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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审判之日,被祂蛊惑的圣徒们必将在狂怒的阴风中被处以极刑,坠入亡魂哀泣的深渊、落入硫磺燃烧的火湖、沉入冗长无光的黑夜,神性被剥离,光辉被夺取,信仰被碾碎,肉体被占有,灵魂被献祭……届时,得逞的魔鬼会微笑着站在地狱的刀尖上,笑纳祂的献礼。」   ***   西方的苍穹星宇浩渺,亘古流淌的银河浮载着千万颗明灭闪烁的星子,辉映成一条璀璨壮丽的光带,朦胧的幽光轻纱般笼罩着这片神秘的海域。   一艘大船正平稳地航行在海面上。粗大的烟囱腾腾地喷出灰烟,才一凝出形状,旋即就被海风撕散。墨色海潮重重拍击着坚硬的船身,水花四溅,细碎的泡沫“咕噜咕噜”声,漫无规律地涌袭向各个方向。   黎明前夕,整艘船都在静谧的黑夜中沉眠。船舱二层尽头的房间的门缝下,却隐约渗漏出了一团昏黄的光晕。   这是一个相当华丽的房间。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遮蔽了大半扇落地窗,尾端垂在色泽艳丽的地毯上。一捧香气馥郁的红玫瑰插在装饰柜上的白银斜口瓶中,旁边斜倚着一面古老厚重的西洋镜。一只不安分的飞蛾正绕着发烫的玻璃灯罩爬动,灯影朦胧,火舌闪烁,在墙上几幅浓墨重彩的圣母像油画上颤巍巍地跃动着。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黄铜挂钟的时针与分针同时指向了零点。   窗边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少女。她裹着一张薄毯,乌泱泱的长发懒懒地堆在了脖颈处,挡住了大半张脸。一条手臂柔若无骨般垂在了沙发外,指尖堪堪沾到木地板。丝帛睡裙略微起皱,细带松落,袒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肩。   沙发一角还倒扣着一本蓝色烫银封面的旧书。显然,她是在看书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了。   沙发并不狭窄,空气也很安静。她却似乎陷入了一场恐怖的梦魇之中,双眸紧闭,不成调的呜咽声从牙关中挤出,鼻尖也沁出了一层晶莹的汗。   “……殿下,殿下!”   半梦半醒间,耳畔传来了几声叫唤声,叶淼胸腔里那颗悸动的器官遽然紧缩成一团,眼皮剧颤,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了过来。   视野渐渐清晰,微胖的女仆玛格正一脸紧张地站在沙发旁,见她终于睁开眼睛了,稍稍地松了口气。   就在几分钟前,玛格在虚掩的门外听见了一阵古怪的声音,敲门又没人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间,朝着发出异响的窗边走去。谁知刚转到沙发正面,定睛一看,叶淼那张浸满了汗水,甚至有些许扭曲的昳丽的脸庞,就这样无所遁形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那种隐忍与痛苦相交织的表情极具冲击性,仿佛身体的主人正在身不由己地经历一场隐秘而漫长的煎熬,与平时安静乖巧的模样截然不同。玛格当场呆住,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几秒,才回过神来,上前将殿下叫醒。   天光未明,夜色浓浓。   叶淼大汗淋漓,微微一侧头,瞥了下时间。随即,就恹恹地倒回了沙发上,抬手挡住了眼睛,并竭力仰起潮润的修长脖颈,深深地喘息。   胸膛起伏半晌,那阵窒闷的燥热感却仍挥之不去,麻意在四肢百骸中滚动。如同被藤蔓绞缠,尖刺细密地噬咬着周身的神经。   第四次了。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她,在一片陌生的废墟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灰蒙的云层低压下来,硝烟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满目皆是残破古老的建筑,堡垒尖锐的塔顶直指天穹。饥肠辘辘的猎食者藏匿在浓雾中,狭长的口裂中隐约可见锋利长舌,阴毒的眸子垂涎欲滴在她的喉咙处打转。仿佛下一瞬就要一哄而上,将她这个落单的猎物开肠破肚、撕成碎片。   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人或多或少会产生一种鸵鸟心态,宁可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也不愿打破脚下那层岌岌可危的薄冰,坠入恶意的裂谷中。叶淼也是这样,纵然胆战心惊,也不敢轻易露怯,只能强自镇定下来,装作没有察觉到危险,白着脸继续往前走。   时间越流越慢,成了粘稠的浆。长路漫长得似乎没有终点。脆弱的心脏撞击着薄薄的胸骨,催命一般,摩擦出了清晰急促的砰咚声。   突如其来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袭来,沿着背脊一寸寸地爬上了叶淼的后颈,让她脑海中警铃大作。   无须回头,强烈的直觉就攫住了她的心——不是错觉,就在此刻,就在后方,有一个比所有环伺的怪物更可怕的东西……不紧不慢地尾随上了她。   若是逃不掉,就会被那明显冲着她来的东西毫不留情地拆吃入腹——模模糊糊中,叶淼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冷汗直冒,忍不住越走越快,最后,顾不上那东西会怎么想了,她干脆拔足狂奔了起来。   在迷宫似的废墟中慌不择路地逃窜,肺腑里烧起了一把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不到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了,她才精疲力竭地停下,撑着膝盖休息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满怀着希冀回过头去,想看看甩掉了那东西没有。   孰料,这一回头,就撞入了贴在她背后、等候已久的那东西的怀里。   在碰到祂的那一刻,她的视野就蒙上了一层黑纱。明明和对方的距离已经近到鼻息相贴的地步了,也还是看不清祂的模样。   视力被剥夺了,身体上的感觉就越发敏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东西会展臂搂住她的腰,迫使她紧贴在自己的身前。然后,祂会欺下身来,湿润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她的眼皮、耳垂、嘴角、锁骨。毒蛇游弋一般,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   就如同魔鬼在愉悦地享用祂自投罗网的祭品。   回忆至此,叶淼的眸子颤了颤,挪开了遮眼的手。   在卡丹王宫长大的十六年里,她鲜有做梦。可自从登上了这艘船,在短短半个月的航程中,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拽入了同一个难以启齿的梦里,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的东西——在亲热。   被禁锢在怀里肆意欺负的恼羞感,迭声的暧昧呢喃与吐息,还有平日的她碍于自尊心和羞耻心绝无可能说出口的求绕与示弱……以上种种,在清醒以后,都还历历在目。   与其说它是个纯粹的噩梦,倒不如说,它是一个惊悚又分外真实的绮梦。   兴许是刚从心有余悸中恢复过来,叶淼的眼角还染着红意。玛格坐在沙发上,给她轻轻地拍了拍背,担忧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殿下,您还好吗?”   叶淼闭了闭眼,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将扰乱她心神的杂念都往下压了压,冲玛格提了提嘴角:“没什么事,做了个噩梦而已。”   开口时,嗓音还带有几分气息不匀的沙哑无力。   玛格一怔,霎时明白了什么,心中掠过了一丝了然与怜惜,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给叶淼。   ——半个月前,这艘大船,从卡丹国的不冻港出发,先后绕开常被海妖塞壬掀起巨浪的丘图尔峡湾、横渡过波澜壮阔的蛇夫洋,如今正疾驰在前往亚比勒帝国的最短航路上。   船上载满了黄金宝石、盾牌银枪、晶石香料等一箱又一箱的贵重物品。其中身价最高的,却不是这些无生命的稀世珍宝,而是玛格眼前的卡丹国小公主——叶淼·艾泽卡。   再直白点说,她是在战争中落败的卡丹,拱手献给战胜国亚比勒的人质。   这是一个绚烂迷人的世界。除人类以外,还存在着人鱼族、矮人族、海妖塞壬、沼泽巨魔、独角兽等野性难驯的异物种。蔚蓝色的汪洋上,数千个星罗棋布的岛屿疏密有致地环绕着丰饶广阔的主大陆——瑞帕斯大陆,共同构成了完整的世界版图。   两百年前,掌管魔法与秩序的精灵族抛弃了他们在主大陆的最后一块领地,通过彩虹母树,回到了他们的故乡。   精灵一离开,万年屈居老二的人类终于上位,却因血统天堑而无法接管“魔法”,又将已到手的“秩序”弃之如敝屐。从此,瑞帕斯大陆开始四分五裂,变得乌烟瘴气,不复安宁。无数个王国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广袤的土地上冉冉升起,并为了争夺利益,不惜兵刃相向。   卡丹与亚比勒两个国家,是大陆上的两尊邻近的庞然大物。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随着国力增长,利益纷争在所难免。双方近年关系逐渐交恶,摩擦不断。   大半年前,积怨已久的两国终于爆发了战争,硝烟火速蹿烧。势均力敌地僵持了三个月后,胜利的天秤开始向亚比勒倾斜。卡丹前锋溃败,被敌方军队势如破竹地碾入了腹地,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轰然坍塌。   彼时的国王被送上了绞刑架,他的弟弟——艾尔亲王临危接任。成王败寇,大势已去,为了保全其余皇室成员,艾尔不得不接受俯首称臣的条件,以一纸协议结束了两国长年累月的斗争。   按照惯例,卡丹须得为亚比勒奉上黄金宝石等贡礼,以示臣服的诚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抵是为了防止卡丹暗地里做手脚,亚比勒还在停战协议中,要求只有一子一女的艾尔国王献上一位公主。名义上是作为贵宾使节来亚比勒暂住几年,可说白了,就是挟制卡丹的一枚棋子——你的掌上明珠还在我们手里,想耍心眼儿撕毁条约,都得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玛格作为叶淼的贴身女仆,从叶淼小时候就开始照顾她,忠心不二,简直像她半个姐姐。故而这一趟也同行,去到亚比勒继续照顾小殿下。   叶淼连喝了两杯水,清甜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她的脸慢慢地恢复了血色。她放下杯子,觉得身上还是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便打算去冲个澡。   这艘船虽是押送人质的船,可设施一应俱全,一点儿也不马虎。叶淼房间连通的浴室里还有个浴池。   雾气朦胧,水声哗哗。   叶淼倚在了石池的边缘,任由水龙流出的热水浇在后背,感觉浑身的腠理都舒张开了,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也缓缓松弛了下来,舒服地轻吁了口气。待泡得香喷喷了,她才从池中跨出,顺手拭走了前方镜子的水蒸气。   镜中映照出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生得十分好看的东方少女。白皙清秀,乌黑长发,浅褐瞳仁,眼睛的形状分明是上扬的,下弧却又圆又阔。垂眼时,仿佛半含着一汪醉人的清泉,看起来既温软又无辜。   水珠沿着她狭窄流畅的下颌线滑下,轻微的啪嗒一声,坠落在了舒展优美的肩颈处。满身肌肤的水涟泛着点点星芒,恍若铺就了一层经由磨研的钻石粉砂。   在瑞帕斯大陆,占据主流的长相,都是鼻骨高耸、眼窝深陷、轮廓深邃的西化长相,发色与眸色也以金发碧眼为标配。但人们的皮肤虽白,肤质却不会太好,很容易起皱,或是长雀斑,泛出红血丝。   上述特质,却一点儿也没和叶淼挂钩。这大概是源自她母亲的功劳——卡丹现在的王后,原本姓叶,流有在瑞帕斯大陆绝迹已久的东方血统。   这就是叶淼明明有个金发碧眼的父亲,自己却长出一张偏向东方特质的脸的原因了——全捡了王后的基因遗传。她的名字里的叶字,也是取自王后的姓氏。   当初得知亚比勒要人时,她的弟弟与母亲如遭雷击。年幼的弟弟甚至冒出了“找个人代替姐姐去”的念头,可一来,东方面孔的女孩太难找了,二来,亚比勒也根本不可能会被这拙劣的掉包计欺瞒。一旦败露,必定又会挑起争端。叶淼自知躲不过,反而表现得比他们还平静一些,还反过去安抚了愁眉不展的父亲一番,才踏上了前往亚比勒的船只。   擦干身后,叶淼换上了干净的睡裙,倒在了沙发上,顺手拾起了刚才看了一半的书。   玛格尽职尽责地站在她背后为她擦拭湿发,思绪却在不自觉中飘远了。   卡丹如今已成为亚比勒的属国,并听话地交出了公主,亚比勒也不好咄咄逼人。的确,“使节”只是个幌子,但去到那边,该有的待遇还是会有。如果没猜错,殿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亚比勒首都的那座气势恢宏的王宫里,接受上宾级的款待。或者,直白点说,是被妥善地软禁在那里。   油灯的焰心蓦地暗了暗,婆娑的阴影如巨大的骨翼,笼罩在二人的项背。   玛格心底无端滋生出了一股寒意,嘴唇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不巧的是……关于那座王宫,在瑞帕斯大陆上,有着一个广为人知的恐怖传言——亚比勒的食人怪物。   传言中,亚比勒的王宫中藏有一只恐怖嗜血的怪物。它残虐狡猾,喜爱舔食血肉。外表狰狞,有着人类的轮廓,却带有背鳍,尖牙利爪,撕裂到耳根的口器外露在空气中,猩红的长舌锋利如刀片。它可以在任何直立的地方攀爬倒挂,好像暗夜幽灵一样,在王宫中神出鬼没,猎食落单的活人。   有小道消息称,它是皇家骑士团的长官从尤仑火山口捕捉回来的怪物。因为太过罕见,所以一直没有杀掉,而是将它囚禁了起来,供人观赏、虐待取乐,以满足某些贵族的猎奇心理。也有传言称,它是一百多年来冤死的亡灵所凝聚成的凶兽,普通的武器根本阻挡不了它吃人的速度,唯有精灵的魔法可以杀死它……   不可否认,也有极少数人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认为所谓的怪物,不过是亚比勒故意编造出来威吓外敌的虚假物象。   迄今为止,亚比勒从未承认过这只怪物的存在。可是空穴必来风,种种查不清缘由的怪事,无疑佐证了这只让人不寒而栗的怪物并非是无中生有的。   富丽堂皇的王宫大门,仿佛幻化成了一张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虽说殿下从上船的那天开始,就一直表现得与平常无异。但她怎么可能一点儿也没听过这只怪物的传闻?   会恐惧,会做噩梦,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突然间,叶淼的身体微微僵了僵。玛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得太入神,竟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了。   叶淼夹住纸页的手指有点儿发抖,因过度用力隐约有些发白。可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听到和“怪物”有关的问题时,她的脑海中,居然猛地闪过了自己三番四次梦见的那个“噩梦”的零星片段。耳垂忆起了被暧昧吐息轻拂的感觉,骤然滚烫起来,连透着粉色的脚指头也蜷缩了一下。   她将书用力合上了,定了定神,才蹙眉,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当然听过。但那应该只是在以讹传讹吧。”   细究起来,这个传说,大概是在她六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出现在瑞帕斯大陆的。现在已经追溯不到源头了。   叶淼在闲暇时喜欢阅读关于魔物的书,却联想不出任何与描述中的怪物有一丝一毫相似的记载。况且,如果亚比勒的王宫里真的存在四处食人的凶悍怪物,它逍遥这么多年也不被抓住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亚比勒的王族守着一座随时会要他们命的宫殿、不肯搬去别的地方住的可能性,就更是接近于无。   由此看来,所谓“亚比勒的食人怪物”,多半只是一个有夸大成分的故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大大好久不见,我回来了哇哈哈哈!╰(*°▽°*)╯感谢所有的等待和预收,爱你们~   新的恋爱征途即将启程,请各位坐稳扶好,要出发喽~(*/ω\*)   p.s.第一个单元是暗黑西幻童话风世界,被饥饿的妖魔怪物盯上的邻国公主x被囚禁在王宫深处的禁忌怪物少年   ——   【温馨提示】   ①单元剧,每一篇都是相对独立的世界,即“同样的男女主+不同的身份+全新的故事”,可以看做是他们在互不干扰的平行时空里变着花样谈恋爱。=3=   ②没有前世今生因果梗、宿世情缘梗(毕竟每个世界都是平行的),结尾也不会有所谓的揭秘真相的世界。   ③女主是被妖魔鬼怪缠身的普通人类,一个胆子不大的软妹子。期待女主变成铁胆玫瑰,大杀四方的读者建议止步。_(:з」∠)_~ 第2章   三日后的傍晚,巨大的轮船缓缓入港,停泊在了亚比勒的首都——弗兰伊顿的港湾中。   亚比勒坐落在瑞帕斯大陆的西岸,领土东至洛森平原,北跨比图斯峡谷,南边刚打了胜仗,版图又将扩张。它的首都弗兰伊顿,不仅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一座举世闻名的大城。   即使是乌云蔽月的夜晚,弗兰伊顿的天空也会被灿烂的焰火和满城明灯映成金色。黑暗永远无法覆盖它的光彩,因此,它也被世人赞誉为“永恒日不落之城”。   下船前,叶淼已换好了亚比勒特色的束腰长裙,裙裳是米白色的,肩上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披肩。入乡随俗是出使他国的礼仪之一,况且,亚比勒的气温比卡丹低,太阳下山后呆在室外,还会有几分萧索的凉意。这样层层叠叠的衣服倒也合适。   前来迎接她的几位身披银色铠甲的骑士早已等候在了港口。   一见到叶淼,几人显然都点儿愣神。   他们并非不知道这次远道而来的卡丹公主是东方人的长相,但因为胜负立场的不同,对这个公主,多少会有些轻蔑和不顺眼。没想到这位公主竟远比比他们想象要美丽高贵得多,姿态也落落大方。一打照面,反而让他们为早早持有偏见的自己感到了一点儿不好意思。   为首的骑士率先回过神来,上前对叶淼行了吻手礼,彬彬有礼道:“尊敬的公主殿下,我是奉女王命令前来迎接您的教廷骑士长马修·胡罗塞,这边请。”   胡罗塞?好拗口的姓,还不如叫胡萝卜顺口——叶淼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腹诽,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紧绷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吻手礼。   就在港口的后方,已经停好了一列底座很高的软座马车。每辆马车前,负责拉动的不是马匹,而是修长矫健的银色独角兽。   和人鱼、海妖等生物比起来,独角兽称得上是最无害的异物种了。尤其是银色独角兽,它们是在精灵时代就存在的种类,本身属性就很纯洁温顺,喜爱干净温暖的灵魂,也很喜欢亲近小孩子。   正所谓正负相吸,越是干净圣洁的生物,就越容易惹得妖邪魔怪垂涎。所以,在危机四伏的野外,独角兽常常是被捕食的一方,很难依靠自己存活下来。   叶淼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银色独角兽,正以惊叹的眼光打量那油光水滑的皮毛时,身上飘逸的披风忽然一紧,被左侧的独角兽叼住了一角,还嚼了嚼。   叶淼:“……”   骑士长脸色一变,立即上前将披风的一角从它口中解救了出来。独角兽没有反抗,睁着湿润的黑眼睛,乖乖地松了口。明显只是叼着好玩。   骑士长解释道:“请殿下恕罪,这头独角兽刚刚成年,自制力还不太好,但请相信它没有恶意。它应该只是喜欢您,才会想跟你亲近玩耍。”   叶淼惊奇地眨了眨眼,摆手说了句“没关系”,还在登上了马车前,摸了摸它的毛发。独角兽乖乖任她摸,非常配合。   车队沿着笔直的道路前行,弗兰伊顿的轮廓一寸寸地在叶淼的眼瞳中放大。巨石垒砌的城墙有三十米高,八米厚,两侧无限延伸,压根儿看不到尽头在哪里。沉重的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马车钻入门洞,暗了几秒钟才“重见天日”。进城后,独角兽就明显放慢了速度,一片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景,就这样在叶淼的眼前铺展开来。   这里,就是她要待上好几年的地方了吗?   宽敞的街道上铺砌着整齐扁平的石砖,红瓦白墙的屋宇高低错落。升至半空的焰火燃点了弗兰伊顿的夜晚,热闹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白天。四处是交谈声、叫卖声、马匹响鼻声、车轮碾地声。持剑负盾的士兵小队在街上巡视。比屋顶还高的大象背上用绳索捆着十箱八箱的货物,商人坐在它们头顶,用长棍和口令驱策它们。街角巷尾,吟游诗人一边弹琴,一边和肤色黧黑的性感女郎调情,换来对方一个笑眯眯的颊吻……   与卡丹截然不同的、散发着迷人风情的文化。   叶淼看了好一会儿,才靠回了座椅中,闭目养神。   等马车抵达王宫门口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亚比勒的王宫像是一座巨型的石建堡垒,华丽遮蔽,层叠深入,外墙很高,说它是座小城池也不过分。   高耸粗大的石柱上刻有精致的花纹,金色的水晶灯挂在穹顶,因晃动的吊珠而明暗不定。庭院里载种了很多墨绿色的植物,葱葱郁郁,纵横交错的回廊接着中庭,中庭后又是新的宫殿,无穷无尽,简直就是个迷宫。   骑士长将叶淼交给了王宫中的侍女长,就去向女王复命了。   虽说无法预估抵达时间,但叶淼也知道他们来得有点晚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即使女王还没休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接见风尘仆仆的外客。   侍女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领着叶淼穿过略显阴森安静的长廊,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并一路简单地介绍王宫各处的分布。   预备给叶淼的房间的大小,和她在卡丹的卧室不相上下。内里装潢华丽,天花很高,垂挂着暗红色幔帐的床铺旁,是一面高阔的落地窗。落地窗旁有一个悬空出去的半圆形大露台,能看见庭院里茂密的植被。整个房间打扫得十分干净,连花瓶中的鲜花也是新鲜采摘的。   玛格继续担任叶淼的贴身侍女。除此以外,侍女长还特意指派了一个叫做莎娜的小姑娘来帮忙服侍她。她会和玛格合住在仆人房中,这个房间有一扇小门,是连通叶淼的房间的。   与其说是来服侍她,还不如说是来帮忙监视她的动向的……   叶淼有些许无奈,但这是也在所难免的,就点点头,道了句谢。   侍女长面色稍缓,像是为叶淼的合作感到满意,又指着那扇小门上的一个机关,道:“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拉响墙上的手摇铃,对面的人就能听见。您初来乍到,对王宫还不熟悉,不论去哪,都最好带上莎娜为您指路。”   叶淼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莎娜,表示自己清楚了。   “那么,请公主殿下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您就要觐见女王陛下了。”离去前,侍女长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微微一笑:“对了,殿下,平时王宫的任何地方您都可以去,只除了最北面的宫殿与塔楼,请不要乱闯。”   北面的宫殿和塔楼?   虽然是一句不经意的提醒,但是她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叶淼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疑惑和好奇,如同有只小虫子在心尖上搔了搔。有那么一刹,她还联想到了那个关于怪物的传说。   不过,侍女长明摆着没有解释的意思。叶淼也不好表露出什么,只好目送她离开了。   门一关上,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两个侍女了。   舟车劳顿了半个多月,又总被噩梦缠身以至于没有休息好,叶淼今晚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匆匆洗了个澡后,她就将自己摔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玛格替她调暗了油灯,就拉着莎娜一起离开了。   叶淼习惯在睡觉前看一会儿书,倚在油灯旁,才翻了几页,忽然就听见了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了一声极轻极尖锐的“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动,尖锐的指甲在古旧的木头上拖曳搔刮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叶淼耳力很好,敏感地抬眼,皱了皱眉。   什么声音?天花板上不会有老鼠在筑巢吧?   随即,她就直起身,看了一圈天花板,确定没有缺口,睡到半夜不会有老鼠掉下来后,才安心地继续看书。   半小时后,睡意慢慢侵染上她的眼皮。叶淼打了个呵欠,将书往枕边一放,背对着落地窗躺下了。   月亮从阴沉的云层后踱出,整片庭院都被洒下了一片银晃晃的辉光。暗灰色的树影斑斑点点,随风晃动。落地窗的窗棱格子朦朦胧胧地被投映在了地上,如蜿蜒的虫蛇一般,爬上了叶淼毫无防备的后背。   叶淼已经睡着了,自然没有看见,在那些拂动的灰影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个格外巨大的影子,纹丝不动地缩在了窗角。   这个房间的外墙没有任何凸起可以垫脚,右上的窗角,却静静地倒吊了一只周身惨白的东西。它扭曲而细长的四肢黏附在石墙上,腹部鼓胀,一身烂泥裹的松弛皮囊,侧歪的头颅往前挤压在玻璃上,略有些变形,渗出了一片黏腻的水渍。一双无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淼的后脑勺,似乎在侧耳倾听她的血液刷刷流过的声音,喉间“嗬嗬”地发出了饥饿的喘息。   就在它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再往下攀爬几寸时,床柜上微弱的油灯烛光忽然闪动了一下,金色的光在玻璃上一晃。   这只诡异的东西似乎很怕光,不甘而怨毒地低嚎了一声,尾音极其尖锐,猛地闪身缩回了窗角之后。   树叶停止了晃动,这一夜,安静美好的假象被勉强维持着,没有被恶意的爪牙撕破。铅色的云层悄悄将月光遮蔽,叶淼沉浸在美梦中,尚未察觉自己的处境,被悄然拢入了幢幢的暗影中。   翌日,叶淼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发现床头柜上的油灯点了一晚上还没熄灭。   也许是进入了新环境的缘故,昨天晚上,虽说那个在船上不断重演的噩梦没有出现了,但她还是有种睡得不太踏实安心的感觉。   在感知危险的方面,人类的确有种天赋一样的直觉。只可惜,在醒来后,人往往会将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的威胁感当成是过度疲累所致的心悸,抛到脑后,不再多想,以至于错过了许多能警醒自己的机会。   叶淼洗了把脸,走出露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子。   今天是觐见女王的日子,玛格和莎娜也早早起来为她打扮。最终,叶淼换上了一身比昨日庄重很多的一字肩裙裳,披风也摘掉了,长长的黑发用雀形的头饰绾在耳后。   在莎娜转身离开时,玛格凑近了叶淼耳边,悄声道:“殿下,我昨天和她闲聊了几句,原来北面的宫殿和塔楼,是亚比勒前一任国王和王后的宫殿。现在已经落了灰很多年了,一直没有被挪作他用,据说是女王为了悼念亡兄,希望让这座宫殿保持原样,所以下令将它封禁了起来,不允许人随意出入。”   亚比勒的前一任国王,在十五年前的一场战事中意外染病去世,没有留下子嗣。依照亚比勒的制度,公主和王子同样拥有继承权。先王的妹妹经过教廷的洗礼,成为了新的执政者,并一直稳稳地在王座上坐到了今天。   维持宫殿的原样以悼念亲人是很正常的事。但让叶淼觉得有丝丝怪异的是,女王似乎是直接把那个地方封禁起来,然后就置之不理,任由它一路破败下去了……完全和“保存亲人生前的痕迹”的目的背道而驰。   算了,再怎么样,这个答案也比她昨天的胡思乱想要靠谱多了。   叶淼拉了拉玛格的手,叮嘱她就此打住,不用再追问下去了。   反正,她又不打算明知故犯,闯进禁地去一探究竟。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已被满足,何必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去深究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误会,这个不是男主啊QAQ!(尔康手   ——   整理了从预收开始的霸王票名单:   感谢夕、不要葱谢谢、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x2)、铁人一个、沐沐沐辰、梓汐(x2)、各花入各眼 °(x2)、红妆、牙亓歪、鱼松吃肉松、拈花欲醉、茶蛋的莹、zz、Sunny89、匿名少女A、甯渊、闪光d大金条、鱼松吃肉松、一口吃掉欧尼酱姑娘们的地雷!   感谢小丹子姑娘的手榴弹!   谢谢大家的投喂,留言和花花~~~(づ ̄3 ̄)づ 第3章   为了欢迎卡丹公主的来访,亚比勒女王将在今天举办一场宴会,邀请了群臣与贵族子弟来参加。   叶淼在随从的带领下往王宫前庭走去,顺势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金色的阳光穿透了彩绘玻璃,打落在石柱上时,光斑已被滤成了冷色调。镶嵌在石壁上的油灯灯座里凝结着粘稠的油脂,焰光幢幢,拂照着一幅幅色调幽暗、肌理细腻的油画。   亚比勒人似乎格外喜欢用镜子装饰——这与卡丹截然相反,镜子在卡丹被认为是摄魂聚邪的物品,在闲置的时候都会用轻纱掩盖。而在这座王宫里,镜子四处可见,连走廊也装饰着各种古典而华美的铜镜,反射出模糊的人影。虽然在视觉上弥补了自然光线的不足,但也渲染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森冷感,仿佛突然会从中浮现出一张鬼面来。   这座王宫,会成为一张孕育出各种恐怖流言的温床,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叶淼垂眸,如此嘀咕。   很快,她就被带到了前庭的一座灯火辉煌、美轮美奂的大殿前。随从行了一礼,示意叶淼在外稍等,先进去通报上级。   在门扉的阻挡下,叶淼看不见里头的光景,只听见了吵杂的交谈声,简直和置身于闹市的感觉差不多。   没过多久,想必是得知卡丹的公主已经在门外了,殿内肆意的说话声骤然一收。逐渐,偌大一个会场都没了声音,空气微微凝滞,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   随从对叶淼做了个“请”的姿势,躬身道:“公主殿下,请进。”   叶淼整了整衣服,踏了进去。   这座大殿明亮而高阔,金碧辉映,熏香扑鼻。   亚比勒的贵族最近流行用熏香混杂果蜜,涂在自己的肌肤和头发上,并保持几天不洗。据说和体味交融后,会散发出一种非常独特的香气。   今天装扮时,莎娜也想给她弄这一套,叶淼实在无法欣赏这种诡异的潮流,苦笑着婉拒了——涂抹上这些东西后,再几天不洗澡,散发出来的所谓“独特香气”,真的不是馊味吗?   叶淼甫一踏入,无数道视线就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针扎似的刺入了她的身上,其中既有不屑和敌视,也有好奇和惊讶。一些贵族夫人看见叶淼的东方脸庞,摇扇子的速度也减慢了,犹如发现了新大陆般,与身旁的女伴窃窃私语。   叶淼镇定地走到王座前方的阶梯下,向女王行礼。她行的是贵族在觐见比自己身份高贵的人时的常规礼仪,既不卑不亢,也显示出了足够的尊重。   她在觐见女王时的表现,很大程度代表了卡丹的态度。所以,即使处在弱势地位,也要站直了说话。如果奴颜媚骨、三叩九拜,并不会让她为质的日子变得更好过,只会显得掉价,让对方轻视她——这点道理,叶淼还是明白的。   见她并未像平民一样屈膝跪下,周围传出了轻微的议论声。   女王抬手,将这些声音往下压了压,声音倒是出人意料地温和:“你就是卡丹的公主叶淼·艾泽卡吗?不必那么拘谨,抬起头来吧。”   叶淼意外地一顿,依言抬起了下巴。   两国交战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亚比勒女王的真人。   女王是典型的西式相貌,五官深邃端庄,一双湛蓝色的眼珠让人联想到日光照耀下的蛇夫洋。她焦褐色的长发盘成了一个发髻,王冠镶嵌琳琅宝石。一袭暗蓝色的束腰衣勾勒出她丰腴的身材,腰带缀满流苏,高贵又优雅。   算算年份,女王继任王位时刚满二十六岁。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年过不惑的她没有因岁月蹉跎而变得疲惫衰老,反而散发出一种雍容而不失威仪的魅力,那是久居上位的人才会养出来的气质。   女王的目光在叶淼的容貌上一停,脸上似乎有一丝奇异的神色稍纵即逝。   在王座的下首,左右两侧都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左边的那位大约二十岁上下,束腰衣外缠着护腰玉带,脚踏镶着金箔的短靴,金光闪耀的一身装束,嚣张地叉开腿坐。他的相貌和女王有六七分相似,按理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他满脸的青色胡桩压根儿没刮干净,眉宇间笼罩着一团颓废的阴翳,歪斜的半身和大剌剌叉开的双腿,诚实地透露出了在他身体里冲撞的不耐烦。这幅衰样,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宿醉刚醒,就被人叫起来,不得不出席这场他完全不感兴趣的宴会。   这位,想必就是亚比勒的大王子了。   右边的二王子要年轻个一两岁,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睛,清瘦斯文,衣着高贵得体。但外貌就平庸得多,与女王只有眼睛是相似的。   叶淼知道,亚比勒女王在继位前有过两任丈夫。第一任丈夫比较神秘,是一个没有记载出身的贵族。后来她才改嫁给了一个出身显赫的将军。她在这两段婚姻中各生下了一个儿子。直到第二任丈夫不幸与先王在同一场战役中身亡,她就再也没有结过婚了。   这两个王子的父亲不是同一人,难怪样子不太像。   女王没有为难叶淼,如同一个普通的长辈,亲切平和地问了她一些简单的事儿。叶淼每答一句话前,都先谨慎地在脑海里过一遍,就怕不小心说错话,会给卡丹惹来麻烦。   一阵“盘问”后,女王微微一笑,挥挥手让她落座了。   早已等候在外的侍从将饮宴的水果、葡萄酒和熏肉等食物都端上来。空着肚子一早上、戏也看够了的贵族大臣们,总算可以跟着开餐了。   席间,叶淼装作没有察觉到那些有意无意地扫过来的视线,专心致志地用餐。她发现,女王会时不时地与近在咫尺的两个儿子交谈。由于坐得比较靠近他们,叶淼依稀听到了只言片语,原来女王是在与大王子谈论他的婚事安排。   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大王子显然并不在意,一路敷衍地听,一路心不在焉地转动着银色的餐刀,态度十分轻慢。女王蹙眉,盯了他一会儿,忍住没在这种场合斥责他,转头与小儿子说话了。   比起兄长,二王子显然要乖巧得多,不但有问必答,说话时还会认真地看着女王的脸。他提出了一些婚礼的建议,女王称赞了他一句,二王子害羞地笑了笑。大王子冷哼一声,突然“叮”地将叉子扔回了餐盘上,毫不客气地反呛弟弟。二王子脸色一变,低下了头。   周围很吵,很快,就将母子三人的声音都淹没了。这种事情,不小心听见就罢了,如果故意去偷听,那就没必要了。叶淼只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对兄弟,在面对女王时的态度差别可真大,而且,大王子似乎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弟弟。随后就没再注意去听了。好不容易熬到了这场宴席结束,她才溜之大吉。   在群臣面前觐见女王,其实就相当于“入住仪式”——好比你要到别人家里住几年,总得让主人先过目一下。   事后,叶淼了解到,女王和两位王子起居的行宫,都位于王宫的东南面。而她住的地方是位于中庭的客房,彼此相隔很远,也就是说,除了女王单独召见她,或是要出席宫中的什么宴会外,叶淼平时几乎不需和他们碰面,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相对的自由。   因为不管她去什么地方,莎娜都会以担心她迷路为理由,寸步不离地跟着。   既然不可能甩掉,自己也不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叶淼也就懒得计较那么多,莎娜爱跟着就跟着吧。   不到两天,在庭院散步的叶淼就意外发现了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王宫西南那座通天的塔楼内有一座宏伟大气的图书馆,藏书浩瀚如砂。连数十米高的墙壁上,也都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书籍、古卷、羊皮册。内容涉猎广泛,历史、人文、地理、天文、植物……杂七杂八的书都能在这里看到。   ——当然,外客能接触到的都是一些普通藏书而已。从精灵时代遗留下来的关于魔法和禁术的书卷,都是传世的瑰宝,必然不会被放在普通的书架上。   叶淼估算,以自己看书的速度,若想读完全部的书,起码要花上十年时间。她本身就喜欢看书,独自抱着书看一下午也不会觉得无聊,在这里解闷就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这图书馆也有一处美中不足——由于时间久远,从穹隆垂落的那盏直径六七米、嵌满了黄金与晶石的巨型吊灯,早就用不上了,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挂饰。真正起到照明作用的,是墙壁上那一米一盏的油灯,以及白天时从窗户外透入的光线。   等到日落西斜,缺少了太阳光,书架之间就会变得十分昏暗,需要举着油灯才能辨认书脊上的字母。所以,叶淼每天最多在这里待到傍晚就会离开了。   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   今天的天空难得阴沉。临近傍晚,浑圆的夕阳一寸寸地沉入了漆黑的宫殿剪影后方。翻滚的积雨云在湿润的风中凝聚成了厚重的一团,将天边橘红的夕照光芒彻底吞噬。风云涌动,天地变色。天边闷雷咆哮,一场罕见的磅礴大雨哗地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撞击窗棱,玻璃外侧,蜿蜒出一道道带着泥灰的水痕。   彼时,正准备回房的叶淼,很不幸运地被这场大雨绊住了脚步。   图书馆所在的塔楼,有很多个门和多座廊桥,却和中庭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回房的路上,几乎完全没有遮蔽物。   刚才看书时,叶淼打了两个喷嚏。玛格担心她着凉,在雨下起来前,就回房去给她取衣服了,现在只剩下了莎娜在她身边。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天却有越来越黑的趋势,雨势不减反增。   莎娜机灵地提议道:“公主殿下,我想起来,这座塔楼的上层有储物间,里面肯定有雨具。不如您先在这里看会儿书,我去取雨伞。玛格说不定在半路遇上下雨,又要折回房间取伞,肯定还没有我快呢。”   叶淼捧着红茶暖手,笑了笑道:“行,你去吧。”   莎娜得令,快步离开了,还贴心地将门掩上,以防有人打扰到叶淼。   空气安静了下来。耳畔只剩下了雷雨声。   叶淼所处的位置,是窗边的一张长桌。一面是墙,三面是书架。任凭外面风吹雨打,点缀在墙上的油灯也为这片空间烘出了一团的温暖的黄光,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叶淼捧着茶杯,倚坐在桌子边缘,面朝窗户的方向,目光细致地描绘着彩色玻璃上的一个个天使画像,渐渐出神。   一簇银白的电光狠狠鞭笞大地,雷声轰隆。在那闪烁的白光间,一个晃动的黑影蓦地被投映在了叶淼眼前的玻璃窗上。   叶淼怔了怔,扭身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盏沉重的大吊灯,竟然正在幅度不小地摇晃着,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室内无风,门窗密闭。一向静止的它,怎会无缘无故地摆动起来?简直就像是……刚才曾有什么东西倒挂在上面,并在跃下地面时蹬动了它一样。   叶淼皱眉,没由来地,一阵战栗的不安感在心间悉索爬过。   事实上,近段时间,她已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晚上睡觉时,还会觉得有东西隐匿在暗处,充满了恶意地窥探她。意识一直在浅层徘徊,不断地做一些恐怖又没有逻辑的梦——不是亲昵而暧昧的绮梦,而是真真正正噩梦。   叶淼也有点儿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苦恼。   在精灵时代,光魔法是魔物的克星。一旦被击中,它们就会在那绚烂的光辉中燃烧成灰烬。只就是人类无法继承魔法这点有些遗憾。不过,人类也发现了这些妖魔怪物的弱点——它们深深地畏惧着火和光。这两者无法杀死它们,却能让它们退避三舍,不敢进犯。   只要沐浴在火光的照耀中,就等于拥有了护身符。光量充足的“永恒日不落之城”弗兰伊顿,就是这些东西最畏惧的地方。王宫的守卫又如此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更不用说魔物乘其不备地溜进来,甚至窥伺于她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半个月,连一开始对“亚比勒的食人怪物”这个传说深信不疑的玛格,也都逐渐放松了警惕,认同了小殿下的看法——那只是一个无稽之谈而已。感觉不安和怪异的人,只有叶淼一个而已。   睁眼所见和闭眼所感,理智和直觉,都指向了两个割裂的方向。对于没有真正被怪力乱神的东西切身威胁过的人而言,往往不会太相信自己飘渺的直觉,更容易将原因归咎到错觉上去。   叶淼长睫微垂,收紧了握住瓷杯的五指。   莫非,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吗?   “轰隆——哗啦!”   连串惊天动地的响雷在遮天水幕上炸响,脆弱的书页的尘埃亦在上下震颤。叶淼后方,一扇窗的锁竟不合时宜地松脱了,整扇窗户被风掼开,砰地撞到了墙壁上。   飘洒的雨珠裹挟着风中的水雾,以不可阻挡之势涌入,将墙壁上一整排十多盏没有灯罩的油灯火焰都浇灭了,滋滋的白烟冲天。靠墙的长廊骤然陷入了昏黑之中。   光照遽然消失,仿佛引燃了某条危险的引线。   遽然,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渗入了叶淼的神经末梢,沿着骨髓,寸寸攀爬,钻入肺腑,在皮肤上惊起了小片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依据,却又格外清晰的幽冷直觉——这座图书馆中,早已不止她一个在了。   有东西……在窥视她。   淆乱的心跳,犹如错乱了节奏的擂鼓声,叶淼颤巍巍地看向前方。   为防引起火灾,木质的书架之间,不可能装固定的油灯灯座。此刻,因壁灯的熄灭,那横放着的一排排比人还高的木书架,正笼罩在一片让人不安的阴晦之中。   刚才,让她感到汗毛倒竖的那阵被窥探的感觉,就是从那片阴晦中传来的。   更确切来说,是从那个离她只有六七米的书架后传来的。   直至现在,这种感觉仍然还没消失。   是玛格?莎娜?还是什么别的人?   不同的人在叶淼脑海里过了几遍,她勉强镇定下来,轻轻地咽了口唾沫,问道:“谁在那里?”   没人回答她。   叶淼犹豫了一下,忽然一使力将手中的茶杯朝书架扔去!   那书架上只稀疏地放了一些质量很轻的羊皮卷,被瓷杯一撞,就一卷接一卷地失去平衡,劈里啪啦地滚落在地,坦露出了架上的一线空间。   没有人?   叶淼微微喘息,悬起的心才刚放下,就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   那一瞬间,叶淼瞳孔剧烈收缩,头皮炸开了一片汹涌的麻意。   那是一颗从书架上方倒悬下来的惨白头颅,无声地扒住了书架。不知已经趴了多长时间了。一双浑浊而猩红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慢慢地,那横裂过半张脸口器咧出了一个诡异而凶暴的弧度,冲她笑了一下。   人类总会耻笑那些见到危险就吓得不会跑的胆小鬼。实际上,在陷入极度的惊惧和慌乱之中时,思绪是会结浆的,滚烫的血流滋滋冻结,恐惧如尖锐的冰锥,撑破肺叶,将尖叫狠狠地捏碎在喉中。   叶淼脸色惨白,冷汗几乎浸湿掌心,往后退了半步,撞上了桌子。   那是什么东西?!是魔物吗?   不,不对,她读过很多关于魔物的书,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怪物……   那东西偷窥许久,早就不满足于此。只见书架一晃,它“嗬嗬”地攀上了最上一层,后腿微微弓起,却又半途顿住了,盯住了那盏没熄的油灯,似乎是想扑过来,又有点儿忌惮那团火光。   惊眩之中,叶淼倏地意识到了什么,仿佛在即将滑落绝望的深渊之际,揪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的缆绳——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显然,它也和寻常的魔物一样畏惧火光。这也是它刚才一直躲在书架后,直到长廊的壁灯熄灭了,才敢把真身完全露出来的原因。   只要有光,它就无法肆无忌惮地扑上来!   但这盏小油灯还能坚持多久?等它也熄灭了,这个图书馆就是一个密闭的困兽囚笼。若在那之前,不逃到有人的地方,她的下场,必定凶多吉少。   叶淼提着小油灯,深重地吸着气,如临大敌地扶着桌子,缓慢后退。于那东西的逼视下,出其不意地转身,沿着油灯未曾熄灭的方向拼命跑去。   那每隔两米一盏的、断续而绵长的火光,连接成了一条护命的长路。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那么快,连扑带滚,连鞋子也掉了一只。急促粗重的气息烧灼着胸腔,痉挛的气管痛苦地绞缠。她已无暇辨认自己要往哪跑去,只知道在建筑物内追着光跑。   分明刚过傍晚,但四周竟然见不到一个活人,仿佛她和那只东西被隔绝到了一片异空间里。怀中的油灯亦快要熄灭了,叶淼几近于绝望崩溃之际,忽见前方的阴影中,匍匐着一座华丽的宫殿。   叶淼燃起了一丝希望,快步冲过雨幕。靠近才发现那扇门外竟有锁链缠着,似乎是一处不予开放的禁地。但那东西已经快追到身后了,没有犹豫的时间给她了,叶淼凭借直觉,依靠自己娇小的身躯,竟硬生生地从那道裂隙钻了进去!   后方那只穷追不舍的东西尖叫了一声,在大殿外不甘地左后徘徊,一反常态地止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仿佛畏惧着某种骇人的气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淼钻入了里面。   叶淼早已精疲力竭,用最后一丝理智,勉力将门扇推上,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几乎将胃都咳吐出来,被吓出窍的魂才慢慢地归体。   她终于发现,自己闯入了一座陌生的大殿中。殿内昏暗不已,她怀中那盏要熄不熄的灯,就是唯一的光源。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家具都以红绸布盖着,鎏金门把上、地砖上、楼梯的扶手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远处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重重的雪白蜘网后,是一个金发蓝眼、俊美威严的男人的画像。   叶淼愣愣地辨认了半晌,又联想起门外的锁链,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似乎就是王宫中的那座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的——先王的宫殿。   刚才……那只怪物追到门外,就停下来了。这扇殿门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它却仿佛是根本不敢踏进来。这是为什么?她已经安全了吗?   不,那只东西,追了她那么久,多半此刻还埋伏在某处。若是自以为逃过一劫,就这样走出去,在空荡荡的建筑中被它半路截住……   叶淼打了个冷战,无助地缩成了一团,将头埋在了膝盖处。这是人向自己索取安全感的姿势。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没有勇气现在离开这里。在这里躲一个晚上,待到天亮才走,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总比走回头路要安全。   事实上,就算不知缘由,但叶淼已在潜意识里认定是这座大殿拦住了那只东西的脚步、救了自己一命。在无助中,她已将它当做了一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地方,隐生依赖感。   待双腿恢复了一些力气,叶淼知道不能再白白浪费时间了,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便伸手提起了油灯,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确认紧闭的殿门外没有声音后,才抬脚往殿内走去。   