后,且纵容谣言散播,毁坏魔后声誉,此事我且记着。望他派仙官彻查此事,倘若一个月后还不能给个交代,我只好率兵前来助他破案。”   说罢,风无怀又声色极冷道:“待容絮身子康复,我便带她前来丹穴山,让她亲眼看看这仙山如何被踏平,湖水如何被染红。”   “你……”他瞪了瞪凤帝,又扫向赤炀,“还有你那跋扈歹毒的女儿,提前准备好后事吧。”   说罢,他便似一阵风,眨眼不见踪影。   赤炀愕然:“魔帝是在与丹穴山宣战?”   凤帝眉头皱得紧,方才他那番话不正是口头下战帖吗。   “我去一趟天庭。”凤帝十万火急地往九重天飞去,这事还得与天帝商议。   ***   风无怀将容絮带来魔界后,便将她安置在自己房内照顾。   不出两日,魔宫上下皆知,魔帝在屋里养了只小凤凰,就是从天界掳回来……不,带回来的那个未过门的小公主。   魔帝不只在屋里养着,而且日夜随身携带。与众臣议会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在院子看书时搁在腿上,闲暇散步时抱在怀里。   眼瞅着二人同进同出了大半个月,怎么没半点要举办大婚的迹象呢?   大臣们在魔宫里小心翼翼地八卦着魔帝的婚姻大事,他们是焦急万分,可这等紧要之事,魔帝偏生不着急。   因着历任魔帝皆以魔骨传承,不曾育子。久而久之,天界便谣言魔界的帝王生来无法生育,才会以魔骨传承。   魔帝对这事漠不关心,他们可容不得旁人胡乱诋毁。   倘若那只小凤凰能生出个小魔帝,帝王的传承不仅无需再依赖魔骨,魔帝也可延长寿命,这可是举族欢庆的大喜事!   大家干着急,只好悄悄与伏灵打听。伏灵却是啧啧摇头,一副你们甚没眼力的无语状。   “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何需着急大婚,你们还怕新娘跑了不成。”说罢,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喃喃一句:“兴许早就同塌同衾了。”   同塌同衾!   大臣们耳尖地将这四个字听了清楚,一时间奔走相告,个个喜出望外。   最后传的话变成了——魔后她整日病怏怏似的躺在魔帝怀里,定是怀了小魔帝!   而那个被怀孕的小凤凰,此时此刻正在风无怀的床上。   “你、你别过来!”   容絮的叫喊声带着几分怯怯的哭腔,两只翅膀奋力地遮住身后的......屁股。   她已经缩到了角落,退无可退,两眼委屈巴巴地盯着坐在床边的人。   风无怀忽然起身,一手握着个瓷瓶子,朝她缓缓靠近。   “喊吧。”他眉梢一扬,无情地提醒:“喊破喉咙也没人敢进来。”   “........”为何他看起来毫不羞耻,甚至还兴致勃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蓑烟雨任平生,咔嘣,楽的营养液,今天继续红包掉落。   因为后天要冲夹子,所以明天暂不更新,后天晚上双更补上哈!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六章   容絮的自愈力一向很好, 可是尾翎被拔之处始终不能愈合,甚至偶尔还会出血。即便她每日按时服下风无怀给的丹药,也是收效甚微。   风无怀觉着得试试其他办法。   这不, 他手上拿着的瓷瓶里头,装的就是魔界最好的生肌膏。   风无怀朝床角正抱成球的小凤凰招了招手:“过来上药。”   容絮不住地摇头, 尾翎长在屁股上, 若要上药,岂不得趴着,在他眼皮下大剌剌地亮出自己的屁股吗!   “男女有别!”她死命往床角挤,又羞又恼:“你是男子, 我是女子, 你怎能在我那......那处抹药。”   “男女有别?”风无怀嗤笑道:“我好似曾提醒过你这四个字, 你却当我童言无忌,对我又亲又抱,上下其手。现如今晓得不好意思了?”   容絮羞得将脑袋埋得更低,只差尖锐的凤喙戳到胸上去。   她低声嘟哝:“当初你是个奶娃娃, 见你可爱自然就亲昵许多。可现在我又不是女娃娃,正儿八经的姑娘家,哪里能让你又看又摸……碰屁.股。”   最后三个字她含糊地咬在口中, 似蚊子嗡嗡叫。   风无怀见她不肯妥协,便将瓷瓶放在她旁边, “你不想我帮忙,那就自己来吧。”   容絮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瓶子,又左右瞧瞧自己的翅膀, 有些愁。   她无法恢复人形,用羽毛来上药,实在太难为她了......   “我不涂这药可以吗?”她伸出翅膀,将瓷瓶推回去。   风无怀指尖轻点瓶身,又给推了过去。   “没得商量。”他断然拒绝:“我实在不希望衣裳再被你每天流的血染脏。”   容絮听他这番嫌弃,心里甚不是滋味。   她昂起凤头,恼道:“当初喝我的血怎么就不嫌脏了?你不是还有几次喝得忘乎所以,险些要我命吗!那时怎不说脏到你嘴巴?若是嫌脏,你就别整日把我当个宠物似的抱在怀里,你好我好大家好!”   容絮呼哧呼哧一口气说完,心底还在懊恼:当初就不该救他,忒没良心。   “说完了?”风无怀未理会她的话,兀自将药瓶打开,淡淡问了句:“自己能抹吗?”   容絮没好气地扬起两只翅膀,“你瞧我这翅膀能给自己抹药吗?”   风无怀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在青白浓稠的药膏上刮下一层。   容絮看着他指腹沾取的药膏,又见他面无表情看过来,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惊得就要往后退......   风无怀长臂一伸,迅速抓住她一只翅膀往身前拽。容絮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就被他的大掌压在了床上,狼狈地趴着。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蓦地,一阵冰凉感猝不及防地掠过她的臀部……   容絮吓得一声尖叫破口而出,猛地夹紧屁.股,浑身羽毛直直立起。   不过眨眼的功夫,风无怀已给她抹完药,便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容絮抱着身子一溜烟地窜到床角,被抹过药的位置哪里还有半分凉感,已是火辣辣一片,跟烤过似的。   容絮想遁进地底,这辈子再不要见到这个没良心、没羞耻心的大魔头。   风无怀将药瓶收走,见她整个人蜷成了只毛球,脑袋也埋进胸口的羽毛中。问道:“你是害羞?”   这反问的语气,好似不解她为什么害羞?容絮气得没话说,懒得理睬,便闷着脑袋一声不吭。   “既是夫妻,擦身抹药是寻常之事,有何羞的?”风无怀本想安抚她两句,却不想适得其反。   容絮抬头瞪过去:“谁与你夫妻!”   风无怀的面色陡然间沉了下来:“你想与谁夫妻?”   他声音似凉飕飕的风,刮在容絮身上不禁一个寒颤。她立马没了气势,口中仍不服气地嘀咕:“反正不是与你。”   风无怀嘲讽似的呵了声:“如今三界皆知你嫁到了魔界,没人敢娶你,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睡觉养伤。”   容絮闭嘴不语,再聊下去估摸会吐血而亡。   风无怀扯来被子,铺在她身旁:“若是不想睡,我便喊伏灵过来陪你说话。”   容絮眨眨眼,他要离开?   自从来到魔界,风无怀去哪儿都会带着她。她下意识就要脱口问他去哪里,赶忙刹住嘴,缩进被窝去。   问出来岂不显得刻意关心他?   “我困了,先睡。”她侧过身背对他,整个身子窝进被窝,只露出脑袋,闭眼睡觉。   待听见他关上房门的声音,容絮缓缓睁开眼,从被子里探出身来。   凤凰有羽毛保暖,何须盖被,他这几日偏就多此一举。她拒绝过,但他态度十分强硬,非说她如今身子并未痊愈,夜里睡着会打冷颤,板着脸叫她不要胡闹。   她确实不冷,哪里是胡闹。   但她也的确不知自己半夜会打冷颤,权当他真的关心自己,她便没再多言,由着他每晚将自己裹进被窝里。   风无怀不是池玉,舅舅却说他就是池玉,只是换了个身份,性情没有多大改变。   未变吗……   她忽然想到池玉将岁明珵的玉簪弄碎的那晚。那是她初次见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狠戾,只睇一眼,便有毛骨悚然之感。   只是那时她一向护他惯他,便没太当一回事,只认为他心情不好闹了脾气。   可如今她着实看不明白这个魔帝,说他没血没肉没感情,恼怒时不留情面,蛮横时不讲道理,偏生又很维护她。   若说她对风无怀曾经的欺瞒还抱有不小的埋怨,自从他只身到禁断崖将她救出,甚至毫不犹疑地相信她,为她怒怼凤帝赤炀二人,她心底哪里还有什么怨。   那晚在禁断崖,他们三人的谈话,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只是意识有些混沌,整个人半梦半醒,她便以为在做梦。   直到醒来见到靠坐在床头的人,恍然明白自己得救了。心中涌现一丝异样滋味,蔓延至喉头,竟浅尝到淡淡的甜。   容絮伸手覆在胸口,就是如此奇特,每每想到那日清晨睁开眼,与他落来的目光相接。他眼中似蕴着湖光水色,又柔和又清透,她心脏便不由自主地怦怦地跳。   容絮呼出两口气,果真还没痊愈,否则也不会这般悸动又胸闷。   “唉……”容絮惆怅地叹气:“我竟觉得大魔头好看极了,我怕是眼睛也受伤了。”   她顿时哭丧个脸往后倒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之状。   ***   离开寝殿的风无怀,去了偏殿的书房,兮梦早早候在此处。   “主上!”   见他过来,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待他落座,便上前斟茶。   风无怀将茶杯接过,却只是轻轻握了握,又放下,并未饮。   兮梦瞧他满腹心事的样子,低身问道:“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风无怀视线一转,睨向她时,眼中已盛满怒意。   兮梦心中一诧:主上这勃然的怒气……难不成是冲着我来的?   她正疑惑,一道凌厉之力猛地打在她腹部。她甚至没看清他何时出的手,整个人就被打飞,后背嘭地撞在墙上,再跌落下来。   兮梦捂着腹部,痛得呲牙吸了两口凉气,抬头望向已站起身的魔帝。   他眼中似寒风冽冽,令她怵惕不敢直视。这便是魔帝,若要动手,决不留半点情面。   “属下不知……”兮梦踉跄着爬起身来,抹去嘴角的血,问道:“主上为何突然打这一掌?”   风无怀朝她走去:“此掌是帮容絮打的。”   兮梦一听,甚是费解。   自打魔帝将容絮接过来,她多次关切地询问她的情况,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他为何二话不说就给她重击。   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她咬在齿间短短四个字:“属下不知!”   “不知?”风无怀怒然道:“我便让你好好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说罢,他指间一转,变出张折叠的纸,将其甩过去。   兮梦伸手接住,赶忙将纸打开,看到字迹,她明显愣了愣,待看完信中内容,她已面色惨白,指间发颤。   兮梦不敢置信地摇头,双眼蓄上薄泪:“怎会……他怎会背叛我……他怎么敢背叛我!”   最后一句,她甚至将牙根咬出了血腥味,愤怒难遏。   “你难道不知他曾是文旦魔君手下战将?”风无怀眉梢挑出冷意,“不过伪装成风月楼的情郎,便将你的魂勾了去,忘了自己的职责,甚至分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前些日,天帝将魔界叛徒的通报信纸拟写了一份给他,他便差白砚调查此事,如何也没料到,这事查到了兮梦养在风月楼的面首身上。   兮梦狠狠捏紧信纸,眼中裂出恨意。   容絮复活魔帝的消息,她一时高兴便与那人说了,却不想他竟与天帝暗中通信,欲助文旦魔君除去魔帝。   “你若处理妥当,这事我不再追究,你也可继续留在魔宫。”风无怀沉声警告:“若是处理不当,你就在魔宫外自行了断。”   兮梦惊恐地颤了颤眼,她猛地跪下来,叩首立誓:“属下定将他的首级取来!”   伏地半晌未听得动静,她缓缓抬头,屋中哪里还有魔帝的身影。   *   风无怀心中记挂正独自留在房中的容絮,所以将事情处理完毕,便火速往回赶。   回到寝屋,他正要推门,突然一声大喊划破静夜。   “你哭个什么丧!我又没死!”   他手臂一顿,贴在门板。方才是容絮的声音,她在跟谁说话?   忽然,又传出她断续的声音。   “好好守着,莫要出了纰漏!”   “待我这副身子死了就回去......放心,我快死了。”   风无怀闻言顿时一惊,果断推门而入。   匆忙行至床边,他愣住脚步,只见小凤凰正躺在被踢开的被子上,呼呼大睡中。   她嘴巴一张一翕呢喃着什么,没有方才那么大声,含在口中细碎不清,原来是在做梦。   风无怀不由松了口气,方才她那句“我快死了。”宛若尖刀,扎得他浑身一颤。就连此时,心跳仍咚咚咚地节奏无序。   他真见不得她出事......   之前听闻容絮被凤帝重罚,对她的担忧远胜过对凤帝的愤怒。当他赶去丹穴山,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凤凰躺在地上,双腿仿佛被禁锢在地上,动弹不了。   却才惊觉,他怕的就是她一个‘死’字。像是束缚脖颈的金刚圈,稍微施加力道,就能扼住他的呼吸。   *   直到容絮安稳入睡,没再说梦话,风无怀才靠坐在床头,伸手帮她将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恰发现她压在身下的几根羽毛。   他将羽毛拾起,端详一番,眉头不禁拢起——这是新掉落的。   她如今羽毛褪得频繁,也不知是否因为受伤过重,气血虚弱所导致的。加之新羽一直未长,身上羽毛稀稀疏疏,尤其脖颈一圈,隐约能见着白色肌肤。   风无怀一边寻思是否要去天界找仙医帮她诊治,一边将这几根脱落的羽毛一一收好,再褪下外裳,躺在她身侧。   *   深夜,半梦半醒间,风无怀恍惚闻得几声呓语。   他睁眼循声看去,只见容絮将自己抱成团,时不时哼唧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又在做梦?   他起身晃晃她,却没反应,口中依然念着什么。   “容絮?”他轻轻推了推她身子。   容絮仍旧未醒,像陷入无法脱身的梦中。   没多会儿,她开始气喘吁吁:“我没有去南虞山,我不知道……不要拔我的尾翎。”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   风无怀听得眉头紧蹙,她是梦到了被拔尾翎那日的事?   只听她又哭喊着哀求道:“我没有撒谎……求求你,祖父……”   祖父,凤帝?   容絮从不唤凤帝为祖父,为了求他放过自己,竟将自己素来难以启齿的称呼也叫了出来。可她终究没能逃过这劫,凤帝从不曾相信她。   “为什么你们不信我......舅舅救我……谁来救我。”容絮已然泣不成声,哀求无法。   风无怀再听不下去,将她抱起来,学着她曾哄着幼时的他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口中小声地吟曲,慢慢摇着。   渐渐地,容絮的身子不再紧绷,哭声也小了许多,只是仍不时地抽泣两声,呓语几句。   风无怀犹豫稍刻,终是忍不住施法进入她梦境一探究竟。   这个梦正是前几日容絮在丹穴山的经历——她跪在凤帝面前,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哀求他相信自己。可直到她哭哑了嗓子,凤帝依旧不为所动,当着族人的面,将她四根尾翎拔除。   容絮绝望地趴在地上,眸子一片死寂。眼中映着一些族人同情怜悯的目光,更多的是一张张冷漠嘲讽的脸。尤为刺眼的,是站在赤炀身旁的赤夕瑶,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   被丢在禁断崖的容絮,总共醒来了两次。每醒一次,便狠狠拔掉一根尾翎。   昏迷前,她咬牙愤恨地说:“下辈子再不做凤凰!”   *   从容絮梦境出来的风无怀,目色凛栗,满面怒容。他将容絮抱紧了些,抿着唇一语未发。   风无怀一遍遍安抚般地摸着她的羽毛,良久,才轻声自语:“为何不做凤凰?分明很美。”   他尤记得初次见容絮变化真身时,骄阳下,羽毛似火般夺目,流泻灿灿金光。她昂首展翅,绚丽绽放。   “是他们不配做凤凰......你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观赏丹穴山血色漫天的景致,就像凤凰花铺满山头。”   他眼中杀意汹涌而现,却是极冷极轻地说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风无怀都难从容絮的梦中缓过劲来。每每想起她苦苦哀求,却最终绝望的神色,都如凿心一般令他难受。   *   一夜噩梦的容絮,次日浑身高热,昏迷不醒。   凤凰趋热,正常时也会较一般人的体温略高一些。但此时的容怒,身子似烤着火般地烫,仿佛随时能烧起来。   风无怀帮她探查脉象时,不由心惊,她脉象又乱又虚,竟像游丝一般轻飘飘地悬着。   明明这些日子她身子恢复些,尾翎的伤口也止住了血,怎会突然病倒?   风无怀找来魔宫的医官,也是检查不出她持续高热的原因,但眼下要用药水先将体温降下来。   待将一整碗药汁喂下去,风无怀便将她抱在怀里,施法为她肌肤降温。   治疗三天后,容絮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但她开始变得嗜睡。   风无怀给她喂食的神丹妙药不少,可她的状况非但没有半点起色,反而急剧变遭。有时甚至连续三日都处于昏睡的状态,清醒时刻也至多不过半柱香时间。   看着怀中病怏怏的凤凰,风无怀不禁想到那晚她的梦语:“我快死了。”   好似预感着什么……而她这气若游丝的样子,更似飘飘欲走。   风无怀惊得心底一凉,却是一筹莫展。   思来想去,他带着容絮匆忙赶去天庭。兴许天庭的仙医有救她的法子。   ***   天庭,文宝殿。   天帝知悉容絮的状况后,赶忙吩咐仙侍将御医——芍平仙君叫来。   芍平仙君诊断出了容絮患病的根源,却一时间无从下手。   “小公主的病情反复难愈,其实就是尾翎被拔光所导致的。”他话语才说一半,已是面露难色。   风无怀见他迟疑,目色一沉:“可有办法医治?”   仙医再次查看一遍容絮的伤口,却愁眉地叹了叹。   风无怀以为他这享誉天界的仙医也回天乏术,心中甚慌,紧攥的手掌微微发僵。   天帝诧异地看着榻上羽毛已褪去大半的凤凰。他知道尾翎对凤凰的重要性,却不想竟会造成如此伤害。   倘若治不好,莫说丹穴山,魔帝一怒之下血洗天界都有可能。   “可有办法?”天帝追问道,没办法也必须想尽办法。   芍平仙君点头道:“有个地方或许可以救小公主。”   风无怀听言不由拔高音调:“何处!”   “幽冥地界。”仙君回道。   冥界......风无怀忽想到幽冥河底的鬼草无忧,正要开口。   只听仙侍来报:“麒麟族的三殿下已在太华殿等候天帝。”   “岁明珵?”风无怀目色骤寒,狠笑道:“来得正好!”   天帝心头一惊,偏偏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月呀的营养液。今天双更。 第二十七章   天庭太华殿外, 聚集了众多仙官。   个个伸脖探头,好奇张望,却被神将方天带兵一一挡在殿外的百阶下。   仙官们诸般疑惑, 殿内方才动静恁大,轰隆作响, 虺虺如雷。还以为雷公将雷劈岔了, 落去了太华殿。却见雷公也在此处打听,那震天般的声响又是何故?   “天帝可是在殿内?”雷公问那严面肃目的方天神将。   方天并未开口,只是淡淡点头。   天帝交代了,没有允许, 不准其他仙官踏入半步, 也莫要闲言碎语说些多余的话。   他这一点头, 大家顿时更纳闷了,问道:“里头闹出这般动静,像是打斗,神将怎不去护驾?”   方天嘴巴抿得紧, 并不回话。   之后,不论各位仙官如何询问,他就像尊木雕, 手握金枪直视前方,愣不作声。   大家嚷嚷叨叨了许久, 得不到半点信息,又听殿内似乎消停了,再没任何动静, 便失了兴致,纷纷作罢离开。   其实太华殿内不是没了动静,而是天帝施法罩上了结界,以防魔帝的掌力一个没控制,将这殿给震塌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只听殿内嘭地一声,地砖碎裂,岁明珵又一次被打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脸上身上到处是伤,无一幸免。在魔帝面前,他纵有两万年的修为,也毫无还手之力。即便使出十成力,却触不到魔帝半寸发丝。   风无怀若想取他的命,当是易如反掌。只是他心中有气,铁了心要折磨岁明珵。   岁明珵咳嗽连连,勉强撑起身来,却是踉踉跄跄,似歪柳迎风。   天帝于心不忍,一个闪身,挡在了魔帝面前,劝道:“还望魔帝暂且饶他,待他将那日事情详尽说来,你再罚也不迟啊!”   风无怀却不为所动,厉声道:“说出来又如何?即便是他无辜,但他并未为容絮解释过半句,而是纵容谣言漫天,便有罪!”   他伸手一探,再轻轻一拽,地上的岁明珵即刻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飞到他身前。   风无怀眼中的怒意势要凝成百千刀刃,将他割个体无完肤。   “我来帮你解释如何?”风无怀冷幽幽地说。   岁明珵痛苦地拧了拧眉,咬牙回看他,不解他此话何意。   风无怀继续道:“岁方在你屋中见到了令人误会的场景,你却不作解释,顺势而为。你喜欢她,也曾想利用减免她的刑罚而娶她,熟料被我断了你的念想。如此,那晚或许是你唯一的机会,你便趁机将两人私通的谣言变为斩钉截铁的事实。”   风无怀施法加了力道,掐得岁明珵呲牙抽气,面色发紫。   天帝在旁又急又忧,生怕魔帝将麒麟族三殿下的脖子给扭断了。   人是他派仙侍请来的,正是为了调查那晚之事,哪里料到魔帝今日也来了。若是岁明珵在天庭丢了性命,他可怎么向岁方帝君交代。   “我方才猜测,可有错?”风无怀冷声问话。   岁明珵喘了两口气,张口欲驳,却嗫嚅未言。   魔帝轻易便识破了他的目的……   他那晚虽受了蛊惑,却并非全然不清醒。他对于谣言的默认仅是出于想将容絮留在身边的贪念,却不想害了她。   岁明珵垂下头,不甘愿地承认:“没错。”   天帝错愕地看着他懊悔的样子,原本以为魔帝是因恼怒而乱自猜测,竟是岁明珵一开始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最终导致容絮被拔去尾翎。   “你……唉!”天帝摇头直叹。如此,就算魔帝真要杀了岁明珵,他也无话可说。   倘若查出真相许能救他一命,天帝便催促道:“你快快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详细道来!”   又转身劝魔帝:“先容他坦明那日详情吧!难道魔帝不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风无怀冷眼将岁明珵瞪了半晌,却才敛下腾腾怒火。手臂一挥,岁明珵被他摔在了地上,又是一声重响。   他警告道:“若有半句谎话,我即刻将你拆筋剔骨!”   岁明珵忍着骨裂的剧痛,颤颤起身。他擦去嘴角的血,缓过气来,便将那晚来龙去脉如实言明。   那夜,他的确被一道飘飘渺渺的女音所蛊惑,那声音似携带他无法抗衡的法力,令他掉入似梦非梦的幻念中,眼里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躺在床上的容絮。   他伸手褪她衣裳时,残留的部分理智在拼命挣扎,手掌都被攥红了。   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失智,脑中仿佛有两个人在撕扯着,炸裂般地胀痛。   终在容絮的衣襟被他褪至肩胛时,玉白无暇的肌肤陡然映入眼中,刹那惊醒了他的神志。   他左手握成拳,砸在自己右手,猛地打断筋脉。这瞬间的清醒,他看见一个身穿雪白裙裳的女子站在他床边。她面容像蒙着一层清雾,辨不出五官模样。   岁明珵无暇猜测她究竟是谁,即刻施法,唤出掌心的火契印。   麒麟族有个习俗,成婚的男子会在刚刚出生的幼儿掌心设下火契印。一旦孩子深陷危机,便可施法唤出此印,父子掌心便可相通,能即时求救。   岁方帝君就住在不远处,火契印显现,他霎时从梦中惊醒,急忙赶去了岁明珵的屋中。   岁方帝君赶去之时,容絮恰好苏醒,正睁开眼,而岁明珵又一次被蛊惑得失了理智,正在褪她衣裳。   帝君见到的便是一副男子在上,女子在下的风月场景。他又惊又怒,哪里看得出容絮不知所措的样子,自然也看不出岁明珵突然清醒过后错愕的神色。   帝君以为是容絮半夜闯入岁明珵的房间,自家儿子因喜欢她而不愿亲自赶她离开,遂用火契印求救自己。   这般揣测,岁方帝君便上前将一脸茫然的容絮抓了出来,严肃盘问。   可容絮脑中一团乱,且受了惊吓,磕磕巴巴说不出究竟,只能望向岁明珵。   岁明珵见她眼中噙泪,无助地睇来,他正想与父亲言明。可话到嘴边,突然就咬住了……   兴许是被那人的蛊惑而蒙蔽了理智,私心顿然占据上风,他下意识就开口:“还望父王成全我们!”   就是他这模凌两可的话,帝君便断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怒火中烧地将岁明珵骂了半个时辰,再带着瞪大眼不敢置信的容絮去了丹穴山。   而后,谣言越传越离谱,变成:容絮恋慕麒麟族的三殿下,半夜闯入其寝居,行不轨之事,以此推掉与魔帝的婚事。   岁明珵暗暗寻思,不如顺水推舟,魔帝若是听到消息后定不会再娶容絮,而他恰好以负责为由,合乎情理地将容絮娶进门。   他实在有些天真,没料到,最初的一句话竟掀起万丈波澜。   事情的发展渐渐失控......   因为他从未出面解释,容絮有口难辨,便坐实了谣言。然而容絮本是两界修好的关键,如今却导致天界背信魔帝,凤帝认为她已非清白之身,担心因此拖累全族甚至波及整个天界,他便去天庭将事情与天帝详述。   天帝找来岁方帝君问话,他与凤帝所言相差无几,天帝遂也信以为真,也就不敢收下白砚送去的联姻约书。   而被凤帝认为令全族蒙羞,甚至险要祸害天界的容絮,被依照族规除去了四根尾翎,丢在禁断崖上思过。   岁明珵起初并不知道容絮的遭遇,他还做着等谣言平息后,将容絮娶回家的美梦。   而直至天帝派仙侍请他来一趟天庭,仙侍说起容絮被罚以及被魔帝带走之事,他才惊骇自己的私欲成了害及容絮的端源。   “如此……”岁明珵红着眼,懊悔万分道:“我才是罪魁祸首!”   风无怀听完更是怒不可遏,尤其听到岁明珵说褪去容絮衣裳时,即便明白他是被人蛊惑,可岁明珵也无法自证不是将计就计顺着自己的欲望而为之。   即便他那晚尚有理智控制住了自己的手,风无怀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抬手施法。   天帝见他竟用双掌结印,顿时心惊肉跳。这若是打下去,岁明珵非但会被碾碎成沫,这太华殿也要被夷为平地。   天帝要劝,岂料魔帝结印速度极快,他将将开口,魔帝眨眼就打出一道压山震海的术印,直冲岁明珵袭去。   岁明珵竟愣在当下,并无躲避的意图,天帝无暇忖量,火速施展屏障阻挡。   只听惊天巨响,术印猛然打在屏障上。可威力太强,屏障寸寸瓦解,余波磅礴而出,径直打中岁明珵,将其击出太华殿。   再闻轰隆作响,咔嚓崩塌声,术印的余势将太华殿的大门扫荡个光。   风无怀抬手欲施法将早已晕厥在地的岁明珵拽回来,似要置他于死地。   天帝忙上前劝说:“岁明珵所犯之罪,我会命仙官严审,该如何量刑绝不轻饶,必定会给魔帝一个交代。只是魔帝暂且饶他一命,我还需盘诘那晚详情,将暗中陷害容絮的人给找出来。”   见他停手似有松动,天帝继续劝道:“哪个女仙修为如此了得,能不动声色地进入岁明珵的屋子,还能将容絮放在他床榻,而他们二人皆是毫无察觉,想来她并非寻常的仙家。”   “何况容絮熟识的女仙寥寥无几,又有谁会不分缘由地害她?这其中究竟也需查个清楚,但也要些时日。魔帝不如安心带她先去治疗,此事我定会详细查明。”   风无怀默然听着。   这事他也琢磨了良久,素来与容絮针锋相对的只有赤夕瑶。但是赤夕瑶的修为不如容絮。而容絮很少出山,结识的仙家少之又少,更遑论招惹过谁,他无从知晓容絮得罪过哪个女仙。   眼下没有头绪,当务之急是容絮的身子,凤无怀便托天帝调查此事。   离开之前,他仍将晕厥的岁明珵拽回殿内,抬掌猛地打在他丹田,震碎了内丹。不省人事的岁明珵被打回了麒麟真身。   风无怀冷冷看向天帝:“我未损他神识,只是废了他修为,如此天帝也可对他盘问。但是他要受的刑罚,天帝莫要忘了。”   天帝愕然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岁明珵,久久难言。   众仙俱称魔帝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传闻其实并没错。   *   风无怀匆匆回到文宝殿,仙医芍平仙君还在那候着,见他回来,忙上前将方才未完之言道来。   芍平仙君道:“幽冥地界与小公主的祖母——凤后有些关联。”   风无怀不解:“如何说?”   “凤后年轻时曾被凶兽穷奇咬断了六根尾翎。凤帝曾与我求助,我却束手无策。可不久,原本虚弱不堪的凤后却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天庭,我一问之下,才知她六根尾翎已完好如初。她并未说是如何恢复的,只是我听闻凤帝带她去了一趟幽冥地界,回来不久便康复了。据传幽冥河底有凝魂聚魄的鬼草无忧,谜底兴许就在那里。”   风无怀听完,甚也没说,将容絮裹在怀中,一阵风刮过,人已飞离。   “哎?魔帝!我还没说完呀!”仙君扬声喊道,可眨眼就不见其人影。   他摇摇头:“罢了罢了,只要能救回性命,损些代价也是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身世,很快就会显露了。(o^^o) 第二十八章   风无怀离开天庭后, 并未直接去往幽冥地界,而是去了趟丹穴山。   即便他厌恶凤帝乃至整座丹穴山的凤凰,眼下为了容絮也不得不去与凤帝确定凤后当年治愈尾翎的实情。   因着十万年前他为了莫书霖的魂魄曾强闯冥界, 与北阴大帝结了些怨,若确定凤后是在冥界治愈的, 他也好有个理由再闯一次。   风无怀抵达凤阳堂, 却没见到凤帝。   找来侍从一问,才知凤帝两日前去了南滨的火鸣山看望正闭关的凤后,十日后才会回来。   风无怀闻言眉头愁锁,看来只能直接去冥界问问了。   他转身欲走, 就见前方空中有两人正驾云飞离, 他聚睛眺望, 二人正是赤殷和苍辛。   风无怀即刻腾雾朝他们飞去,他速度极快,宛若电掣,眨眼闪在他们前方。再蓦地转身, 视线冷冷落向二人。   赤殷和苍辛猛地按住云头停下来,看清来人,委实惊了惊。他们此番正要去魔界看望容絮, 却不期将将出发就撞见了魔帝。   赤殷开口欲询问容絮的情况,视线不经意落向他怀中:“絮絮?”   苍辛也瞧见了, 不免诧异:“小公主怎么变作了凤凰真身?”   风无怀讥讽一哼:“说什么最为疼她护她,却在她含冤受罚,求助无门之时不见身影!她奄奄一息躺在禁断崖, 命在旦夕时,你们又在何处!现在这副假惺惺的担忧之貌,不觉得可笑吗?”   风无怀不留情面的话语扎得他们面色发沉,无话可驳。   容絮出事前,他们就离开了丹穴山,等回来时,容絮已被风无怀带走,两人也是从族人口中惊闻来龙去脉。   为此,赤殷甚至怒火万丈地提剑冲去凤阳堂。父子两人大打出手,将凤阳堂的庭院都给毁了,最后赤炀和苍辛两人联手才劝住了二人。   那日场面混乱不堪,赤殷怒红双眼,疯了般地举剑乱砍,大骂凤帝铁石心肠,不配为容絮的祖父。   苍辛从未见过赤殷如此失态,仿佛对面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恨不能挫骨扬灰的仇敌。   自那日起,赤殷见着凤帝果真就像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即便不小心碰着,也绕道转身。   赤殷本想早些去魔界看望容絮,却因与凤帝打斗时伤及心脉,又气急攻心,一夜便病倒了。这两日身子好些,才与苍辛赶忙动身。   苍辛低声与赤殷道:“不如将那件事与魔帝说说吧,小公主早晚也会知道的。何况魔帝的确十分紧护她,若不将原因道出,他指不定一气之下带着小公主离开,再不许我们见她呢!”   赤殷自责万分地望着魔帝怀中一动不动的小凤凰,情况似乎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觉着苍辛的提议有几分道理,他遂与魔帝坦明:“絮絮出事之前,我们匆匆离开丹穴山,是为她娘亲的事。”   “娘亲?”风无怀不解,容絮的娘亲不是在她出生时便走了吗。   赤殷点点头,将隐埋多年的秘密道出:“小玥兴许还活着,也可能是转世之身。”   风无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得一怔:“可有证据?”   “有。”苍辛伸手,摊开手掌,掌心赫然一枚灼红色的圆珠。珠体在日光下呈现火烧云般的红,艳丽夺目。   苍辛道:“此乃三公主的仙灵珠,乃她仙力融合一缕灵气炼化而成。三百年前,此珠第一次出现反应,通体宛若红霞流泻出奇特红光。只是那时我未多想,直至仙灵珠一年会闪烁数次,我才觉得事有蹊跷,遂与二殿下禀明此事。”   “三百年来,我们寻遍了天界和凡界,发现在凡界时,仙灵珠的颜色较天界要深上许多,动静也更为强烈。她兴许转世在凡界,只是凡界地域广大,族类众多,我们一时还没找到她具体在何处。”   风无怀听完他这番解释,不由低头看着怀中的凤凰,暗道:若是他们能找到赤玥,她定会欣喜若狂。   “你瞧。”苍辛手肘碰了碰赤殷,使个神色,悄声道:“魔帝似乎很疼惜小公主,脸色都没方才那般阴沉了。”   赤殷早便察觉魔帝对容絮很不一般,可他毕竟是魔界至尊,尤其魔帝的风评一向不大好......对一个冷血无情之人,他哪里敢往男女心思去猜。   可这些日子,容絮每每有难,都是魔帝挺身而出。   如若他是真心......   赤殷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也不知容絮被魔帝看上究竟是喜还是忧。但她待在丹穴山更不好受,尤其受了磨难,如何心平气和地留下来。与其在这里过得不称心,倒不如去魔界。   恰时,风无怀抬起头来,忽然就问:“凤后曾经被穷奇拔光尾翎后,是否去冥界治愈的?”   却不想这话将二人吓得不轻。   “拔光?!”赤殷急急闪至风无怀面前,伸手要将容絮抱来,被风无怀防备地侧身挡住。   赤殷急了,直吼道:“你不是凤凰族,不懂其中利害!”   风无怀见他确是担忧,遂撩开袖子,即刻露出容絮的全貌。   见到容絮羽毛稀疏的惨状,赤殷和苍辛皆是倒抽两口凉气。   赤殷将容絮轻轻接在臂弯,看清她尾翎的情况后,愕然万分:“怎会如此,父王分明只拔了四根尾翎……”   风无怀道:“她自己拔掉了剩余两根。”   赤殷双臂颤了颤,仿佛手中凤凰有千万斤重。她定是承受不住这等冤屈,对凤帝失望透顶,才会不要命地将尾翎拔光。   看着她昏睡不醒的模样,赤殷红着眼说道:“尾翎乃凤凰的命羽,五脏六腑、精气元神皆与尾翎相连。哪怕只留一根尾翎,经过长年的治疗和修炼,也可承担五脏六腑的运行。只是独独一根尾翎的力量毕竟有限,是以,即便活着,身子也大不如前。若是全部拔除……”   赤殷喉头一涩,眉头拧成结,几乎说不下去。   “会如何?”风无怀焦急追问。   “会因五脏六腑的衰竭而气消神泄、魂飞魄散,最终尘化于天地。”苍辛将话接了下来。   风无怀闻言心头陡然慌颤,他知道容絮的虚弱与尾翎有直接的关系,却不料会严重得尘化……   他忙问:“凤后也曾有过如此遭遇,她是如何复原的?”   赤殷点头道:“母后的确是在冥界治愈的。”这本是一丝令人惊喜的希望,可他谈及此事,神色却无半分欣喜。   风无怀察觉他有话未言,便沉着脸要他将话说完。   赤殷终是道出当年鲜为人知的真相——凤后被凤帝从冥界带回来后,失去了记忆。   风无怀眉头蹙起:“失忆?”   苍辛也是初次听闻此事,问道:“凤后是在冥界治疗时丢失的记忆?”   赤殷摇头道:“我只听父王醉酒时含糊地说了几句:北阴大帝性情难以琢磨,看似慈悲心肠,其实是个不吃亏的主。若要她救人,必定会要你付些代价。至于母后的失忆是否就是这个代价,约莫只有父王才清楚。”   纵有代价要付,风无怀也再不拖延,转身就要往冥界去,却被赤殷拦在面前。   风无怀警告道:“即便容絮素来尊你敬你,你若挡路,我绝不留情。”   “我并非要阻止魔帝带她去往冥界。”赤殷问道:“倘若她当真将三千年的种种抛于冥界,成了白纸一张,魔帝不介意吗?”   “难不成对你而言,这三千年的记忆重要过她的命?”风无怀反问道。   赤殷摇摇头,说道:“若是魔帝能给她安稳的生活,我断不会阻扰,毕竟她在丹穴山一直过的不安宁。这些年她心里憋着太多委屈和不甘,若是真的丢了记忆,那便丢了吧,只望魔帝真心待她,莫再让她受苦了。”   风无怀并未给予承诺,而是淡淡一句:“正有此意。”   赤殷宽慰地安下心来,忽想起赤炀与他说的事,又问道:“魔帝当真要与丹穴山宣战?”   风无怀道:“我不曾与丹穴山宣战。”   听言,赤殷和苍辛不禁松口气。   却不想风无怀飞离后,悠悠荡来几句骇人的话语:“待她康复重返之日,便是丹穴山灭族之时。唯独你们二人,我不杀。”   两人面容骤然失色。   ***   当风无怀出现在通往幽冥地界的鬼门,矗立在鬼门顶端的牛头马面两尊大石像立马抖擞身子,变幻肉身。   二人手持钢叉枪矛,却是瑟瑟惶惶,哪里还有平日里守在鬼门前阻挡妖魔鬼怪的威威恶煞状。   说来,这源于十万年前的惨痛经历。   那时风无怀要进冥界捞莫书霖的魂魄,北阴大帝不准,吩咐他们二人严加防守。   他们久守鬼门,何曾见过魔帝,只当他是个比普通魔族要厉害些的头头。便操起兵器,将他喝退,还威风凛凛地吼道:“休要在此撒野!”   却不想这个头头不只是厉害一些,他一声不吭地抬起手,就把鬼门给拆了,强闯冥界。如今的鬼门正是北阴大帝亲自施法修缮过的。   那年的牛头马面自然被风无怀打得牙崩嘴歪、手断脚折。一想到那日惨状,二人此刻都是心间发怵,寒颤连连。   他们前些日也听闻魔帝复活了,心想只要别来冥界,是死是活随便他。   孰料,时隔十万年,这尊不好惹的大魔头又来了......   见风无怀正往这儿走来,吓得他们惊声喝止:“先别过来!容我等去通报一声!”   “我有要事拜访大帝,你们若要通报便速去速回。”风无怀淡淡添了句:“我耐心不多。”   这哪里是来拜访,分明又是来造反的……   可牛头马面哪敢怠慢,二人迅速作个商量。最后牛头去幽冥府通报大帝,马面守在鬼门前。   *   幽冥地界,幽冥府。   北阴大帝正在殿内与判官核对生死册,听闻牛头所报,她拍案而起,一声惊喊:“什么!魔帝来了?他来做甚!”   “属下不知……他只说有要事拜见。”牛头战战兢兢望着大帝脸上的鬼面具。   大帝来回踱步,口中叨叨絮絮:十万年前也说有要事,最后闹得冥界险些大乱,这次又是要事……魔帝的要事怎么总跟冥界有关。   判官问:“他没说有何要事?”   牛头摇头不知。   大帝沉吟片刻,便差判官将夜游神喊来,又命牛头暂去鬼门做个安抚,她随后就来。   *   片刻后,夜游神来到大殿,躬身行礼。   大帝面具下的眼睛左右巡察,确定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她忙两三步奔过去,焦急连连地求救:“大人啊!那个天杀的大魔头又来了!可大帝历劫至今未归,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声音陡然变得清脆如铃,十分活气。不复方才在殿内时,威严之中压着几分清越。   竟是个冒牌的北阴大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周周的地雷。   谢谢璃容,毛茸尾巴戳的营养液。 第二十九章   端着一张冷漠脸的夜游神, 是除了北阴大帝之外,幽冥地界的鬼怪最为畏惧的冥官。   北阴大帝曾笑话他:分明是个俊俏郎,却偏生一双毫无波澜的厌世眼, 就像晶莹的宝珠敛了光色,变成不起眼的路边石。   此时, 听得‘大帝’慌慌张张地求助, 夜游神脸上难得地裂出几分严肃,将她一瞪,压着声斥道:“你如今是大帝,莫要失了身份!”   顶替大帝的子惜吓得心脏抖了抖, 颤颤巍巍地缩着脖子, 欲言又止......最后欲哭无泪。   她实不想冒充北阴大帝......   三千年前, 大帝算出瘟神会于凡界邬国出世,届时邬国百姓将有浩劫。大帝斟酌再三,又正巧因自己尚有劫数,便打算转世去邬国历劫, 以自己的劫数更改邬国国运。   而自从大帝即位以来,天庭对幽冥地界一直虎视眈眈,欲派仙官重掌冥界。加之为震慑冥界的万千恶鬼, 以免他们趁机作乱生事,北阴大帝便命判官——子惜扮作她的样子, 暂时顶替她。并叮嘱日、夜游神两位冥官协助子惜,切莫将她历劫之事传出去。   凡界历劫原本不过百年,可是眼瞅着一个又一个的百年过去, 直到如今,三千年眨眼而逝,大帝却一直未归。   原本负责在凡界捉拿鬼魂的日夜游神,只好将自己的工作分派给属下,一个没日没夜地四处寻找北阴大帝,一个留在幽冥府协助子惜,以免出了纰漏。   可日游神就差将凡界掘地三尺,却连大帝一丝半缕的气息都未寻到。   他们几乎绝望地认为大帝是否没顺利渡过劫数,直接仙化了?   但幽冥河底的鬼草无忧却说大帝尚且活着,几人便猜测:或许大帝还在历劫,只是出了些差错,暂不能回来。   他们不得不将这秘密严守了三千年,每日惶惶不宁,生怕幽冥地界无主的真相被揭发。届时幽冥河底的恶鬼邪灵翻涌出来,酆都城的鬼怪也趁势作乱,冥界纵有万千冥兵,也难以镇压。   待到冥界岌岌可危之时,天庭定会摆出一副拯救苍生的慈悲之态,派天兵仙官过来收拾残局,顺带接管幽冥地界。   是以,北阴大帝历劫迟迟未归之事万不可传扬出去。   顶替大帝的子惜更是日日如坐针毡,唯恐露出丁点破绽,万一被有人之心怀疑甚至看破,顺心如意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   “大人……”子惜将声音一压再压,小得似蚊子嗡嗡叫,怯声道:“再不想办法,那大魔头估摸又要拆门强闯了,大帝如今不在,谁有那个能力施法修补鬼门。”   