她今晚是不敢睡觉了,只想进去找找看,有没有还能用的烛台,在手提的油灯完全熄灭前,将火焰转接过去,这样,有个什么意外,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只可惜,在积尘的柜子中找了一圈,能找到的蜡烛的芯儿都已经潮了。好在,宫殿深处的墙上,似乎镶嵌了几座油灯台,也许它们还可以用。   叶淼抿了抿唇,一盏盏地试探着,踮起脚,摸向它的灯座。   摸到不知第几座时,她一下子就微觉不对——那本该纹丝不动的石头竟可以推动!无意招惹麻烦,叶淼立即缩回了手,可它的转动却没有停下。   说那迟那时快,一串锁链绞动的声音,她下方的地砖毫无征兆地裂成了两半,叶淼猝不及防,往下坠去,肩胛骨重重撞在了石壁,喉间泛出了一丝腥膻的血气。如潮的黑暗倾覆而来,席卷一切,淹没了她的神智。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到现在一直活在传说中的)男主下章就可以出来啦!╰(*°▽°*)╯   ——   2.27凌晨修文完毕!   其实约等于每一句都重写,但是主要剧情没有变化。   主要是捉虫、删减了累赘/不妥的表达,以及补充因写得太快而忘加进去的细节。=3=   ——   感谢重要性隔阂、酒泉板栗、双城、软猫儿、kookie、日澄姑娘们的地雷和沐沐沐辰姑娘的火箭炮,么么哒~~~(づ ̄3 ̄)づ 第4章   恍若过了一个世纪,叶淼头痛欲裂地恢复了意识,略微翻了个身,从喉咙中碾出了一声混杂着血沫的低弱呻|吟。坠落前的一幕幕记忆上涌,狠狠地冲刷着酸胀的太阳穴,灌了泥石般沉重的眼皮终于上掀起来。   她记得,自己在借火时,无意中转动了墙上的灯座机关,紧接着,就猝不及防地透过开裂的砖块,坠到了这座废弃宫殿的地下。从地面到这里起码有三层楼的高度。她是通过弯绕的斜坡滚下来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没有任何阻拦直接砸在地上,怕是脑浆都要崩出来。   从她摔下来后,时间过去多久了?   她到底掉进了什么地方?   在卡丹的王宫,王与王后的宫殿底下,以及他们的子女居住的宫殿下也挖修过密室。既可以用来藏匿宝物,也可以在特殊情况时供王族避难。难道说,亚比勒的这座先王的宫殿里,也有类似的构造吗?   叶淼坐起身来,逐寸抚摸过自己的四肢和身体,确定骨头一根也没断,只是肋间震得生疼,估计还是撞伤了内脏,这可真是最糟糕的状况。她哀叹了一声,又在衣服后背触到了一抹凝结的干块,用指甲揭下来后,在指尖搓一搓,就变成了屑状,四下飞落。   因为太黑了,叶淼也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将触碰过它的手指放在鼻下,就闻到一股时间久远、略微刺鼻的味道,只猜测这是刚才滚下来时,衣服与石头急促摩擦而蹭到的干涸颜料。   油灯已经不知所踪,不过,它总不会比人还结实。就算能找到,也早该摔碎了。叶淼捂着隐痛的肋骨,等待眼睛适应底下的黑暗,才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完全没有光线的,墙石上涂抹了一层什么东西,幽幽地散发出鬼火般不详的暗青磷光。   头顶上,所谓的斜坡或是出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残破粗粝、凹凸不平的石顶天花,如附骨之疽般盘桓扭曲的一条条石纹,竟是一团张开大口、被火刑所灼烧的毒蛇。   叶淼僵了僵,有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假设她掉下来后,身体还因为惯性而滚了一段路,也不可能会离掉落的地点太远。那就是说,那个连通外界的通道已经自动关闭了。如果无法从这里开启,那她就只剩下两个选择,另寻出口,或是——困死。   这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远端连微弱的磷光也看不见,彻底隐没在了极致静谧的黑暗中,谁也不知道那里面会藏匿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要是真的有什么怪物,在她昏迷的时间里早就来吃掉她了——叶淼在脑海里这样对自己说了三遍,才扶着墙站了起来,小步小步地往左边走去。   希望这里真的如她所愿,和卡丹王宫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么构造就不会太复杂。只要不走岔路,也许就能找到别的通向地面的出口。   如果这时的光线不是那么昏暗,叶淼一定能发现,她躺过的那片空地上,有一个倒立五芒星的图案,干涸的乌黑染料被她的衣物狠狠蹭过,图案中心,那颗被蛇缠绕的山羊头清晰的边界被拖曳出模糊的裂痕。刚才黏在她衣服上的,就是这些用乌鸦血和圣水搅拌出来的染料。   随着印记的破坏,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被瓦解了。一阵冷风吹来,走廊中分明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叶淼一个人的呼吸音和脚步声。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墙上,不知何时,投映出了一道浅浅的影子,随着一步步的走动,它越来越高大,滋生出了弯曲而粗长的山羊角,尾棱尖锐的巨大骨翼从后背钻出,扫落了壁上的磷光。   在瑞帕斯大陆的诸多传说中,不乏“勇士以坚实的寒冰锁链困住恶龙”,“女巫用以毒攻毒之计诅咒魔鬼”之类的故事。而此时,为这些传说书写了后续的叶淼,还沉浸在找到出路回到地面的希冀中,并不知晓,她早已在无意中释放出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并被祂尾随上了——如同她那个暧昧的噩梦在重演。   叶淼没有怀表,看不见具体的时间流逝,但以自己的步速来算,她快走了两个多小时了。这条长廊出人意料地没有什么陷阱和分岔路,也没有发生她想象中最坏的事——有怪物扑出来袭击她。但问题也出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到底走到何年何月才有出口?   隐痛的腹肋和酸软的双脚,都提醒了叶淼必须先歇一会儿。她扶着墙,原地坐下,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叶淼依稀看见它的轮廓,不可置信地一愣,伸手去摸索。确认了它是何物后,脸色唰地就白了。   这是跟着她一起掉下来的那盏油灯,冷掉的灯芯四周还散落着碎玻璃。   花费了那么多功夫,竟然还是走回了原点,简直就像是鬼打墙。莫非这是一个环形无出口的密道?还是说她被障眼法所惑,走了回头路也不自知?是魔物干的好事吗?还是底下的瘴气引起了她的幻觉?   不管是哪一样,叶淼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个地方没那么简单。她哆嗦着喘了一口气,靠坐在墙根处。   人生中前所未有的难关横在眼前,可搜肠刮肚地将所有的经验和知识都派上用场,还是无解——在意识到这点时,绝望将铺天盖地地涌来。   叶淼又累又饿,脑筋已经快转不动了,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那个自从她来到亚比勒后就没再做过的梦,又一次来拜访了她,可和之前相比又有所区别。之前,她完全看不清那个拥抱她的东西的模样,也是被动承受、仿佛局外人的一方,由始至终都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而这一次,她的视野虽然也暗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游走的气息。祂湿润的舌尖顶分了她的唇缝,长驱直入,新奇而细细舔过她的齿肉。   虽然只是唇舌相接,但这一次,她有了一种格外真实的、将要被吞噬的压迫感,仿佛曾经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东西蓦地逼近了眼前。叶淼惊恐地呜咽着,来不及咽下的津液沿着嘴角流出。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并没有被压住,于是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推了那东西一把,指尖在祂的肩颈滑过,她摸到了不属于人类的部分——尖锐而挺立的尖耳,在胸膛上蔓延的粗糙丑陋的纹路,以及从祂后背那冰冷而结实的肌理中钻出的巨大骨翼……   这是叶淼对这个梦最后的印象。   漫长的安静后,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角仍带着啜泣后的泪痕,但已经不是靠墙盘腿坐的姿势,而是侧躺在了地上。   那个噩梦,又一次戛然而止。这一次,其实只进行到亲吻嘴唇的那一步。可天时地利人和,在这种阴森无助的境况下,同样的梦会酝酿出数倍的恐怖。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突然发觉走廊墙上的磷光已经消失了,她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正奇怪时,原该空无一人的身旁,忽然传来了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嗨。”   叶淼僵了僵,终于忍无可忍地尖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一掌挥了出去。竟真让她打到了对方的侧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啪”。   空气在一刹那间凝固了。   叶淼更是错愕得险些没回过神来——这触感温热而细腻,这是人类的体温。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人。   她凝固在半空的手,很快就被人握住了。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又轻又柔地道:“不要害怕,我是你的同类,是来帮你的。”   别人用这种轻软的语气说话,只会显得温柔没脾气,好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子。这个少年的声线却很独特,在温柔真诚的表皮下,仿佛还隐含了一层阴柔且勾人的甜意,更容易让人联想到“诱哄”、“蛊惑”、“狡猾”这类的词。   如果叶淼没有在一个晚上内遭遇那么多的惊吓,以至于魂不附体,按照她正常的敏锐度,她一定能听出这句话所用措辞的不自然——正常人,在对其他人介绍自己时,很少会用到“同类”这个词。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初与人类打交道的异类,在使用一种它自己也感到陌生的语言。   但现在,叶淼先后经历了被怪物捕猎、鬼打墙,还被梦里那只可恶的东西肆意揉捏过,在绝境之中,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个释出了善意的活人……换了是谁,都不会第一时间去揪对方细微的漏洞,只会觉得松了口气。   叶淼咽下了泪意,坐了起来,半信半疑又满怀希望地道:“你……是人?”   这话听上去像骂人,但绝非叶淼本意——只是她一个晚上遇到太多非人类所造成的后遗症。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却以一种自然的语气反问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虽然看不见脸,但叶淼脑海中,却能想象出他做了个挑眉的表情。   得此保证,叶淼僵硬的肩徐徐松弛。稍微冷静下来后,她终于为自己刚才过激的举动感到了不好意思——她刚才话都没说就打了对方一个耳光,连忙红着脸向对方道了歉。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这个陌生的少年似乎在她跟前坐下了,只听他不经意地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小心掉进来的。”叶淼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还是看不见东西,渐渐地又有些不安:“这里墙上的光,是没有了吗?”   “有。”   叶淼茫然:“那我为什么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1 这一次不是在做梦,所以感觉才那么真实(但这是有原因的,不是急色2333)   2.脑洞小剧场:(真身终于出现但还没有名字和样子的)男主:喜欢的女孩好像会被我的真面目吓走……没关系,先变个形和她培养感情吧~ψ(`?′)ψ   ——   感谢是蛋黄酥星人姑娘的地雷,啵~~!!!(●^З^●) 第5章   “不,你可以看见,只不过需要一点帮助。”少年的声音陡然放轻,渗入了些许引诱的成分:“来,闭眼。”   叶淼条件反射地闭了眼,眼皮就被一只凉丝丝的手覆盖住了。对于陌生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个过于亲昵的姿势,叶淼微惊,来不及后仰,对方就已经点到即止地将手收了回去,如同一个故弄玄虚的魔法师,笑道:“现在睁开眼睛看看。”   叶淼立即睁眼,发现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竟真的开始浮现出了细弱的光斑,慢慢连成了一片,墙面上繁星般幽幽发亮的磷光点由模糊转为清晰……被剥夺的视力回来了!   叶淼如释重负,抬起头来。当终于看清了这个和自己说了那么久话的少年的面孔时,她整个人都愣了愣。   对方冲她微抬下巴,姿态坦然,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打量,不见丝毫的扭捏和遮掩。   他看起来与她年纪差不多,身姿修长,却未洗去少年人的瘦削,身着一身黑色的衣袍。   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也能看见他苍白的肌肤下暗蓝色的血络。卷曲而乌黑的短发垂在脸畔,美丽的脸庞上,狭长的眼裂含着细锐的瞳孔,漾着猩红的光,仿佛藏着剧毒的小勾子,透露出一种带着浓烈攻击性的妖媚。   也许以“妖媚”这种词来形容一个少年并不妥当,但没有比它更能形容此刻冲击叶淼内心的感受。   绝非贬低,而是赞美。   与曲意逢迎、矫揉造作、媚俗不雅……之类的词都无关。他的面孔毫无疑问漂亮得过分,但基于挺立的眉鼻骨与利落英气下颌骨,流泻一地的媚气在脱轨的边缘被恰到好处地一收,营造出了一种绝妙的惊艳感。   傲慢与挑逗,天真与邪恶。完全矛盾的两种气质。   有那么一会儿,叶淼的心脏似乎漏跳了拍数。   说实话,如果不是摸到他有正常人的温度,以及通过刚才短暂的对话和相处打消了疑虑,那么,在看到他的第一秒,她一定会怀疑这个少年不是人类。   好在,在瑞帕斯大陆,还不存在能毫无破绽地伪装为人类的魔物。就连最擅长变形的魅魔,也不会有如此逼真细腻的表情。除非是超出了记载的东西——但那种东西,又岂会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呢?   直到对方揶揄似的挑了挑眉,叶淼才反应过来,这样一直盯着对方看很没有礼貌,脸红了红,掩饰般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扯开话题:“我刚才为什么会看不见?”   少年耸肩,遗憾道:“大概是因为你中了诅咒吧。”   叶淼瞪直了眼,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见到她这副惊慌警惕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少年终于绷不住了,噗地一声破功,肩膀微颤,笑着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其实是你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才会看不清。”   差点儿就相信了的叶淼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懊恼。这个家伙,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都能面不改色地开玩笑?心态未免太好了吧?   不过,这个解释,和她本人的猜测也差不多——因为睡太久了,才要花更多时间去适应暗度。   被一打岔,不知不觉中,叶淼已经从刚才那六神无主的绝望状态里走了出来。不管如何,在绝境中找到了同伴,可以一起商量怎么离开这里,都比孤身一人在打转转要好多了。   而且……   叶淼有些疑惑地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肋部——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这里先前一直疼痛隐隐,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却不怎么疼了。   少年托腮,瞥着她,若有所思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啊?”   叶淼暂且抛下了疑问,先认真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疑惑道:“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没有名字。”对方的脸隐匿在阴影中,浅浅一笑,露出了一颗尖锐的小虎牙:“不过你可以叫我做……贝利尔(Berial),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在瑞帕斯大陆,只有地位比平民阶级还要低下的奴隶没有姓氏,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字。往往,一个简单的代号,甚至是一串编号,就是跟随他们一辈子的称呼了。   叶淼理所当然地往这个方向考虑了。她出身王族,却并没有那么不可逾越的等级观念。况且,他出身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如何离开这里。   “好,贝利尔。”叶淼不再绕圈圈了,直入正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也是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的吗?”   “嗯,我和你一样。”   “太好了。”叶淼重重吁了口气,怕引起误会,又不好意思地说:“啊,抱歉,我不是在幸灾乐祸,只是很高兴找到了同伴。我在这里迷路了,走了好久又回到了原点,差点以为再也找不到出口,一辈子会被困在这里了。幸好见到了你,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没想到,贝利尔却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忽然摇头,缓慢而清晰地粉碎了她的计划:“走不了,我们无法离开这里。”   叶淼深深地皱起了眉,反驳道:“为什么,我们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能出去?”   “我试过。刚闯进这里的时候,我遇到了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情。这一条走廊,是无限轮回的,无论走多久,都只会走回原点。”贝利尔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了一个虚幻的圆形,仿佛忌讳着什么,凑近她的耳边,悄悄道:“这里是一个被施加了暗魔法的囚笼。闯进来的人,是无法靠自己离开这里的。”   光与暗相生相成,但是光魔法与暗魔法却不是同一时期的产物。光魔法是神赐予精灵族的宝物,无法被别的种族盗取。暗魔法,则要比前者要晚诞生好几百年。起因是精灵族抛弃了瑞帕斯大陆,人类失望地发现自己无法继承光魔法。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人,并不愿意接受现实,硬是用精灵留下的残本,混杂各种巫术,制造出了一种四不像的法术,还将它命名为“暗魔法”,自诩与光魔法比肩而立。   这两种魔法的本源不同,效果也截然相反。光魔法来源于精灵体内的神力,既可以治愈伤病,也可以杀敌除魔。暗魔法虽然也威力无穷,却没有治愈效果,总是伴随着破坏、杀戮等邪恶的勾当出现,且每一次使用,都会损耗人类的寿元——最为恐怖的是,寿元既可以消耗自己的,也可以用别人的。   在暗魔法最盛行的几十年间,也是瑞帕斯大陆最混乱的时期,每天都有无辜的人被杀害,并被献祭给暗魔法。为此,各个王国颁布了法令,烧毁相关书籍,并四处捉拿暗魔法师。   如今,暗魔法已经在各处销声匿迹了,但只要对那段历史有过了解,就一定知道它曾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   叶淼难以置信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暗魔法?”   其实不止是暗魔法。还有她在图书馆见到的那只丑陋的怪物……这座王宫里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谁知道呢。”贝利尔的手肘懒懒地撑在了支起的腿上,想了想说:“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应该是想以暴制暴,用暗魔法囚禁一头怪物吧。”   叶淼心脏一颤,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这里的秘密吗?”贝利尔眯起红眼,掩住了一丝飞快划过的暗光:“因为我和那只怪物打过交道。”   虽然他没形容过这只怪物的模样,但叶淼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很多杂乱的画面,吸了口气,确认道:“你说的是……亚比勒的食人怪物吗?”   “外面的人是这么称呼祂的吗?”贝利尔似是有丝稍纵即逝的不悦,他翘着手臂,懒洋洋道:“可祂没有吃掉我。”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祂没有伤害我,还为我提供食物,我猜祂可以在这片迷宫里自由出入,也可以将人送走。但祂没有送我走,因为祂让我活下来的条件,是——我永远留在这里陪祂。”   如果要一辈子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绝对比死还可怕。恐怕她没有贝利尔这么好的心态,在死之前就会先疯了。   叶淼浑身颤栗,仰头,用惶惑湿润的双眸望着贝利尔,迷茫道:“祂为什么要提这种古怪的要求?”   “祂很聪明,很强大,很孤单,还有不亚于人的思考能力,人会感到寂寞,祂自然也会。也许祂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贝利尔诱哄一般,放轻了声音:“一只怪物,行事没有逻辑,全凭喜好和欲望来办事,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我不能被关在这里。”叶淼显然已意识到了自己很可能会和贝利尔一样被留在这里,急切而语无伦次地道:“我是卡丹送来求和的公主,如果我突然失踪了,外面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说不定亚比勒的女王会以为我私自逃跑,那么,我的父母和弟弟一定会被问罪。还有……”   突然,她一阵眩晕,身体微晃,被贝利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算算时间,这时候外面已经是午夜了。她从傍晚开始滴水未进,又疲于奔逃,腹中早就饥饿了。却过度紧张,直到现在才觉得头晕。   贝利尔搂住了她,像变魔法一样,从身后的石地处取来了一块面包和一小壶清水,递给了叶淼,关心道:“先吃点东西再说,你的脸色太难看了。这是我今天的晚餐,还没动过。”   叶淼犹豫了一下,十分不好意思,但她实在是饿了,终于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心想贝利尔可真是个好人。   一咬下去,她就知道,这是从亚比勒王宫的厨房里取的那种最普通的面包,口感还是软的,说明这是新鲜取来的。   贝利尔没有骗她,那只怪物,真的可以自由出入这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厨房里偷来面包,喂养被它关在这里的人类……   “你不用害怕,我会替你想办法的。”贝利尔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虽然我没有办法放走你,但我可以试着去求祂,或者……带你去求祂。”   叶淼嘴角还沾着面包屑,闻言,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衣服,像是害怕再一次被抛在黑暗中,急切道:“等一等。你要走了?”   “只有祂才有能力让你离开这里。”贝利尔拎掉了她面上的面包屑,诚恳地说:“放心吧,祂不会吃掉我。可祂从不做赔本生意,也许会对你提一些古怪的要求。正如祂要我留下来陪祂一样古怪……”   叶淼鼓了鼓腮,低头考虑了两秒,道:“只要可以让我离开这里,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   “是吗?”贝利尔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却又非常好看的笑容:“我知道了,我会转告祂的。”   叶淼以为那只怪物会来到她面前,可直到她吃饱了肚子,披着贝利尔的外套疲倦睡去之前,都没有见到祂现身。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热源已经不见了,四周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叶淼睁眼,倏然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贝利尔?你在哪里?”   对于人来说,若一直只有自己一个,还不会觉得有多害怕。若是拥有过同伴又很快失去,才是恐慌的开端。   所幸的是,等了一会儿,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叶淼的呼吸骤然加快。好在,从那阴晦中缓缓浮现出来的,是贝利尔高挑的身影。   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单膝跪下,伸手将她凌乱的黑发绕到了耳后,微微一笑:“不用害怕,那只怪物答应放你走了。”   叶淼一喜,却又预感到了贝利尔接下来的话。   “但是祂提了一个要求。”   “从这里离开后,每隔一段时间,你要回来这里,陪祂说话。”贝利尔灼灼地盯着她:“如果你愿意遵守这个约定,祂就放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可以叫我做贝利尔。”   “You may call me Berial.”   其实他们的对话一直是英语。贝利尔是译音。也可以译为“贝里亚尔”。   ——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她肚子怎么在叫?真可爱。让我先去偷个面包回来喂她……ψ(`?′)ψ   ——   感谢是蛋黄酥星人、尘间一饭团、false、红妆(x2)姑娘们的地雷!   专栏感谢槯辞姑娘的地雷!   么么哒(づ ̄3 ̄)づ!!! 第6章   那只怪物索取的报酬,就是要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个鬼地方来,陪祂说话?   这个要求乍听很古怪,但远没有叶淼想象中苛刻。甚至,和彻底被夺走了自由的贝利尔相比,那只怪物对她称得上是宽宏大量了。但究其本质,她和贝利尔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被那只怪物用无形的枷锁锁在了身边。   从这里离开,不是结局,而是另一段布满迷雾的路程的起点。只要她一日还在亚比勒,就一日不能摆脱祂的阴影。   叶淼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这样告诉自己。   这不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可完全处在对方股掌之中的她,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万一那怪物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一个不高兴收回了现在的条件,要她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和祂日日作伴,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的睫毛蝶翅一般颤抖,却没注意到,贝利尔的眼珠幽幽发亮,细致地将她的每一寸表情变化都收入了眼中,红舌还轻轻舔舐了一下尖尖的牙。   突然间,叶淼的脑海中蹦过了什么,疑惑道:“贝利尔,那只怪物不是被暗魔法囚禁在这里了么?为什么祂还可以在王宫里自由走动,你知道原因吗?”   贝利尔眨了眨红溜溜的眼珠,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测,暗魔法划下的囚笼,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完全密封的‘笼子’。那只怪物似乎可以短暂地离开这里,并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但祂无法挣脱距离上的束缚。离得越远,就越容易受到反噬。”   原来是这样。叶淼抿了抿唇,思忖了一会儿,咬牙道:“我想好了,我……答应祂的要求。”   随着这句话一出口,空寂的走廊中旋起了一阵冷冰冰的风,寒意缓慢地爬入了骨缝,叶淼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却没听见贝利尔的回答,一抬头才发现原本近在咫尺的贝利尔,已经消失不见了。   “贝利尔?!”   叶淼蓦地睁大眼睛,站了起来,焦急地喊了一声。   没走几步,她的视野就暗了下去,如同突然被漆黑的丝绢蒙住。叶淼知道这次绝对不是因为“睡得太久,没适应光线”这种原因了。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她急速紊乱的心跳声在一下一下地刺激着耳膜。   正如盲人需要盲杖给予的安全感。正常人失去了视力,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借力点,好让自己不东倒西歪地摔倒。然而,本该在叶淼身后两步距离的墙壁,突然变得遥不可及,她接连倒退了几步,仍触不到任何边界。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从刚才的走廊处带走,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于疑惑与慌乱之中,她的肩突然轻轻地撞上了一个硬物。   叶淼遽然僵住。   那是一个胸膛。比纤瘦高挑的贝利尔还要更高,更宽阔的胸膛。   祂没有发出丝毫的声息,就那样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等候她自投罗网,贴在他胸前。   轻飘飘的湿润吐息正暧昧地拂动她耳后敏感的神经,让那片肌肤浮满了鸡皮疙瘩。   叶淼嘴唇剧颤,眼中盛满了惊骇,如同被掐住了死穴的小动物,一动也不敢动。   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僵住的她转了过来,迫使她贴了过去,依偎在祂的怀里。   和她想象中四足爬行的形象不同,这具身体虽然属于一头怪物,却是和人类一样的直立构造。   每一步,似乎就是她那个噩梦的重演。原来一切皆有定数,冥冥中都是预兆。唯一不同的是,在那个梦里,对于后面发生的事,她除了恐惧,还涌现出了一丝可耻的享受心理。但在现实里,与一只嗜血的怪物紧贴在一起,在真实的压迫感之下,惊惧和恐慌足以压倒她所有的风月心思。   她的双手被压在了两人之间,被迫抵住了祂粗粝的胸膛。这种紧紧束缚她的狩猎姿态,根本不像是要送她走,更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将她就地拆吃入腹。   叶淼双目雾蒙蒙的,喉咙里极为微弱发出了一声呜咽,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死也要有个心理准备”的念头,一句滑稽的求饶竟冲口而出:“能不能打晕了我再吃,我怕痛。”   在贝利尔的口中,这只怪物似乎很聪明,可以和人交流。但在叶淼想象中,祂应该和那只在图书馆出现、并将她一路追赶到这儿来的丑陋四足魔物十分相似,是动物性更占上风的。所以,也没指望过对方会在享用大餐前停下来听她这个猎物垂死前的挣扎。   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突然停住了。   叶淼条件反射地随之屏住了呼吸。   须臾后,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缓慢道:“我对人肉没有兴趣。”   叶淼一呆。   这个声音还怪好听的……而且,这只怪物竟然真的有人一样的交流能力。不知为何,发现这一点后,叶淼虽然还是害怕,但那种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绝望感却消退了一点儿。   虽然看不清,她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着,嘴唇忽然一冰,似乎是被祂的手指抵住了,狎昵地摩挲了一下。叶淼全然不敢反抗,隔了一会儿,这只怪物又漫不经心道:“即使不摄取任何食物,我也是永恒的存在。”   那语气中,还似乎夹杂了几分傲慢,像是在为前面的“不吃人肉”补充说明。   叶淼有点儿失神。   只要是魔物,都要摄取食物。   莫非和她相拥的这只怪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魔物?   如果地底的怪物不吃人,难道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骇人听闻的“食人怪物”传说,罪魁祸首根本就不是祂?   祂强调自己不吃人,莫非是想告诉她,祂不会伤害她?   叶淼犹豫了一下,仰起头来,忐忑道:“你真的会送我离开这里吗?”   “当然,如你所愿。”怪物低头,贴近她耳边:“可我有附加条件。”   “我……我知道,贝利尔已经告诉我了,我答应你。”   叶淼刚一应允,一阵睡意就如潮水般涌来。最后只依稀听见了脑海中响起了祂的声音——   “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印记,留存在上面的气息,会让很多东西不敢来滋扰你。当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就是你兑现你的承诺、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了……”   在人们编纂的各类故事中,神都是慈悲且伟大的,救赎苍生从不求回报。而魔鬼则要贪婪和斤斤计较得多。祂会慷慨地给予你许多梦寐以求的东西,包括至高无上的的地位,取之不尽的金钱,罕见的美人,名誉与仰慕,寿命和福运……   想也知道,祂从不做赔本生意。一切的交易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明知向魔鬼索要东西要付出代价,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被祂的甜言蜜语所惑,不知不觉就签下了卖身契。当然,赊账的人也不少。有的是纯粹的贪婪,有的则是从鬼迷心窍中醒悟了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以为只要藏身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就能躲开那上门索要报酬的邪恶东西。   魔鬼对人性早已有所了解。所以,传说中,祂会在每一个和自己交易过的人身上留下印记。哪怕逃到天涯海角,这些人也会在命运推动下回到魔鬼身边,支付许诺下的酬金,不得赊账。   ……   醒来的时候,叶淼发现自己躺在了先王宫殿的一张沙发上,被摆成了仰面躺着的姿势。   积满了灰的玻璃窗外透入了灿烂的白光。昨晚看起来阴森恐怖的宫殿,在天亮后又是另一番光景。叶淼怔忪地坐起身来,低头,身上的裙子有点儿皱巴巴的,溅满了泥水。若非有这些痕迹留下,她几乎要怀疑昨晚的经历——坠入地牢,贝利尔,怪物,暗魔法,契约——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推门出去,王宫庭院一片阳光灿烂,那只追赶她的四足怪物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里毕竟是禁地,叶淼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躲着人回到了中庭的房间中。   昨晚,莎娜从塔楼找到了雨伞,回到图书馆后,却发现玻璃窗被风吹开了,里面已经成了水帘洞,书架还倒了好几排,叶淼则失踪了。她和赶来的玛格分头寻找,却还是找不到叶淼的踪迹。   人质公主的失踪,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还事关到了两个国家的关系。玛格急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什么坏的猜测都冒了出来。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叶淼自己回来了。   面对两个侍女的询问,叶淼垂眸,轻声解释说自己昨晚被雷声吓到了,找地方避雨时不小心在王宫里迷了路,就随便找了一个供人休息的偏殿,锁上门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找到方向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能自圆其说,并没有惹来莎娜的怀疑。只有玛格,发现她熟悉的小殿下神色浑噩,明显是有心事,暗暗地皱起了眉。   浴室中,叶淼将脏兮兮的裙子脱了下来,让玛格和莎娜都离开,自己浸入了热水中,泼了一捊水到脸上,慢慢地,才有种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感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肋部——她的皮肤很白,即使是一点点的淤青也很明显。昨晚这个地方疼得不得了,就算没有撞伤内脏,表皮也一定会有擦伤或淤血,但现在可见,这里压根儿什么痕迹也没有,还如原来一般莹澈白晳。   叶淼摸了又摸,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放下了手,暗暗疑惑——难道连疼痛也是她的错觉?   等浑身都泡得微微发红了,她才起了水,背对着镜子,扭头瞥向自己的后背。   她的两片肩胛骨薄而优美,宛如欲飞的双翼。可在它们之间的那片肌肤上,却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怪异的烙印。似圆非圆,深浅不一的暗红色,简直像是一枚吻痕。   人自然是不可能亲吻到自己的这个地方的。如果让玛格她们看见,大概只会觉得,这是在床上欢好时被啃嗜出来的印记吧。   昨晚的一切,果然不是梦……   叶淼的手指颤巍巍地触了触它,又仿佛被火灼到,猛地收了回来,不敢再看镜子,飞快地将衣服穿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萨辛的阿萨姆姑娘的地雷!感谢乌鸦苍海、花不尽两位姑娘的手榴弹~~~(づ ̄3 ̄)づ   ——   然后叶淼差点赊账了,嘻嘻嘻嘻。   ——   【小贴士】   对西方神话有了解的妹子,应该会知道贝利尔是何方神圣。   以下摘自百科:   贝利尔最早是犹太传说中的神祇,统领着七十二柱魔神的地狱大魔王,亦是七宗罪中怠惰的原罪。名字从字面理解是“无价值”、“无益处”的意思,旧约和新约的外章都曾暗指过他的名字。   他非常危险,是所有堕天使中最危险、凶恶的一名,也是最早被称为撒旦的人选。   让人羡慕的是,他的外貌与特征都证明了他属于亚欧混血儿。   .   所以在第一章 的引子里,细数魔鬼的罪行时,“怠惰”是排在第一的呀,小小地暗示了一下。=3=   但相比起神话记载,本文的贝利尔有许多改动和二设,已经和原型有了很大差别,怠惰被削弱了,现在差不多是七原罪(嫉妒、傲慢、色|欲……)的综合体,涵盖了魔鬼的各种特征,还经常被人类囚禁2333。所以请大家即使知道原型,也不要联系现有的神话进行考据哟。 第7章   回来的那一整天,叶淼半步都没有踏出过房门,去图书馆打发时间的兴致也被彻底覆灭——透过书柜的缝隙偷看她的那双可怖麻木的眼睛,在她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梦魇。犹如盘桓的蛭虫,每每闭眼,便会一股一股地从阴影中钻出,狞笑着与她对视。   时针在无所事事中转动得尤其快,很快就是暮色时分。空气中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暗影悄悄攀上屋檐。叶淼让玛格与莎娜将所有的灯都提前点亮了。房间被照得光耀夺目,俨如白昼。除此以外,叶淼还要求玛格晚上留下来,像小时候一样,陪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玛格还以为小殿下心神恍惚是因为昨夜流落在外,受了惊吓,所以才一反常态地又要点灯睡觉,又要人陪,就心疼地答应了,还安慰了她一番。殊不知,切不中病灶的安慰根本了无作用。   当夜,玛格自觉地躺在了床铺靠门口的那侧。这张床十分宽阔,翻筋斗也许有些勉强,躺两三个人绝对不成问题。主仆二人各睡一张被子,半夜翻身,也不会打扰到彼此。没多久,玛格就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叶淼倚坐在床头,靠着一个大枕头,曲着腿,略有些心烦意乱地翻看着压在枕边的书。她想做一点儿平时会做的事,用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来抚慰战栗的神经,提醒自己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上。然而翻了十多页,叶淼的脑子依旧乱哄哄的,根本看不进几行字,只好叹了一声,将书压回枕下,钻进了被窝里。   光明是一支驱散彷徨不安的强心剂。沐浴在金灿灿的烛光里,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一回头还能摸到玛格温暖的身体,叶淼蹭了蹭枕头,紧缩的神经一根根地松弛。在睡意涌过眼睑前,她还模模糊糊地想,在图书馆出现的那只怪东西,在这个阵势下肯定是不敢来了。   油灯长燃,嘶嘶作响。这一夜什么怪事也没发生,连以往那种在睡梦中被窥伺的恐慌感也都彻底消失不见了。叶淼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连脚趾头都懒洋洋地放松了。   记得那只怪物说过,祂留下的气息可以让她免受一些东西的滋扰。可叶淼其实并不肯定,到底是怪物留下的印记起了屏蔽作用,还是充盈房间的光亮、陪伴在身侧的温暖人气保护了自己。   安逸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天。那段恐怖的记忆,如被雨水浇化的墨渍般,在渐渐淡化。虽说回想起那夺命的细节时,还是免不了心惊胆战,但最起码,叶淼不再每时每刻都如惊弓之鸟一样提心吊胆了。   同样在变化的,还有她身体上的古怪印记……犹如血癍正在消退的吻痕,种下的时候再怎么反复吸吮,也敌不过人身体的恢复能力。   五日后,亚比勒迎来了大王子二十岁的生日。在瑞帕斯大陆,二十岁是男子成年的标志,象征着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如无意外,大王子很快就会搬出王宫,迁到宫外的奢华行宫居住。   为此,女王特意举行了一场晚宴,广邀贵族大臣出席。名义上是要庆祝大王子成年,实际上也包括了选妃的目的。   亚比勒的王位继承制度非常简单。国王所有后代中,不论出身,先出生的即为王储。如果国王没有留下子嗣,或者孩子不满十三岁,那么王位就由国王的弟弟或妹妹来继承。大王子作为储君,宠妾成群,正儿八经的婚事却还没有商定过。这次的晚宴,就是敲定王妃人选的最合适时机。   叶淼作为异国来使也在受邀之列。听说这一次,弗兰伊顿所有适龄的贵族少女都会出席,人人都卯着劲儿出风头,届时必定盛况空前。在梳妆打扮时,莎娜不死心地提议叶淼在头发和皮肤上抹一点果酱,免得她在一群贵小姐中显得“太过落伍”。   看到那盒黏糊糊的果酱,叶淼一脸惨不忍睹,再一次拒绝了追赶她无法理解的潮流,最后只挑了一袭简单优雅的水蓝色束腰衣穿上,用一个镶嵌珍珠的银饰绾起乌发。   莎娜噘着嘴:“公主殿下,您这不是和平时的打扮差不多嘛。”   “这不是挺好吗,平常心。”叶淼不以为意地笑笑:“好了,走吧。”   宴席不宜带太多随从,这次叶淼只带了更熟悉王宫的莎娜同去。刚一走近殿门,她就发现女王和大王子等主角都还没到,里面只有一些陌生的贵族在交谈。叶淼在廊柱后想了想,决定先在庭院里逛逛,等宴会差不多开始再进去,这样比较自在。   这是一座圆拱穹隆、廊柱雪白的大殿,四周被高大的棕榈树与墨绿色的灌木丛包饶,流水依依,景致优美,俨然是一所植物迷宫。叶淼转到墙边的一株大树下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有裂隙的石头,绕在脚踝上、缀有珍珠的鞋子细带竟然被卡死了缝隙里。   既扯不出来,也不可能脱了光着脚去赴宴,叶淼无可奈何,只好让莎娜马上折返,找一双新的鞋子给她了。   树根处隆起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叶淼用手扫了扫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等着莎娜回来。   正拨弄着地上的小草时,她的耳畔忽然捕捉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好奇地偏了偏头,看到一个遮着脸的仆从正贴着树下的墙根,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来,停在了树干的另一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横亘于二人之间的树干十分粗壮,叶淼四周又环绕着茂密的灌木丛,再加上天色昏暗,若是叶淼不做声,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从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人。树后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怎么这时叫我出来,被看见了怎么办?”   另一人的声音含糊地传来:“大人让我转告你,‘那件事’今晚就办。”   ……   叶淼有种无意间窥探到了别人秘密的感觉,拨动小草的动蓦地一停,低垂的瞳底漾着遥远灯火摇曳的影子。晚风裹挟低微的交谈声,一字不漏顺风而来。虽说偷听不是她本意,但这种情形,她也不敢作声,只好一直保持安静。   直到脚步声远去,叶淼都没看到这两人的长相,只知道转达主人吩咐的是个男人。后来才到的,则是一个声线颇为柔媚酥软的女人。   她直起身,将压在胸口的气慢慢地吁了出来,微微蹙眉。   他们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还说“今晚就要办”……难不成,今晚的宴会中途会有意外发生么?   未能细想,莎娜就带着新的鞋子回来了。时间这么一拖,宴会宾客已几乎到齐。叶淼刚进场坐下不久,女王和大王子、二王子就来到了现场。   今晚果然是个选妃盛会,数百盏富丽奢华的灯将这里映照得如同仙境。满目所见,环肥燕瘦,香衣罗翠,各种款式的美人应有尽有。从她们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在密闭的大殿中氤氲发酵,闭目时,犹如掉进了糖浆融成的洞窟里。   女王今天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嘴角一直噙着愉快的笑意。   叶淼又瞥向了宴会的主角——大王子。他今晚终于把胡子刮干净了,有女王貌美的基因托底,再配上华贵衣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还挺有储君的气势。可他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仔细看过底下的贵族小姐,除了与女王交谈,就是让陪伴在身侧的两个宠妾倒酒,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每当二人冷场,文质彬彬的二王子便会出来打圆场,充当哥哥和母亲的乖宝宝润滑剂。   若是在母子三人里画一条食物链,二王子无疑是最底端的那个……总是夹在母亲和哥哥之间暖场,还动辄被哥哥甩脸色,叶淼心想这脾气也太好了。   这场晚宴上,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女王早已进行过评估,心里也有了属意的人选。在晚宴后半段,她直接宣布了王妃的人选——宰相的小女儿。在四周爆发出的热烈掌声与迭声恭贺中,宰相满脸喜色——毕竟如无意外,他的女儿就是未来的王后了。   叶淼边看热闹,边大口喝梅子酒。不知是不是错觉,与一脸狂喜的宰相比起来,他小女儿的脸色却陡然苍白,笑容也似乎略为勉强。   所有人都把焦点放在了宰相父女身上,叶淼却不经意地看向了高台。大王子的反应十分平静,二王子看的却是端坐在王位上的女王,神情似乎有些古怪。半晌后,他垂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宴席进行到后半段,人群四处走动。叶淼鼻子痒痒,狼狈地打了几个喷嚏,终于顶不住贵族夫人的“香香攻击”,逃也似的到了庭院透气。   犹如脱水的鱼回到了水中,叶淼大步往庭院深处走了一段,深深地吸了口清新冷冽的空气。仰头时,望见天上一泓明月,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阵柔软的伤感之情。   她的父母和弟弟,现在在卡丹做什么呢?   他们过得还好吗?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他们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丛草丛后,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呜呜”声,像是人被捂住嘴巴时的声音。混杂在大殿飘出的悠扬乐声中极不明显。叶淼怔了怔,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很快,传出声音的草丛“沙沙”地晃动了起来,显然是有人在挣扎。叶淼犹豫了不到半秒,决定过去看看。   