说着,她抬手握住面具边缘,因为有些沉,压得脸不大好受,她打算轻轻拨开些。   夜游神眼尖地瞅见了,出手如电,猛然掐住她手腕,皱着眉警告:“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乱动面具,我就废了你双手!”   子惜慌忙摇头道:“不了不了,再也不敢,大人快将我手放下吧,疼啊!”   他手掌分明凉凉无温,她却觉得被他握住的腕间有些莫名地热,好在面具遮挡了她的脸,瞧不出里头早已红扑扑像桃花。   夜游神见她听了话安分许多,这才松开手。抿唇沉思:眼下冥界必须避免与其他两界发生冲突,尤其是魔帝那般脾气恶劣,会拆门捣家的厉害角色。   斟酌片刻,夜游神命子惜去大殿里候着,他亲自去将魔帝接进来。   *   鬼门外,牛头将 ‘大帝’的话带来后就默在一旁不吭声,等候多时的风无怀早已失了耐性。   风无怀怀疑北阴大帝不过是差牛头前来敷衍几句,以便拖延时间,实际并不愿他进入冥界。   虚耗此处,不如直接破门闯进去,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思此,风无怀果断抬起右掌,迅速聚力。   牛头马面二人被魔帝这蓄势待发的动作唬得骨软筋麻,暗暗着急:大帝怎还不出来!   “魔帝稍安勿躁……”牛头颤着嗓子正要劝。   恰时,咔咔作响声从鬼门传出,门上镶嵌的左右两颗大眼珠交替地闪现青白冷光。忽而,珠体转了圈,鬼门从中缓缓打开,发出虺虺雷鸣般声响。   只见里头轻飘飘地冒出个人影,一身墨黑长袍,头戴纯黑冠帽,正是夜游神。   牛头马面顿时激动得似见到了救命的活菩萨,恭敬地站在夜游神左右,只差叩首跪拜。   夜游神声色平平道:“大帝特差我前来接魔帝去往幽冥殿,她已在那恭候。”   风无怀即刻敛力收手,随他而去。   *   来到殿内的风无怀,见到殿上端坐着的北阴大帝,单刀直入就道:“听闻凤后曾因失去尾翎而来冥界救治,还望大帝将我怀中这只凤凰也救一救。”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悄无声息。   夜游神绷着张冷脸,这事他颇有些印象。因为当初他刚刚被大帝提拔为夜游神的职位,接的第一个任务便是领着来冥界疗伤的凤后前去幽冥河。   然而……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殿上一语不发的子惜。待在大帝身边不过三万年的子惜根本不晓得此事,恐怕面具之下早已是神色慌张。   子惜的的确确慌了神,答不上魔帝的话。   她迅速在脑中搜刮这些年在大帝身边发生的大小之事,可苦思半晌也想不出有过这么个事。   糟了……她暗叫不妙:魔帝所言该不会是她来冥界当差之前发生的事吧?   风无怀盯着大帝的鬼面面具,声音严肃几分:“大帝是否没有听清我方才所言?”   “唔……听清了。”子惜点点头,为难道:“只是冥界繁杂琐事过多,魔帝方才冷不防地提起,我便一时想不起来当年具体用的什么法子。不过魔帝莫要担心,我差夜游神将万年历取来,容我详查一番再回复你。”   她稳了稳气息,声色如常地吩咐夜游神:“万年历上应该有记载每年仙家进出冥界的详细情况,你去看看是否有关凤后的。若有,便一五一十抄录,再呈上来。”   夜游神听懂了子惜的暗示,是要他出去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写出来,然后呈给她,如此便能不露破绽地与魔帝继续详谈。   待夜游神领命离开后,风无怀却是狐疑地盯着大帝。   十万年前,风无怀打碎鬼门,硬闯冥府,要冥官交出莫书霖的魂魄,闹得万千冥兵齐齐上阵也拿他无法。   最后北阴大帝出面,二人交手百来回合,激战了三天三夜后,风无怀将大帝压在了往生河的桥上。钳住她双手,掐着她脖子,威胁说要搅翻幽冥河,放出恶鬼邪灵。   大帝被逼无法,才道出莫书霖早已魂飞魄散的事实。   风无怀离开冥界前,大帝朝他怒然喝道:“若不是我需以三成法力养着幽冥河底的鬼草,今日被压的就是你!待我有朝一日设下能封印幽冥河的阵法,你若敢再犯冥界,我定不饶你!”   即便过了许多年,大帝略微嘶哑的厉声警告,他仍记忆犹新。   那时他并不觉得北阴大帝口气狂妄,而是几分讶异,甚至有些欣赏。大帝体形瞧着分明是个娇小的女子,却成了千千万万的冥兵之首,将冥界和凡界的轮回通道管理得妥妥当当。   而她打斗时的凛凛气势不输男子,谈吐间不自傲不骄纵,相比天界那个狡猾的天帝,他倒是更喜欢与北阴大帝这等性子直爽的帝王打交道。   若是放在凡界,大帝称得上是女中英豪。   正因二人曾有过节,风无怀来冥界之前已经做好被大帝严词拒绝的准备,万不得已时,就以武力解决。却没想事情顺利得令他生出眼前这个大帝并非原先那个大帝的错觉。   那时发誓不饶他,如今却将当年的豪言壮语抛净,二话不说差夜游神去摘录万年历。   失了忆不成?   子惜被风无怀这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额角冷汗直流,暗自庆幸大帝的面具将她的心虚状如数遮盖,否则以魔帝的法眼,她早晚要露馅。   子惜在风无怀默然探究的目光下,就快撑不住时,夜游神终于拿着一纸书赶来解救她。   子惜将纸打开仔细查看,过了会儿,吃惊地瞪大眼。   夜游神将当年治疗凤后的方法写得清清楚楚——将大帝的血分别滴入尾翎伤口,一处伤口只需两滴血,再辅以无忧鬼草敷于伤处,十日便可痊愈。   这都不是问题。   大帝临走之时,以防鬼草无忧的法力难以镇压幽冥河的恶灵,便留下一瓶心脉之血若有异动,就将这血喂给无忧,至今尚未用过。只取几滴倒也无碍。   至于去幽冥河底摘取鬼草更不成问题。大帝有一颗驱邪避恶的辟邪珠,戴上便能在河底畅游无阻。   她惊讶的是纸书的最后一段,夜游神特别备注——当初大帝救凤后前,曾提出三个条件,只需凤帝答应其中之一,便即刻救人。   子惜将纸收在案桌上,与风无怀道:“当年救治凤后一事,我已回想起来,只是冥府不是供伤员治疗的医府,我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所以,若想救人,需以条件交付,不知魔帝意下如何?”   “什么条件?”风无怀并未迟疑。   子惜不料他回得如此果决,想来十分在意怀里的小凤凰啊。   她缓缓道:“幽冥河下的鬼草可生肌活骨,复生肉身。若要救她,非鬼草不可。但鬼草是冥界镇压恶鬼邪灵的重器,力量日夜消耗,即便只是摘取一两株,也可能会削减其力量。是以,在摘取之前,必须喂以食物增强其力量,如此鬼草的效用也会提升。”   “何种食物?”风无怀隐约猜到了些。   “鬼草食物有三:记忆、情爱、魂魄,不论是这只凤凰的,还是魔帝的,皆可。若是魔帝的当然最好,修为越高,鬼草获取的力量也越强大。何况鬼草也不是个无底洞,吃饱了便不会再贪食,所以若是选择记忆,对魔帝来说也只是一段年月。魔帝的回答呢?”子惜问道。   记忆、情爱、魂魄……风无怀沉吟,果真如凤帝所说,北阴大帝不是个吃亏的主,三个代价没有一个是能轻易舍弃的。   风无怀暗自做了番计量,正要开口回话,不期听见熟悉的声音:“情爱......”虚弱地从他怀中传出。   风无怀一怔,赶忙低头,只见容絮睁开了眼,正望向前方的大帝。   她声音细弱如丝,却是斩钉截铁地说:“我无需情爱,以此交换。”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魔帝会不会血洗丹穴山。我又不能剧透,那就悄悄说:堂堂魔帝,怎能食言。   还有小伙伴上一章 没看明白,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说哈,我来解答(o^^o) 第三十章   容絮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不少, 并断然拒绝以他的东西去换取鬼草。   风无怀却寸步不让,只许她赞同他的提议——用他的记忆换鬼草,甚至措辞十分强硬。   容絮头疼不已, 撑着微弱的意识与他辩驳,几乎闭眼就能再次睡过去。   “既然是救我的命, 理当由我来决定, 也该用我的东西交换。”她想心平气和地与他沟通。   风无怀充耳不闻,只是凉凉地递给她一道‘你没有权利决定’的眼神。转头兀自与大帝道:“我直接下去幽冥河底取鬼草?”   他想尽快将鬼草拿来给容絮治伤,不愿多耽搁半刻。   容絮再难维持冷静,气恼地在他怀中扑腾:“你真是蛮横不讲理!我不与你商量!”她拍拍翅膀, 欲飞过去与大帝谈。   风无怀大掌一伸, 按住她的脑袋, 将她压回怀中。   容絮挣扎着抬起头,就要张口。他垂眸落来,眼中寒光乍隐乍现:“再乱动,我就将你按住上药。”   她听言, 下意识夹紧屁股,又羞又恼地剐他一眼,却乖乖没敢动。   子惜见他们争执不下, 心中暗道:怪了怪了,竟有人争着抢着要下河, 那可不是普通的河,是苦痛堪比地狱刑罚的幽冥河。   幽冥河里的恶鬼邪灵不计其数,莫说游去河底, 就是一不小心踏进去,瞬间就能被河里的恶鬼们拽下去,再一拥而上,拆骨分食,别指望还有机会转世投胎。   即便是法力高强的神仙,游一圈上岸,不是血肉模糊,也要重创修为。所以每次来冥界办事的神仙,见着幽冥河都要远远地绕道走。   三界之中,唯有一人无需佩戴辟邪珠下河,便是北阴大帝。至于为何,子惜不知道,她只猜测,约莫因为大帝乃冥界之主,万鬼惧怕,恶灵莫敢近其身吧。   “你们也可以不用争的……”子惜赶忙插上话:“既然二位如此想去幽冥河游一游,一同去倒也无妨,冥界并无规定只允许一人下河。你们若是都想赠些食物给无忧,当然是再好不过。”   风无怀侧身将大帝冷冷一盯,问道:“大帝这是要出尔反尔?一个条件变成两个条件?”   子惜被他这吃人似的目光慑得头皮发麻,她紧了紧喉头,干笑道:“开个玩笑,魔帝何必当真……”   容絮尝试最后的挣扎:“你若不愿我用情爱交换,那便用我的记忆……”   她再说不下去,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几分胆量,悉数被他越发阴沉的面色给摧毁殆尽。   “行行行!你去你去!”容絮没好气地将头埋进胸口,不再多言。   既然他如此大方地要将记忆赠出去,权当他报答她当初的恩情,这次他费心将她救了,两人扯平,互不相欠。她索性心安理得接受,何必与他争个面红耳赤,反倒添堵。   想是这么想,可她明白,这记忆若真的丢了,就找不回了。   风无怀活了几十万载,兴许鬼草只会吃他个几万年,亦或几千年的记忆。只是听得他决然地说要用记忆换鬼草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私心地不愿他丢了与她之间的那段记忆。   容絮越想越不甘心,便用尖喙啄他胸口,心中暗骂:我耗费一把把的血将你复活,养你长大,你若是将这事给忘了,可真是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大魔头!   “不会丢了与你的记忆。”一句淡淡的话语蓦地飘入她耳中,却重重砸在她心湖,掀起百丈浪涛。   容絮抬头望去,他视线却落在前方,正与大帝和夜游神讨论待会儿进入幽冥河的事宜。   咦?他方才并未开口吗?   是她身子太虚,精神恍惚之下出现了幻听?   这般猜想,容絮的心头似脚步踏空般,陡然一沉,竟觉得有些失落。   她复低头,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暗自笃定是因为体虚,心脏才会如此忽慌忽紧。   *   当风无怀手握辟邪珠随夜游神去往幽冥河,被子惜抱着的容絮还是不免紧张地绷住身子。   子惜察觉她的动静,安抚地摸摸她羽毛,说道:“即便没有辟邪珠,幽冥河的恶鬼也伤不到魔帝几分吧,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是乖乖歇息,睡一觉他便回来了。”   容絮闭上眼没搭话,操心那个大魔头还不如多操心自己。   ***   幽冥河是幽冥地界除却十八地狱之外的另一个刑场。   不同的是,十八地狱是被日夜游神及黑白无常等冥官带入冥界的魂魄,于轮回之前清算前生善恶,再依照冥府条规,对照还除业障的刑罚之地。   而落入幽冥河的鬼魂,不仅没有轮回的机会,永生永世不见天日,还会面临被其他恶鬼邪灵吞食的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   这些鬼魂多半是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之人,即便是去十八地狱受尽酷刑,也消弭不了业障。还有些则是轮回簿上没有名字的邪灵,一般是由三界怨念、执念、妄念所产生的。   “此处正是幽冥河。”夜游神指了指崖之下平静无波、色如稠墨的河水。   风无怀垂眸看去,阵阵阴风从崖间呼啸穿过,将他发带吹得猎猎作响。可下方的幽冥河却连一丝涟漪也未起,安静得甚为诡异。   幽冥河表面的风平浪静正是鬼草无忧镇压的结果。而河中斗争之惨烈,厮杀之怵目,唯有下河方可一睹究竟。   夜游神叮嘱道:“鬼草就在此处正下方,你只需与其道明来意,无忧食完你所付之物便会将鬼草给你。魔帝莫要理会河中的恶鬼邪灵,尤其是灵力强大的万年邪灵,他们许会避开辟邪珠的结界,干扰你的灵识,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风无怀点点头,怀戴辟邪珠,将身一跃,毫不犹豫地下了河。   辟邪珠还有个妙用,可于暗中发光,类同夜明珠。普通的火术在幽冥河底难以燃烧,他只能借辟邪珠散发的光亮,径直往河底游去。   方才在崖上端看这河异常平静,却不想河中波涛汹涌,浪潮翻滚。   风无怀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夹杂着哀嚎、苦痛、尖叫和哭泣。时不时蜂拥而来一群恶鬼,朝他呲牙咧嘴,张牙舞爪。还有邪灵扮作的艳鬼对他搔首弄姿,在他周围飘来荡去,慑心勾魂。   风无怀目不转视,心下冷哼:幽冥河里真是热闹十足。   不论恶鬼们如何吓唬,邪灵们如何诱引,他心正思明,岿然不动。只是有些鬼怪在前方挡了路,他便抬手出掌,将其直接震得灰飞烟灭。   见他是个不为所动的厉害角色,恶鬼邪灵们哪里还敢招惹,纷纷散开。   良久,风无怀疑思都游了这般久,怎还未到河底?   恰见下方不远处有幽幽绿光乍隐乍现。   他施法催速而去,眨眼便落在一排排绿油油的草前。这草茂密繁盛,正随浪起伏,柔软如棉、轻盈如丝。偶有几多橘黄色的花开在了草叶间,醒目又好看。   “无忧。”风无怀开门见山就道:“我愿以记忆换一株鬼草。”   他话音方止,原本随河曼舞飘荡的无忧草缓缓地直立起来。方才还似柔若无骨的少女,这会儿就似个傲然屹立的少年。   忽而,风无怀感觉脚下有震动,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什么在河沙下爬行。   紧接着,长长的无忧草从沙底钻了出来,沿着他的双脚,像水蛇一般徐徐旋转着缠绕而上。一根接着一根,直缠至他的肩胛脖颈。   那细长的枝蔓宛若少女纤细的四肢,紧紧攀附在他周身,透过衣裳与他贴合得不留一丝空隙。   “记忆……”一道悠扬婉转的女音顺着他颈边的无忧草,响在他耳边。   只见这株无忧草突然向上延伸,像个好奇的孩童,细嫩的叶片调皮地扫过他耳垂。   风无怀身形未动,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我吃过太多记忆,乏味了。”无忧叹息般说道,似乎当真兴味索然。   “你想要什么?”风无怀问道。   无忧的叶子伴随两道咯咯笑音,欢快地抖动起来。她又往上延伸,爬至风无怀的眉眼间,轻柔地在他眼尾眉梢来回扫动。   “似你这双不攒一丝温度的眸子,你的心也是又冷又硬吧?若是起了妄念,生了情丝,这份情啊爱啊,想必是美味极了......”她憧憬道,仿佛那真是世间美味。   风无怀眼底划过一抹冷色,声无起伏地回了句:“我素无情爱,给不了你。”   “当真?”无忧不信。   忽而长串的笑音在这幽深寂静的河底响起,此起彼伏,回音重叠,显得几分瘆悚。   河底望不见尽头的无忧草也随着阵阵笑音抖动起来,宛若绿油油的波浪。   风无怀两眼警觉地眯起,注视草丛中的异动。只见前方草丛徐徐盘绕纠缠,渐渐地,竟凝结成了个少女的轮廓。   她玲珑曼妙,身姿窈窕,不盈一握的腰肢扭着妖娆的弧度款款而来。若她变幻出来女子的容貌,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尤物。   但她脚下仍与河底的鬼草相连,却是个非仙非鬼的灵物。   无忧行至风无怀身前,绕着他缓缓打转。蓦地悬在他面前一尺距离,直勾勾地将他盯着。   风无怀目无惊色地与她空洞的眼眶对视,默等她究竟想要作何。   少女手臂轻抬,指尖触在他额心,启唇幽幽道:“不如我先查看你的记忆,若是当真无情无爱,我可赠你一株鬼草。若你有情有爱,就必须用此作为交换。”   风无怀倒是十分笃定:“看来你只能赠我鬼草。“”   他话刚落,无忧指尖的草藤瞬间呈圆形散开,粘附在他额头。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   风无怀只觉脑袋似闷在钟内,嗡嗡作响,却并无痛感,还算清醒,遂未阻止。只是身侧的两手不动声色地蓄力,以防她突然袭击。   倏然间,无忧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浑身叶片颤动了一下。   她猛地抽手远离风无怀,口中呢喃不清:“无忧无心,无忧是灵……她若历劫归神,重塑肉身,依旧无心……”   忽而,她身子猛地散开来,又骤然凝回女子轮廓,情绪激动地冲至他眼前:“你偏生对她……”   她话语未完,哈哈两声笑,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愤怒。   “我如何?”风无怀不明所以。   “你爱她、恋她、想占有她......你却说你素无情爱。”   风无怀淡漠的面容这才裂出错愕之色。   无忧轻笑,在他耳边绵绵低语:“你该不会至今都未察觉这份情愫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咔嘣,春风徐来的营养液。 第三十一章   风无怀离开幽冥河时, 除了获赠一株无忧草,还有一朵无忧百合。   “我今日什么也不食,这株花和这株草都送给你。”无忧将此二物给他时, 如是说。   他当时并未立刻接过,只是疑惑地盯着面前的花草。北阴大帝说取一株鬼草便可, 并未谈及这花。   无忧的花有何用途?   无忧却只是笑着与他解释:“她修为不高, 魂体已损,即便敷了无忧草,却难治本。无忧百合不仅可固神修元,还可助其精塑魂体。”   听此功效, 他自当欣喜, 却还是狐疑地问了句:“为何无需代价便能赠我贵重之物。”   “若说为何?”无忧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笑音显得几分天真稚气,她道:“因为你让我这不知年月的乏味中看到了件稀罕的东西,如若毁之,甚为可惜。”   她说得语焉不详, 风无怀听得费解,他最终欣然受下了无忧百合。既然不费代价便能得到,何必纠结缘由。   风无怀上岸后, 等在崖上的夜游神见着他手中之物也十分诧异,无忧百合万年只开一朵, 无忧竟将此等稀世之物送给魔帝。   纵然无忧解释了此花的神奇功效,风无怀仍有防备,他断不可能给容絮吃下他并不熟知的东西。   回去冥府途中, 他问向夜游神:“无忧百合当真有如此奇效?”   夜游神点点头:“三界只知鬼草的奇效,却不知其身上长有罕见的橙色百合,这百合效果更胜草叶数十倍。”   如此,风无怀才暗暗放下心来。   *   而在幽冥河底,待风无怀离开,无忧突然软软甜甜地唤了一声:“姐姐啊……”天真无邪的声音却蕴含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笑着喃喃:“我可是在帮姐姐呢!等姐姐吃下百合,神魂归位,将来就是个有心的人了。”   ***   魔界魔宫。   无忧交待过先用鬼草敷五日,再等伤口冒出羽芽之后,才能给她食用无忧百合。   好在容絮这几日一直处于昏睡中,否则他就没法顺利帮她换药,铁定会又羞又恼地炸毛半天。   终于到最后一次换药。   风无怀娴熟地将容絮尾部的纱布拆下来,再用清水帮她仔仔细细处理伤口。   待将碎叶清理干净,仔细查看,伤口已经愈合,他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鬼草生肌活骨、肉魂新生的奇效果然不虚传。   风无怀将无忧草碾碎,指尖沾取汁液,轻轻涂抹在她尾部。   忽然,她身子颤了颤,他下意识撤回手。   就在他以为容絮即将苏醒时,只见她浑身羽毛缓缓撑开,毛色渐渐鲜艳,赤光如水般从头到脚层层流泻,宛若阳光下湖面的潋滟涟漪,闪着熠熠光芒。   虽说比不过他初次在玉波峰见到的那等风姿奇彩,却也是她这段时日最美的样子,至少确定她身子恢复了不少。   忽而,赤羽抖动,红光漫射,照亮整个屋子,风无怀不由眯起了眼。   待光芒消散,他缓缓睁开眼,却是呆呆愣住——床榻上哪里还有凤凰真身,她眨眼变回人形,正趴睡在床上。   这猝不及防的变身,着实将遇事一向波澜不惊的风无怀给惊得睁大了眼。   他曾在人界见过容絮醉酒泡澡后的清凉模样,但那时她仍着了纯白的里裳,即便被水浸透后仿若薄透的水纱,也算隔着一层遮避的布料。   可此时此刻……一块莹润无暇的璞玉,毫不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将他双眼映了个满满当当。   他的眸色渐渐深沉,目光放肆地在容絮背上游走。宛若一只画笔,正堂而皇之地勾勒这块美玉曼妙玲珑的轮廓。   直至柳腰之下,这几日被他敷药所触碰之处……全然不同于凤凰时的呈现,却是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脑中轰地炸出句俗话——又白又柔软。   心脏蓦地扑通、扑通......又急又重,就像失速的马蹄,控制不住。   他忽觉脸面发热,胸口有股难以言喻的躁动感,而这份躁动正怂恿他去触碰眼前的冰肌玉骨。   风无怀攥紧拳头,赶忙别开视线,起身扯过被子,将她身子一裹一滚,丢到床里边去了。   容絮眨眼就成了条硕大的蚕宝宝,只露出脑袋在被子外面。   即便她的身子被他裹得密不透风,可此时见到这张许久不曾见过的面容,他不由想多看几眼。   目光仿佛粘在她脸上,不舍移开——   以前就觉得她姿色天然,一张粉花含露的脸上,眉如翠黛、凤眼含星。醉酒时更是仪容娇媚。   今时今日,于他眼中,她好似比以前好看了许多。即便她此时双眼紧闭,他已经看见了她每每说话时,那双银星闪动的眸子。   蓦地想起无忧那番话:你爱她、恋她、想占有她,却说自己素无情爱......   字句萦绕他耳边,再钻破耳膜,宛若狂风在他脑中扫荡而过。最后空茫一片,唯有这几句话,一遍遍地在脑中回荡。   他原以为,为这只小凤凰所做的一切不过因为她救活了自己。继而对她心生怜悯,为她忧心忡忡,甚至因她......日夜牵挂。   可他如何解释曾经不止一次因为她对其他男子怡颜悦色,便难以控制地气恼,甚至一怒之下毁去岁明珵送她的簪子。   无忧的这席话恰如醍醐灌顶,将他浇了个彻头彻尾的清醒。   风无怀宛若冰雕,僵着身子一动未动,就连目光也冻在了她脸上。   ***   恢复人形的容絮睡了一宿便清醒过来。   醒来时,屋中只有她和兮梦二人。她正要撑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被裹得扎实。   她挣了挣两手,狐疑一摸,顿时愣住。再一摸……唉?怎么光溜溜的?   容絮讷讷地问:“你帮我裹的?”   “主上召我进来时,你就裹在被窝里了。”兮梦将衣架上的新裙裳取下,边走边又添了两句:“应该是主上帮你裹好的,担心你夜里着凉吧。”   容絮一听,脸颊跟抹了胭脂水粉似的,霎时就红了一片。   兮梦将裙裳递给她,却见她彻脸通红,视线不经意往里头瞥去,瞧见了她裸.露在被子外的肩头,原来是羞于赤身。   好生纳闷:伏灵说她与主上已是老夫老妻,怎么光身被主上裹个被子都能如此羞涩。   难不成……   兮梦憋住笑,好奇地问了出来:“主上莫不是还未与你行床笫之事吧?”   “床、床什么事……”容絮不懂这词,只听有个床字,便浮想联翩,羞得磕磕巴巴快咬不清字了。   兮梦坐在床边,使坏地扯了扯被子。她两眼故意往容絮身上瞟去,笑得不怀好意:“喏……你这副样子,便是床笫之事后的娇羞之态了。”   容絮闻言,面上登时似火烧,羞恼地瞪去:“胡说什么!我与他才没有…...我哪里娇羞了!”   越辩解,她的脸越发滚烫,最后索性将被子罩头盖住,闷在里面:“我要换衣裳,你先出去。”   片刻后,听见关门声,容絮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下来,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   哼哼嘀咕:魔族说话都这般肆无忌惮吗?白砚却稳重许多。   “床笫之事……”她默念一句,却不想这四个字犹带火,撩得她口中火热,直害得心跳也怦怦乱动。   她踢了踢被子,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不过一个词就心烦意乱。   “怪事怪事!”她叫道。   ***   待在屋里养伤的容絮近来甚为疑惑,自打她醒来,就没再见过风无怀。   她问过兮梦,兮梦说他重回魔界不久,琐事缠身。前段时间为她重伤之事日夜奔波,如今又要处理文旦叛族的余孽,忙了些。   容絮听完就没再多问,心里感激他为自己如此费心,便暂不打扰他,安心养伤就好。   过了些日子,容絮着实是憋得慌,便问兮梦,自己能否出门转转解闷。   兮梦却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来是以为主上不许你出这殿。主上吩咐了,你想去哪儿都行,无需与我报备。”   容絮尴尬一笑,原来是自己把自己给囚起来。她对魔宫不熟,便让兮梦先带着转转。   兮梦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去主上的书殿,挑几本书来解解闷。”   曾在丹穴山时,容絮也喜爱在院中看书,眼下闲来无事,倒是个打发时日的好办法。   *   兮梦将容絮带到书殿,便让她自行进去:“没有主上的允许,我们不能擅自进去。”   “我也没得他允许。”容絮跟着停下脚步。   “我方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呢。”兮梦笑道:“主上吩咐了,整个魔宫,你无论去哪儿都行。除非离开魔宫才需要禀明。”   容絮怔了怔,风无怀给予她的专享优待,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   魔帝的书殿由三间屋子构成,两间书房用来放置书籍,还有一间供他阅书及与下属议事专用。   方踏入殿内的书房,容絮抬头环看这满屋整齐叠放的书籍,惊叹不已。   她曾羡慕东觅仙君的书斋,满满当当地摆了四层书架,书类遍及天界人界。可与眼前这足足堆放十二层,环绕屋壁一圈的书房相比,却是不过尔尔。   望着满目的书籍,她一时无从挑选,便就近取来一本随意翻阅。这一看才发现她看不懂书中的文字,再取一本,一样的文字,约莫是魔界的文字?   容絮抬头茫然扫视,她只懂天界和人界的文字,诺大的书房,这可怎么找。   她耐着性子翻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找到自己看得懂的文字。   容絮有些泄气地走进第三间屋子,只见屋中简简单单摆放一个普通的书柜,一张案桌,三两张椅子。   难不成是魔帝办事看书的地方?   这般寻思,她便好奇地朝案桌处走去。方走到案桌,就被桌上的一本书吸引了目光。   文字她识得,是凡间的文字,书名赫然——四海飞禽名录。   这类书她从未见过。   容絮兴致盎然地将书拿起,正要翻阅。忽见一书签插在书中,她顺手翻至书签所在的页面,此页记录的是凡界西山天水的红腹锦鸡。   红腹锦鸡?她没听过,鸡的一类?   容絮坐下来端起书本看。没读几行,才发现有个地方被笔墨特意圈了起来,此处记载的是——红腹锦鸡的求偶方式。   若是只有这些文字,她只当是长长见识,随意看看。   偏偏……风无怀在最后一段特意用笔描了出来,那段写着:当雌鸡发出咝咝声,并回以含情脉脉的眼神,便是回应求偶,愿与雄鸡交.配产子。   而下方,笔触刚劲有力地备注了四个字——凤凰类同。   “.........??”容絮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男主男配都是我的,咔嘣的营养液。 第三十二章   容絮被‘凤凰类同’四个字弄得哭笑不得。   风无怀认识的凤凰不多, 唯独与她关系最为密切。如今与他尚有交情的,也只有她这只凤凰。   即便她不愿乱作揣测,但这书中刻意圈出来的‘求偶方式’, 以及他最后落笔的四个大字,无不显露他的意图。   但她乃堂堂凤凰神族, 在他眼里怎就与鸡类同了?   “眼瞎啊!”容絮半晌只憋出这句话, 将书一丢。啪地一声,这书掉回了案桌上。   她越想越气不顺,朝桌上的书呲牙咧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却才舒坦些。   被风无怀的‘求偶读本’坏了看书的兴致, 而书房里头又尽是些她看不懂的书籍, 容絮便不再逗留。   思来想去, 不如去与风无怀见面谈谈。   如今她身子渐渐康复,终归得回天界,不可能永远躲在魔界。有人陷害她,她岂能哑巴吃黄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若不将那暗中之人揪出来,指不定那人何时又会再害她个猝不及防。   何况两界联姻之事已作罢,待她痊愈, 自然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魔宫。即便往后她不再住在丹穴山,也不可能在魔界生活。   容絮忖虑着是否过几日先去一趟丹穴山, 找舅舅和苍辛帮忙调查她被害之事。   她正往书房门口走去,忽闻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熟悉的声音响在门外。   “你不去看护容絮, 在这儿做甚?”匆匆过来的正是白砚。   兮梦没答话,反问道:“主上不是在大殿与你们部署剿杀文旦余孽的事吗?已经商议完毕了?”   她声色陡然兴奋,说道:“浴血斩敌怎能缺席,我的枪都快闻不到血腥味了!不若你暂且照顾她,我替你出征杀敌。”   “除非你盼着我早些死在主上手中。”白砚拒绝了她的提议,才接过她的问话,说道:“明日清晨三千魔宫精兵整装出发,主上还有事与伏灵谈,交待我来取帝印。”   帝印?什么东西?房内的容絮下意识停步静听。   “帝印?”兮梦诧异道:“此次只出三千精兵,为何要用帝印?”   帝印乃魔帝权势的象征,只有授命各方魔将召集万员兵力才会用到此物。最近一次使用帝印,还是十万年前攻打天界之时。   白砚摇头不知:“主上方才下旨,剿杀完文旦余孽,东西南三位魔将各自集结两万魔兵,等候命令。”   “两万魔兵?加起来岂不六万?”兮梦琢磨这可观的兵力,决计是要搞事啊!   “难不成要攻打天界?”她两眼骤然放光。   “主上未言,莫要擅自揣测。我取完帝印便要先行离开魔宫去同各魔将传达集结的命令。”白砚匆匆说完便转身踏入书房。   方进去,恰见容絮走出来,愣了一瞬。   容絮略显讶异地“唉?”一声,笑着与他招呼几句,便快步离开。   容絮出来书殿,就让兮梦带她前去大殿:“我有话要与魔帝谈谈。”   兮梦见她面色比方才进屋前凝重些,以为将他们方才的话听了去。便解释:“主上并未说要攻打天界,不过是我的猜测。”   容絮笑了笑,却显得漠不在意:“他即便真要去攻打天界,与我其实没太大关系。”   她所言不假,因无意中复活魔帝而被抓去天庭定罪之后,一桩桩的事都令她对天界大失所望。她如今对天界唯一的挂念唯有赤殷和苍辛,就连素来信任的岁明珵,也再觅不见一丝半毫的感情。   方才听到兮梦的猜测,她甚至暗暗叫好,天庭有些仙官就该被好好教训一顿。她有心无力,也就魔帝有这个本事。   倘若魔帝要去敲敲他们的脑袋,她兴许会双手欣然地将铁棍递上前。   ***   两人拐过长廊,大殿的正门就在前方右侧。   容絮正随兮梦往那走去,一声惊呼突然从殿内传出来:“聘礼?”   容絮与兮梦皆是驻步,面面相觑:伏灵怎如此激动?   而伏灵接下来的话,便似巨锤重杵,将容絮的心底捣了个惊涛骇浪。   “主上要以整座丹穴山当作迎娶容絮的聘礼?”   容絮视线愣愣地落在前方不远的红木雕花大门上,周遭的雀叫蝉鸣在她耳边陡然安静下来,也闻不见旁边的池泉涓涓。她下意识屏息,凝神静听某个人的回答。   她的注意力全然被勾走,竟没发现身侧的兮梦正在捂嘴偷笑。   “如此......”风无怀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施法凝听之下异常清晰。   他却默了片刻,直到容絮等得快憋岔气,才听他接道:“她在丹穴山受尽的那些委屈,于我心中才会平衡些,即便他们的命根本偿还不了她的断翎之痛。”   容絮眸眼惊缩,吓着似的愣然不动......   两人接下来还在说些什么,她无暇再听,像个败兵一般飞快逃回屋子,就连兮梦的喊声也入不了耳。   一路上,她满脑子只有对自己的拷问:为何听见他那番话,她会心花怒放得想一飞冲天振翅翱翔!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的心中不知何时萌生出一颗不知名的嫩芽,她从未正视,放任不管。直到今日被风无怀一席话揭开了将嫩芽掩藏的外壳,她才惊觉,嫩芽名叫情丝,如今早已生根开花。   ***   也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被风无怀狂妄地要以丹穴山为聘礼给吓到了,容絮风驰般奔回寝殿时,心脏扑通扑通似要跃出嗓子眼。   待落稳地面,她扶着门板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平顺些呼吸,一道阴影猝然迫近她面前,视线忽地暗了下来。   容絮下意识抬头,多日不见的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的眸子素来淡凉,却澄净得能清晰映出她的模样。分明是个冷漠的人,她竟恍惚在他略显担忧的眸中寻到一丝如水的温柔,泻在眼畔,添了抹迷惑人心的光色。   容絮本已平复许多的心跳又怦怦地乱了起来……   “你跑什么?”风无怀开口便问。   “渴了,回来饮杯茶。”谎话编得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不由心虚低下头,只怕再对视下去,许会心脏衰竭。   见她始终低着脑袋,风无怀伸手就握住她下巴,却见到一张红扑扑的脸蛋。而她抿唇颦眉好似难受,不由忧心地问:“哪里不适?”   容絮别脸欲避开,他若再不松手,她真的会哪里都不适……   风无怀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瞧着几分委屈,便低身凑她眼前仔细查看,握着下巴的手直接往上,包住她大半张脸。   “怎么还有些烫?”他不解地摸了摸。   “跑得急,热了自然就烫。”容絮赶忙扯住他袖口,将他的手拉下来。再摸下去,这脸恐会烧起来。   风无怀狐疑将她一看,容絮受不住他探究的目光,转身踏步往屋里走去。   风无怀后脚跟上,问道:“你都听见了?”   走到桌边的容絮微愣,却才明白他问的是方才大殿中他与伏灵的谈话。她没否认也没承认,一手抵在桌沿,沉默下来。   风无怀看着她一语不发的背影,耐心等她开口。   他原本打算先在天界边境部署好魔兵,以此威慑天庭莫要插手丹穴山的事,再与她说。若是提前说,只怕她以为他是开玩笑,不作数。   既然已经知道,也不是坏事,至少他无需再瞒着她。   良久,容絮像下定了决心,搁在桌边的手因紧张而攥成了拳。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鼓足几分胆量,说道:“既然两界联姻已取消,魔帝无需再大费周章地准备聘礼。”   “我何时说过聘礼是为联姻准备的?”风无怀上前两步,于她身后停下来,简短作个解释:“联姻取消,婚约照旧。”   容絮语气平静地说:“我与魔帝的婚约原本就是因两界联姻而定下来的,哪能照旧?何况魔帝对我并无男女之情,不若娶一位中意的女子,如此才妥当。”   “并无男女之情?”风无怀上前扳转她身,沉着脸将她盯着:“你不过三千多岁,情爱未曾经历,如何懂得男女之情?却在这阔阔言论。”   容絮挑衅地扬起眉梢:“是否懂得男女之情与年龄无关,依魔帝所言,你活了数十万载,便是一位阅人无数的老滑头了?”   阅人无数......老滑头…...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词!往后若敢再说出口,我就封住你的嘴!”风无怀凶道。   容絮全然不惧他的威胁,仰头迎向他冷冷的目光。   “魔帝不去娶自己中意的女子,却要攻下丹穴山作为娶我的聘礼。如此重礼,我当是消受不起!”   “即便不作为聘礼,我也会亲自血洗丹穴山。且不说凤帝罔顾联姻之事,将你重伤,挫我魔族士气。十万年前与天庭的恩怨,可不是区区联姻就能消弭,我必要以丹穴山重创天庭的锐气!”他说的极为理智,不掺杂一丝半毫的感情。   容絮气恼地剐他一眼:“既然是区区婚约,那你就别娶我这只区区的凤凰!”说罢,她绕过风无怀,跑了出去。   容絮一路上咬着银牙,暗骂道:跟这根不可雕的朽木讨论男女之情,就是给自己添堵。如此不解风情,还不如跟一块木头谈情!   ***   是夜,正安然入眠的容絮本做着美梦,直至脸颊的骚动再忍不住,将她给扰醒了。   她皱着脸,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就见昏暗中一道人影坐在床沿。   她吓得“嚯呀!”一声,瞌睡顿散。半撑起身,两眼全睁,这才将来人看清。   “魔帝?”他三更半夜地坐在她床头做什么!   虽说这房子是他的,可自从她恢复人形,两人没再住一间屋子。   风无怀默然睇着她,昏暗将他神色掩藏。可容絮却觉得他藏在夜色中的双眼像烙过火的铁,异常明亮。   她狐疑地嗅了嗅:“你饮酒了?”   风无怀竟是勾唇邪气地笑了笑,忽然扯下腰带,褪下外衣,动作麻利又迅速。   “我思来想去一整宿,才惊觉你今日原来一直在给我暗示。”他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容絮茫然眨眨眼,暗示?什么暗示?   风无怀将她身上的被子一掀,眨眼就压上床来。   他撑在她上方,说道:“你想与我生一堆小凤凰吧?”声音暗哑又低沉,像极了饮酒后的微醺之态。   容絮呆住,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他生小凤凰?还是一堆?   风无怀倾身,在她耳畔闷闷地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我没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隰荷,春风徐来,毛茸尾巴戳,咔嘣的营养液。 第三十三章   容絮的脑子着实思考不及, 前半刻自己还在酣睡中,眼下就被魔帝压着,没羞没臊地说要与她生一堆小凤凰。   她若没有幻听, 就是他神志不清。   容絮拍他肩膀要他起身,可他身子似有千斤重, 她使劲也推不开半寸。她蹬腿, 他便身子一沉,将她两腿牢牢抵在床上,动弹不得。   容絮只好握拳捶他后背,可她的力度打在他身上, 约莫与弹棉花没区别。   “你、你起来先!”容絮又羞又急:“再不起身, 我就放火了!”   她最拿手的就是火术, 凤凰火又比普通的火要灼烈数倍。即便她修为远不如魔帝,但是凤凰急了也是会烧大魔头的。   风无怀终于撑起身,费解地看着她:“你作何生气?”   容絮好不容易喘了两下,就被他这问话堵回去一口气。   她趁机两手一撑, 两腿倒爬,从他身前的空档溜出来,抱膝坐在床头。虽说仍在他双臂掌控的范围, 却也比方才的姿势正常许多。   风无怀也撑起身来,盘腿坐在她面前, 不发一语将她盯着。   清晖月光透过窗纸流泻进屋,却映不透他眼中难懂的晦色,幽暗的眸子瞧着更是几分悚然。   容絮视线微闪, 不敢与他对视。   忽而,风无怀手指微动,将床柜上的烛火点燃,屋内瞬间明亮。   容絮眨眨眼,待适应光亮,却才将他面容看清。   明黄的烛火在他眼中摇曳生光,她却觉得那里如无风下的池水,连半点涟漪都寻不见,显得几分孤寂。   “你还是会怕我?”他突然问道,声音极轻,像叹息般自言自语。   容絮闻言心头仿似被细针扎了扎,不会很痛,却刺挠刺挠地并不好受。   “我没有怕你。”她赶忙否认,说道:“只是你突然闯进来说什么生一堆小凤凰,一时被吓着了。你......不觉得那话荒唐吗?”   “荒唐?”风无怀拧着眉默思会儿,又认真地点点头:“一下子生一堆的确有些荒唐,不如一只一只慢慢来。”   “……这不是快慢的问题。”容絮委实觉得两人对话风马牛不相及,遂直接说道:“总不能你说要与我生,我便欣然答应?我为何偏要与你生?”   风无怀听言,面色霎时铁青,问道:“你不同我生,要与哪个生?”   他陡然提高的音调唬得容絮心头一颤,这哪里是木头,分明是铁头!   她心底顿时也来了气,横他一眼:“我同哪个生凤凰,与你有何干系!”   “你!”风无怀气得直瞪眼,探手抓住她肩膀,将她一拽。   容絮猝不及防跌在他怀里,趴在他盘着的腿上。她刚要撑起身子,下颌被他手掌握住,抬了起来,视线猝然接上他冷似寒霜的眼。   风无怀忽然低下头,一手扣住她两手腕,反绞在她身后。他迅速欺上前,将她紧紧抵在床头,额头几乎触在她额上。   她从未与他如此靠近,近得能寸量他眼睫的长度。   “你是没听清楚我的话,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他略带质问地说道。   