一转过弯,意想不到的一幕就映入了眼帘——一个背影颇为眼熟的男人,正将一个女人压在了草地上。一手按住了她的双腕,另一手则在捂她的嘴巴。   叶淼一愣。这个男人……不就是刚刚才离席的大王子吗?至于底下那个被快呼吸不过来,脸泛青紫的人,好死不死,就是刚刚溜去了厕所的莎娜!   与叶淼一对视,莎娜的眼中蓦地迸发出了求救的泪光,挣扎得更为剧烈。叶淼猛地回过神来,这哪是起色心,分明就是杀人。再这么捂下去,恐怕莎娜马上就要喘不过气,窒息身亡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去扯大王子的手,怒道:“你想杀人吗?她要呼吸不过来了,快放手!”   然而大王子的蛮力岂是叶淼能撼动的。他大概醉得不清,别说收手,连她的骂声也充耳不闻。那厢莎娜已经在翻白眼了,情急之下,叶淼拾起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柴枝,鼓起勇气,往大王子的后颈恶狠狠地敲了一记。   木柴“咔擦”地断了半截。大王子应声晕倒,趴到了地上。吓得不轻的莎娜拼命从他身下钻了出来,跑到了叶淼身后,惊恐道:“他……大王子死了吗?”   “没那么容易死吧。我留着力,应该打不死他。” 叶淼把“凶器”木柴往草垛里扔去,心中也有些忐忑。   虽说救命要紧,但在亚比勒的地盘,把亚比勒的王储打晕了……   叶淼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确定他还有呼吸,松了口气。   这家伙都醉得人畜不分了,明天醒来,应该也不会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了吧?   说起来,今晚可是这个野蛮大王子的成年宴。才和宰相结了亲家,宴席也没散尽,转头就在大殿外霸王硬上弓……若他刚才抓住的不是侍女,而是某位贵族小姐,事情一闹大,免不了会非常难看。不仅女王面上无光,还相当于往宰相和未来的王妃的脸上打耳光……   遽然,叶淼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协调的怪异之处。   今晚宴席上的酒,都是亚比勒宫廷的梅子酒,并不易上头。连她这种不常喝酒的人,一杯接一杯地灌进肚子,也不觉得晕眩。   第一次见到大王子时,他就是一副宿醉过后的倒霉样子,平日绝非滴酒不沾之人。晚宴刚开始时精神也很好。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这区区几杯梅子酒放倒?   有点不对劲……   忽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叶淼的思索:“怎么回事?!”   叶淼微惊,立即转过头去。原来,刚才闹出的动静竟然引来了在花园散步的女王,以及随在她身后的二王子和几个随从。   看见大王子死狗一样倒在地上,女王与二王子均是脸色一变,疾步向前。几个随从将大王子扶了起来,迭声道:“殿下,王子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好像晕了。咦?这个地方怎么肿起了一个包?”   叶淼:“……”   “哪个大胆狂徒,竟敢袭击殿下!”   叶淼:“…………”   女王锐利的目光射向了叶淼和瑟瑟发抖的莎娜,仿佛透过了她们的皮肉,看进了她们的骨头中,声音颇为严厉:“发生什么事了?”   叶淼正要回答,二王子却眼尖地发现了什么,脱口道:“公主,你的手腕怎么了?是不是王兄他……”   叶淼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有点儿火辣辣的,低头一看,五道狰狞的指印扭曲地攀在了她的手腕上,估计是在推搡过程中,被大王子捏红的。   兴许是觉得后面的话当众说出来不妥,二王子的问话戛然而止了。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大王子平日作风放浪,对视一眼,就知道二王子想问的是什么。   叶淼定了定神,将手腕收到了身后,解释道:“刚才我和莎娜在花园中吹风,看到大王子喝醉了,站不稳,就过去扶了他一把。可惜力气不够,大王子还是摔倒了。”   之所以这么说,不光是因为她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也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不然,她总不能说大王子喝醉了对侍女动手动脚,然后被她一棍子打晕了吧?   果然,听完这番解释后,女王的神情缓和了许多,隐含一丝赞许,转头吩咐道:“既然殿下喝醉了,就把他送回去房间去,让他好好休息吧。”   很快,大王子身边的侍从,以及刚才陪他喝酒的两个宠姬赶了过来。侍从扶起了昏迷的大王子,两个宠姬轻言细语,簇拥着他回寝殿去了。   当其中一个宠姬的声音飘入耳中时,叶淼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滞——这个声音好耳熟……不正是在树后秘密见面的那两人中,那个被“委托办事”的女人吗?   原来她是大王子的宠姬……莫非,那两人口中所谓“今晚就办的事”,与大王子不合时宜的丑态有关?   如果今晚被卷入这件事的不是莎娜,而是某位贵族小姐……如果不是她怕莎娜窒息,在喊人来之前先把大王子敲晕了,恐怕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收场。   有人在大王子身边安插了人,想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出丑……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当晚回到房间后,叶淼处理好了手腕上的红痕后,叫莎娜也脱掉衣服,让玛格替她搽药——刚才光线昏暗看不出来,其实莎娜的脖子早就被掐出了几道青紫的印子,还破了皮。没有去现场的玛格听完她们的讲述,也是吃了一惊。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从厕所回来的途中差点被杀死,莎娜到现在都还没回魂,一直在轻声啜泣。直到被药水刺激到了皮肤,莎娜才回过神来,几乎把叶淼当成了自己的祖宗,千叩万拜。   叶淼笑笑,安慰她:“不必这样。那种情形,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你窒息啊。”   “如果不是殿下您帮了我,我就算没死,大概也已经被女王赐给大王子了。”   玛格好奇道:“是送去做他的妾侍吗?”   “是。”莎娜缩着肩膀,吸了吸鼻子:“但要是真的去了大王子身边,有没有命活过一个月都不知道。”   叶淼疑惑道:“什么意思?”   有一些话,其实是不能告诉叶淼的。但莎娜现在已经将叶淼当成了再生父母一样的救命恩人。既然叶淼问了,她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终于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其实,在我们王宫,每个月都会有一两个女人突然失踪,而且,几乎都是大王子宫殿里的女人,有的是女仆,有的是宠姬……”   仿佛是敏感的神经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叶淼坐直身子,紧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据说是先王后的冤魂在作祟。”莎娜顿了顿:“公主殿下,您知道我们的先王是在战事中途染病去世的,而且没有留下子嗣,对吧?”   叶淼点头。   “其实……先王和先王后,曾经有过一个王子。”   叶淼愕然,眼眸微睁。   “我姑姑曾是女王的侍女,这是她告诉我的。其实,先王并不是在战场上过世的。那会儿正好是战事修整期,身怀有孕的王后快要生产了,先王就赶回了弗兰伊顿,探望王后,却不幸地将在战场上染来的疾病带回了王宫,并且感染了王后。最后……不但王后难产过世,刚生出来的王子也没有保住。还有全屋接生的侍女啊,仆从啊……和王后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也都染上了疾病,在一个月内接连死去。最后,先王也去世了。”   叶淼皱眉:“什么疾病这么厉害?”这都能媲美瘟疫了吧?   “我也不清楚。我姑姑说,在医书上根本找不到这种疾病的记载。它来得快,消失得也快。随着先王病逝,它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莎娜回忆道:“就这样平安地过了几年,王宫里开始有了‘亚比勒的怪物’的传闻——当然,侍女长从不让我们议论这个传说。最开始,只是传说有怪物,可没听说什么吃人案、失踪案。到了最近几年,开始每个月都有女人突然消失。大王子开始纳妾以后,失踪的就几乎都是他后宫里的女人了。如果真的有怪物,应该不会专挑王储的女人下手吧。所以,开始有人说是先王后的冤魂在作祟,毕竟她也曾是王储的女人,更差点儿是下一任王储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3.7的晚上修文,补了一点儿细节。=3=   ——   感谢乌鸦苍海、不学无术残废攻、隽君姑娘们的地雷!   感谢一方阳光姑娘投给专栏的地雷和手榴弹!   啾啾~~~(づ ̄3 ̄)づ 第8章   夜里,叶淼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想莎娜透露出来的秘密。   亚比勒的先王将怪病传染给了待产的王后,间接导致妻儿双亡。一屋子的侍从也惨遭牵连,于一个月内相继病死,且死状极为怪异,人分明还活着,身体已开始腐烂发黑,长出疽虫,臭不可闻。   随后,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病突然消失。在贵族的哗然之中,女王登上了王位,稳住了大局,并对外宣称——先王于军中病逝,王后因哀思过度,不幸身亡。至于那位刚出生就夭折了的小王子,女王则只字未提。   事情的真相,就这样被刻意地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女王的做法,叶淼其实可以理解。毕竟,这怪病既查不出病因,也没有切实可行的治法。若是向平民大肆渲染它的存在,必定会引起大面积的恐慌和动荡。   何况,亚比勒那时候正在和其它国家打仗,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既然麻烦已经自动消失了,女王又何必自寻烦恼?   唯一让叶淼觉得古怪的是,这场怪病出现和消失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简直像是为了把先王一家赶尽杀绝才出现的。   除了先王一家三口外,其余受到牵连的倒霉鬼,几乎都是王后的侍从。   这怪病可以通过日常接触传染,如果真的是从战场带回来的,为什么没有在士兵中肆虐,就光由国王传染给王后这边的人了?   叶淼的脑海里徐徐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怪病的源头根本不是先王,而是王后?所以受波及的人几乎都是以她为圆心分布的……   可这又有点儿说不过去。王后一直待在王宫里,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养尊处优,想递点什么给她,都要经过重重关卡的检查。怪病怎么可能越过人墙直接沾到她身上?   除非,所谓“怪病”,只是一块用来掩饰真正死因的遮羞布。   叶淼睁开了眼睛。   身体腐烂,长出疽虫……如此恶心的死亡方式,的确与她在历史书上读过的某种暗魔法诅咒的效果很相似。   然而,发出这种阴毒的诅咒的人,自己也要付出生命力的代价。先王后加上随从,人数接近二十。要真的挨个给下诅咒,施咒者肯定会比他们还短命。   莎娜还说王宫里总有女人失踪,这与食人怪物的传说不谋而合。而地底的那只怪物在拥抱她时,曾亲口说过自己不吃人。   叶淼回想起图书馆的那双眼睛。莫非这些失踪的女人,是被游荡在王宫中的那只丑陋又恶心的东西吃掉了?   可它看样子也不是智慧生物,为什么要专门挑大王子的女人下手?   怪病,先王夫妇存疑的死因,被囚禁在废弃宫殿下的怪物,失踪的女人,被牵连的大王子……   无数的疑问纷至沓来,一时半会,却无法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好奇心逾越了理智,犹如灼烧的钢线,轻微地碾磨着神经。叶淼的脑壳里仿佛塞了一团乱麻。不知不觉,竟歪在床头睡着了。   翌日。   “阿嚏——”   没盖好被子就睡着的报应很快就来了,昨夜降了温,叶淼从早上起就有点儿蔫。正好今天外面一直在下雨,鸦青的密云低压,从蛇夫洋刮来的凛冽寒风,仿佛夹杂了刺骨的冰刀。树叶被晃得噼啪响动。玻璃窗上凝着湿润的白雾,抹一抹,满手都是冷水。   到了晚上,雨下得更大了些。正是一个适合窝在房间的日子。   叶淼吃完了饭,看时间不早了,打算去浴室泡个热水澡再睡觉。   自从身上多出了一枚印记,叶淼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在玛格与莎娜面前袒露身体。洗澡也不需要她们服侍。只因她实在不知道,假如玛格问起来,她该怎么回答它的来历。   起水后,叶淼抹掉了镜上的水雾,习惯性地转身,端详后背。这回,她定睛一看,却僵了僵。   印记……消失了。   暖色的烛灯下,叶淼的脸色隐隐发白,单薄的肩微微颤抖了一下。   印记消失的时候,就是她回到那只怪物身边的时候——当时,为了哄那只怪物送她离开,她这么答应了祂。   万没想到,兑现承诺的时间会来得那么快……   困在地下时她在想,只要可以离开这里,只要怪物不伤害她,再苛刻的条件她都不会讨价还价。回到正常生活中再倒回头看,才醒悟过来自己许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承诺。   叶淼一个个扣子地穿好了衣服,推门出去,机械地拿起了放在伞筒里的长柄伞,手压在了大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真的要去吗?   她要独自穿过沥沥冷雨、黑黝黝的走廊与庭院,一步一步,回到那只怪物的身边……   “殿下,您现在要出门吗?”玛格走了过来:“外面都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您想去哪里?我也一起去吧。”   “我……”叶淼不忍告诉她真相,只好说:“我都一天没出过门了,觉得有点闷,想自己出去透透气。”   自从知道每个月都有女人失踪后,叶淼再没有在黑夜独自行动过,故而这次连莎娜也有些吃惊,劝道:“可是,公主殿下,您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早些休息吗?万一淋了雨,明天发热了怎么办?”   玛格点头:“没错,有什么事,天亮了再去也不要紧吧。”   雷霆响声夹杂在雨水中,扭曲的树影犹如魑魅魍魉。   这一刻,叶淼苦苦挣扎的心轰然倾斜,摇摆向了拖延的一方。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想做的事你会排除万难地完成。反之,排斥的事,就连风吹草动都会成为你撂担子不干的借口。原本不想出门的想法就占了七八成,两个侍女的劝阻,给“失约”这个行为增添了许多名正言顺的理由,看起来有底气了很多。   我不是毁约。   现在雨太大了,时间太晚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天亮后,等我准备好了,我一定会履行我的承诺。   反正,印记才刚消失,迟到一天半天,那只怪物也不会发现的吧。   祂应该不至于无聊得从印记失效的那一刻起,就在巴巴地等候我来吧?   ——像是为了压下心底的不安和羞愧,叶淼如此默念了几遍,强行说服了自己,才松开了门把手:“那……我今晚就不出去了。”   是夜,玛格依旧陪着她一起睡。大概是爽了怪物约的缘故,叶淼今晚睡得并不安稳,到半夜突然惊醒,忽然发现房间中长明的油灯已经熄灭了大半。   怎么回事?屋里应该没有风啊。   叶淼迷迷糊糊地以手肘支起身子,视线一转,掠过某处突然定住了,脊背窜上了一阵寒意。   水涟滑过窗玻璃,留下一道道黯淡的痕影。露台的玻璃门外,立着一个东西。   望见叶淼看它,那张泛着尸斑的狰狞脸上,咧开了一个贪婪的笑容。   叶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仅剩不多的几盏油灯,忽然齐齐闪烁了一下,就这一黑一亮不到半秒的时间内,那只距离露台门还有好几米的东西,竟瞬间往前移动了一半距离。随着火光晃动,越来越接近……   “玛格!”叶淼嘴唇剧颤,猛地扑到了玛格身上,用力摇她的手:“玛格!快起来!玛格!”   平时一推便醒的玛格,此刻却完全没有反应。房间的门也是完全推不开,被隔绝到了异空间,无情地告诉了叶淼,没有人能帮她。   叶淼钻回了被子里,缩在了玛格身旁,瞳底摇曳出恐惧的薄泪。   在落在困境中,被堵死了所有逃跑生路时,紧贴有温度的活人,能给予人一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是救赎。   将头埋进被子中,外界的声音小了很多,她依稀听见了一声沉重的“砰”,通往露台的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金属框架都在震颤。   她不明白,这段时间点着油灯睡觉,都能一觉到天明。为什么今天却仿佛一点也不奏效了?   莫非,这段时间,一直将那些东西屏蔽在一个接触不到她的地方的,根本不是烛光,而是——留在她后背的印记?   是那只怪物残留的气息起了作用吗?祂真的在保护她?   的确,是在后背的印记消失后,这些怪东西才卷土重来的。   如果她在印记消失前主动去找那只怪物,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狼狈……只可惜说什么都迟了。   越加激烈的撞门声中,玻璃出现了裂纹。却没有惊醒任何人,只一下下地鞭笞着叶淼的心。   插上的锁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声,滑开了。   呼啸的风雨灌了进来。   叶淼的泪水渗出眼缝,死死地抱住了玛格,恐惧堵住了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求救的音节。   隔了许久,却没等来任何动静。   突然,被她紧紧挨着的玛格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转身,发现叶淼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扒着她,顿时醒了几分:“殿下,您怎么了……”   叶淼呆了呆,僵硬的肩膀倏然松了,掀开了被子一角,发现床边压根儿什么也没有,露台的门也是关好的。   然而在玻璃上,却还存留着明显的裂痕,证明方才绝非是她的幻觉。   惊魂一夜后,叶淼再没有了拖延的心思。吃了早饭后,她找了个借口,避开了其他人,往北部的禁地宫殿走去。   这一次闯入禁地,已不像当初那样缩手缩脚。叶淼径直往触动了机关的地方走去,做好了要再摔一次的最坏打算。怎料才刚走入幽暗的走廊,四周就暗了下去。   有风从背后吹来,推动着她往前走。   穿过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被无缝“请”进了那座墙壁泛着点点磷光的地宫里,连摔下去的那一步都省略了,也许这座宫殿完全处在了那只怪物的控制下。   眼睛尚未适应光线,叶淼没有乱走。怪物将她弄到了这里,一定很快就会现身了。   她略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压下紊乱的心跳,小口小口地吐出。   忽然,一道冷森森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它空旷,逸散,似乎无处不在:“你没有信守承诺。”   叶淼吓了一跳,嘴唇张了张,本想朝空气辩解几句,可昨晚的失约,确实完全是她借故逃避所致,她无从辩驳,唯有沉默。   被当面指出错误的羞愧,以及被秋后算账的不安,搅得她的思绪一团糟。她抱紧了怀中的东西,声如蚊呐:“对不起,我没有来。”   怪物的声音似是冷哼了一声:“我将‘自由’归还给你,你却没有履行你的承诺,既然如此,今后我的酬劳要增加。”   叶淼一愣。酬劳增加的意思是,以后不止要来陪祂说话,还要为祂做更多的事吗?   是她不对在先,被睚眦必报地加价也是正常。没有兴师问罪完就宣判死刑,已比想象中好很多了。   犹如认命的待宰羔羊温顺地等待铡刀落下,叶淼闭了闭眼,鼓起勇气道:“好。你想要什么酬劳?”   怪物沉默了。   屠宰者每一秒的考虑时间,都在加剧羔羊的忐忑与战栗。   终于,在叶淼的七上八下中,怪物开口了,暗沉而清晰地吐出了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话:“我要你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不守信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贝利尔:不守信的人得不到我的保护,还要吻我一千遍。:)   ——   男主真是个心机小坏坏,三水子下章继续被玩坏。_(:з」∠)_ 第9章   叶淼乍听之下,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愣愣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要你吻我。”在空中扩散,因而显得过于虚幻飘渺的声音骤然聚拢成了一道。阴影遮笼过头,叶淼水光流转的瞳仁中,近在咫尺地映照出了怪物化为实体的高大身躯。   黯淡的光晕下,除了和人类男子形似的身躯外,叶淼依稀见到了祂头上类似于山羊的弯曲长角,以及张狂地展开的巨大双翼。犹如横亘在前的漆黑山脉,挡住了所有的光,比站立起来的巨型狮虎还要魁梧。   就算叶淼挺直了腰,也才到祂的肩膀那么高。在压迫感下,叶淼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然而对方显然不允许她退缩,下一瞬就搂住了她的腰,欺近了她眼前,吐着微凉的气息:“我要你许诺,今后每一次见到我,都要吻我。”   叶淼不可置信,微微哆嗦了一下。   她未曾领教过魔鬼的本性,总是想得太简单。实际上,祂们贪婪小气又斤斤计较,洒下鱼饵就不能接受没有回报。   一个吻远远不能满足祂。祂要的是她无数次主动上来亲吻祂。   虽然看不清怪物的脸,可叶淼知道,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眸,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冥冥中,头顶石天花那纠缠在一起,拧成团状的淫靡的毒蛇石雕,似乎也在黑雾中化成了实体,预备在她点头的那一刻,将她拖拽入地狱。   这个难堪的要求让叶淼陷入了两难。隔着衣服,后腰忽然被怪物的指甲轻轻一刮,她回过神来,侧开头,呼吸有点不畅:“这个,不可以……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怪物的声音陡然变冷,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扳正了:“或者你可以选择将‘自由’归还,从此以后留在这里陪我。”   处于青春少艾的年纪,说叶淼没有幻想过第一次和喜欢的人亲吻的场景,那肯定是假的。   可她绝没想到过,自己居然会在这种鬼地方,被迫将初吻献给一个连样子都看不清的可怕怪物。   别说是“喜欢”的情感要求了,连“人”的边儿都没沾上。   说不定祂连嘴唇都没有,叶淼心想。   然而,躺在砧板上的肉,岂有说“不”的权利。与永远不能见到太阳的惩罚相比,一个吻简直是无足轻重。   如果怪物想要,那就给祂吧。   就当是被一只动物……就当是被一条狗舔了下吧。   叶淼无可奈何,态度默默软化,自暴自弃地合上眼。眼皮却一直止不住地颤抖,忍耐着等待祂的嘴唇落下。   黑暗中感觉到怪物的鼻息越来越近。   祂的身上并没有野兽腥膻的体味,或者是长时间不洗澡的味道,反而有一阵她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冷冽味道,有点儿类似于迷迭香。   比起亚比勒的那些将果蜜擦在头发上、几天不洗澡的贵族们,这只怪物给人的感觉要干净清爽得多。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怪物侧着脸,就在双唇即将贴上她时,忽然停住了,拉开了些许距离,端详了她半晌,冷哼道:“你似乎很怕我?”   叶淼咬住牙关,不吭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既是因为她不想当着祂的面示弱,也是一种微妙的对抗意识——不想理会这只可恶的怪物。要是按捺不住回答了,那祂就得逞了。   殊不知,她仿佛委屈至极的通红眼角,以及僵硬的身躯,早已让她心里的想法无所遁形。   “你怕我。”这一次是陈述的语气了,怪物似乎并不生气,观察着她的神情,冷不丁道:“如果我幻化成你认识的人呢?”   叶淼一怔,感觉黑乎乎的眼皮外有光线出现,疑惑地睁开了眼。   走廊墙壁积灰的烛台上,“扑”地亮起了幽蓝色的火——里面早就没有灯油了,想也知道,这凭空出现的火,肯定是怪物的手笔。   像黑色的蛭虫一样爬满怪物身上的阴影缓缓褪去,显露出了一张人类的面孔。   卷曲的黑发下是一张漂亮苍白的面孔。猩红的眼眸幽幽发亮,邪恶的尖牙在唇缝里若隐若现。祂轻轻抬起下巴,有些傲慢的姿态,神态淬满了外露的邪恶,犹如一朵逸散着糜烂香气的花。   “……”叶淼差点儿没站稳。   怪物幻化出了贝利尔的模样。   目光下落,可见怪物的黑袍微微敞开,露出了从心口至脖颈大片平滑苍白的肌肤。   这是一副完完全全的人类身体。她曾经在黑暗中触摸到的粗糙皮肤、隐约看见的长角和骨翼都隐匿了。   其实仔细看,祂与真正的贝利尔还是有一点儿不同的——这只怪物幻化出来的赝品,看起来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而且,和祂的本体相比,身高一点儿也没有缩水,高大颀长,根本不是正牌贝利尔那副单薄清瘦的少年身材。   叶淼脑子里乱嗡嗡的。   在瑞帕斯大陆上,她只知道精灵族有改变自己外表的能力,比如改变发色和一些简单的外貌特征——那是因为他们的血统是最接近于神的存在,才有如此特权。却从没听过魔物会拥有化形能力,除了没有实体的魅魔——眼前的东西显然不是。   这还不是简单地改变鼻子高低、眼睛大小,是照着一个人类的模样来变化,完美地变成了成年版的他。   这种能力,真的太诡异了……   “你没有发抖了。”怪物轻轻陈述,垂下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凝视着她:“现在过来,吻我。”   不可否认,怪物变成了人的模样后,叶淼的抵触和恐惧的心理减少了很多。   长痛不如短痛,叶淼凑上前去,仰起头,踮起了脚尖。怪物正好低下了头,她就那样小心翼翼地碰了祂的嘴唇一下,轻得像小奶猫在沾水。   浅尝辄止的一吻,根本不足以讨好身前的东西。   怪物双手扣住了她的肩,在叶淼吃惊的神色中,侧首含住了她想逃离的唇,伴随着轻咬的动作,舌头慢慢地钻了进来,极具技巧地挑逗她。   凡是敷衍了事的吻,祂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   敏感的口腔黏膜被侵犯,叶淼倒吸了一口气,抖如筛糠,竭力仰头,往后闪躲。怪物却一点儿也不客气,顺势压了下去。   柔韧的腰几乎被是被反折着扣在了祂的怀里,有种近乎于旖旎的畸形感。叶淼不禁露出了痛苦与轻微受虐的表情,殊不知,这样的反应,反倒如弹落在油面的星火,兴奋轰然烧开。   这侵略性极强的吻法和高超的吻技,让叶淼根本没法催眠自己“当成是被狗舔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怪物终于满意了,才松开了昏昏沉沉的她。   如出现时那样,身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再一抬手,就摸不到祂了。   叶淼倒退了两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眼角发红,眼眶里蒙了一层水珠,完全是一副又怒又羞,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如果每一次都这样亲,她岂不是亏大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使劲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蹲回了地上,拾起了刚才在推搡中从自己怀里掉到地面的东西——一本故事书。   亲吻是怪物临时加上的酬劳,她最初答应的是来陪祂说话。两人又没有共同话题,也不了解彼此,她担心会因找不到话题而冷场,闹得怪物不高兴,然后自己遭殃,特意带了一本讲述瑞帕斯风土人情的故事书过来,想着要是没话说,就念给祂听。   若这只怪物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一定会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吧。   可现在,祂已经消失了,难不成她要对着空气说话吗?   叶淼弹走了书封面的灰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唯一好的是,那只怪物离开时,没有把墙上的火也熄灭,起码这四周看起来还算明亮。   忽然,从光照不到的走廊深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淼惊讶地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阔别已久的贝利尔的双眸。   叶淼:“……”   “真的是你,我感觉到迷宫的出口打开了,我就猜是你进来了。”贝利尔似乎是跑着过来的,他缓下了步速,走到了叶淼身前半跪下来,像是松了口气,又十分开心,轻柔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淼:“……”   不久前,才与顶着贝利尔这张脸的怪物深吻过,现在冷不丁看到了本尊,叶淼注意力不由自主就被他一张一合的唇吸引了,有种羞耻又心虚的怪异感觉,简直想缩成一团。   贝利尔目光一顿,忽然眼尖道:“咦,你的脸怎么了?”   叶淼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眼光,摸向了自己的下巴:“什么怎么了?”   “错了错了。”贝利尔摇摇头,无比自然地伸出了一手。微蜷的四指搭在了她的侧颊,拇指则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靠近下巴的皮肤,懒懒道:“是这里。红了。你自己没发现的吗?”   八成是刚才被那只怪物的手捏红的。   虽说贝利尔完全不知情,可被他当面指出这块痕迹,就像在不断地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事……幸好光线不是很足,看不见她涨红的脸。   叶淼只好解释说:“我刚才没看路,不小心撞到墙了。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贝利尔坐在她身边,支着腮,侧头瞥她,似是忍俊不禁,殷红的薄唇微微咧开:“你真可爱,这也会撞到墙。”   刚才没注意到,那只怪物化出的赝品的虎牙,比贝利尔的要尖锐多了,简直就是獠牙,亏她的嘴唇没有被划破。   唉,怎么又往回想了……   估计也觉得自己找的借口有点儿烂,叶淼只好改了话题:“贝利尔,你知道……那只怪物有化形成人的能力不?”   “我不清楚。不过祂的力量很强,如果有,也不奇怪。”贝利尔一顿,状若不经意地道:“怎么了?祂刚才在你面前化形了吗?”   叶淼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贝利尔观察她的表情,敏锐地道:“那只怪物欺负你了吗?”   欺负是有欺负,不过归根结底,那也是她自找的。   况且,她又能怎么和贝利尔解释?“我和祂共同认识的人只有你,为了让我更自然地和他接吻,祂变成了你的样子来亲我”这种话,根本是有口难言。   叶淼郁闷地说:“祂没有欺负我。”   就是感觉有点变态,她接了一句腹诽。   为了不让贝利尔想太多,叶淼又故作豁达地补充道:“不用担心。反正祂做什么,我都当成是被狗咬了,所以也没什么。”   贝利尔罕见地静默了两秒,指了指她怀里的书,又一次转移了话题:“那是什么?”   叶淼笑了笑,借着火光展示给他看:“是故事书。”   贝利尔似乎是第一次碰到书的样子,身体前倾,有些好奇地伸出了一只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书的封面。   望着他专注的神情,不知为何,叶淼的心忽然软了软,油然生出了一丝说不清的同情。   她从小以书为伴。可在瑞帕斯大陆,奴隶阶层不但没有正式名字,连读书写字的权利,也是从小就被剥夺了的。书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所以,她丝毫不奇怪贝利尔的反应会是这样的。   贝利尔收回手:“你怎么会带书进来?”   “我原本是为了跟那只怪物找点儿话题,才把书带进来的。”叶淼顿了顿:“可祂现在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贝利尔却说:“很好办。这里所有空间都处于那只怪物的控制之下,发生什么事,祂都会了然于胸。你在这里读书,祂会听见。”   那只怪物能听见他们说的话吗?   ……好在她刚才没把“变态”说出口来,让祂听见就糟糕了。   叶淼犹豫了一下,展开了书的第一页,道:“就这样对着空气念吗?”   “什么叫对着空气念。”贝利尔托腮看她,声音微微拉长,似是有些不满:“我也是你的听众呀。”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你怎么了?   三水子:没什么……(刚刚才和顶着你的脸的变态怪物打过啵儿,现在看到本人,啊啊啊太羞耻了/(//T//o/T/)//)   (贝利尔:计划通。√)   ——   还不到三水子怀疑的时候。   其实就算三水子怀疑,贝利尔也完全不慌。他还挺喜欢三水子各种想他,或者是暗戳戳观察他,心情为他升降起落什么的……╮(╯▽╰)╭   ——   谢谢九天姬罗、甯渊、薛令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第10章   叶淼的弟弟比她小五岁,对博览群书的姐姐既是喜爱又是崇拜,小时候常让叶淼给他念睡前故事。叶淼习惯成自然,一点也没察觉,给怪物“念故事书”这个举动,根本就像是在哄人。   叶淼寻了个舒服的坐姿,身体往后倚靠在墙上。石砖冷如玄冰,丝丝扣扣的寒意猝不及防透过衣物,潜入腠理,冷得她的肌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蓦地又坐直了。   贝利尔见状,无比自然地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把手抬起来,穿到袖子里去。”   身高差摆在那里,在少年的身上显得合身修长的袍子,换到叶淼身上就过大了,长袖遮到了指尖,衣料还浸着暖融融的体温,仿佛有人从后方亲昵地圈住了她。   贝利尔给她整了整衣襟,灵巧地替她将衣服的带子打了个结,那副认真的姿态,简直像是在照顾小孩子。   “我自己来就行了。”叶淼脸有点红,宛如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有些犹豫:“你不冷吗?”   人类的躯体脆弱得无法抵御极端的寒热。而对于某些已经超脱了自然规律束缚的存在而言,衣服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侨饰。   只是,否认的话刚滚到了喉边,贝利尔心念一转,舌尖一压,无声地将它咽了下去,垂下了红通通的眼,语气中染上了些许落寞:“这里一直都很冷,我习惯了。”   贝利尔的确被关在这里好几年了。叶淼的心脏忽然软了软,油然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虽然与贝利尔认识不久,可在叶淼心里,他们已经缔结了比友情更深刻复杂的关系——他们是并肩站在怪物对立面的囚犯,是同病相怜的命运联合体。   当初,若非是贝利尔出现在崩溃的她身边,安慰她,送食水给她吃,还代她与那只怪物谈判,她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假设某天,她找到逃离怪物魔掌的办法,一定不会抛下贝利尔。她要让他也挣脱怪物的压迫,重获自由。   奈何,现在的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一切都只是空想。   叶淼摇摇头,驱散了多余的念头,低头打开了书。   一展开,她就发现事情不太妙。那只怪物留在此处的光线实在太暗了,用来看路还行,阅读还是过于勉强。一行行的字母,仿佛渗出了星星点点的颗粒,融入浑浊的阴影中,模糊不清。   叶淼看得很费劲,眼球干涩。但是,假如不履行约定,惹毛了那只小肚鸡肠的怪物,祂肯定又会抓住机会“增加酬劳”了。   绝对不能让祂得逞。   叶淼忿忿地一吐气,心想。   贝利尔歪头:“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太暗了,看不清。”叶淼顿了顿,小声说了实话,决定下次要带盏油灯过来。   “那就不看了。”贝利尔扬起眉梢,伸手将她的书合上并抽走,道:“我没收了。”   他的视力,似乎完全不受光线强弱的影响,俨如昼伏夜出的动物。刚才的动作,如果互换角色,叶淼只会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书影轮廓,无法精准捏住书页边缘。   叶淼喃喃:“我刚发现,你的视力真好。”   “长时间待在黑暗里,你的视力也会像我这么好。” 贝利尔把书往自己身后一放,不让她摸到,提议道:“我们来聊天吧。”   叶淼环顾四周:“那只怪物又会偷听的吧。”   贝利尔嗤嗤一笑,忽然凑近了她,在她耳边用气音道:“那我们音量小点,就这样,说悄悄话,不让祂听见。”   拖腔拿调,懒洋洋又甜腻腻的声音,说什么话,都很像在引诱。   气息仿佛化作了小羽毛,暧昧地在她颈侧拂动。   这也凑得太近了,叶淼发现贝利尔这个人,好多行为都没什么边界感。可给她的感觉,又不是那种急色下流的登徒子,而是……类似于一只漂亮又高傲的黑猫在亲近她。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抵御这种类似于撒娇的亲密。   见她不吭声,贝利尔耸耸肩:“那只怪物是让你来陪祂说话吧。但我觉得,只要你在这里,祂就很开心了,不会计较我们说悄悄话的。”   叶淼有些恼羞,反驳道:“说得你好像很了解祂一样。”   那只怪物,明明就又小气又变态,哪有贝利尔说的这么容易满足。   “或多或少也了解祂的一些事,可不是全部。” 贝利尔倒也坦诚,顿了顿,轻轻瞥向她,微笑道:“怎么了,你对祂感兴趣吗?”   “谁对一只怪物感兴趣了,我就是有点好奇……”感兴趣和好奇,听上去没什么不同,叶淼有些气馁,抬眼,发现贝利尔一直凝视着她。   一双眸子,猩红似凝固的血玉,在昏暗处,也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华彩。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叶淼心里,慢慢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知为何,刚刚散去的恼羞,又有点重新攀升的趋势。   “就算好奇,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叶淼扭开头:“我母后的东方祖国,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敌人,对自己总有好处。”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若可以探听到那只怪物的秘密,甚至是弱点,下次再见到祂,就不会那么被动了,甚至还可能找出克制祂的法子。   这就是她对那只怪物产生好奇心的根本原因。   贝利尔唇畔漾着一抹浅笑,悠悠地“哦”了一声。   尾音拖长,轻得仿佛一只小爪子,挠动薄薄的耳膜。   叶淼耳根莫名燥热,平复了莫名其妙的恼羞,才转头看他:“贝利尔,那只怪物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比如杀人放火,茹毛饮血之类的……”   贝利尔“唔”了一声:“没有吧。”   叶淼仰起脸,不解道:“那祂怎么会被关在这个地方?”   贝利尔漫不经心道:“因为这只怪物,降世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作为异类,得不到人们的接纳。人们恐惧祂、排斥祂,又不能放任自流,最后只好将祂关起来了。”   “关押祂的人,也太不可理喻了吧。”叶淼忍不住说:“祂又不能选择出不出生、出生在哪里。仅仅因为害怕祂,就要定祂的罪了吗?真的不能接受,送走祂不就好了。”   “我也觉得很不可理喻。” 贝利尔微微一笑:“但是,你发现了吗?这些人和普世的光明神何其相似。”   叶淼疑惑道:“光明神?”   “人类把它当成完美的楷模来信奉。可在我看来,它只是个高高在上的自恋狂、胆小鬼。它为自己以外的每个人都定下了可笑的游戏规则,它认为赤条条降生的婴儿天生带有不可洗脱的原罪。是宽宏大量地饶恕你,还是将你打入地狱,全凭它的心情。你不能辩驳,不能反抗,因为你生来就是矮它一截的罪人,你必须按照它规定的方式存在,否则就是活该被消灭的异类……”贝利尔看着她,支着下颌,饶有趣味道:“难道这不是最严重的不可理喻么?”   叶淼眼眸睁大了,为他的大胆和对神毫不留情的蔑视而感到震撼。   在瑞帕斯大陆对光明神一片溢美的氛围中,这样的一番话,完全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在狂热的光明神信徒扎堆的地区,说不定还会惹上麻烦。   不过,叶淼并非是狂热信徒,所以,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感。听完后,内心的深处,似乎有点被贝利尔勾动了……   贝利尔点到即止,没有继续深入,将话题拉了回来:“我想,有你为祂打抱不平,那只怪物一定会很开心。”   “我只是觉得,即使是异类,只要没有害人的心,就不该被这么对待。”叶淼拾起了脚边的一条小枯枝,负气地朝远处掷去,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只怪物是很坏,可也没有坏到不可饶恕的地步。再说了,如果不是祂被关在这里,我们也不会被拖下水了。”   贝利尔点头赞同:“的确。”   “对了。我记得‘亚比勒的食人怪物’这个传说,是从十年前开始流传的。”叶淼又问:“这只怪物被关押多久了?”   “和这个传言出现的时间差不多。”   叶淼低头。   果然,一定是有知道这座地牢的人,将这只怪物的存在泄露出去了,可怕的传说才会借此雏形诞生。   可实际上,食人的根本不是祂。而是在图书馆和房间阳台出现过的裂口怪物。   叶淼打起精神来,比划着描述了裂口怪物的模样。贝利尔却爱莫能助地表示:“我从没见过,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那只怪物,祂什么都知道。”   那天,怪物没有出来打扰她和贝利尔的谈话。到最后,她也是先失去了意识,头靠在了贝利尔肩上。醒来时,她已经被怪物送到外面去了。   掏出怀表,停止的指针迅速转动,原来时间已经走到了中午。   太阳升至高空,满地水汽得以蒸发,阴霾与薄雾也消散了。   第一次的赴约,就这样结束了。   玛格对她消失了一个早上,还差点错过午饭的事儿表达了担忧。叶淼没心思解释太多,只是不断在回想贝利尔的话。   说起来,她也是刚刚才发现,亚比勒王宫占地广阔,有如城中之城,怪物被关押的地方,却偏偏是已经成为了禁地的先王宫殿。   这是巧合吗?   莫非怪物和先王夫妻有某种联系?   因为忌惮怪物而将祂关押起来的人,又是谁?   叶淼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逡巡着有嫌疑的人。   首先可以排除亚比勒的先王。按照人之常情,谁会愿意把一只这么危险的怪物关押在自己和妻子起居生活的宫殿地底?这与生活在虎口之上根本没有区别。万一某个侍女不小心转动了机关,把怪物放出来了,岂不就大事不妙了。   由此推断,那只怪物,极有可能是在先王一家死后,没人住在那里了,才被关进去的。   王宫耳目众多,女王还严令封禁了那座宫殿。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悄无声息地把一只怪物送进去?   叶淼的眼皮微微一跳,一个熟悉的名字跃上了心头。   没错,无论是谁,都很难瞒过女王的眼皮子。   除非是——女王本人。   这个猜测初想荒谬,细想合理。在囚禁怪物后,女王心中有鬼,才会下令封禁宫殿,以防止有人闯进去意外放出怪物,对外则宣称此举是为了悼念亡兄。   所以,那座宫殿才看不到一丝一毫定期打理的痕迹。   就算女王不是主谋,也一定是知情人。   没有她的放行和后续的禁令,这只怪物绝无可能那么顺利地被囚禁起来,这个秘密,也不至于到今天也没人发现。   可叶淼想不通的是,明明有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可以选择,女王为何非要把怪物禁锢在亡兄的宫殿下?   难道那只怪物和当年的怪病、和先王一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有没有可能是怪物闯入王宫,杀死了先王一家和众多仆人?未免引起恐慌,女王才对外宣称是怪病,把祂关押也是为了替亡兄报仇?   可贝利尔说那只怪物没有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   再说了,先王一家是在十五年前死亡的。怪物却是在十年前才被关押的。   假设女王想为亡兄报仇,也有方法制服怪物,为什么中间会空了五年时间?   若那只怪物真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力量应该很强。五年时间那么长,祂怎么不逃跑,就傻傻地等着回过神来的女王对付祂?   有点——奇怪。   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都在叶淼的脑海里溜了一遍,都出不来个所以然。   女王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也许,她的寝宫里,会藏着一些决定性的线索……   叶淼睫毛一颤,忽地清醒,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想潜进女王寝宫里打探……   有些事,她本来就不该管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危险的想法,还是尽快悬崖勒马比较好。   当晚,叶淼身上那个消失了的怪异印记,重新浮现了出来。   这一次的位置,比原先更加难以启齿……鲜明地烙在她双乳的肌肤之间,犹如落在雪上的红梅。叶淼初看到时,羞愤得耳根都红了。   不过,也拜这个印记所赐,她夜里的睡眠恢复了安宁。   她摸到了规律,只要这个印记还在,那些索命的东西就不敢接近她。平安度过了一夜后,叶淼就让玛格回自己房间睡了。再之后,她慢慢把蜡烛都撤掉了,一点一点,将碎裂的安全感重新拼凑起来。   可她也发现,似乎是对她失约的惩罚,印记消失的时间加快了。第二次的履约仅与第一次隔了四天。叶淼认命地回到了地牢,向等候在黑暗中、化身为人形的怪物献上了亲吻。唇舌无法抵抗地被祂蹂|躏、嗜咬,口腔的里里外外,都被尝了个遍。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关,贝利尔才重新现身,担心地扶起了她。   叶淼拭掉了眼角渗出的泪,摇头表示没事。   这回她将油灯也带进来了。划亮火柴前,贝利尔却转过了身去。   叶淼手一停,道:“你怎么了?”   贝利尔背对着她,轻声解释道:“我的眼睛在黑暗里停留太久了,不能一下子看到火光,否则会被灼瞎。”   叶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短促的“呲”一声,火舌在火柴上绽开。油灯亮起来了。   叶淼将油灯推到了角落处。贝利尔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有了照明,这里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可刚刚被怪物肆意亲吻过的叶淼,此刻却完全无法直视贝利尔那张漂亮又妖媚的脸,一看到就脸红,担心被贝利尔发现她不对劲,连忙把视线飘开了。   这一看,她忽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走廊里多出了一张厚厚的坐垫。还有一个靠垫倚在了墙上。   叶淼不可思议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确定了这是亚比勒王宫中最普通的坐垫。   “这是那只怪物给你准备的。”贝利尔在她身后解释道:“上一次,你不是觉得地上冷么?所以祂给你找来了这个。”   叶淼:“……”   她的眼角一抽。   那只怪物……果然是一直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吗?   这算是打一棍子给一捧糖吗?   贝利尔在她身边蹲下,看到她抽搐的眼角,问道:“那只怪物送你礼物,你不高兴吗?”   不用贴在光秃秃的墙壁上,的确是舒服多了。可一想到那只怪物此刻就在偷窥她、连风吹草动都不放过的变态举动,就高兴不起来——叶淼腹诽,又指了指角落那个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大箱子,问:“那又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叶淼依言打开,惊讶地发现了里面竟然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还有茶叶、手套、点心,以及一个暖炉。   ……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那只怪物问我,怎样才能让女孩子高兴一点,在这里过得开心和舒服。”贝利尔托腮,甜丝丝一笑:“我又没接触过女孩子,不知道怎样哄你开心。所以,祂就自己去找了这些东西回来,可能是觉得你会喜欢吧。”   叶淼抿唇,想象到那只怪物四处搜刮这些东西的样子,心里泛过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不知为何,在惊讶和好笑之余,还觉得有一点点的……可爱。   她和那只怪物的力量差别如此悬殊,无论祂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拒绝不了。按理说,祂完全没必要在意她是怎么想的,只要她服从就好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祂准备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任何目的,是单纯地想讨她欢心?   贝利尔侧头看她,追问道:“怎么样,你喜欢祂送的礼物吗?”   虽然很不齿那只怪物的偷窥行径,但毕竟是一番好意……叶淼想了想,还是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贝利尔的眼睛微弯,露出了尖锐的小虎牙:“哦。”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啦,改了冗杂不清的描述,补了一些原版没来得及写上去的对话。   深觉每一次修文都是塞糖的过程。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她应该会喜欢这张毯子……唔,这个似乎也不错,那个她也应该会喜欢……OK,都带回去吧,反正我力气大,拎得动。ψ(`?′)ψ   ——   回答评论的一些问题╰(*°▽°*)╯:   ①“祂”字一般是对神祗的第三人称。若用“它”字指代怪物,看起来真的很像纯粹的动物。用“他”字,则很容易和人形贝利尔混淆,所以在三水子发现“怪物=少年贝利尔”之前,都会一直用“祂”字来称呼怪物。   ②魔鬼是七宗罪的开山老祖和集成体,色|欲是七宗罪之一。所以不存在熟不熟练一说,诱惑、吻技、情|欲……等方面都是天生就会的。   ——   谢谢红妆姑娘的地雷、改名专业户姑娘的火箭炮!   感谢大家的投喂和花花,么么哒(づ ̄3 ̄)づ~~~ 第11章   鉴于怪物没有听她讲故事的待遇表示反对,叶淼正好可以偷懒不去想话题,以后每次都念一个故事就可以交差了。   贝利尔没有落下任何一次见她的机会。像一个在地狱里待久了的人,好不容易才汲取到一缕珍贵的暖意,他对所谓的“礼貌距离”嗤之以鼻,总是与叶淼肩并着肩坐在一起。渐渐熟悉后,贝利尔更是卸下了伪装,流露出骨子里的散漫和随性,直接枕在了叶淼的腿上——怪物对祂的两个囚犯显然是厚此薄彼,整座囚笼里只有一张柔软的坐垫。某次,贝利尔咕咕哝哝地抱怨着墙壁太硬,自顾自地躺了下去,枕到了她的大腿上。   叶淼被他猫咪一样的姿态弄得头脑发晕,就纵容了他一次。孰料,将“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之类的词汇视为座右铭的贝利尔,从这样毫不客气地赖上了她。   他不但要枕腿,还要一直从下方看着她。好似身无分文的小孩不愿让唯一的玩具离开自己的视线。   被那种如同有实形的微热视线在肌肤上逡巡,脸颊的温度似乎也在上升,再迟钝的人,也无法心平气静。叶淼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把书一合,忍不住抗议了一句:“贝利尔,你能不能不要再……”   贝利尔撩起眼皮,懒洋洋道:“嗯?”   尾音勾起,既像在撒娇,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疑问。   叶淼板着脸:“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贝利尔的红舌在尖牙上抵了抵,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尖牙短暂地陷进了濡湿的舌头里,分开时,在空气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啧”。   似乎是不经意的动作,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显露出几缕说不清的挑逗和淫|靡。   叶淼克制不住地感觉到羞耻,犹如被闪簇的电光鞭笞在尾椎,滚烫的血流冲刷着耳根。   尽管理智上明白少年贝利尔与幻化成贝利尔的怪物,根本是两路人。可是无初次的唇舌相触、唾液交换,与非人的怪物缠绵……一件件按部就班地长大的她从未想象过的事,所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都在她的神经和身体上烙下了深刻的记忆。   这种记忆,是具有欺骗性和迷惑性的,让她无法把贝利尔与怪物割裂开看待。   就像现在,贝利尔陷入情|欲的漩涡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她早已透过怪物看见。她知道和自己亲吻的不是贝利尔,可看到他舔唇,就会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它灵巧地钻入自己的唇间的感觉,并分泌出唾沫……   叶淼胸膛微微起伏,略有些狼狈地垂下了眼。   他把她当成伙伴,她却因为怪物的索吻,而对真正的贝利尔产生了幻想。甚至会觉得贝利尔的一些行为,是在有意无意地诱惑她。   不能再这样了。不然,也太不要脸,太对不起贝利尔了。   叶淼深吸口气,压了压不该有的邪念,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你看着我,我会读不下去。读错了,故事就不好听了。”   贝利尔扬扬眉,愉快地道:“没关系。我本来就没认真听。”   叶淼一顿,气结:“什么?那你还装得那么认真?”   “虽然对故事没有兴趣,可是……”贝利尔伸手,松松地圈住了她的腰,嗓音中流露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我喜欢看你念故事给我听的样子。”   叶淼怔愣了一下。   “我还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喜欢听你对我说话的声音。”贝利尔收紧双臂,把脸埋在了她的小腹上,嘟囔:“只有你对我这么好过……所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是吧,随便读几个故事,陪他坐一会儿,就像对待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付出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在贝利尔眼里,就算是“对他最好”了吗?   叶淼眼睛有些酸涩,咬唇,手停在半空,最后慢慢地落到他的头上,揉了揉那微卷的黑发:“我知道了……我没有生气啊。如果你喜欢,就按你喜欢的来吧。”   贝利尔睁开红溜溜的眼,握住她的手,嘴角扬起:“你对我真好。”   我还可以对你更好,但要等我有把握带你逃出怪物手心的时候,才能告诉你——叶淼心想。   叶淼身上的印记,平均维持三到四天就会消失。每次赴约的借口都是“散步”。起初,玛格和莎娜看到小殿下一失踪就是几个小时,都想跟随在她身边侍奉,后来次数多起来后,发现叶淼每次都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两个侍女渐渐就不再过问了。   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   隆冬已逝,万物复苏的初春来临。盎然的春意席卷了亚比勒的国土,弗兰伊顿满城飞花。   这个月,恰好要迎来亚比勒女王登基的第十五周年纪念日。弗兰伊顿将要举办盛大的庆典,除了本国臣民之外,还将邀请关系友好的邻国王公贵族前来观礼。   虽说是“纪念日”,可想也知道,劳师动众请这么多人来,就不可能在一天内解决所有事。庆典实际上会持续三天。   第一天,女王会率领神职人员,前往神庙进行祭祀。祭祀结束后,就是人们最爱看、也是最热闹的花车巡游环节。盛装打扮的女王会带着储君,坐上花车巡城一周,接受子民的跪拜和欢呼。最后才是宴会时间。   这一次的宴会不同于以往,将在流经弗兰伊顿的曼特耳拉河畔举办。据闻,这个别出心裁的提议,正是已经离宫生活了数月的大王子的主意。   祭祀的神庙,位于弗兰伊顿城的东边。亚比勒人认为,在最接近日出的地方,更容易收到光明神传来的神谕,也更能得到神的庇护。   神庙是将祈求上达众神的场所,绝对不能寒碜穷酸,否则会被视作对光明神的不敬。这座神庙通体雪白,立柱高大,开阳高阔,与亚比勒王宫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乃弗兰伊顿的著名标志之一,平时只有教廷人员和王族才可进出,不对民众开放。   难得的是祭祀这天,除了女王外的普通贵族,以及异国的来宾,都可以一同进入神庙观礼,叶淼也在邀请之列。   为显得庄重,叶淼今天换上了一袭肃穆的白裙。祭祀的过程其实十分冗长无趣,女王端坐在神坛的正中,接受洗礼,并默念祈祷词。所有来宾都面对着前方而坐。   叶淼非本国人,坐在最后一排,所以,祈祷词传到她耳边时,已经小声了很多,简直就像在念经,她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继续耐着性子听。   祭祀进行到中午还没结束,叶淼坐了一早上,小腹鼓胀,早就想上厕所了。   话说,都一个上午过去了,她似乎没见到有人离席……难道说观礼时不能随便离开?   现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叶淼在继续忍和速战速决两个选择之间,选择了后者,悄无声息地闪到了柱子后,溜出了走廊。   在空旷的神庙东拐西拐,才让她找到了厕所的位置。迅速解决后,叶淼洗干净手,松了口气。   刚才走得急,现在才看到,就在她的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宏伟典雅的神坛,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   竟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的大王子。   叶淼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记得莎娜说过,在王宫里无故失踪的女人,都是大王子的宠妾……   这里是神庙,还是光天化日,怪物留下的印记也没有消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叶淼脚步一转,悄声地跟了上去。   大王子的身影已经见不到了,叶淼在那座神殿门口停下,惊讶地发现,这儿竟然摆放了三座纯金的人形棺椁,两大一小,形状犹如人躺在船只上,两端是向上飞翘的。   棺椁侧面刻画着一些形如符文、难以辨认的文字。   叶淼跨入了神庙。临近午时的阳光透过高柱的缝隙,刺得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亚比勒的殉葬方式以火葬为主。身份高贵的人,家人会为他们量身订造一副棺椁,里面装入火葬后的骨灰,再加上各种宝物,封棺后放进祭庙。因为在亚比勒文化里,棺椁可以渡魂,让人顺利升入极乐神界。   镶金的棺椁是贵中之贵。这三座还摆放在只有王族才能进入的神庙中……   叶淼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谁的地方了,正欲再上前一步,确定那些文字写的是什么时,脚下的木板发出了一道低哑的“吱——”声。   棺椁后方的石屏风内,大王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在外面?!”   叶淼僵了僵,若是现在转身跑,会显得她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便忍住了没动。   一阵脚步声后,大王子从石屏后走了出来,看见了她,面露惊诧:“怎么是你?”   “殿下。”叶淼干笑了一声:“我找厕所。”   “……”大王子盯着她,有一丝难以置信:“你觉得这个地方像厕所?”   “绝对不像!”叶淼摇头,解释道:“我远远看到大王子殿下你来了这边,还以为殿下也是人有三急,所以,就跟着你进来了。”   大王子:“……”   他的眉毛在剧烈地抽动。   叶淼正要找个借口闪人,神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谁在里面?”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似乎今天随侍在女王身边的一个叫做奥奎的神父。   大王子皱了皱眉,应了一声:“是我。”   只字没提叶淼的存在。   外面的奥奎神父一顿,从投在地上的影子上看,似乎是谦卑地躬了躬身:“原来是大王子殿下。”   “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你退下吧。”   “是。”   等人走了后,大王子才转向她,似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警告:“虽然今天神庙开放了给你们观礼,但是祭祀中途是不允许随意离开的。还有,这座神殿平日除了我母后,很少有人进来。要是不想自找麻烦,就不要乱闯。”   “谢谢殿下提醒。”叶淼心想你不也是中途跑出来透气么,不过,奥奎神父纵使心有不满,应该也不敢对着未来的储君说教,就又微笑着加了一句:“放心,我也会为殿下偷偷跑出来的事情保密的。”   大王子的脸上果然闪过了一丝尴尬。   不知何故,叶淼突然有点想笑。   这个大王子,不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城府。王宫中那些诡谲的失踪案,他到底是知情人……还是被人贼庄嫁祸的?   “殿下,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叶淼看向那三个镶金的棺椁:“请问,这是先王与先王后的棺淳吗?”   大王子点了点头,低声道:“先王后因哀思而亡时,正身怀六甲。我的母后请了最好的工匠为那个孩子……也打造了一副棺淳。”   “原来如此。”   棺椁的主人,和她猜测的一样。   明明猜中了,可她看向三个棺椁时,内心深处,却还是隐隐约约地缭绕着一丝违和感。   她知道,王后实际上是在生出了孩子后,才因怪病去世的。因为被牵连的人里面,有过帮她接产的人。   女王当年隐瞒了这个孩子出生的事实。可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王后怀孕一事,在民间早已不是秘密。所以,在公开的说法里——王后因“哀伤过度”去世时,孩子是还没有生出来的。   不管大王子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他对一个外人维持这个说法,也无可否非。莫非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只是错觉?   离开后,叶淼回到了原本的神殿。祭祀还没结束,四周也没人察觉到她的消失。   坐下后,她回想着刚才大王子说的话,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棺椁的模样……遽然,心头雪亮。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先王的棺椁没问题,先王后的也没问题。   违和感出在中间的那只棺椁身上。   它太大了。   至起码——是一个四五岁小孩的平躺的长度。   按照大王子的说法,女王请能工巧匠给未出世的那个孩子打造棺椁。那么,工匠所造的……应该是一个婴儿大小的棺椁。除非女王授意他们把棺椁做成现在的样子。   当然,如果是“造大一点,可以多装点宝物进去”的理由,虽然牵强,但也是说得通的。   叶淼在意的是,“四五岁”这个时间。   先王夫妇的死亡时间,与“亚比勒的食人怪物”这个传闻出现的时间,也是相差了五年左右。   叶淼指尖微微发抖,深吸口气。   这到底是女王一时兴起的巧合……还是说,当年先王与先王后的孩子,是活到了四五岁时才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周日这天也会更新哒。   ——   感谢米格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ヽ(°▽°)ノ? 第12章   发现棺椁的怪异之处后,叶淼乱成一锅泥浆的思绪,就豁然开朗了。   根据她的猜测,先王夫妇的孩子——即那位刚出生,就随着怪病浩劫夭折的小王子,实际上并没有死去。   他平安地活到了五岁左右,才因不明的原因离世。   女王作为知情人,将这个小王子的出生、五岁之前的成长、死亡都隐瞒得滴水不漏,只在最后为他打造安魂的棺椁,让他与父母在神庙中团聚。   倘若这位小王子还活着,那他现在的岁数,应该在十五六岁左右,就和贝利尔的年纪差不多。   他死亡的那一年,也恰好是怪物被囚禁在宫殿地底的开端。亚比勒的王宫开始被食人怪物传说的阴影所笼罩。   前者刚退场,后者就登场,间隔不到一年时间,简直就像是……死去的小王子摇身一变,换了一副面目,以怪物的模样活了下来,并被女王为首的知情人关到了地下去。   就大胆假设怪物曾经是先王的孩子好了——   贝利尔说过,怪物被囚禁的原因,是祂出生在一个不该在的地方,作为异类,受到了人们的恐惧和排斥。   叶淼原本以为“异类”指的是外表——怪物生来就长得和普通人类格格不入,才会被深深地忌惮。   可现在,她意识到,也许怪物“异于常人”的,还在于祂移山换海、超出了普通魔物极限的不祥法力。   这种法力,可能是在五岁时真正地表露了出来。   人们畏惧那小小的身躯中蕴含的不可控的力量,才会以铲除异己为由,着手对付祂、囚禁祂。   从此,父母双亡的“王子”被抹杀了存在的痕迹。   在烈火中破体而出的怪物,接过了命运递来的笔杆,继续往下书写。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怪物的来源,以及祂被关在先王的宫殿底下的原因了——不管祂现在是什么东西,都曾经是先王唯一的血脉。   暗魔法有诸多阴私的禁忌,将祂关在祂生身父母的居所之下,很大几率,是出于魔法效果的考量,以求更好地压制祂。   叶淼只就是不明白,通过一切迹象看起来,女王都是用暗魔法囚禁祂的主使人之一。   既然认定了兄长的孩子是必须杀死的怪物,还下了这种狠手,回头又为什么要打造一座安魂的棺椁给祂呢,还将祂和先王夫妇供在一起……难道是在自欺欺人?   隔日的清早,神庙的祭祀继续进行,直至中午时分才结束。烈日升到中空,万众瞩目的花车巡游环节终于开启。女王披着一袭绿金色长袍,高贵优雅,风姿绰约,微笑着登上了繁花团簇、足有四米高的花车。大王子也穿着同色系的长袍,乖乖地站在了女王的身旁,冲民众挥手示意。每一次挥手,都会引来浪潮一样的热烈欢呼。   这种重要的场合,正是让民众看见储君风采的好机会。大王子再蠢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可还别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十成十就是女王的翻版,母子二人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大街的两旁搭建了两米多高的看台,各国的来宾与贵客不必和平民一起挤在底下的人潮里,可以在稍高的地方走动观看。   不过,就算站得高,可拥挤度并没有减轻。贵族们涂在身上的果蜜混合着几天不洗的体味,熏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他们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却苦了闻不惯的叶淼。   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了一个处于上风口的角落,感觉自己终于喘过气来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公主,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淼回头,果然是二王子。他今天穿了与女王、大王子同样绿金色系的衣裳,但款式就比他们要简单得多,衣襟上还别了一朵雪白的花。   叶淼忙站直了,道:“谢谢殿下关心,只是有点儿热。”   他的身上,似乎没有那种怪异的馊味,叶淼暗暗松了口气。   “是吗?”二王子笑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叠得整洁的手帕,递给了她:“给你,擦擦汗吧。”   叶淼愣了愣。   她和二王子平日没什么交集,除了大王子喝醉酒袭击了莎娜的那天晚上,二人都没说过几句话,突然被他关心,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印象中,这位二王子,似乎对谁都是这么一副如沐春风、温文尔雅的老好人模样。   叶淼没有推拒他的好意,道谢后接了过来,象征性地擦了擦脖子的汗。   没想到二王子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站在原地和她聊了起来。   “公主殿下觉得这次的花车巡游怎么样?”   叶淼点点头:“非常精彩。”   身旁一个大嗓门的贵族忽然加入了话题:“王子殿下,明晚的宴会要在曼特耳拉河畔举行,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以前都是在王宫大厅里举办宴会,这次换到河边,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大王子殿下作为储君,第一次筹备登基庆典,居然就想出了这种好点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话题一下子就被岔开到了大王子的身上去。   二王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捉摸不定,面上则是微微一笑:“不错,明天晚上,哥哥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叶淼站在他身边,不由想到了这位二王子的故事。据闻,他的才识自小就很出众,有神童之称,两年前,就破格被女王允许参与政务辅助的工作。换在别的国家,应该是国王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在长子继承制的亚比勒,次子再优秀,也只能当个臣子。   叶淼蓦地一顿。   她忽然想了起来,在大王子成年的晚上,他之所以会醉酒出丑,是因为有人买通了他的宠妾,在酒里做了手脚……   从动机上来说,大王子若是失势倒台,获益最大的人,理应是他的弟弟。   陷害大王子的人,会是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二王子派出去的么?   女王、大王子、二王子三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女王与怪物、暗魔法的牵扯;大王子与二王子在暗流下的交锋……   不知何故,叶淼隐隐有种预感——这看似平静、实则岌岌可危的局面,不会持续多久,也许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花车巡游在傍晚时结束,叶淼在看展台上待了一个下午,晒得额头滚烫,肌肤泛起了一阵细汗,脸颊也微微泛红。下楼梯时差点发晕摔倒。   回到房间,叶淼泡澡时才发现脖子后面那片细嫩的肉都晒得微微脱皮了,擦一擦就疼,把玛格心疼坏了,忙给她涂了一层药。   待大家都睡着以后,叶淼抿抿唇,掀开了被子,披上了外套,悄声溜出了房间。   她身上的印记,已经消失了。   今晚又是履约的时刻。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她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钻入了那座宫殿之中。然而奇怪的是,这回透过迷雾,进入地宫后,她没有看到怪物在等待她,唯有一条长路直通向前。   叶淼犹豫了一下,往前走去。转过了弯,看到了一片她从没来过的石室。一个身姿颀长的人类倚靠在石背上,一条长腿支起,另一条垂在了地上,乌黑晶亮的卷发搭在颊边,双目合起,似乎正在浅寐。   床脚处,放着她带进来的那盏油灯。微晃的灯火将人类的影子投映在粗粝的墙壁上,可映出来的,却不是人类的侧影——那影子有着长角,还有巨大的骨翼。   不是贝利尔,是怪物。   叶淼喉咙咽了咽,嘴唇发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分泌出了唾液……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祂的身边。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怪物睡着的样子……她一直以为这只怪物是不用睡觉的。   不过,如果她那个“怪物是先王的孩子”的怀疑是成立的……祂会保留人类的习惯,也不奇怪。   经过这么多次的亲密接触,她心里早已知道怪物不会伤害她——在欢愉中,祂的尖牙啃噬她的嘴唇时,也是保留着微微让她刺痛,但绝不会弄伤她的力度。   再加上,祂真的变得太像贝利尔了。   就算知道祂是怪物,叶淼也早已不再惧祂如蛇蝎。   目光在他的黑发和影子上的长角来回转了转,叶淼眉毛一动,悄悄抬起手,好奇地在祂的头顶上空晃了晃,什么都没碰到。   可从墙上的影子可以看到,她的手的确是和那弯曲的长角交错了一下的。   平时都是被祂搓圆捏扁,根本没遇到过怪物一动不动,可以任她“为所欲为”的机会。叶淼不知哪来的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像做贼一样,在祂的头发上一划,又突地缩了回来。   怪物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确定祂睡熟了,叶淼的手指才落到祂的头皮上,好奇地沿着发根,摸索了一圈,却没摸到任何骨质的凸起,不由有些失望,心想这角藏得可真好。   她吁了口气,收回手,目光下落,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怪物早就醒了,正半眯着眼睛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你晒伤了?被我亲亲那里就可以很快好起来,要不要试试?:)   ——   谢谢忘轩、薛令、栀恩、缙云的女友、毛绒的团子、忽左忽右而、蚏幌屡笥、好心陈、红妆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13章   明明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叶淼却陡然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觉,忙不迭倒退了半步,心中懊恼。   毕竟,她与怪物先前的每一次接触都是接吻。始于怪物的攻城掠池,终于她的呜咽求饶。她只是在履行契约,除此以外,对怪物没有半分好感。可现在,却似乎被祂当场抓到自己趁祂睡觉,偷偷摸祂的角……   承认对祂感兴趣,就像是自己认输了一样。   怪物挑挑眉,伸手一捞,把她捞到自己身上。   叶淼被祂箍着腰,坐到了祂垂落在地的那条腿上。由于坐得比较高,两人的高度还是颠倒的。后腰,有一只手颇具挑逗性地在轻轻地揉捏。叶淼下意识挺起了上半身,往前逃离,然而腰肢却被环住了,被祂按在了自己腿上,动弹不得。   为了不往前撞到祂身上去,叶淼只好环住了祂的脖颈,微微低头,俯视祂那张漂亮的脸,有些失神。   说起来,她迄今都没见过怪物的真身。只在第一次时在黑暗中摸索过。变成了贝利尔的模样后,祂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与人类青年无出二样。   就连挑眉这类细微的动作,微笑时唇角的弧度,都是在完美地复刻贝利尔。   只不过要邪恶得多。   仿佛一只冷血动物披着完美的人皮,混迹在人堆之中。   这其实是很恐怖的能力。只要祂想,也许就能悄无声息地变成任何人的模样,取代任何位置……而周围的人,极有可能,由始至终都不会发现异样。   奈何,这段日子,贝利尔总是枕在她腿上,把玩她的手。温情的回忆磨掉了畏惧的尖角,不停地腐蚀她对怪物的戒心。   怪物的手上滑到她的纤薄的后背,在第一次留下烙印的地方画圈圈,懒洋洋说:“刚才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叶淼自然是矢口否认,抵在他肩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忍耐着祂的动作:“是你装睡,突然睁开眼睛,才会吓了我一跳。”   怪物拖长着“哦”了一声,眼波潋滟,神态却有些似笑非笑:“不是想摸我的角么?”   “没有,你看错了。”叶淼说完,腰忽然被祂往下按了按,整个人都被迫趴了下去。   怪物哼笑着抬起下巴,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暗示的意味很明显——该是你主动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叶淼耳根慢慢地涨红了,踌躇了半秒,才将手按在了他的心口,颤抖着俯下身去,献上了有一个吻。   这次仅仅是唇贴着唇。   按照怪物的标准来说,自然是不及格的。   这也没办法。虽然更深入的事情在黑暗里做过无数次了,可换到了明亮的地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的时候,叶淼紧紧合着眼,羞耻得手脚都发僵。   怪物似乎叹了一声。叶淼怔了怔,倏然睁大眼。   怪物濡湿的舌头在她的唇缝间划了一下。   一声引诱般的呢喃在耳畔响起:“舌头伸出来。”   叶淼轻微一哆嗦,身体的反应领先了理智,怯怯地服了软。   蚌壳般紧抿的唇瓣一放松,瞬间就伺机已久的舌头入侵,反客为主。怪物的舌头可以伸展到比普通人类更长的位置,还总是很坏心眼地用舌头顶叶淼的软腭——只因有一次,祂无意间发现了她被顶到这块悬在咽喉上的软肉时,身体会抖得不成样子,眼睛也会冒出水光。   这幅无法反抗、只能忍耐着被欺负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可怜又可口。   一吻结束,叶淼晕乎乎的,趴在了祂的心口,朦胧中听见了怪物的声音:“你好像越来越享受了。”   九霄云外的神智骤然回笼,叶淼像是一只软肋被捏住了的小兽,恼道:“只是因为你在强迫我……”   “没错,一开始,的确是我在强迫你。可现在……”怪物笑得很邪气:“我感觉到,你很享受。”   叶淼眼角发红,却又无从反驳,无可奈何地看着祂。   “你很享受,却不敢表露,不敢让我知道,还要装作无动于衷。”怪物捏住了她的下巴,垂眸看她,神态有一丝傲慢的嘲弄:“因为光明神立下了愚蠢的教条,你不能被不洁的事物挑起情|欲。即使那能给你带来身心上的满足,你也必须克制。因为沉迷就是堕落,放纵就是背叛。”   “那种古板的戒律,早就应该丢掉了。记住,你永远不用为欲望感到羞耻,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其堵,不如疏。”怪物自信地微笑,手指在她的长发间滑过,声音陡然放轻了,诱哄般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想,不要对自己撒谎,做你觉得快乐的事就好了。相信我,即使在神看来,这是堕落,我也能让你在另一重的极致快乐中飞上云端。”   最后那句话,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暗示……   这只怪物,为什么可以这么直接坦然地,面不改色地,仿佛在说“今天的心情很好”一样,说出这种话来?   叶淼:“……”   她耳根的红晕已经漫上了脸颊,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只敢在心里腹诽“变态”。   幸好,止住了话头后,怪物也只是展臂将她抱住了,没有再说一个字。   反正也反抗不了,叶淼干脆不动了,耳畔贴着怪物左边的胸膛,静静地等待心跳声平复。   她分心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忽然发现,耳边听不见任何动静。   这只怪物,没有心跳声。   她昏沉的神智骤然清醒了一下。   果然,外表伪装得再精细,体温和人类再接近……还是有一些地方无法顾及。   叶淼深吸口气,晃晃头,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把怪物的手往下捊,却不敢和祂对视,负气道:“好了,你今天已经亲过了,快放我起来。”   怪物恍若未闻,叶淼心急,想从他手下钻出来,却不慎被祂的手臂摩擦到了后颈。   玛格给她涂的药很有效,几个小时前还火辣辣的皮肤,现在宛如被冰丝覆盖,凉丝丝的。可若是骤然被碰到,还是会疼。   叶淼痛得“嘶”了一声,怪物似是愣了愣,撩开了她的头发,才看见了她后颈的晒伤。叶淼趁机挣开了祂,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   “只要被我吻一下那个地方,就能马上愈合。”怪物支着腮,挑挑眉:“要不要试试看?”   叶淼自然是不信的,一听,立即警惕地把衣领拉紧了,拒绝道:“我已经涂了药了,不用你帮我。”   “不用客气。”怪物舔了舔尖牙,笑得一脸愉快:“我不介意。”   叶淼:“……”   这只怪物……果然很变态!   翌日。   一连三日的登基庆典终于临近了尾声,今晚,在曼特耳拉河举行的晚宴,其实也算是欢送各国贵族来宾的饯别宴,所以规模比亚比勒王族普通的国宴还要大。   曼特耳拉河是亚比勒境内最宽阔、水流量最大的河流,发自高山,横贯南北,注入蛇夫洋。“曼特耳拉”其实是精灵族的词汇,有着“神秘深渊”的含义。   这个名字起得也十分应景,因为曼特耳拉河不同于普通河流,河底栖居着一种奇异的植物,对水质没有影响,却会让河水呈现出深邃的暗蓝色,犹如璀璨的宝石被融化了,成了一滩流动的水,变幻莫测,窥不见底。若是用手捧起来,水的色泽又会恢复正常,非常神奇。   流经弗兰伊顿的这一段,上游两岸多为贵族的聚居地,下游才是平民区。宴会举办的地点,就在曼特耳拉河上游的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两岸是绿意盎然的王家森林。   大王子首次筹备宴会,看得出他花了不少心思,早早就让工匠开始搭建场地,造出了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平台,其中一半还悬浮在河岸上,承重的石柱非常坚固,屹立不倒,没有半点晃动。宾客可以捧着酒杯,在凉风习习的河畔观赏美景。   除此以外,现场还用了大量的天蓝与淡紫色的花朵来装点,幽香扑面,沁人心脾。   天色渐渐变暗,毫不逊色于太阳的辉煌灯火齐齐亮起。潺潺流动的曼特耳拉河,犹如宝蓝色的彩带,熠熠生光。   宾客们从住所被接到了现场,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碍于场合,叶淼也难得地盛装打扮了一次,绾起了黑发,披上缀有银纱的长裙,裙摆逶迤拖地——幸好不算很长,不至于寸步难行。   送她来赴宴的莎娜在下马车时,替她整好了衣裙,笑眯眯道:“公主殿下,看来那种药的效果真的很好,您后颈的晒伤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叶淼睫毛一颤,回忆起昨天最后发生的事……耳垂微红,却无法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含糊道:“嗯,是不错。”   莎娜挥挥手:“公主殿下,您好好享受宴会,我结束时再来接您。”   女王还没来到现场。大王子作为筹办人,几乎是来得最早的。作为储君,他正是贵族们巴结的中心,此刻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叶淼的黑发早已彰显了她人质公主的身份,虽然对她很好奇,但很多人都只是在远处打量她,没有走过来攀谈。这也合叶淼的心意。   随着时间推移,在场的人越来越多,叶淼即使站在角落,裙摆也两次险些被踩到。她叹了口气,只好往靠近森林的那片场地走去,打算等大家都开始落座了才回去。   反正这一片森林都被划为了王家用地,最外圈有重兵把守,是很安全的。   远离了灯光和人群,已经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了。叶淼干脆伸手挽起了碍事的裙摆,大步走路。看见前方的树木掩盖间有一座喷泉,她眉头一松,打算在那里坐一坐。   可还没走出挡身的树木,她就发现喷泉的另一边已经有人在了。   林间十分昏暗,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在相对而立。从姿态判断,应该是一对情人。   叶淼眯眼,忽然发现,面朝向她的那个人,竟然就是二王子!   叶淼有些尴尬,直觉不想探听太多秘密,想转身离开之际,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传入了耳中:“我忍不下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   叶淼一震,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声音,不就是宰相的小女儿,大王子的未婚妻吗?   不是吧,她和二王子……居然有私情?   就在叶淼发愣时,看见树影中的二王子轻轻地拥住了她,低声安慰:“……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动作看似十分温柔,可二王子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衬着忽明忽暗的月光,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然而他怀中的女孩却看不见,只沉浸在自己甜蜜的小世界里。   他们说的话混杂着风声,后面越发听不清了。也许知道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他们没多久就分开,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宴会场。   叶淼久久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她好像,听见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难道二王子陷害大王子,是因为不忿哥哥抢了他心爱的女人?   可是,在二王子命令那个宠姬动手脚的时候,女王分明还没有宣布大王子妃的人选。这到底是……   还有,二王子口中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叶淼慢慢地放下了捂嘴的手,眼皮微跳——不知为何,她有种很不安的预感。   仿佛某种不详的阴影,已经箭在弦上,马上要刺破这平静的夜空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宴会场传来了一阵乐声。   女王抵达了现场,宴会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心跳”这个特征会出卖贝利尔,成为三水子发现他真面目的契机w。   谢谢忘轩姑娘的地雷!   ——   【入V动员大会】   各位读者大大,本文将在明天入V,恳请大家多多支持!   我是修文+补文狂魔,完美无BUG版只有在晋江才能看到哟。(づ ̄3 ̄)づ   再一次深深地鞠躬,感谢每一位愿意阅读正版的读者大大。   那么,话不多说,我去码字啦。明天的粗长更新在晚上24点前掉落哟。(⊙v⊙) 第14章   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 只能暂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了。   叶淼深呼吸一下, 按捺下了乱七八糟的猜测,谨慎地将沾在裙摆上的草叶和小枝条都摘干净了, 确保不会被别人发现自己曾经到过森林里,这才若无其事地晃回到了宴会的场地。   女王作为今晚的主角,在侍从的簇拥下, 笑容满面地落座在景致最美的位置上。   大王子的位置在她旁边。等两位主儿都入座了,其他贵族们才纷纷坐下。   叶淼的位置不前不后,所幸前方没有遮挡,正好可以把众人的神态都收归眼底。   她注意到, 女王今晚的心情似乎十分愉快, 不仅一直与身边的人聊天, 连美酒都多喝了几杯。   众所周知, 女王与大王子的关系向来都有点紧张。她对大王子的吊儿郎当一直颇有微词, 不满他不摆正自己的储君身份。大王子则是不服管教,在叛逆时期, 做过不少拂女王面子的荒唐事。   往年的登基庆典, 都是侍女长代为筹办的。没想到, 在大王子成年并搬出王宫后, 母子二人拉开了距离, 关系反而有所缓和, 开始能相互理解了。大王子承担起了储君的责任,分担了不少政务工作。第一次筹备大型晚宴,也做得有模有样, 难怪女王会这么高兴。   叶淼垂眸,往口里送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咀嚼了几下,才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对面。   二王子端坐在女王右侧,唇畔一直带着优雅的微笑,慢条斯理地用着餐,间或回应一下女王的话,没有丝毫异样。   至于那位宰相的小女儿,由于还没与大王子成婚,目前还坐在她父亲的身边。她似乎不及二王子沉得住气,神情有点心不在焉,偶尔不着痕迹地瞥向二王子的方向。   自然,这样的小动静,在这个喧闹的环境中,根本激不起一点关注。   如果不是刚才在森林里撞见了他们抱在一起的一幕,就凭二人这生疏的表现,叶淼想象力再好,也绝无可能往那方面猜测。   弟弟撬了哥哥墙角……不,从时间先后来说,应该是哥哥在母亲的安排下,无意中撬了弟弟墙角。   这两人有私情一事,恐怕不仅是大王子,连女王也被蒙在了鼓里——毕竟,妃子的人选如此之多,又不是非宰相的小女儿不可。要是知道二王子倾心于这个女孩,女王应该不至于乱点鸳鸯谱。   只是……回想起刚才无意间窥见的二王子那副冷漠的表情,叶淼就觉得毛毛的。   人永远不会知道枕边人在想什么。再亲密的爱侣也隔着一层肚皮。宰相的小女儿被爱冲昏了头,而她倾心信任的二王子所投入的感情,显然远远没有她深。   与其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她对付大王子,叶淼觉得,二王子利用她的名义接近宰相的可能性更大。   叶淼捧起酒杯,鎏金赭色的镯子与杯盏中的灯影相映成辉。她浅浅地啜了一口淡紫色的果酒,任由涩意在舌根徜徉,抑下她越发浓重的忐忑。   宴会从傍晚开始,顺利地进行了几个小时。宾客们杯盘狼藉,乐呵呵地观赏着歌舞表演。   什么怪事也没发生,难道是她会错了意?   叶淼吁出口气,懒骨头一样往后一靠。余光无意间瞥过了不远处的曼特耳拉河,顿时吃了一惊。   河面上不知何时起,飘起了乳白色的朦胧雾气,对岸的灯火已被虚化成了黯淡的光点。原来平缓向前流动的河水中央,竟形成了好几个直径约有两米的漩涡。随着它的飞速转动,中心的水位不断下降,不断有细碎的藻类被绞断,与水珠一起被吸向了深渊。   不太对劲!   叶淼匆匆回头,四周的宾客沉浸在热闹的歌舞表演中,根本没人留意到了河水的异状。   那一瞬间,耳边仿佛万籁俱寂,一切喧嚣都远去了,人们犹如进入了慢镜头,高脚杯搁置在台面,酒平面缓慢晃动,溅出的半圆形的酒水在空中划出了扁扁的弧度——远去的乐曲声也被拖长了,喑哑得宛如砂纸刮动……唯有那不祥的漩涡越转越快,倒映在叶淼漆黑的瞳底,骤然缩小为针尖——   “劈咔——砰——!!!”   河面爆出了高达十余米的水幕,地板破裂的巨响陡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剧痛。气浪裹挟着木桩和石块的碎片轰然冲上了半空,再如雨点一样漫天砸下。玻璃杯碟倾倒摇晃,碎片飞迸,惨叫声四起!   离河边最近的人被冲击力拍飞,震得口吐鲜血。不幸昏死的人滚进了地板的大洞里,转瞬就被滔滔奔涌的河水无情吞噬。   坚稳的平台猛烈摇晃,在四周惊惧万分的喊叫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下方顶穿透了厚重的石板,带着凄厉的长啸与暴雨般的水珠,升到了半空。   那身子粗壮如圆桶,露在木板外的部分就有六七米高,排布着贝壳大小的鳞片,一股难以忽略的腐臭味涌进了叶淼的鼻腔。   一颗长有背鳍的蛇头从迷雾中垂落,泛着红光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底下的人,缓缓咧开了血盆大口。   一个贵族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漂亮的红指甲抖着指向了它,喉间溢出了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是蛇啊!快逃!”   女王与大王子均料不到这一变故,脸上都泛着铁青色。   叶淼被冲力撞得眼冒金星,爬起来后,第一时间瞥向了二王子——二王子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丝毫没显露出异样。   大王子回过神来,怒吼一声,让侍卫护送女王和其他贵族离开这里,自己抽出了剑,与赶来的骑士一同围剿大蛇。   贵族们如梦初醒,屁滚尿流地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起往森林的方向跑去。宰相也在小女儿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加入了大流。   一张侧翻的实木矮桌将叶淼裙裳的尾摆压住了,像她一样的女孩不在少数,个个都在喊救命,侍卫却没法一一兼顾。叶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救,借这半米高的木桌挡住自己,一边蹬动沉重的木头,用力将衣裙一寸一寸地拉出来。   前方,雷霆巨响接连炸开。叶淼诧异地抬头,在贵族们逃亡的方向,又一条一模一样的蛇破开木板钻出。几名侍卫都措手不及,被顶飞到天空,狠狠砸到了森林里。   片刻前还是别出心裁的宴会场地,此刻已变作末日的修罗场。地板仿佛是一戳一个窟窿的薄纸,一条又一条的巨蛇从下方钻出,在半空扭动,轻易将包抄了这里。   叶淼瞳孔剧颤,飞快地逡巡了一圈。   一,二,三,四……九条蛇!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   女王早已被护送到了远离河岸的地方。被巨蛇拦住去路的后半截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原路返回,那里起码有侍卫保护。   九条蛇倾斜着身子,追了过去。彼此的距离越缩越小,脆弱不堪的木板被连片掀起,彻底支了起来,在半空被夹碎,露出了底下的蛇身——   这九颗蛇头,竟然是连在同一个身体上的!   这是一条九头蛇!   和那可以灵活甩动的九颗蛇头相比,底下的身体虽然粗壮两倍,但显然笨重得多,移动得很缓慢,大片蛇鳞都要脱不落的,腐烂味道更浓,简直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狰狞怪物。   叶淼死死地捏住了鼻子,肺腑中最后一团新鲜空气险些被挤出。她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显然认出它的身份的不止叶淼一个,陌生的恐叫声划破夜空:“是海德拉!”   “见鬼了,是海德拉!”   海拉德是一种臭名昭著、凶残嗜血的九头蛇的名字。它的攻击性极强,九颗头都不容小觑,鳞片光滑坚硬,刀枪难入。最让人害怕的是,那九颗头中,正中央的那颗是无法杀死的,砍掉以后,又会立刻在断口处新长出两颗来,摇身一变,成为更强大的十头蛇,以此类推,不断裂变,极其棘手。   因习性问题,它们多栖息在人迹罕至的沼泽地带。在瑞帕斯大陆上已经绝迹了多年。没想到今天会重现在人间。   大王子与二王子率领士兵对抗蛇头。贵族们在混乱之中如盲眼苍蝇一样乱窜,找地方躲,哪里还有平时的半分风度。   宰相拽着小女儿,挤到了叶淼所在的木桌后。   被他一挤,叶淼险些魂儿都没了,勉力喘了口气,挣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宰相的小女儿,可以看见,她的脸色极为复杂,既有紧张,也有不安,但是……似乎没有多么惊慌,眼光不再掩饰,一路追随着二王子的方向。   果然,她知道这条九头蛇是二王子的……   九头蛇野性难驯,从不接受人类差遣。二王子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这条九头蛇听从自己的号令?   叶淼注意到,这条九头蛇的蛇鳞,似乎没有书上所写的那么刀枪不入。对比它巨大的身型来说,刀剑就像小棍子。可随便一剑下去,都可以在蛇身上留下细小的划痕,连鳞带肉削下一小块来,绝对是不好受的。   这么会儿功夫,腹背受敌的九头蛇已经没有一开始强横了,被众人合力斩下了侧面的三颗头颅。   更奇怪的是,伤口没有血流出来,腐臭味却越加浓重。仿佛组成它身体的,是一团鼓胀的、完全没有弹力的灰色烂肉。   这样的质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腐臭味,灰白色烂泥一样的皮肤——不就和那一只在图书馆和她房间的阳台上出现过,意图吃掉她的裂口怪,如出一辙么?   莫非连那只裂口怪也是二王子的手笔,大王子宫殿中的宠妾,就是这样被除掉的……   就在这时,那边终于突围出了一条安全的道路,一个浑身沐血的侍卫长冲了过来,拽起起了宰相:“大人,王子妃殿下,还有公主殿下,快随我来,这里快塌了!”   在侍卫长的护送下,叶淼心惊胆战地踩过摇晃的木板,避开一个个大洞,往出口跑去。可还没接近出口,一道沉重的黑影就重重地拍到了他们前方的木板上,几人同时倒在了地上。尖锐的木屑横飞,一颗蛇头怒张獠牙,冲着他们三人而来。   “锵——”   千钧一发之际,蛇头被赶来的二王子斩下了,不过他也被冲击力彻底拍晕,倒在了不远处,被侍卫长抱了起来。宰相父女趁机跑到了岸上。叶淼被掉下来的蛇头阻拦了去路,只好又缩回了桌子后。   蛇头又少了一颗,九头蛇彻底被激怒,正中央最凶恶的蛇身飞快往这边滑来,蛇鳞摩擦地板的嗦嗦声让人毛骨悚然。   说那迟那时快,大王子从旁滚来,堪堪挡在了她的面前,恶狠狠地用剑与蛇头对峙着。蛇的血盆大口喷出了腥腐的气味,嘶嘶吐着蛇信,歪歪扭扭的黄牙拖着涎液,。   紧张的气氛凝固在半空,只要一星朔火,就能引爆。   侍卫们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就怕突然涌上去会刺激到九头蛇,将大王子咬个对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九头蛇却仍保持垂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动静。   猎物到了嘴边,它却仿佛在迟疑,浑浊的小眼珠惊疑不定地瞪着大王子。   不,不对。叶淼脚趾一根根地缩紧,血脉的搏动乱了节拍,脸色惨白。   九头蛇看的不是大王子,是她。   它的视线,越透了前方的阻碍,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周围的人既暗暗松了口气,又摸不着头脑——它为什么会停止攻击?   就在这时,九头蛇忽然往后倒退,笨重的蛇身一节一节地滑入了曼特耳拉河中,消失在了幽蓝的水波中。   那一瞬间,所有劫后余生的人都油然生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   它就这样走了?   叶淼惊魂未定,自四肢百骸流泻走的体力一点点重燃。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声重重的落地声。   那是她快从嗓子眼跃出来的心脏,回归原位的闷响。   若九头蛇不是普通的九头蛇,而和那种丑陋的裂口怪一样,是二王子捣鼓出来的怪东西,那么,会听他的指令也不奇怪。   这样就结束了……难道说,二王子并没有给它下达杀死大王子的指令,只是让它大闹一场吗?   被人搀扶起来时,叶淼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薄薄的衣裳下,怪物留下专属烙印的那片肌肤,似乎也连带着泛起了古怪而微热的麻意。   遽然,银亮的电光在心头闪过。   恐怕,九头蛇转头跑了,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她身上的印记。   