容絮能清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他今晚究竟喝了多少酒......   而混杂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火辣辣地。   容絮受不住他的呼吸,扭动脖子想别过头,下颌却被他抓得紧,她只好慌忙屏住呼吸。   “你躲什么?”怒火在风无怀眼中噼里啪啦地灼烧,他强硬道:“我说要娶你,三界便没人敢再娶你。我说要与你生凤凰,这辈子你别想同别人生凤凰!”   容絮只觉他眼底的火焰正嚣张地朝她劈头盖脸地袭来。再不自救,那火就得将她烧个通体焦黑。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别人生凤凰......”容絮撇了撇嘴,道:“是你一根筋地将自己的臆断套在我身上,不愿与我心平气和地谈,就擅自作出‘我要与旁人生凤凰’的结论。”   风无怀听言愣然看着她,渐渐眉间的皱壑舒展开来。   “是你方才说不论与哪个生,都与我无关。”他问得小心翼翼,声音柔缓许多。   容絮道:“你既然不是真心实意想娶我,这事的确与你无关。”   “我怎不是真心实意想娶你?”这下轮到他着急解释了。   容絮暗暗咬牙鼓劲,问了出来:“你既然没有中意的女子,又怎会真心想娶我?”她别开眼,对他的回答既期待又紧张。   风无怀纵然没经历过情爱,也听懂了她这两句问话的隐意,恍然明白她今日为何总不经意地问及他是否有中意的女子。   宛若云消雨停后的朗煦天光在眼前落下,驱散了层层阴霾,就连那冰封万年的寒冰,也寸寸消融。   风无怀觉着心中正缓缓涌出什么,滚滚如火,灼得他胸口发热。   他一时说不上话来,便将容絮抱在怀中,纾解这难以言喻的激动,久久未言。   ***   容絮也不知自己怎就毫无反抗地被风无怀抱在怀中,而此时两人正躺在床上,单纯地盖被睡觉。   她一直在等他回答,可他只将她抱着,直到抱在了床上,他将被子一拉,直接睡觉,也没回一句话。   风无怀到底喜不喜欢她?她之前左右寻思,觉得应当是喜欢的。否则他堂堂魔帝娶谁不行,非要娶她这只小凤凰。   只不过,约莫也仅仅有些喜欢罢了。   可他一直没说,她对自己的猜测也渐渐开始怀疑,甚至退怯不敢问。   容絮正兀自烦恼,有人的手却始终未停地摩挲她脸颊。她被扰得无心睡眠,心中嘀咕:到底还要不要睡......   而摸脸摸得越发顺手的风无怀,听她呼吸均匀平缓,以为她睡着了,便默默享受指间的细腻光滑,着实令他贪抚不腻。   只听两声咳嗽,风无怀担忧地垂眼看去,却见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望过来。   “怎么还不睡?”   “不若我来摸摸魔帝的脸颊,看看魔帝是否能安然入睡。”容絮拐着弯提醒道。   风无怀手指微顿,而后在她脸上迅速且大范围地揉了一把,才极其不舍地将手拿开。   “睡吧!”他拍拍她的背,像哄孩子。   其实他不懂哄人,只不过当初他刚刚复活没多久,尚是幼童身形时,容絮便是这么抱着他哄睡。   容絮闭上眼,被他轻缓舒服的力道拍得瞌睡涌上来。   她蜷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忽想到今晚的事还未问明,揉揉眼睛清醒几分,便道:“你今晚闯进来说什么我给你的暗示?我不太明白。”   风无怀低头贴近她耳畔,轻声道:“我原以为你白日说的话便是暗指你愿意嫁给我,唯恐再有变数,我等不及下聘大婚这些规规矩矩的步骤。不若将繁衍后代的事早些办了,如此你便只能留在魔界。”   他振振有词地说着,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容絮额筋一阵抽动。她总算晓得他为何半夜闯入说出那等羞事,罪魁祸首还是那本求偶读物!   明日就去将那误人的书给烧了!她迷迷糊糊地念叨。   风无怀将她拥紧些,下巴抵在她发上,柔声道:“睡吧,待会儿带你出去一趟。”   容絮神思早已飘远,下意识点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不知许久,容絮是在阵阵微凉袭面的清风下逐渐清醒的。   她眨着惺忪睡眼挣扎了片刻,睁开时,委实傻了半晌——   昨晚分明睡在床上,一夜过后怎么跑来这万丈高空赏看日出?只不过她此时仍是被风无怀圈外怀中,躺在他身前。   容絮缓缓坐起身,视线中金珠跃林、天光普照,云影浮动、雾纱飘渺。   第一次飞至如此高的地方观赏日出之景,着实震撼,美轮美奂。   她眺望远方壮阔秀美的风光,浩渺烟波之下,巍巍群山望不到边。顿感天地之大、苍穹之阔,自己渺小得不过沧海一粟。   她喜欢观日出赏日落,在丹穴山时,也经常会背着‘池玉’飞到山顶赏看。   容絮以为风无怀记得她这个喜好,才这般做的。便回身朝他莞尔一笑:“魔界的日出别有一番景致。”   风无怀将远眺的视线拉回来,晨曦在她脸上晕开明媚光色,她眼中满载熠熠辉芒,笑起来时,这含星的眸子煞是俏丽。   他心头不由怦怦跳动,丝缕滋味溢在喉间,甘甜如泉,回味清香。   风无怀收了视线,指向前方,道出将她带来此处的目的:“目之所及的范围,我都能给你,不作为聘礼,只作为与我成婚的权利,拥有整个魔界的权利。”   云淡风轻的口吻,就似赠予她头上这只白玉凤尾簪一般寻常,却是字句有力,在容絮心底掀起万丈波澜。   她知道嫁给魔帝许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拥有整个魔界的权利……她从未想过,也万不敢去想这不可思议之事。   风无怀见她沉默,以为是默许了他的话,心中一喜,继续道:“婚约也好,婚礼也罢,我皆能给,也可不给,这些不过是给旁人瞧的形式。天界繁文缛节诸多,我其实并不太愿意去遵照,恐怕也做不来。但你若想依照天界的婚俗,我也可以去询问赤殷和苍辛,巨细俱备地将你从天界娶来魔界。”   “若你想早些完婚,先将你娶来,我再攻下丹穴山也不迟,不过这聘礼就得后补送上。说来是以丹穴山作为聘礼,只是若我贸然赠你,你定是只惊无喜,我才牵强附上这个理由。因你在丹穴山受了许多苦,也算是帮你了却过往恩怨,往后一心留在……”   他突然停下来,本欲说的是——往后一心留在我身边,莫要去念想天界的种种,尤其莫再惦记岁明珵那等看似正经实则虚伪的男人!   可这番话语在他口齿绕了数圈,他委实觉得矫情又蛮横了些,便统统收回去,换作一句:“一心留在魔界吧。”   说完,他的双臂不禁紧了紧,实想将这娇躯揉入自己胸口,好生护着,莫再受那些苦。   容絮以己之血将他复活,单凭这重恩,他想给她的又岂是一座丹穴山能媲及的。何况如今他憧憬与她共度余生,若为她一世安稳,便是天界,他也会尽力夺来。   风无怀正沉思,不期两滴湿热之物落在他手背。他怔了怔,紧接着又是两滴。   风无怀忙将她身子转过来,一张泪脸赫然映在眼前......容絮鲜少哭,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委实慌了他的神,心中蓦地发紧。   怎么哭了?他寻思道:“不希望我攻打丹穴山?”   容絮摇头,只是万千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情绪难抑,说不出话来。   三千年来,除了舅舅和苍辛,她何曾被人如此疼惜。   从小到大,不知暗地里盼望了多少回,希望凤帝能真心接纳她; 也希望族人莫再对她冷眼相待。却屡屡失望,直至绝望。   被冷刀暗箭刺多了,她似乎早已感觉不到痛,其实是心口被她包裹封起来,里面依然千疮百孔。偶有冷风划过,伤痕裂开,还是会发涩发疼。   风无怀方才那番话,字字戳在她心坎上,她受宠若惊,也是不知所措。   她以为风无怀不过对自己有一些喜欢,已是满足,却不想他未说出口的情愫竟是掏心掏肺地把他能给予的悉数都给她。   容絮抿唇想忍住眼眶的泪,风无怀见状,忙用手抹去她的泪,却不想他越抹,这泪掉得越汹涌。   他急得直皱眉:“即便你哭我也不会依你。凤凰族我断不会放过,尤其是凤帝和赤夕瑶。”   容絮平复了会儿,这才断续道:“即便你不去帮我出这口恶气,我原本也是打算等身子恢复便回天界查明真相,也要与凤帝、与整个丹穴山做个了断。往后......”   她睁着婆娑泪眼,已看不清他的模样,便用力眨了数下。   待视线清明,眼中满映他的面容,才将心意款款道了出来:“往后你在哪里,我便去往哪儿。”   风无怀听言受惊般,愣愣呆呆,好似只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只胖巍巍,隰荷的营养液。 第三十四章   风无怀返回魔宫时, 北方魔将尧虚已率领三千精兵集结完毕,整齐列队等待魔帝号令。   见魔帝前来,众人齐声高呼, 鼓舞士气。待魔帝走近,声音戛然而止, 个个好奇往魔帝怀中张望。   咦?那里有只正闭眼睡觉的小凤凰。   大家不由猜测:魔帝这是要带她去一同出征吗?   魔兵们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聚焦在魔帝脸上, 这才发现一宿过后,魔帝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虽说面上依旧冷清,神色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冷,多瞧一眼都会有通体发凉的迫人感。   就像换了个人, 嘴角甚至勾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对于魔帝这般素来不苟言笑、面冷如霜的人, 即便嘴角扬起难以觉察的微小弧度, 与他相处许多年的伏灵和尧虚便能笃定他此刻心情甚好。   伏灵更是两眼暧昧地扫看这一人一鸟,心中暗喜:男子焕发光彩,女子体乏疲惫,想来这一宿, 两人进行了一番深切的夫妻交流。   他顿感欣慰:看来魔帝不就便会有后了啊!   而此时缩在风无怀怀中假寐的容絮,正如伏灵所料有些疲乏,却不是因他所臆测的那等羞耻事。   她身子初愈, 维持人形需要耗损不少法力,感觉疲乏无力时, 就会变回真身。待修养两日,身子的乏力感消散,可重新变作人形。   至于她为何会被风无怀抱在怀中, 随他出征北方去剿杀叛族。   用他方才在高空与她说的话,便是:“此去不知何时归,既然你也打算回一趟天界查明真相,便待我处理完叛族,带你一同前往。如此,可以节约时日,我也可在你身边护着,一举两得。”   他说得合情合理,她听完琢磨了会儿,也甚是赞许。   如若独自回天界,谁知又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她。她已是惊弓之鸟,经不起折腾,身后若是有魔帝撑腰,莫说丹穴山,放眼天界,上达天庭,下至四海,她都能横着走。   只是怕以这副尚未痊愈的身子待在他身边,会不会碍着他手脚,拖累了他。   容絮思量再三,还是婉拒了,便说在魔宫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天界。   风无怀却忽然将她抱在怀里,贴近她耳畔,轻声道:“其实是不舍与你分开,陪我去吧!”   语气中难言的恳求令她分外吃惊。他软下声来,倒在她心中平添几分不忍,最后遂了他的意,乖乖躺在他怀里。   *   没多久,容絮便后悔自己的心软。   风无怀的手仿佛粘在了她身上,喝茶抱着摸毛,与伏灵尧虚谈事时也抱着摸毛,就算闭眼小酣、看书睡觉,时时刻刻都对她的羽毛不释手。   容絮反抗过,结果他冷冷淡淡抛来一句威胁:“看来只有生凤凰才能让你静下心来。”   大魔头到底是比她多活好多年,能在温柔体贴与霸道冷硬之间实现无缝切换,随心变脸。   令她膜拜!   既然不肯选择生凤凰,只好选择这身好不容易恢复的羽毛被他摸秃了。   是以,容絮在他怀里如履薄冰,连人形也不敢恢复,生怕他一个情绪失控,抓着她要生凤凰。眼下不如顺他的意,摸秃就摸秃吧,反正还会长。   却不想风无怀越发得寸进尺,每天还要拨开她臀上的羽毛瞧个两三回,确定她的尾翎有否冒出羽芽。   她羞涩不堪,两只翅膀捂都捂不及,屁股的小坨肉肉就大剌剌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真恨不得屁股能喷火,灼一灼他的眼睛。   风无怀却是面色凝重地将其中利害与她说明:“无忧曾交代,尾翎之处冒出羽芽,便可服用无忧百合。你若总羞于被看,不愿依从,等那芽端冒出来却不知,耽误了疗程,我也没法子救你了。”   容絮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掉进了个大坑。风无怀得到她的承诺后,便笃定她不会离开。她成了条被掐住七寸的小蛇,他稍微一使劲,正中命门。   如今搓圆揉扁皆由他......   左右逃不开大魔头的魔爪,容絮索性放弃抵抗,窝在他怀里修身养神。只待他处理完叛族一事,便可去天界办她的事了。   ***   这日,风无怀要与尧虚率兵围剿藏在北山冰川下的文旦余孽。   魔界的北方素来偏冷,而北山冰川更是常年覆雪,冷意彻骨。山下的深渊虽可供藏身,但深渊处的冰层百万年不曾化过,地势险峻复杂,非常人受得住。   风无怀担心容絮的身子受不住深渊的天寒地冻,便将她留在了尧虚在北山外建造的洞府,差伏灵照顾她,还留了五百员魔兵守着。   风无怀一走,容絮就变作人形,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出洞屋。   见伏灵正盘坐在外院的石榴树下,双目微翕,两手捻指,微启的口中念着什么。好似丹穴山的东觅仙君卜卦时的样子。   容絮兴致勃勃地快步过去,只见他身前的案桌上摆放着形状不一的玉石。   东觅仙君卜卦用的是长短不一的红木牌,他曾说仙家卜卦所用的卦物不尽相同,如此卦象只有卜卦之人才明白,不泄天机。   容絮轻轻落座,取了只倒放的茶杯,给自己斟半杯,静静饮茶。   不消多时,伏灵睁开眼,眉宇间凝着一抹愁色。即便看到对面的容絮,略略诧异,眼中愁色仍未散去。   他抬袖一拂,将卦物收好。   容絮帮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你面色难得严肃,是这卦象不如意?”   伏灵摇头,端杯呷两口,才委婉地道:“他人的卦象不可多言。”   容絮咽下一口茶,笑道:“是不是会卜卦的都喜好将话说得这么玄乎?东觅仙君也是,我让他帮我卜卦,他却说身边之人的卦卜不得。是这么回事吗?”   伏灵将杯放下,说道:“倒不是卜不得,只是卜卦分凶吉。若是吉象,提及一二也无妨; 如若是凶兆,分天意和人为,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闷在心里憋得慌,说出来却有违天命,如此还不如不卜这卦。”   容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抵意思是——不给熟识的人卜卦,是为避免心烦。   她问:“那你方才莫非是给不相熟的人卜卦?”   “不是。”伏灵默了默,眼中愁色复又卷来:“北山冰川地势复杂,寒冰深渊无人去过,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境地,却才卜一卦,算算凶吉。”   容絮握杯的手蓦地收紧,他这话……岂不是暗指魔帝他们此番有凶险吗?   “他是无所不能的魔帝……”她下意识说道。   伏灵却是苦笑道:“他若是无所不能,十万年怎会死于阴阳火霜印?”   容絮听这话,顿时就急了:“你这要说不说的......我猜不懂!你要么速速将那卦说来,要么就别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让人提心吊胆。”   伏灵瞧她这气呼呼的焦急样,调侃道:“你很紧张主上嘛!”   容絮将他一瞪,不悦地扭过头:“不说拉倒!谁爱操心谁去操心!”   伏灵抿唇一笑,说道:“无需担心,卦象为平卦,凶吉各半。文旦魔君早已被主上杀死,余孽不足为虑,即便深渊之处有凶险,你当相信他可化险为夷。”   说了等于没说,容絮再不搭话。   视线恰好落在远处那矗立云霄的皑皑雪峰,她两眼眯了眯,施法聚睛眺望。   目之所及白雪茫茫、云雾霭霭,厚重的冰雪将北山尽数覆盖,无一丝杂色。   风无怀出发前,遥指前方望不见顶的雪山,与她说道:“深渊就在正背面之下,我先去看看那处的景观,若是美好,待我回来就带你去赏看雪山冰川。”   他说出来时,令她别有几分憧憬,也不知那里是一番怎样的风光。可伏灵的话却将这兴致悉数扫荡,只盼他早些归来,莫要为了帮她寻觅美景而驻步。   忽而,从北山方向刮来一阵风,这风带着刺骨寒意,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容絮心头没由来沉了沉。她捂着胸口,方才那阵怔忪是怎么回事......   *   风无怀曾自信满满地说只需半日便可回来,可容絮在洞府惴惴不安地等了两日,不见一人归来。   究竟情况如何,她一概不知。越是茫然,她便越不由自主地往坏处猜测。   焦急之下,容絮再忍不住,跑去问伏灵是否要前去查看?   伏灵也是一脸沉色,却不赞同她的提议。   “若是不知情况地贸然前去,怕会连累众将士。何况……”他无奈地摇摇头:“如若主上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我如何帮得上忙?”   他说的是事实,却听得容絮心头一阵凉意。   “只能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吗?假若他们深陷泥潭,正需借力爬上来,我们若不去施救,只怕错过时机…...”容絮不敢再说下去,已是忧心忡忡。   恰时,听得一阵猎猎破风声。两人忙抬头望去,只见尧虚正腾雾回来。   容絮两眼倏然大睁,他怎么浑身是伤?   她正惊愕,尧虚便脱力地从半空跌落下来。   伏灵赶忙施法稳住他身形,忙人上前将他搀扶,问道:“怎会受如此重伤?”   尧虚握住他手,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去救主上!再不去怕来不及了!”   伏灵大惊,正要问他具体情况。只见容絮闪身过来,抢先问道:“他怎么了!”   尧虚看向她,摇头连声叹气:“深渊之中有个很强的杀阵,主上和众魔兵已被困两日,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两人听言,俱是瞠目。   容絮更是惊得花容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小啊的营养液。 第三十五章   容絮看着手中的无忧百合, 怔怔出神。   风无怀担心弄丢了这朵得来不易的救命之物,便在出发前交给了她。   他曾叮嘱:尾翎没有冒出羽芽,不可食用。他也说过, 无忧百合有生肌活骨、凝魂聚魄的奇效,较无忧草更胜数倍。   如今她修为虽恢复了些, 但离完全复原还是差了一大截。约莫只有尾翎长出来, 才能彻底痊愈。   若是以这副虚弱的身子入阵杀敌,这忙还没帮上,就得一命呜呼,甚至拖累伏灵。   提前吃下去, 会如何?   容絮苦思半晌, 既然是能救命的东西, 倘若早些吃,作用顶多不如最恰当时食用,但应该不至于伤及自己。修为哪怕恢复一两成也是好的,起码待会儿杀敌也能出一份力。   眼下时间紧迫, 伏灵已在外领兵集结,哪里容得了她慢慢考虑。   容絮牙一咬,就将无忧百合往嘴里塞。嚼了嚼, 不由皱起眉头,这花也忒苦了, 比莲子心还苦。   她胡乱咀嚼几下,实在受不住这味道,便囫囵咽下。   咽下没多久, 口齿间竟有一股清凉感,回味略带花的馨香,又有丝泉水的甘甜。这花的味道好生奇特。   将花如数吞入腹中后,容絮紧张地等着......可半晌过去,身子并未出现任何异样感,仿佛不过喝了口凉水。   莫非这花吃下去后不会有比较明显的反应?   这般寻思,容絮施法摇身一变,已是凤凰真身。她落在桌上,扭头朝尾部看去,尾翎之处却无丝毫变化,莫说长出羽毛,就连羽芽也没见着。   “真就这么倒霉?”容絮沮丧道:“提前吃竟然完全没效果,大魔头要是知道......”   她吓得浑身一激灵,风无怀若知道她将这花给吃了,她怕是要丢半条命。   容絮懊恼地拍拍翅膀,正打算恢复人形,忽而腹部发凉,接着又是一阵凉感,且一次比一次强烈,像推波涌浪一般,往外扩散,蔓延至四肢。   不出半刻,她通体犹如浸在冰寒彻骨的冷泉之中,仿佛有千万冰针正穿透肌肤,扎入筋脉体骨,冻得她不住地哆嗦。   她身子开始筋挛抽搐,疼得她蜷缩在桌上,不停颤抖。   容絮张嘴想喊伏灵,可不论她如何嘶吼,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子无法响应脑中所想,好似灵魂出窍,灵识与肉身不在一个空间。   渐渐地,不知是不是冻麻木了,痛感开始消褪,也再感觉不到冷意。   容絮缓缓睁眼,眼前猝然涌现一束强烈白光,白光中有道影子正慢慢凝聚,直至形成人形的轮廓,朝她漫步而来。   那人面容模糊不清,但依轮廓辨别,身形婀娜、行步娉婷,显然是个女子。   “姐姐。”她轻声唤道,声音似从远方飘来,几分空灵。   容絮拧眉望着她,她不曾有过妹妹,只有一个令她生厌的表姐。可这莫名的熟悉感呼之欲出,却在关键时候,脑中似罩着层迷雾,愣是想不起来。   女子趋步靠近,又道:“你离开太久,我已压不住河中的恶灵,你若再不回来,幽冥地界许得大乱了。”   幽冥地界?那不是北阴大帝管辖之处吗,与她有何干系?   容絮不解,张口欲问她是谁。   忽而,面前如拨云散雾,豁然明朗,女子身影越发清晰。   容絮吃惊地瞪大眼......她竟是草叶堆砌而成的身子。   “你是谁?”她终于能出声。   女子却是笑了笑,轻轻握住她两只手,道:“这便帮姐姐记起来。”   容絮下意识后退,欲甩开她的手。却不想女子草叶化作的手臂顿时如藤蔓一般,沿着她两条手臂迅速缠绕而上,眨眼就将她手臂裹得严严实实。   容絮心惊不已,奋力挣扎,可这草叶越缠越紧,逐渐往胸口汇集,她竭力也难甩开。   容絮慌忙施法,手掌生火,可这火触碰到草叶竟似遇水一般,眨眼就熄灭。她只好念口诀,张口对女子喷火,火舌仅在女子脸上走了一遭,须臾便消散。   “姐姐坏!”女子娇嗔道:“许久没见,竟然欺负妹妹!”   “我不认识你!”容絮恼道:“放开我!”   女子气呼呼地哼了哼,却又突然嘻嘻笑起来:“姐姐还未记起来,我就暂且不生气。等姐姐记起一切后,要早些回来哦。”   容絮听得云里雾里,她压根不认识什么草妖,也从未在哪里认了个妹妹。   “你若再不放开,我就......”威胁的话还未说全,女子身上的草叶倏然钻入容絮胸口。   她低头看去,惊恐地瞪大眼,只见自己胸口突然出现个黑漆漆的洞,那洞似有吸力,将女子的草叶身躯悉数卷入。   眼前的画面太过惊悚,容絮吓得脸色惨白,颤着嘴就要求救。   猛然间,她脑中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零碎的画面渐渐拼凑成一段段记忆,在她脑中重排复映,最终完整。   不久,容絮面上已无惊恐之色,目中一片沉寂。   待到视线之内恢复屋内景象,她双眼一闭,直直栽了下去。   正在屋外等候的伏灵听到洞屋里头传出的动静,便朝那儿唤了声,却无回应,他狐疑地走过去。   恰时,头顶一声惊雷,声音大得似要裂天。紧接着,又是一道雷声,虺虺然震天霄。   众魔兵抬头望去,皆是费解:“这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怎么突然打雷了。”   而后雷声大作,一道赶着一道,总共响了九道。   正冲至洞屋门口的伏灵也不由停住脚步,仰头眯眼观去。只见高空聚集了成垛的云层,随着每一声雷响,云中大放光芒,仿若天庭上的万丈金光。   天雷九响,云现金光,这是……神仙渡劫归神后的天兆。   怪哉怪哉,哪个神仙在魔界渡劫?   伏灵正疑思,空中聚集的云层顷刻散去,雷声也停了,仿佛方才什么也未发生过。   虽说魔界的归神天兆甚是罕见,可他此刻无暇关心哪个神仙如此勇猛跑来魔界渡劫。   他撤回视线,拍几下门板:“容絮?没事吧?”   里头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又敲门大声唤了数次,依旧无回应。方才分明听到声响,就像身子摔在地上发出的动静。   伏灵犹豫少刻,朝内喊道:“冒犯了!”   喊罢,他抬掌使劲将门推开,踏进屋中,往内看去——只见容絮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赶忙冲上前,蹲下将她翻转过来。她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   伏灵伸手查看她气息和脉象,不由松了口气。她气息虽缓但均匀,脉象也平稳,并无大碍。   屋外,魔兵们在门口好奇张望,却不敢进来。   尧虚径直走进屋,见状愣了一瞬,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她怎么了?”他走近问道。   伏灵摇摇头,将容絮扶起。他轻轻晃动她肩膀,唤了数声,她仍旧没动静,眼皮都未颤一下。   “约莫还是因尾翎受创,身子未痊愈,这几日随我们奔波了些,又忧心主上安危,这才导致昏迷。”   之前容絮因为尾翎被拔而不时昏睡,有时甚至三四天都不曾清醒,他才做出这番推测。   伏灵抱起容絮,将她放在床上,与尧虚说道:“她去不得了,必须留几名魔兵在此守着。”   即便容絮清醒着,但她如今身子不如以前,随他去冰川深渊也有些冒险。万一出了什么差池,魔帝定饶不了他。   尧虚看着躺在床上的容絮,提议道:“你先率兵前去援救主上,我在此处照看她。”   伏灵并不赞同:“那里地势险峻,我们又不知主上被困何处,你若不去,我们岂不还要耽误时间四下寻找?”   尧虚坚持道:“山脚留有两个魔兵守着,他们会带你过去。即便我受了伤,战力也胜过十几个魔兵,由我守着更稳妥些。”   伏灵思虑再三,眼下也只能如此。事不宜迟,他即刻率兵前往北山冰川。   *   良久,待众人走远,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尧虚缓缓站起身来。   他朝容絮慢步走去,八尺高的魁梧男儿竟走出了女子摇曳生姿的步态。   他站在床沿,垂眸看向昏迷的容絮,平静的目光渐渐阴沉。   “如此,我倒无需费力抓你。”开口竟是女声,但面容并无变化,仍是尧虚的模样。   他手指轻揉慢搓,淡淡的莲花幽香从他指尖慢慢散发,往容絮鼻端钻去。   待确定容絮已吸入迷香,昏睡不醒,她便施法在地上变化出一朵白莲,莲花渐渐变大,直至能容下一人身长。   他转回身欲将容絮放入莲花中,竟见容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冷冷盯过来。   他惊了惊,抬手欲将容絮打晕。   “不自量力!”容絮嗤地一声冷哼,猛然撑起身,速度极快地扑向他。   不过电光火石,容絮已将尧虚压在地上,坐在他胸口,一手扼住他手腕,一手狠力掐住他脖子。   尧虚猝不及防地被禁锢在地,奋力挣扎,惊觉在她身下竟无法动弹。   他望着身上的容絮,难以置信——她为何突然爆发惊天的力量,似乎昏睡一觉修为便大涨千百倍。   尧虚眯眼打量,容絮的目色比之前凌厉许多,就连方才的语气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迫势。   “你是谁?”尧虚问道,他笃定此人并非容絮。   “你又是谁?”容絮反问道。   她指甲寸寸陷入他脖子的肉中,血液顺着手指蜿蜒流下,染红了袖口。她眸色冷冽,仿佛那血不过清水,染不进她目光。   “我是尧虚啊!”尧虚想掰开她的手,哪料她力气大得惊人,手指仿佛镶在他脖子里。   “尧虚的身上可没有你这独特的莲花香,声音也不是你方才那等女腔。你屡屡招惹我,是不敢说还是不肯说?”容絮的力道几乎掐断他脖子。   尧虚皱着眉,箝口未言。   “区区障眼法。”容絮呵呵嘲讽道:“不过雕虫小技!”   她口中默咒,大念一声:“破!”   只见尧虚虚影一闪,即刻变回原本的样子。   看清后,容絮愣了愣。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留言变少了,我快无法呼吸了(ToT)   快来用留言救救我吧(/ω\) 第三十六章   出乎容絮的意料, 这冒牌‘尧虚’的真身不是人,竟是一截莲藕,而莲藕上还贴着一张符。   这不只是障眼法, 还是傀儡术。   “使用符纸施术,你挺怀旧的。”容絮伸手欲将符纸揭下来。   那截莲藕在地上不住动弹, 大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容絮在哪里?”   容絮嘲讽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容絮, 才三番五次欲害我吗?你也没看错人啊!”   “不对......你不是容絮。”莲藕断然道。   容絮嘴角勾了抹冷笑,她当然是容絮,但如今的她,又不仅仅是容絮。   本想食用无忧百合去救魔帝, 却不想将她封印的神力唤醒, 记起前世种种。她的前世正是那位为了更改邬国国运而下凡历劫, 却失踪了三千年的冥界之主——北阴酆都大帝。   方才屋外响的雷是九天归神雷,云中的万丈金光乃帝临祥兆,这可不是一般仙家都会有的天象,此乃帝君降世才会有的归神之象。   记忆重回时, 就连她自己也恍惚了半晌。   毕竟以容絮的身躯活了三千多年,苏醒的一刹那,她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北阴大帝还是一只小凤凰, 仿佛做了许久的梦。   她既是容絮,又是大帝, 只不过前世的记忆交叠在今生中。   历劫的神仙本应在身死之后才能回归神位。前些日她的尾翎拔除,凤凰气数将尽,本就到了归期。却不想魔帝去冥界取来无忧草, 续上了她的命,也阴差阳错地将弱化了她历劫前对自己施加的封印。   一旦吃下无忧百合,封印彻底解除,神力苏醒,记忆回体。   但她并未真正身死,所以魂魄无法去到冥界的轮回殿重塑肉身,而本该在历劫成功后离开的魂魄,复又在体内走了一圈,再以此身躯新生。   提及无忧百合,因其极阴又剧毒,普通人万不能食用。容絮能承受此毒,却是因为她鲜为人知的真身——鬼草。   除了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日、夜游神,三界无人知道,世间仅存的鬼草为双生草,一棵生两株。一株留在河底镇压恶灵,一株受前任大帝的点化,继承了冥界帝位。   容絮当初以血复活魔帝,恰是因为她的真身乃鬼草。   想来无忧的力量已经难以镇压幽冥河下的恶灵,才会拿出无忧百合,助她尽快归位,回去冥界。   至于无忧对魔帝那番‘等到尾翎冒出芽端才可食用’的嘱咐,她猜想,大概是无忧从魔帝的记忆看到了她,推断是她的历劫之身,又见魔帝对她情深意重,便故意留多两日吧。   *   “容絮不过三千年的小凤凰,修为甚浅,如何看得穿我的傀儡术?”   地上莲藕的问话将容絮的思绪拉回。   她收回揭符的手,索性与这莲藕谈个条件:“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三番五次抓容絮?她可不曾与哪个女仙结怨。你若是说明白,我便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呵!”莲藕道:“我若说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哄骗幼儿吗。”   容絮耸耸肩:“既然如此,我们也没继续交谈的必要。不过一截莲藕,我没有杀的欲望。”   “不过……”容絮话语一顿,双目寒光乍现,手掌掐住莲藕,仿若掐在了暗中之人的脖子上。   “你今日大意,未料我会识破傀儡术,留下证据供我调查,这莲藕和符纸倒是帮了我大忙。再过几日,你的脖子便真会被我掐在掌中。”   莲藕突然沉默下来,没了动静。   就在容絮以为她吓得溜走了,莲藕突然一动,又出了声:“如若魔帝知道你不是容絮,他会饶过你吗,你不怕?”   容絮不甚在意地回道:“我都说了我是容絮,你偏不信,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容絮。倘若你当真与容絮有仇,就大胆地出来找我,咱们面对面地斗一斗,莫要畏首畏脚。”   莲藕却置若罔闻,执意认为她不是容絮:“既然你不是容絮,想来你也不会担心魔帝的安危。”   她总有威胁不完的话,幸灾乐祸地笑道:“围困他的杀阵乃九死一生的杀阵,他既要破阵,还要顾着几千魔兵,眼下恐难无恙。”   容絮目色迸出一丝凛厉,指尖捏住符纸一角,说道:“破阵对他来说不过时间长短,有什么杀阵难得了他?”   她一边轻轻撕扯符纸,一边嘲讽道:“你不正是利用他破阵的时间而跑来抓我吗?而你也自认为他早晚会破阵,所以你见我晕倒,便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我火速带走,唯恐魔帝出来将你逮个正着。”   “你……”女子忽而惊了惊,恍然道:“你方才是装晕的!你从一开始就看出了破绽,然后自导自演一出。你果真不是......”   只听撕拉一声,符纸被扯下来,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既然问不出想要的,容絮懒得再与她诸多废话。   容絮将撕下来的符纸放在眼前仔细端量——符纸用的普通宣纸,表面额外采用竹浆反复浸泡,以增强纸张的硬度和吸附性。这是一种较为古老的符纸制作方法。   她不由生疑,这人为何会使用符纸施展法术?   符纸施术来自仙术的起源——巫术。   天地初始,并无仙的称呼,众神皆称为巫神,使用的法术称作巫术。巫神乃顺天而生的自然神,无需修行,无需历劫。   千万年后,万物生灵蓬勃发展,自然之神迅速衰落,神族一度凋败。   而神族历乃天道维护天地秩序的利器,为绵续神力,天道择优而降劫。渐渐,万物皆可修行,久而久之,形成今日的三界。   经过长久年月,施术的方式也在不断创新,力图节省施术的时间,越发简化。   如今施术惯用的方式是结印、临空画符、捻决、口诀、念咒。更有人甚至只需在脑中默决,便可施展法术。诸如天帝、魔帝这等修为强大的帝王。   是以,修为不低的仙家早已舍弃使用符纸这般复杂的施术方式。   仍然沿用符纸施术的仙家,大抵有三类。其一,纯属个人喜好。其二,修为低者,诸如土地神这般的地仙,只有使用符纸才能最大地发挥法术的效用。其三,比较念旧的老神仙。   容絮将符纸悬于身前,抬手临空画了道一模一样的符,再将其拆分,探其玄妙。   片刻,她了然于心,手掌一拂,方才画的符即刻消散,而原本的符纸瞬间自燃,化作灰烬。   身为北阴大帝的她对符纸十分熟悉。   冥界的冥官大多念旧,最盛行用符抓魂。饶是她手下两个得力干将——日、夜游神,修为了得、法力强大,却也改不了使用符纸的习惯。   她曾屡屡教导:“符纸用一次毁一次,忒浪费,你们要懂得节约用纸,以身作则。”   二人才勉强改为临空画符,偶尔情怀涌上心头,才用符纸过把瘾。   是以,统领冥界这二十几万载,她见过的鬼符、仙符不计其数,若是连个普通的傀儡符都解不了,也忒丢份了。   傀儡符原本是个简单的符,这人画的符却藏有后手——消踪灭迹,称之为符中符。画符中符是个日久形成的习惯,如今仙家的术符更趋向简洁,不会刻意画符中符。   因此她推断,暗中屡次害她的是个年纪不小的女仙。用莲藕拟人,又喜用莲花做迷香,这位女仙定然喜好莲物。   若要从这些线索推断出此人的身份,可能要去一趟丹穴山询问赤殷和苍辛。   容絮心中做了番计量,打算先去天界问出些眉目,再回去处理冥界的事。   她起身匆匆踏出门,方抬头,远处的皑皑雪山赫然映入眼帘。这才想起风无怀尚在冰川深渊的杀阵中。   容絮眯了眯眼,口中沉吟道:他是魔帝,修为比我了得,法力更是三界无人企及,何需我多此一举去救他。   迟疑了一会儿,她便转身御风往反方向飞离。   可将将飞出不及十丈,她脚下一跺,摇头骂骂咧咧:“唉!真是被他灌了迷魂汤,糟心!”   她按住风头拐个弯,便朝北山飞将而去……去多此一举将那被困住的魔帝救一救。   *   一路上,容絮仍纠结自己不是被他美□□惑,就是被他花言巧语蛊惑,总之是他迷乱了理智,恁没出息,竟要去救当初发誓不共戴天的大魔头。   她振振有词说服自己:我虽是冥界之主,但也好歹修炼成仙,慈悲心肠虽不多,还是有些的,魔帝毕竟救过我,此举也算还他恩情。   转而又不服,十万年前,魔帝杀气腾腾地闯入冥界闹事,与她大打出手,更于众冥官鬼卒面前将她压在地上冷冷威胁。   如此仇怨……有什么恩好还的!   可当她方进入深渊的风口处,见到正与叛族交战的伏灵时,方才的各般纠结顿时抛诸脑后,果断冲下去助他杀敌。   伏灵见她出现,委实一愣,一边拼杀一边要赶去护好她。   却不想他转个身的功夫,容絮就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听噗地一声,伏灵对面敌将的脑袋被容絮袭来的掌风震碎,溅他一身的血。   伏灵嫌弃地皱眉,正要施个净化术,容絮已站在他面前,问道:“魔帝呢?”   伏灵见她气不喘脸不变,出手快准狠,颇有些吃惊:方才不是还晕在床上吗?突然像吃了大力神丹似的。   “你怎没与尧虚将军留在府上?”他问道。   “劳什子的将军,那是冒牌要来杀我的!”容絮简短几句与他说明,见他心有余悸地白了脸色,便道:“他未伤我分毫,已经被我杀了。”   伏灵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难怪他们并未见到潜伏的魔兵在此等候,只有埋伏的成千敌兵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魔帝在哪?”她又问道,实不想浪费片刻时间。   伏灵正要说,敌兵又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他无暇顾及容絮,一边拼杀一边道:“我们来此便遇到埋伏,还未详探,主上他们约莫困在深渊里面。”   说着,他点了点右侧。   容絮往那一看,是个葫芦状的入口。她片刻不缓,抬脚便飞冲而去。   伏灵斩杀完近身的敌兵,才得闲扭头,愣了愣:“唉?人呢?”   又往入口看去,惊道:“该不会独自跑去救主上了吧!”   伏灵心下陡慌,高声呐喊:“众魔兵听令!叛族已被我们斩杀大半,大家速战速决,去救主上!”   魔兵得令,士气高涨,奋勇拼杀。   ***   走进深渊的容絮,沿着蜿蜒曲折的冰窟走了许久,未闻得声响,也未见着一人。   倘若按照那莲藕所言,此处有九死一生的杀阵,阵法必定极为庞大,所需的空间自然不小。可这越收越紧的趋势,哪里还有可供设阵之地?   她正寻思,忽而一道刺骨寒风袭面而来。怪哉,即便有风,也应该从入口方向吹来,怎会从里头往外吹?   容絮顺着这阵寒风狐疑寻去,却走入了死胡同。   四下环看皆是冰面,哪儿吹来的风?她又眯眼往风向探查,这才发现面前竟是一道水门?   水门如镜,略为狭窄,与周围冰壁融为一体。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出区别。   容絮抬掌将水门震开一道空隙,再施法将其稳住。凛冽寒意顿时从空隙泄出,她冷不丁一个激灵,着实有些凉。   她透过空隙往里头瞧去,竟是一处足有宫殿般大小的巨大洞窟。莫非此处就是阵法?可他们人呢?   容絮迟疑片刻,抬步穿透水门踏进去,警惕地环看四周。忽而,地上的冰层似泛出幽幽红光。   她低头看去,骇然瞪大眼。   只见成千的魔兵冻在下方的冰层之中,面目痛苦,死状惨烈。那幽幽红光便是绵延整个冰层的鲜血。   她心跳忽而慌了几拍,连忙一边小跑一边在里头寻找风无怀的身影。   只见前方赫然一滩血,她快步过去,正要蹲下身查看。突然,有东西滴落在她后颈,她狐疑伸手摸了摸,端在眼前一看......血?!   容絮抬头看去,顿时惊得气息一岔——风无怀浑身被冰锥扎了个遍,钉在了穹形洞顶的冰面上。   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懵~,秋水伊人的营养液。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支持呀,爱你们(*^3^) 第三十七章   鲜血顺着扎入风无怀体内的冰锥尖端滴落, 只是滴落的速度很慢,好似血已流空。   容絮下意识就要飞身去救,不过一瞬, 她硬是压住双脚,冷静下来, 再警惕观察四周。   此处的血若为真, 则是杀阵无疑,若为假,便是杀阵中的幻术。   越是凶险的杀阵越多蹊跷的机关,通常会暗藏幻术。法力强大者甚至可以布置叠加幻术, 九死一生的杀阵便是如此, 稍有不慎就会被带入其中而不自知, 百般警惕也难逃一死。   以往在冥界时,若是日、夜游神遇到难以对付的恶鬼,她便会亲自上阵去凡界抓鬼。   但冥官不可轻易在凡界现身,否则被凡人撞见, 会直接干涉其命数。   譬如活着的凡人若是大白天看见了日游神,便会神思紊乱,魂魄时不时出窍, 最终再回不去肉身,早早断尽阳寿, 被带去冥界。   所以冥官在凡界办事,除了设下结界,也需用幻术做一番掩饰。   为此, 她对幻术颇有些研究,虽不算精通,但懂得如何破除一般的幻术。   容絮双掌结个净空印,口中默念往生咒。净空印由她手掌为中心,一圈圈往外扩散,蔓延至整个冰窟。   如若冰层下死去的魔兵是真实,往生咒便会引领他们弭化于天地。   随着净空印遍及洞窟所有角落,四周景观如剥鳞般土崩瓦解。   片刻后,容絮收手,放眼环看——冰窟的样子并未变,唯一的区别是脚下冰层并无血迹,魔兵皆活着,只是像睡着般冻在冰中。   果然是幻术。   可有一处并无变化,便是她身前的这滩血迹,恰时又落下一滴血。   容絮蓦地慌了慌,缓缓抬头一看,只见风无怀仍在上方,浑身被冰锥扎透,固定在洞顶。   所有人的血和死状皆是幻象,偏生他受伤是真!   她再不迟疑,飞身冲上去。待到他身前,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尽失,她眉头皱得紧。   容絮赶忙扶住他身子,施法融化冰锥,再小心翼翼用手托住他胸前的完好之处。不一会儿,风无怀身若无骨一般,穿过被融化的冰锥,失重地往下掉。   容絮赶忙稳稳抱住他,缓缓飞落下来,将风无怀平放在冰面上。   她本想查看他伤口,可见他身上数不尽的窟窿,那一根根的冰锥仿佛刺在她身上,疼得她手指紧攥他腰带,迟疑着没敢扯开。   