怪物的气息可以挡住很多东西对她的滋扰。只是,现场太过混乱,九头蛇直到凑到她面前了,才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气息。   叶淼心里泛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不管那只怪物有多恶劣,祂的确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关头保护了她……   和祂结下契约是迫不得已,也是命中注定。如果没有与祂结缘,她的命运,也许会和大王子后宫里的姬妾一样,悄无声息地在某个雨夜被那些东西分食,经历无比的痛苦与恐惧后,备受煎熬地死去。   而且,那只怪物,也是第一个拥抱她、亲吻她的“男人”,占据了她各种意义上有关于第一次的回忆。   远在卡丹的父母和弟弟绝无可能猜到,他们印象中乖巧纯洁的女儿,在亚比勒这里,与一只禁忌的怪物在黑暗中耳鬓厮磨,纠缠喘息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   怪物有时候亲得兴起,还会托起她的臀,将她悬空抵在围墙上,让她无处可躲,只能挂在祂身上,搂着祂的肩,宛如露出咽喉的祭品,细弱地呜咽着,被祂予取予求。   她的泪水、涎液,都会被祂着迷地舔去,然后强迫她张开嘴品尝。   如此刺激而让人倍感焦渴的经历……大概在回到卡丹后,也难以忘记。   “公主殿下,您的脸好红,是不是不舒服?过来坐坐吧。”   一个侍女打断了叶淼的思绪,将她扶到了岸上的一块石头上。   叶淼轻吸口气,晃了晃头,有些羞耻——她没救了,这个时候居然在回味和那只怪物……的细节。   直到离曼特耳拉河够远了,贵族们才瘫软到地上。回过头去,那布置得极其梦幻的宴会场地,如今已经破败如有狂风过境。想必,海德拉现身亚比勒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附近的几个国家了。   昏死的二王子被人抬着搬到了草地上,气息很微弱。女王立即吩咐仆人护送他回王宫医治。   本来宴会也快结束了,来接他们的马车早就在路上了。在等待的过程中,现场闹哄哄的,哀声不断。   有人沉不住气,走到女王面前道:“陛下,海德拉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话一出,仿佛撕开了一个小豁口。众人纷纷出声了。   “没错,奥奎神父,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在现场,还残余着一些海德拉被削下的肉,侍卫把它们都弄了过来。在重新燃起的明亮火把照耀下,叶淼挤开了人群,来到了前面,看到这些肉并不是新鲜沾血的,内里已经枯萎收缩,白色的疽虫扭曲地钻动着。   果然,她没猜错,这条九头蛇,和那种裂口怪一样,都是腐肉塑的身体。   “奇怪,这不是才斩下来的吗,怎么会烂得这么快!”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从一开始,九头蛇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很浓重的腐臭味了。难道它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如果内里已经腐烂了,怎么可能还会攻击人?”   奥奎神父蹲下检查了一会儿,起身用苍老的声音道:“陛下,据我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海德拉,而是从土里拖出的海德拉尸体。”   “尸体怎么会动起来?”   “依我所看,这条蛇尸应该是接受了暗魔法的洗礼。被人用阴邪的手段豢养后,它会变成只听从主人命令、绝不伤害主人的忠犬。这是,在它壮大以后,很有可能会生出自己的意志,主人一旦疏忽,或是顾不上看住它,它就会跑出来作乱。而且……”奥奎神父一顿:“极有可能,它的主人就在现场。”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女王站了起来,碧蓝的双眸盛满阴沉的怒意,环视一周,咬牙切齿道:“这件事,一定要彻查。”   这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些杂音:“这条九头蛇,似乎看到大王子才转头离开的。”   “奥奎神父说它绝对不会伤害主人,难道……”   大王子勃然大怒:“无凭无据,是谁在污蔑我?有胆子就出来和我对质。”   质疑的声音低了低,却又瞬间冒出了更多,嗡嗡不停。   叶淼愣住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难道二王子的目的是污蔑大王子,以破坏女王对他的印象?   可是,光凭借“九头蛇见到大王子就闪躲”这一点,远不足以把大王子定罪——只要咬死这是巧合就行了。毕竟要是较真,当时她和大王子都在蛇头所对的方向,她也一样有嫌疑。   此时敢说话的,大多是一些外国宾客:“没错,那条九头蛇一直在攻击人,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直到大王子拦在它面前后,才突然逃走了。刚才宰相大人也在现场,应该也看到了吧?”   宰相嘴角一抖。他的确从远处看到了全过程,而且在听了其他人的质疑后,心中也嘀咕着升起了疑团。可是他的小女儿马上要嫁给大王子了,二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要是说了对大王子不利的证词,也是在损害自己的利益,就和稀泥道:“大王子勇猛过人,又有如此多的卫兵包围它,九头蛇再怎么凶猛也只是魔物,被吓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大王子一派的臣子们回过神来,纷纷站了出来,驳斥大放厥词的人:“没错,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养那种东西!太荒唐了。”   女王的脸色愈加难看,一挥手,沉声道:“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调查,在那之前,我不想看见任何人被冤枉。水落石出前,谁胆敢用无中生有的猜测来中伤储君,我会一并视作对我的不敬。”   女王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即使还心有疑虑,但瞎子也看得出来女王有意护着大儿子,便都闭嘴了。   就在场面被控制住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姿容姣好的舞姬突然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女王面前,大声道:“女王!我有事要禀告。这不是空口无凭,我有大王子用暗魔法驯养九头蛇的证据!”   众人目瞪口呆,连大王子也都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叶淼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她记得这个女人。她是大王子的宠妾,也是当初二王子安插在他身边的女人……   刚才九头蛇的反应,是不能把大王子定罪。可要是加上了大王子身边最亲密的人的证词,就一定能大大地增加可信度,让大王子无法回击。   女王眉头紧锁,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宠姬又叩了一下头,随即直起身来:“我是大王子殿下的姬妾,已经跟在殿下身边四年了,对殿下的一切都很熟悉,关于暗魔法的秘密,我也是知情人。”   大王子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绽了出来,暴跳如雷,逼近了她:“胡说八道!你这个……”   女王深吸口气,冷厉地盯着她,寒声道:“你要是敢说一句假话,我绝不饶了你!”   “女王陛下,其实大王子殿下在几年前起就在研究暗魔法,我见过他偷偷搜集暗魔法的书卷,还用寝宫中那些不受宠的女人来试验。所以他的后宫,每个月都会有女人消失。殿下宠爱我,所以一直留着我侍奉。前不久,殿下结识了一个来自坵罗的商人,从他那里获得了海德拉的尸体,藏在了行宫的后院里豢养……”宠姬泫然欲泣,口齿却格外清晰,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   每说一句,女王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但是!这条九头蛇非常凶猛,早前我就目睹过殿下差点控制不住它,被它逃出魔盒的情景!若我当时劝阻殿下销毁这只魔物,今天就不会让它跑出来,害这么多人受伤了!”说到最后,宠姬再一次叩头:“陛下,我说的话千真万确,绝无虚假。您不相信的话,可以立即派人去大王子的行宫搜查,一定可以搜出暗魔法有关的笔记和书卷,以及九头蛇的蛇蜕!”   大王子浑身气得发抖,拔出了剑来,牙关迸出一句滔天怒意的话:“你这个贱女人,竟然当众污蔑于我……”   宠姬尖叫一声,爬起来,躲到了奥奎神父的身后。   叶淼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番说辞太毒,也几乎没有漏洞。大王子就是未来的王,没有篡位的必要。所以宠姬一口咬死大王子对暗魔法感兴趣——大王子之前放浪形骸,会沾染暗魔法,听起来也不奇怪。   不仅如此,她还将先前在王宫中频发的女人失踪案也归为了大王子的罪过。   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早就在行宫中藏好了二王子交给她的“证据”,圆了这一出贼庄嫁祸的戏。   一旦搜到证物,再结合宠姬大义灭亲的供词,以及先前骚乱的疑点,这件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百口莫辩的了。   暗魔法不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被严厉打击的邪恶事物。若是传了出去,亚比勒的储君非但不身先士卒,还在背地里发展这种兴趣,那么,子民对他的信任必然会轰然倒塌。   严重起来,也许会被撤掉储君一职。   大王子脸色惨白,显然已明白自己踏入了圈套,转向了女王,声嘶力竭道:“母后,一定是有人指使她来诬赖我,什么暗魔法、九头蛇,我全不知情!   女王的身子晃了一晃,模样像是老了好几岁,忽然转头,指着侍卫长:“马上去大王子的行宫搜查。至于……大王子和他的所有随从,一个不许走,都随我进宫。”   叶淼心脏一动,目光追着大王子挫败的侧脸。   这个人,虽然性情鲁莽,但是,似乎不是什么坏人。至少现在是被冤枉的。   九头蛇逃走,是因她而起的巧合,可最终,却阴差阳错地帮了二王子一把,成为了证明大王子“罪行”最不可推卸的证据——宠姬的话可以捏造,暗魔法书可以是嫁祸。九头蛇的反应,却是无法抵赖的。   叶淼上前一步,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女王说出她在林间偷听到的话。可是,理智很快就战胜了冲动。   ——她没有证据。   比起人证物证俱在的大王子,她道听途说来的几句轻飘飘的话,非但不够分量挽回大王子的劣势,指不定,还会遭到激烈的攻讦——毕竟她听到的,是二王子与宰相之女的私情,一说出口,必定会同时得罪了两方。   而最关键的是,她又能怎么解释,九头蛇怕的是她,而不是大王子?   这就势必要暴露出她进过禁地、还和怪物缔结了契约的事情。   在她的推测中,女王就是囚禁怪物的主谋。把这种事拿到她面前说,也许是自寻死路。   叶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只是人质公主,贸然加入异国王权的纷争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即使想帮忙,也必须另找一个机会……   当天晚上的骚乱就止于女王的这个命令。死里逃生后还想看热闹的贵族们被送上了回王宫的马车。   大王子被宠姬指证一事,莎娜和玛格还未得知,但九头蛇袭击宴会的事儿早已传到她们耳中。   见到小殿下一脸心不在焉,玛格只当她是受惊过度,给她披上了衣裳,又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言慢语地安慰她。   叶淼感激地笑笑,又低头沉思了。   回到宫内,已是深夜。   被提早送回宫的二王子还没醒来,女王第一时间去了看望他。大王子亦暂住在了以前的宫中住所里。至于那位宠姬所说的话,女王下令,在有最终定论前,所有人都不得乱传。   洗漱后,叶淼根本没有睡意。等玛格和莎娜都休息后,她悄悄地晃到了花园里。   拜怪物所赐,她的胆儿是越来越大了。今天连九头蛇也不敢接近她,那么,深夜一个人呆在外面,就更不用害怕了。   吹了一会儿凉风,叶淼依旧有点心烦意乱,看着天空,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心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居然是贝利尔。   昨天,怪物估计是不想兴致被打扰,没有放贝利尔出现。所以,她也有十天没见过他了。   如果这次去到,碰到的还是那只怪物……以祂那个小肚鸡肠、从不吃亏的性子,她会不会又被祂逮住戏弄,还被要求亲祂?   那样的话,她岂不是亏大了?昨天才亲过一次啊……   最可恨的是,怪物居然说她享受。   叶淼耳根一红,忿忿地摘了一片草叶,搓碎了扔掉。   哪只眼睛看到她享受了?你才享受。   在天人交战中,叶淼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双腿,还是晃到了先王的宫殿附近,站在了廊下。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王宫戒严,到处都灯火通明。但光明却无法浸染到这座孤零零地耸立在黑暗中的禁宫。   正当叶淼出神时,腰肢忽然一紧,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中。她吓得差点尖叫出来,一只冰凉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唇,那人的冰凉的嘴唇抵住了她的耳垂。   叶淼一颤,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想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看着我家的方向发呆,怎么,想见我?:)   叶淼:少自作多情,我想的不是你这只怪物,是贝利尔。【OS:啊啊啊怎么被祂看到了(////T/o/T//)   贝利尔:宝贝儿,那个也是我。   叶淼:……   ——   【小贴士】   九头蛇,又名海德拉(Hydra),来源于《波斯古经》与《圣经》,是西方神话中最负盛名的凶残怪物之一。一些记载称其长了狗的身体。   在古希腊神话中,九头蛇是被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斩灭的。他一刀斩断了海德拉位于正中间的最凶恶的蛇头,却懵逼地发现九头蛇变成了更棘手的十头蛇。于是,赫拉克勒斯叫来了朋友伊俄拉俄斯,让他用熊熊烈火灼烧海德拉新长出来的两颗头,遏止它们长大,自己则趁机将蛇头斩下,埋在了一块巨石下,并把蛇身削成两段,这才彻底杀死了海德拉。   ——   补完&修完啦。网审一直卡住,不然可以更早。   谢谢改名专业户姑娘的火箭炮~~~(づ ̄3 ̄)づ   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15章   听出了是怪物的声音, 叶淼紧缩的肩膀骤然一松, 把祂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拉了下来,下意识就回过头去。岂料怪物还弯着腰, 脸贴在她的旁边,她一转过头,嘴唇就擦了一下祂的侧颊。   叶淼:“……”   怪物一愣, 嗤地笑了:“今天这么主动?”   “你想多了, 我只是不小心!”这只怪物,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幸,怪物只是用单手虚虚地环着她的腰,叶淼没用多少力气就挣脱出来了, 睁大眼睛道:“你干什么躲在后面吓唬我?”   “是你看得太入神,才没听见我的声音。”怪物倚在廊柱上,轻轻一挑眉:“怎么, 真的想见我?”   月光纷纷扬扬, 如细雪般漂浮在夜空。   他的长睫落满了霜雾,如脆弱的蝶翅, 在几不可见地颤动着。   跳跃的星光落在他猩红的瞳底, 刺破了妖异的黑暗, 透出了一种透明而纯粹的温柔。   那是与少年的贝利尔不同的,一种游刃有余的魅力。   前一秒还在控诉,被祂轻言慢语地一搅弄, 气氛突然就变得像在**了。   不能上祂的当,这又不是祂真正的样子, 是贝利尔的脸啊!   “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步赏月,不小心走到了这里而已。”叶淼莫名有点儿害羞,别扭地转移了话题:“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怪物仰头看月光,脖颈苍白如雪:“我和你一样,出来散步。”   叶淼喃喃:“原来你真的可以自由出入啊。”   “当然可以,但是距离有限。”   “也对……”叶淼自言自语:“不然贝利尔早就饿死了。”   怪物瞥了她一眼,似乎很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和贝利尔的关系似乎很好。”   叶淼摸不准祂提起贝利尔是什么意思,十分谨慎地道:“我和我每个朋友的关系都很好。”   “是吗?可我觉得你对他很特别。”怪物说:“你总是对他笑,允许他躺在你的腿上,还会摸他的头发。”   “……”叶淼恼羞成怒,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再每时每刻都偷窥我了?”   怪物的嘴角微微一扬:“那很难办到。”   “你……”   又一次堪堪将“变态”这个词咽回了肚子里,叶淼一吸气,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和这只怪物聊天。   不是做那些脸红心跳的事,也不再有刚开始时战战兢兢的恐惧心,而是在平等地、你来我往地说着话——甚至可以说是调笑。   在她对这只怪物只有恐惧和忍耐的时期,绝无可能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么轻松的心情和祂聊天。   似乎,从意识到祂有可能曾经是先王的孩子开始,她的胆量,就开始微妙地变大了。   不过,要是对祂太和颜悦色,又有点儿不甘心。   反正今天也不可能见到贝利尔了,叶淼踌躇了一下,略有些生硬地止住了话题:“那你继续慢慢散步吧。我要回房了,你——”   她剩余的话突然一窒,怔然地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是一捧淡紫色的无名花朵。   枝条的尖刺被细心地拔了个精光,以细纱束成了一团。花瓣上还沾着湿润的露水,一看便是才采摘下来不久的。   叶淼接了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我不知道你会来。只是,你读给我听的故事里,都说女孩子喜欢花。我提前摘好,你下次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了。”怪物弯了弯眼:“现在看到你,正好送给你了。”   叶淼愣了好半晌,低头拨弄了一下这束花,一丝奇异的感觉窜过了心脏,有点痒痒的,低声道:“笨不笨,你这么早就摘了,等我来的那天,它早就凋谢了。”   怪物理所当然道:“我天天都摘,就不怕凋谢了。”   叶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升了起来。   这只怪物真的很矛盾。一方面,用契约胁迫她定时回到祂身边,一方面,又总是在意她开不开心,偷偷寻找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当成礼物,用自己的方式讨好她。   祂今天出现在这里,也许根本不是因为散步,只是在摘花的路上碰见了她而已。   怎么说呢……这样的怪物,似乎真的有点可爱。   翌日。   晨光熹微,叶淼还在床上沉睡。   昨天,她被怪物戏弄到很晚。在收下祂的花后,祂竟然当场就要她回礼。叶淼出来散步,什么也没带,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祂变着法子,压在柱子上索取“回礼”的命运。   这一回还是在露天的走廊里。两次有侍女经过,看到她一个人倚在廊柱上,还以为她有什么需要,过来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围墙上,侍女只能看到一个妙曼的影子在凄惶地轻颤,阶梯上凌乱地散落着紫色的花。   实际上,当时的叶淼,正在应付伏在她身上的怪物的肆意亲吻。大概是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在叶淼红着脸回答侍女们的话时,怪物一边轻笑,一边像吃果冻一样咬着她的耳垂。发现她为了不露出异样,连呻|吟都只能压抑在喉咙里时,祂更加愉快,变本加厉地欺负她,长舌一下下地顶刮她敏感的口腔软腭,就为了逼出她拼命忍耐、纤细的指骨掐住衣裳痉挛的模样。   当然,这一切祂都心知肚明,欺负也控制在一个限度内,以免她真的被人看了去。   等侍女们离开,虚惊一场后的她,整个人都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瘫软在了石地上。   怪物拭走了她的泪水,邪笑:“看来你真的很享受。”   叶淼愤怒地瞪着始作俑者:“你太过分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怕什么?”顿了顿,祂故意以轻慢嘲弄的语气,贴在她腮边,缓缓道:“怎么,怕她们看到你一个人在角落发情?”   叶淼的脸轰一下红了,羞耻得浑身都轻微地抖了起来,难堪道:“别说了……”   对她说这种下流的话,自然不是真的在轻贱她,只是私底下的小情趣。   祂实在太清楚了,她虽然表面很听不得这种话,实际上却很受用。每当听见类似的话,连腿都会发软,看起来特别好揉捏。   “乖,我胡说的,不要生气。”祂还是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低头,一根根地亲吻过她刚才痉挛过度的手指,柔声安慰道:“这么暗,她们不会发现的。我怎么舍得真的……”   我怎么舍得真的伤害你。   是的,在那两个侍女看来,刚才那一幕,只不过是卡丹的公主一个人倚在廊柱上吹风罢了——昏暗的树影,完全遮掩住了她颤抖的影子。只能依稀见到她的脸很红,估计还是太热了吧。   正是因为闹到了太晚,这天直到日晒三竿了,叶淼才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   玛格给她端来了早餐,关心道:“殿下,昨天发生那么多事,您累坏了吧?好久没见您睡到这么晚了。”   昨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但她主要的累却不是来自于晚宴的意外……   叶淼揉了揉脖子。忽然发现,被怪物这么一搅和,她已经把宴会时目睹大王子被押走的那种内疚、彷徨而沉重的心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想的只有那只怪物。   按常理说,睡眠不会很好的昨晚,多亏了那只怪物,也照样舒舒服服地睡到了天亮。   忽然,玛格惊讶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叶淼的思绪:“公主殿下,这些花是……”   叶淼看了过去,原来是昨晚怪物送给她的花束。   她回到房间后,实在太困了,就随便把它们放到了桌面上,经过一夜,花瓣已经皱巴巴的了。   “这是王宫里的花吧?都这么蔫了,殿下,要扔掉吗?”   “扔了吧……”叶淼说完,又忽然改口:“不,等一下,反正也还没谢,扔了太可惜了……替我找个瓶子放点水,把它们养起来,放一段时间吧。”   玛格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好。”   精美镶金的瓷瓶中,插的却是要蔫不蔫、垂头丧气的花,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而且,这些花到处都有,扔了有什么可惜的?   不过,殿下喜欢就好。   叶淼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莎娜不见了。   刚一想起她,人就回来了。莎娜急匆匆地跑进了房间,在叶淼耳边说:“公主殿下,我刚刚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昨晚女王连夜审讯大王子的那个姬妾。她承认了整件事都是她一手策划来诬告大王子的!”   叶淼愣住了:“你说什么?”   莎娜飞快地道:“听闻那姬妾交代,因为大王子马上要迎娶正妃了,她害怕失去宠爱,以为用暗魔法可以挽留大王子的心,便信了一个坵罗商人的话,买了海德拉的尸首来豢养。没想到昨天海德拉逃脱,事情败露了,如果最后查到她头上,她必死无疑,鬼迷心窍下,她就把罪过都推到了大王子身上。她还承认了,大王子后宫那些无故消失的女人都是她的手笔!”   玛格被这跌宕起伏的情节吸引了,也走了过来:“女王一定很生气吧?”   莎娜连连点头:“没错。女王陛下非常愤怒,在那个姬妾当众认罪,还了大王子一个清白后,女王当场判处了她欺君叛国罪,现在人已经被处死了。”   叶淼喃喃:“认罪?”   这个姬妾,是二王子埋在大王子身边长达四年的一枚棋子。潜伏得这么深那么久,若非必要时,她绝不会冒险出头。   唯有在二王子做好了万全准备,可以将大王子一举绊倒时,这名姬妾才会站出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作为间谍,她应该早已预料到自己是无法全身而退的,临阵改变策略的可能性很小。大王子一旦失势,她也极有可能被大王子派的势力迁怒。   宴会上的贼庄嫁祸,也足够成功了。在己方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这个姬妾,怎么会轻易地把所有的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破坏她主人好不容易布下的局?   莫非这是在弃卒保车?二王子被怀疑到头上了?   叶淼抬头,追问道:“那,二王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莎娜同情地摇摇头:“二王子殿下还没醒来呢,一行宫的侍从都愁死了。”   没有动静,身边的人也没有被叫去闻讯……那么,估计是她猜错了,女王没有怀疑到二王子头上。   看来,那个姬妾只是女王选定的替罪羔羊罢了。意义就是在众人面前揽走所有的罪行,让大王子依然清清白白地坐在储君之位上。   她真正说了什么都不重要,总之最后传递出来的,一定是女王想借她口“说”的真相。   所以,这个姬妾被处死,是必然的结果——只有死人,才能带着所有的罪状离开,并且永远无法开口辩驳。   想法是一回事,表态又是另一回事。不管臣子们如何看待这个结果,也不管女王实际是否相信大王子,通过此举,她的态度已经表露得非常明显了——她要保下大王子。   而作为相关责任者,大王子因为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常,间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导致各国来宾受惊,也被女王当众严厉地叱骂了一顿。女王命他回行宫闭门思过,进行得好好的政务辅助工作也都暂停了,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但说实话,大王子的地位并没有被此事撼动,与宰相之女的婚事也在继续。所以,这点儿惩罚,压根就不痛不痒。什么时候让他复职,还不是女王一句话的事。   可怜二王子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将一环扣一环的陷阱部署得天衣无缝,满以为这次一定能达成目的。结果,再怎么周密的计划,也敌不过女王的一个表态。   叶淼听完后,往杯中加了一颗糖,用银勺搅动了一下,低声道:“是吗……”   这可真是有点奇怪,女王对大王子的看重程度,明显远超过二王子。   二王子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待人接物也很成熟,还总是费尽心思讨好母亲和兄长。结果,在女王那里得到的关注和迁就,还不如任性妄为,能力也不及自己出色的哥哥。   虽然这两个儿子不是同一任丈夫生的,很难一碗水端平,但是,这差别实在是有点儿大,这是为什么?   莫非女王真正爱的只有第一个丈夫,所以爱屋及乌了?   叶淼一叹。   算了,那不是她该关心的范围了。   既然大王子已经洗脱了罪名——虽说过程有点曲折,但结局总归是好的。那么,她也就无须蹚这趟王权纷争的浑水了。   只是,回忆起在森林之间窥见的二王子那双阴霾的眼眸,叶淼总觉得,二王子不会善罢甘休,这次的风波,也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   在亚比勒的上空酝酿的水汽,即将化作暴风雨,在某天席卷而来,摧毁一切。到那一天,没有人可以躲过……   过了几天,二王子终于没什么大碍,可以下地行走了。女王亲自去探望了他,叶淼作为住在王宫里的宾客,意思意思也要去一次。   二王子还在病休中,待客时,却依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可他的脸色,却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苍白。 第16章   一个月后。   有诗篇曾以“冰与火之国”形容亚比勒, 在这里,寒冷与炎热在一年间占据的份额总是最大的。春天短暂得仿佛只容得下几场缠绵阴郁的春雨,耀眼的夏日就拉开了序章。   雨水还未褪尽,炎热的因子就已随蛇夫洋的暖流来到了弗兰伊顿。亚比勒王宫的结构层叠密闭,凛冬时节还能说是保暖密闭,在春末夏初季节交替之际, 人总会被闷热潮湿的天气弄得烦躁不已。   所以, 每年这个时候, 王族们都会动身前往修建在弗兰伊顿远郊的夏宫里暂住半月。二王子伤病初愈,正好可以随女王一起去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大王子还在反省期, 女王没有让他同行享乐, 但以这个由头, 恢复了他的自由与工作, 让他留在弗兰伊顿监督政务。   叶淼也被邀请同行——当然, 邀请只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拒绝的选项,女王要她去哪里她就得跟着。   第二天就要出发了,莎娜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兴致勃勃地道:“我也是第一次去夏宫, 听说它修建在郊外的一个大湖泊边, 周围都是绿油油的田野和山脉。而且建筑和我们王宫一点儿也不同, 非常透风凉快,这种天气去住,就最好不过了。”   玛格也点头:“看女王他们年年都去那里, 就知道肯定是个很舒服的地方。这也是殿下第一次离开弗兰伊顿出去走走呢。”   叶淼坐在床头看书,托着腮,心思却不在书页上。   离开王宫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意味着她至少有半个月都见不到怪物了。   对于依靠怪物的保护,才能在亚比勒活到今天的她来说,这次突如其来的出行,仿佛将她深植在心底的安全感突然剥了下来。   虽说那座夏宫里未必有那种恐怖的东西,可是,这一次二王子也会同行,说她一点也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早上,一列由独角兽牵动的车队在教廷骑士团护送下,离开了弗兰伊顿,朝着北方的平原开去。   出城后,独角兽不再拘束,加速奔跑。窗外的景色幻影般不断后退,弗兰伊顿的轮廓渐渐消失,绿意盎然的旷野平原中,偶尔有红顶白墙的堡垒在远方一闪而过,恍如美不胜收的童话世界。   叶淼从踏上马车起,就在昏昏欲睡地补眠。   昨晚她偷偷跑去找怪物,说她之后有半个月都不在弗兰伊顿,所以,哪怕失约,也不是她的错。不仅如此,她还恳求怪物将“护身符”的效果延长多一段时间。   怪物显然很喜欢她向自己“汇报行踪”,将她压在了墙上吻得晕乎乎的。   叶淼发现,在怪物的诱惑下,自己好像越来越放纵了。   不仅任由祂无度索偿,还会忍住羞意微弱地回应。   只是,回房以后,叶淼解开衣裳一看,烙印在她**之间的那道印记,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道效力是不是真的延长了,只能暂且相信怪物了。   到了烈日当空的中午,车队在一座教堂门前停了下来。   独角兽长途奔袭的能力绝佳,所以往年,是不会在中途停留的。只是这一次为了顾及伤病初愈的二王子,女王特意吩咐骑士长寻找合适的地方,让二王子下车休息用餐。   叶淼睡了一个白天,已经精神了很多,下了马车。   他们停在了一座雪白的小型教堂门前,透过打开的两扇大门,可以看见里面一排排空荡荡的木长椅。尽头的彩色玻璃前,伫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神父和一名少女正在打理圣坛上的物品,少女的裙边还跟了个小男孩。   老神父迎了出来,显然他对教廷骑士团的铠甲并不陌生。看到他们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中年女人下了马车,立即猜到了这是女王,惶恐地拉着孙女和孙儿跪下行礼。   女王倒是非常亲切,笑了笑,让两人不必多礼,还伸手逗弄了一下那个小孩儿。骑士长表明了来意,称他们只是想在这里歇一歇脚,老神父连忙点头,请他们进入教堂后方的休息室。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到叶淼的黑发时,老神父显然愣了一愣。   小教堂的休息室也很狭小。叶淼识趣地没有进去,将那片地方留给了女王母子。再说,她本身也不想进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反正森林间的空气那么清新,还不如像骑士团的人一样,在溪边吃午餐。   叶淼在溪边蹲下,伸手掬起了一捊水,洗了洗手臂,又用水珠拍了拍脸,感觉舒服了很多。   明媚的金阳斑驳在林地上,水面反射着璀璨的光点。透过清澈的溪水,能看见一块块圆润的鹅卵石,小鱼游动的影子在细沙上掠过。   叶淼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松软的面包,余光忽然发现了一个人影,讶然地抬起眼来。   就在小溪的斜对岸,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褐色的胡子拉碴,爬满了腮帮,看起来颇为不修边幅,他就这样背着一捆刚砍好的柴,正呆滞地盯着她。   说实话,被这样直愣愣,没有一点儿转动的目光盯着,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骑士团的人都在附近,叶淼倒没觉得害怕,心想这人应该是住在附近、没见过黑发黑眼的东方长相的村民吧。   想了想,她朝对方礼貌地点了点头。   此举却不知怎么的刺激到了这个男人,他的双目陡然怒睁,青筋绽起,踏入了溪水,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魔鬼!你竟然还敢出现?!”   叶淼睁大眼睛,冷汗顿时就下来了,第一反应是这个人能看穿自己与怪物的交易。   不远处的玛格和莎娜听见声音,都跑了过来。骑士们也脸色大变,涌了上来,将这个男人给扣住了,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不管不顾,状若癫狂地挣扎着,不断踢打水花,嘶哑凄厉地喊道:“魔鬼啊!黑发的魔鬼,他会带来灾祸……魔鬼之子!魔鬼降世了!”   叶淼暗惊,连连退了几步。   这个男人——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看见黑色头发的她,就把她当成了是自己臆想中的魔鬼了。   只是,为什么他说她是“魔鬼之子”,难不成他疯得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还是说,他只是透过她的黑发这个意象,“看到了”某个让他极为恐惧憎恶的人?   一名骑士关切道:“公主殿下,您没有受惊吧?”   叶淼摆摆手:“我没事。”   玛格愤愤不平:“公主,这人满口胡话,刚才还想攻击您,一定是个疯子。”   “我猜也是。”叶淼无奈地看着这个大吵大闹的男人,对身边的骑士说:“不要为难他,把他送走就是了。”   这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各位大人,请等一等!”   老神父的孙女刚才正在除草,听见推搡的声音连忙赶了过来。看到这混乱的状况,她显然吓了一跳,惊慌地向叶淼赔罪:“大人,这男人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脑子有点毛病,被我爷爷收留在这里做帮工,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希望您能饶他一次!”   既不能撵走,也不能当场放开让他继续闹,骑士长只好将这个男人送回了他平时起居的小房子里,等女王一行人走了后,才放他出来了。   骑士们散开后,叶淼回想起“魔鬼之子”这四个字,不解道:“那个人,是怎么疯掉的?”   老神父的孙女看出了叶淼很好说话,感激地笑了笑,指着小溪对面的一个方向解释道:“听我爷爷说,那个方向的山里,有过一片很大的牧马场,还有一座镇子。十年十一年前,不知怎么的,镇子里起了一场奇怪的病,死了好几十人,刚才的那个男人就失去了家人,当年应该受了很大的刺激吧。”   叶淼的眼皮微跳。   怪病?   怎么又是怪病?   十年十一年前,正好就是她所推测的——先王夫妇的那位活到了五岁小王子,真正离世的年份。   回溯一下时间,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他生母的行宫中爆发了比暗魔法诅咒更可怕的“怪病”。   在那之后,五年时间里,他没有在王宫里留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连莎娜那位知晓内情的姑姑,也说他是一出生就夭折了的。   而到了他消失的那一年,在弗兰伊顿的郊外一座偏僻的镇子上,也爆发了怪病。   现在想来,有没有可能,这位小王子,一出生就被驱逐出了王宫,被女王秘密地送到了位于弗兰伊顿远郊的这座镇子上生活,因此,就连资历深的侍女都没有见过他?   叶淼蹙眉,碎片似的思绪不断在脑海中流转。   怪病,灾祸,怪病……   黑发的魔鬼之子,带来灾祸的魔鬼之子,魔鬼降世……   合在一起,不就是——带来怪病的魔鬼之子?   也就是说,当年,先王夫妇与身边的侍从,之所以会以那种被诅咒似的方式死去,是因为他们生下了一个会带来厄运的魔鬼之子。   或者说,有一个原本不属于世间的东西,机缘巧合下,借着先王后的肚子……来到了世上。   正如贝利尔所说,异类出生在了不该出生的地方,必定会遭到恐惧和排斥。   女王最初将他送到了远离王宫的地方,可他又一次为新落脚的地方带去了可怕的灾祸,甚至化身为了怪物。   这就是女王决定用暗魔法将他囚禁在地底的原因——不仅因为憎恨,还因为恐惧。   叶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因为 “先王之子即是镇民口中的恶魔之子”这个联想,其实是有点荒谬的。毕竟,被指责为魔鬼之子的,应该是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男孩。   而先王夫妇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方血统,他们总不会生出一个黑色头发的孩子来吧。   叶淼问道:“你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怪病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老神父的孙女摇了摇头:“我的爷爷应该会比较清楚,他当年是那镇子上的守墓人,后来才当了神父。所以,偶尔见到了以前的镇民,他都会收留下来。”   叶淼一听,当即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想找老神父聊一聊。奈何,中午的休息时间已经过去,他们必须启程了。女王和二王子一边说笑一边走了出来。叶淼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忍耐着踏上了马车。   作为人质公主,她连王宫都无法自由踏出,更别说离开弗兰伊顿了。   也许这是她唯一一次有机会接近真相、确定自己猜测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真的太不甘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失败_(:з)∠)_,只说了一半,不过三水子基本猜对了。下章继续相约老神父揭秘《正太贝利尔の故事》。   ——   感谢beibei、想不出名字、爱吃水果的小艾三位姑娘的地雷!   专栏感谢南木生姑娘的地雷!   (づ ̄3 ̄)づchu~~~ 第17章   当天傍晚, 车队终于抵达了夏宫。赤红的火烧云熊熊灼烧天际, 霞光漫漫, 映得湖光山色一片橙红。   这里的气温果然比弗兰伊顿要清凉很多。叶淼下车时顺手摸了摸独角兽的鬃毛,抬起头,看向伫立在不远处的那座雪白的高大堡垒。   这座堡垒比王宫要“纤细”得多, 数座哥特式的塔楼指向高空,塔楼之间搭起了一座又一座空中廊桥, 白墙上攀绕着绿藤和荆棘。两只栩栩如生的狮鹫猛兽雕像威严地立在了高柱上,双翼微扬, 犹如在亟待飞翔之时, 被魔法凝固成了石头。   堡垒后方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深绿色的湖水窥不见底, 两三艘小舟泊在岸边,随着澹澹的水波在轻微晃动。对岸立着一排高大纤瘦的树木, 碧青的枝条被斜阳染成了如梦似幻的橙粉色。   打理这座宫殿的仆人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沿路所见,此处的走廊多是开放透气式的, 装潢明亮清丽而不乏贵气。   叶淼的房间风景视角绝佳, 走出阳台就可以眺望湖泊,还配有一个圆形的浴池。墙架上放了各种精致的鎏金玻璃瓶,都是用鲜花凝露的精油, 沐浴时加进水中可以消除疲劳。打开盖子就有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叶淼把瓶子放回去, 一边暗暗感叹历代的亚比勒王果然懂得享受。   既然已经来了,就好好享受一下吧,正好可以活络活络脑筋。   叶淼惬意地享受了一把香薰浴, 连脚趾头也被泡得粉里透红。玛格原想为她按摩肩背,由于担心身上的印记会被看见,叶淼摇头婉拒了。   洗完澡,她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丝质睡袍,躺在露台的长椅上吹风,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莎娜将果汁放到了她手边,笑眯眯道:“公主殿下,明天要是天气晴朗,您还可以去划船。听说以前来这里度假的王族都很喜欢在湖上钓鱼,那几条小船就是因此而来的。”   叶淼睁开眼,看向了莎娜所指的远方湖泊,不置可否。   在小舟上一边钓鱼一边看书,累了还可以睡个午觉,听起来是种不错的消遣方式。然而,自从目睹过九头蛇从曼特尔拉河钻出的惊魂一幕,她现在看到这些深不可测、水质还绿得发蓝的水域,都有点阴影了。   一叶扁舟飘在水上,总觉得……水底会伸出某些东西,将她连人带船拖拽入深渊,还不如在岸上待着安心。   在觉察危险的方面,人的第六感总是敏锐得毫无道理。这是千百万年前的原始人类在丛林与野生动物斗智斗勇时,深深镌刻进基因里的天赋。有些地方你隐隐觉得不能去,事后总能证明存在着危险。   此时的叶淼,纵然感到了些许不安,却仍做着“不主动招惹就能安枕无忧”的春秋大梦,未曾意识到,纯洁干净的灵魂对在阴暗中滋长的东西的吸引力有多大。   你不自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动找上门。它们将贪婪地追索着诱人的甜香,虎视眈眈地等候着保护她的壁垒变得薄弱的时刻——可以料想,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   安逸的日子过了几天,叶淼身上的印记也在逐渐消退,在雪白的肌肤上化作了无形。   她卷起衣服,低头看完,不禁有些羞恼,当然,更多的是浓重的不安。   这几天过得是挺平静的,可谁知道是真正的平静,还是她暂时没有受到滋扰而已。   一直伴随在身上的印记突然消失,就好像保护她的壁垒也随之消失了。   明明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她都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怪物应该明白,她就是为了延长保护期而去的,怎么印记还是这么快就不见了?   故而,这天晚上,叶淼故技重施,用“做了噩梦”的借口让莎娜与玛格留下来,陪她一起沐浴着光明睡觉。   在第一次失约的晚上,她已经明白了当那些东西对她产生恶意时,即使身边躺着活生生的人,也接收不到她的求救。连蜡烛也会熄灭。可有人陪在身边壮胆,总是一种心理安慰。   两个侍女躺在大床的两边,叶淼被她们夹在中间,心里踏实了很多,双手搭在被子上,在胡思乱想中沉入了梦乡。   寰宇寂静,夜半三更。   时钟滴答滴答,指向了凌晨三点。天花所绘的圣女慈蔼的脸庞,也隐匿在魑魅魍魉般的暗影中。   阳台上,一只泡得发绿、指甲弯长发黄的手,缓缓勾住了石栏杆,指间透明的蹼上还勾着湖中的水草。   它就像一具湿漉漉的浮尸,周身鼓胀,仿佛一用力挤压下去,就会嗞出臭水。膨胀到极致的身体却顶了一颗极小的头颅,光秃的头顶粘几缕毛发,两颗眼球脱出眼眶,正嗬嗬地喘着气。任何人在半梦半醒间见到这东西,都一定会吓得心脏停跳半秒。   魔物畏惧光明,常理来说,不会有东西敢翻越进灯火通明、有人把守的城堡。   然而这不包括某些低等魔物。嗅到难得一见的清甜气息后,被勾动的食欲足以侵占它们容量不足的大脑。从湖中爬出来后,它竟幸运地躲过了教廷骑士们的巡逻,爬到了这个地方来。   就在它想要把后半截身子也拖上阳台时,仿佛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两颗眼球猛地晃了晃。   紧接着,它像是突然被人踩了一脚,水花在半空轰然爆开,表皮迅速干瘪。然而这一切都似乎被隔绝在了一个无声的空间中,只能见到它挣扎的动作与扭曲的脸庞,却听不见任何刺耳的嚎叫声。   没过多久,阳台边缘,就只剩下了一块青灰色的皮。被夜风一吹,它就如灰烬一样,彻底逸散了。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刚才差点儿扰了房中女孩清梦的东西,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银色的月光透出了云层。叶淼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从侧躺翻成了正躺。而就在她的上方,缓缓浮现出了一个淡淡的黑影。   这半透明的黑雾状的东西浮在了空中。正常来说它应该是透光的。然而月光照在它身上,却在地板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影子——高大的身形,拖曳在身后的骨翼,弯长而邪恶的角。   叶淼满心以为,被囿于地底的那只可怜又可恨的怪物,迄今还是只能在那一方天地内活动。   从没想过,从她坠入地牢的那一天起,以乌鸦血绘制的封印被破坏后,潘多拉的魔盒就开启了一条小缝隙。   锁链一日日松动,缝隙越来越大,怪物自由的范围越来越广,被剥夺禁锢的力量也在逐渐恢复,祂早已可以化出一缕分|身,依附在她的身上了。   或许这就是无意中放出了邪恶魔鬼的人,要付出的代价之一。无论逃到哪个角落,都会被祂找到,再也无法逃离祂、摆脱祂了。   解决了阳台上的那个东西后,黑影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穿透了旁边酣眠的侍女的上半身,轻飘飘地“坐”在了床边。   虽然从本体上看,分不清头在看哪个方向,可从影子的长角朝向来看,可以发现,他是在凝视床上那个还一无所知的少女。   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一样的人,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明知他是面目可憎的怪物,明明一开始怕得眼睛都睁不开,现在,却已经开始适应了他,温柔地接纳他,对他微笑、闹脾气,或是软绵绵地撒娇。   他又怎么放心让她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以外,出现任何差池呢?   黑影伸出了一只手,将她的一缕发丝拨回了耳后。   睡梦中的叶淼感觉到脸颊有点痒痒的,微微地闪躲了一下,嫣红的唇张开了一条小缝。   黑影吹灭了油灯,覆在了她的身上,幻化出的舌尖见缝插针地探入了她的唇内,缓慢而煽情地缠着她的舌头起舞,贪婪地索取又一次保护她的报酬。   也许,报酬只是借口,他只是想和她亲热,一遍遍地在她的身体上留下自己的记号。   叶淼眉头微微皱起,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原本平放在被褥上的双手,却突然被凌空移动,压在了她的头顶,深陷进了枕头里。   床榻因为这个动作,发出了暧昧的一声“吱呀”。   唇舌相接所带来的刺激,终于让叶淼轻微地转醒了。可她显然以为自己在做梦。熟悉的欢愉如潮水一样浸过了她的理智,让她放过了思考的时机,轻哼一声,开始理所当然地享受。   当然,假如此时玛格和莎娜突然醒来,又不去注意那诡异的影子的话,看到的,不过是她脸颊绯红,舌头自己在动的模样而已。难怪作恶的魔鬼会这么有恃无恐。   翌日醒来时,她盖着的被子已捣成了凌乱的一团,皱得不成样子了。玛格和莎娜都还没醒来。   叶淼坐起身来,有点奇怪地拢了拢衣裳。   她记得自己明明只解了两颗扣子睡觉,此时的扣子却连松了四五颗。难道她做梦自己解开了?   而且,大概是错觉,胸前那片肌肤,似乎在微微地发着烫。和她的嘴唇一样,仿佛被什么东西肆意地玩弄过。   叶淼因这个想法而感到脸红,暗骂一声自己在乱想什么,掀开被子下了床,喝了杯水。   房间的油灯自己熄灭了,不过她一整夜都睡得非常安宁,没有受到任何滋扰。看来这里还是挺安全的,今晚就可以让莎娜和玛格回她们的房间去睡了。   这样的日子很快到了第十天。叶淼睡到日晒三竿起床,就听说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弗兰伊顿传来了紧急事报,女王在清晨已经提前动身赶回去了。   临别前,女王吩咐骑士转告叶淼,让她无须介意,可以在夏宫这里一直住到初夏最难熬的半个月过去,再和二王子一起回弗兰伊顿。   叶淼心里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虽然这里是挺舒服的,可一想到要和那个恐怖的二王子独处几天,她就一万个不愿意,当即告诉了这位骑士自己不便在这里打扰二王子养伤,还是想回去弗兰伊顿。   于是,第二天,叶淼也踏上了回城的路。   