若在过去,见惯了冤死枉死的鬼魂,也看遍凡界王朝更迭战乱时的生灵涂炭,还有瘟疫祸害凡间的惨状。她对血腥已然麻木,眉头都不曾皱过。   可如今,短短三千年便磨去她的胆量,不过见他身子被扎些窟窿,就心惊胆战不敢细看。   就像心口被什么揪住,隐隐发疼。   心……   容絮下意识将手贴在胸口,手掌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强劲的跳动,十分新奇。   她此刻才恍然明白无忧为何帮她以这只小凤凰的肉身归神,正是因为这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她们姐妹生来无心,更不曾体会过七情六欲。当了大帝后,见识过凡界数不尽的悲欢离合,她便憧憬般与无忧闲聊:“若是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胸腔跳动,不知是何滋味。”   无忧定是将她的话记了下来。   若她历劫之身为凡人,肉身根本无法承受她的力量,即便历劫时可以体会心跳,归神后也是枉然。而她巧合地转世成了天界的凤凰神族,神躯无可比拟。无忧便顺势而为,帮她偿愿。   可这颗心偏偏为魔帝生了情,而她曾在他面前立誓往后再见,定不饶他。   “唉……”容絮认命般叹气,缓缓扯开他腰带,帮他检查伤势。   她一边褪下他衣裳,一边口中喃喃:“想来我如今也有些肤浅,被你这好看的皮囊轻而易举给撩拨,动了凡心。”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你怎就偏偏为我动心?”风无怀的声音陡然响起。   容絮惊得将他衣裳一丢,看了看,可地上之人仍然闭紧双眼,并未苏醒。她纳闷地凑在他面前,左右打量,也没瞧出端倪。   怪哉怪哉,方才分明是他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像是隔着一堵墙之外传来的,声色不太清晰,略有些沉。   “魔帝?”容絮晃了晃他肩。   风无怀仍然不省人事。   “唉?难道还有幻术没解开?所以出现幻听了?”   这般疑虑,容絮又施了一次净空术,仍未发现异状。她便没太在意,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待褪下他上半截衣裳,见到千疮百孔的身子,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唉,着实是惨不忍睹。”容絮割破手腕,将血滴在他伤口,摇头道:“你这大魔头是不是前世造孽太多?这世不是被人烧就是被人扎……怪可怜的。”   风无怀的伤口遇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容絮再施法干净他身子。   上半身处理完毕,便要开始处理下半截。   容絮的视线缓缓落在他敞开的肚子……   她还未想好是将裤子从上往下褪去,还是从脚部往上撸,手掌似有意识般,迫不及待地覆在他腹部,好奇地抓了两把。   唔……结实又光滑,她微红着脸下了结论——原来他的身子是这样的,远不如女子的柔软。   容絮又饶有兴致地按了按他腹部突显的肌肉,手感嘛……压着压着还挺有弹性。   忽而,容絮浑身一僵,好似有冷风打在背部,凉飕飕地。   她扭头看向身后,只有满目的冰壁,并无风刮进来。不过此处乃深渊极寒,四面皆冰,的确有些冷。   容絮讪讪移开视线,没再关注他的腹部。可眼下有些犯难,倘若不脱光他的衣裳,有些地方伤着了便看不到,没法治疗。   不过犹豫半刻光景,她两手握着他腰部的裤沿,口里念念有词:“当初你强行看我屁股给我抹药,今日我为救你,若是不小心瞄见了你身子,也是情非得已,所以你莫要生气。”   说罢,她一鼓作气,两手往下拉去。   “你敢掀开试试!”一声怒吼炸在容絮耳边,吓得她浑身惊颤,猛地坐直身。   “谁!”她警惕地左看右瞧,并无他人。   方才那道声音与风无怀发怒时一模一样,就像是他本人在她耳边大喊。   容絮环顾空旷的四周,又低头往受伤的风无怀身上瞧去......   她沉思片刻,再伸手抓住裤沿,慢慢往他腰下扯去,速度慢得磨人,因为她在等那道声音。   果真,就在她右侧上方,顿时响起雷霆吼声:“你再敢往下扯半寸,以后就让你十天出不了屋!”   容絮听见声音的时候,同时观察地上躺着没有动静的风无怀,终于发现蹊跷。   她停了手,扭头朝着方才声源处,试探唤道:“魔帝?是你在说话?”   “呵!”他冷冷讥讽:“不是大魔头吗?”   这冷似冬寒雨的调调,除了魔帝,还能有谁。   容絮不由错愕,怎会只闻声不见人?而且这地上的风无怀又是怎么回事?   这般想,她便问了出来:“为何我见不到你?又怎会有两个你?”   风无怀便将这两日陷入杀阵之事与她大概说明。   此杀阵之所以为九死一生的杀阵,是因为整个深渊都被布下了阵法。是以他们两日前寻着文旦族的踪迹踏入深渊时,就不知不觉进了杀阵。   阵中处处藏匿杀机,不是被冰壁活活压死,就是被落下的冰箭射死。文旦族显然不知此处有杀阵,全军覆灭。魔兵损失也不小,近两千人死于深渊。   若要破除杀阵,只有两个办法,其一,将阵法外的布阵法器找到并摧毁。其二,找到阵法的阵眼,将它破除。   容絮此刻所在的冰窟正是破阵的关键——阵眼所在之处。   魔帝他们次日便找到了阵眼所在的冰窟,但设阵之人极为心机,在这冰窟之中融入了幻术,尧虚及众魔兵屡屡被幻术所困。   风无怀便趁他们因陷入幻术而被突然液化的冰层吞没时,将他们气息顷刻封死,设下结界护在他们周身,再施以障眼法造成惨死的假象。   容絮进来时,最初见到的冰层之下的血腥场景便是风无怀施加的障眼法,用以瞒过狡猾的阵眼。   而后风无怀用了招瞒天过海,在遭遇冰锥袭击时,迅速抽离一缕魔气代替自己,而本体气息全封,隐在角落。   寻不见气息后,阵眼终于出现,竟是一朵白莲花。   风无怀立刻现身,一掌震碎莲花,深渊的阵法即时被破除。   孰料,设阵之人竟在阵眼设下了陷阱,一旦白莲花被除,莲花之中刹那闪现一株莲台。风无怀还未反应此为何物,就被莲台瞬间吸卷过去,被带入阵眼方才所处的空间。   风无怀道:“我此刻所处的空间应该就是脚下这株莲台所变出的,只是我尚不知该如何出去,你就找来了。”   容絮听完,抿着唇沉默片刻,才问:“这莲台……是什么样子?比如什么颜色,为几品?”   “你对莲台有研究?”风无怀随口问了句。   容絮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丹穴山的东觅仙君曾与我们讲过莲台的由来,提过几株有名的莲台。如这莲台正是他曾说到的其中之一,许会对你有些帮助。”   风无怀没生疑,如实道:“为玉白色的七品莲台。”   容絮闻言目色一闪,暗暗惊呼:不会如此凑巧吧!   她曾有过一株七品白玉莲台,是地藏王菩萨送给她的。   然而,她将此莲台转赠给了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鲸的营养液。 第三十八章   修行莲台分为白玉、紫金、金、紫、七彩五种, 而每一种皆从一品到十二品,各有十二株。每一株莲台都是独一无二的,且莲台的作用大相径庭。   白玉莲台的作用便是创造异空间, 利于修行者远离尘嚣,静心收神。   容絮心中其实已能笃定, 将风无怀困住的莲台正是她曾经那株七品白玉莲台。   至于为何会赠予他人, 还得追溯到六万年前,冥界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日,有位仙家要历劫,到了冥府便对判官颐指气使, 非要帝王命, 且是荣华一生不可。日游神在旁听得火冒三丈, 直接改他命本,并带去轮回殿,一脚将其踹去了畜生道。   而后才知,此仙家乃天帝的外甥女——白莲圣母的弟子。   日游神这一脚直接得罪了圣母, 天庭派兵去冥界抓人。   最后是容絮亲自出面打发了天兵,并将珍藏的七品白玉莲台交给日游神,差其带去给白莲圣母赔礼, 此事才平息。   *   容絮不免疑惑,白莲圣母应该不至于时隔六万年之久, 突然想起此事,觉得心有不甘便三番五次害她?   况且那是日游神的过错,更甚, 圣母根本不知‘容絮’是她的历劫之身,何来因为旧怨而对她出手?   那她如此做的理由是何?   容絮想破脑袋也猜不出,索性不想了,既然知道这暗中的罪魁祸首是谁,便好办了。   她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风无怀,反正是一缕魔气,无需浪费她的血去救了。   眼下犯难的是——她如何在魔帝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念咒将他从莲台的异空间带出来,而不引起他的怀疑?   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   容絮缓缓站起身,捋顺衣裳,平静地问道:“魔帝能出来吗?”   风无怀道:“可以,需要些时日。”   容絮点点头,如此甚好。   七品白玉莲台并不是杀器,只不过将人关去了别的空间。他是魔帝,本来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反倒是她多虑了。   “魔帝在此慢慢破解吧,我先告辞。”容絮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添了两句:“我要去一趟丹穴山,先与你打个招呼。”   风无怀愣然望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喝道:“站住!!”   人都来了,几日不见,竟如此半点不舍地丢下他一人......   容絮停了脚步,缓缓转身面朝他声音响起的方位。   风无怀以为她是乖乖听了话,却不料她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她目光锐利地射来,仿佛真瞅见了他似的。   容絮微微觑目,嘴角的冷笑眨眼变成灿烂的微笑。   “乖啊,耐心破开这空间,恭祝魔帝好运。”说罢,她脚步踏得又宽又急,好似不愿多逗留半刻,往水门径直而去。   风无怀错愕地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   她竟公然不惧他的威胁,甚至用着半调戏的口吻与他说话,真是......放肆!   ***   匆匆离开深渊的容絮,在风口见到已将叛族杀得所剩无几的伏灵,便将冰窟中的事与他大概说明。   伏灵惊讶地问道:“你不等主上出来,随他一道去天界吗?你独自前去,若是又遭人迫害,可怎么好。”   容絮道:“我此番回天界,该清算的仇,该了结的怨,我会一并解决,无需他操心。兴许等他出来,我早就报完私仇了。你与他这么说就好。”   伏灵见她要走,忙拽住她手臂,断然拒绝:“这话我可没胆子说,你还是等主上出来与他说吧!”   这等洒脱轻松的口吻,说得好似凭她一人之力也是游刃有余,魔帝倒成了多余的摆设。他哪里敢转述。   容絮立马作一副苦相,可怜巴巴瞅着他:“你没胆,我更没胆啊。你好歹活了几十万年,我一只三千岁的小凤凰,哪敢在他面前逞威风。他平常笑起来都跟天落冰刀似的,我若将这话说给他,那冰刀就得将我扎个透心凉。你读书多,将我的话修饰润色一番,再与他说就是。”   “我不打扰你收拾叛族。”容絮用力推开伏灵的手,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咻地眨眼就离开。   伏灵张口的话还没道出来,她人已不见踪影。   不说......坚决不说!   ***   抵达丹穴山上空,容絮左右瞧了瞧,寻着一处山谷,早早地按落云头,在谷间走着。   丹穴山最大的湖便坐落于此山谷,周围梧桐繁茂,最宜凤凰栖息,景致也是最好的。   每当旭日东升,大小凤凰就来在这湖边嬉戏玩耍,渴了饮湖水,饿了食果子,累了困了栖梧桐。   容絮小时候也爱来此处玩耍,而后被赤夕瑶领着一群人给欺负,她便再也不敢来。   这般回忆,她顿时觉得自己的童年过得悲惨极了……当棵草时没受过什么委屈,当只凤凰却受尽委屈,这历劫还挺有意思。   容絮在一众凤凰面前悠闲走着,旁若无人地漫步赏景。   听得众人窃窃私语,一会儿纳闷她尾翎都没了,怎还如此生龙活虎?莫非魔界有赛过仙丹的妙药?   一会儿有人说:“魔帝竟非要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这短毛凤凰有何可取之处?”   还有的把声音压得很低,取笑道:“瞧她这趾高气昂的神气样,真以为嫁到魔界就是主子了。”   当然也有劝大家莫要胡说的,只是少之又少,最多的还是数落和嘲笑。   容絮将大家的私语尽数听入耳中,不由惋叹:丹穴山的景确实是美景,但这儿的凤凰也是真的坏!   若是魔帝把这些恶凤凰赶尽杀绝,我再寻个恰当的理由将这山据为名下。啧啧,妙哉妙哉!   容絮正琢磨这等好事,脚步越走越慢,直至听见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魔帝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她去了能不能活够百年还不知道呢!”   容絮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扫向众人。大家脸不红心不虚地别开视线,佯装什么也没说的样子。   容絮扬声讥讽道:“以前你们可都当着我的面谩骂奚落。今日怎的?是怕魔帝找你们算账,所以只敢背着我嚼舌根?”   众人充耳不闻,依旧各干各的事。   容絮嗤地笑道:“我还能不能活百年,你们铁定是不知道了。但是你们能不能再活过今年,我可是非常清楚。”   容絮似与他们聊家常般,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怕他,却不惧我,如此我的面子往哪儿搁?但我胸襟开阔,一向与人为善,所以给你们个选择的机会。过些日子带你们去地狱逛逛,你们是想去那刀山狱踏个五百年,还是油锅狱炸个三百年,唔……其实割肌烧骨也都行,地狱苦刑十八样,总有一样适合你。”   大家终于忍不住看着她自说自话,随即哄然大笑。   笑声回荡山谷,绵绵不绝。只瞧那女的喜得花枝乱颤,男的乐得前俯后仰。   “她怕不是疯了吧,哈哈哈!!”有人拍腿大笑:“把冥界的地狱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有人直乐得将眼泪给逼出来,指着容絮道:“你被拔的是尾翎,又不是脑子,说话跟儿戏似的。”   “我此时倒有几分同情她了,许是当初重创时受了刺激,这里的确不大好使。”有人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脑袋,暗指容絮神志不清。   且不说魔界还未昭告三界关于魔帝的大婚,所以容絮暂且也不是魔后,又有什么资格指示冥界的冥官将他们带去地狱?   即便她真当上了魔后,地狱归北阴大帝掌管,那等威严肃穆的帝王怎会听她一个无权无能的魔后教唆。何况将天界的神族抓去冥界受刑,也需经过天庭的仙官批示,哪里像她口中那般简单。   如此无稽之言,他们权当是容絮被拔尾翎后疯癫了才说得出口,哪里会信。   容絮耸耸肩,无所谓道:“既然你们瞧不上我给的机会,那就只好等大魔头出来后带你们玩吧,不过等到那时候,你们就只有一个选择。”   一听到大魔头三个字,大家下意识敛容屏气,竖耳听她后边的话。   毕竟有能力将禁断崖给削平大半,且事后凤帝一声没吭,他们对魔帝还是有几分忌惮。   容絮瞧他们这专注的模样,暗暗不愉:怎的我说去地狱,他们全然不信,面无惧色。一提到魔帝,个个似惶恐畏怕。   她哼了一声,忽而笑出两排小白牙,缓缓吐出四个字:“魂飞魄散。”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嘴角的笑似舔着尖刀般,瞧着几分阴森瘆人。   也不知是被魔帝给威慑住了,还是被她这森冷的笑给吓住了,山谷间陡然安静下来,没了方才的欢声笑语。   “你们呆呆地杵着干嘛!”一道清脆嗓音即时传来。   容絮听出了这声音,侧转个身,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下,自若地打了声招呼:“许久不见啊。”   赤夕瑶愣住脚步……   之前听父亲说容絮的尾翎已拔光,许是活不了多久,她心中别提多欢喜,往后这丹穴山的公主只有她一个,凤帝也只会疼她一人。   此刻见容絮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要死不活的模样。   赤夕瑶活像吞了满口的泥,整张脸惨绿惨绿。   她恨恨咬着牙槽,几步冲上前,指着她:“都是你这扫把星!差点害死了明珵哥哥!怎还有脸回来!”   “哦?他怎么了?”容絮挑着眉梢,好整以暇地问道。   “假惺惺!”赤夕瑶骂道:“若不是你从中挑唆,魔帝怎会对他下狠手,你还想装无辜来关心他?”   容絮皱眉道:“我方才的语气听起来像关心吗?唔……不如我换个问话,他还活着?”   “你!”赤夕瑶气得牙痒痒,吸了两口气,继续骂道:“不知羞耻地爬上明珵哥哥的床,魔帝竟敢娶你。你不是去当魔后了吗?跑回来做什么?”   “跑回来杀你啊!”容絮轻柔的语调就像是开玩笑。   赤夕瑶不由一愣,随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好似听见什么荒谬之言。   容絮没再理会,缓步上前,伸出右手指向赤夕瑶。   赤夕瑶不解地看着她,就见容絮右手极快结印,手中赫然一道红色术印。众人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她一挥手,术印即刻打入赤夕瑶的心口。   赤夕瑶吓一跳:“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她胸口似被尖锐的刀子划开,疼得她呲牙咧嘴地直抽气。   赤夕瑶哎呀两声,冷汗直冒,踉跄两步。   “你的魂魄,我收了。”容絮闪至她身前,五指虚握,由她心口处猛地一扯。   众人大骇,她......她竟将赤夕瑶的魂魄生生给拽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   容絮将赤夕瑶的魂魄拔离同时, 手掌凌厉打向她丹田,赤夕瑶的内丹即刻碎裂,肉身眨眼变回凤凰。   容絮再迅速施法将倒在地上的凤凰凝结成冰, 而后蓄积掌力往地上打去,冰雕的凤凰即刻碎裂成片。   她接着幻出凤火, 将这些碎片烧个罄净。   赤夕瑶的肉身在她这行云流水般的诛杀手法下, 毁得彻彻底底。山谷的凤凰族都未来得及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赤夕瑶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杀了。   “如此,你再不能变回凤凰。”容絮转眼望着面前赤夕瑶的魂魄说道。   死前强行离开肉身的魂魄称为生魂,因神识的中断, 会有一段时间的混沌状态, 像中迷药似的。   赤夕瑶的魂魄此刻便是如此。   众人回神, 皆是惊恐万分地看着一脸死灰之状的赤夕瑶,正半垂着脑袋,失魂落魄般被容絮禁锢在手中。   凤凰族的大公主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杀了?何况容絮不过三千岁,前段时间还受了重伤, 怎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徒手取魂魄,单手灭真身。   他们满腹疑惑,也是满面怒色。   一人朝容絮愤然喊道:“你用的什么魔功!这等惊悚的手法, 是不是跟魔帝学的!”   多人附和,冲上前将她围困, 指着她骂道:“如此惨无人道的法术,定是从魔界学来的!竟敢杀害大公主,速速将大公主魂魄放开!”   容絮嗤笑道:“你们见过魔功吗?又在这信口雌黄。当初我被麒麟族的岁方老头子冤枉, 你们也是个个群起激昂,说得仿佛亲眼看见我爬上了岁明珵的床似的。你们没见过取魂的法术,只能说明你们个个是井底之蛙。”   “你……你竟不知羞耻说出这粗鄙之语......”年纪大些的男子鄙夷道。   “呵!还大言不惭说我们井底之蛙,也不知自己见过多少世面。”一女子冷嘲热讽。   容絮对他们的讨伐声不予理睬,蹲在草地上找着什么,忽然她双目一亮,笑嘻嘻地从草里揪出一只绿色的蚂蚱。   她略施小法,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赤夕瑶的魂魄封入其中。   大家咋舌惊呼,纷纷指着鼻子骂她凶残歹毒,毫无人性。   “你们叽叽喳喳叫什么?”容絮将蚂蚱收好,起身不豫地驳了回去:“若是为她打抱不平,就直接冲上来,我绝不退缩。倘若怕死没那个胆,就闭嘴,不要佯装一副义愤填膺地要为她报仇的嘴脸,难看!”   可任她言语激怒,众人也只围困在旁,扬言将她再关去禁断崖,通报天庭抓她去天牢受罚。方才见她使出那诡异的法术,无人愿上前冒险动手。   容絮摇摇头,甚是惋叹:“五万年前,凤后带领之下的凤凰神族为天界尽心竭力,甚至为救苍生以涅槃之火化解阴阳火霜印导致的灭顶之灾。可不像你们这般胆小懦弱,也不似你们整日游手好闲。也不知你们究竟是被凤帝和赤炀那小子带偏了,还是如今日子过得□□逸。丧失斗志、忘却神职,活得越发不像神族。”   “你才多大?就在此大放厥词!教训起我们来。”众人各使眼色,打算一齐上前将她制服先。   “哎呀!怎么又吵起来了!”一道焦急的声音响在空中。   大家抬头循声,只见半空一片仙云匆匆赶来。原来是有人跑去将正在学堂授课的东觅仙君给请了过来。   东觅仙君听完传话,也是惊了惊,可眼下只好先劝道:“大家莫要嚷嚷,不若先将小公主带去她的晓月居,等凤帝和殿下他们回来再行处理吧。”   他们都不在?容絮失落地摇摇头。此番来丹穴山,一为问问赤殷关于白莲圣母的住所,二为自己所受之苦了结私怨。   “不了不了。”她摆摆手:“不劳烦你们动手,我自行回晓月居等那老头回来。”   说罢,她转身御风飞走。   瞧她这来去潇洒自如的背影,大家围着东觅仙君,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仙君你听听她方才说的什么话,竟对凤帝大不尊敬。不过被魔帝看上了,就这般不知分寸,趾高气昂,这气焰放肆得都烧到我们头上了。”   仙君无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后实在听不下去,说道:“她杀夕瑶的确不该,可容絮当初还是只幼小的凤凰时,你们和夕瑶有曾与她和气善待吗?往日种下的因便是今日偿的果,业障要还时,谁也无法幸免。”   众人听言,倒有几人神色闪烁,几分心虚,可大多仍在责怪她今日的恶行。   毕竟是凤凰族的内务,东觅仙君也不再多言,便说学堂中的幼孩们还在等着,匆匆驾云离开。   被容絮这一搅合,大家没了欢谈的兴致,各回各屋。   年轻些的凤凰没心没肺地继续嬉闹,仿佛刚才赤夕瑶被杀之事不过是风起波澜,风停便散。   ***   容絮在赤殷的春屏居的雅庭内住了起来,为了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等了两日,也没见一人回来。   她便下山逮住只幼年凤凰,凶巴巴地问他:“晓不晓得凤帝去了哪里,若不如实回答,我就拔光你的羽毛。”   小凤凰被吓得哭道:“凤帝带着大殿下二殿下去了火鸣山,去接凤后出关回来。”   五万年前,凤后因救世涅槃而损败真身,去了南滨的火鸣山闭关养伤。   身为小凤凰的容絮不曾见过凤后,但身为北阴大帝的她倒是见过,甚至多年前救过凤后的命。那时还是凤帝心急如焚地抱着尾翎被穷奇咬断的凤后,去往幽冥地界求救。   “呵!我救你妻,你却断我尾翎,恩将仇报说的就是凤帝。”趴在榻上的容絮一边逗着瓷碗里的蚂蚱,一边自言自语:“凤后可谓女中豪杰,却瞎了眼,嫁给个迂腐顽劣的糟老头!”   “你与祖父的恩怨为何要迁怒于我……”碗里的蚂蚱颤颤地哭泣:“我不要做蚂蚱,随便抓只鸟也行。”   赤夕瑶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蚱,如五雷轰顶,将她震了个心哀魂断。   起初她破口大骂,直到被容絮威胁要掰断她的脚,吓得她哭哭啼啼地求饶两日。   容絮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甚至将她放在碗里,闲来抓一只蚂蚱与她斗。待她死里逃生将别的蚂蚱斗死了,容絮就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来逗她。   全然将赤夕瑶当成了一只可供玩耍的蚂蚱。   “我迁怒你?这三千年来你对我做过的事,都忘干净了?要不要我一件件帮你细致回想?”容絮手指用力弹她的翅膀,弹得她痛呼连连。   赤夕瑶连忙改口:“不用不用。当初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看在我是你表姐的份上,饶过我吧,我不想当蚂蚱了……”   任凭她哭得如何伤心欲绝,容絮权当她矫情。最后实在忍受不了赤夕瑶凄凄惨惨的哭声在这四面通风的雅庭飘荡不停,便施法让她昏睡过去。   如此,雅庭总算清净了许多。   容絮一边撑着额头,一边悠闲地提起茶壶,正要给自己斟一杯茶。   忽闻后方脚步声靠近,她耳尖微动,赤殷回来了?   容絮赶忙放下茶壶,从榻上三两步就爬了起来,转身满面笑容地娇滴滴唤了声:“舅……”   另一声“舅”在看到来人后,硬是卡在喉咙......就连笑也僵在脸上,愣然看着前方徐步靠近的男人。   斜阳在雅庭落下余晖,将他高大的轮廓衬出灿灿光晕。可他眼中冷光冽冽,早已冰封她眼中映出的暖霞。   她以为风无怀解开七品白玉莲台怎么也需要三五日,却也足够她处理白莲圣母,这还是她高估的时日。   竟然两天就搞定了,魔帝的能力的确令她吃惊,也难怪天庭那些仙官对他十分忌惮。   “怎的不动了?”风无怀忽然停下脚步,朝她伸手,嘴角一抹淡淡的笑:“过来啊!你不是正要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吗?还是你想跑进别的男人怀里?”   容絮对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太熟悉了……这哪里是真心实意的笑,分明是怒火正压制的警告。   容絮也学着他笑了笑:“你身子比我好,自己走过来呗!”   她话音刚落,腰部突然被股力量裹住,即刻被蛮横地拽了过去。   容絮惊呼一声,嘭地就撞在他身上。她还未来得及摸摸撞疼的额头,两手手腕就被风无怀大掌一握,反钳在后背。   容絮明白自己的力气拼不过他,索性不挣扎,抬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风无怀手臂揽过她腰,往身前一带。两人霎时贴得紧,不留空隙。   容絮甚至能透过衣裳感觉到他的心跳。   风无怀徐徐低下头来,视线探入她眼中,问道:“为何私自动身来此?”   “想早些了结私怨。”她实话实说。   “呵!我也来早些了结私怨。”他说:“了结你我之间的私怨。”   容絮眨眨眼,笑道:“魔帝开玩笑咧,你我哪有什么私怨?”   除了他曾将她压在冥界的往生桥上,威胁她交出莫书霖的魂魄。   风无怀盯着她一张一翕的嘴,忽见她红唇微撅,好似颗诱人采摘的果子。   他似被勾了魂,目光渐渐幽暗,低声回一句:“你招惹了我。”便扶住她后颈,低头果断将唇压在那小果子上。   容絮两眼大瞪,彻底傻了......   这两位活了几十万年,对男欢女爱纯情得跟白开水似的帝王,初次尝到亲嘴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亲上了,恭喜魔帝(/ω\) 第四十章   风无怀没亲过别人, 只晓得将唇贴在她唇上。容絮没被人亲过,只能无措地被他贴着嘴。   两人就这么嘴碰嘴地僵持了一会儿。   直到容絮满面通红地回过神来,羞得抬手欲推开他, 不料他将她手腕钳得牢,如何也挣不来。   忽而, 风无怀轻轻地吮了一下, 顿时惊得两人心跳怦怦剧烈,仿佛都能透过胸口连在了一起。   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便似打通他的窍门。风无怀试探地再亲吮她的唇,宛若品尝世间最甜美可口的果子。   风无怀松开了她的手腕, 双臂搂在她腰侧。原本羞赧挣扎的容絮逐渐被他牵走了神思, 两只手攥住他的衣裳, 将他推开的想法全然被唇间的灼热给蒸发了。   初尝亲吻的滋味,似在云端飘荡,又似在湖上起伏。双脚踩不实,头脑不清晰。纵然心跳紊乱, 却无法抗拒。   愈尝愈渴,愈渴愈尝。   唯一的念头,恐怕就是想不遗余力地尝尽对方。   直到容絮不由自主地微微启唇......   堵住的火势猝然找到风口, 风无怀喉间沉沉地闷哼一声,火龙迫不及待撬开门关, 强势而入。   他不由将她拥得更紧些,恨不能将这娇小柔软的身躯嵌入自己怀中。   纠缠间,已分不清彼此的气息, 就连心口的震动也混在一起。   被引燃的火,若不烧个冲天般旺盛,岂能尽兴。风无怀便吻得失了控制,力道大得近乎要将她拆吃入腹。   容絮似溺水,呼吸不上来,两手无措地拽住他的发带,猛地一扯,发带脱落。风无怀的头发散落下来,丝缕落在她红彤彤的脸颊,挠得她痒。   容絮倏然清醒,不住拍打他后背。   风无怀皱着眉,强行从她唇上分开,将她拥在怀中,平复情绪。   若是在魔宫……哪能轻易罢手。   容絮气喘吁吁地靠在他怀中。原来情绪激动之下,有颗心脏并不见得是好事,跳得又重又急,要跃出嗓子眼似的,难受死了!   “我真想吃了你!”风无怀咬着牙说道,声音是压抑的沙哑。   他此时并不比她好受,一团火从心间蔓延五脏六腑,烧得血液沸腾,却被陡然浇下冷水,连纾解的时间都没有。   良久,容絮飘飘荡荡的神思才算完全归位。   想到方才被他撩拨得失了理智,没了分寸,不由自责:不过亲一下,就被他勾了魂慑了心,他当初与我打斗的时候可没手下留情呢!   容絮气恼自己没出息,便一声不吭地推开他,将手中捏皱的发带丢回他肩头。不愿被他见着自己脸红的羞状,遂往外走去,佯装赏看日落。   风无怀将发带握在手上,转身走向她。   待到她身后,环臂将她拥住,轻声调侃道:“听伏灵说你抱怨我笑起来像天落冰刀,扎得你透心凉?”   容絮身子一僵,她不是交代伏灵加以润色修饰再转述吗,他倒是好,原封不动地把话给说了。   她两眼眯成了新月状:“魔帝大概听错了,我是说您的笑容柔和得春风拂煦呢!”   风无怀低下头来,脸颊使坏地滑过她的脸,惹得她呼吸一乱,他满意地勾了抹浅笑。   “在冰窟中,为何不听我的话,擅自离开?”他心里有气,便在她耳畔故意呼出绵绵热气。   容絮缩着脖子避开他的气息,佯装镇定道:“既然我身子已经恢复,不宜再留在魔界,本就打算与魔帝告辞。只是你被困在莲台中,我留在那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来丹穴山处理些事。”   她说得有理有据,风无怀却觉得她的话十分刺耳,两人不是已经心意相通了吗?   他不悦地将她身子转过来,问道:“你曾说我在哪儿,你就留在哪儿,言而无信?”   容絮想起那日清晨的誓言,两句话就将自己给卖了……   她别过眼,轻咬唇微颦眉,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我思来想去,我如今还是天界的人,着实没身份也没理由留在魔界。”   风无怀一愣,眼中攒着淡笑:“你即刻换个身份,最宜留在魔界。”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出两个字:“吾妻。”惊得容絮睁大了眼。   这是风无怀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以妻称呼,便是求婚了。   若在归神之前,她当会毫不犹豫接受,只是此时,听得这二字,心中多了一份忐忑。   倘若风无怀知道她不再是当初的容絮,而是曾与他结过怨的北阴大帝,他......还能如此笃定地要娶她吗。   风无怀不知容絮心底的纠结,继续道:“待血洗丹穴山,回到魔界,你我便完婚。往后你便是魔后,万千魔兵由你号令,千万魔族俯首听命。”   他总能将这等大事说得如此轻巧,似乎只要她当上魔后,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即便给出整个魔界。   容絮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摇头道:“还有一事必须完成。”   “何事?”   容絮道:“当初陷害我,将我半夜带去南虞山的人,必须找到她。”   风无怀点点头:“放心,我会去与天帝确认此事。当初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查个水落石出,如今也该给我个交代了。”   容絮没有说出她已经知道那人是白莲圣母,如此岂不将自己的身份暴露。   风无怀忽低下头,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   容絮正疑虑他为何突然严肃起来,该不会察觉到了什么吧?就听他连连问道:“你将无忧百合提前吃了?感觉如何?有没哪里不适?”   原来是担心她......   “并无哪里不适。”容絮道:“身子好多了,比之前有精神许多,那花的确是个好东西。”   闻言,风无怀才算安心,眉间也舒展开来:“夜游神不曾骗我,无忧百合的功效着实好过无忧草。”   “你不是打算领兵过来吗?怎只有你一人?”容絮随口换了个话题。   风无怀道:“白砚和其他魔将正集结魔兵赶来天界,暂且驻守在边境,我来处理丹穴山的事就好。”   “何时开始?”他问得直接,说的便是血洗丹穴山。   容絮想了想,说道:“明日清晨吧,兴许凤帝他们就回来了。”   她目眺前方,火轮藏山、红霞隐没。霞光恰落在远处山谷的学堂上。   “东觅仙君的学堂不要动。”她淡淡添了句。   风无怀眉头微蹙,道:“天界的做派大多如你这般,一边见血一边假慈悲地将怜悯挂在嘴边。我口中的血洗丹穴山,可不会留半分怜悯,等着他们将来长大追杀你我为凤凰族报仇。与其会惹出一身麻烦,何须将麻烦留着。”   他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无穷也是魔族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容絮即便没有恢复大帝的记忆,她也从未想过屠杀幼孩。   “将幼童带去冥界,嘱托北阴大帝为他们开启轮回道,从此忘却前世,往生也不会再是凤凰。”容絮只能想到这个对年幼无知的娃娃们不算血腥的办法。   但她等了良久也没听到风无怀的回话。   直到最后一缕霞光在她眼中消褪,风无怀紧紧贴上她后背,缓缓道:““魔族生来就不曾得到过怜悯,也就无需怜悯他人。你往后是魔后,你慈悲他人,可世间有谁会慈悲你?”   他口吻清淡,如这入夜的微风,可容絮却从他字句中听出几分悲凉和无奈。   她握住他手臂,陷入他怀中。他的胸怀似这天地般宽广,将她全然容纳。   “你怜悯过我啊!”容絮绵绵呢喃。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正是怜悯当初被拔尾翎而奄奄一息的小凤凰吗。   “唯有你。”他声音很轻,随风而散,仿佛不曾开口。   *   次日,随着一声嘹亮凤鸣穿破云霄,赤霞浮云,朝露润林。本是凤凰们于林里各处湖边饮水醒晨的好时光。   待日光洒满整座山林,丹穴山开始笼罩在惊悚恐怖的猎杀中。   凤凰们有的拼命反抗,有的振翅逃亡,就连山中的野兽飞禽也都闻讯纷纷窜逃。   四处飘散着刺鼻难闻的血腥味,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在丹穴山回荡不歇。   半空中有成群的凤凰浴火反击,最后却是焚尽了自己。燃烧的羽毛飘飘洒洒地落在山林,零星火苗不消多久便燎遍整座丹穴山。   冲天的大火将天空烧透似的,通红灼亮,宛若血光。   容絮站在远处山顶,瞭瞰这惨烈惊心的场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众仙曾形容过的魔帝——杀敌不过眨眼之间,夺命不费吹灰之力。饶是有万千天兵阻在前,他抬掌便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纵使血漫山河、尸横天地,他却身不染半点血腥,目不含一丝悲悯。   不知许久,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隐约的哭啼从东觅仙君的学堂传出。那里被熊熊烈火包围,正是垂死的凤凰们以身涅槃,化为凤火保护学堂。   他们悔恨无法,只剩一个念头——护住凤凰神族最后的血脉。   学堂外罩着东觅仙君施展的结界,而仙君正在结界外的上空与风无怀对峙。   东觅仙君恳求他放过无辜的孩子们,风无怀默然未应。   容絮见风无怀缓缓抬臂,似要出手,她心中一叹,终是不忍,御风就要飞去。   “住手!!”   一道高亢有力的女声远远传来,声音携夹磅礴法力,眨眼熄灭山林的一半大火。   容絮望去,被火烧红的天空,一只巨大的凤凰昂首飞来,赤金的羽毛艳过这滚滚红霞。   正是凤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小啊,疯葵子,木悦兮的营养液。 第四十一章   丹穴山上空, 两方对峙。   一方独独风无怀一人,另一方则是从南滨火鸣山归来的凤后、凤帝,赤炀夫妇及赤殷五人。   五人对眼前的一切皆是骇然震惊——   尸横遍野, 血溅山谷。原本茂盛青翠的山林,不过几日就成了这焦枯断残的惨象。清澈纯净的湖水更是被血染成怵目的腥红。   整座丹穴山被大火肆虐, 往日朝气蓬勃、凤鸣欢悦的景观寻不见半点踪影。燃烧后的浓黑烟雾更是将空中的仙云熏得一片灰黑, 远远观望,好似滚滚乌云。   他们恍惚间还以为来错地方,到了某处刑山炼狱。   凤帝目眦欲裂地指着风无怀,大怒:“你竟趁我们离开之际偷袭丹穴山, 做出这等凶残行径!今日我等非取你命不可!”   风无怀淡漠地扫过他和赤炀:“就差你们父子二人和学堂中的小凤凰了。”   众人心惊, 魔帝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杀人的话, 当真是冷血至极。   就连赤殷也不由瘆悚。   魔帝曾与他说过屠族一事,他也对此一直提心吊胆。是以,他多次劝凤帝抽空去魔界看望容絮,顺道与魔帝赔礼致歉, 化解仇怨。   凤帝却说魔帝不过是见着容絮虚弱而一时怒言,怎可能真的来天界做出屠族之事,否则必然挑起两界之战。而他自认为身为容絮的祖父, 在她犯事之时惩戒以正视听,并无不妥, 断不可能与小辈道歉。   赤殷无奈如何也说服不了凤帝,便去天庭将此间利害与天帝说明。天帝也觉他多虑,说道:“纵然容絮受伤, 魔帝也断不可能在两界修好之际屠族,何况她并未伤及性命。”   天帝让他宽心,倘若魔族有动静,他会派天兵前来丹穴山支援。   只是过了这么些日子,魔族非但没有动静,还传来容絮治愈的消息,赤殷便放下心来,以为魔帝忘了屠族的事。   却不想,灭族之日来得猝不及防……   莫说远在九重天上的天兵,就连他们都来不及救下一众族人。   “魔帝为何屠杀我族!”凤后按住欲冲上前的凤帝,压下心中悲痛,肃声问道。   风无怀这才看向凤后——眉宇间英气勃发,微扬的凤眼不怒自威。   久闻凤后神力了得,方才可见一斑,不过翅膀挥下,荡出的神力便瞬间将这山林烈火熄灭大半。   “这就得问凤帝,我为何要血洗丹穴山。”他将问题抛了过去。   凤帝听言,正要开口驳斥,忽见前方一人正御风赶往此处。   其他人也发现动静,抬眼眺望,那行色匆匆之人正是方才在山顶观察了一会儿的容絮。   容絮稳稳落在风无怀身旁,视线漠然地掠过凤帝那双盛怒的眼睛,最后落在凤后身上。   许久不见,凤后较以前瘦了些,但眼中的炯炯神亮并未褪去,反倒比曾经在冥界所见更为锐利。   凤帝见她出现,指着她断然肯定:“这都是你指使魔帝干的!”   容絮冷冷看向他,却一字未驳。   “闭嘴!”凤后瞪看凤帝,打断他的话:“你真是年纪大昏了头!不问实情,不分黑白就认定是絮儿犯事。今日凤凰族的惨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容絮与凤帝之间的纠葛,凤后已从赤殷口中听闻详情,说到底,起因正是赤玥之死。   凤帝素来疼爱小女赤玥,却不想赤玥不顾他的劝阻,执意爱上凡人,最终为救凡人而浴火涅槃。   凤帝从此对凡人深恶痛绝,情绪久难纾解,便迁怒到尚且年幼、有一半凡人血统的容絮身上,导致众族人对容絮的态度也越发恶劣。   容絮自小受族人排挤,屡屡遭骂,而凤帝非但不加以阻止,甚至默许这种行径。原本是凤凰族真正的公主,最后沦落到被大家奚落嘲笑的境地,甚至被拔断尾翎,弃于关押重犯的禁断崖。   凤后在火鸣山听完赤殷所述,气得心口气血翻涌,险些要劈山。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狠狠打了凤帝两掌,将凤帝三根肋骨给打断。   她红着眼大骂凤帝:“那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孙儿!我若在她身边,定会加倍疼惜,因为她从小失去父母,只有我们陪着她。我自当不忍心骂上一句,你倒好,又是骂又是罚的。我孙儿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这辈子投胎来给你还债!”   骂到后面,一想到容絮的悲惨童年和最近的遭遇,凤后就心疼不已。   最后她泣不成声,自责自己无能,没能在容絮身边护着她。委实把他们三父子给哭愣住了。   凤后此番提前出关便是打算先去魔界看看容絮的情况,尚不知魔帝是否有顺利取来无忧草为她疗伤。也顺便与魔帝好好谈谈,替凤帝及族人赔罪,帮凤凰族避过劫难。   孰料刚刚回来,就撞见这惨不忍睹的景象。   纵使再如何悲痛愤怒,他们几人若要报仇与魔帝拼杀,也只会两败俱伤。何况魔帝的修为无人能及,当初阴阳火霜印都没能彻底焚毁他,竟还能顽强地复活,力量不可估计。   若真硬拼,他们几人也不知能不能活命,眼下能留下一脉便好,尽量不要再添伤亡。   