今日天公不作美,早上离开城堡时,天气还很晴朗。中午时,天色越来越暗沉,飘洒的雨丝在傍晚演化成磅礴大雨。   雨水在泥路上砸出了一个个小坑。独角兽被浇得睁不开眼,速度慢了许多。   玛格打开了车门一条小缝隙,叹道:“这雨也太大了吧,怎么净挑我们上路的时候下?都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到弗兰伊顿了。”   果然不多时,外面的骑士就前来敲门,歉意地道:“公主殿下,按照目前的速度,也许要在午夜才能回到弗兰伊顿了。”   叶淼倚在了马车壁上,听着雨声,心里一动,忽然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晚上找个地方留宿吧。”   骑士愣了愣。眼前的人是亚比勒重要的人质公主,他有点儿不放心,迟疑道:“可是……”   “我看这雨也没有停的意思,这样下去,独角兽会吃不消。没看到它们跑得越来越慢了吗?”叶淼指了指车前那双毛发已经彻底湿透的独角兽,终于引出了正题:“出发的那天,我们不是在一座小教堂里休息过吗?不如就去那里躲一躲雨。反正它也在我们回程的路上,不算绕路,应该天黑前可以到吧。”   见到骑士还在犹豫,叶淼又诚恳道:“不是非要过夜。但最起码别在雨势最大时赶路,这样不是事倍功半吗?我也不希望看到大家生病。”   从听到了“魔鬼之子”的传言后,她就一直想回去小教堂去问个清楚,奈何苦于找不到借口,心脏一直有只猫爪在挠。   今天暴雨,女王与二王子又不在,从名义上说,她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正是回去那座教堂的好机会。   没想到这位公主张口闭口都是为他们着想,骑士十分感动,而且她的考虑也有道理,终于点头答应道:“多谢公主殿下关心,就按您说的办吧。”   终于,晚上七八点时,众人抵达了那座小教堂。   老神父的孙女显然没猜到他们会去而复返,忙将众人迎了进来。除了叶淼以外,其他人都已经被浇成落汤鸡了,擦干身后,外面雨势更甚,雷电交加,看来今晚是走不成了。   教堂后方,有老神父爷孙三人起居的房间。叶淼作为最尊贵的人,享用了唯一的客房。其他的骑士则在大厅凑合。   老神父的孙女亲自给她沏来了一壶热茶,叶淼笑了笑,接过来捧在手里,喝了一口,与她攀谈了几句,借此机会,表示自己对当年小镇的怪病很好奇,想找老神父聊聊。   在老神父的孙女的带领下,叶淼穿过了回廊,在忏悔室前,找到了正带着孙子打扫的老神父。   听见了脚步声,苍老的神父转过头来。他的孙女在他耳边说了叶淼的来意,老神父显然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地请叶淼在休息室中等一等他。   休息室只有几个平米,摆放了一张木桌,两排粗糙的木凳,烛火昏黄。叶淼等了片刻,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老神父随手轻轻掩上了门,拉开凳子坐在她面前,似是有些疑惑:“听我的孙女说,那天我收留的镇民对殿下您不敬,您饶恕了他。我的孙女就对您说了一些关于那座镇子的事情……”   “不错,既然神父你已经知道大概情况,我就直说了。”叶淼紧紧地盯着他:“那天的男人看到我的黑发后,说我是‘黑发的魔鬼之子’。据说他居住的镇子当年出现了一场怪病,我实在是很在意,魔鬼之子指的是什么人,而当年的镇子又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当年是镇里的守墓人,我很希望你能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老神父沉默了一下,思绪沉浸入了过往的尘埃中:“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些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座小镇,虽然位于弗兰伊顿的郊外,但奇怪的是,很少有人听过它的名字,里面也相对闭塞。当年还未到耄耋之年的老神父,在小镇外的一片墓地里当守墓人。   墓地与小镇之间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他平日就住在墓地旁的小房子里,每半个月才回一次镇上。犹记得大概是十五年前,镇子上建起了一座华丽的房子,迁入了一个陌生的女主人,和一群侍女。   因为从不和旁人交际,镇民们也不知道这户人的底细。只在两三年后,传出了一点风言风语,称这座房子里的“女主人”,其实也只是一个侍女的头儿。真正的主人,是一个贵族小少爷,听说是弗兰伊顿的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被真正的父母送来这里抚养的,据称身体很差,极少在外露面。   虽说那个孩子很神秘,但老神父其实见过那个孩子,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孩子已经长到四五岁了。   他经过了那座房子时,意外发现院子里放了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出来晒太阳的小男孩。   时隔多年,老神父还深深记得,那个男孩长得有多漂亮。盯着一头乌黑的短卷发,眼睛却被白色的布条蒙着,似乎是个不能见光的瞎子。   和传言中一样,他的身体似乎很孱弱,唇无血色,身材瘦而单薄,两条腿纤细得宛如小麻杆,垂在轮椅外。   院子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一个侍从接近他。   老神父那时就觉得,这不是人手不足的原因,而是……大家似乎都躲得他远远的,看他的目光,都夹杂着害怕和嫌恶。   被蒙着双眼的孩子呆滞地坐在轮椅上,没人和他说话,没人读故事给他听,也没人怜爱地拥抱他、陪他玩耍。   呆坐了一下午,才有一个侍女过来,将他推回了屋里。大门随后紧紧地关上了。   不知为何,那天回去后,老神父一直忘不掉那孩子单薄的身影。于是,晚上回去墓地前,他下意识地又走了路过那户人家的小道,抬起头往上看。   很巧合,这一回,竟又让他见到了白天那个孩子一次。   二楼的落地窗内,静静地站着一抹瘦削的影子。   他的手压在了玻璃窗上,原先只是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景色。察觉到了老神父的目光,孩子微微垂眼,和他对视。   眼睛上的那条滑稽的布条早已摘下,露出了一双完好无缺的眼珠——原来这孩子不是瞎子。   那仿若浸满了血液的猩红眼瞳,邪恶又美丽,绚丽流转的神采勾魂夺魄。   这与白天的那个沉默得呆滞的孩子,压根儿判若两人。   不,应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稚子该有的眼神。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夜里从那副傀儡身体中悄然绽放,夺取了主控权一样。   老神父呆呆站在原地,轻微打了个哆嗦。孩子却勾了勾唇,放下窗帘,转身进去了。   那之后,老神父回去守了不到半年的墓,就听说那个孩子熬不住,终于病逝了。   这段期间,他传闻中的父母都没有出现过,似乎早已把这个孩子放逐到了边缘地带。一切丧礼从简,孩子的棺材就葬在了他看守的墓园中。   一切尘埃落定后,那些照顾他的侍女和下仆都显然松了口气,像是摆脱了一个瘟神。她们没有离开小镇,毕竟四五年的时间,他们早已在镇子中结下了自己的良缘,都在这里成家或是嫁人了。   老神父日复一日地守着墓。某一天,在夜间巡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墓丛深处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他又惊又疑,忙提着油灯赶了过去,发现那个孩子的墓竟然破开了,土壤洒了一地。沿着稀稀拉拉的脚印和痕迹,老神父连滚带爬地追了过去,又看到了好几座破开的坟墓。   就在坟墓的里侧,一轮血月之下,一个小小的身躯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双臂轻微地动着。从那个方向,不断传来狼吞虎咽、咀嚼腐肉的声音。   目睹到这毛骨悚然的惊魂一幕,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神父,也当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听到此处,叶淼也觉得诡异万分,可她仍是第一时间往有可能的方向考虑了,皱眉道:“死而复生?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孩子被埋葬的时候,根本就还没有死?”   毕竟,如果他当时已经变成了怪物,应该是不需要进食的。   纵然已经过去多年,可回忆起那一幕,老神父依然心有余悸,摇头道:“当时那个孩子已经被埋进土里四五天了……没吃没喝,那么狭小的棺木,也没多少呼吸的空气,就算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也不可能活这么久。更何况是一个病弱的小孩?他又哪来这么多力气,破开棺木的盖子出来?”   便是如此,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名义上已经死去的孩子拖着尚未腐朽的稚嫩身躯,从坟墓中挣扎复生。   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镇子中扩散。他的侍女们不得不前来墓园,白着脸将把那个孩子接了回去,继续抚养。   从那天起,怪事开始发生。人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伺候孩子的那群人很久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了。   噩耗随后纷至沓来,那个孩子身边的侍从及其家属,开始接连离奇暴毙,而且死因各异,有的是还没断气就成了半腐的人。有的尸体形销骨立,宛如是活生生饿死的……   犹如吹响了复仇的号角,孤独死去的孩子,化身为了让人胆寒的魔鬼,带着满腔的怨怒回到人间,将哀嚎着的人拽入地狱的红莲中。   诅咒一样的怪病让这座小镇的人们闻风丧胆,大家都害怕自己染上它。为了杜绝它的肆虐,这些死去的人只能火葬。   在人人自危之中,处于风波中心的孩子,却出人意料地淡定,甚至在旁人恐惧哭泣时,他还能一眨不眨地欣赏那高烧的火堆与在烈焰中卷曲的尸体。   等身边的人消失得七七八八了,这边发生的事,终于惊动了他传闻中的贵族父母,让对方无法再对他置之不理。   某日,一辆华贵的马车低调地来到镇上,接走了他,徐徐朝遥远的弗兰伊顿开去。   这就是老神父对这个孩子的最后记忆。   听完全部,饶是早已有心理准备,叶淼依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华贵的马车,成群的侍从,“大人物”的孩子,父母从未出现过,十五年前到十年前,在小镇居住过……没跑了,那个孩子,一定就是先王的子嗣,也是——怪物的前身。   老神父只站在了一个远远旁观的角度来陈述,但不妨碍叶淼在心底描绘出了这个故事的图卷。   降生时为父母和侍从带来了诅咒的小王子,被女王送到了小镇生活。所有人都恐惧他、忽视他、疏远他。短暂五年后,从没得到过关爱和呵护的他,郁郁地病逝了。   坟墓的那一段,叶淼也搞不清楚是真的死而复生,还是根本没死。总之可以推断,他出来后,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的事情,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最终,这里的事惊动了远在弗兰伊顿的女王,让她不得不派人将孩子接回去。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神庙中的棺椁,暗示了小王子是在被接回王宫的那一年死亡的。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怪物的?难道他回去以后,就被女王用暗魔法镇压了?肉身死亡后,寄宿在体内的魔鬼仍弥留在世间,迄今,还被困在了王宫底下……   叶淼垂眼。   知道这部分内情后,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愉悦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被压抑又沉重的复杂感情所侵占了。   而且,有一个以前没想过的奇怪细节,突然跃上了她的脑海。   按常理说,人类只能生出人类。金发碧眼的先王夫妻却生下了一个黑发红眼,魔鬼般的怪物王子,这恐怕不是意外。   里面——一定有内情。   意外降世的魔鬼,黑发红眼,漂亮的脸庞,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十五六岁了……   叶淼意识到了什么,后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寒气。   同样集齐这些特征的人很罕见,可她偏偏认识一个。   贝利尔。   他和老神父所描述的小王子的特征——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   ——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虽然没有正面戏份,可我还是刷了一把存在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v-)   三水子: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放过我,你还是人吗!(╯///口//)╯︵┻━┻︵┻━┻   贝利尔:宝贝儿,我还真不是。:D   三水子:……   ————   关于更新时间的答疑╰(*°▽°*)╯:   作者菌每周固定更新2万字左右,时间不固定,在0-24小时内都有可能掉落。有时候三次元事情忙,如果太短小/写不完,就会攒到第二天继续写、一起发。   根据字数守恒定律,如果哪天没有更新/更新了却短小,之后就会有粗长的更新补偿!┏(^0^)┛   各位妹子可以定一个自己方便的时间(譬如早上起床时/中午吃饭时)来刷新,假如没看见新章节,请直接当那天没有,第二天再来看吧~~~   作者菌就不特别在文案标明啦,感谢理解!!!啵啵大家!!!(●′З`●) 第18章   在小教堂借宿一夜, 第二天起行时,天清气朗,霁色漫空。初夏的风挟着湿润的青草气息飘来, 润泽万物,让人心情舒畅。   叶淼早餐只吃了半个燕麦包,玛格察觉到她胃口不好,眼睛下方还浮出了淡淡的青色血管,了然道:“殿下,您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莎娜心直口快道:“那不是肯定的嘛。这儿的木板床硬邦邦的, 地板上又潮湿,晚上还一直下雨,屋顶噼里啪啦的,吵得要命。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睡得好?”   叶淼提了提嘴角,没解释什么,复又望向了窗外。   她昨晚辗转反侧到半夜,一方面是在艰难地消化老神父说的故事, 推敲每一个细节。另一方面, 也是由于萌生自心中的猜疑因子,在不断地发酵, 让她夜不能眠。   在她迄今为止的认知中, 怪物就是十五年前出生的小王子。贝利尔是和她一样,误闯入了陷阱,被怪物用契约束缚在身边的人类。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贝利尔的外貌, 发色,瞳色,年龄,为什么会如此贴近老神父所描述的先王之子?   的确,黑色的头发并不是“魔鬼之子”所独有的标志,它还是流着东方血统的人类的特征。可是,叶淼记得她母后说过,自己已经没多少族人了。贝利尔的父母一方恰好是东方人,还刚好与怪物有着同样的红眼睛……若这是巧合,那么,实在是诡异得蹊跷。   而且,怪物似乎从来没有和贝利尔同场出现过。   叶淼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发直地盯着鞋尖。   她和贝利尔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也有好几个月了。她不想质疑他,也认为自己的怀疑有点轻率,可是,疑心就好比微弱的火种,若不在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及时扑灭,很快,它就会形成燎原之势,再也无法控制了。   为了以后能坦然地和贝利尔相处,回去后,她一定要找个机会验证一下。   车队回到了弗兰伊顿,也才到中午时分。   一进入王宫,叶淼就敏感地嗅到了一股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以往这个时候,王宫都安静得很,今天却一反常态,不断有大臣进宫,步履匆匆踏向议政大殿,显然是被女王传召进来的。   说起来,女王前天也是走得很急,难道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淼将这一幕收归眼底,没有在人多口杂的走廊乱问什么,不动声色地回了房。   莎娜机灵地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打听到了事情。   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弗兰伊顿的确不大太平。   要知道,亚比勒的历代王储在继位之前,长达四五年的政务锻炼是必要的过程。他们要在这期间培养心腹,通过表现来赢取臣民的支持。   而在九头蛇袭击事件后,大王子虽然还坐在储君之位上,可还是被打进了“冷宫”,暂停了政务工作,对外的形象被大打折扣。   不巧的是,他还有个出色的弟弟——二王子在少年时已身兼数职,还将各种繁杂的事物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有珠玉在前,想要出彩本就不易,现在的处境就更加艰难。   再说,女王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早已让贵族阶层暗中滋生出了流言,称那名姬妾的供词,极有可能是女王屈打成招而来的,为的就是袒护失德的大王子。   谣言如风,止也止不住。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中立派大臣,见状,也开始对大王子有了负面的看法。   故而,大王子这次复职后,可谓是举步维艰。   就在这个关头,驻守在边境的军队又传回了紧急军情,称亚比勒的属国——瓦里塞丁出现了异动。   瓦里塞丁地处瑞帕斯大陆的中部枢纽地带,多年来,一直纷争不断。   两百年前,精灵族抛弃这片大陆,人类王国互相倾轧,第一缕硝烟就是从瓦里塞丁的北方荒原燃烧起来的。连年的战火侵袭,使得那片荒原成为了一片无人踏足、贫瘠危险的疮痍之地。所以,虽说瓦里塞丁的领土面积不小,可九成的城市和人口,都集聚在靠近亚比勒的那一小块领土上,呈长条形分布。   早在二十年前,瓦里塞丁就成为了亚比勒的属国,每年准时来进贡朝纳。   大概是觉得瓦里塞丁那点弱得可怜的兵力构不成威胁,亚比勒并未强制收缴他们的兵权,也没有要求对方送人质过来。毕竟,对方有什么不老实的话,亚比勒可以很轻松地进行镇压,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这么多年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怎料,就在半个月前,瓦里塞丁突然将亚比勒派遣去视察的大臣逐出了王都。同时,小股军队开始骚扰亚比勒的边境。   前线的将军当即派出了一位部下,率领士兵去击退叛军。谁知道,他们一进入瓦里塞丁的国境,就好像泥牛入海,失去了回音。叛军的异动却没有停下。   虽有些疑惑,可将军只当是路上耽搁了,又派出了新一队士兵。   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结局也同样是杳无音讯,彻底消失在了浓雾中。   终于意识到了不妥的将军,这才把军情传回弗兰伊顿。   接到军报时,大王子认为情况有异,需要立刻重视起来。某些本就对他不满的臣子,则阴阳怪气地感叹大王子太年轻,沉不住气,这时候应该多观察一段时间才对。女王接到了抄送的军报后,亲自赶了回来,并唤来诸多大臣进行商议。   听完莎娜的话,叶淼惊讶道:“你说瓦里塞丁?”   她在书上读过这个王国的历史,据说,它的总人口加起来只有弗兰伊顿这一座城市的三倍。除去妇女、儿童与病残的男人后,能参军的人数应该不多。   而且,瓦里塞丁的环境,在过去两百年里被战争破坏殆尽,如今还未恢复,矿产也很匮乏,应当没法偷偷打造武器,很难备战。若是大规模从邻国购买,又一定会被亚比勒发现。   无论怎么看,双方的实力都太悬殊了,简直是以卵击石。瓦里塞丁为什么会突然进犯亚比勒?难道它以为自己有把握打胜仗?   这也太奇怪了。   而且,让叶淼感到担心的是,瓦里塞丁的土地形状很狭长,有一小段与卡丹接壤。纵然不觉得对方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她仍在牵挂自己国家的安危。   如果可以回去看看就好了。   莎娜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大王子刚才向女王自荐成为督军,前往前线指挥,女王已经准许了,让他明日就出发。”   叶淼吁了口气,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亚比勒常年对外征战,王族上战场是家常便饭。这次的敌人实力弱,并不难对付,只要大王子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自己,积攒起大臣对他的信任就指日可待了。女王应该也是有意挽回他的口碑,才会那么痛快地派他去前线立功吧。   天黑以后,叶淼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先王的禁地之中。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怪物竟然不在。穿过迷雾,她看到贝利尔正躺在了一张软垫上睡觉,怀中还抱着一本书。   虽然读不懂故事,但他很珍惜她用过的东西,连睡觉也要抱着。   纵然在怀疑他,可叶淼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软了一下。   才一走近,贝利尔的睫毛就颤了颤,醒了过来。看到是她,他又惊又喜:“你来了!”   “嗯,我这半个月被女王带去了夏宫,今天才回来。”叶淼在他身边坐下:“那只怪物呢?”   “不知道,出去找吃的了吧。”贝利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凌乱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一弹:“你想见祂吗?祂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在就好。   可想到眼前这个人,也有可能是怪物假扮的……叶淼心里就是一紧,悄然拽紧了裙裳:“不是不是。我是为了见你而来的。”   “……”贝利尔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偏过头看她,冷不丁道:“你有心事吗?”   叶淼微惊,差点咬到了舌头:“什么?”   贝利尔耸肩:“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怎么了吗?”   这似乎是一个自然地切入话题的机会,叶淼顺着他的话头,说起了瓦里塞丁的异动,以及她对卡丹的担忧。   贝利尔听完后,认真地看着她,安慰道:“不用太担心,首当其冲的是亚比勒,不是卡丹。你要相信你的国家应付得来。”   “嗯,嗯……那个,贝利尔。”叶淼一咬牙,吸气,如同在心中演练的那无数次,大胆地牵住了贝利尔骨节修长的手。   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她忍着臊意,主动依偎进了少年的怀里,嘀咕了一句连她自己也感到脸红的话:“我……还是有点害怕。你能不能抱着我?”   贝利尔的红眸微微一暗,伸手抱住了她,应道:“嗯。”   叶淼的耳朵贴紧在他的胸腔上,屏住呼吸辨认,直到清晰听见里头传来的一声声规律的心跳,冻结了一天的血管,突然在这一刻解了冻。   贝利尔有心跳声,他是人,还好,还好……   彼时的叶淼,尚且以为自己将疑心偷藏得天衣无缝。并不知道,这些天来,一直与她待在一起的狡猾的魔鬼,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思。在她试探前,便已营造好了虚假的美梦,只等她踏入。   目的已经达成,叶淼既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羞惭,红着脸,有些局促地动了动:“贝利尔,我已经好了,你可以松开我了。”   过河拆桥。   贝利尔舌尖抵了抵尖牙,两人才分开一小段,他冷不丁又收紧了双臂,又一次将她搂到怀中,低下头来,在她头上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叶淼呆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安慰之吻。”贝利尔微笑道:“现在心情有没有变好?”   “有。可是……”叶淼有点儿心虚地环顾了一周。   虽说,怪物没有说她不能被其他人吻,可直觉地,她觉得不能让怪物知道刚才的事。   “这么紧张。”贝利尔被她逗笑了,肩膀微颤,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刚才的吻,就当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反正怪物不在这里的时候,又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不说,祂永远都不会知道。”   叶淼心神稍定,又趁此机会,问道:“贝利尔,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当然想。”贝利尔松开了她,肩倚肩,坐在她旁边,懒洋洋道:“可怪物自己都不能离开这里,你觉得祂会放我走吗?”   叶淼心里一动,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竟从唇间跃出:“如果怪物自己也自由了呢?”   “你想释放怪物?”贝利尔定定地看着她,不解道:“你不是很讨厌祂吗?”   叶淼低头:“只是一个想法,不一定能实现。”   从在小教堂辗转反侧的夜晚开始,这个念头就开始浮现在她的脑海。   如果先王夫妇生下怪物是一个被人设计的阴谋,那么,这个始作俑者才是造成这出悲剧的真正罪人。   那只怪物却因为不能选择的出身,生前死后都被关押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样,似乎太不公平了。   贝利尔反问:“你不担心放了怪物出去,祂会做坏事吗?”   “当然担心了。”叶淼理直气壮道:“所以我是有条件的。祂要是想得到自由,必须答应我,不能做伤天害理害人的事,也不能再圈养人类。那只怪物不是很喜欢定契约吗?那祂也应该会遵守吧。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这样做,我们永远也摆脱不了祂。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沦落为我们这样的命运。”   贝利尔点头:“你说得对。”   叶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强调道:“你要保密,不许把我的话告诉那只怪物。”   反正她也只能量力而行,能不能成事,还是未知数。   贝利尔柔声道:“我当然不会告诉祂。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大王子便率领了小股精锐士兵,赶往边境,去镇压瓦里塞丁的叛军。   王储的到来,大大地鼓舞了士兵们的士气。不得不说,大王子在战事方面颇有天赋。半个月后就有捷报传回——在大王子的指挥下,前来偷袭的小股瓦里塞丁人,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战胜的消息传开后,大王子的声誉有了显著的回升,女王显然十分满意,连前段时间被大王子所累、笑容都有些勉强的宰相,也重新高高抬起了头颅。   然而,人们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噩耗迎头打断。   依照战况和对瓦里塞丁的军队了解,叛军的精锐部队理应已被全歼,剩余的几股残军,也快被亚比勒赶尽杀绝。乘着敌寡我众的势头,大王子乘胜追击,没想到竟在戈壁滩遭到了埋伏。   叛军的数量还比原本多出了好几倍!   亚比勒的精锐部队因此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王子在近身战斗中受了重伤,只能先退下前线。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新出现的叛军,战斗时动作快如鬼魅,而且不惧怕长矛和弓箭,就算身中数箭,也能挥舞武器继续战斗,强悍得根本不像人类。   身体好转的二王子在这个关头主动站了出来,暂替督军一职。有了教训在前头,他在用兵时谨慎了许多,并在第一次偷袭时成功抓住了一个叛军士兵。   结果一挑开他的头盔,并没有看到人类的头颅,只有一股浓郁的黑雾冲天而起。   众人这才惊骇万分地发现,支撑着那重渝百斤的冷铁铠甲,竟是一副白森森的人类骸骨!   在那上面,还能看到许多交叉纵横、深入骨头的狰狞刀痕——那是战死过的士兵的骨头上才会留下的痕迹。   黑雾一散尽,骨架就碎了一地。连被虏来的马匹,亦在瞬间化成了一地马骨。   这一个多月来,与他们大动干戈的,竟都是被瘴气裹挟的尸骨。难怪它们被万箭穿心也丝毫不受影响,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痛觉。   两百年前,人类不屑一顾地丢掉了精灵族留下的“秩序”,选择了征战与斗争。在今天,终于付出了迟来的代价——在生灵涂炭的疮痍之地,瘴气孕育出了可怕的怪物,让无数掩埋在土层中的尸骨破土而出,在短暂时间内,就蚕食了瓦里塞丁,犹如可怕的瘟疫,开始向四周的国家蔓延。   今天,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   谢谢居居老师的睫毛、九久酒(x3)两位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19章   好在, 尽管无比震惊, 二王子仍勉力维持了镇定, 将险些涣散的军心重新聚拢起来,指挥士兵用箭矢击退了这支由亡灵组成的叛军,度过了眼下的难关。   叛军退却后,一改之前“每两三天就来骚扰一次”的进犯频率, 突然销声匿迹了。亚比勒的军队紧张兮兮地盯了边境线半个月, 都没见到它们的踪影。   二王子本来身体就没好全, 殚精竭虑后,更是消瘦了几分。如今最要紧的危机已经解除,弗兰伊顿也堆积了不少事情亟待他处理。所以,在将职务交卸给赶来援助的将军后,二王子就折返弗兰伊顿了。   一进城,他就受到了沿街子民的夹道欢迎。上百米宽的中心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的欢呼声与潮水般的热情声浪, 哄在一起, 几乎将两旁建筑物的楼顶掀飞。   瓦里塞丁出现了亡灵军队的消息, 随着它们对周边国家的进犯,已经传到了瑞帕斯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一些没能守住边界的王国, 内部已被涌入的叛军搅得混乱不已,人人苦不堪言。   在此背景下,亚比勒的二王子带病上阵,不但第一个俘虏了亡灵士兵,率先揭开了它们的真面目, 还在危难之际守住了边境。亚比勒人发自心底地为他们拥有这样一位出色的王子而感到激动和骄傲。   回到王宫,女王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二王子的认可与满意,不仅当众表彰了二王子,还赏给了他丰厚的赏赐。   一些见风使舵的臣子见状,纷纷涌上前去恭维二王子。   亚比勒虽然奉行长子继承王位的制度,但在历史上,也不是每一任国王都是长子。二王子如今势头大好,羽翼渐丰,未必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那么,不冷落任何一方,两边都讨好,才是万全之策。   二王子的意气风发与大王子的黯然失落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这不是叶淼关心的重点。   好在,直到现在,她最关心的卡丹,仍没有传出被侵略的坏消息。   这种时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叶淼悄然松了口气,又有点感慨大王子的时运不济。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从天而降,结果却撞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亡灵叛军,吃了第一个上阵的亏。   后到的二王子,则吸取了兄长失败的教训,几乎没有犯下差错,成功地救了场,夺走了所有的风头,简直像是被神眷顾的宠儿。   亡灵叛军退回了迷雾重重的瓦里塞丁境内后,就停下了对周边国家的滋扰,一个月了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它们哪天会卷土重来。   除了加强防御外,女王还命令神庙筹备一场大型的战前祭祀。   这是以战争起家的亚比勒的传统之一。每逢恶战前夕,国王都会和臣民一同,亲自前往克里克辛神庙,登顶以聆听神喻,乞求光明神的护佑。   这种活动一贯是强制让叶淼参与的。   克里克辛神庙最高处有四十米,是由巨石所砌的一座三棱台实心建筑,踏上二百五十六级石阶,就能走到最高处的祭坛上。   按照习俗,女王会选择一个人捧着祭祀的用具,与她一起踏上祭坛。与富有浓厚的政治气息的登基庆典不同,祭祀并没有“王储才能上去”的规定。   既然目的是乞求战事顺利,那么,依照两位王子最近的表现,怎么看,都是二王子更适合成为这个人选,享受这份荣耀。   所以,在看到穿上祭祀长袍、站在女王身边的人竟然是传说中失了势的大王子后,几乎所有的臣子都始料未及,包括站在人群中的叶淼。   不会吧,虽然早就知道了女王偏心大王子,可就连这种不涉及政治暗示的场合,她也依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仿佛是为了以实际行动来证明储君之位不变,以掐灭一切提议“另立储君”的声音,一点空子也不给人幻想。   叶淼抿了抿唇,看向了不远处的二王子。   他站在人群最前方,脸色苍白,神色僵硬,直勾勾地看着女王与大王子的背影。   一直戴得极好的面具,终于还是在女王一次又一次的偏心与无数次品尝到的失望中,裂开了一条缝隙,泄露出了深藏在心底的不甘与怨恨。阴云在他眼底聚拢,宛如在王宫的上空无声酝酿了多年的黑云,即将转化成咆哮的暴风雨……   当天晚上,叶淼迷迷糊糊地在怪物的引诱下,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祂。   叶淼发现,在倾诉不同的事情时,她会选择不同的对象。思念亲人这一类的柔软情绪,她更喜欢和心思纤细又敏锐的贝利尔谈,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总能疏导她焦躁不安的情绪。   可若是涉及到了有危险性的复杂事情时,她潜意识里会觉得贝利尔无能为力,怪物才可靠——就和小孩子遇到真正的麻烦时,会第一时间想到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成熟大人,而不是自己身边的小玩伴一个道理。   “我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叶淼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一开始还觉得大王子倒霉,现在却觉得谁也没有他运气好,虽说没有二王子精明,可谁让女王偏偏喜欢他。”   怪物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怎么了,难道你不同意吗?要不是女王喜欢他,他哪能一直保持现在的地位。因为他……”叶淼顿了顿,嘀咕道:“看起来有点蠢。”   “也许运气是占了很大的比重。”怪物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蠢人,也没有绝对的聪明人。”   “什么意思?”叶淼疑惑道:“你知道什么吗?”   “这座王宫里发生的很多事我都知道。”   叶淼不由自主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比如呢?”   怪物没回答她,只是抬起手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叶淼瞬间就读懂了祂的暗示,一下子跳了起来,血液刷地涌上了耳垂。   不对啊,这只怪物明明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又不是开了天眼,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一定又是在故弄玄虚……刚才差点就上当了!   想通后,叶淼立即警惕地捂住了嘴唇:“我不问了。”   怪物挑了挑眉,揶揄道:“哦?可我突然很想说。”   什么“很想说”,是“很想亲”才对吧?叶淼一急,脱口而出:“不行,你憋着!”   怪物猩红的瞳孔微微放大,下一秒,祂的嘴角一松,竟然笑出了声,还一把将叶淼扯到了怀里,笑吟吟道:“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这是肺腑之言吗?为什么听起来有一丝丝变态……   叶淼不情不愿地挣动,只换来了腰上收得更紧的双臂。好在,除了抱住她,这只怪物也没有过激举动,就一个劲地望着她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叶淼泄气,不再挣动了:“算了算了,反正谁做国王,也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不影响到卡丹就行了。”   依照惯例,祭祀持续了三天时间。结束后的当夜,王宫中举办了一场小宴会,臣子贵族们都不带多余的侍从,只携家人出席。   叶淼看到,宰相今天不仅带了小女儿来,连他那位已经和贵族结婚的大女儿,以及他最小的儿子也一同出席了晚宴。三姐弟的姿容都很秀丽,看来宰相的妻子应该是位美人。   气氛难得比较轻松随意。众人的话题扯着扯着,不知怎么的就扯起了大王子的婚事。   一个上了年纪的贵族笑眯眯道:“说起来,马上就是大王子殿下的婚礼了吧。”   “已经在筹备了。”女王含笑答道:“大概要在半年以后才举办婚礼。”   宰相小女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飞快地和身边的弟弟对视了一眼,低下了头。大王子则是一脸淡漠。   虽然独得女王宠爱,不过婚姻不能自己做主,也是一种悲哀吧。   叶淼饮了一口鲜榨果汁,想道。   “二王子殿下也到了要娶妃的年纪了呢。”刚才的贵族似乎喝高了,忽然转向了二王子和叶淼,冷不丁道:“说起来,卡丹公主也正值妙龄,和二王子殿下倒是般配。”   恍若一道惊雷劈落在耳膜,叶淼差点被果汁呛到。   二王子似乎也大吃了一惊。连大王子都难得地望了过来。   叶淼在亚比勒名为贵宾,实为人质。古往今来,也不乏战胜国的国王或储君娶人质公主为妃的例子。姻亲不但是让前者的统治更牢固的手段,还可以合理地“安置”人质公主。   如果亚比勒现在的国王是个男人,那么,当时送到卡丹的,也许就不是邀请叶淼出使的文书,而是真正的婚书了。   而储君大王子才刚刚和宰相之女定亲,这时候提出纳侧妃并不妥当。至于二王子,虽说他未婚,可按照女王一贯的态度,她绝不会允许他和卡丹有机会联结在一起,积攒起动摇储君地位的势力。   果然,女王笑了笑,没有接桩,而是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叶淼冷汗直冒,高悬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好在是虚惊一场。要真的嫁给这个表里不一的阴森二王子,那她就完蛋了……别的不说,他背地里用暗魔法豢养了那么多恐怖的东西,不消几天,肯定会将她连皮带骨吃掉……   晚宴快结束时,叶淼晃到了花园中吹风。没走多远,她忽然听见了转角处传来了一阵干呕的声音,疑惑地走了过去,便见到了大王子正倚着墙呕吐,听见脚步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转了过来,迷蒙地看她一眼。   叶淼防备地止住了步伐,她可没忘记,这个大王子上一次差点把莎娜活活掐死。   这个家伙,为什么总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好在,他今天好像没有发疯的迹象。叶淼也不好就这么转身离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两步,捂着鼻子道:“殿下,你没事吧?我叫人过来扶你吧。”   大王子好像没听见她的问话,干呕一阵后,难受地扶住了墙。   这时,一个侍女拨开了枝叶,看见大王子,松了口气,走过来道:“大王子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女王陛下说宴会结束后,有重要的事情找您商议,请您先去她的行宫等候。”   女王的行宫?   叶淼本欲趁机离开,听到这里,忽然顿住了脚步,心思一转。   侍女话音刚落,大王子干呕半天,突然真的吐了出来。   侍女闪躲不及,衣裙被波及到了,沾上了一滩酸酸的呕吐物。刚一吐完,大王子就仿佛要站不稳了,叶淼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侍女刚要接他过来,叶淼不慌不忙道:“等一下,你的衣服已经脏成这样了,走路也滴滴答答的,一会儿把女王的寝宫弄脏了,岂不是麻烦?还是快去换一件吧。”   侍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也有点为难:“那我去叫人……”   “不用了,你先去换衣服吧。我的侍女一会儿来接我,我让她把大王子送过去。”   侍女感激地行了个礼,拖着那身衣服走了。   好在大王子只是醉得分不清方向,似乎没有醉死,还能凭自己双腿走路。不然整个人压下来,她肯定拉不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女王的寝殿离这里不远,叶淼知道在哪里,不过一次也没来过。   走到寝宫前,那门下的石阶居然没人守着。   叶淼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便听见头顶的大王子喉咙里又传来了一阵咕哝之声,害怕他会吐自己头发上,便没有多想,拉着他上了楼梯,一进到里面,就把他扔在了一张矮桌旁的地毯上。   大王子的头撞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叶淼揉着手,正要起身,衣角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抓住了。她用力一拉,没想到夏天的纱衣这么不经扯,只听“呲拉”一声裂帛响,她可怜的衣角就被活生生地撕下来了。   大王子浑然未觉,一动不动,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叶淼的嘴角一抽。   醉得跟死猪一样,女王还叫他来议事……这个样子,还能怎么议?   不过,这正合她的心意。   这是一个进入女王寝宫的好机会。如果女王真的是囚禁怪物的主使者,那么,在这里,也许可以找到关于如何解除那个暗魔法的线索……   就算女王突然回来了,也可以用“送大王子来这里”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地。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多管闲事,已经违反了独善其身的法则。但有些时候,不冒风险,就永远都不会有收获……   叶淼深吸口气,环顾了一周。女王的寝宫的一座单层的行宫,内里非常宽敞,里里外外垂满了优雅的紫纱。   虽然平常应该不会有人敢进女王房间翻东西,但是,与暗魔法相关的书籍或图卷,女王理应不会放在很显眼的地方。   她没抱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能进来就不错了。由于在卡丹王宫长大,她大致知道,宫廷中存放东西的暗格,会规律地分布在一些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床铺转了半圈,一边竖起耳朵,提防有人回来。不知是不是幸运,她的指尖忽然敲到了一块声音尤其不同的木板。   叶淼屏住呼吸,小心地掀起了床帘,发现那真的是一个暗格,中间有一个小孔,底下却有一把锁。伸进一根手指,能摸到里面存放的应该是一些散落的纸张……   就在这时,宫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低微的说话声,叶淼一惊,连忙将床帘放了下来,在来人走近寝宫前,先一步跑回了大王子身边,刚蹲下来,寝宫的门就打开了。   薄有醉意的女王和捧着解酒茶的奥奎神父同时出现在了她面前。   叶淼一怔。   这么晚了,居然是这个神父送女王回来的?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很是密切。   看到房间中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女王显然也很是吃惊,酒意散了几分:“你怎么在这里?”   叶淼喉咙一紧。   来了。   心脏急速收缩,过快地撞击胸骨,引起了近似于痉挛的轻微疼痛。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放慢动作,不能发抖,叶淼悄然捏紧了手,解释道:“陛下,大王子殿下喝醉了酒,说您有事召见他,要我送他来这里,我刚刚放下他,可殿下醉得不清,捏住了我的衣服也不自知,所以……”   因为真实的紧张,她的语气有一丝干涩,但反而更自然地展露出了窘迫的意味。   女王并没有怀疑,看到躺在地上的大王子手中的衣角碎片,还有叶淼那缺了一角的衣服,想起自己儿子喝醉酒的样子,也似乎理解了眼前的女孩为何窘迫,便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轻微的战栗从腠理弹出,叶淼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心道:过关了。   奥奎神父将醒酒茶放下了,道:“陛下,大王子醉成这样,需要多准备一份醒酒茶吗?”   “不必了。”女王摆手,无奈一笑:“我是让他明晚再来找我……应该是喝醉就记错了,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叶淼一愣。   刚才那个侍女,明明说的是今晚……难道她传错了女王的话?还是说,那根本不是女王的旨意?   “是。”奥奎神父行了个礼:“那么,请陛下早点休息,我先告退了。”   叶淼站起来,照瓢画葫芦:“女王陛下,我也……”   “虽然没叫人来议事,不过现在,我还挺想聊天。”女王让她坐下来,态度倒是很和缓:“叶淼,你陪我坐一会儿再走吧。”   突然找她聊天,女王这是来了什么兴致……   她都开口了,叶淼无法就此走掉,只好坐了下来,还为女王倒了杯醒酒茶,期望她早点醒酒,放她离开。   女王接过来,饮了一口,微微笑着,让叶淼也喝。   叶淼今晚没喝酒,不过,女王估计是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喝,也太干巴巴了。叶淼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结果,杯子还被沾到唇,忽然被一抹徜徉在她身畔的黑影故意地……轻撞了一下。   杯子蓦地从手中滑落,侧翻在了地上,暗绿的茶水渗入了地毯的缝隙中,没有一滴进入叶淼的口里。   没人看得见黑影的存在。所以,叶淼也只感觉到手指凉了凉,还以为是自己没拿稳杯子。   杯子已经脏了,自然不能再喝。   女王并不在意,还真的和叶淼聊了起来。和上一次的官方态度不同,这次女王问的都是一些关于卡丹的文化和有趣的习俗,态度也随意很多。说着说着,她忽然道:“你的母后,似乎是一位东方人?”   “是的,陛下。”   女王看着她的黑头发,有点失神:“难怪是黑发……”   叶淼心里一动。   对了,先王的孩子——怪物还是人类的时候,似乎就是黑色头发的……   可女王似乎没有聊下去的打算了,打了个喷嚏,挥了挥手,低声道:“帮我取一件外套过来,然后你回去吧。”   叶淼早就想走了,求之不得地起身,走进了房间内部。   可刚取下衣服,她就听见了门口方向传来了杯盏落地的脆响,以及女王痛苦的呜咽声。   她惊诧地回过头去,见到女王正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侧头伏在了矮桌上。   那壶醒酒茶……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开始戒糖、小太阳、切切切姑娘们的地雷!   专栏感谢小秋秋姑娘的地雷!   chu~~~(づ ̄3 ̄)づ   凌晨捉了虫&修了一些句子。 第20章   叶淼僵立之际, 虚掩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两扇厚重的大门被推开,足音纷至沓来,无数士兵持着武器涌了进来, 将这里重重包围了起来。   不幸之中的大幸, 叶淼彼时恰好处于房间深处,垂落的纱帘遮挡了她的身影。见到事情有变, 她条件反射地矮下身来, 藏在了一根柱子后方, 心脏砰咚直跳,侧首往外窥去。   女王勉强忍着腹中疼痛, 坐直了上半身, 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刀剑之间, 一片沉默, 没人回答她的话。很快,从他们身后缓步出了一个人, 正是一脸平静的二王子。   女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狠狠一拍台面:“你……!”   不同于无法接受现实的女王, 叶淼在看到来者是二王子, 脑海里只浮现了“不出所料”这四个字。   二王子,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动手了。   那么,今天晚上,让侍女假传口信,将大王子“请”到了女王的寝宫里的人, 一定也是他。   他想做什么?难道想制造女王毒发身亡的假象,以嫁祸给大王子?   不,不对……他既然劳师动众地带了这么多人来,应该不会再用如此迂回的手段,而是来直接摊牌灭口的。   叶淼深吸口气,手臂的汗毛倒竖。   怎么办,她似乎——卷进了不该看到的秘密政变事件里了。   二王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宰相的小女儿。终于不用再藏藏掖掖,她上前挽住了二王子的臂弯,目中写满了如愿以偿的激动和纯然的喜悦。亲密依偎的姿态,让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得以浮出了水面。   而另一个追随者,竟然是在宴会上出现过的宰相儿子!   宰相的三个孩子里面,长女与三女都有着无可挑剔的美貌与气质。