深思过后,凤后正打算与魔帝交涉,学堂中的幼年凤凰必须保住。   只听赤炀上前怒问:“夕瑶呢!”   “在我这儿呢!”容絮将手展开,一只蚂蚱正一瘸一拐地在她掌心挣扎。   “昨晚她斗败了,便成了这副模样。”她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赤炀之妻见状,直接吓得当场晕厥,被赤炀接在怀中。   赤炀咬牙恨恨道:“你怎这般歹毒,竟用这等没人性的手段残害自己姐姐!快将夕瑶还我!”   “我能歹毒过她吗?”容絮将蚂蚱收回袖内,双目微眯,冷声嘲讽:“她曾伤我心脉欲置我死地,又污蔑我杀害族人,更是在我被造谣冤枉时恶言相向,这种人本就死不足惜。我留她一条命让她每日与其他蚂蚱斗一斗,已是宽容,你若再恶言中伤,我也将你变成只蚂蚱,与你女儿每日斗个尽兴。”   “你!”赤炀被她气得一时接不上话。   以往容絮不曾与他放肆顶嘴,如今仗着自己有魔帝这个靠山,便嚣张起来,竟敢训斥长辈!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将妻子放在云上,拿出剑凝出剑气欲杀去。   “孽障!逆子!”一旁的凤帝听得她所言,勃然喝道:“今日若不教训你,你还以为自己真是魔界的人了!”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甩出千道剑光,一个打出威龙猛虎般的神力,速度极快地朝容絮和风无怀扑杀过去。   猝然间,一道火墙凭空横现,将两人的攻势如数阻挡,正是凤后施的火术。   “我与魔帝交谈,你们勿要插手!”凤后喝退二人。   赤炀心有不甘,尤其赤夕瑶在容絮手中生死未卜,他忧心如焚,却又不敢忤逆凤后的命令。   “父王……”赤炀只能求救凤帝。   族人被屠,凤帝早已怒火中烧,恨意难消。被凤后这一拦,火更加没处泄。   他怒吼一声,即刻显出凤凰真身——身长十余丈,体强似虎狼。他一跃而起,展翅挥扫,凤后的火墙顷刻被狂风刮起,旋转成火球朝风无怀、容絮二人飞去。   风无怀面色不变地凝结霜雨,手臂朝前一掷,霜降雨落,火球眨眼熄灭,淬出飘渺烟雾。   他再探手一拽,空中的凤帝猝然被道力量扼住长颈,再被蛮横地往下方拽去。凤帝奋力挣脱,却无法,只能被风无怀扯着脖子跌去山里。   凤后见状,赶忙飞上前,化手为利刃,欲斩断那股掐住凤帝脖子的无形之力。   可无论她如何挥斩,竟如抽刀断水,无济于事。   “絮絮!”赤殷慌忙喊道:“快劝魔帝住手,他毕竟……是你的祖父!”   即便赤殷对凤帝曾做的一切反感居多,可凤帝始终是他的亲生父亲,又怎忍心见他被杀。   容絮张口欲回话,却什么也没说。   她本想问:我受尽苦痛时,凤帝何曾想过我是他的孙女?   可如今这种问话已无意义,就算她有了三千多年凤凰的记忆,她本体还是北阴大帝,何须在意他们的看法。   就在凤后等人正愁该如何解救凤帝,风无怀却突然展出个铜墙铁壁般的钟状结界。他先将凤帝猛地摔至下方山谷,再扔下结界,将其牢牢关在其中。   风无怀看向凤后:“凤帝的命,学堂内小凤凰的命,凤后择一吧。”   凤后听得是面色惨白,这如何选择?   赤殷也不由恼道:“魔帝害我族千条命,难道都不足以抵消心中的愤怒吗!”   风无怀冷嗤一声,耐着性子说道:“他们曾经如何对待容絮,你与她生活了三千年,见过的定然比我多许多。容絮喊冤时,无人为她辩护,她被拔尾翎时,他们除了幸灾乐祸,就是鄙夷嘲笑。作为容絮的长辈,凤帝可曾帮过她?非但不帮,甚至唯恐她有辱凤凰族的名誉。如此......他的命不该留。”   说罢,他将容絮揽在身前,续与他们说道:“两日后,凤后若是抉择不出,我便一一屠尽。”   语毕,他起风一荡,人已飞离。   凤后眉心拧成了结,看向下方山谷正在结界中飞窜不安的凤帝,沉吟道:“看来只能求助天庭了。”   不期听到远空飘来魔帝的警告:“若想去天庭搬来救兵也可,除非天帝想与魔界开战。”   凤后愕然,人已看不见,竟还能听见她的声音,着实恐怖……   *   凤后束手无策,终究不得不去天庭与天帝求助。   却不想,魔帝料定他们会去请天帝帮忙,早已在天界边境布置六万魔兵,震慑天庭。   天帝收到神将传来魔族万兵压境的消息,先是不解,待凤后前来将魔帝对丹穴山所作道明,他才知边境突然出现魔兵的缘由——正是魔帝警告天庭休要插手。   丹穴山的凤凰已被屠杀,天帝不可能为了凤帝一人而与魔帝为敌,两界交战只会令事情恶化到难以估量的地步。   天帝只好委婉地劝凤后节哀,凤帝的事他有心无力。   凤后伤心欲绝地回去丹穴山,将天庭的决定告诉凤帝。   凤帝听言噙泪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她往后多辛苦些,将幼童们拉扯大。   两人隔着结界长谈两日两夜,最后凤后红着眼唉声叹气地离开,不忍见最后一眼。   *   最终,凤帝涅槃为死去的族人超度,并换取了小凤凰们的性命。而赤炀夫妇因一再纵容赤夕瑶的恶行,则被凤后废除修为,赶出了天界。   眼见凤帝最后一缕火光隐没在天际,风无怀再不多留,转身去向晓月居,打算与容絮一道去天庭,追问天帝彻查当初南虞山一事的结果。   不料,他寻遍晓月居,却不见容絮的身影。他便满山头地找,依旧无果。   六日后,寻遍天界的风无怀发现容絮竟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谢谢疯葵子的营养液。 第四十二章   幽冥地界, 冥府。   殿上案桌前,戴着鬼面具的北阴大帝正在翻阅冥界三千年来的事务明细。好在子惜办事谨小慎微,尤其有夜游神在旁指导, 这些年没出过明显的纰漏。   如今的大帝正是六日前趁着魔帝解决丹穴山的事,悄悄跑走的容絮。   她猜到凤后不会舍弃可延续凤凰血脉的幼童, 也暂不愿与凤凰族有过多交集, 后续的事有魔帝盯着,不如早些回冥界处理她该处理的事。   忽闻脚步声越来越近,容絮抬头,只见外出办事的夜游神正踏入殿来。   夜游神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直道重点:“白莲圣母如今居住在天界西北的太华湖, 她的仙邸就建在湖上。”   容絮将手中册本放下, 问道:“那湖中应当种满了莲花吧?”   夜游神回道:“不仅是太华湖,包括仙邸也是由莲花、莲藕、莲叶等与莲有关之物凝固成的砖瓦,堆砌而成。”   “的确是个好莲的仙。”容絮道:“难怪她喜用莲香施展迷魂术,就连傀儡术也用的莲藕。”   如今已确定白莲圣母正是屡次害她的人, 容絮却纳闷:“我与她素无恩怨,唯一一次称得上的纠葛便是她的弟子被日游神踢去了畜生道。可我也吩咐日游神送上七品白玉莲台去赔罪,按理这事过了几万年, 也不该突然想起再来害我吧?何况我历劫之事天界无谁知晓,既然我历劫之身与她并不相识, 她害我做甚?”   容絮正寻思是否有她未曾留意的线索,就听夜游神又道:“属下还打听到一件罕为人知之事,许能解释其中缘由。”   “哦?”容絮缓步走下殿, 催促他快快道来。   夜游神接道:“白莲圣母正是玉波仙尊的师妹,她们二人一门同气。”   容絮闻言惊得愣了愣,随即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耍尽心机,竟是要为同门师姐报仇。却像只缩头乌龟惧与魔帝正面较量,只敢陷害一只三千岁的小凤凰,以此泄恨。”   容絮被魔帝带去魔界治疗后,白莲圣母没法再抓她用以报复魔帝,遂利用魔帝剿杀叛族之事,在北山深渊设下陷阱,欲用杀阵除掉魔帝,且心思缜密地用七品白玉莲台设下了阵中阵。   若是能在冰窟中杀了魔帝,便能为玉波仙尊报仇。若是杀不了,也可拖延时间,先将容絮抓住,再找时机利用容絮报复魔帝。   可谓一举两得。   白莲圣母却没料到容絮乃北阴大帝历劫之身,那日恰好归神,将她的傀儡逮住,又恰好那棵莲台也是容絮送的。   “怂人!恶人!卑鄙小人!”容絮鄙夷唾骂:“如此还有脸称圣母,天界的名号都是凭什么得到的?莫非靠的姿色?”   夜游神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当初只有日游神见过她,不过他回来时倒是对她有过一番详尽的形容。”   “如何呢?”容絮侧身望向他,几分好奇。   夜游神摇摇头,几万年前说的话哪里还记得清。何况他对天界的女仙没甚兴致,何必麻烦去记那些话。   “大帝!!”一道响亮的叫喊陡然插了进来,声音大得竟在殿内荡起了回音。   容絮额筋抽了抽。这吓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还能有谁.....   她正侧转身,面前赫然一堵墙,正是闻讯从人界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日游神。   容絮尚未开口,就被他一把抱在怀里,裹得紧。   日游神的下巴在她头顶蹭来蹭去,激动难抑:“这不是梦吧!属下对大帝日夜牵挂,唯恐思念成疾、脑子发昏,产生幻觉了啊!”   容絮冷声警告:“你再不松手,我就喊阎罗王带你去艳鬼们的刑地耍一耍。”   此话屡试不爽,包治日游神。   他赶忙松开怀抱,两眼笑得快眯成一条缝:“果然是大帝!”即便瞧不见容貌,但从面具里冒出的腾腾怒火,可不是假的。   “你若再不回来,我就得将人界掘地三尺了。”日游神颇有些埋怨。   容絮平淡道:“你现在也可以去,让我看看你有没这个本事。”   日游神哈哈打马虎眼,转个话题,便问夜游神:“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似乎还提到了我?”   夜游神便将大帝这些年在天界的遭遇大致陈述,并问他当初对白莲圣母的那番形容。   日游神的关注点却在魔帝与大帝的情感纠葛上。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帝,目蕴泪光地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魔帝。   容絮头疼地吩咐夜游神:“将阎罗王喊来。”   吓得日游神瞬间正色道:“那白莲圣母着实里外不一,佯装清高,实则自傲;看起来遗世独立,不过是自尊自大;面相瞧着冰清玉洁,实则冷漠心狠。”   “啧啧啧,你只见过她一面,便没一句话好话。这可不像每回在人界遇到娇艳动人的女子就迈不开腿的人。”容絮调侃道。   日游神尴尬地笑道:“在我心中,莫说人界的女子,纵是天界的女仙,与大帝相比也不过尔尔。那白莲圣母是何模样,大帝若亲自见见,便知我所言真假。”   容絮原本也是打算去天界见见圣母,将这最后一桩仇怨给清算了。   她吩咐二人:“这些年的事务我都详查了一遍,有几个本应判在十六地狱受刑的人却被判去了十二地狱,罪罚足足减了四层。务必找到他们的转世之身,命判官将过往未尽的刑罚加在他们今世的命途。”   交代完毕,她便抬脚往外走。   “大帝此番前去,是要拿圣母的命?”日游神扬声问道。   容絮人已出了大殿,声音远远传来——“若她有副好皮囊,也可顺带夺来。”   二人面面相觑,夺肉身?   日游神脑中一亮,恍然道:“是为无忧吧!”   夜游神点点头。昨日他问大帝,为何不立刻与魔帝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道:“还有两件东西未得到,尚不是时候,我与他的关系也需要点时间缓冲。何况我与他曾结怨,让他着急一下又何妨。”   其中一件看来就是为幽冥河底的无忧夺取白莲圣母的神躯,至于另外一件就不得而知了。   ***   容絮去天界前,下了一趟幽冥河。   河底的无忧见她回来,兴奋又欢快,凝结的人形轮廓更是激动得骤聚骤散。   无忧的草藤缠住了容絮的四肢,叶子在她脸上雀跃地扫动。   “姐姐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讲给我听听吧。”   容絮揉了揉手腕的草藤,笑道:“你不是能看见记忆吗?怎不自己来瞧瞧。”   无忧哼哼执意道:“我偏不自己看,就要听姐姐说!”   容絮无奈失笑,便与无忧讲了许多事。说到最后,她弹了弹无忧的额头,故意取笑道:“你分明在魔帝的记忆里瞧见了许多,还佯装听得专心致志。”   无忧嘻嘻笑道:“大不同咧!姐姐讲的绘声绘色,我就爱听姐姐与我讲故事。”   想到容絮这些年的遭遇,她怒气冲冲地说:“姐姐将那些坏人都抓来幽冥河,我要好好教训他们!”   一会儿又惆怅地低下头来:“只可惜我出不去,不然就可以帮姐姐出这口恶气了。”   容絮不忍她这般难过,摸摸她脑袋,柔声道:“你再耐心等等,我一定会接你出去。”   无忧不解,容絮便将计划道来:“白莲圣母的神力不俗,神躯自然可为你所用。如此,你也可以与我一样有颗心脏。”   无忧与她一样,若是凡人肉身,受不住鬼草的阴寒之气,她历劫获得了凤凰神躯,此等运气可遇不可求。却不想白莲圣母自己送上门,她非取不可。   无忧听言兴奋极了,欢喜地抱着容絮。可想到一事,又突然垂下肩头:“可我若走了,这幽冥河底的恶鬼邪灵谁来镇压?天尊若是知道我擅自离开,会生气的。”   一想到天尊,无忧没由来地沮丧。   天尊正是冥界的上一任帝王,也是当初点化容絮的仙人。   那时的无忧心智尚未开化,他遂命无忧留在河底镇压恶灵,且当作她的修行。为此,无忧对他有不小的怨念。   可多年未见天尊来河底看她,无忧便以为他再不想见她了,闷闷不乐了许久。   “莫要担心,我方才说了会接你出去,决不食言。”容絮道:“待我得到镇压幽冥河的神器,你便能离开此处去找昆仑山找天尊。只是神器在天帝那儿,我不可硬取,你且等等。”   听到可以去找天尊,无忧瞬间又活气起来,咯咯地笑,别提多开心。   “姐姐说要等,无忧便等,千年万年都等!”   ***   天界,太华湖。   容絮只身前来,见到满湖盛开的莲花,果断结出火印。她将掌心的火苗往前一掷,眨眼变成巨大火龙,在莲花间呼啸穿梭。   大火迅猛扫荡百顷莲湖,越烧越旺,满湖的莲花无一幸免。   白莲圣母从仙邸匆忙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一湖枯花焦叶。   原本澄净的湖水也被烧焦的花叶污染得浑浊不堪。滚滚浓烟弥漫在湖上,大火肆虐后的残景惨不忍睹。   容絮将她细细打量,不由赞叹这副莲花般娇雅清纯的模样。   她冲上前,大喊一句:“白莲圣母!”   白莲圣母尚未从震惊中晃过神来,就被容絮的怒吼唬得一愣。   她循声看去,只见那人戴着鬼面具,北阴大帝?   圣母娇容裂出怒色:“大帝为何伤我莲花!”   容絮嗤地一笑:“我非但要伤你的莲花,还要取你狗命!”她抬掌施法,不由分说地打了过去。   狗命……   白莲圣母何曾被人如此羞辱,当即冷下脸,双手捻出莲花刃,予以反击。   正缠斗时,忽闻高空风声大作,又见四周陡然罩下阴影。   二人停手,抬头望去,就见左侧天帝率着万千天兵,右方魔帝领着万千魔兵,正浩浩荡荡地飞来。   两兵驻足在太华湖上空,皆是握刀持枪的蓄势待发之态。   和白莲圣母一同被围在中央的容絮,不明所以地扫看两旁乌泱泱的兵将,又瞧了瞧多日未见的魔帝。   嚯!魔帝的脸怎么跟寒冬腊月天的深潭底似的,又冷又黑。   风无怀似发现她往这儿瞅,垂眸冷冷睨去。容絮赶忙别过头佯装不熟,没敢再看。   天帝见到北阴大帝,甚为错愕:“大帝怎会在此?”   容絮心塞:我还想知道你们怎么突然跑来这里。这下可好......到手的肥鸭千万别飞了。   众兵将今日委实走运,三界帝王齐聚,百万年都难得一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520,留言送红包,来吧!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第四十三章   “天帝为何与魔帝率兵赶来此处?”容絮反问道。   “这……”天帝迟疑地瞥了眼对面的魔帝, 只见魔帝的目光定在下方的白莲圣母身上。   “你就是白莲圣母?”风无怀直接问道。   白莲圣母环看一众兵将,眼中闪过慌色,回道:“不知魔帝与天帝大驾光临, 是为何事?”   风无怀眼中杀意凛冽,冷声道了句:“是你就好。”   他又面向天帝, 说道:“既然天帝要先审, 不若就在此处一起审讯?”话语虽是询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天帝愁眉紧锁,眼下这事态,俨然是刀架脖子, 哪里容得了他作选择。魔帝能准许他审讯已是给足情面……   昨日魔帝飞去天庭, 开门见山就问:“一个月早已过了, 容絮当初被带去南虞山遭受陷害之事,天帝可是查清楚了?”   此事其实早在岁明珵苏醒后不久,经过一番详细盘问——身上有淡淡莲花香,修为了得, 又擅于蛊惑人心的迷幻术。天帝已推敲出谁最有嫌疑。   最关键的证据是,岁明珵那晚在短暂的清醒时见到了那人模糊的面容。虽说五官看不清,唯有脸上一滴泪痣最为深刻。   答案在天帝脑中呼之欲出——白莲圣母。   天帝起初也想不明白, 圣母与容絮素不相识,为何害她?   直到记起圣母与玉波仙尊乃师从同门, 才恍然大悟。如此,真相昭然。   天帝遂与魔帝委婉地说:“目前只是怀疑白莲圣母,还需带她到天庭审讯一番才行。”   魔帝听得他道出白莲圣母与玉波仙尊的关系, 十分笃定道:“必是她无疑,我将她带去魔界好好审一番!”   说罢,魔帝就要前往太华湖。被天帝左劝右阻,称:“容絮当初被陷害之事发生在天界,两人又皆是天界神仙,怎能突兀地抓去魔界受审。且白莲圣母有封号,未定罪之前不可被带去魔界,待天庭审讯完毕,遵照天庭的条规进行处罚就是。”   魔帝见他百般阻扰,恼怒非常,一掌便将文宝殿的桌椅震得玉碎木残。   他厉声质问:“天帝与她是否有不可言说的关系?否则你心中已有答案,却仍各种理由劝阻。倘若我现在去杀她,天帝难不成要率天兵横加干涉?何况她对容絮的所作所为,罪该至死,我不容她,谁敢救她!”   魔帝的确猜到了其中的缘由——那白莲圣母可是天帝的外甥女。   其实即便没有这层关系,天庭的重犯当然该由天庭审判,尤其圣母是有封号的仙者,怎能轻易交由魔界去审。   魔帝嘴上说带圣母去魔界审讯,其实就是要她的命。   天帝原以为魔帝血洗丹穴山便可消了怒气,也可以此化解十万年来的恩怨,圣母所犯的事便能宽免一些。孰料魔帝将容絮看得十分重,害过她的人,魔帝一个都不会放过。   “天帝若想阻止便阻止。”魔帝离开前丢下几句狠话:“既然天帝想妨碍我办事,就休怪我领兵入境。”   今日,魔帝果真领兵来犯。   天帝听得守疆的天兵来报,赶忙吩咐神将方天集结万员天兵,前去阻扰。   两兵中途相遇,天帝欲上前游说,被魔帝冷言回绝。两兵磨来磨去,一晃眼就来到了太华湖上空。   *   天帝寻思,他若强行将圣母提去天庭审讯,魔帝铁定会带着万千魔兵一同去往天庭。届时不许他们进天门,难保魔帝不会一怒之下率兵直接围攻天庭。   与其在天庭弄得仙心惶惶,倒不如就依魔帝的提议,在此处审讯。   忖量再三,天帝便问白莲圣母:“可否借圣母的仙邸一用。”   白莲圣母听见了魔帝方才的话,却佯装不明白地问道:“不知天帝借我仙邸作何?”   对面的容絮也听清了魔帝的话,她即刻收手,故意大声道:“他们要借你那莲花做的屋子用来审你,你没听见吗?”   白莲圣母面色一僵,冷冷横她一眼,多管闲事!   今日北阴大帝怪异得很,一声不吭地跑来捣毁她的莲花湖,不作解释便大打出手。尤其招招狠厉,皆是致命的力道,仿佛与她有深仇大恨。   “大帝所言不差,我与魔帝此番前来要与圣母询问些事。”天帝的口吻仍是十分客气,问道:“不知圣母能否准许我与魔帝进入仙邸。”   望着上空黑压压的两界兵将,他们视线齐刷刷落来,宛若一根根尖锐的箭,早已对准她张弓拉弦……   白莲圣母眉头颦得紧,她哪里拒绝得了。   ***   太华湖上的莲花仙邸。   仙邸为一朵巨大的莲花状屋舍,皆由莲花、莲叶、莲藕等物施法凝固砌成。   此时众人脚下的水上廊道,便是由莲叶层层叠叠铺设而成。   正在前方带路的白莲圣母听见北阴大帝啧啧称奇的声音,忽然停步转身,就见大帝缓步走在天帝和魔帝之间,正兴致勃勃地四下赏看。   又没邀请她,竟厚脸皮地跟来!   天帝看出圣母眼底的不解和恼意,便解释道:“此事大帝来旁听也好,冥界一向中立,大帝也可不偏不倚地给出妥当的建议。”   天帝打了个小算盘,冥界与天界也算交好,待会儿魔帝要是与他起了冲突,大帝应该会帮他一下。   圣母几乎咬着牙槽道:“方才北阴大帝与我交手激烈,天帝没看到吗?”说罢,她甩袖扭头朝前走去。   圣母暗指大帝与她有私怨,怎可能不偏不倚。天帝当然听得懂,只能佯装不明白,笑得一脸宽厚慈善。   他侧头问大帝:“方才大帝还未回我话,今日为何会来此与圣母打了起来?”   容絮却卖起关子,负手老神在在地说:“我的事待会儿再谈,你们的事更要紧些。”   天帝见她口风恁紧,便没再追问,他们的事的确要紧些。   正赏看风景的容絮状若不经意地看向右边,面具下的眼睛实则往魔帝身上瞟。   她自若地叙阔几句:“多日不见,魔帝的脸色似乎比上次去冥界时好了许多,想来那只小凤凰的身子痊愈了吧。”   风无怀闻言,身子都懒得侧过来,只是斜眼冷睨她一下,便撤回。   容絮浑身陡然一个激灵,悻悻地收了视线。方才他目光夹冰裹霜地射来,简直冻死个人。   天帝委实佩服她的勇气,天界皆知自从小凤凰失踪后,魔帝就是一点就燃的热油干柴,一不小心就得被他的怒火烤焦。   大帝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   四人就坐后,在魔帝略带逼迫的目光下,天帝也不废话,直言今日来此的目的。   待将容絮那晚被无故带去南虞山之事,以及岁明珵的口供详尽陈述后。天帝问道:“圣母对此作何解释?”   白莲圣母概不承认,甚至振振有词:“单凭岁明珵一家之言,你们就兴师动众地率兵来我这审话。既然早已将我当作犯人,何须还要我解释?”   天帝被驳得脸色沉了三分,“圣母若要为自己澄清,便给出合理的解释。如若道不明,今日必须随我去天庭继续审问。”   白莲圣母顿时拍桌而起:“放眼天界,喜好莲花的女仙不止我一人。迷药带有莲花香,如此泛泛的证据却强行与我关联。他自称当时神志不明,瞧不清对方面容却又看出有泪痣,这般前后矛盾的供词,天帝却笃信不疑。”   她的话看似有理,实则有些强词夺理。风无怀再没耐心,正要起身打算直接将她抓走。   “拍什么桌子呢?又不是拍得越响越能洗刷罪名。”容絮突然开口:“你是被审的人,即为有嫌疑的犯人,哪有嫌疑人像你这般趾高气昂?若在冥界,遇到如此放肆的冥官,早被我打断手脚丢给阎罗王去地狱走一遭了。”   “你!”白莲圣母指着她,岔了一口气。   “我如何?”容絮不等她缓过气,紧接着又道:“天帝对你的嫌疑有理有据,在你口中怎就成了牵强的证据?喜爱莲花的女仙多,但喜欢莲花又擅用莲花做迷药的女仙却不多。”   “再者,岁明珵那小子若非亲眼见着,为何偏偏说出关于痣的证据?若由我来审此案,恐怕不是像天帝这般软言轻语。皮鞭蜡烛了解一下,火撩铁钳用上一用。你已有多个疑点,便能压入大牢严刑伺候,怎会任由你胡搅蛮缠!”   风无怀见北阴大帝训起话来,便不急着出手,默然等她训完先。   今日的大帝似乎与两个月前在冥界见着时又有些不大一样。倒是与十万年前初次接触时一般,措辞......扎人不见血。   一旁的天帝略微错愕,他与大帝接触并不多。大帝说话素来喜欢说两句留半句,语气有时颇为冷淡,他便以为她不喜交谈。   但从经常去往冥界办事的仙官口中,听到的却是迥然不同的形容——大帝平日里话语精贵,可若谁惹着她了,她能将活人骂成死尸,还能再将死尸给骂得诈尸。   瞧瞧莲花圣母面色似染了颜料般,忽红忽白,一会儿惨淡一会儿铁青。   那位仙官的描述并不夸张......   *   容絮直将白莲圣母骂得就快两眼一闭晕过去。   圣母起身抖着一根娇弱纤细的素指,指向容絮:“我并未邀请你进来,出去!”   容絮暗笑,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呢!   她不紧不慢地看向天帝,终于回答他问过两遍的话:“看来你们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不若先让我解决一下私人恩怨。”   天帝点点头,再看眼魔帝,见他并未提出异议,遂道:“大帝与圣母之间有何恩怨?”   容絮道:“我曾赠予圣母一棵七品白玉莲台,昨日刑殿中的第九地狱有处漏洞,需要以七品莲台加固。我诚意满满地亲自来此请她借用一下,可圣母她却不顾冥界安危,不肯给我。我心忧此事,一气之下,便出了手。”   她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敢问天帝和魔帝,即便这莲台如今已不是我的物件,可眼下冥界事态严重,我不能借回去用一用吗?”   “原来如此,既要用于......”天帝正要帮腔,呼吸间陡然一阵刺喉的凉意。   不过瞬息,大堂内四下生寒,冷意彻骨。   就听白莲圣母一声尖叫,被风无怀施法拽离椅子,砰地撞在梁柱上。又被拽飞起来,再撞梁柱。   来回四五次后,圣母已是头破血流,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天帝心惊,起身忙道:“魔帝这是为何?审讯还未结束啊!”   风无怀却看也不看他,再猛然虚扯,圣母满头是血地悬在他前方。   “原来是你。”风无怀瞪看她,眼中怒火灼烧:“布下杀阵杀害我千名魔兵,将我困于七品莲台的人,原来是你!”   天帝彻底呆住,这又是什么新仇?   待风无怀将魔界北山冰川深渊之中发生的事道出,天帝惊愕万分。   他万万没想到白莲圣母害了容絮一次尚不够解恨,竟不自量力地跑去魔界摆杀阵布幻术,欲杀魔帝为玉波仙尊报仇。   天帝摇头直叹,他即便有心偏袒,白莲圣母却自作死,他着实没法救她了。   而被揍得鼻青脸肿,再看不出原本娇颜丽姿的圣母,仍矢口否认。   她一会儿嘶哑着嗓音,狡辩道:“大帝赠予我的七品白玉莲台万年前便不知所踪,而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太华湖,未曾出门,怎可能出现在魔界!”   一会儿又指着容絮,咬牙切齿道:“我与大帝素来无仇怨,为何冤枉我!今日前来你一字未提莲台,上门便毁我莲湖。见我现身,二话不说罩头便打,你却还血口喷人!”   容絮无奈道:“方才只有你我二人,如何辩驳皆由你。天帝与魔帝来亲自审问,你都能诡辩如流,我说不过你。”   直到风无怀将七品白玉莲台拿出来,端在圣母面前。她惊得慌神,还欲狡辩,被风无怀直接甩出掌风,啪地一声扇了个奇响无比的耳光。   圣母的脸颊霎时肿成包子,牙齿崩射七八颗,趴在地上,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哎呀!”容絮惊呼一声,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她轻轻推了推她肩膀,暗地里却凝力扎了她几下。圣母一动未动,看来真晕了。   容絮窃笑,心中竖起大拇指:大魔头干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谢谢小小啊,疯葵子的营养液。 第四十四章   容絮站起身, 转身与二人说道:“你们要等她醒来继续审吗?”   “这……”天帝迟疑地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白莲圣母。   人都晕了还怎么审?何况即便没有容絮被陷害一事,单凭圣母在魔界欲杀魔帝的行径,已经足够定为重罪。   天帝想了想, 与魔帝提议道:“圣母犯下大罪,但因其乃天庭授予封号的仙家, 仍需带回天庭量刑受罚。魔帝若不放心, 可随我们一同前往,不知魔帝意下如何?”   风无怀怎会同意天帝的提议,如今真相大白,此时不杀, 留着让她种莲花吗。   容絮见他抬掌凝聚法力, 便知他要做何——当即杀了圣母, 且是灰飞烟灭的死法。   若真等他出手,圣母的神躯可就渣都不剩了,以后再难有机会给无忧找到如此合适的肉身。   容絮忙上前,站在风无怀身前, 将他视线一挡,说道:“圣母陷害凤凰族的公主,又对魔帝妄生杀意, 实属罪大恶极,左右量刑都是个死。然而, 若只定个死罪,对她未免太仁慈。”   风无怀并未停止凝力,却减缓了速度, 默等她将话说完。   容絮一看有戏,接道:“冥界终日清算鬼魂的前世罪孽,对重罪之人早已司空见惯。若直接将他们处死,瞬间魂飞魄散,倒是个痛快的死法,却无法对在人界作恶行凶的恶鬼起到警示作用,是以冥府从不采用过于省事的刑罚。”   “魔帝若杀了圣母,对她而言不过短痛,何以偿还魔帝及凤凰公主所受的苦难?二来,于天界而言也是有损。所谓杀鸡儆猴,这个杀字着重的是手段,而圣母这只鸡恰恰资历辈份皆不低,堪称用以警示众仙的典范。”   “不若先交给天庭,押去天牢,再由仙官量刑定罪,按照最严酷的刑罚处置,令她受尽苦痛。如此不仅解恨,又可起到警示作用。而后,魔帝若还觉不够,再动手杀她也不迟。”   说罢,容絮紧张地盯着风无怀施法的手。见他缓缓放下手来,法力即敛,她心中暗暗抹把冷汗,总算把他给劝住了。   “便依照大帝的办法。”风无怀同意了她的提议。   天帝见状,委实惊讶。   北阴大帝这番巧舌如簧的劝说,愣是将从不听人劝的魔帝给说服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大帝方才的一席话语理据充分、无懈可击。   他不禁笃信,别人上战场靠兵力,北阴大帝约莫靠一张嘴就能定乾坤。   *   太华湖上方,剑拔弩张的兵将终于等来了各自帝王,此番对峙也告一断落。   天帝先将白莲圣母带回天庭,待与众仙商榷后,再通知魔帝去往天庭旁听量刑。   风无怀给的限期是三日。   目送天兵离开,容絮犹豫地看向右方正率兵飞离的风无怀。   “魔帝请留步!”话已先行喊出。   风无怀转身见她匆匆赶过来,不解地停下脚步。   待到他身前,容絮说道:“魔帝能否将七品莲台给我?我急需此物。”   风无怀将莲台幻出,递给她,纠正道:“此物是暂借,并不是给。”   “啊?”容絮不大理解:“七品莲台本就是我的物件,而后因为某些原因当作赔礼送给了圣母。此物虽在魔帝手上,却不是魔帝的所有物,按理也该归还于我。”   却不想她话音刚落,一众魔兵哈哈大笑,就连随魔帝一道前来的伏灵也笑起来。   “你们笑甚!”容絮不悦。   风无怀则面无表情将魔兵们扫看一眼,大家连忙噤声,绷住脸面。   伏灵也敛了笑意,与她解释:“在魔界,但凡战胜品皆可归于战胜者所有。何况大帝早已将莲台赠予圣母,这莲台与大帝之间的缘分已断,怎要归还于你?主上说是借,便是借了,此话并未说错。”   嘿?魔界的规矩还真随了魔帝的性子,霸道。   借就借吧!容絮便依他所言,借莲台一用。   将莲台收好,容絮正要走,只听风无怀冷不丁地问道:“听闻冥官抓鬼时最擅长寻踪觅迹,不知能否帮我寻一个人。”   “寻人?什么人?”容絮问道。   风无怀嗫嚅了稍刻,轻轻道出:“吾妻。”   *   良久,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容絮才回过神来。   她耳边一直回响吾妻二字。声音虽轻,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怅然,也看见了他淡漠的眼中未掩的一丝柔光。   她突然想起在魔界高空中,风无怀说出那番掏心掏肺的话时,就如方才给她的感觉——明明是坐拥魔界的帝王,当说到希望她陪伴在身边,似乎他原本一无所有,显得格外孤寂......   容絮委婉地拒绝了风无怀的请求,说:“冥官寻踪觅迹抓的是鬼,她是仙,他们许难寻到。”   她怎可能让冥官抓人抓到自己头上,只能如此编谎。   可此时想起风无怀最后那黯淡的神色,她心口涩得很。   ***   天庭,天牢锁神狱。   掌管天牢的神将壬广沉步踏入狱中,放眼望去,只见白莲圣母正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手腕脚踝皆被千百斤的锁神链拷住,莫说挣脱,就算要挪动一寸都十分费劲。   她垂着脑袋没有动静,脸被散发遮住,瞧不出面容神色。   壬广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被囚在这狱中,手脚上锁、力量封印的感觉……如何?”   白莲圣母一动未动,也没回话。若不是她尚有气息,他还以为她已命断在这狱中。   壬广蹲下身,伸手扣住她下颌,微微收紧抬了起来,一张惨白又布满淤青的脸赫然在目。   圣母目光涣散,眼底一片落寞,也不知在想什么,亦或什么也未想,只是意气消沉。   “这一副万念俱灰的惨淡状,委实配不上圣母的称号啊。”壬广讽刺道,指间缓缓施加力道。   “仙家们商议你的刑罚时,皆是好奇:你与玉波仙尊不过同门师姐妹,为何不惜堵上自己的仙途,冒着身败名裂,甚至魂消黄泉的风险,也要为她报仇?”   壬广此话一出,圣母沉寂的眼底浮动细微涟漪,但她依旧不说不动。   “既然你不肯说,不如我就大胆地猜一猜。”壬广的手慢慢移在她脖子上,掐着她猛然提了起来。   白莲圣母被迫跪直身子,手腕上的锁链失重地垂落,重得快要扯断她手臂。   她视线缓缓聚向面前的神将,看到一双凌厉的眼正冷冷瞪着自己。   “不如我们先回顾十万年前你做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吧。”   壬广语气平静地开始,看到圣母错愕的神色,他满意地笑了笑,接道:“天界曾谣传魔帝杀害了玉波仙尊的弟子莫书霖。可众仙十分清楚,即便是玉波仙尊如此资历的仙家,魔帝都不放在眼中,怎可能动手杀害一个修为低下的弟子?天庭对此笃定不疑,不过是为了给讨伐魔帝寻找合适的理由。恰好莫书霖死了,又有人造谣说是魔帝杀的,如此绝佳的借口,天庭怎会错过?”   “而魔帝这人呢,高冷话不多,不善于为自己辩解,也恰正天庭下怀。魔帝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他只做两件事,其一,处理真正杀害了莫书霖的魔界叛徒。其二,去冥界找到莫书霖的魂魄,并打算复活他,因为魔帝不希望此事导致两界战事。但战事终究避无可避,玉波仙尊利用天帝欲除魔帝的念头,用阴阳火霜印焚杀魔帝,为她心爱的弟子复仇。”   壬广问道:“我这番陈述,可对?”   白莲圣母狐疑地看着他,她曾与壬广有过短暂交谈,可他此番言所无忌对天界的鄙夷,哪里像一位掌管天牢的神将?   “十万年前我已归隐,并不过问三界之事。何况天魔的战事与我有何干系?神将是不是问错人了?”   “哦?果真如此吗?”壬广呵呵笑道:“十万年前,众仙只知玉波仙尊为爱复仇,却不知道有人为爱生恨,策划了一出绝世好戏,既解决了自己的情敌,又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至今都没人知道,莫书霖被害的真相。”   白莲圣母目光慌了一刹,紧张地盯着他嘴巴,仿佛正有吃人的猛兽从那里钻出来。   壬广低身凑在她面前,轻声慢语:“你先迷晕莫书霖,故意将他丢在魔界叛族出没的地方,而后莫书霖遇害,叛族嫁祸给魔帝,最终引发天魔之战。没人留意莫书霖当初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魔族出没之地,导致被杀。大家的焦点全然集中在该如何讨伐魔帝,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却乐得逍遥自在。”   在白莲圣母惊恐万状的目光下,壬广一字一句折磨般地徐徐道出:“你暗中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嫉妒莫书霖。因为你喜欢……”   “闭嘴!!闭嘴!!”圣母突然疯了般挣扎扭动,吼叫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不是壬广!你是谁!是谁!”   壬广指甲深深陷入她脖子,声音陡然变作女腔:“在魔界北山时,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会真的掐着你的脖子,来取你的命。”   魔界北山?   白莲圣母惊得抽了口气,不敢置信:“你是容絮?不……你不是她,容絮的障眼法怎么可能瞒过天兵进入此处!”   “我便准你在临死之际看清楚,我究竟是谁?”话音刚落,她的面容身形就在圣母眼前顷刻变化。   圣母看着她脸上的鬼面具,双眼大瞪欲裂。   “北阴大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第四十五章   容絮在太华湖对天帝和魔帝提议将白莲圣母暂押天牢, 便是打算伺机掩人耳目地进入天牢。   倘若当日放任魔帝杀了圣母,她就没机会为无忧夺取圣母的神躯。   容絮在圣母面前揭露莫书霖遇害的真相,并非有确凿的证据, 只是依据调查结果所进行的推断。   起初她甚为不解:仅仅因为师从同门,会为了帮师姐报仇, 而伤害无辜之人, 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遂做了个大胆的猜测——圣母对玉波仙尊存有鲜为人知的情愫,才会致使她泯灭良知、心魔作祟。   正如玉波仙尊为莫书霖所做的一切。   虽说天界并不限制同性通婚,只是这等□□甚少,大家多半不言论。所以, 她饶是有此猜测, 也需谨慎依据推敲, 不可妄下结论。   而令她对自己的猜测笃定不疑,正是源于十万年前莫书霖被害一事。   那时魔帝跑去冥界要提莫书霖的魂魄,与她斗得地动山摇。事后,容絮便差夜游神去调查莫书霖被杀始末。   她当时正在气头上, 调查真相的原意是想找出魔帝杀害莫书霖的证据,以此揭发他的罪行。   却不想调查的结果与天界的传言大相径庭——莫书霖非但不是魔帝杀的,而且他被杀之前毫无反抗之力, 就像是被下了迷药绑架过去,等人来杀。   既然与魔帝并无关系, 容絮便没再命夜游神查下去。只是略有疑惑:谁会如此大胆敢绑架玉波仙尊的弟子?   那时夜游神问她:“需要将查实的情况告诉玉波仙尊吗?”   她道:“冥界调查的事,天庭的仙官向来不信,何况天帝好不容易找到理由讨伐魔帝, 我们何必多管闲事。再者,玉波仙尊不是魔帝的对手,也不能对魔帝如何。”   却不料,不多久便听闻魔帝被玉波仙尊杀死的消息。   而今,白莲圣母为玉波仙尊报仇而屡次暗地里对付魔帝。容絮细思下,惊觉圣母对仙尊的情感非同一般,而莫书霖当初极有可能是被圣母迷晕后,绑去了魔界叛族出没之地。   如此串联,所有疑问迎刃而解。   容絮便扮作神将壬广来审问圣母,实则试探她的反应。   正如她所料,从十万年前开始,圣母就因嫉妒之心,步步走上不归路。   *   “你怎么会是大帝!”   白莲圣母被她忽而是戴着面具的北阴大帝,忽而显露容絮的真容给弄得混乱不堪。   纵然她活了十几万年,见过的怪事奇事不少,可谁会将一只不过三千岁的小凤凰与北阴大帝联系到一块。   容絮冷眼睥看她惊慌又愕然的模样,说道:“信不信随你,反正你也没多少时间了。”   说罢,她两手合掌,口中默咒。   白莲圣母想站起身,奈何锁链太重,神力又被封印,根本抬不起腿。   她放弃地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当初没人看见,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指的是莫书霖被迷晕之事?”容絮暂停施法,说道:“你知道这三界最多的生灵是什么吗?是数不尽的魂魄。三界魂魄皆归冥界统管,而有些残魂,肉眼无法看见,冥官却有办法识别。抓几个附近的孤魂野鬼,带回冥界好好逼供一番,什么消息都能打听。”   “所以啊!”容絮讽刺嗤笑:“若要鬼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莲圣母恐慌地望着她,渐渐颓然地垂下脑袋。   事迹败露,她无话可辩。这命……被押来就注定活不成,早晚都是死。   “空等十余万载,不见她驻步半刻……”白莲圣母怏怏念道,忽而目光颤了颤,落下两滴清泪,失神落魄地说道:“莫书霖不过是个年轻的白面小子,懦弱无能,遇事只会躲在她身后。玉波竟那般护他宠他,甚至为他舍弃一身修为,打破天界的阴阳平衡,荼毒万物生灵。她又何尝不是心魔作祟......”   圣母噙着满眼欲坠的泪,苦涩一笑:“如此,我与她也算走到了一起,死亦由情,恨也由情。”   容絮摇头:“作孽。”便重新念咒施法。   在圣母痛苦的哀吟声中,容絮将其魂魄拔除体外,圣母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一片死寂。   最后一招消魂灭魄,便将圣母杀得不留痕迹。   容絮幻出七品白玉莲台,将她的神躯放置其中。再捻诀变回壬广的模样,离开锁神狱。   ***   最近天界仙心惶惶,起因是白莲圣母不知所踪。   三日期限已到,未收到天帝传信的魔帝直接来到天庭,要天帝详述判罚结果,并旁观行刑。   天帝眼看瞒不下去,只能将圣母失踪一事坦白。   风无怀大怒:“天牢的锁神狱莫非是个形同虚设的敞屋,任人进出无障碍?这么大个人在你们眼皮底下消失,天帝以为我会信这等荒谬的谎话?”   无论天帝如何解释,他字句不信。笃定天庭偏袒,故意放走犯人。   最后,天帝不得不将那日守卫的狱兵和神将壬广喊来对质。   壬广道:“那日有人假扮我进入锁神狱,之后待我进去欲与圣母核实罪行,她竟凭空消失了。”   风无怀问:“是谁假扮的?”   壬广摇头不知,只道那人法术了得,竟能瞒过天牢一众狱兵,还晓得他开启锁神狱的符咒。   风无怀听言,面色愈沉:“天庭要包庇罪犯,自然早已商量好口供。也怪我脑子不清明,竟相信天帝可以秉公处理此事。既然你们执意要袒护她,不愿说出下落,便是要与我为敌!如此,两界再无修好的必要!”   他转身甩袖,扬起一阵狂风,将大殿内的桌椅刮得扭歪不成样。   待风停,众人眯眼望去,哪里还有魔帝的影子。   警告声蓦地在殿内响起:“我再给你们三日,倘若三日后交不出人,我便率兵压境而入。届时两界兵戎相见,莫怪我没事先提醒。”   天帝顿时惊白了脸,十万年前两界大战的惨烈情景历历在目。再来一次,天界元气必然大损。   壬广皱着眉,愁道:“人都不见了,如何交得出,魔帝真是强人所难!”   战事迫在眉睫,天帝只好吩咐壬广将众神将和仙官召入殿,与大家共议对策。   众仙得知魔帝扬言要开战,即恼又怕,却不能坐以待毙。   商讨后,最终由八位神将各率万员天兵前去各处边境支援守疆的兵将,做好迎敌的准备。壬广则率五千精锐去寻找白莲圣母的下落。   纵使在天界寻一个失踪的人,如大海捞针,却必须试一试。能阻止战事最好,若是阻止不了,只能硬战到底。   天门神将方天则领兵在天庭严守死防。