惟独这个排在第二的儿子,虽说相貌也十分俊秀,但眉目总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让叶淼印象深刻。   宰相的一对儿女,竟然都掺和到了二王子的计谋里?   宰相的儿子走了进来,环视一圈,隐隐有些得意:“二王子殿下,您的计划成功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   “先等等。”二王子天生谨慎,对身后的士兵道:“带人将这座宫殿清查一遍,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埋伏。”   叶淼浑身一紧。   寝宫再宽敞,也是有限的空间,她这么大一个活人终究藏不住,很快被士兵发现,押到前面去了。   那三人明显没想到里面真的藏了一个人。宰相的儿子脱口道:“这不是那个卡丹公主么?”   二王子也是微讶,回过神来后,做了个手势,让士兵将叶淼、女王,以及大王子的手脚,都分别用粗糙的绳索绑了起来。还收走了大王子身上的武器。   也许是事先被叮嘱过,叶淼发现,在绑她与女王时,士兵丝毫没有怠慢,绳圈维持在一个恰好无法挣脱、又不会磨伤皮肤的紧度。   不过,对于站在王座上发号施令了十几年的女王而言,这绝对称得上奇耻大辱。她坐在地上,目眦欲裂,怒极咆哮:“大胆!你们竟然敢……呜!”   话只说了半截,她已抵不住腹中阵发的绞痛,咬牙伏倒在了台面。   见状,二王子的动作似乎滞了滞。倒是他身边的宰相儿子趁机道:“女王陛下,您的解酒茶已经被我们中途掉包,加入了银水仙的汁液。虽说喝了会腹痛如绞,浑身乏力,但只要在天亮前服下解毒|药,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了减轻痛苦,您还是别乱动比较好。”   趁着这个机会,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女王控制住了。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被酒精侵蚀了神智的大王子幽幽转醒了。发现自己被缚了起来,四周都是陌生的士兵,他瞬间自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既惊又怒地转向了一看就是始作俑者的弟弟:“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二王子低低地笑了几声,摊开手道:“哥哥,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大王子眉头一皱,倒抽了一口气,曲起了身体。宰相的儿子面露得色,就把银水仙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警告了他别轻举妄动。   叶淼发木的头脑忽然清明了一瞬。   不对劲。   大王子从一开始就躺在地上了。那壶有问题的解酒茶,他根本没有沾过一滴,绝无中毒的可能……   “你们……”女王脸色铁青,喝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可能是吧。”二王子冷冷一笑:“在得知了母后你明晚就打算立下诏书,宣布哥哥明年继承王位,还要将我送到边境去驻守时,我就疯了。”   叶淼一怔。   原来如此!女王下定决心将大王子送上王位,同时,准备将有可能对此造成威胁的二王子送离弗兰伊顿。   宰相作为女王近臣,一定是知情人。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偷听到这个秘密,转告给了二王子,一点也不奇怪。   诏书一旦公开,大王子的地位将更加稳固。而二王子,一旦在这个关头离开了弗兰伊顿,那么,他辛苦经营至今的一切,包括人脉、计划、棋子,都将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在女王步步紧逼之下,为了不坐以待毙,二王子必须先发制人。   “原来你一直处心积虑,想篡夺王位……”大王子挣脱不了绳索,喘着粗气,恨声道:“这么看来,当初在登基庆典上突然冒出来的九头蛇,还有那个诬赖我的姬妾,也一定和你有关系吧?!”   “没错,从几年前开始,我就接触到了暗魔法,除了那条九头蛇,你后宫的那些失踪的女人,也与我有关。”二王子皮笑肉不笑:“不过,哥哥,你只说对了后半句。我并非一直处心积虑。至少,在六年前,我对王位一点不感兴趣。”   女王哑声道:“那为什么……”   “巧了,母后,我也有个‘为什么’想问你。”二王子走近了些许,神情染上了些微狰狞,再不复平日的文雅。他盯了女王半晌,齿缝间终于蹦出了一句话:“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偏心?”   “我和哥哥都是你的孩子,你却总是区别对待我们。假若我比不过他,那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抚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哪里不比哥哥出色?我父亲是身份高贵、战功赫赫的将军,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无名氏!在文在武,我都表现出众,待人接物、辅政理事也挑不出错处,我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儿子,从不让你烦心。哥哥呢?他暴躁易怒,流连女色、不思进取,你却一直无条件地包容他,偏爱他!我费尽心思才换来的认可,他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仿佛是将压抑已久的心里话都倒出来,二王子的声音极为激动,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击在听者的耳膜上。   “小时候,我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你的孩子。”二王子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自嘲笑容:“我以为只要自己比哥哥出色很多倍,就能得到哥哥那么多的爱,你就会对我刮目相看。为此我拼命努力,哥哥在你怀里撒娇时,我在练剑,手掌磨出血泡也不喊累。我还学会了如何讨好哥哥!结果一点意义也没有。”   女王嘴唇剧颤,却是无可辩驳。   二王子语速越来越快,愤恨道:“哥哥后宫的女人不断失踪,人人都在猜测食人的怪物和他有关,你却下令,禁止谈论此事。哥哥豢养九头蛇一事证据确凿,你连夜把证人打死,清除不利于他的罪证。这次的战前祭祀,你知道我才是有资格站上去的人,还是将位置给了他。甚至要为了他,将我赶出弗兰伊顿……我已经忍够了!”   “不过,也多亏了你的偏心,让我有了一颗不服输的心。我越来越出色,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赞誉,也就越来越不服气。”二王子伸手,指着地上的大王子,冷笑道:“这个废物,就因为一个愚蠢的长子继承制,因为比我早出生几年,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努力,从小到大,都能白白得到我为之努力也碰不到的东西,就可以躺着成为未来的王。他凭什么?这公平吗?”   “住口!”大王子吼道:“难道豢养九头蛇的你就是一个合格的王了?”   “别吵了。”女王面如死灰,闭了闭眼,身体摇摇欲坠:“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王陛下,这是您命令我父亲草拟的诏书,不过,国王的人选,已经改为了二王子殿下,时间定在了三天后。至于这一份,则是承认与暗魔法有所勾结、豢养九头蛇的认罪书,请大王子签下。”宰相的儿子适时地取出了两份文书,诚恳道:“二王子殿下无意伤害你们,只要事情顺利,你们两位,都能被无罪释放。”   大王子狠狠地呸了一声:“无罪释放?说得倒是好听。恐怕到最后,不是灭口就是监|禁到死吧!”   二王子笑了笑:“尽管放心,哥哥,只要我心愿达成,你和母后我都不会伤害。”   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宰相小女儿,忽然摇了摇二王子的手臂,指着叶淼道:“殿下,女王和大王子可以无罪释放,但是,这个女人听了这么多的秘密,我们不能放她活着走出去。”   叶淼猛地抬起下巴,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头皮一阵发麻。   莫非这个女人,还在记恨宴会上那个醉醺醺的贵族调侃“二王子和卡丹公主很相衬”这件事?因为嫉妒心,一开口就想要了她的命,这也太可怕了……   幸好,理智尚存的人都知道,这时候杀了卡丹公主,就是逼迫卡丹反叛,从而致使自己腹背受敌。二王子看了叶淼一眼,沉声道:“不行,卡丹公主的命要留着。”   宰相的儿子也附和道:“没错,把她关起来就好了……”   “不。”二王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大跌下巴:“我打算娶她。”   叶淼:“……”   她的耳边,仿佛奏响了一阵丧钟声……   那对兄妹都大惊失色,尤其是宰相的小女儿,惊怒和嫉恨的眼神,仿佛要活生生地将叶淼一刀刀剜成碎片,声音也尖锐得有些癫狂:“不行,你不能娶她!你说过只会爱我一个的!”   二王子皱了皱眉,敷衍地安抚了她一句:“我当然会只爱你一个。只是,迎娶卡丹的公主,获得卡丹的支持,对我的统治百利而无一害,你该明白。”   “不行!不行!你不可以!……”宰相的小女儿接受不了,开始撒泼,被自己的哥哥拉远了安抚。历代的国王除了王后外,还会有几位侧妃,她的哥哥也深知这一点,故而不觉得有问题,自然站在了自己忠心追随的二王子这边。   二王子仿佛听不见她远去的叫声,除了最开始那句安慰,根本无动于衷。   叶淼心脏直打鼓,窜过了一阵寒意。   这也太狠心了。二王子他,果然对这个女孩没有爱意,只是在利用她……   不过,他对谁不是在利用呢?刚才也只是因为看中了卡丹公主这个头衔,才会提出娶她吧。   二王子使了个眼色,认罪的诏书被人放到了大王子身前。士兵用剑指着他,谨慎地松开了他一只手,从而让他可以在认罪书上签名。   大王子低下头,抿紧了唇,盯着那一条条罪状,一动不动。   二王子摇头,笑道:“哥哥,成王败寇,你认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成王败寇……说得好。”大王子抬起头来,目光炯然,缓缓道:“不过,我看,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事情又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虚掩的大门轰一声被踢开,一群新的士兵涌了进来,数量竟是二王子的人的两倍有余!   二王子脸色大变。   趁着看守自己的士兵愣神,大王子猛地跃起,怒吼一声,夺过了士兵的刀,三两下解决了周围的人后,将女王从地上拉了起来,推到了自己的人后面,转身一脚踢开了一个士兵。   场面陷入了一片乱战之中,纱帘碎裂,桌椅翻侧,到处都是惨叫声。   叶淼既心惊胆战,又艰难无比挪到了一边,用落在地上的一把刀割开了手上的绳索,不慎将皮肤划出了一道血痕。她微一皱眉,顾不上止血,立即将腿上的绳子也蹬掉了。压得缺血的双腿早已发麻。   还未站起来,她的余光已看见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冲自己而来。原来混乱之中,宰相的小女儿又回到了现场,不管不顾地抓起匕首,满脸恨意地冲她扎来。   第一下她敏捷地闪躲开了。宰相的小女儿趁机坐到了她身上,这一次照着头面来的,已经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噗”的一声,叶淼害怕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一颤,却没有感觉到刀锋刺入脸上或心口的疼痛。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在了她面前,那把银晃晃的匕首赫然已经刺穿了他的手掌。   来不及细看,宰相的小女儿便好似被一股爆开的透明力量狠狠击飞,抓住了那把匕首,夸张地飞到了十米开外的墙上,口吐鲜血,晕死在了地上。   “叶淼,你没受伤吧?”   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手的主人将她扶了起来,拉到了角落。叶淼煞白着脸,仰头对上了一双担忧的暗沉红眸。   仿佛看到了幻觉,她难以置信地抬手,碰了碰对方的脸颊,万分艰涩地挤出了一句话:“……贝利尔?”   贝利尔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可以出来了?怪物放他出来了?   贝利尔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用黑袍挡住了他人的视线,将她隔绝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是我,别怕。”   奇怪的是,明明还处在危险之中,贝利尔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少年,可叶淼突然就不害怕了,仿佛来的是她的守护神。   因为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很快涌上了红晕,她恍惚了一阵,忽然记起了刚才惊险的一幕,着急地抓起了他的手:“对了,贝利尔,你的手,刚才不是被匕首刺穿了……咦?”   她诧异地端详着贝利尔的右手。修长有力,苍白得仿佛久不见阳光的肌肤。左看右看,都没有一丝伤痕。   难道是看错手了?叶淼又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依然没有伤痕。   她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看错了……”   贝利尔展示了一下他漂亮的手,眨了眨眼睛:“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没有受伤。”   刚才情况紧急,又被他这么一说,叶淼就当自己看错了,迷迷糊糊地又被他抱住了,轻声哄着。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之间,寡不敌众的叛军已差不多被制服了。   胜负扭转,这一回,被控制在地上的已经是二王子了。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沙声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弟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蠢一辈子,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亏,还学不聪明的道理。”大王子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完,又朝门口道:“可以进来了。”   门一推开,宰相满脸怒色,踏入宫殿,来到了被压跪在地上的儿子面前,胡子直抖,一脚踹了过去。   宰相的大女儿也来了,她走到了二王子跟前,轻声道:“殿下,我这个弟弟,之所以会选择跟随您,起因便是我父亲选择了我为继承人,而不是他。他诚然忠心不二,可惜,不是一个足够警惕的人。你们今晚的计划,早已被我们察觉。于是,我与父亲、大王子殿下商讨过,打算将计就计。那壶解酒茶,大王子殿下一点都没喝过。”   “身为王子却学习暗魔法,设计诬赖王储,毒害女王,谋反篡位……无须认罪书,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证人。这几条罪名,足以让你被废黜王子身份,终生呆在牢里。”大王子一挥手道:“都押走吧。”   叶淼缩在了贝利尔的怀里,睫毛直颤,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原来,大王子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并非是一个全无城府之人。从在墙上干呕开始,他都是清醒的,却骗过了所有的人。连无意抓住她衣角的动作,也都是在装醉。隐忍这么久,按兵不动,为的就是搜集足够重的罪名,将二王子打入地狱。   二王子聪明了一世,机关算尽,借助身边人获取情报,但也败在了身边人上,让计划都泄露了出去……   就如同怪物所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蠢人,也没有绝对的聪明人。   正这么想着时,叶淼的头颈忽然僵了僵。   不仅是头颈,全身都在慢慢地变得僵硬。   这一刻,她的耳朵正贴在了贝利尔的心口上。方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如今才察觉——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少年贝利尔,没有心跳声。   一些东西只会幻化出迷惑人心的外表,却忘了装入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所以会露出马脚。当然,若是再狡猾一点,他会周到地把心跳声也加上,那就真的是以假乱真了。   只是,再如何逼真,也有一时疏忽,忘记伪装的时候。   叶淼嘴唇微张,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尽。   她身体的异状,抱着她的人自然早已感觉到了。心中有数后,他却似乎没有了掩饰的意思,而是发出了一阵低笑声。   叶淼脸色彻底惨白,牙关轻颤。   一个有点遗憾似的,甜腻勾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哎呀……露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粗长?爱我!   ?( ′???` )今天也是打滚卖萌求撒花的一天,给大家翻个筋斗叭~~~   ——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哎呀,露馅了呢。;P   三水子:??????!!!!!!   (围观群众:我们这边还没结束,请不要这么快当我们不存在!)   ——   感谢小太阳姑娘的地雷~~~ 第21章   叶淼白着脸, 睁大双眸。   四周的嘈杂与干戈声,在这句带着点儿戏谑意味的叹息下, 都如潮水般消退了个一干二净。从深渊里滋生出的狰狞爪牙,恶劣地捏碎了她残存的那丝侥幸心。   过去的一幕幕回忆,以及偶尔在她心底闪现的疑惑, 在这一刻, 统统得到了撕裂与重组。   在绝境中巧合的相遇;喜欢撒娇、与她同病相怜的神秘少年贝利尔;肆意玩弄她、总能窥探到她心声的怪物;他们对光明神如出一辙的蔑视与鄙夷;黑发红眼的“魔鬼之子”;贝利尔与先王之子一致的年龄与特征……   难怪,难怪贝利尔和怪物从来都没有同时在她面前出现过。还有, 作为被囚禁的受害者,贝利尔却一点儿也不像她那么害怕怪物……   因为——从一开始,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怪物就是贝利尔,贝利尔就是怪物。   也就是说,她不久前的那次怀疑,根本不是想多了,而是确有其事。   趴在贝利尔的心口试探时,她分明清晰听见了心跳声。这么说来,他那时已经察觉到她在怀疑了。   这段时间每晚和她见面的,到底是一个多么善于伪装的邪恶怪物……   叶淼的指尖微微发着抖。   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价值, 值得他大费周章地分饰成一光一暗两个角色来戏弄她, 难道只是因为恶趣味吗?   今天她识破了他的把戏,终止了这场漫长的玩笑,又会迎来怎么样的下场?   荒谬、惊惧、以及被愚弄后的茫然和愤怒,无间断地冲击着她的心窍。叶淼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抬头兴师问罪的勇气, 只想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退缩,衣料摩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贝利尔蓦地收紧了环抱着她腰部的手,从背后将她整个人都纳入了自己的怀中,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盘桓的毒蛇缠锁着猎物,将猎物肺腑中的空气挤压殆尽。以至于后者只能仰起脖子,以献祭般的姿态竭力喘息,才透得过气来。而这样的姿势,正好方便了毒蛇的掠夺。   耳根陡然一热,她难以置信地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落入了一个湿热的口腔中,被舌头卷住了,犹如在吃果冻,发出了一声濡湿的“啧”。   叶淼浑身哆嗦,捂住了嘴。日积月累的亲热习惯,早已在她的身体里印刻下了不可磨灭的愉悦记忆,顷刻间,抵抗的尖刺就软塌了,双膝亦在无可救药地一阵阵发着软。   好在,贝利尔没有做更加过分的事,很快松开了对那块可怜软肉的碾磨,唇若即若离地贴在她耳边:“不要害怕我。叶淼,我不会伤害你的。”   仿佛魔鬼送出的惑人吐息,钻入无处不在的孔洞,让听者竖起的心防一寸寸沦陷。   本来,他没打算这么快叫她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的。   人类有个词叫“关心则乱”,果然有它的道理。细心如他,也会有乱了方寸、露出马脚的一天。   不过,被她发现,也不是什么麻烦的大事。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掉了。   虽然已经清楚贝利尔并非善类,不过,听到他这句“不会伤害你”的保证,叶淼不免就想起了来到弗兰伊顿后,自己遇到的重重陷阱——图书馆的惊魂夜,九头蛇突如其来的袭击……如果不是他的气息庇护了她,她肯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是的,他可能在任何事情上撒谎,惟独“保护她”这点,没有掺入一丝一毫的虚假。思及此,她竟真的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贝利尔微微一笑,牵起她受伤的那只手,冷不丁地低头啄吻了一下,又伸出舌头沿着伤口舔了舔   叶淼吓了一跳,慌忙抽手。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道在她割开绳索时划出的伤口,就在这一吻的功夫间愈合了,连疤痕也看不见了。   这个世界上,唯有精灵族的光魔法,才可以在瞬间治愈伤口。很显然,贝利尔并没有用到它。   叶淼一阵失神。   他这种媲美于神的浩瀚法力,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贝利尔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贝利尔抚了抚她的脸:“不要心急,你马上就会得到答案了。跟我来。”   叶淼如梦初醒,猛然发现,到现在为止,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年。就连她,也像被施加了一层障眼法,成了士兵们眼里的透明人,实在是诡异至极。   那厢。   大王子一方的势力已经控制了全场。大势已去的叛军戴上了镣铐,被挨个押送进了大牢。   至于那位在混战中意图用匕首袭击叶淼的宰相小女儿,被摔飞到墙上后,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闹了这一出,她肯定是做不成大王子妃了。不过,她并非主犯,看在宰相的面子上,大王子也不会真的要她的命,只命人把她抬了下去,先寻找医师治好伤,再进行后续问罪。   劫后余生的女王被搀扶到内殿,及时服下了解药,腹中疼痛得以缓解。不顾体力还未恢复,她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看见桌椅掀翻、遍地狼藉的房间,以及颓然垂着头跪在地上的二王子,女王的神色悲哀且复杂,一夜就沧桑了几倍。   虽说她出于私心,对两个孩子偏爱程度不同,但二王子终究是她的亲生骨肉,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两个儿子的矛盾竟然大到了要兵刃相见、闹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其中一方为了争夺权势,还不惜毒害她——对一位母亲来说,这样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叛军被押走得七七八八,寝宫里空旷了许多,囚犯只剩下二王子一人了。   或许是在顾忌二王子与暗魔法的牵扯,唯恐他下去后借机逃跑,大王子沉声吩咐道:“押下去后,马上搜他的身,让教廷的神父来看着。之后把他单独关起来,除了我之外,不管谁要见他,都不放行。他说什么话都不要信,别掉以轻心。”   士兵的长官点头道:“是!殿下。”   两个士兵朝二王子走去,准备依言扭送他离开。可还没接近,二王子就直起身来,不甘地低吼道:“等一下!”   大王子冷笑道:“怎么了,我的弟弟,狡辩的话还是留到之后再说吧。”   “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小看了你,成则为王,败则为虏,没什么好辩解的。”二王子顿了顿,阴鸷的目光迸射向了不远处的女王道:“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听听母后你的答案——我到底什么地方比不过哥哥,让你这么轻忽我?”   女王悲怆地看着他,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难堪地撇开了头,没有吭声。   “母后,回答我的问题!”二王子腕部的铁链哐哐直响,神色染上了几分歇斯底里,咬牙切齿道:“说啊!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十几年,最后关头了,我却连知道答案的资格也没有吗?!”   他刚吼完,房间的一角,忽然传来了一个优哉游哉、含着笑意的陌生少年声音:“她其实对你没有不满,只不过是因为,你和你哥哥的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有差别罢了。”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袍少年。卡丹的公主正和他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障眼法是魔鬼的把戏。当他不想被你看见时,就算他就伫在你的面前,你也会视他为无物。   大王子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剑,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贝利尔牵住了叶淼的手,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每一步,烛上灯火就跃动一下,愈发昏暗。刚才还站了不少士兵的大殿,被黑暗逐寸蚕食了边界,闲杂人等都悄然消失了。除了他与叶淼,在场的,就只剩下了女王,大王子,以及被五花大绑的二王子而已。   不用说,这肯定是贝利尔的手笔。在禁地里时,她就见过他轻易地制造幻境,将长廊扭曲成囚室。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显然没见过这种鬼打墙一样的情景,一起在原地傻眼了。   夜空星斗旋转,贝利尔踱步到了月下。银光漫过他的锁骨,一路上溢,直至展露出他完美的容颜。   女王的眼睛骤然瞪大,红血丝根根绽出,极度的惊骇与恍惚瞳底交织。她喃喃道:“……你……你竟然复活了……”   贝利尔挑挑眉:“看来陛下还记得我是谁。”   大王子伸手扶住了女王,疑惑道:“母后,你说谁复活?你认识他吗?”   “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二王子捏紧了拳头:“什么叫做我们父亲的分量有差别?”   “字面意思。一个孩子的父亲是自己心爱的人,另一个孩子却是政治联姻的产物,态度又怎么会没有差别。”   女王浑身一震。连原本不太关心母亲为何偏心的大王子,听到这里,脸色也变了。   众所周知,女王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个早逝的无名贵族。他非常神秘,年龄、姓名与容貌,都未曾对外公布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人,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但实际上,关于父亲的身份,就连大王子本人,也是不知情的。很小的时候去询问女王,也一直得不到答案。这也是使得他自小叛逆,与女王离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为什么,作为儿子也不知晓的秘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少年却一清二楚?   叶淼也听得有些迷惑,不明白贝利尔把话题拉到女王的两任丈夫上的意图。不过,他不是无缘无故说废话的人,这绝对涉及到了她好奇已久的秘密。   大王子呼吸加促,紧紧盯住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贝利尔竖起食指,在唇边放了放,轻笑一声,瞥向女王:“陛下,我想,与其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还是由你亲自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比较妥当。”   众人都转向了女王。   女王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瞬间被人抽调一空。她软倒在椅子上,半晌,挤出了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其实,我早就有预感。当年的事,迟早会有瞒不下去的一日。做下了丑陋恶毒之事的我,早晚会受到神的谴罚。今日,我不得不目睹后代相戕,就是报应吧。”   大王子眉头一抽,没说话。   “你已经长大了,也是时候把我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告诉你了。”女王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被回忆拽入了久远的漩涡中:“根据如今对外的说法,我十二岁前都是在弗兰伊顿外的王家庄园长大的。实情却不是这么回事,当年,我母妃的侍女曾被奸人买通,在我母妃生孩子、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她偷偷把健康的孩子换成了一个死婴。真正的小公主,也就是我,被连夜送走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成为了一个纺纱女工的孩子。直到十二岁那年,无意中得知了真相、震怒的父王才派人把我接回了弗兰伊顿。”   叶淼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女王有过一段流落在外的日子。对于爱讲面子的王族来说,后宫斗争、公主走失,毕竟不是光彩的事,难怪没有对外界公布。   不过,这又和女王的两任丈夫有什么关系?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被接走的时候正是秋天,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麦穗。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俊美又耀眼的金发男孩。”女王的声音变轻了:“我和这个男孩都对彼此一见钟情。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就堕入了爱河。”   大王子激动道:“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叶淼也听出了这层意思。   奇了怪了,落难的公主和迎接她的贵族少年相爱,不就是一场很普通的邂逅吗?为什么女王要对这任丈夫的身份三缄其口,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透露?   除非——这个贵族少年,并不是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地结合的身份。   叶淼心里一动,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忍不住悄悄看了身边的贝利尔一眼。他倒是一脸平静。   “当时我的母妃早已过世,而指使侍女陷害她的奸人也还没被揪出来。为免横生枝节,除了我父王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随从们接我回去时,也只是对我说,我是弗兰伊顿的一个贵族流落在外的孩子。自然,这个少年事先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奉命行事,顺路捎带我回去而已。”女王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到弗兰伊顿后,我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同时,也发现了自己永远无法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因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大王子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   “对我们而言,这个真相无疑是晴天霹雳。我们忍着痛苦,立即分开了。可之后那几年,还是免不了藕断丝连,还意外地有了一个孩子……”女王抬眸,看向了大王子:“我很想生下这个孩子。纸包不住火,当时我既没有订下婚约,也没有来往过密的男人,为了不让人发现我怀孕了,我只能躲到郊外的庄园去,谎称和一个无名贵族有了一段短暂的婚姻,这才名正言顺地——诞下了你。”   大王子他,居然是女王和先王的……   叶淼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这关系也太混乱了吧?   不过,往回一推——大王子格外俏似女王的面孔,女王第一任婚姻的无名神秘丈夫,她对往事、对先王的讳莫如深,以及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在真相浮现的这一刻,它们的因果脉络也都无所遁形了。   在一百多年前的瑞帕斯大陆,不少王国的王室都存在近亲结婚的传统,譬如表妹嫁给表哥,侄女嫁给叔叔,以此手段维持所谓的王室血统的纯净。   然而,事实证明,此举并不会为他们带来大量优秀的继承人,反而诞生了数之不尽的智力不全、天生缺陷的婴儿。   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教训,如今,不论是在平民之家还是在王室,近亲通婚都已经被全面禁止了。   在这个前提下,女王还坚持要生出这个孩子,其实是非常盲目的行为。大王子出生后,竟巧妙地避开了各种缺陷,长成了健康的孩子,简直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奇迹。难怪女王会如此看重他、溺爱他,其实都是爱屋及乌。   “有了孩子已是一个错误,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们约定不再私下见面。过了几年,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我嫁给了一个将军。我的哥哥必须履行国王的职责,很快也娶了一个王后。”女王肩膀一颤,声音开始波动:“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那只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约,但凭借为数不多的几次公开见面,我看得出来,他们夫妇的感情……真的很好。”   二王子呆呆地消化着她的话。   “他们过得越幸福,我就越是煎熬,好像着了魔一样,眼里看不见呵护我的丈夫,一味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没过多久,他们有了孩子的消息传来,我嫉妒得几乎发狂。”   “我残存无几的理智被嫉妒心彻底蒙蔽,不断在想,这个孩子出生后,他们夫妻的关系一定会越来越紧密,他也会离我越来越远……于是,我动了一个念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个孩子。”女王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那是我犯下最愚蠢的错误!我偷偷学会了用暗魔法悄无声息地诅咒产妇的办法……我没有伤害他妻子的意思,只想让那个孩子出生后,因先天不足而迅速夭折。”   结果显而易见,女王本身不擅长暗魔法,只是个门外汉。暗魔法又是阴私的玩意儿,施行的过程中,很容易出现偏差。   这道邪门的诅咒,便是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非但没有达成目的,还无意中将一个棘手而邪恶的魔鬼引到了先王后的腹中,降生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所以,金发碧眼的先王夫妇才会生出一个黑发红眼的男孩——那是借宿在他们孩子身上的魔鬼最无可辩驳的特征。   因一己私欲,愚蠢无知的蝼蚁唤醒了魔鬼,必将付出与血光灾祸伴生的代价。   于是,魔鬼的生身“父母”、所有近旁的侍从——他们的血肉和灵魂,都成为了魔鬼睁眼后,享用的第一道祭祀盛宴。   “都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导致我最爱的人,他们夫妇,还有那些奴仆,都……我那时已经明白自己捅出了马蜂窝,更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可怕的孩子。和奥奎神父商量后,选择将他送走。可不到几年,又死了很多人……”女王啜泣了起来:“我别无他法,只好将他接回王宫。可刚回到弗兰伊顿,那个孩子就过世了。我害怕他带来的灾祸,只好向奥奎神父求助,将他秘密地镇压了起来……每一天,我都在为我犯下的罪孽感到后悔,是我的狭隘和愚蠢导致了我一错再错!”   叶淼的耳膜嗡嗡直响。   原来是这样……   女王说的这一段,和她依据老神父口述的故事所推测的过往,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   这就是贝利尔的来历,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二王子脸色发青,直愣愣地看着女王憔悴的侧脸。在真相的冲击之下,似乎已经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大王子抓住了女王的手臂,难以接受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你让我怎么有脸说出口呢?”女王疲惫地长吁出一口浊气。背负了十几年、让她愧疚难当的秘密终于公之于众,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她抬头,看向了贝利尔,轻声道:“从犯下第一个错误开始起,我就有种预感,你终有一日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找我复仇。你要是想杀我,现在就来吧。”   叶淼心脏一紧,转头看向了贝利尔。   出人意料的是,贝利尔没有搭理女王,更加完全没有苦大仇深、大仇得报的表情,只是摩挲了一下叶淼的手心,歪头道:“听见了吗?”   他让女王自白,只是因为她想知道真相吗?   叶淼呆了呆,点点头。   贝利尔便抬起手指,指骨一弹。   四周的景象顿时化为尘埃,飞速地旋转扭曲。转瞬,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殿中,站在落地窗前了。   叶淼环顾四周,惊道:“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我们的地方。”贝利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凝视着她:“故事还没结束。听了女王的话后,你想听听我的版本吗?无论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叶淼心里装了其它事,可她对剩余的秘密实在好奇:“你真的是先王的孩子……你是因为女王的诅咒,才来到世界上的吗?”   贝利尔摇头,勾唇:“我是我,他是他。”   “什么意思?”   “女王的暗魔法诅咒,原本真的可以让那个孩子早夭而亡。然而中途出了差错,我借他的身体来到了这个世界。刚降生时,我并不适应这边的环境,也控制不了那具身体,浑浑噩噩的,连自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感觉……非常奇怪。”贝利尔倚在窗边,透明温柔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料峭的侧脸:“慢慢地,我开始能体会到他的喜怒哀乐,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寄宿了我。”   叶淼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纤长的睫上,轻声问:“后来呢?”   “不到半岁,我和他就被送到了弗兰伊顿郊外一个偏僻的小镇中,被一群侍从抚养长大。”贝利尔瞥向她,笑了笑:“那时候,我已经比原本更适应这个地方。所以,可以在晚上出来。”   被派来照顾他的侍从,并未亲眼见到怪病的死状,但都有所听闻。小王子天生血色的双瞳,让侍从们联想到了妖异不祥的魔鬼之瞳。仿佛一旦与之对视,就会带来厄运。   所以,他们平时都用白布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露出邪恶的红眼珠。   孱弱的孩子笼罩在怪病传闻的阴影下,如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源。没人肯和他说话,陪他玩耍,就连看看路边风景的权利也无情剥夺了。他也呆滞,不懂得反抗,白天就孤独地挨着时间。   到了昼夜交替之际,寄宿在他身体中的魔鬼,接过了主控权。   可那时候的他还很弱小,没法如今天一样随心所欲地变换形态,只能被囿在那具身体里活动。   多亏了与魔鬼合二为一,本该一出生就被暗魔法杀死的小王子多活了几年。但身体日渐衰弱,终究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五岁那年,薄弱的生机终于逸散殆尽,他生了一场来势汹汹、无药可治的重病。   原本就排斥他的刻薄侍从们,见到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发现远在弗兰伊顿的女王从不过问这边的事,就越发敷衍地对待他。每日只把基本的食水放在房间门口,仿佛怕踏进去一步,就会染上晦气。   最后的那段时光,孩子的吃喝拉撒都在那一方小木床上进行。如此熬了一段时间,他就怀着怨恨与悲怆,被埋进了小小的棺木中。   自以为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欢天喜地的侍从们并没猜到,孩子被送进棺木的时候,正是魔鬼在蚕食那具身体,彻底接管它的过渡期。瘦弱的躯壳入土多日,也未腐烂。   被魔鬼彻底侵占的时刻,便是他从坟墓复生的纪念日。   叶淼颤声道:“出来后,你杀掉了所有虐待过你们的侍从吗?”   “我只是借给了他力量。”贝利尔摸了摸她的脖子,微笑道:“我能感觉到他残存的怨恨和未消散的魂魄。看在共用了一个身体那么久的份上,临别前,我送了他一份谢礼,把我的力量借给了他,让他用自己的双手去复仇。”   魔鬼耻笑忍耐,主张复仇。神所推崇的慈悲、宽恕与大度,在地狱中,不过是虚伪、懦弱、伪善的代名词。   叶淼敏感地缩了缩脖子:“为什么你还是回到了弗兰伊顿?他为什么没有向女王复仇?”   “当时,他还没有离开我的身体,我猜他原本是打算向女王复仇的。至于为什么突然放弃,我也不清楚。”贝利尔说:“其实我那时已经差不多可以脱离实体存在了,可他们却趁机研碎了那具身体的骸骨,混入乌鸦血中,画下符咒,就这样,将我禁锢了起来。”   寻常的暗魔法自然伤害不了他。但如果掺入了他寄宿过的身体的骸骨碎末,他就无法不受它影响。   贝利尔垂下眼,望她:“那之后,十年里,我没有见过一个活人。直到你来到我的身边。”   叶淼抿了抿唇:“囚禁你的符咒,其实早就失效了吧。”   “嗯,记得你第一天出现在我面前的情景吗?那时候光线很暗,其实在你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符阵破坏了。那一刻起,枷锁就开始松动。完全自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到他真的被关了十年,叶淼就很难受。可想到他假装人类戏弄自己的事儿,就又气不打一处来,胸膛一起伏,怒道:“那你还骗我?骗我不能离开地下,还假装成人类来戏弄我!”   枉她一直以为,贝利尔是个孤单、天真又依赖她的人类少年。从未想过他的本性会如此地邪恶和狡猾。   贝利尔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危险:“被关在地底的日子,我连实体也化不出来,既孤独又难熬。在第一年,我许了一个承诺,谁能放我出去,我就实现她一个愿望。第五年,我加码了承诺,谁把我放走,我就实现她三个愿望。可依然没有人来。到了第十年,我的怨愤和孤独再也无法平息,所以,我许下了第三个承诺——不管来的是谁,我都要当场吃掉她,让她为我献祭。”   彼此对视了几秒,叶淼的后背蓦然泛起一阵寒意。   她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这个吃是真正意义上的吃。   她有点艰涩地从喉中挤出了一句话:“……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吃掉我?”   “我太久没见过人类,想多看你一会儿才吃掉你。”贝利尔说:“谁知道,这一看,我发现你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叶淼一愣:“什么?”   “还记得你掉下去的时候,这个地方很疼吗?”贝利尔伸手,压了压她的肋部:“当时如果我不管你,你很快就会死去。也许是因为好奇吧,都还没和你说过话,你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吻了你。”   叶淼怔了怔,脸颊蓦地红了。   她想起了贝利尔的治愈能力。也就是说,那时候,她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压着她在亲吻,根本不是错觉,是贝利尔真的在亲她!   难怪在地下时,肋部明明疼得不行,一呼一吸都像有锐利的针在扎。睡了一觉后,非但痛楚彻底消失,连一点淤血也见不着。   “结果,亲着亲着,我就改变主意了。” 贝利尔的手指夹起了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转动,眯眼一笑:“你猜为什么?”   叶淼不由自主就被他的思维带着走,仰头,迷茫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贝利尔用那缕头发搔了搔她的脸颊,俯身在她耳朵旁,挑逗地吹了口气:“我对你产生了性|欲。”   昏迷中的少女弥漫着苦闷与忍耐、欢愉与沉溺的表情,就犹如一块多汁又甜美的水蜜桃。再挤一挤,就会渗出更多甜浆。   一直在不住地呜咽、轻微地反抗,最后,却还是将手搭到他的肩上,给了他一个软软的拥抱。   叶淼浑身一颤。   “随之而来的就是好奇心,我突然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还想看到你继续露出那样的表情。可是,我又担心你会被我吓走——即使没见过我的真面目,也还是有很多人畏惧我。所以,我变成了我还是人类时的模样,来接近你。”   叶淼的嘴巴微微一张。   “从来都没有人对我好过,虽说我不渴望人类的关怀、善意、怜惜和爱意,但我曾经在那具小小的躯壳里活了五年。那个孩子临死也在渴求这些感情,我也被迫感同身受着。渐渐地,我也对这些感情产生了好奇心和渴求欲,想知道被人温柔地爱着的感觉,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贝利尔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笑靥犹如夜空下摇曳的罂粟,妖异得足以动荡人的心神。   “事实证明,这种感觉,真的好极了。只要尝过,就不想失去。我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被人喜欢,被人宠爱的感觉,只有你这样对过我。你对我越好,我就越不舍得告诉你真相,因为你一定会被我吓走。”   他不是人类,是糅合了各种**的魔鬼。   迂曲、诚实与纯洁的求爱与他无关,最直截了当的诱惑、掠夺和侵占,才是他的本能。   叶淼感觉他在给自己灌**汤,深吸口气,拼命回忆他做过的让自己不爽的事:“既然你早已自由了,为什么我说要救你出去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说?看我涉险很好玩吗?”   “我只是太喜欢你为我认真又努力地做一些事情的样子了,这让我感觉到,你很重视我。”贝利尔眨了眨眼睛,诚恳道:“抱歉。”   叶淼气鼓鼓道:“不要跟我说抱歉!你其实根本不觉得对不起我吧。”   “用了欺骗的方式接近你,我很抱歉。可我并不后悔。”贝利尔观察她的表情,补救道:“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让你消气?无论什么都可以。”   他的城府太深,还骗了她那么长时间。如果他摆出最初逼迫她时的那副强硬又恐怖的模样,吃软不吃硬的叶淼,也许真的会破罐子破摔,和他吵个天翻地覆。   可现在,贝利尔却是一副“怎么样都好,反正你不可能甩掉我”的温柔又耐心的牛皮糖模样。左一句“喜欢你”,右一句“没人对我好过”。明知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叶淼却还是被他弄得有点心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憋了半天,恶狠狠道:“好啊,你能让我和我的家人团聚吗?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考虑一下。”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贝利尔的能耐。