天庭是天界的命脉,若是守不住,天界恐怕得易主。   *   三日不过瞬息。   天帝日难安、夜难寐,头发都愁白了一半。   眼看最后期限已到,壬广依旧未归,看来圣母是寻不到了。   天帝站在太华殿的阶上,面色凝重地长叹一口气,只怕边境早已战鼓擂响。   ***   幽冥地界,冥府。   站在案桌旁的子惜正帮北阴大帝整理刚批完的轮回册。   轮回册中批示的是每个魂魄即将去往的轮回六道,该册由地狱十殿的统管阎罗王根据魂魄前世业障而拟写。   若在地狱服刑后,业障尚未还清,则需去往畜生道、修罗道、饿鬼道和地狱道。若还清了,便去人道。假若三世为善从不作恶,则会直接去往天道。   轮回册最终是由北阴大帝裁定,再交回给阎罗王,开启六道门,执行每日的轮回。   容絮将笔搁在笔托上,揉了揉额头。脑子许久没有如此负荷,眼睛看花不说,脑袋都快裂了。   “交给阎罗王吧。”容絮吩咐道,便站起身,扭扭腰臀抖抖手脚。   子惜将厚厚的册子抱在怀,正抬步走下阶,恰撞见夜游神匆匆赶来。   “大人……”她小跑着冲上前,喜笑颜开望着他。   “我有事与大帝说,你先离开。”夜游神开口便不客气地赶人。   子惜满脸笑容僵在脸上,目光沉了下来,“是......”她抱着册子低头快步离开。   “啧啧!”容絮走下来,摇头道:“你怎如此不知变通?若有密事要传达,你可等她先离开啊。非要冷言冷语将人赶走,听得人心里怪不好受。”   夜游神蹙眉想了想,他方才并没有冷言冷语,甚至因为子惜曾对日游神抱怨他语气太冷硬,而刻意压低了声音。   容絮见他呆呆看着门外,也不晓得这个木头什么时候开窍。   “你不是有事说吗?”她调侃道:“一心挂念那伤心离去的女孩,就忘记正事了?”   夜游神赶忙撤回视线,转身恢复公办姿态,禀报:“魔帝两日前率兵攻入天界,如今两兵正在东西方的琉恒山脉激战中。”   “这么快就打到琉恒山了?”容絮面无惊色,对此意料之中。   夜游神不解道:“大帝不担忧?”   “担忧?”容絮笑了笑,反问道:“担忧谁?天帝还是魔帝?”   “大帝心中想的是谁,便担心谁。”夜游神面无表情将问题抛回去。   嘿?这小子对别人的事十分灵光,怎就对自己的事那样木讷。   容絮佯装不懂,回道:“天帝曾欺负过我,我担忧他做甚。至于魔帝嘛,我觉得更该担心天庭几时被他攻破。”   “......”她的话委实在理,夜游神无话可说。   容絮笑着拍拍他肩,语焉不详地说道:“过几日咱们许是没空闲聊咯!”   ***   十日后,在魔帝的带领下,魔兵横扫天界半数疆土,直指天庭。   众仙惶惶不宁,恰有仙提议请求冥界支援。   冥界的冥兵鬼卒加起来约莫有二十余万,兵力乃三界之最,若能施以援手,定能救天界于危难之中。   一筹莫展的天帝豁然洞开,亲自去往冥界与北阴大帝请援。   两界帝王秘密长谈足有两个多时辰。   待天帝离开,容絮吩咐日、夜游神,集结八千冥兵,两千鬼卒,助天界抵御魔兵。   二人闻言,皆是惊讶。向来不管两界纷争的大帝为何突然派兵?且是站在魔帝的对立面?   领命集结的途中,日游神左思右想,最后对夜游神悄悄说:“大帝与天帝一定进行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   当集结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压过往生桥,穿过酆都城。震得城里城外的鬼魂们瑟瑟缩缩,躲进屋穴莫敢露面。   大家摩拳擦掌,终于可以练枪耍刀了。   见大帝走来,个个兴奋不已,等着大帝来一番出征前激昂澎湃的动员致辞。   容絮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严声道:“你们打斗时谨记控制力道,莫要出杀招,留魔兵一命。若是遇到打不过的,挨了一棍就装死。反正你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晓得怎么装死比较像。都听懂了吗?”   “......”   冥兵鬼卒面面相觑,似乎接收到了什么奇怪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营养液。 第四十六章   容絮率领冥兵鬼卒抵达天魔两兵的主战场——天界中部的屈塔岭。   众人眺望前方战况:天兵死伤惨重, 纵然有两位神将入阵杀敌,已是力竭气衰。魔兵前有一位女魔将率领,越战越勇, 呼声震天。   日游神看向不远处激战的双方,只见天兵步步败退, 气势已逝。再缠斗下去, 不消多久就会全军覆没。   他道:“魔兵如此威猛,咱们不一定扛得住啊!”   “还有你怕的事?”容絮挑眉反问。   日游神道:“我倒是不怕,只要不与魔帝正面交锋。但大帝叮嘱莫要杀魔兵......你瞧他们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一斩一个准, 万一咱们的兵卒装不成死, 真被砍死了, 怎么好?”   容絮却笑了笑,说道:“冥界救过容絮,魔帝知恩,不会命魔兵杀我兵将。”   日游神一怔, 他看不清她隐藏在面具下的神色,却能从她语气中读懂她对魔帝的了解。   她不过与魔帝相处几年,就这般不由分说地相信他。   日游神别开眼:“但愿如此吧!”   *   见北阴大帝率兵来救, 天兵们顿时松了口气,盼着大帝助他们将魔兵赶出天界。   正在魔兵后方观察战况的风无怀也看见大帝赶来, 不免诧异。冥界从不干涉天界的事,且素来不参与各界战事,今日大帝竟亲自领兵杀入战场。   风无怀即刻命魔兵停手, 去后方山林稍作整顿。   天兵们吃了一惊,魔帝主动喊停可是头一遭,以往都是乘胜追击,不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绝不停歇。   手持兵器警惕待命的天兵,见魔兵果真收手,且齐齐退去百丈远处。他们这才喘口气,原地歇息。   天兵士气振奋不少,纷纷与大帝行礼。   容絮则与二位领兵的神将吩咐几句,要他们暂且退到西岭地段整顿蓄神,眼下交给冥兵便是。   二位神将听言自是欢喜,他们已经激烈交战了五天五夜,个个疲惫不堪,不过负隅顽抗。倘若天帝再不派援兵,他们恐怕撑不过明日此时。   待天兵们退居后方,日游神不解地问道:“天帝为何躲在天庭不敢亲自上阵?倘若他来,天兵也不至于被节节逼退,落得如此狼狈。”   容絮嘲讽哼了哼,“他不敢来啊!你以为他当初开启阴阳火霜印焚杀魔帝,无需任何代价吗?”   “怎么说?”   “那可是巫神留下来平衡天地阴阳的神器,除非天地阴阳确有失衡,若是擅自开启导致苍生遭殃,开启之人必遭天谴。天帝毕竟只是天界的领导者,还是要受约于天道。他应该是受了惩戒,神力大挫,早已无能力与魔帝对抗吧。”   说着,容絮的视线望向前方正朝这儿飞来的魔帝。   容絮即刻敛了笑,拍拍日游神肩头:“今日咱们可是来救援的,闲扯完毕。我先去与魔帝打声招呼。”   说罢,她径直飞过去。   两人尚有些距离,容絮便熟络地扬声道:“魔帝许久不见啊!”   风无怀记着大帝救过容絮的恩情,却与她并未相熟到欢喜招呼的地步。   对她自来熟的口吻,他未予回应。来到她面前,直言道:“大帝若即刻带兵离开,我不伤冥界一兵一卒。”   容絮为难道:“可我已经承诺天帝援助天兵,若是食言,我的属下们可怎么瞧我?”   风无怀的面色沉了几分,道:“大帝与天帝的交情何时变得如此深厚?竟会因为天帝几句低声请求,便兴师动众地来参战。我是否能断言,半个月前,大帝建议先将白莲圣母压去天牢,原来是事先与天帝串通好的。你们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正是为了将圣母悄悄释放,戏耍我?”   “我不曾与哪个人串通!”容絮驳道:“魔帝休要妄加揣测,我这般做自有我的理由。”   风无怀原本只是试探她,毕竟白莲圣母失踪之事的确蹊跷。   那日恰好大帝在太华湖,又主动提议将圣母关去天庭行刑,最后人丢了,他也怀疑过大帝是否与天帝沆瀣一气。   此刻听她语气愠怒,倒像是被误会了。   “天魔两界积怨已久,冥界最好不要无故参与此番战事。否则,即便大帝曾于我有恩,六招过后,我也不会再讲情面。”风无怀最后警告道。   “哦?”容絮问道:“难道你要先与我交手?”   风无怀道:“倘若大帝在六招之内可以取我一滴血,我便收兵十日。若是无法办到,又不撤兵,就莫怪我将冥兵视作敌兵,照杀不误。”   “好!!”容絮金声掷地,昂首应战:“魔帝莫要眨眼啊。”   她片刻不缓,双手结印,不过瞬息,术印已成。只见她身前两侧赫然左幽龙、右幻虎,皆为草木之身。   容絮直指魔帝,幽龙呼啸而去,幻虎威吟冲前。个个牙尖齿硬,张口扑向风无怀就要撕咬。   风无怀身形不动,抬臂旋出风阵。   风阵边缘如万刃千刀,即刻裹住龙虎,摧毁搅碎。原本威风凛凛的巨龙壮虎,眨眼就在风阵中破形碎裂。   惊奇的是,碎落的草木突然又聚集起来,化做一根根尖锐的箭,极速射向风无怀。   这便是第二招。   风无怀身形一闪,无数长箭扑了个空,正要齐齐掉转头往他躲去的位置再刺。风无怀指尖轻捻,周围霎时燃起熊熊大火,火舌席卷无漏,将草木焚烬。   容絮错愕一愣,她的草木就连凤火都不惧,他竟能烧毁,魔帝的力量的确无法估量。   她不敢歇气,双掌凝力,果断出第三招。   容絮答应天帝出兵,本就是为他手中的一件宝物,所以只打算做做样子。没想到风无怀竟提出先单打独斗。想起十万年前那次憋屈,她便想真的好好与他斗一把,帮自己出气。   此时,冥兵魔兵皆站在不远外,目不转睛地观战。北阴大帝和魔帝于阵前交手可是万载难遇的奇事,怎能错过。   而十万年前见过大帝被魔帝压在往生桥的冥兵,则义愤填膺地高喊:“大帝英武!打到魔帝!大帝英武!打倒魔帝!”   其他年轻些的兵卒听到伙伴们如此激昂亢奋,以为这是为大帝呐喊助威而统一的口号,纷纷加入。   一时间喊声雷动、士气大振。   震天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到了对面隔开数百丈的魔兵耳中。虽说他们坚信魔帝定能取胜,但对方浩大的声势压过来,他们怎能无动于衷。   兮梦两手交挽在胸前,下巴扬起,不屑地切了一声:“都是打过战的,谁还不会喊几句口号啊。”   她转身朝魔兵挥了挥手,道:“平日里教你们的口号,给我吼出来!”   “是!!”众魔兵清了清喉咙,在领喊的魔兵带动下,齐声高呼:“魔帝威武!杀敌斩首!魔帝雄壮!灭敌不断!”   正在与魔帝过招的容絮听见这一声赛过一声的暴力呐喊,差点没绷住气。   偏偏就在这刹那的分神之际,容絮被风无怀反擒,双臂交握在身后。   “五招已过,大帝还要继续吗?”风无怀欺近她后背。   容絮挣了挣手腕,扭头恼道:“魔帝一向喜欢对女子动手动脚?”   既然点到为止,风无怀即刻将她放开,说道:“我从不以性别区分对手,大帝亦不希望我视你为需要格外照顾的女子吧?”   容絮暗暗喘了几下。他所言不差,交手之时,她的确不愿被当作应该谦让的弱者。方才只是气恼自己又一次被他擒拿,心中不痛快便失口说出那话。   她曾豪言立誓,待将幽冥河中的三成法力取回,绝对要将魔帝摁倒在地,报往生桥之仇。   却不想,她口气太大,低估了魔帝的能力。   此时细下琢磨,或许在十万年前,风无怀根本没有使出全力便将她轻而易举打败。莫说六招,就是十招尚不知能不能取到他一滴血。   眼下只剩最后一招。   容絮寻思,远距离施法只会给他反击的时间,必须近身缠斗才有机会取血。   这般想,她左手化利刃,右手成刺针,身形快如疾风。一会儿闪在他后背偷袭,一会儿扑向他身前抓他脖子,惹急了就连他的脸也不放过。   反正这张脸再好看,他也不能娶别人,抓丑些还能避免招蜂引蝶。   风无怀虽花了些时间,却最终看穿她的行动,一举将她手腕抓住。   容絮狡黠一笑,手腕的肌肤刹那变作尖锐的草木,穿透布料,将风无怀的掌心扎了个猝不及防。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抬掌一看,竟当真被她取到了血。   容絮高扬手臂,手中恰有一滴被她施法凝固的血,正是风无怀的。   她哈哈地笑得十分得意。忽然,有个小东西从她放下的袖口掉落出来。   她顿时一惊,方才打得太过酣畅,竟将赤夕瑶这只蚂蚱给忘记了。由于近身攻击时的动作幅度太大,她先前又忘记设结界将蚂蚱封住,这才掉了出来。   容絮赶紧飞身追去,伸手一捞。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蚂蚱时,突然刮来一阵风,将蚂蚱卷跑了。   她慌忙抬头,只见风无怀正捏着蚂蚱蹙眉端量......   哎呀!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懵~,木兮悦,疯葵子的营养液。 第四十七章   容絮惶惶不安地看着风无怀飞来, 将蚂蚱递给她。他面无异色地问了句:“大帝也喜欢养蚂蚱?”   她愣了一下,因为他说了个‘也’字……并没认出这只蚂蚱是赤夕瑶吗?   她在风无怀面前只将蚂蚱拿出过一次,便是凤后回丹穴山那日, 她当着大家的面将赤夕瑶拿出来气凤帝和赤炀。   兴许那时风无怀根本没留意那只蚂蚱是何具体模样,也就无从辨认她掉出来的这只蚂蚱。   容絮当即从他手中将蚂蚱拿回来, 生怕赤夕瑶突然醒来张口说话, 岂不露馅。   她回道:“平日公事缠身,难得清闲。偶有闲时,便看斗蚂蚱,着实有趣。”   风无怀没回话, 意味不明地将她盯着, 专注地探究她脸上的鬼面具。可面具眼睛处只有两个豆大般的洞, 根本看不出她模样。   容絮被他盯得心虚,赶忙将蚂蚱收好,淡定自若地说:“魔帝若闲时不知如何打发,也可以养一只蚂蚱斗斗, 挺减压的。”   风无怀似笑非笑地道了句:“甚好甚好。”便转身离开。   容絮望着他率兵离去的背影,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他方才说话时像咬牙在隐忍什么,又像是冷冷讥笑, 怪得很。   容絮原以为要与魔兵意思意思地较量一番,却不想兴师动众率领一万兵卒, 就在天界来了趟一日游。   ***   最近天界皆大欢喜,因为境内四个战场的魔兵全部撤离。   起初天庭的仙官还以为是魔帝使诈,天帝便命神将们继续守在原处, 莫要掉以轻心,以防魔族故意以退兵诱使他们松懈,再一举攻破。   直到半个月后,边境仍未听闻魔族来犯。且有仙家暗中去魔界打探回消息,称:“魔帝早已回魔宫,而曾集结的魔兵已经随各方魔将回位,并无重新集结的迹象。”   大家心中绷紧的弦才放松许多。   仍有少数仙官认为魔界退兵太过突然,必定有蹊跷。   天帝面色严肃地捋着胡子,沉思良久,说道:“卿所顾虑,的确在理,只是魔帝的能力想必众仙卿在这太华殿皆是有目共睹。前些日,魔兵更是横扫我万千兵将,魔帝当真需要用这等浪费时日的迂回之计来诈我们吗?”   众仙细细忖度,多半赞同天帝所言。   有仙问那日亲眼见魔帝带兵撤离的神将秦末:“听闻那日北阴大帝与魔帝交手,大帝险胜他一招,魔帝便依承诺退兵,此事是真是假。”   “当真不假。”秦末将事情始末大概陈述:“那日我们与魔兵正激战,北阴大帝率兵来援,且让我们退去后方稍作歇息。魔帝提出,若六招之内,大帝能取其一滴血,他便休战十日。大帝最后一招险取魔帝的血,却不想本该就地停战的魔帝竟直接带兵离开。”   “既然魔帝称休战十日,如今都大半个月了,怎没再发动战事?”仙官提出疑问。   秦末摇头不知,道:“魔帝那日确确实实说的是休战十日,卫粱将军也在场,可以作证此事。”   天帝点头:“前几日我与卫粱问过那日的情况,与秦末所言不差。如此看来,魔帝与大帝之间确有口头的休战协议,魔帝退兵并不是耍诈。”   “会不会是魔帝一时有事耽误了,待事情处理完毕,再携魔兵卷土重来?”度厄星君疑虑道。   一旁的仙官接道:“听闻凤凰族的小公主失踪多时,魔帝一直寻人无果,兴许魔帝正是因为她而暂且放下战事呢?”   大家听言,恍然想起这事,纷纷道:“可能寻到了人,无心再战,也可能找到了线索正在寻人中。”   “纵然如此,也不可麻痹大意。魔帝性情捉摸不定,还是谨慎些为好。”   众仙各自忖量一番,又开始讨论对策。   天帝最终下旨命秦末及卫粱两位神将率领四万天兵继续守在边境,以防魔兵再次侵犯,并派几名身手了得的兵将潜入魔界打探消息。   至于白莲圣母失踪一事,便成了天庭无法破解的‘冤案’,这个冤自然是天庭受下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魔帝时不时地拿这事提醒天帝又欠了他一次债。   ***   众仙口中那位唯一能令魔帝牵肠挂肚的小凤凰,此时正在冥府的案桌上核对生死簿。   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容絮的思绪越飘越远,不由又想起退兵之后就再无动静的魔帝。   回到冥界后,每当想起风无怀那抹诡异难辨的笑,便莫名地心神不宁。   时隔一个月,她只从魔界打听到一个消息:魔帝回到魔宫后就未曾外出。   当初他说六招之内取到一滴血便休战十日,怎么突然全兵撤回魔界?且再战的迹象也没有。   满腹疑问,百思不解。   她从来就没猜准过风无怀的想法,他的心思跟海底针似的,她没那个能耐去捞。   容絮想得出了神,连日游神走近桌旁也未察觉。   “大帝!”   一声大喊吓得容絮“哎呀!”惊呼,心脏猛地一跳。   她拍拍胸口,瞪看旁边站着的日游神,叱道:“你做甚这么大嗓门!我好不容易有颗心脏,若是被你吓衰了,你就等着去十八地狱!”   日游神不惧她的威胁,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幽冥河底我都玩了不知多少年,十八地狱有什么怕的。我方才喊了五六遍,大帝的心思不知云游去了哪儿,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我便只能放大些音量。”   容絮说不过他,懒得与他继续斗嘴,低头重新核对生死簿,说道:“有事就说,没事快走。”   日游神伸手阖上她手中的簿子,手掌撑在桌面,微微低身,说道:“既然没心思看,不如先解决你如今比较感兴趣的事。”   “哦?”容絮一手支额,仰头望着他:“你说说,我如今对什么感兴趣?”   日游神看着眼前的鬼面具,却是恍惚了一瞬。面具之下的容貌如何?他都快记不清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真容,便是她去幽冥河接他出来那日。   过了多少万年?他记不得具体日子。   日游神原本是幽冥河中不知飘荡了多久的恶鬼,依靠吞噬其他恶鬼而成为幽冥河中的老大。   有一日,前任北阴大帝——天尊将鬼草无忧带来幽冥河底,专门镇压河中的恶鬼邪灵。   那时的鬼草初成人形,不过十来岁的女娃模样,却十分嚣张,总爱满河里乱撺,追打不安分的恶鬼。   日游神就是最不安分的恶鬼。   日游神对鬼草凶了五万年,她有事没事便抓着他聊了五万年的天。久而久之,他也变成了话唠,还是个不再闹事,帮她一起收拾河中恶鬼邪灵的话唠。   鬼草离开幽冥河时,对他说:“恶鬼!等我当上大帝,你若还活着,我便带你出来!”   她说得斩钉截铁,好似他一定会随她出去似的。   不久,鬼草果真回来幽冥河。   他如今虽记不得她容貌具体,却清清楚楚记得那日她穿的是一身云霞色的裙裳。   她朝他伸手,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恶鬼,你愿随我出去助我左右吗?”   那时他心中一动,觉得她是暗河里的妖精,诱引困入河中的他伸手将她紧紧握住,就像攀附救命的绳索。   她眼中带笑,俏丽可人。   一瞬间,魂也被她牵走了。   日游神怔怔看着容絮的鬼面具,仿佛看清了什么。   对了,是眼睛......他清楚地记得这双眼,说话时眼中闪现的熠熠光芒能将周围漆黑的河水照亮。   正这般回忆,日游神鬼使神差地伸手欲揭开她的面具。手指刚刚触碰到面具的边缘,却穿透过去,触及一寸柔软。   “你要做什么?”容絮语气倏然冷硬,却没移动,等他自己收手。   日游神愣了愣,随即笑着将手收回,故作调侃:“许久没见你样子,都快忘记你那天仙似的模样了。”   “呵!”容絮没好气地怼道:“当初在河底,你可没少骂我丑八怪,我会信你这张嘴?”   说罢,她坐直身,重新将生死簿打开,审查轮回之人的前世往生。   就在日游神继续回嘴时,容絮突然开口,略微严肃道:“往后你若想瞧我的样子,说一声便是,去人界办事时我会摘下面具。但在冥界绝不可以,你知道我的忌讳。”   日游神苦笑地应下。他可没打算真要看她的模样,好不容易记忆有些模糊,只怕再看一眼,又不知会惦记多少日夜。   “你不是要我先解决感兴趣的事吗?怎不说了?”容絮埋头随口问道。   “你感兴趣的还能有啥事?不就是魔界的那个人呗。”他吊起眉梢,故意问得不清不楚。   那个人……   容絮状若漠不关心地回道:“他能有什么事,难道又跑去攻打天界了?”   日游神道:“听说他思妻成疾,卧病在床。”   容絮握笔的手一顿,不以为然地说道:“十万天兵都打不倒他,想个人就给想出病了?你打听来的消息不大靠谱。”   “这可不是我打听到的。”日游神拿出一物,放在桌上:“有位叫伏灵的来到鬼门,自称是魔帝的属下,特来请求大帝赠无忧草救魔帝。他呈上了魔帝的随身之物,大帝先鉴别真假。”   容絮淡淡睨向那物,忽地睁大眼,忙搁下笔,伸手将桌上的血玉髓流苏拾起。   这是魔帝腰带上的配饰,也是他身上唯一的饰品。整体通透的玉髓内有带状血色斑纹,世间罕见,唯魔帝独有。   “不早说!”容絮紧握血玉髓流苏,起身行步如风,眨眼消失在殿内。   日游神啧啧摇头:“还假装不关心,瞬间就破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营养液。 第四十八章   容絮出现在鬼门时, 牛头马面正严守在门前,警惕地盯着不远处正背对他们的男子。   二人好生奇怪:魔界有点什么事就爱往冥界跑?咱们大帝又不是神医,思妻成疾也要管大帝救。   见她过来, 牛头指了指前方正旁若无人地欣赏鬼门景观的男子。   “那人自称是魔帝的属下,特来向大帝求一株无忧草救魔帝。我们说冥界不治病, 他却不听, 执意要见大帝。我们又恐有假,他便将魔帝随身之物呈上,方才托日游神带去给大帝了。”   容絮点点头:“你们先上去,我与他谈谈。”   既然有大帝亲自出面处理, 牛头马面当是不再多言。二人即刻将身一纵, 跃上鬼门顶端, 眨眼化作石雕,怒目威颜,分立两侧。   容絮将将抬步上前,前方的伏灵便侧转身来。他目光在她身上匆匆作一番打量, 最后落在她的鬼面具上。   “魔帝派你来的?”容絮停步于他身前,开口便问。   伏灵颔首算是行礼,回道:“并非魔帝派我来的, 而是我忧心他的身子,擅作主张自行前来寻求大帝的帮助。”   “哦?”容絮狐疑道:“擅作主张便能拿到他的随身之物?”   她将血玉髓流苏顶端的挂绳捏在指间, 提在他面前。   天丝做的流苏即刻坠落下来,随着鬼门后刮来的冷风轻轻飘扬,落在流苏上的光影不同, 会造成红黑交错的奇特视觉效果。   而这绝无仅有的材质,是容絮曾用颈部最柔软的赤色羽毛混合黑蚕丝制成。   这本是她腰饰上的流苏坠,当初风无怀还是池玉时,难得地夸了句这坠子好看,她二话不说,将这独一无二的流苏坠赠给了他。   风无怀恢复魔帝身份后,便将血玉髓镶嵌在这流苏坠上,别在了腰间。   见过魔帝的人,许会通过血玉髓来辨认独属魔帝的随身之物。而她只需见到流苏坠,便能即刻断定。   只是风无怀一向珍视她送的发带和流苏坠,从不离手,伏灵怎能轻易拿走?   伏灵看着眼前之物,眸间闪过一瞬柔光。他伸手取回血玉髓流苏,容絮见他握住了挂绳,自然就松开了手。   也不知他是没握稳,还是容絮松手快了些,流苏坠从他手心滑落下来。   容絮眼疾手快,迅速捞住险些坠地的流苏,紧紧攥在手里,抬头严声叮嘱:“此乃魔帝的随身配饰!当心些,莫要粗手粗脚损了它!”   伏灵回以歉笑:“我未料大帝突然松手,的确是我粗心了。”   容絮见他诚恳认错,又觉情绪激动了些,便不再多话,将坠子再递给他。   伏灵伸手接来,食指却若有似无地从她指面划过。   容絮惊得赶忙抽回手,将伏灵瞪一眼。   伏灵一向规矩谨慎,怎么今日一会儿接不住东西,一会儿又不经意碰到她手指,好生奇怪。   伏灵见她似在审视自己,忙接上她方才的问话,回道:“魔帝因魔后的失踪整日忧心惙惙,又在屋内酗酒无度,如今神思恍惚、不辨昼夜。这流苏坠就在桌边轻易可取,我才将其拿来作为证物,想拜托大帝将他救一救。”   容絮听他每句措辞都十分严重,仿佛说的不是曾令众仙畏惧丧胆的大魔头,而是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你这番描述委实夸张了些。”容絮说道:“魔帝情绪再如何不稳,也不至于生病吧?他是个活了几十万年的帝王,又不是初初见世的愣头青,岂会因为寻不到人就酗酒度日。况且以他的能力,那酒即便饮到撑,也不会醉得精神恍惚。”   “大帝似乎很了解魔帝?”伏灵顺着她的话问道。   容絮对答自如:“我即使只与他闲谈过几次,也能从他言行中大致了解他的性情和能力。你与魔帝相处应该不短,当是比我更懂。”   伏灵蹙眉想了想,说道:“他的性子是有些冷淡……可遇见魔后的这些年,他情绪变得易受影响。魔后失踪多日,他焦躁不安,以为她又被谁给莫名抓走了。毕竟两人早已情意相通,婚事在即,她断不可能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   “时日一久,魔帝惊觉她可能遇害,悲痛无法纾解,只能用酒安抚。魔宫里的醉红颜不是寻常的酒,较天庭的琼浆玉露更烈百倍,就算是神仙饮个半坛都能晕得找不着北,大帝若不信可以随我去魔宫尝尝。”   容絮听他言之凿凿,不像有意夸大,心底渐渐有些担心……   她忙问道:“是否有请神医?”   伏灵点头道:“魔界和天界的神医都请去看了,俱是束手无策。听魔帝曾说来冥界求得一株无忧草救了魔后,我便匆忙赶来,还望大帝施以援手。”   “可我着实有心无力。”容絮道:“无忧草只能生肌活肉,凝聚魂魄。他身子骨并无碍,魂魄也不缺,即便吃了无忧草,也无济于事。”   伏灵顿时愁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没法子医治,只怕他越发严重,就要撒手随魔后去了。”   “......”她好端端地在这,他唉声叹气地咒个什么。   容絮声音不由沉了几分:“魔帝不过是饮酒过量,情绪不佳,你莫要作此不详之言。神医们都是怎么说的?”   “神医们皆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治,可那味心药如今不知所踪,我也不知去哪儿寻来。”伏灵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容絮皱眉沉默下来,她仍旧不敢相信那个抬手就能令天界狂风暴雨的魔帝,怎会说病就病倒呢?   魔帝举掌可擎天,拂袖能撼山。区区烈酒,便令他意志消沉?   纵然她有理智作此分析,可她越琢磨越心慌。伏灵没理由编谎骗她,能令他如此着急,只能是事关魔帝。   她虽无伤害他之意,却也当真没料到他一个月前在战场还好端端的,突然就垮了。依伏灵所言,他如今的病况就是拜她所赐。   她本想快些与风无怀坦白,只是碍于如今身份变了,恐他心有芥蒂,这才踌躇良久,还未想好如何与他开口。   回到冥界后,事情又一桩接一桩,近日才处理完毕。包括将无忧带离幽冥河,她筹备已久。   她当初提议将白莲圣母先押入天牢,不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地带走圣母的神躯,更是为了天帝手中的一件宝物。   她同意协助天庭出兵,正是与天帝达成协议,换来可用来镇压幽冥河的神器——盘海印。   无忧独自在幽冥河底守了许多年,她一直在琢磨如何两全地接无忧出河。   天尊曾与她说:“盘海印可镇四海万灵,亦可用于镇压幽冥河底的恶灵。但天帝十分爱惜手中的宝物,除非用高于此神器价值之物交换,否则莫要幻想。”   若有什么在天帝心中比得过手中的宝物,大抵也只有他的帝王之位了。   利用白莲圣母便是她唯一可以让天帝心甘情愿交出神器的机会。   圣母不知所踪后,魔帝举兵入侵,天帝万不敢再用阴阳火霜印。眼看魔兵势如破竹,就要攻上天庭,天帝不得不求助冥界。   一切水到渠成,她直接提出条件:我可领兵援助,但天帝必须以盘海印作为交换。   天帝左右衡量,最终同意了。   前些日她耗费万年修为,终于帮无忧融入白莲圣母的神躯。如今无忧已去昆仑山找天尊,她也该着手自己的事了。   最近左思右想,心中坦然了许多,正打算找个机会与风无怀好好谈谈。假使他不接受,她也不勉强,几十万年都独自过了,大不了继续单身。   事情就是这般凑巧,她还没决定几时去找他,眼下已容不得她细思。   反正早晚都要去一趟魔界。倘若真如伏灵所言,她岂能袖手旁观,不如直接摘下面具,给他颗定心丸。   “我有些仙丹,兴许有助魔帝恢复身子。我差人取来,再随你一道去魔界看望魔帝。” 容絮转身就喊牛头。   伏灵什么也没说,默默跟在她身后。   牛头赶忙变作肉身,飞身下来听命。   容絮吩咐道:“速速去冥府,叫日游神到我屋中取一瓶续魂丹。”   牛头领命,即刻穿过鬼门进入冥界。   待他离开,容絮正站着等人,身后忽然传来淡淡话音:“大帝与日游神的关系似乎不错,他竟能随意出入你的屋内。”   容絮一心等着拿到药去魔界,自然没留意他最后一句未用尊称,而是直接说了‘你’。   她随口搭话:“他跟在我身边最久,自然熟悉我屋中物品摆放的位置。”   伏灵没再开口,只是望着她身后的目光暗沉许多。   不久,日游神随牛头一道走出鬼门。他将药瓶递给容絮,“属下不大放心,不如陪大帝一同前往魔界吧。”   容絮将药瓶收好,说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魔界还能比冥界可怕?我去看看魔帝就回。”   日游神明白她心里惦记谁,心中一叹,抬手正要安抚地揉揉她头顶,让她莫要担心。   忽然从容絮脑后伸出一只大掌,速度极快地抓住他手腕,将他的手拽离容絮头顶。   “久闻日游神大名,幸会幸会。”伏灵将日游神的手腕死死掐住,眯眼打招呼。   日游神这才看向伏灵,虽说是笑着与他说话,可他眼里哪有半点笑意,分明是笑里藏刀。   直到容絮和伏灵离开鬼门,日游神呲牙裂嘴地揉着手腕,“真疼呐!那人好大的手劲。”险要捏碎他腕骨。   牛头见他手腕一圈紫色淤痕,“嚯!”地一声惊呼,骂骂咧咧:“魔界来的人都不好惹,下手跟魔帝一般,忒狠了。”   日游神皱着眉,寻思道:“可我觉得……他像是刻意针对我呢?” 第四十九章   坐在云上的容絮瞥了眼一旁稳稳站立的伏灵。一路上, 他就这么挺立在侧,视线落在前方,一声不吭,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开始,她主动聊了几句, 他也就简单地“嗯”一声, 或者点头敷衍般回应,似乎不愿意搭话。   尤其见他面色凝重,容絮便没了攀谈的兴致,不再开腔。   因为风无怀的关系, 伏灵曾是她的契约镯, 两人相处过几年。   他的性子虽说不是活波, 但相较于风无怀和白砚,他还算能说会道。有时也爱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闲时喜欢谈天说地。   可这一路冷漠寡言,倒是与风无怀颇像。   容絮心想, 伏灵许是忧心魔帝的身子,所以无心聊谈吧。   她只看得见他侧面,却也瞧得出他眉头蹙起, 下颌紧绷。看来风无怀的情况的确不乐观……   这般揣测,她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俯瞰叠云群山, 思绪早已飘去了魔宫。   云端上,两个人心思迥异。   容絮如何也料不到,与她同行的伏灵, 正是她此刻心里惦记的人施法假扮的。   早在两人于天界交手那日,风无怀看清她袖中不小心掉出的蚂蚱后,便起了疑心。   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任凭他猜破脑袋,如何会将容絮与北阴大帝联系在一起?   那时他纵有万千疑惑,实想当场揭开她面具看个清楚,可也知道她的面具轻易摘不下来。十万年前他与大帝交手时下意识试过,失败了。   而且此次事出突然,假如大帝真是容絮,他若当众戳穿她的谎话,她定会再次跑走,到时他怕再也寻不到人。   是以,他不得不强忍下来,率兵离开。必须先暗中调查容絮与北阴大帝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撤兵后,风无怀回到魔宫,细数回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最终确认容絮性情发生改变的时间点——正是他去北山深渊剿杀判族前后。   血洗丹穴山前,容絮对他的亲近略显退缩,他其实看出了些许端倪,只是从未想过她有另外的身份,便没细思。   而后,风无怀将伏灵喊至书房,了解容絮食用无忧百合前后的情形。   伏灵也觉得她有些变化,譬如斩杀敌军时招式凌厉迅猛,不似容絮能办到的。又如她竟看穿了白莲圣母的傀儡术和障眼法,他当时都没察觉到冒牌的魔将尧虚有半点异常。   伏灵忽然想起那日的归神雷,便将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   风无怀恍然发觉容絮和北阴大帝之间的关系——前世今生。而她发生转变的时间恐怕就是那日极为罕见的归神雷后。   他遂匆忙去了趟丹穴山,与东觅仙君询问容絮回到丹穴山那日可有什么不一般。   东觅仙君回想族人曾与他说过的话,提到容絮扬言说他们要么去冥界地狱走一遭,要么被魔帝杀个魂飞魄散。   如此,风无怀才笃定,容絮正是北阴大帝的历劫之身。   怪不得他先前带重伤的容絮去冥界见到的大帝,与十万年前见到的大帝,言行之间判若两人。   他不知容絮离开的真正理由,但他惧怕的是,恢复大帝的记忆后,容絮对他便没了往日的情份,才不声不响地离开,甚至愿助天帝而与他交手。   听闻神仙历劫后,多半会舍弃前世姻缘,这也是他这几日最为不安的事。   他今日冒充伏灵,与容絮陈述的事实并非全假,他的确因情绪不佳而饮了不少酒。只是再烈的酒也不会损他神思,无非是想让脑子稍微混沌些,才能避免胡思乱想。   正如此时,思绪清醒之下又开始胡乱臆测日游神与容絮之间的关系。   虽说他明白两人不过君臣关系,只是多日未见,难保醋劲汹涌。遂佯装看风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纵然风景在眼前掠过无数,他心中无奈一叹,挫败地摇摇头。只要事关容絮,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风无怀视线未动,平静地开口:“听闻日夜游神乃大帝最为器重和信任的属下,堪称大帝的左臂右膀。不知他们跟随了大帝多少年月?”   “啊?”正想事的容絮因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愣了愣,细想了下,说道:“自我上任起,日游神便跟随我左右,夜游神稍晚些。说来,夜游神还是日游神在人界给抓来的。他本来是个修仙的,就快飞升了,却被雷劫给劈得只剩半条命,日游神见他资质不错,直接就将他带回冥界了。”   说着,她摇头叹道:“这个日游神行事一向如此,他要做的事,整个冥府没几人拦得住。他总会先斩后奏,然后自己去阎罗王那领罚,我有时也是拿他没办法。”   风无怀没成想日游神竟与容絮相识如此久,又听她语气几分无可奈何,却并无责备之意。他心里有些气,转过身望着她,略显指责地说:“既然日游神行事那样肆意乱来,大帝为何将他留在身边?他能如此毫不顾忌,胆大妄为,也是大帝纵容的结果。”   容絮忖量一番,竟是赞同地点头道:“可不就是如此,他就是仗着我纵容,才会为所欲为。”   自从她接管冥界,日游神与她一路拼杀过来,帮她一步步地清除异议,并和夜游神一起助冥界彻底摆脱天界的掌控,二人于她于冥界皆是功不可没。   他们是重臣亦是良友,若是犯些无关紧要的错误,她嘴上不留情地训斥,哪里真会罚那么重。   日游神毕竟曾是幽冥河底的老大,性子已然收敛不少,只是偶尔行事冲动了些。纵观十几万年,除了最初因为对冥界各事务不太熟悉,跌跌撞撞地摸索,之后他鲜少再出纰漏,否则她断不会将他提拔至如此重职。   风无怀不知其中渊源,只听到‘我纵容’三个字,醋意丝丝涌上喉头。   他转回身,视线落在下方烟波浩渺的海上,以此分散注意力。   良久,风无怀复又开口:“他做事不顾后果,大帝为何还留着他?难道大帝与他之间曾有过硬的交情?”   “过硬的交情......”容絮失笑道:“也许吧。但我并非事事纵容,也不会因与他最早相识而特别对待,倘若他与夜游神真犯了大错,都不可轻饶。无伤大雅之事,我能纵便纵了。”   “能纵便纵……我曾伤了你,你也能纵容吗?”他语气轻柔如这云下的海风,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目之所及,海波潋滟、金轮生辉,却没有一寸光芒映入他眼中,仿佛在抵达眼前时,光色骤散。   ***   二人来到魔宫,已近日落。   风无怀将容絮带到寝殿外的大堂,便称他去看看魔帝情况先,就匆匆离开。   他没说几时带她去,容絮便自己坐在木椅上等。   直到太阳西沉,霞光穿过前阙,洒入大堂,四周依旧静悄悄,不见一人过来。   容絮起身走出门,四下张望。伏灵呢?去了恁久也不回来带她去看魔帝?   她视线落在院墙外左侧的房屋,正是风无怀的寝殿,也是她曾住过的屋子。   他此时在那屋子里吗?   容絮左右等不到人,又忧心焦急,便抬步自行往那走去。   来到门前,敲了数下,却无回应。   她狐疑地轻轻推门,门板并未拴紧,朝内打开了些,酒味顿时从缝隙飘出来。   她嗅了嗅,便将门完全推开,浓烈的酒味猝然涌入鼻内,喉头尝到一阵辛辣,刺烈无比。   不善饮酒的容絮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来伏灵所言并不夸张,这是将酒窖给搬来了寝屋啊。   她往屋里头瞧去,一眼便看见了正坐在窗边的风无怀。   他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掌中握着酒杯,另一只手臂则无力地垂放在腿上。整个人斜倚在椅子里,低头垂眸,一动不动。   借着洒入屋的余晖,容絮想看清他面容,却只看到他垂下的长睫,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她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阖眼入睡了。   容絮缓步走上前,在他身前停了下来。这才看清楚他并非入寐,只是垂目半翕,似饮酒后的醉态。   她微微低身,轻唤:“魔帝?”   他始终垂着眸子,眼睫也不曾动一下,似乎将外界的动静如数隔绝。   容絮心口似刺扎般的疼,怎堪见他如此毫无生气。   “你看,是我。”她抬手正打算揭下面具。指尖刚碰到面具,手腕突然被他探来的大掌抓住。   容絮低眼看去,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冷光冽冽的眸子,宛若浸过深冬冰泉,冻得人心骨发寒。   “你是谁?”他问道,声音略显沙哑。   容絮正要开口,风无怀猛地将她反手一扯。她惊呼着被他转个身,跌坐在他腿上。   容絮撑着扶手欲起身,他的双臂即刻环住她腰身,如同一对铁钳,将她紧紧箍住,无法挣开。   风无怀使劲将她往身上一带,容絮被迫窝入他怀中,面具下的脸顿时羞红。   “魔帝......”她正要劝这醉酒的人有话好好说。   风无怀蓦地低下头来,双唇几乎贴在她耳垂,吓得她屏住呼吸。   “告诉我,你是谁?”他灼热的气息大肆侵入她耳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谢谢55332的营养液。 第五十章   容絮受不住他断续喷洒在耳边的热气, 缩着脖子想避开,随口回道:“我是北阴大帝。”   “哦?”他只是冷淡地应道,似铁了心要折磨她, 唇面直接贴在她耳下。   容絮惊得抽了口气,浑身僵住,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这人醉了酒都力大无穷, 她恢复了法力,竟还拼不过一个醉鬼!   唉?她想到个事,忽然愣住。   此刻她面具并未摘除,在风无怀眼里, 她并不是容絮, 而是北阴大帝。所以他此时正亲昵地抱着容絮以外的女人?   这般想, 容絮心里顿时就不乐意了:醉个酒就胡乱抱人,怎么如此没有定力。   “还望魔帝自重,快快松手!”容絮拍他手臂,要他放开。   风无怀充耳不闻, 甚至双臂越收越紧,将她身前的衣裳都挤皱了。   容絮哎哟一声,攒眉呲牙:“我的老腰快被你掐断了, 放手啊!”   正说着,她浑身陡然一激灵, 心跳猛跳两下。大魔头……竟咬她耳朵!   容絮的耳垂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风无怀看着她白皙的颈部因羞涩而渐渐泛红,微翕的眼底渐渐幽暗。   神奇的是,她害羞的反应瞬间填补了他心头的空落。   他虽然早已猜到大帝就是容絮,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直接揭穿,他要等她主动且心甘情愿地坦白一切。只是不晓得会不会被她气得失去耐心。   方才将容絮一人晾在大堂,是他生气故意为之。   回到屋内,他一边喝闷酒一边琢磨应该如何引导她自己说出实情,可思量半晌,依旧没有头绪。   曾经的容絮,情绪皆在脸上,心思也不复杂,他看得懂,一猜便准。身为北阴大帝的她有了张面具,瞧不见她神色,连她究竟想些什么,他全然不知。   仅仅三千年记忆的容絮,如何与有二十多万年经历的大帝相提并论。   对他来说,如今的容絮既熟悉又陌生,但他的心意始终未变,他依然想与她携手此生,魔后的人选非她莫属。   只是这陌生感源于他从未参与过的那二十几万年,有许多他不曾知晓的经历。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他十万年前大闹冥界。   那时他出手伤了她,甚至掐着她脖子将她掼倒在往生桥上,冷言厉色地威胁。   想到当日的情景,他不由猜测容絮离开的原因,是否埋怨他当年不客气的出手,令她在众冥官面前分外难堪。   他方才撇下容絮,关着门在屋子里喝了三坛酒,脑子却越想越乱,也越发没有逻辑。   他甚至醉得不轻地怀疑容絮是否曾有意中人?   就在他的猜测正一发不可收拾时,几下敲门声将他的思绪陡然给扯了回来。   当重新将容絮抱在怀中,久违的踏实感令他几乎妥协了。不论她为何离开,只要她愿意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不过问。   可容絮始终箝口不说,他便有些焦急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情绪也渐渐上涌。   风无怀脱口就威胁:“北阴大帝怎会来到此处?你若不说清自己是谁,休要出这个门。”   “魔帝是醉昏了头吗?”容絮以为他醉酒不识人,反问道:“戴这鬼面具的除了北阴大帝还能有谁?”   风无怀眯眼盯着她下颌瞧,鬼面具的边缘会随着她下颌线条而微动,这面具与她的脸部轮廓施法融为了一体,他以前就知道了。   她无需护住面具,并不担心被谁揭开。所以他即便真想摘这面具,也是徒劳。   风无怀无奈一叹,低头靠在她肩膀,良久没有动静。   容絮听他呼吸平缓,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趁他松懈之时,一举挣脱出来。就听见一声又长又深的叹息,在她耳边轻轻掠过。   “我没必要知道戴着鬼面具的人是谁,这面具谁戴都可以。我问的是面具之下的人,究竟是谁,你又为何会闯入我屋中。”   容絮被他的话绕得不知所云,回道:“鬼面具唯大帝仅有,戴面具的是我,这面具之下还能是别人?”   本想与他坦白相见,却被他醉酒后主动与‘别个女子’亲密搂抱而打消了念头。   “是吗?”风无怀挑眉反问:“即便我欠大帝一次人情,但你我原本也不过觌面点头的交情。大帝缘何私闯我寝屋?我并未准你进来吧?”   容絮听言委实迷惑,伏灵将她一人晾在大堂说要与魔帝禀报一声,竟什么也没说吗?   她心中碎念了伏灵几句,正色道:“听闻魔帝身体抱恙,特意带了些丹药过来。孰料魔帝醉得连人都认不清,还对我动手动脚。你若再不松手,我可不会再客气。”   “呵!好......很好!”风无怀突然低下身,一手揽过她腿弯,将她抱着站起身来。   他冷哼一笑,道:“既然大帝如此费心费神地送药又送人,我岂能白白浪费你的心意。”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内屋走去。   “送人?我什么时候送人?”容絮莫名其妙,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跳下来,大声道:“魔帝将我这般抱来抱去,不晓得羞吗。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堂堂魔帝的魔威何在!”   “你要传便传,我巴不得。”   巴不得你告诉全天下,你被我抱在怀里,与我同榻而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风无怀如是想。   “.........”容絮被堵得没话接。两个月不见,他真是越发蛮横无理了。   她不经意瞄向他走去的方向,眼见她曾睡过的那张床越来越近,恍然明白他方才所言是何意思.....   容絮惊忙拍他手臂,恼道:“你再不放开,我就把你的屋子毁成残砖碎瓦!”   风无怀对她的威胁不予理会,甚至瞧都不瞧她。只当她是一只被惹毛的小猫,拍打的手也不过是小猫的爪子在给他挠痒痒。   风无怀大踏几步来到床沿,不客气地将容絮往床塌一丢。   嘭地一声,容絮未防备,屁股直接着床,撞得委实不轻。   她嘶地揉了两下屁股,连忙麻利地翻身爬离,却爬不赢他的速度,眨眼就被他的手掌握住脚踝给拽了过去。   风无怀迅速欺上前,将她身子翻过来,全身压了下去。   容絮直挺挺地被他压在床上,手腕被他扣在两侧,两腿被他长腿绞住,两人贴合得不留半寸余地。   这般羞耻的姿势,就是插翅也难飞。   忽而,风无怀使坏地往上动了一下。   “你……你、你做什么!”容絮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他低下头,直勾勾盯着面具之下仅仅露出一点的眼珠,暧昧十足地说道:“夜色朦胧,孤男寡女,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呼出的热气和着酒味在容絮鼻端萦绕不散,她吸了满鼻,面具下的脸红得似火烧。   想她好歹是统领万千冥兵鬼卒的冥界帝王,竟两次被魔帝压得没法动弹。   十万年前她便发誓总有一天定要将魔帝摁在地上以报当年之仇。结果她没能力反压,又被压了一次。   这次更惨,被他直接压到床上来了。   容絮暗暗蓄力于四肢,冷嘲道:“魔帝不是有只小凤凰吗?当初还带去冥界请我一救。如今三界皆知你要娶她,现下魔帝却对我举止轻浮,不知避讳,众人如何看你这位威震八方的帝王,真是让人笑话!”   风无怀好整以暇地瞅着她,反问:“我此刻对你这么做,你是如何看我的?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着,他又故意搂紧她腰肢,往身上用力一摁。   贴合之处的轮廓和触感,清晰地透过衣料传来。容絮虽没见过男子的身子,好歹也看过不少书本,强势抵在她身上的是何物,怎会不懂。   她差点没羞晕过去....   容絮瞪看他,恼羞道:“你若背着她对我乱来,就是个喜新厌旧、三心二意的大渣男!”   风无怀闻言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床榻之地刹那如入冰窖,呼吸间冷意刺喉。   容絮暗叫不妙,立马噤声。   果然,下一瞬,她的四肢皆被他以法力幻化的绳索扎实地捆绑在床上。   “你这是干什么!松开!!”容絮磕磕巴巴吼道,使劲地挣动手脚,却撼不动分毫。   烛火在他阴沉的脸上交错明暗光色,他正直勾勾盯着她,眼里晦涩难懂。整个画面像极了人界那些强取豪夺的暴虐君王正在……   她脑中倏然蹦出一句话——霸王硬上弓。   容絮被自己的猜测吓慌了神,连忙摇头:“不不不,你不能做这种事!背着小凤凰做这种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都说我是三心二意的大渣男,哪里还有良心,当然要做身为渣男该做的事。”风无怀坐起身,跪跨在她身上,冷冷笑道:“莫说背着她,就算当着她的面,我也得做!”   只听嘶拉数声……   容絮傻眼地看着风无怀将他自己的衣服撕成了碎条,光溜溜的上身将她的视线映了个满满当当。   嗯?这似乎和她阅读过的霸王硬上弓的剧本不太一样。   怎么不是撕她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第五十一章   容絮的视线不由往他身下瞄去, 瞧见了他精壮结实的腹部,又赶忙撤回。   他施法还挺精准,外裳里裳碎得干净, 偏偏还留着条裤子。   风无怀眼尖地发现她面具之内那灵活的两眼珠正在上瞟下瞄。心中暗哼:看你还能伪装到几时。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另一只手解除她右手的禁制, 握住她的手腕提了上来, 啪地直接贴在自己胸口。   “我感觉不到良心,不如大帝帮我摸摸,这里头究竟是有良心还是没有?”   容絮愣愣看着眼前健硕的胸肌……   曾在魔界北山的深渊冰窟内,她见过风无怀以魔气幻化的男子上身, 但那具身子被冰锥扎得千疮百孔, 身上满是鲜血, 哪里还瞧得出原本的样子。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看清男子的身子,还是如此近的距离。   手掌之下的肌肤如蚕丝布般光滑,触感仿佛压着捆扎结实的棉花,有韧性又弹性十足。   强劲有力的心跳穿过他肌肤传至她掌心, 似乎连通了她的心跳,随之重重跳跃。   “可还满意?”风无怀声音低沉,显然在努力隐忍。   他实在受不住她指尖时不时地轻轻按压, 若不是她四肢僵硬,他会误以为她在故意撩拨。   正出神的容絮无意识地回了句:“满意。”待说出口, 她猛回神,羞得想咬舌吞回话语。   风无怀忍住嘴角的笑意,说道:“既然对我十分满意, 我亦愿与大帝共度良宵,择日不如撞日。”   他握着容絮的手,沿着身子缓缓往下走。每滑一寸,容絮心跳就重一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眼见手掌就要被他拽至裤沿,容絮体内积蓄的力量即刻充盈四肢。她撑在他腹上愤然一推,磅礴的力量由她手掌释放而出,将他猛地打了出去。   风无怀没有防备地受下一掌,飞出床榻。就要撞倒在地,他迅速反向打了一道力,用以稳住身形。   就在他虚慌两步正要站直身,容絮突然跃出床,速度快如疾电。他只瞧到一道人影,瞬间被她扑倒在地。   容絮跪坐他身上,双掌朝地,五指收拢,往上猛提,只听咔咔声音在地上连续不断响起。就见地砖纷纷裂开,四条草藤从地底破土撺出,迅速缠住风无怀的四肢,将他牢牢困在地上。   见他正施力挣脱,容絮果断结印,在他手腕脚踝霎时打下四道禁制符。   冥界最厉害的法术便是抓鬼常用的禁制术,北阴大帝的禁制饶是日夜游神二人合力也难破。这下风无怀如何使劲也动弹不了,第一次被容絮稳稳妥妥地反压在地。   容絮委实扬眉吐气了一把,下巴不自觉扬起来,得意地俯看他。   “这世上还没有谁敢压我,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风无怀索性四仰八叉地任她压着,听她这番硬气十足的措辞,眼中带笑地望着她。   容絮凶道:“笑个甚!”   大魔头被压了居然没有半分恼状,甚至看起来还挺高兴?   “我很荣幸是第一个,当然……我也绝对是最后一个。”风无怀的心情如风扫阴云,顿时一片晴朗。   “将来能压在你身上的人,唯独只有我,可不就是你所言的最后一个?”说着,他下巴往不远处的床榻点了点,暧昧地暗示道:“只要你高兴,随时去那儿压,我绝不反抗。”   容絮颦眉想了会儿,才反应他所指为何,登时又羞又气。他怎能面不改色地将这种事大剌剌地道出,仿佛习以为常。   想她都只曾在书上见过些皮毛,大魔头活了这么久,定不知经历过多少□□。   旁人竟以为他对男女之事寡淡,若真寡淡,他今日不过饮多些酒,就屡屡调戏她,话语极尽挑逗。她才离开多久,他那不甘寂寞的心开始骚动起来。   容絮皱着眉,不发一语地站起身,施法解除了他腕间的禁制,剩下的草藤只需他用些力就能挣脱。   “既然魔帝无恙,我便不留了。今日你醉酒不清醒,我可以不予计较。倘若魔帝还有那些个男女需求,尽管去找别人,莫要来招惹我。”   容絮说罢,便转身往门口走去。不过踏出四五步,面前陡然竖起一道屏障,她赶忙刹住脚步,险些撞上。   身后恰响起草藤被撕裂的声音,她不悦地转身,就见风无怀缓步走来。   “你急着回冥界作何?”他问道。   “你只是掌管魔界的帝王,难不成还要管到我冥界头上来?”容絮不客气地怼回去。   风无怀没应话,默然走到她面前,步步靠近。容絮被他逼得整个后背贴在屏障上,可他仍未止步,继续迫近。直到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眼前的烛光如数遮挡,宛若一座大山朝她压了下来,却才停步。   两人相隔不过半小步的距离,风无怀这才发现北阴大帝与容絮之间显而易见的共同点——在他面前都显得格外娇小,只需双臂轻揽,便能将她拥个满怀。   他曾与大帝交手,而她打斗时的勇猛、招式间的凌厉、说话时的威严,会令他忽略北阴大帝竟也是个娇小的女子。   他如何猜得到……他为何就是没猜到!   一声轻叹抿在齿间,风无怀开口道:“我不管冥界的事,我只管你的事。”   “我的事与你何干!”容絮被困在中间,前难进后难退,火冒三丈地仰头恼道:“仗着自己力量强大就以为三界皆为你所掌控。即便我力量的确不如你,可我身后还有几十万忠心耿耿的属下,你若敢伤我,他们纵然拼命也会来找你报仇!”   “忠心耿耿的属下?”风无怀眉梢不豫地挑起,问道:“日游神?”   容絮也未多疑他为何偏偏只问日游神,脱口便道:“没错!尤其是日游神,他与我乃生死交情,我若在魔界出了事,他定会与夜游神一起领兵攻来,绝不放过你!”   “呵!”   风无怀一声冷笑,清凉的眸子覆上层层寒霜,将容絮盯得毛骨悚然,浑身上下都似入了寒气。   容絮胆子素来大,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谁若惹了她,绝不能有好日子。可在大魔头面前,她越发晓得一个词——审时度势。   就如此时,嘴里过了瘾,也发泄了一番,该沉默时就沉默。她便低下头,暗暗琢磨该怎么将屏障破除。   风无怀看着她的脑袋,眼中暗潮汹涌,瞬息敛没无痕。   他突然飞身退后,单手结印,朝她那方挥去,三道坚实的结界兜顶将她罩入其中。   容絮错愕地环看周身铜墙铁壁般坚硬的结界,这......是要囚禁她?   风无怀目无波澜地看了她一眼,丢下几句清淡的话语:“你要如何胡思乱想,我阻止不了,我能做的只有阻止你离开。十万年前的事我没法为自己辩解,可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也并未想与你、与冥界为敌。等你冷静几天,我们再谈。”   说罢,他径直朝门口走去,将她独自留下。   容絮怔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中,直到门板将月光悉数关在屋外。   “唉?”震惊过后,她神游回来,抬手猛地拍打结界,发出嘭嘭巨响,继续蓄力打去,结界丝毫未损。   “大魔头!你给我回来!!”   ***   魔宫最近都在传一件事——魔帝金屋藏娇……不,是金屋藏悍妇。   为何称作悍妇?只因距离魔帝寝屋五十丈距离,都能时不时听见女子彪悍的怒吼声,和撞击重物发出的砰砰声。   骂的话是字字戳心句句扎肺,惊奇的是,她骂了三天,竟没一句重样,令众魔兵佩服不已。   最后许是骂累了,屋里头再也没了动静。   令大家咋舌的是,魔帝竟能容忍她大骂三天,非但不愤怒,面上还挺淡然,仿佛骂的是别人。   魔帝分明中意凤凰族那只小凤凰,难道因为小凤凰失踪多日,魔帝移情别恋了?   有困扰的不仅仅是魔兵,白砚和兮梦也甚为疑惑,魔帝关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跟随魔帝多年,怎不清楚魔帝对容絮的感情可不会轻言放弃。若是寻不到人,纵使集魔界之力将三界翻转过来,他也要将人找出来。   二人没敢过问魔帝私事,便托伏灵去打听。   伏灵知道这事早晚又得落在自己头上,反正自己也好奇,大不了被魔帝吃人的眼神瞪几下,也不会掉半块肉。他便去了书殿找魔帝。   伏灵从容絮失踪一事闲聊到天魔战事,又佯装不经意地问:“许是还未从前些日子士兵们震天般的呐喊中晃过神来,最近总有些幻听,耳边时不时传荡着女子高声的怒喊。”   风无怀知道他要问什么,见他半天未切入主题,就直接说了出来:“我房中关着的是北阴大帝。”   “啊?”伏灵始料未及,惊了惊,而后一想,难怪觉得那女声有些熟悉,竟是大帝。   他愈加不解,含蓄地问道:“主上为何将北阴大帝关押在魔宫?若是这事传到容絮耳中,定会误会主上。”   “容絮?呵!她一声不吭地跑了,还敢误会?”风无怀便将容絮的那番形容照搬过来,一脸淡漠地说道: “你们就当我就是个喜新厌旧、三心二意的大渣男吧。”   “......”伏灵心惊肉跳地听完魔帝对自己这番形容,不敢再回话。   离开书殿后,他赶忙将与魔帝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白砚和兮梦。   二人听完,愕然瞪大了眼,皆是难以置信。   “主上该不会因思念过度,整个人精神恍惚了吧?”白砚拢眉担忧道:“即便主上当真移情,转而喜欢上了北阴大帝,那也是在容絮失踪后,他何苦要那样形容自己。”   兮梦琢磨道:“主上同大帝鲜少来往,二人初次相遇便将冥界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最近的接触还是在战场上,那日我亲眼看见二人打斗激烈,主上虽胜五招,但他全程并未手下留情。总不会事后回想战况,就被大帝的英姿给吸引了?”   伏灵摇头不知,他甚至不知道魔帝究竟何时喜欢上了北阴大帝。   三人无法从魔帝口中找到想要的答案,那就只能转去魔帝的寝屋与北阴大帝打探虚实。   *   这日,伏灵趁魔帝在大殿与众臣将议事,便悄然来到魔帝的寝屋外。   屋里头不闻动静,他敲门数下,也没有回应,遂开口先自我介绍。   可他不过说了两句,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伏灵!你终于敢出现了!”   伏灵愣了愣,大帝这话说得好似两人相识?   只听容絮厉声斥责:“大魔头的身子分明好得很,哪里像你口中买醉寡欢的病秧子!你竟跑到冥界撒谎,诓我来此!”   伏灵委实被骂得有些懵,纳闷道:“我最近不曾去过冥界啊。”   两人言语两三个来回,容絮立马发现这一切竟是风无怀自编自演的好戏!   什么终日郁郁寡欢、酗酒无度、神思恍惚,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且将她骗来魔宫而夸大其辞。他定是认出了蚂蚱是赤夕瑶,又暗中调查过一番,并确认了她的身份,才使障眼法冒充伏灵前去冥界耍计骗她。   容絮一番猜度后,气得直跺脚,朝门外吼道:“将他给我喊过来!立刻!马上!”   伏灵并不知道北阴大帝就是容絮,只以为大帝气恼魔帝骗她来此,才大发雷霆。若是直接去禀告魔帝,岂不将自己私下跑来偷偷打探一事暴露无遗?   伏灵遂去与白砚和兮梦商量,兮梦想了个主意,就去与魔帝说:“方才经过主上寝殿附近,听见里面叫嚣得厉害,一直喊着要见主上。”   风无怀执笔的手一顿,视线缓缓落在案桌上几本从人界新买的书本。   *   容絮又在屋里百无聊赖地度过了一天一夜。反正骂干了口也喊不来人,不如静下心来研究怎么破他的结界。   正当她盘腿凝神,重新施法打算再试一次,就听门被推开。   容絮半睁眼,逆光下走来的人轮廓颀长高大。   她挺然而立,张口欲斥,一股浊气被她硬是压了回去。复又盘腿坐回地上,垂眸默念口诀,不予理会。   忽然他丢来几本书,穿过结界,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她腿边。   容絮挑起眉梢,不明就里地瞄过去。怎么?大发慈悲给她看书打发时间?   可待看清书名,她眼睛越瞪越大。   “你、你……” 她羞得都不知该说什么。   风无怀淡定地指了指那三本书,说道:“这两日你好好研读一番,五日后的大婚用得上。”说罢,他不等回话,转身就走了。   容絮胸腔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霎时被点燃,窜起三丈高。   这都是些什么书——夫妻情.事图解、阴阳交融之法、鸳鸯春宵戏水。   她抓起一本书往结界砸去:“去你的鸳鸯戏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谢谢55332的营养液。 第五十二章   看着兮梦将婚服铺展在衣架上, 正坐在窗边饮茶的容絮一时陷入沉思。   兮梦总共拿了三套婚服来,一一铺开后,问她喜欢哪个样式。   她没甚兴趣地说了句:“随便。”   不管喜欢还是讨厌, 这大婚……风无怀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如今面具也摘了,反正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容絮呷一口清茶, 视线落在窗外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还有满院的院墙下迎风摇曳的凤凰花。   三个多月前,她初次来魔宫时,曾不解:魔宫怎会到处种有凤凰喜好的梧桐树和人界独有的凤凰花?   她心中隐约有个答案, 却不敢确定, 也没问过谁。   不过她还挺喜欢凤凰花这等颜色鲜艳的花种。醒目又朝气, 像火般红艳,正如她的凤凰羽毛。   “早在两界联姻之时,主上就已命我筹备大婚事宜。”兮梦将婚服捋顺后,突然开口, 打断了容絮的思绪。   她朝窗边走去,待到桌边坐下,望着阳光下妖娆盛放的红花, 继续说道:“主上说凤凰喜栖梧桐,便吩咐我去天界各处找来上等的梧桐树栽种在此。又说人界的凤凰花最衬你, 恰意凤凰,我遂带兵到人界搜罗凤凰花。不仅是整个魔宫,泺水湖的岸边也种满了此花。”   容絮听她娓娓讲述这些花树的来源, 端杯的手搁在桌上良久未动。   她面上淡然,可兮梦的话如骤风拂过心湖,一时间波翻浪涌。   风无怀起初决定以两界联姻的理由救她,是因为她以血将他复活,他也曾言之凿凿说是为还她恩情才娶她,帮她避免天庭的刑罚。   如若仅仅是他口中所谓的‘还恩’,又为何特意叮嘱兮梦去种些她喜爱的花树?   他这人历来不善言辞,即便对她萌生了不一般的心思,却吝于言表,只管闷头去做。   他未说,她不懂,始终以为他对她的感情还是恩情重一些。两人之间隔着朦胧的纱,许多事就有了误解。   兮梦见她眉头始终颦起,似有解不开的心结,便问了句:“你不愿嫁给主上才离开他吗?”   容絮摇头,对于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她从不怀疑。   不论是否恢复了北阴大帝的记忆,她对风无怀的感情并未减少。虽说她对十万年冥界的前往生桥之事的确还有些犯嘀咕,可这并不妨碍她想与他携手度过余生。   容絮将茶杯放下,默然忖思良久,才转头望向兮梦,将这些日子以来的顾虑一一道出。   “归神之后,过往的记忆悉数恢复,我的心境必然与他还是有些差别的。他喜欢的是三千岁的凤凰容絮,我并不确定他若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后,会否有所动摇,毕竟我们曾经有过不太愉快的交手。”   “我也会焦虑,甚至瞻前顾后,遂不敢贸然与他坦白。而冥界恰有些事要处理,我便想等事情处理完毕,再与他好好谈谈,却没想到会是今日这般逼婚的局面。”   兮梦听言哭笑不得,这两人分明都在意对方,却都误以为对方并不十分喜欢自己。   “倘若主上真的介怀你的身份,何必大费周章将你骗来魔宫,又实在拿你没办法才不得不逼迫你嫁给他。难道不正是因为失而复得,害怕再次失去吗?”   “失而复得?”容絮愣然。   “唉……”兮梦叹了一声,就连白砚那个木头脑袋都看出主上对容絮的心思非比寻常,也明白将她囚禁在此的缘由,偏偏当事人还在雾里看花。   她说道:“你当初一声不吭地离开,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主上来说,就似度日如年,他可是日夜担忧地熬过来的。因你曾遭人陷害,他担心你是否又出事,怕晚一日找到你,会不会害你多受一日的苦。又猜测你莫非并不愿嫁给他,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容絮眉头拢得深,自责道:“此番的确是我未考虑详尽,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在乎我。”   “主上怎会不在乎你。”兮梦说道:“魔宫中有主上专用的酒窖,一个多月前,酒窖还满满当当,如今都快见底了。如此,你应该晓得主上为何会逼迫你成婚?不过是担心你再次离开,想用尽办法将你留在身边。”   “当然,你若真心不愿嫁给主上,说出来就是。你若对他无情,他应当也不会强留你了。主上不曾有过□□,做事只凭心性。他不善言语,对事物的喜欢和不喜欢,其实还真需要花些心思去琢磨。”   “此事你无错,主上亦无错。只是你们唯恐失去对方,便不敢轻易开口,若是将来成为夫妻,不论何事……”兮梦忽然顿了顿,想起曾遭人背叛,目光一暗,心中仍会刺痛。   她稳了稳心绪,微微一笑:“不论有什么事,都需彼此信任,莫要将话藏在心里。”   待兮梦离开许久,容絮仍呆呆坐着,耳边不断回想她方才所言。   她已经不是曾经无所顾忌的小凤凰,得到过珍贵之物,便变得犹豫不决。害怕在往后漫漫长路里,没有他的陪伴。   所以一时胆怯了……   如今风无怀知道了她的身份,并未动摇半分,执意要娶她,她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容絮视线落在衣架上展开的大红婚服,鲜艳如屋外满院的凤凰花,将她眼中阴沉一扫而光,映满这喜庆的红。   ***   冷月无风下的魔宫尤为寂静。   半空中一人俯看前方烛光未熄的房屋,正是在此踌躇了半晌的风无怀。   隔着窗布,清晰可见屋内烛光映出的剪影——她坐在桌旁快一个时辰了,一动未动。   已入深夜,她不去睡觉,还在想些什么?难道还想着逃离?   一猜测她是否又在想方设法地离开他,哪里还忍得住。他直接飞身而下,双脚还未完全落地,手已将门推开。   可见到屋内正背对着自己的人时,他惊诧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她竟穿着婚服。   恰时,听见推门声的容絮缓缓转过身,朝门口眯眼瞧了会儿,才确定来人是谁。   她站起身,朝他冁然一笑,双臂展开,问道:“好看吗?”   风无怀仍站在门槛边,许久未见她明媚的笑靥,一时迷了神,竟忘记回话。   容絮见他不应答,以为他觉得不好看,顿时有些急了。她提着两边的裙布,朝他小跑过去。   可没跑两步,两腿摇摇晃晃,不小心踩着裙摆,踉跄着要倒地。风无怀瞬间闪过去,搂住她腰身,将她稳稳接住。   忽而酒香扑鼻,是她身上传来的。   她喝酒了?   容絮两手撑着他手臂,仰头望着他,咯咯地笑:“我穿这身婚服,可是好看?”   见她双目水光潋滟,红扑扑的脸颊似抹了胭脂。他蹙眉问道:“你饮酒了?”   听他语气冷冰冰,容絮不高兴地努努嘴:“饮了酒就不好看吗?”   “我没说不好看……”看来她真是醉了。   容絮两手往上攀附他肩头,踮起脚尖望着他。眼睛眨了数下,才勉强将他看清些。   “我归神那日着实突然,当时一心想解决白莲圣母,以免她又来害我们,且要帮无忧取到她的身子,还要拿到天帝手中的神器用来镇压幽冥河,事情一股脑地堆起来。我便未能顾及你的情绪,觉得只是离去些日子,并无不妥,也可冷静几日。而且我当真怕……我怕你只是喜欢小凤凰,对我并不中意。所以才想等将一切处理妥当,再来魔界与你坦白,却不料你先来了。”   容絮噼里啪啦地说一堆,也不管他有没听清。硬撑着一丝清明,希望与他好好解释。   说完,她喘着气,脑袋渐渐发晕,下意识抬手敲额头。   “做什么打脑袋。”风无怀以为她醉酒不舒服,忙将她的手拿开,帮她轻轻揉着额头。   她虽说得快,又有几句断续不成逻辑,但他也大致明白她要表达的话,总算是明白她为何突然离开。   好在不是因为恢复大帝的记忆之后,就不愿与他续前缘了。   风无怀抱起她,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将她放在腿上。一边帮她揉额头,一边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脑袋晕,眼睛也迷糊,看不清你了……不好。”她两眼半眯,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风无怀无奈道:“那你还喝酒,明明没什么酒量。”   容絮搂着他脖子,说道:“我想尝尝那醉红颜有多烈,不过饮了两坛,就感觉身子要飘起来似的。”   两坛……就是白砚也最多饮两坛,她还能说出完整的话,实属难得。   “为何饮酒?”他问道。   容絮皱着眉,她想尝尝那酒的烈度,想体会他愁绪饮酒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想起兮梦说他喝去了大半个酒窖,她心头一涩,涌在喉间,尝了满嘴的苦。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低头埋入他颈边,依偎他清凉的肌肤,舒缓她脸颊的热度。   却不想她的无心之举,惹得风无怀身子蓦地僵硬。她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耳边,痒痒烫烫。   想推开又不舍,只好佯装镇定,实则耳朵红得发烫。   “风无怀……”沉默良久的容絮突然唤他名字。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   “大魔头。”她换了个称呼。   “......”他并不想回应。   容絮趴在他肩头,对着他耳朵,清清楚楚地说:“我想嫁给你啊!”她终于将心思毫不掩饰地告诉他。   风无怀呆呆愣住。   他听清了她的话,却又怕她是醉酒乱言,只好按捺心中的激动,说道:“你确定?身为大帝可要一言九鼎。”   “确定!”容絮闭着眼点头:“我只想嫁给你,不论是小凤凰还是北阴大帝,都只想嫁给你。若是违背承诺,你就将我囚一辈子呗。”   “你被囚上瘾了?”风无怀口中取笑,心里却是欣喜若狂。   他目光不经意瞟向床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那三本书你都研读完了吗?”   “啊?”容絮已经在他怀中烂醉如泥。   风无怀将她抱起,径直往床塌走去,口中说着:“罢了,反正我已经仔细研读过几遍,正好一边实践一边教你。”   被丢在床上的容絮云里雾里地看着他,懵懵地重复:“一边实践一边教我?”   直到风无怀将两人衣物三下五除二扒个彻底,整个压在她身上。   容絮身前陡然袭来大片清凉,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半睁开眼,一双亮如火光的眸子赫然映入她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谢谢55332的营养液。 第五十三章   风无怀轻抚她脸, 低声道:“大婚在即,可我已不想再忍。早日与你结为夫妻,我也能安心许多, 你可愿意?”   他的声音压抑般沙哑,说完后, 呼吸都屏住了, 紧张又期待地等她回答。   容絮醉意虽浓,却也明白他所问为何。不由红着脸微咬唇。衣服都脱了,怎么还来问她?   “那你……轻一些。”她的声音羞得发颤,别开眼没好意思看他:“听说会疼, 特别疼。”   听她暗示似同意, 风无怀不由低低呼出一口气, 心底狂喜难言。   他情不自禁倾身亲了亲她红彤彤的脸蛋,安抚道:“别怕,我会尽量轻些。”   他也是初次,全然没有经验, 还是前几日临时抱佛脚研读那几本书才算对夫妻之事懂了些。   书中有言,男女初次皆会有痛感,女子破.瓜之痛更为明显, 宛若刀子割破肌肤。他从不舍得伤她,更别说用刀子割, 那该有多痛。可书中大多提到,女子成人不可避免的痛与二人缠绵交融时欲仙的欢愉相比,不足为道。   眼下已是蓄势待发, 倘若她不同意,他恐怕也难轻易收械。   “你放松些,莫怕。”风无怀低身吻在她额头。   容絮虽羞得不行,可因醉酒导致四肢乏力,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下。莫说僵硬,就算使几分力推他都难。   她分明感觉是他的身子僵硬无比…似乎比她还要紧张啊?   容絮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她方才说的话,才如此小心翼翼,怕弄疼她?   恰时,他的吻落在她耳边,容絮抬手环抱在他后颈,在他耳边低声一句:“我其实没那么怕疼的。”   风无怀闻言停了下来,她娇软的话音听起来极为蛊惑,合着轻柔湿热的呼吸钻入耳中,撩得他微喘。   他撑起身,四目相接。烛光将对方眼中的自己照得明亮,面上羞意赫然。缱绻的目光牵引着他们越靠越近。   容絮稍微仰起脖子,两人唇瓣即刻贴在一起……   不似初次时略带试探和那么点好奇,而是一触即燃,恨不能将对方吞入口、嵌入怀。   容絮体内的酒劲又被勾了出来,晕晕乎乎地没法思考。整个人像只熟透的小虾,还是一只快断气的小虾。   风无怀本就忍耐许久,又被她撒娇般的轻吟惹出一身燥,只是一个吻怎够纾解熊熊火焰。   “我开始了……”他压着嗓子说道。   容絮思绪早飘去云霄外,哪里听清了他的话。只觉身上一番大动静,下一瞬,刺痛来的猝不及防。   衾上绽放凤凰花,枕边落下欢愉泪。   烛光在墙上照出剪影,鸳鸯交颈,双颊依摩。月光入暖帐,涟漪浮动,翻来覆去。   一室汗香,久久难散。   容絮在失去意识前,嘀咕一句:“男人的嘴不可信。”   哪里是尽量不弄疼她,分明是‘尽力足量’地掏空她。   ***   容絮这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枕边无人。   昨晚的记忆虽然断断续续,却也晓得自己做了什么。   面红耳赤的画面在她脑中时不时闪现,他抱着她时的体温尤在,还有他沉沉的喘息仍在耳边萦绕……   容絮“哎哟”一声,害臊地红了脸,抱着被子止不住地嘻嘻傻乐。越回忆心脏越是怦怦乱跳不止,她禁不住羞涩,将脸埋入被子里。   “如今我便是他的人了?”她喃喃自语,又摇头纠正:“不对不对,我是北阴大帝,不外嫁。应该说……他是我的人了。”   “我当然是你的人了。”一声略带笑音的话响在耳侧。   容絮耳尖一动,感觉床沉了沉,赶忙掀开被子,露出一颗头发凌乱的脑袋。   只见风无怀正坐在床边,目光融融地看着她,伸手一边帮她捋顺长发,一边温柔笑言:“既然你已对我为所欲为,是否该对我负责,将我带去冥界安家落户?”   容絮侧头趴在枕上,嘟囔道:“我昨夜醉得一塌糊涂,哪里有能力对你为所欲为,你可别胡乱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又小声地嘀咕:“分明是你为所欲为……说好的尽量轻些,却似拆屋的木匠,就差将我浑身骨头给拆散架了。”   连她自己也没察觉,面上虽气呼呼瞟了他一眼,语气却十足娇嗔。   风无怀被她这番又羞涩又佯装气恼的可爱模样拨弄得心猿意马。抚顺头发的手改为摩挲她脸颊,直到白皙的面团子变成红扑扑诱人的苹果,他才满意地笑了笑。   他的掌心微凉,容絮的脸颊反被他越揉越热。她扯开风无怀的手,再搓下去,她的脸就得烧起来。   这人好似十分喜欢揉她的脸。昨晚她迷迷糊糊睡着前,他也是乐此不疲地对她的脸又揉又捏。   她支起身,一手撑在额头上,侧头望着他,随口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被子从她肩头滑落了些,风无怀的视线在她微露的后背匆匆掠过,大小不一的红印昭显他昨晚有多么情难自控。   他不动声色地将被子提了上去,帮她裹在脖子上,眼不见心不燥。   “两日后大婚,许多事得先准备。”他回答。   容絮愣了一下,立马坐起身,被子失重地滑落下来,冰肌玉肤即刻显露。   风无怀盯着她长发垂落下的白皙肌肤看了去,她顿觉周身清凉,赶忙扯回被子将自己罩严实。羞红的脸颊遮在被子下,一双眼睛眨啊眨。   “会不会太快了些?”她以为他之前是赌气她私自离开,才故意威胁要强娶她,哪里当得了真。   “我什么也没准备啊。”容絮无措地皱着眉。   风无怀抬手揉散她眉间的褶皱:“嫁给我作何愁眉苦脸?你无需准备什么,届时只需要穿上婚服,在魔宫大殿前接受大家的祝福既是。其他的事我会准备妥当。”   “我不是因大婚发愁。”容絮解释道:“我这次匆忙来魔界,本打算次日就回冥界,却被你关了些日子。日、夜游神不晓得我这边情况,我还得回去交代两声,何况我成婚之事,也需昭告冥界。”   风无怀笑道:“所以才说你无需担心,我会一一准备妥当。”   容絮望着他:“你不会已经派人去冥界了吧?”   风无怀只是浅浅地笑了笑:“你昨日醉酒又体虚,这两日需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大婚的事我今晚再与你详说,”   他将一脸茫然的容絮重新放倒床上,拢好被子,又劝她多睡会儿,其余的事无需操心。   昨日两人已成夫妻,于她来说婚礼也只是个形式而已。但他愿意亲力亲为给她一个大婚,她当是欣然接受,又怎会拒绝。   容絮架不住他的坚持,闭眼睡去了。昨晚被他来回折腾,她耗力又耗神,的确需要补足精神才行。   风无怀静坐在她身旁,眼中独独映满她恬静的睡颜。空落许久的心总算填实,再不用像前些日那般提心吊胆。   他急于举办大婚,又忙里忙外将一切打理妥当,不仅是想让她轻松些。他其实就是不愿再惶惶不安地度日,唯有将她完全留在身边,他才能彻彻底底地安心。   更甚,他唯恐容絮突然反悔,所以不愿她插手婚事。她只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欢喜开心地嫁给他,三界皆知北阴大帝是他的媳妇,是魔界的魔后,足矣。   与她情深缠绵后,他彻夜无眠,看她沉睡的模样便看了一宿。   今日清晨,天光乍亮,他早早出门派伏灵带上婚帖去往冥界,顺便将大婚的消息传达过去。   如此一来,也可将容絮身边的花花草草都修剪一番,即便真有人对她有别样心思,也应会将那心思安妥地埋进心底,莫来招惹她。   譬如日游神。   即便容絮对日游神没有一丝男女想法,但他不敢确定日游神对容絮有没有钦慕之情。对于不确定的花草,能防则防,能止即止。倘若遇到挡不住的,直接连根拔起,带离就是。   风无怀一边思索,一边伸手轻抚她颊边。眼中似敛了晨曦朝霞,暖暖融融。   “你可莫再逃走了,否则下次就不是关几天这么简单。”   倘若她再逃,他许会将她囚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深山幽谷,关个百年千年。   “哼!”正沉睡的容絮忽然哼了一声。   风无怀手指霎时一停,却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缓,并未醒来。只是嘴巴不服地撅着,吧哒吧哒地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做梦呢?   突然,容絮一只手挥舞了两下,气势凛凛地喝道:“大魔头,看招!”   风无怀委实吓一愣,可她说完便一个翻身,彻底没了动静,呼呼睡去。   风无怀看着她的后脑勺,哭笑不得。做梦还在跟他斗法,她究竟是有多想打败他。莫非还对十万年被他打败的事耿耿于怀?   即便恢复了北阴大帝的身份,她依然可爱得紧。他再不想忍,褪下外裳,上床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大婚过后,你想怎么斗,我都陪你。”   他语气宠溺,还有些懊恼:当初怎么就不晓得怜香惜玉呢?   补充内容在老地方,转看文案第一句。 第五十四章   魔界的婚礼不似天界那般繁琐复杂。   天界重的是礼数, 敬天道、敬高堂、敬夫妻。还需算准大吉之日的大吉时辰,宜婚嫁、宜设宴、宜礼乐。   婚礼时祈福颂祥的仙兽也需以夫妻双方仙阶而定。譬如,若夫妻有一方为帝君, 必有十六仙鹤驮婚车,二十四灵鸟衔花枝。吉时一到, 定有龙凤呈祥, 比翼双飞。   对于婚服的布料、样式、颜色及图案也是极为考究,夫妻双方的婚服图案不但要贴合身份,还需相得益彰。   在魔界,魔界着重的是夫妻的新婚之夜, 至于礼数则能省则省, 所以婚礼的规矩少之又少。   新娘新郎只需身着婚服于众人面前露个脸, 与宾客敬酒一杯。而后,新娘会被先送去婚房,新郎则与众宾客陪酒三巡,再去与新娘良辰好时。   考虑到容絮乃冥界帝王, 又是个仙家,风无怀仍以她的身份为重,参考天界的大婚习俗。   这日, 他特意去了趟天庭,找天帝借些仙兽用以祈福。   得知魔帝大驾, 天庭犹如乌云压境,每个天兵仙官都是面色阴沉、神情惶惶。   天帝听闻天兵来报,惊得心跳都慌了两下:时隔一个多月, 魔帝该不会真要卷土重来继续开战吧!   纵然心有余悸,天帝没敢将魔帝拒之门外,何况这几道天门哪里拦得住他。   待将人请进来,听完魔帝所言,天帝以为听错了,愣没反应过来。   “大婚?”天帝陡然回神,惊得站起身:“魔帝要娶北阴大帝?!”   这是个什么情况?魔帝不是一直喜欢凤凰族的小公主吗?人没寻到,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天帝下意识的想法与前几天魔宫里头流传的话几乎一致。   风无怀淡淡应了声:“正是。”   “这......”天帝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搭话,却又不好直言打听他的私事。   虽说魔帝此番前来并不是为战事,他刚刚松了口气。可听闻他要娶北阴大帝,这口还未完全松散的气顿时又提了上来。冥魔两界联姻可是三界未曾有过的大事,他们若是成了夫妻,往后要扼住天界的命脉,岂不易如反掌。   天帝颇有些顾虑,含蓄地问道:“不知魔帝可是寻到了容絮?”   风无怀点头:“寻到了。”   寻到了竟还要娶北阴大帝?如此喜新厌旧,以为是个寡淡无情的人,却不想是个多情帝王!   天帝面上干干笑道:“魔帝与北阴大帝喜结良缘,实乃三界大事幸事。不知魔帝与大帝是何时结的缘?那时在白莲圣母的太华湖,你们看起来似乎还有几分生疏,竟是我眼浊了。”他口吻半开玩笑半自嘲,实则想试探地问出些话。   风无怀当然晓得他想问什么,却故意吊着胃口,语焉不详地说:“许久之前便与她结缘,如今水到渠成,恰可完婚。”   天帝听完更是疑惑顿生。那日见两人分明没有太多言语交谈,聊的全然是关于白莲圣母的处置问题。魔帝对大帝的态度虽说谈不上十分冷淡,却也并不熟络,他怎会分辨不出二人是否暗生情愫?   何况北阴大帝曾带兵助天界抵御魔兵,那日在场的神将和天兵皆看见两人交手激烈。大帝招招迅猛,魔帝丝毫不让,二人斗法令他们惊叹不已。   这才一个多月,感情的转变也忒快了些。   大婚在即,魔帝亲自来借呈祥的仙兽,二人婚事看来已是定局。   这般想,天帝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对于天界,这真是个五雷轰顶的坏消息。   天帝最终问不出所以然,遂心事重重地没再多问。沉着脸答应魔帝:“明日吉时,会有龙凤呈祥,仙鹤衔枝祈福,比翼双飞颂祥之观。”   风无怀满意地点点头,提了个意见:“凤就不用了,龙可以派来。”   天帝以为魔帝是因为容絮而忌讳凤凰,怕大帝心中芥蒂,便遵照了魔帝的提议。   不久后,知道真相的天帝几欲落下泪来。想他堂堂天界之主,竟不知容絮乃北阴大帝,之前还将她押入锁神狱,这梁子结得不是一般地大。   天帝往后时常谨记于心的事便是:千万莫去招惹魔帝夫妇,否则毁的可是整个天界。   谢过天帝,风无怀正要离开,心想自己也不能做个白借的霸王,便客气地与天帝说:“天帝若有空,明日可携众仙官到魔宫来参加我与大帝的大婚。”   天帝笑着委婉回绝:“昆仑山的云海天尊近日要出关,我与众仙官必须去亲迎天尊。筹备的事务繁琐,且魔帝大婚委实突然,无法应邀,还望魔帝莫要见怪。”   “哦?那云海老头竟闭关去了?”风无怀好似说着旧友一般,道:“十几万年未曾见过,我还以为他早已驾鹤西去。”   “......魔帝说笑了。”天帝尴尬回道。   云海天尊乃巫神之后,论辈分,天尊居于天界最高。放眼三界,只有魔帝敢毫无忌讳地调侃天尊。   云海天尊归隐昆仑山,从不过问三界之事。当初冥界混沌不堪,恶鬼邪灵乱世,他才出山掌管冥界,多年后冥界秩序正常,他才培养下一任北阴大帝。   天尊将冥界交出之后,一心寻找通往昆仑山之上二十七重无界天的昆仑镜,却没想昆仑镜竟被魔帝收藏在魔宫。   天尊亲临魔宫,与魔帝好言相告,魔帝不愿交出昆仑镜。二人交手,差些将魔宫埋入泺水湖底。   两人斗了十天十夜,难分胜负,最后天尊无法,只好将尚在休眠的伏灵镯拿出来,与之交换。   魔帝一眼便看中他手中的紫色镯子,又听天尊说这镯子里有个镯灵,若是苏醒可与之契约。魔帝二话不说,便将他实则并无兴趣的昆仑镜丢了过去。   如此便是两人初次,也是唯一一次相识。   天尊虽容貌年轻,年纪却与魔帝相当,且有着一头银发,魔帝才戏称他是‘老头’。   风无怀与天界的神仙本就不喜往来,听闻天帝有事去昆仑,无法参加婚礼,他并未坚持,应了话就匆匆离开。   目送魔帝的身影,天帝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冥魔两界联手,往后天界于三界的威势恐怕一落千丈。若说这世间有谁能真正抗衡魔帝,许是只有云海天尊。   虽说天尊不管三界事务,可他出关后,就算啥事不管,对天界而言也是根定海神针。   天帝寻思,此次必须携众仙去昆仑山亲迎天尊出关,再将这些年发生之事与他详述。往后天界倘若真出了事,天尊总归还是要管的。   ***   风无怀回到魔界时,冥界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已提前抵达魔宫,被兮梦安置在东侧的楼阁。   容絮刚刚来到楼阁内与大家寒暄,她瞧了瞧众人,疑惑道:“日游神怎么没来?”   夜游神回道:“大帝多日不在,冥府需有人守着,且近日人界战争四起,投胎的魂魄都挤满了往生桥,阎罗王分不出身来处理批文。我与日游神商议,他留在冥府帮忙,我领大家来参加大帝的婚礼。”   容絮欣慰地笑道:“你们倒是考虑周详,无需我费心劳神。不过将他留在冥府处理事务,倒不如将你留下。你行事谨慎些,他刺儿太多,脾气也大,你不在他旁边,我怕他两天就能将冥府里的官都给得罪个光。”   子惜在一旁附和点头:“日游神只适合外出办事,将他留下,大家定是整日提心吊胆。”   夜游神微微皱眉盯了子惜一眼,子惜晓得他是怪她话多,便缩回他身后,没再开腔。   “这些年冥府上下过得过于安逸,正好让日游神给大家紧紧皮骨,待大帝回去便无需因官员懈怠松散、办事不力这等事烦心。”   夜游神严声冷面的一番解释,将后方几位来自冥府的冥官直说得面容僵硬,原本嬉笑的喜庆氛围陡然严肃起来。   夜游神委实比日游神可怕得多。日游神训起人来虽说不留情面,好歹他是面上动怒。夜游神却是静悄悄地‘杀人’,他们永远不知何时会被突然提去十殿审讯,也不知会被丢到哪个地狱挨上一顿刑罚。   只要夜游神管事,他们定然日夜难寐、战战兢兢,生怕出半点差错。   容絮摇摇头,夜游神向来开不得半点玩笑,来到冥界后就是张面瘫脸,也不晓得他上辈子是不是被人欠太多。   但他的话在理,至少让她省心许多,人员管理还是他在行一些。若是她亲自处理,兴许就与最初接管冥界时那样,大刀阔斧地问责追罚,彻底铲除异议者。虽有成效,却令冥府积怨不少。   容絮遂任由他给大家施压,又询问了冥界这几日的事。   兮梦恰过来,在她耳边悄声道:“主上回来了,正在寝殿等你呢。”   容絮听言,与大家打个招呼,嘱托兮梦带他们转转,便转身匆匆离开。   不过半日未见,她心里就想得紧,时不时惦记他几时回来,这会儿恨不能眨眼就见到他。   待到殿外的院子,见那人正站在梧桐树下饶有兴致地伸手拨弄枝叶。她两步闪过去,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脸颊埋入他衣裳。   风无怀听到脚步声,正想转身,却没想她会主动抱来。   “不过去一趟天庭,你委实耽误久了。”她娇嗔道。   风无怀眼中盈满笑意,拍拍她的手,说道:“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如此你也不会想得慌。”   容絮哼了一声,小拳砸他的腰,不服道:“谁想你想得慌了?自作多情!”   风无怀转过身,笑道:“是我想你想得慌,所以往后不论你是否在睡觉,我都必须狠心将你喊醒,带你一起出去。”   容絮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索性大大方方笑出来:“你也可以不用将我喊醒就带我出去。”   “都依你。”如今他什么都想令她称心如意。   风无怀将她抱起来,飞身落在梧桐树上,拥她在身前,远眺天边的晚霞余晖。一如曾在丹穴山时,容絮就喜欢带他飞到松柏树梢赏看日落。   金色霞光将两人面容照得明亮,容絮双目微阖,懒懒窝入他怀中。   风无怀忽然开口道:“一直不知该送你什么新婚礼物,思来想去,唯有这件我尚满意。”   说着,他伸出右手展开在她面前。   看着他掌中赫然一枚三瓣花状的白色小骨,容絮顿时睁大了眼:“这……这是心蔽骨?!”   “嗯。”风无怀说道:“明日大婚后,我便将此骨融入你的心脏,可护你魂魄不灭。”   容絮愕然。   魔骨对魔帝甚至整个魔界的意义都举足轻重,心蔽骨更是修炼者护心的重要之物,如同盾牌。他竟拔下心蔽骨送给她。   容絮靠在他怀中,心中动容,难以言表。她没有什么能赠予他的,除了……   “此生不渝,生死相随。”她一字一句,誓言坚定。 第五十五章   魔帝大婚之日, 天帝依言指派仙侍领着成群结对的仙鹤、金龙及比翼鸟,于吉时之前抵达魔宫。   宾客唯冥界来的最多,总共来了六十八人。   夜游神带着大队人马浩荡前来, 就是为了给大帝造声势壮面子。言下之意昭然:北阴大帝有庞大的冥兵鬼卒撑腰,魔族休要欺负冥界的主子。   如风无怀所料, 天帝携众仙官去了昆仑山迎接云海天尊出关, 天庭未有一人参加婚礼。   从天界来的宾客唯独只有凤凰族的大殿下,也正是曾经的二殿下——赤殷。   大婚之前,关于是否要派发请帖到丹穴山,风无怀曾询问过容絮的意见。毕竟她曾在那里生活, 一直受到赤殷及苍辛的细心照顾, 此恩情容絮定是默记在心。   但风无怀屠杀一众凤凰, 与丹穴山结下了不浅的仇怨。何况容絮如今已不是凤凰族的小公主,与丹穴山的缘分已断,这请帖该不该送,委实令他踌躇良久。   容絮考量再三, 最终亲手撰写了三份请帖,分别邀请凤后、赤殷及苍辛,并托白砚送去了丹穴山。   丹穴山变故前后, 容絮一直未见到苍辛,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亦或回到了青鸾族的领地祁山,遂拜托赤殷将请帖转送给苍辛。   收到请帖,待看完里头的内容时, 赤殷和凤后皆是惊愕不已,不敢相信容絮竟是北阴大帝的历劫之身。   震惊过后,凤后冷静下来,当场捻火将请帖烧净。她曾断言此生与魔族不往来,永不踏入魔界,当是不会去参加魔帝大婚。   虽说容絮受到欺负和迫害是事实,但凤凰族因此遭受到的报复却是身为凤凰族的凤后所无法承受的,整个凤凰神族险些断根灭族。尤其凤帝一死,凤后对魔帝更是怨恨在心。   纵然族人有错,她也不会容忍他人屠杀自己族人,逼迫她丈夫涅槃自焚。   赤殷对魔帝的情绪与凤后并无二般,但他与凤后唯一的区别便是对容絮的感情。   容絮如今身份虽变,可她必然记着往日的亲情,才特意亲笔撰写请帖,托人送来。她始终有过往的记忆,也记得他这个舅舅。   赤殷纠结了许久,一面怨着魔帝,一面又委实想亲眼看着容絮成婚。于他而言,容絮始终是那只令他牵肠挂肚的小凤凰。为她忧为她喜,望她安康盼她幸福。   他想再见她一眼,看她穿上喜庆的红袍,眉欢眼笑地嫁给心爱之人,那人会护她一生安稳,守她一世笑靥。   凤后明白赤殷的心事,只说了句:“你待她如亲子,哪有父亲不去送女儿出嫁的?”   赤殷心中茅塞顿开,便拿着请帖按时来参加婚礼。   *   大婚行礼完毕,容絮正侧过身面朝宾客时,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赤殷。   只见他独坐一桌,举杯默默饮酒,显得格外孤寂。   过往记忆在她脑中如光影闪过,她记得曾遭族人排挤时,只有赤殷和苍辛护着她安慰她。被同龄的凤凰欺负时,也只有他们将她护在身后,痛骂那些族人。   如今物是人非,不禁唏嘘。   可在她心底,赤殷对她的爱护从来不假。他始终温暖如阳,不曾如今日这等怅然愁苦。   恰时,赤殷似察觉到什么,转头望来,两人目光交汇。   他先是一愣,继而唇边扬起一抹淡笑,温柔如这春日和煦的微风。   容絮眼中不由氤氲泪光,暗暗咬牙忍了下去。她此生只有无忧一个亲人,深知亲情的贵重。此番历劫,她体验到的不只有刻骨铭心的爱恋,还有弥足珍贵的亲情。   风无怀握着容絮的手,正要举杯与众宾客回酒,忽察觉她手掌用力捏了捏。他疑惑地侧眼朝她一看,只见她水光光的眸子在阳光下亮晶晶。   怎么哭了?是因大婚太过激动?   待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下方人群,终于了然。   *   与宾客们敬完酒后,新娘需先回房,风无怀亲自送她回屋。   待到院子时,他忽道:“你暂且在院子里等着,待会儿有人会来。”   容絮不明就里,但仍依他所言坐在院子的长椅上等着。   直到看见赤殷从拱门走进,她才恍然,风无怀竟有心安排她与赤殷单独会面。   “许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愣了愣,随即笑出声,缓解了初初不知如何开口的尴尬。   容絮帮他倒上一杯茶,递给他:“这算是给长辈敬茶吧!”   她大大方方的举止倒是令赤殷始料未及。   即便不知她的身份,赤殷也不曾奢望容絮再喊他一声舅舅。如今她的地位不同一般,却还尊他为长辈,言语间几分敬重。他心中动容,已无遗憾。   两人聊了许久,虽说聊谈间不比曾经那么随意,但也不至于生疏。   “苍辛呢?上次没见到他,此次他又未出现,可是回祁山了?”容絮忽然想到,便问了出来。   赤殷这才记起个重要的事,眉眼带笑地与她说:“你去丹穴山之前,我们已在人界找到了小玥的转世,苍辛那时正在人界守着她。”   “当真?”容絮闻言惊喜不已,对于那位未曾谋面的母亲,她着实念想过许久,连忙问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赤殷道:“小玥如今是一只红鸾,已没了过往的记忆,苍辛将她接去了祁山。他正闭关帮小玥恢复灵力,助她尽快修炼化形。”   容絮玩笑般说道:“红鸾……青鸾,他们两如今还挺般配的。”   “不只是如今般配。”赤殷道出多年的秘密:“我原以为小玥会嫁给他,却不想她察觉不到苍辛的心思,苍辛又不曾与她坦白过,两人蹉跎了这么些年月。如今她转世为红鸾,倒像是来与他续前缘的,期盼两人修成正果吧。”   “竟是这般……”容絮感叹。   难怪小时候,她每次同苍辛问及自己的父亲,他脸色刹那阴沉,提都不愿提半个字,仿佛有深仇大恨。   她也曾疑惑,苍辛是青鸾族的长老之子,身份地位虽不如凤凰神族,在天界也是七神族之一,怎会屈于赤玥身边当个默默无名的仙侍。   如此看来,苍辛如今将赤玥带回自己家藏着,倒是意料之内了。   “往后如果想回丹穴山看看,你随时可以回去。母后与魔帝间的仇怨与你无关,何况你曾救过母后,她也希望你闲时可以去回去转转。”赤殷离开前,终是把闷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容絮为难一笑,委婉地拒绝了他。   虽说她未亲手杀人,但屠族一事本就因她而起,怎能说是与她无关。她如今是魔后,当然要一起承担凤凰族对魔帝的仇恨。   ***   风无怀得知赤殷已经离开魔宫,便叮嘱白砚和兮梦招待宾客,匆匆离开了宴席。   回到寝殿,却见容絮并未进屋,仍坐在院中发呆。   她手握杯盏,良久未饮,眉头微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他走近身侧也未察觉。   风无怀坐了下来,她才回过神,思绪似乎飘离得久远,反应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新郎这么早早地丢下满堂宾客吗?”   风无怀伸手将她颊边被风拂乱的发丝捋顺,说道:“新婚夜甚是珍贵,迫不及待想与你春宵一度。”   听他毫不遮掩的情话,容絮又羞又不好意思,哎哟一声,抿嘴笑。   风无怀直接将她抱起来,搁在腿上。他越发习惯她整个身体窝入他怀中,与他身子契合无余的踏实感。   “方才怎么愁眉不展?有心事?”   容絮摇摇头:“只是与赤殷聊了会儿,想到以前的事,唏嘘罢了。”   风无怀蹙眉望着她,他不太喜欢她有事藏在心里,被她当初默默离开给吓怕了。   “干嘛突然这么严肃?”容絮手指戳他眉心。   风无怀轻叹一声,低声道:“我以为你与他谈完后,回想血洗丹穴山之时,心中起了非议,或许不满我曾做的一切。”   “没有!”容絮掌心贴在他唇上,摇头断然否认:“我不曾对你做的事有任何非议或不满,我如今是你的妻子,即便这世间都怨恨你,我也会站在你身旁。”   她斩钉截铁道:“如若我有能力,我会替你扛下所有怨恨,毕竟你是为了我而动杀念,又怎许你独自承担。”   想守相伴的铿锵誓言,胜过你情我浓的恋语情话。   风无怀埋头在她颈边,将她抱着,久久未言。   心中雀跃,喜不自胜。   ***   容絮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心头时不时地慌跳两下。譬如与风无怀正闲聊时,心脏就会往下陡然一沉,气都喘不过来。   她闭门掐指算凶吉之兆,隐约算出有事将发生,却算不出这事是吉象亦或凶险,也算不出究竟与谁有关。   这晚,她将此事话于风无怀,想回冥界看看,担心那里会出事。   风无怀认为她心慌许是因为融合魔骨的心蔽骨所导致,需要一些时日适应。   “你若想回去,明日我陪你回去就是,今晚你先安心睡,有什么事我会帮你一起解决。”他安抚道。   有他的陪同,容絮心安许多,便枕在他臂弯安然入睡。   可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她梦到了无忧,竟是恢复鬼草身躯的模样。   无忧捂着脸,伤心地哭诉:“姐姐,他根本就是无情之人。听闻我不再镇守幽冥河,他便将我的肉身取走了。他还不许我离开,将我囚禁于此……”   “天尊他变得好可怕……姐姐,我想回去,带我回冥界。” 第五十六章   天界昆仑山, 云似海、雾如雪。   霭霭仙气如浩渺烟波,盘绕在山腰之上。轻风扫过,卷涌的云层宛若白浪涛涛, 磅礴壮观。   此时,在入山的雀阙门下, 天帝率众仙接云海天尊出关, 却被天尊的仙侍挡在门外。   雀阙门有法阵,硬闯不得。   “天尊吩咐,只准天帝入山,还望诸位仙家莫要见怪。”仙侍拱手施礼。   众所周知, 云海天尊早已归隐, 不再过问三界之事, 准许进山已实属难得,大家自然不敢有异议,便留在雀阙门等候。   *   仙侍腾云驾雾,领天帝去往昆仑山的山巅之处。   二人方飞过山腰, 目之所及,云烟渺渺。待穿过湿茫茫的云海,即刻袭来阵阵凉意, 山巅白雪皑皑之貌赫然在目。   放眼望去,无暇净白的山巅与冰雪砌成的房屋融为一体, 若不仔细查看,竟不知屋门在何处。   仙侍领天帝在一棵松树旁停下,遥指前方一处两层冰屋, 说道:“天尊就在那里,天帝请吧。”   天帝颔首致意,抬步朝冰屋走去。   方进门,凛冽的寒气陡然袭面,宛若无数冰针扎入肌肤,冰冷刺骨。呼吸间也似饮了满口的冰水,刺喉。   须臾,天帝双眉眼睫皆覆上一层薄霜。若是修为底下者,恐怕入门之时就已是一尊冰雕。   昆仑山的寒气不同寻常,若不尽快施法驱散,寒气便如毒素一般潜入体内,将五脏六腑缓缓冻住,再凝固浑身血液。冰体继而从血液中破肌而出,整个人就似长满了冰刺,重可致死。   天帝运气蓄热,这才催散了身体的寒意,暖流在周身形成屏障,阻隔了寒气的侵蚀。   他抬步继续朝前走,穿过两道冰门,郁郁葱葱的庭院映入眼帘,竟是别有洞天。   院中建有一方露天的水榭亭廊,天帝正聚睛望去,一道低沉声突然响起。   “天帝今日并非来迎我出关,而是想请我出山,但我早已不过问三界之事,天帝为何执意不肯离去。”   话音携夹无量法力,传遍屋中,在天帝耳中震起嗡嗡回音。   天帝抬头望去,只见水榭中央,一人侧身席地而坐,正举杯呷茶。   半绾的银发在地板迤逦出丝缕弧线,正是闭关十几万载的云海天尊。   天帝上前,在他案几前拱手施礼:“今日率众仙来次,的确是迎天尊出关。只是这些年天界发生许多事,如今甚至威胁到天界存亡。我左右思量,日夜难寐,只能来请天尊出面,助天界度过劫难。”   天尊点头算回应,手掌轻扫,正对面即刻出现案几一张,杯盏茶壶各一。   “坐吧。”天尊始终未抬头,说道:“既然有事与我说,便坐下来慢慢说。”   天帝遂落座案几前,将这十几万年发生的大事详尽叙述。只是每每提及与魔帝的纠葛,便将天界遭受的迫害往严重了说。   茶水续了三壶,天帝说了两个半时辰,最终说到冥魔两界帝王成婚之事。   “单凭魔帝之力已能撼动天界,若是加上北阴大帝,天界往后必然难挡他们夫妻二人的攻势,恐会有劫难。”   天帝恳请道:“还望天尊慈悲天界生灵,出山镇守天庭,也算给大家一颗定心丸。冥魔两界定不会来犯。”   语毕,天帝静待天尊回答。   却不想半柱香的光景过去了,云海天尊仍然不疾不徐地提壶斟茶。神色并无半分异动,平和得连一丝涟漪也寻不见。   天帝焦急等他回复,却也没敢催促,只好陪在一旁默然饮茶。   “天帝要我镇守天庭,却不觉得这话荒谬?”天尊终于开口,却是将天帝责备得猝不及防。   天帝一时语塞,又听他开口接道:“既然天帝没有镇守天庭的能力,也不知该如何解决。这帝王之位,天帝不如拱手让给有能力的仙家。”   有能力……天帝寻思他的话,天尊莫非暗示他要坐帝王之位?   天帝愕然望向天尊,却又怕是自己多想,便顺着话问道:“若是有仙家有能力坐上帝位,保我天界太平,我当将帝位拱手相让。只是不知天尊能否引荐一人。”   云海天尊端杯的手一顿,这才抬起头,将天帝盯着。   再次见其全貌,天帝仍是暗暗惊叹:昳丽独绝,举世无双。   双眼濯濯如镜、通透明朗。可这双如镜的美目始终平淡如水,不为任何风景泛起一丝波澜。   天帝却被他清淡的目光盯出几分寒瑟之意,始终不敢开口问话。   云海天尊将茶杯倒扣摆放在壶旁的托扣上。开口问道:“既当上了天帝,怎事到如今却认为自己没能力护好天界?”   天帝惭愧道:“因阴阳火霜印的开启导致天界生灵灭绝半数,业障深重,受下天道惩罚,修为和寿命各减半。”说完,他愁叹摇头,懊悔不已。   “你既知道擅自开启阴阳火霜印的危害,为何要用此物杀了魔帝。”天尊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在乎的只有权势帝位,并非天界安危。天魔两界素有冲突,各自担责。你疑心深重,惧于魔帝的力量,唯恐他威胁到你的帝位,便利用玉波的执念开启阴阳火霜印杀了魔帝。你心知肚明,若不是你步步逼迫,魔帝会率兵攻打天界?”   “冥界与天界历来密不可分,北阴大帝致力于维护世间的轮回秩序,如何有心思与天界为敌,更遑论联合魔帝找天界的麻烦。你疑虑重重,欲先发制人,天界的存亡显然握在你手中,与他夫妻俩人并无关系。”   天尊字字如刺,将天帝戳得面色沉青,哑口无言。   天尊又道:“你如今妄念蚀神,心气浮躁,胸无慈悲,不悯苍生。或许你该下界历劫,还清了业障再重返天庭,而不是居于高位继续一错到底。”   这话直接戳破了天帝的脸面,将他心中所想曝于明光之下,无所遁形。   “你若请我出山,我护得了天界,却护不了你的帝王之位,你可愿意?”天尊反问道:“你若如初初接管天界时那般,心怀苍生,不因权势动摇,不受妄念蛊惑,天界自有天道维护,你何须担心。”   字句振聋发聩,在天帝耳旁重重敲击。   天帝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起身拱手道:“天尊谆谆教诲令我醍醐灌顶,万不能一错再错。”   见他已有悔意,云海天尊不再多言,站起身,道了句:“天帝随意。”便转身欲往二楼去。   天帝正施礼弯身恭送,忽然听到似有人声。他下意识施法聆听,只听出声源来自楼上,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十分模糊。想来是天尊刻意施法屏蔽了。   “天尊屋内还有他人?”天帝问道。   “天帝若无其他事,请回吧。”天尊身形虚晃,霎时不见人影。   天帝颇好奇,天尊甚少与旁人往来,就连仙侍也是用树木施以符咒而成。楼上的屋子里究竟是谁?   但天尊有心隐瞒,他无权过问,遂转身离开。   *   云海天尊脚步未停,待到二楼一间屋子,将门打开,只见绿油油的草叶蔓延整屋,就连墙壁屋顶也未能幸免。   他甚也未说,踏步走入屋内,但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草叶,唯恐踩着了它们。   草叶淘气地故意往他脚下钻去,天尊只好悬空往竹榻飞去。草叶迅速窜高,缠上他的脚,沿着脚踝往腿上缠去,用力拽住不让他动弹。   天尊霎时停住,没敢没动,生怕稍微使劲就扯断了它。他施法幻化羽毛,在草叶上不断拨弄。   一串银铃笑声在屋内四处响起,原来是被挠到了痒处,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天尊趁腿上草叶松力的瞬间果断抽身,眨眼飞落在竹榻上。   他盘腿坐下,阖目凝神。   忽然,地上的草叶渐渐往上汇集,须臾结成女子婀娜曼妙的身形,正是无忧。   无忧朝竹榻走去,爬上榻,趴在他身前:“天尊……”声色娇媚,姿态妖娆。   云海天尊寂然不理。   无忧伸出手来,从他微敞的衣襟探入,故意拨开他衣裳,贴着他肌肤,抚摸而上。一边请求道:“将我的肉身还来可好?”   天尊依旧不为所动,就连她掌下的心跳也未曾失序半分。   无忧恨恨咬牙,当初为骗她去镇压幽冥河,他温柔以待。如今她不再镇压幽冥河,他就这般冷漠无情。   就像一尊冰雕,一碰就刺手,更刺痛她的心!   心……没有了,被他夺去了肉身,好不容易得到的心脏也空了。   无忧抽回手,低头掩面哀泣:“天尊为何如此无情,夺去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身。我如今这模样,不似人不似鬼,就是个成不了形的精怪,谁会喜欢。”   天尊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哭泣可怜的样子,凉凉地说:“你用那副肉身,想要谁喜欢?”   无忧抬头,眨眨眼,忽而浑身柔若无骨地跌进他怀中。   她脑袋靠在他腿上,仰头望着他,咯咯笑起来:“我想要天尊喜欢呀。”   “可我并不喜欢。”天尊垂眸,目无波动。   无忧愣住,笑意全然垮了下来。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心脏没了,为何她这里还会痛?就像刀子割一般,还淌着血。   无忧突然大叫一声,跃起身将他猛然压在身下,用力掐着他肩膀,哭喊道:“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让我守幽冥河,我便守。你让我寸步不能离,等你来接我,我便乖乖等。可我等了你十几万年,你不曾来看过我一眼!如今……如今你说你不喜欢我。你的心呢!我要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黑的红的!看看有没有血!”   无忧手掌摁在他心口,正要施力,却又蓦然松了力道。   她双手垂了下来,喃喃道:“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再喜欢你,这样就公平了。肉身我也不要了,我要回去找姐姐,再不来这了。”   无忧起身下了竹榻,失魂落魄地往门口走去,忽然听见身后噗地一声。她忙转身,顿时被眼前情况吓得没了反应。   天尊竟伸手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   “这便是我的心脏。”云海天尊面不改色地望着她。   无忧愕然瞪看他掌中被鲜血包裹之物,那......那竟是一颗石头! 第五十七章   “怎么会是石头……”无忧一时难以相信, 讷讷开口。   天尊甚也未解释,正要施法将手中石头放回心口。   无忧见状,突然抬起右手, 手指的枝叶迅速朝天尊的手掌延伸而去,精准地缠住那颗带血的石头, 迅速往回收缩。   无忧将抢来的石头捏在指间, 草叶泌出透明汁液,眨眼净化石面上的血迹。   待石头显现真貌,她又是一愣,这竟是一枚光滑的白玉石。   玉石白若梨花, 无暇莹润。触感细腻微凉, 色泽饱满。隐约可见表面泛着淡青色光泽, 着实为一枚品相极佳的白玉。   “天尊的心脏为何是颗玉石?”无忧趋步朝他靠近。   天尊微转手,掌上血迹即刻清除。望着她递过来的玉石上,无波的眼眸辨不出情绪。   见他箝口不说,无忧坐在榻上, 说道:“天尊的心是颗玉石,才会如此薄凉无情。见我离开幽冥河,不愿镇守河底的邪灵恶鬼, 对冥界已无用处,你就连一丝温和也不肯假装, 狠心夺取我得来不易的肉身。果真是铁石心肠啊!”   云海天尊的视线这才移至她脸上。这张脸只是草叶凝聚的五官轮廓,没有表情,看不出神色, 仅凭她的语气和举止来判断她的喜怒哀乐。   所以无忧有时说话语气颇为夸张,情绪也易受到波动。调皮时,爱装可怜或者故作恼怒状。   但她性子外显,从不遮掩真实的情绪,他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她究竟是真恼火还是假生气。   就如此时,她语气虽平缓,但脸上的草叶绷得紧,尤其双眼上方卷皱的叶子,就是正常人攒眉怒目的模样。   他目光恍惚了一瞬,似透过她空洞的双眼看见了另一番景象:女子秀眉紧颦,清亮的眸中泛着水光,却咬唇忍住泪水。   仿佛还听见她气呼呼地说:“我的小白兔呢!你又把我的小白兔丢了!”   他受着她的气,什么也没说,任由她责备他心跟石头一样硬,冷血不通情理。   因为那只白兔成了精,要吸她身上的神力,他才趁她半夜睡着时,将那兔子带去了无界天尽头的星川。   他没解释,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只兔子是公的,他多半夹杂了私情,羞于启口。   无忧见他神色倏然柔软,不似这几日凉凉如水。怒火瞬间就熄灭在他暖意融融的目光中。   她靠近他身前,跪坐在他面前,说道:“天尊将肉身还给我,我就将玉石还给天尊,也不再生天尊的气,好吗?”   想了想,她又不好意思地添了两句:“我还会继续喜欢天尊,所以天尊将那副肉身还我吧!”   她尾音带着几分娇气,跪在他眼前,两手撑在他腿上,撒娇地抖动浑身叶子。   天尊眼帘忽颤,眼中仍是俏丽可人的女子面容。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将要触碰却又缩了缩手指。   无忧赶忙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笑嘻嘻望着他:“天尊想摸就摸,没什么害羞的!”   仿佛被她的开心感染,天尊清淡的眸子渐渐漫上柔光。他唇边微带笑意,说道:“你无需旁人的肉身,她没资格与你魂魄相融。”   无忧懵懵懂懂地听着,但是明白了一件事,天尊不是因为她离开幽冥河而一怒之下夺去她的肉身。   这般想,她顿时喜笑颜开:“不如天尊帮我去寻一具配得上我的肉身吧!”   “不用寻了。”天尊默了片刻,接道:“过几日你便能回家了。”   “回家?”无忧不解地眨眨眼:“冥界吗?”   天尊摇头,双唇微动:“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无忧因他语焉不详的话而迷糊了。   她生智之后就一直在冥界,而后天尊将她们带去了幽冥河底,说是镇守恶灵来修炼成形。最终姐姐化形成仙,她至今还是精怪之身。   除了冥界,哪里还有她的家?   无忧闷头想了会儿,忽咯咯地笑,她欢喜地抱住天尊,窝进他怀里,“天尊说的家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与天尊在一起,我就满足。”   天尊听言,眸光似敛了熠熠星辉,蓦地一亮。他没再开口,静静听她说话。   无忧似有道不尽的话,东拉西扯地说了大半天。天尊维持将她圈在身前的姿势,一动未动。   良久,无忧后知后觉手中还握着他的‘心脏’,赶忙起身将玉石还给他,也亲眼看着他将玉石施法埋入胸口才放心。   “天尊的心脏呢?”她紧盯着他,再问了一遍。倘若他不回答,她真打算追问个千万遍。   天尊指了指心口,模凌两可地说:“这不是?”   无忧哼了哼:我才没这么好糊弄!   她身上的茎叶忽地撑开,朝他涌去,少顷便将他从脖子到脚紧紧缠住。   “天尊若不肯说,我就这么跟你干耗着。反正我可以一动不动待个数千年上万年,早就习惯了。”   却不想她这话出口,天尊眼中柔色顷刻消散,一丝残留都寻不见。   许久以前,她怎可能习惯待着不动,哪怕一天不动,就浑身不自在,总要拖着他到处走走看看。   因为他的叮嘱,她在那漆黑无光的河底一待就是十几万年,他说会去接她,她便守着这个约定。可他言而无信,她却寻到此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天尊了。”   即便她心里不高兴,却从不曾真正埋怨过他。   无忧没察觉天尊神色的变化,一心都在他那颗石头心上,自然也没发现他暗中施了昏睡咒。不一会儿无忧的身子就虚软下来,趴在他身上没了动静,茎叶也缓缓缩回身子。   天尊将她抱起,走到床榻放下。   他静静坐在床边,目光寸寸掠过她面容。即便是草叶的样子,他依旧能从她语态中清晰回忆她曾经的如花笑靥。   数不尽多少个日夜在焦虑不安中煎熬,尝试过上百种办法,几乎绝望。最终在冥界找到存留的唯一一株鬼草,将她复活。   “柒玉……”他口中念出一个名字。   天尊微微低身,轻握无忧的手。却不敢太用力,生怕把她捏碎了,因为她实在太脆弱。   好不容易费劲心血才将她复活,哪怕只是草叶的身躯,他已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太多。   “昆仑镜我已快修复好。”他开口道:“五日后,正是无界天的虚阳日,我带你回家。”   天界上空共有九层结界,一层结界为一重天,穿过九层结界便可抵达九重天,也就是天庭。   但天庭并不是三界最高的位置,三界最高处位于昆仑之颠上空的十二万丈外的无界天,乃二十七重天,共有二十七层结界,至今没有人去过。   因为无界天处于三界之外的另一个空间,需要用昆仑镜破开虚空才能看到另外十八重天。   无界天乃远古巫神的权力中心,一如如今的天庭。   巫神衰落凋零,已无神力维持破开虚空的通道,虚空彻底关闭。天界最高权力中心便下移至九重天的天庭。   云海天尊乃巫神之后,也是世间最后一位巫神。他闭关十几万年,正是用神力竭尽全力修复破损的昆仑镜。   他要带无忧回到无界天,也是他口中与无忧的家。   ***   三日后。   昆仑山上空,时而狂风呼啸,时而虺虺如雷,响声震天。   竟是北阴大帝与云海天尊缠斗中。   略败的容絮脚步踉跄,还未站稳,天尊掌中凝力打了过去。霎时一道结界将容絮裹住,再将她往迅速扯开。   天尊的掌力打中了结界,嘭地巨响,结界分散了大多数力量,将容絮护在其中。   容絮仍被刮得往后仰倒,后背忽然撞入一人胸怀。那人将她腰身一揽,转个身,将余波如数抵挡在身后。   “没事吧?”风无怀担心地打量她。   容絮缓了两口气,拍拍他手臂,道:“莫要担心,我还有绝招未使。”   “......”他觉得这不是绝招的问题,而是他见不得她受一点伤。   见她撸起袖子又要去斗,风无怀忙将她的手握住,阻止道:“他若不肯交人,你哪怕斗到昏天暗地,他也不会听你的。”   容絮停下脚步,愁道:“那该如何?难道由着他欺负我妹妹?”   “不妨先问问缘由,如此你也知道他是否欺负了无忧。”风无怀提议。   容絮想了想,点头赞同。她转身朝云海天尊那方高喊:“天尊为何不许我见无忧?”   “往后你也再见不到她,何必多此一举。”天尊回得甚是无情。   容絮听言莫名其妙,恼道:“天尊虽点化我成仙,又助我登上冥界大帝之位。此恩我谨记于心。但谁若敢伤害我妹妹,我定饶他不得!”   天尊不留情面地回道:“我既能点化你,亦能将你泯化。”   “那就看你有无这个本事。”风无怀虽不管他们三人的恩怨,但威胁到容絮的安危,他断不会答应。   风无怀下巴点了点下方不远处的冰屋,与容絮说道:“你去屋中寻人,我帮你挡着。”   容絮点点头,她打不过天尊,何须浪费功夫,交给打得过的人就是。   容絮赶忙腾雾飞去,片刻不耽搁。   天尊转身欲追,不过几步,猛地刹住脚步,一道百丈长宽的厚实屏障将他妥妥拦了下来。   “天尊不如回想一下,你方才对我夫人使了几招?待会儿便好好受我几招。”   风无怀杀气凛凛的声音传来。   天尊侧身望去,只见魔帝眼中寒霜冷洌,哪里还有方才对自家夫人说话时的半寸柔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更新晚了点,笔芯(*^3^) 第五十八章   容絮寻到无忧所在的屋子, 却犯了难,屋外的结界她如何施力也破不开。   “姐姐?”屋外突然没了动静,无忧拍打门板, 着急唤道:“姐姐还在吗?”   容絮正沉思该如何打破结界,听她音色慌张, 忙安抚道:“别担心, 我正想办法破开结界。”   听闻容絮的回话,无忧才放心下来,可一想到昨晚之事,又不禁紧张不安。   她原本以为与天尊将心思说明白, 也晓得他是因不喜欢白莲圣母的肉身才将其夺走, 往后便能如愿以偿跟随天尊身边, 不负她十几万年的等待。   无忧虽不知天尊所说的家在哪里,但猜测应该就在三界内。遂昨日兴高采烈地出门要回冥界,将自己与天尊互诉心思的好消息告诉容絮。   无忧也是打算离开之前与姐姐见一面,让她安心, 待有空便再回来冥界相聚。   孰料,天尊不许她踏出冰屋,甚至斩钉截铁地劝告:“往后你也见不到她了, 与其空留遗憾,不如当断即断。”   无忧这才明白, 天尊要带她去往的那个家或许很远,远到再也不能回来了。   尤其听他口吻坚决,似乎要将她永远囚在那个未知之地, 无忧顿时心生惶恐,拔腿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就被天尊抓住,带回了屋。天尊用结界将房屋罩住,她插翅难飞,这下果真被囚禁了。   她整夜捶门大喊,甚至将屋子里的家具全部砸毁捣烂,弄出大动静。天尊却佯装没听见,铁了心要带她离开。   无忧渐渐不安,只能想方设法骗他进屋,再寻机溜出去。   她时而可怜兮兮地哭喊,时而怒不可遏地痛骂,甚至哭天捶地要上吊自杀。   可无论她哭得如何伤心,天尊始终不为所动,别说来看她一眼,就连丁点声音都没听着。   只是在她威胁了几次要自杀时,天尊的话音突然响在屋内,颇为无情地说道:“你若有个万一,我便用鬼草的魂魄复活你。”   天尊的威胁较之她的更有威慑力,无忧登时吓得噤声,不敢再说话。   她喜爱姐姐,谁拿姐姐威胁她都能一捏一个准,天尊深知这点。   *   “天尊前几日说什么要带我回家,我便以为他是打算与我成个家,带我离开昆仑山,寻一处僻静幽林生活。”无忧难过地说:“可他却说我再也不能见姐姐,也不能回去冥界,甚至将我囚在屋中,不准我离开半步。我便有些怯怕,不晓得他究竟要做什么。”   听完无忧一番控诉,容絮委实纳闷:“天尊一向疼护你,曾将冥界交与我手中时,还特意交代我要定期留意你的状况,有空便下去幽冥河陪你玩。为何突然变得怪戾冷血?甚至将你囚禁于此。”   无忧道:“我也不知。我来昆仑山时,他尚未出关,只是他的仙侍听闻我报上名,便将我带来。我等了十几日,他便出关了。见到我的模样,天尊的眼神……”   回想他那日神情,无忧仍是后怕地打了个寒颤,抖了抖浑身的叶子,说道:“我从未见他如此,就像体内压抑的怒火在眼中噼里啪啦地燃烧,恨不能即刻将我的身子撕碎一般。他一句话不说,粗鲁地把我丢进屋里,将姐姐费尽心思帮我融合的肉身给夺走,至今不知放在何处。”   容絮听得是云里雾里,猜不明白天尊究竟是何心思。   若说天尊气恼无忧擅自离开幽冥河,才夺去她的肉身以示惩戒?可她已经从天帝那儿得到了可镇压恶灵的盘海印,无忧在河底守了那么些年,也该自由了。   容絮又揣测:莫非天尊曾与白莲圣母有过节?所以看不惯这具肉身?   但无忧却说天尊只是不想她用别人的肉身,话里的意思是:即便无忧是草叶身,也无妨。   这便更奇怪了。   她为了给无忧寻找适合的肉身,这些年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天尊说夺就给夺了?况且,无忧总不能永远是一具草叶身,往后她不论会不会与天尊在一起,她也该要有真正的身形容貌。   “天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容絮左思右想也猜不明白,恁不痛快:“风无怀也是个不喜敞开天窗说亮话的闷葫芦,天尊怎么也喜欢在心里藏秘密?”   她以为天尊对无忧有那么点不一般的心思,否则他当初离开冥界之前,不会特意下去幽冥河底陪着无忧整整一年才离开。   “搞不懂这些男人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容絮心烦地恼斥一句。   眼下还是专心琢磨该怎么将无忧救出来,也不晓得风无怀能拦到几时。   *   而被容絮数落的两个男人从山巅打到了山门,只听轰隆隆地爆裂声,雀阙门瞬间被风无怀的掌力打了个粉碎。   二人又从山门打到昆仑山脚的树林上方,惊飞一群晨醒时分觅食的鸟儿,纷纷振翅逃窜。   不出片刻,两人脚下树歪枝断,连根拔起,一片惨状。   向来平和的昆仑山,何曾遭遇过如此惊天动地摧残,精怪们个个潜踪藏穴,哪敢现身。只希望头顶两尊不好惹的神魔速速斗完,赶紧离开,还他们一片安宁。   却不想,它们在洞穴里战战兢兢地躲了两天两夜,因为两人斗法两日,不分胜负,难见高下。   风无怀主要是为拖住天尊,等容絮救人出来,遂以防御为主,再不断设置障碍阻止他离开。   云海天尊为突破他的阻碍,不得不以进攻为主。可眼看无界天的虚阳日已到,今日晌午便是昆仑镜破开虚空的最佳时辰,他越发无心斗法。何况开启昆仑镜需要充足法力,万不可在此时耗损神气。   天尊只好暂且保留实力,再步步往山巅靠近。   风无怀看穿了他的意图,抬手断然幻出六方界。他掌心朝上,六方界忽地升至空中,飞速旋转,即刻布下天罗地网。他曾抓玉波天尊时,便是用此法器封山。   天尊欲施法击破结界,却不料他法器厉害,竟然眨眼间将整个昆仑山以北封了个密不透风。他若不使出全力,根本无法出去。   风无怀不给他逃离的机会,手中结印,开始主动攻击。   他冷声提醒:“两日前,你对容絮总共出了八招,这便受我八掌。”   言罢,他抬掌朝天尊猛然打出结好的法印。法印顷刻释放雷霆之力,仿若无数电龙,狂涌地扑向天尊。   天尊眼见避无可避,只能展开屏障罩身,再四处躲避以减小伤害。哪知电龙似乎长了眼,朝他张牙舞爪紧追不舍。   最后,天尊施法打散了电龙,右手却在防御时被侵蚀,受了轻伤。   云海天尊握了握发麻发疼的右手,望向前方面色自若的魔帝。他虽未使出全力,但他明白魔帝这两日只是在耗他精力,也不是全力以赴。   但他乃巫神之后,神力源于自然之力,天界无仙能出其二。魔帝不费全力便能与他打个平手,甚至更胜一筹地将他困在结界内,绝不是能小觑的对手。   三界竟有魔的力量与巫神相媲比。   风无怀怎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招紧接着打了过来。   八回合的时间,不敢使全力的天尊渐渐落了下风,最后一掌未能防备,被风无怀的掌力打出百丈远,撞在了六方界的边缘。   只听嘭地发出震山般的巨大声响,结界边缘撞出的波纹蔓延开来。   天尊稳住身影,见魔帝缓步靠近,问道:“你完全可以避开我,去帮容絮将无忧带走,为何如此有闲情地与我缠斗两日。”   “难得遇到称心的对手,待好好较量一番,再去救人也不迟。”风无怀回道。   听他语气如此狂妄,仿佛料定自己能将他打败。   恰时,一阵风陡然吹过,天空如洗,万里无云。   天尊掐指测算,面色陡然一沉,虚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显现,今日若失败,还要再等五万年。   他耗得起,无忧却等不及了……下界的仙气根本不利于她恢复原状。   天尊无计可施,除非使出全力方可挣脱。如此一来,恐怕开启不了昆仑镜,也是得不偿失。   天尊拧眉默思了会儿,说道:“无忧是我妻,我带她回无界天,有何不妥好。”   风无怀一愣,这个情况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   无忧不知容絮为何不救她,反而劝她与天尊一道离开。   “事不宜迟,赶紧地。”容絮将无忧往天尊面前一推。   无忧伸手想抱她,却被天尊搂住腰,拽了过去。   无忧挣不过天尊的力气,只好眼巴巴瞅着容絮,眼眶的草叶分泌汁液,哀求道:“姐姐,求你带我回去,我不要去什么无界天,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冥界……”   容絮摇头一叹,不顾无忧的哭求,牵着风无怀离开。   飞至山门前,二人停了下来。容絮转身眺望山巅,打算目送无忧。   “万一天尊说谎呢?”容絮忽然提出疑问:“他若真是无忧的夫君,怎会狠心囚禁她?”   风无怀想了想,说道:“他既然想囚禁无忧,便是情意浓烈才会如此。爱之深,囚之切,你就无需担心了。”   “......”他言之凿凿,她竟无言以对。   容絮终于晓得风无怀为何也喜欢囚禁她了,她是不是得担心一下往后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文完结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