或者说,他赶上了一个极好的时机。   亚比勒的王室刚经历过一场大型政变,二王子和他的党羽被一一剪除、投狱。女王受到此事波及,大病一场,称病不见人。   大王子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消沉了两天,便重振旗鼓,代管女王的政务。据说,他现在和以前比起来,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经历一个命中注定的坎,才能真正地成长,并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场政变影响了不少贵族和官员,也空缺出了部分职位。势力洗牌、重置心腹、定夺叛臣的罪名,都需要耗费国王的大量精力。就在大王子分|身乏术之际,从边境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瓦里塞丁那沉寂已久的亡灵军队,在某天深夜,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突破了亚比勒的边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酝酿了一波超粗长哒,夸我!!!╰(*°▽°*)╯   接下来心机女婿要跟着老婆回娘家(?)了。   4.5凌晨修完文啦,剧情没有大变不过基本每句都重写过,顺便在某些和谐词中间补了分隔符!╰(*°▽°*)╯   ——   感谢甯渊、绛绛啦、小太阳、到我这 4位姑娘的地雷!   感谢荼蘼与薄荷 姑娘的手榴弹!   特别感谢改名专业户姑娘的深水鱼雷!   谢谢大家!血槽已满啦!!! 第22章   有过被滋扰的历史, 亚比勒的边境军队枕戈待旦,严于备战,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 非常迅捷地击退了亡灵军队久违的第一轮袭击。   依照上次的经验,它们会消停个三四天才死灰复燃。结果这次,双方才偃旗息鼓了不到几个小时,在高高的城楼上侦查敌情的士兵便惊恐地吹响了号角。   闻讯而来的人们举起火把,脸色铁青地望见远处的平原上,覆满了涌动的漆黑浪潮——与此相比, 之前的叛军数目,只能说是汪洋中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水而已。   午夜的天幕下漏出了一缕暗芒。瘴气遮天蔽日,翻滚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死气沉沉。倾巢而出的亡灵士兵犹如一片密密麻麻的行尸走肉,手执尖锐的长矛,哀嚎着越过平原, 朝亚比勒的方向前进。   这令人胆寒的一幕, 深深地留在了每一个亚比勒士兵的记忆中。他们怀疑自己看见的,是地狱之门被开启后, 魑魅魍魉争相逃出的末日。   就是这一天, 亚比勒的边境惨被突破。   好在,亚比勒没有一路沦陷下去。从弗兰伊顿赶来的精锐之师和亡灵叛军在半路上相遇了。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前者花了十天,才将叛军驱逐出了国界线, 换回了短暂的安宁。   和那些因为兵力不足,被瘴气完全吞噬的王国相比,这已经是非常让人钦羡的战果了。   在来势汹汹的邪恶瘴气前,没有任何国家可以置身事外。   在很多年后,这场漫长而艰巨、无数人类王国倾力加入的战争,将会被称作“新月之战”,并成为后精灵时代以来,瑞帕斯大陆的史册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回到此时此刻,它的帷幕不过刚刚拉开。前路漆黑无光,没有人知道出口在何方,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去战斗。   叶淼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获得了离开弗兰伊顿、回到卡丹的机会的。   当初,在签订停战协议时,卡丹的名义是“属国”,没有被合并入亚比勒的领土中,迄今还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可以留兵自保。   和之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双方的王族的地位发生了改变。卡丹的王不再与亚比勒的王平起平坐,需要听从后者的指令,并定期上贡。   相对地,亚比勒会在卡丹留下数名使臣,定期视察。一旦卡丹出现了苗头不对的迹象,譬如悄悄屯兵、大量制造武器等行为,这些使臣就会立即向亚比勒汇报。   这种待遇,与同为亚比勒属国的瓦里塞丁非常相似。   二者相较,瓦里塞丁只是弱小的蒲草,卡丹却是树干被砍、须根未断的参天大树。虽然一时半会没有反击的实力,但亚比勒还是不够放心,因此,才会要求卡丹献上人质公主,以加大制衡的砝码。   在亡灵军队攻讦自己的关头,把卡丹的公主放回去,对亚比勒而言,无疑是增加了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直到叶淼顺利登上了返回卡丹的船只,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想象不到贝利尔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大王子松口放人的。   当天晚上,她早早地打发了玛格和莎娜去休息,刚锁上房门,就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声音微酥:“这么早就把人都赶走,在等我么?”   果然来了。   从踏出弗兰伊顿的城门开始,就没见到贝利尔的踪影。不过,叶淼有种直觉,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藏匿身形,如影随形地跟她去任何地方,才是他的本性。   留出独处的环境,也是出于想让他现身的私心。   当然,她可不会承认。   “想得美,我只是想早点休息而已。”叶淼从他怀里闪了出来,坐到了沙发上,迟疑道:“那个,你也该告诉我了吧,大王子为什么突然放我回卡丹了?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吗?”   贝利尔的肩倚在了门框上,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想?”   这种没骨头似的动作,他做起来,别有一种优雅的慵懒风情。   叶淼望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因为,感觉你还挺擅长迷惑人心之类的事情。”   “哦……”贝利尔恍然点头,邪邪一笑:“你觉得自己被我迷惑了?”   叶淼脸一红,选择装作听不到这个问题:“你别岔开话题,说啊。”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贝利尔走到了她身边,坐了下来,轻松地说:“我只不过是在某天深夜找他聊了几句,顺便跟他开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   叶淼:“……”   “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是什么鬼?真的不是威胁和恐吓么?   算了,她还是别问具体过程了,感觉会很变态……   贝利尔观察她的表情,歪头道:“可以回家,你不高兴吗?”   “我当然很高兴。”叶淼抿唇,诚实地透露出了自己的忧虑:“但也是真的担心,假如你威胁过他,卡丹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贝利尔却说:“不会。亚比勒与瓦里塞丁接壤的国境线太长,战况吃紧,已经有了向属国借用士兵——或者说,是征用士兵、填补空缺的打算。卡丹是实力最强的属国,在这场战争中,将会成为支援亚比勒的后盾。我想不日之内,就会有文书送到卡丹。”   “什么?”叶淼脸色微变:“可是,卡丹也有一部分的国境线和瓦里塞丁接壤,万一在大部分士兵都去了亚比勒的时候遭到袭击,不就糟糕了?”   一说完,她猛地领会到了贝利尔的意思。   卡丹一旦被借走了大部分的士兵,就相当于从本质上被抽走了叫板的本钱,失去了撕毁停战协议的底气,也无从趁机反叛了。   所以,释放人质公主,并不会从根本上动摇亚比勒的控制力。   当然,反过去说,即使亚比勒不肯放人,卡丹也不敢不从。留下她还能多一个让卡丹出兵的砝码。大王子顶着大臣们的反对压力,放了她回卡丹,明面上说是卖个人情给卡丹,实际上,还是多亏了贝利尔吧。   贝利尔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你的国家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但愿如此吧。”叶淼一叹,打了个呵欠:“今天好累,我也要洗澡睡觉了。”   她站了起来,忽然“啊”了一声,扭头盯着他,警觉道:“你不会偷看我吧?”   “……”贝利尔舔了舔唇,暧昧从下到上扫视她:“说不定会哦。”   什么?   叶淼嘴角一抽,脱口道:“那我不洗了!”   “噗哈哈哈,我跟你开玩笑而已。”贝利尔破功了,好不容易止住,才站起身来,倾身在恼羞成怒的她的唇上啄吻了一下,柔声道:“晚安,早点休息吧,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家人了。”   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近距离地看,不用急在一时。   ——这两句话,被他藏到了舌下,没有说出来。   叶淼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抬起头来时,房间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了。愣了半晌,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离开卡丹大半年,再次回到了同一条航路,心情大有不同。来程时,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惶惑不安,以及对家人的不舍,还噩梦连连。如今,心中萦绕的却是期待与激动。   贝利尔会挑没人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近身服侍的玛格与莎娜却毫无所觉,公主的房间中,早已不止她一个人了。   过了几天,玛格和莎娜在摆放下午茶点时,忽然发现坐在窗边的叶淼耳根红得好似要滴血。   那张沙发正沐浴在蛇夫洋灿烂的阳光下,莎娜一看就明白了,道:“公主殿下,那里太热了,您的脸都晒红了,还是坐到这边来吧。”   叶淼咬牙低头,声音有些含糊:“不用了,我坐这里就好……”   莎娜和玛格看不到的是,叶淼的身畔正笼罩着一抹淡淡的虚影,后腰被一双手恶劣地揉捏着。被太阳“照得发红”的耳垂,正被悄然地含在了某人的嘴中,那猩红的舌头还会时不时地故意伸长缩窄,钻入她干净雪白的耳洞中,让她止不住地轻微打颤。   自从暴露了身份后,贝利尔明面上,还处于请求她原谅的阶段,实际根本没有收敛,该有的亲昵,一点也不少,没有了“怪物”的外衣,他再也不能那么强硬地恐吓她了,可温柔的攻陷反而最难让人招架。床榻,沙发,甚至是在浴室,除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一切的举动,都在溶解她的防线……现在连场合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尤其喜欢当着外人欺负她,仿佛格外喜欢欣赏她惊恐羞耻的模样,实在是可恶到了极点。   叶淼又无法对着“空气”发作,只能红着脸、咬着牙,默默地忍耐,并在心中痛骂一万次“变态”。   大半个月后,这艘船终于抵达了卡丹的王都——伊姆巴尔。   叶淼站在船头,看到了熟悉的景致和路上行人的服饰,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在她启程回卡丹的时候,叶淼的父母,即卡丹如今的国王和王后,就已经收到了她要回来的好消息,顿感万份惊喜。   毕竟,依照最好的预想,叶淼也要在亚比勒呆上几年时间。最坏的结果是一辈子都回不来。没想到不到一年,彼此就能再见面。夫妻二人早早地等候在了王宫中,看见阔别已久的女儿,一起激动地迎了上去。   艾尔国王今年四十来岁。王后容貌美丽,风韵犹存,黑发高束于后冠中。三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不断诉说对彼此的思念之情。   过了好久,叶淼稍微平复了情绪,擦掉从眼角溢出的眼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一个人,环视了一周,问道:“对了,父王,母后,怎么没看到弟弟?”   不料此话一出,她父母的脸色都微微一黯。   叶淼这才察觉到,父母虽然因为她的归来而欣喜不已,但都眼下发黑,看起来颇为憔悴,仿佛这段时间寝食难安,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叶淼心底渐渐涌起了不安,站直了身体,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尔和王后对视一眼,终于叹息了一声,说了实话:“我们接到了你要回卡丹的信后,第二天,你的弟弟就出了意外,到现在,已经昏迷了快半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啦!   【脑洞小剧场】   心机女婿:我要在岳父岳母面前大展身手,让他们看到我有多厉害!ψ(`?′)ψ   ——   感谢Ray.、一口吃掉欧尼酱、白露为霜、赫尔曼zz、sleepy梅、甯渊、隽君 以上各位姑娘的地雷!   感谢拈花欲醉 姑娘的地雷(x2)和手榴弹!   感谢居一龙 姑娘投在专栏的地雷(x2)!   看我发射爱心光波:片------??? 第23章   叶淼没想到弟弟会在她回来前夕出了事, 连忙赶到了他居住的宫殿中。去到的时候,记忆中十分明亮通风的房间,如今窗帘拉得紧紧的,光线充足的下午, 却还要点着蜡烛,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压抑感。   叶淼大步上前,掀开了床边的纱帘, 果然看到了大半年没见的弟弟——叶澄。   叶澄今年刚满十二岁, 比起长得像母亲的姐姐, 更多地遗传了父亲的容貌特征。和大半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相比,他瘦了很多,深陷在被褥中,双目紧闭,眼圈泛着乌黑,双颊透露出不健康的青白色,连一头金发的光泽也黯淡了许多。   叶淼心脏一揪,坐在床沿轻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可都没有反应, 便扭过头去,看向了父母:“到底怎么回事?”   王后唉声叹气:“就在半个月前,侍女听见了马场里传来了狗吠声, 进去一看,就发现小澄昏迷在了草丛里。我们把他抱回来后,没在他身上找到磕碰的痕迹或者伤口, 可他就是不醒,每逢半夜还会说些胡话。”   叶淼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骑马,在还没搬入王宫的时候,就亲自在照料小马驹,所以会去马场也不奇怪。   艾尔国王也愁眉不展:“御医第一时间来看过,说有可能是中毒,不过,迄今没找到是什么毒物。试过一些常规的解毒药,也没有效果。”   “真的是中毒吗?”叶淼皱眉:“王宫里面肯定不会载种有毒性的植物,没有伤口,也可以排除是毒蛇咬伤。”   也许是她刚经历过亚比勒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如今看到无缘无故地昏迷的弟弟,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这会不会与暗魔法有关。   “也请教廷的神父看过,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叶淼抿了抿唇。   这种情况,贝利尔应该会知道些什么……但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他一定不会轻易出现,只能等今晚了。   舟车劳顿的叶淼回房间休息了一个下午,等到夜幕降临时,才折回到弟弟的宫殿中。   自从叶澄出事后,为防有人浑水摸鱼加害于他,宫殿的警戒加强了,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探访。但叶淼作为亲姐姐,又是在事发后半个月才回来的,所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两个守在门外的侍从见到了她,立即向她行了个礼:“赫墨拉公主。”   叶淼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宫殿中很暗,烛光影影绰绰的。叶淼刚把门扉合上,就感觉到一双臂膀把她搂入了怀中,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吐息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赫墨拉呀。”   换了在从前,身后突然冒个人出来,叶淼早就吓得僵住了。现在她习惯了贝利尔的神出鬼没后,心脏都跟着强悍了不少,不知该不该高兴。   她顺手就把门闩锁上了,点头道:“对啊。”   贝利尔说:“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这么一说,叶淼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没和他提过太多自己的事。因为她一直有种“贝利尔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错觉,便解释道:“‘叶淼’是我从小用的名字,‘赫墨拉?艾泽卡’是正式场合才会用的名字,不过从小到大,基本没人这样叫过我。”   她的父亲艾尔是卡丹的前国王——雷蒙德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相差了十几岁。雷蒙德继任王位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了,疑心病很重,对正值壮年的亲王弟弟多有猜忌。   然而他猜错了,艾尔本身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比起争权夺势,他更像一个懒散贵族,喜爱到处游历。便自己提出了离开伊姆巴尔一段时间,消除哥哥的戒心。   就是在四处游历的过程中,他遇见了今天的妻子。两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后,艾尔带着妻子回到了自己年少时受封的领地中生活,不再过问王都的政事。   考虑到妻子是东方人,他们的孩子从小就有两个名字。正式场合用的,是缀有“艾泽卡”这个姓氏的西文名。但姐弟两人都更喜欢使用跟着母亲姓“叶”的东方名字,简洁又方便。   从姐弟两人出生以来,他们一家一直没有被召回过王都。艾尔也并不介意孩子跟自己还是妻子姓,所以这个西文名基本没怎么被人叫过,沾满了灰尘被遗忘在了地下室。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但命运的际遇永远让人措手不及。在亚比勒的战役中,雷蒙德的独子上了战场,被敌军俘虏后选择了自尽。作为主战派的雷蒙德被送上了绞刑架。作为和雷蒙德最亲近的一支血脉,艾尔不得不回到伊姆巴尔,以卡丹新一任国王的身份,保护其他贵族,收拾残局,签订停战协议。   “对了,你来得正好。”叶淼回过神来,抓住了贝利尔的手腕,把他拉向了床边:“你快过来,看看我弟弟是怎么回事,这应该不是中毒吧。”   贝利尔撩开了纱帘,瞥了一眼,就道:“的确不是中毒,是被诅咒了。”   “那怎么办?”叶淼一急,想也不想,就抱住了他的手臂:“你有办法救他吗?”   贝利尔“嘘”了一声,朝床上的小少年伸出了手,五指微张,悬在了他的脸庞的上空。   贝利尔的手属于在男人中极为漂亮的类型,修长匀称,苍白无血色,那细腻的质地,宛如泛着一层流动金沙的玉石。骨架的脉络起伏明显属于男性,因而不会显得女气,只会让人想到养尊处优的贵族。   仔细一看,他把手放上去后不久,床上的小少年的嘴角慢慢地溢出了一缕细细的黑暗,汇入了贝利尔的手心中盘旋。随着黑烟越冒越多,叶澄的五官开始微微地扭曲了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豆大的冷汗不断冒出。仿佛有一个深深地根植在他身体中的东西,正在随着黑烟,被强行拖拽出来,连他的身体都受此影响,离开床铺。   叶淼一阵心惊肉跳,看见在贝利尔手心旋转的那缕黑烟越来越浓郁,而从叶澄的身体里钻出的烟雾开始减少,终于彻底吸不出什么东西了,少年的身体骤然下落,摔回了枕席上。   “小澄!”叶淼心中一紧,忙扑上前去,定睛一看,一直缭绕在叶澄脸上的那股青黑色的死气,果真消散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站起来。   那团被贝利尔弄出来的漆黑烟雾迄今还漂浮在半空,犹如一个半透明的泡泡,里面躺着一条青灰色的虫子,约莫有小拇指那么粗,还在轻微地蠕动着,非常恶心   “就是它在我弟弟身体中作恶吗?”   “嗯。”贝利尔问:“听说过尸蛹么?”   叶淼愣了愣,搜寻起自己的记忆。她以前读过类似的书,尸蛹一般只会出现在大型的乱葬岗中。它是由腐烂的尸体大量堆积,滋长出邪怨的瘴气,才会长出的魔物,可以通过食物钻入人的身体中,让人防不胜防。被它缠上的人会陷入昏迷中,并逐渐被蚕食生命,再强壮的人也不能支撑过三个月时间。   救命的办法是找到它的主人,用主人食指的三滴血,将尸蛹引出来,然后当场捏碎,被害人的痛苦就会立即减除。当然,在捏碎的那一刻起,主人会因为连接的断裂而察觉到尸蛹的失效。   现在不是战乱时期,伊姆巴尔也没有大型乱葬岗,这条尸蛹,一定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进来的。   其实它不是非常难缠的魔物,最大的特点是罕见,就连书上也没有图画。如果不是贝利尔,叶淼就算见到了这条虫子,大概也不会联想到是尸蛹。   问题是,她不知道还情有可原。难道连教廷的神父也看不出这是被魔物缠身了么?   叶淼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想等明天我的父母来到时,亲眼让他们看看这条尸蛹。”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虽然她的父母并不会怀疑她的话,但有些事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真正引起警惕。   不过想到这一层,她又多出了一层顾虑。按书上的说法,尸蛹只能用主人的血引出来。她身边的这位却凌驾于规则之上,无视了桎梏,直接把尸蛹抽了出来。   如果不供出贝利尔,就无法解释这条尸蛹是怎么弄出来的。供出贝利尔,又有可能会引起神廷的注意,万一贝利尔这个“邪恶势力”,扛不住那些什么圣水、十字架的攻击该怎么办……   贝利尔好似看懂了她的担心,微笑着说:“如果你相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夜已深了,叶淼不好在这里待太久,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洗漱完毕后,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双目发虚,喃喃道:“还以为回到卡丹,就没有烦恼了,没想到这里也有一堆烦心事。”   身旁的床垫微微下陷,贝利尔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支着腮,另一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抚弄着,好似在给她消食,闻言,挑了挑眉:“有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淼一怔。   好像的确如此。   尸蛹这事背后的阴谋还没浮出水面,敌在暗我在明,原本是最让人不安的状态,她却没觉得惶然无措,这是因为,如影随形的贝利尔给予了她充实的安全感。   突然,薄薄的睡裙一动,凉丝丝的空气涌了进来,宛如冰凉的蛇腹摩挲过娇嫩的肌肤。叶淼颤抖了一下,蓦地蜷缩成了一团,却还是被强行展开了。   贝利尔吮了一下她的下巴,声音染上了一丝蛊惑,呢喃道:“今天的报酬,你还没有给我。”   叶淼红着脸,颤巍巍地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细弱地嘱咐了一声:“那你轻点。”   反正,他从不会弄疼自己。反正,她也并不是没有期待。多次的缠绵与情|欲,早已将她的尾椎氤氲得发软。所谓的点到即止,都是在为下一次蓄火。   贝利尔一怔,红眸一暗,喉结微微一动。   他原本觉得,她今天这么多事应该挺累,只是吓唬吓唬她,压着亲几下就放她睡觉了。没想到她会摆出这么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主动送到嘴边的祭品,又岂有不好好欺负的道理。   第二天,叶淼睡到了差不多中午,才被玛格叫醒了。   昨天一直在赶路,玛格也知道小殿下很累,睡到这个时候也很正常,所以没有按正常时间去叫醒她。现在一看,殿下不仅还在呼呼大睡,眼睛还有点红肿。不过,这不是睡觉的时候了。   玛格轻拍着叶淼的肩:“公主殿下,请快起来。王宫外来了一个人,说自己有办法解开王子殿下的病!”   叶淼昨晚叮嘱贝利尔第二天一早把她叫醒,没想到他早就悄悄消失了。睡到现在,她还浑浑噩噩的,听玛格把话说了两次,神智才骤然清醒:“你说什么?”   她以为贝利尔所说的“交给他处理”,意思是他来想办法解释。可没想过他会直接去见她的父母……   “王和王后正要去接见他呢。”玛格从衣柜里取出了一条裙子,笑眯眯道:“公主,今天就穿这个怎么样?”   卡丹的风俗比亚比勒稍微保守一点,不过此时已经是夏季,贵族少女的衣袍都是一字平领的,优雅又不会过于闷热。   叶淼的脸莫名红了红,往被子里缩了缩,说:“不要这条,给我选一条领口高一点的。”   她千叮万嘱,不要在脖子上弄出痕迹来。贝利尔眼也不眨地答应了,结果却把位置下挪……虽然这条裙子的领口没有开得很低,但若是从边缘处露出了红痕,反而会让人浮想联翩,说是自己抓的恐怕也没人信,万一被父母看到,那就糟糕了。   玛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叶淼飞快地整理好了衣服,朝大殿跑去,却在入口处碰到了艾尔国王和王后。   “跑什么?”王后宠爱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叶淼心急,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说:“听说有个人自称可以解开弟弟的病,是真的吗?会不会是白撞的骗子?”   “小澄昏迷了半个月这件事没有对外张扬过。但因为他太长时间没有露面,在贵族内部也引起了一些猜测。所以,那个人听了传闻而来也不奇怪。”王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不过,那个人可以一字不差地说出小澄的症状,这个应该不是靠胡乱猜测就能知道的。”   “立刻叫他进来就知道了。”艾尔国王落座后,吩咐侍卫把人带进来。   远远地,三人就看到了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穿过了大殿的门走了进来,没有第一次面见国王的激动,他走得不紧不慢,优雅而平缓。来到座下,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卷发,向国王与王后行了礼,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   叶淼蓦地屏住呼吸。   艾尔国王做了个手势:“免礼吧。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底下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双颠倒众生的红眸微微弯起,温和道:“国王陛下,我叫贝利尔。”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乖巧.JPG(OS:要给岳父岳母留个好印象√)   三水子:……???小老弟你还有两副面孔   ——   感谢拈花欲醉(x2)、sleepy梅、甯渊、绛绛啦 4位姑娘的地雷~~~(づ ̄3 ̄)づ 第24章   人是外貌动物确实是真理。若今天唐突而来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 艾尔国王和王后对他的第一印象和信任度一定会大打折扣。好在, 贝利尔由始至终, 都不卑不亢,淡定优雅,那么, 听他说明来意也无妨。   艾尔国王盯着少年平静的容颜:“你说自己有办法解开王子的病?”   “是的, 陛下。”贝利尔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是一位占星术师, 出于职业需要,对光暗魔法都有一些研究。从我预见的画面来看,王子殿下并不是普通的病症,而是被诅咒了。”   国王和王后听他言之凿凿的“诅咒”两字, 都脸色微变。   叶淼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占星术士?   在瑞帕斯大陆上,占星术士活跃的年代是精灵时代和后精灵时代的初期,他们和现今的教廷神父有些相似, 不过,神父是以聆听神谕为职的,直接侍奉于王族。占星术士是一群受到神眷的普通人,可以通过星象预测晴雨、占卜吉凶, 能力高深者还可以短暂地预测未来——不是看见清晰的情景, 只是一种模糊而泛泛的预感。在航海时代的起步阶段, 占星术士在民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然, 在神眷越发稀薄的今天,已经很少见到这个职业的人了,浑水摸鱼的骗子倒是不少。   贝利尔竟然眼都不眨, 就给自己安了个这样的来头。   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何会知道深宫中的小王子病倒的具体症状了。只是,占星术士的本职是占卜,从没听说过会全能到连光暗魔法都有所涉猎,这的确有点让人疑惑。   对于一位心焦的母亲来说,每一根救命稻草都不想放过。王后身体略微前倾:“那么,你可以为他解开诅咒吗?”   “当然。”贝利尔微微一笑:“王后陛下,我就是为了替你们解决烦忧而来的。”   艾尔国王考虑的东西显然比王后更多,毕竟贝利尔来历不明,万一他居心叵测,让本身就病重的小儿子雪上加霜就糟糕了。   正在他犹豫的时刻,叶淼恰如其时地帮了他一把,认真地说:“父王,我觉得让他试一试也无妨。有我们在,这个平民肯定不敢乱来。假如他骗了我们,就是犯下欺君之罪,再判他极刑也无妨。”   听见“处以极刑”这句威胁时,贝利尔似笑非笑地瞥了叶淼一眼,没有反驳。   目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女儿说得也在理,艾尔国王权衡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试试看吧。”   几人来到了叶澄房间。自从知道了尸蛹是混在食物里进入弟弟腹中的事实后,谨慎起见,叶淼今天起床后,就把稳重可靠的玛格支使到了他身边去,不让弟弟有落单的时候。   玛格垂头拢手站在一边,向国王几人行礼后,看到了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年,顿时为他漂亮得近乎妖异的面孔而感到惊叹。   叶淼说:“玛格,你先出去,把门守着。”   “是,公主殿下。”   房间门徐徐关上了,贝利尔佯装成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的模样,征求了国王的许可后,在床边半跪了下来,伸手探了探叶澄的额头。国王和王后都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   默念了几句咒文后,贝利尔伸手在小少年的唇上一抹,快得跟变魔法一样,平坦的手心上就多出了一条青灰色的虫子。   这看似专业流畅的动作非常能唬人,只有叶淼在腹诽——又在装模作样。   明明昨天就已经把尸蛹取出来了。刚才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吧。   国王与王后都脸色剧变:“这是?”   “陛下,这是尸蛹。这段时间来,让王子殿下昏迷不醒的原因就是它。只要把它捏碎,王子殿下就会马上苏醒。”说完后,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贝利尔五指一拢,只听“滋”的一声,没有想象中汁水横流的恶心画面,浓郁的黑烟不断从他的指缝间钻出。再摊开手时,那条虫子已经汽化了。   这也恰恰说明了它不是正常的生物。   就在黑雾逸散后,床榻上的少年忽然抽搐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声线中充满了久睡醒来后的迷茫和沙哑:“父王,母后……”   国王和王后同时露出了大喜的表情,见状,叶淼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王后直接扑到了床边,喜极而泣:“小澄!这真是太好了!”   叶澄喃喃:“我,我怎么会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明明记得,我是去了马场的……”   王后摸着他的脸:“你在马场昏倒了,已经在床上睡了半个月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叶澄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困惑道:“现在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觉,也不觉得饿……母后,你没有骗我吗?”   艾尔国王搂了搂妻子的肩膀,王后会意地站了起来:“当然是真的,你看谁回来了?”   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叶淼,叶澄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小脸上洋溢着纯然的喜悦:“姐姐?!”   他飞快地跳了下地,抱住了叶淼的腰,欢天喜地道:“姐姐!我没做梦吧,你真的从那个鬼地方回来了!太好啦!”   叶淼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家四口这才算是真正重聚,艾尔国王与王后回过神来,转向了身后的贝利尔,神色缓和了很多:“贝利尔,你想要什么奖赏?”   刚才这个年轻人说他们的儿子是被诅咒了的时候,国王夫妻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连经验丰富的教廷大神父,也说没看出问题来。   谁知这个年轻人一进来就找到了症结,立即就唤醒了他们的儿子,这也证明了他是有真材实料的,而不是在装神弄鬼。   贝利尔恭敬道:“为国王陛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虽然他没有提要奖励,但艾尔国王已经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功,满意地一点头,又问道:“对了,刚才的尸蛹,到底是什么诅咒?”   贝利尔解释了尸蛹的来源后,国王夫妇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凝重:“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往小澄的食物里加入了尸蛹?”   “陛下,如果不是有意为之,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王宫里。”贝利尔转向了叶澄,耐心道:“王子殿下,您还能不能回想起来,在您昏倒的那一天,有没有吃下什么不同寻常的食物?”   虽说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但对于叶澄来说,他只不过睡了一觉,一切记忆都如昨日发生的那么清晰。他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平常的早餐和午餐。”   叶淼皱眉:“一道食物要送到弟弟面前,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层。中途被居心不良的人添加了东西也不奇怪。”   王后忧心忡忡道:“那么,有没有办法可以根据尸蛹查出谁是始作俑者?”   “不能。”贝利尔诚挚地道:“陛下,恕我直言,那些人应该已经知道王子殿下醒来了,之后很有可能会再次下手。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已经发现了作恶的是尸蛹,那么,下一次,恐怕会更隐蔽,防不胜防,甚至有可能不止冲着王子殿下一个来。”   艾尔国王眉头紧锁,贝利尔说的话无疑切中了他最忧心的事:“那依你所见,应该怎么做?”   贝利尔仿佛早已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说词,微笑道:“方法很简单。希望陛下能允许我留在宫中。今后凡是递给你们的食物,都由我来试吃,确定没有异常后再呈给你们。同时,我也会协助你们找出真凶。”   他的话让国王夫妇都心动不已。毕竟刚刚才见识到贝利尔的本领,比教廷的神父都可靠多了。如果有他在身边,绝对能减少受害的概率。   艾尔国王点头:“就这么办吧。你有找出真凶的头绪了么?”   贝利尔的红眸微微一闪,低笑道:“嗯。陛下,请听我说——”   ……   当天夜里,贝利尔以贵宾的待遇宿在了宫殿中,今后,他将会在这个地方拥有自己的房间。   谁也不知道,在夜深人静时,这位房间门一直没有开过的“客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被侍卫重重保护的公主的房间中,无比僭越地把刚泡完澡、连脚趾头也粉里透红的公主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嗅着她的发香,哼哼唧唧地控诉道:“公主殿下,你真狠心,居然让你的父亲把我处以极刑。”   那声音有些暧昧的含糊,透露出一种落寞的委屈。   叶淼:“……”   他爱讲歪理,还经常透过歪理来坐地起价,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明明她是在帮他打消父亲的疑虑好么?怎么现在突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今天一直为他假扮成人类接近自己父母的事感到提心吊胆,直到看到他瞒天过海,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所以她今晚很早就困了:“那你要怎么样才消气?”   贝利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邪邪一笑:“我要罚你。”   在他这里,奖励、惩罚和索取报酬根本就是同一回事。叶淼打了个呵欠:“哦,那你今天快点,我想睡觉了。”   “公主殿下,能不能有点情趣。”贝利尔把她扑倒在沙发上,支起一只手肘,撑在她头旁,凝视着她,摇头叹道:“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露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然后欲拒还迎的吗?”   叶淼哼道:“你今天才发现吗,我就是没情趣。”   “没关系。”贝利尔执起她放在胸口的手,吻了吻指尖后,将它们含进了嘴里,声音越来越低:“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教你……”   按照规矩,平民无法长居宫中,可是让贝利尔来做侍卫,好像又委屈了他,再说,在国王夫妻看来,这个少年生得文质彬彬,一看就不是天生蛮力的主。便干脆让他以王子殿下的教师身份留了下来,对外宣称教王子殿下占星术。   这样一来,贝利尔就算是正式脱离了平民身份,是文臣的一列了。   势力滔天的王族有他们任性的资本,如果有特殊的爱好,专门请人来教导也不奇怪。比如先代有一个国王,在政务之余,非常沉迷于古董赏玩,为此宫里常备几个精于此道的人来解答疑惑。   很快,一个消息就在贵族阶层传开了——王子殿下之前生了一场小病,如今已经痊愈了。病中,他在图书馆看了很多关于占星术的书籍,燃起了这方面的兴趣,疼爱他的国王和王后特意寻了一个占星术士回来,做王子殿下的教师。   对于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来说,这样的待遇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而且,据闻这段时间以来,王子殿下非常信赖这个占星术士,和他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国王陛下似乎也非常宠信这个新臣。   甚至有没有经过验证的小道消息说,国王对教廷产生了不满,如今看到了可以依仗的新势力,有意于削弱教廷的势力。   若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可以说是对稳固存在了数百年的光明神教廷的一次大冲击。一时之间,看热闹者、议论者纷纷。有人在猜测小道消息的真实性,有人则在质疑失传已久的占星术重新出现会不会是一个骗局,更多的人则在好奇这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这些说法大多数都是有意传出去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为了保证小王子的安危,同时不惹人怀疑,贝利尔每天都会与叶澄在书房中待一段时间。   贝利尔的真实身份,永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曝光。叶淼原本以为,成长背景南辕北辙的贝利尔和叶澄并不会有什么共同话题,谁知这两人相处得非常投契。   不知道贝利尔用了什么方法,简直是润物细无声地渗入了她的生活中,叶澄很快就对他卸下了心防。   虽然他和姐姐的关系也很亲密,但毕竟男女有别,男孩子的一些羞于启齿的问题,他不好意思问叶淼,跑去问父王也不恰当。如今有个耐心嘴严、值得信赖又恰好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哥哥出现了,正好可以成为他少年心事的最佳听众,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叶淼有一次实在好奇,偷偷问了弟弟,他们私下聊些什么,却被弟弟一脸认真地用“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这句话给挡了回来,让她郁闷了两天。   转眼,状若风平浪静的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个月里,如贝利尔所说的那样,从亚比勒远道而来的一封文书半强制性地借走了卡丹六成的士兵。如果战况没有改善,恐怕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借兵”——为了保存本国,掏空一个属国又有什么所谓?   亡灵军队的阴影还没有侵入卡丹的河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万一真到了那一天,卡丹最坏的结局是求助无门。但眼下又无法拒绝亚比勒的命令,也许这就是战败属国的悲哀。   月末,叶淼十七岁生日到了。在瑞帕斯大陆,女孩成年的岁数要比男孩早,十六岁即为成年,十七岁即可开始谈婚论嫁。   说起来,从艾尔国王临危接任王位后不久,叶淼就去了亚比勒,回来后也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过。国王与王后似乎有意于通过这次机会正式向外界介绍这位神秘的公主,同时也可以用调节一下卡丹低迷的气氛,提前半月便开始布置场地,届时,伊姆巴尔所有的贵族,以及王都之外的各大领主,都会来参加这次生日宴会。   宴会当夜,霁月当空。   叶淼久违地穿上了卡丹的盛装,紫罗兰色的露肩长裙,金色细线在雪白的后背交错,再覆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纱衣。由于是宴会的主角,打扮不能随意,叶淼在镜前从中午坐到了傍晚,才终于大功告成。   莎娜忍不住赞叹道:“公主殿下,您真是太美了,今晚一定会有一大片人被你迷倒!”   在亚比勒时,作简单的打扮已经足够美丽。穿回本国的服饰,盛装打扮起来,却是另一种夺目四射的清艳。   叶淼被她逗笑了:“什么一大片人。”   莎娜嘻嘻笑道:“真的嘛,看到公主,我作为女人,我也心动了。”   抵达宴会场地时,里面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四周都被花海包饶。刚一进场,叶淼就感觉到无数视线投在了自己脸上。与在亚比勒时感受到的敌意不同,这儿的视线是炽热而充满好奇的。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卡丹的上流社会露面,且身上又兼具了“曾在亚比勒为质”的经历,自然会惹来非常多的关注。   果然不多时,就有贵族夫人笑眯眯地上前来和她搭讪了。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但这种场合,叶淼并不会怯场,摆出了公主的姿态,落落大方地微笑交谈。   除了她之外,现场的另一个焦点,无疑就是第一次出现在人前的贝利尔,全程,他都带着淡淡的笑容,站在小王子的身边,看来颇受宠信的传言并不虚假。   光看外表,也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还是在装神弄鬼。   不经意间,叶淼与他的视线有所交集,可又很快错开了,仿佛根本不熟。   很快就是跳舞时间,作为宴会的主角,叶淼自然是受邀最多的人,也必须由她来开场。   众人正翘首以待,看谁会得到美丽年轻的公主青睐时,却见她笑眯眯地把手放在了她那个毛头小子弟弟的手中,没有流露出偏向任何一股贵族势力的倾向。   有一些不死心的人打算等一曲结束后再去邀请一次,可乐声换了以后,环顾四周,一双双翩翩起舞的人里,哪里还见得到公主的踪影。   实情是应付了一晚上的贵族,叶淼的脸已经笑得快要抽筋了,不得不趁第一曲结束后,溜到了与走廊连通的阳台处,靠在了一根柱子上休息。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有人贴到了她身后:“公主殿下,没人告诉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很容易遇到坏人的么?”   “可你不算是‘人’啊。”叶淼微微后仰,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的舞跳得不错吧。”   “你是最好的。”   “那当然了,我小时候可没少练。”   “哦。”贝利尔瞥了她一眼,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谁陪你练?”   “那可多了去了……”叶淼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心口:“那你会跳舞吗?”   贝利尔扬眉:“这方面我和你互补。”   “……”这可说得真够委婉的。叶淼嘴角一抽,便拉住了他的手:“来吧,趁我现在有时间,教你几步。”   穿过了一段走廊后,她拉着贝利尔推开了一扇门,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高大的落地窗外,银光清辉恍如一片朦胧的白纱,在半空盘旋。   从远处传来的舞曲遥远而模糊,他们起步很缓慢,慢悠悠地旋转着。   贝利尔丝丝分明的发丝微微晃荡,玛瑙石般的瞳孔泛着明暗不定的光,仿佛坠入人间的璀璨星屑,也被吸纳到了里面。   叶淼一阵失神,心却鼓动了起来。   如果魔鬼都如此美丽,也难怪会有数之不尽的信徒甘愿从云端跃下,追随魔鬼坠入地狱。   魔鬼从不逼迫人追随,他只是极尽所能地诱惑,唤醒你的欲念而已。   不知不觉,她的后背已经抵住了窗帘,就在眼前覆下阴影,唇即将被吻住的时候,贝利尔忽然一顿,直起身来,微微偏头:“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枫叶、磨人的小妖精 两位姑娘的地雷!   感谢橘南柚北姑娘的手榴弹!   ——   明天也有更新哟=3=! 第25章   一阵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似乎有几个人隔着门板低声交谈。   不一会儿, 没有上锁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十多个人鱼贯而入,虽然都穿着教廷神职人员的衣服, 但从他们阔大的步伐和凶悍的气质上看, 这里起码有一半人都是伪装成神父的残兵。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赫然就是教廷的大神父。不过,他显然并非这群人的主导者。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身披斗篷的男人才是领头人。可惜他一直戴着兜帽, 还微微佝偻着后背, 根本看不见长什么模样。   一进来,这十几个人便戒备地扫视了房间一圈, 看见落地窗边只有贝利尔,以及一个被他的身体挡住了以至于看不清模样的女孩,都互相传递了一个得逞的眼色,将门咔哒一声锁上了, 一看就来者不善。   那领头走上前来,藏匿在阴影下的双目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贝利尔:“你就是王宫里新来的那个占星术士?”   他的声音非常奇怪, 仿佛被烈火灼烧破坏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粗糙的石块在相互摩擦,沙哑至极。   贝利尔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淡淡道:“找我有什么贵干?”   “果然是你。”那领头冷哼道:“我还以为会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只是一个毛头小子。这段时间来, 三番四次地阻拦我的人就是你了吧。”   贝利尔挑了挑眉,不答反问:“听起来,你就是尸蛹的主人了?”   “哼, 既然你知道尸蛹,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没错,我好不容易才买通了侍从,让那个臭小孩喝入了混有尸蛹的水,结果他却醒来了。这也是拜你所赐吧。”   没有尸蛹主人的血,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把尸蛹完整地取出,所以这一招不仅杀人于无形,还屡试不爽——只要在下手后躲起来,对方就算知道真凶是谁,找不到人也是白搭。哪能猜到,这次的计划竟会中途失败,才进行了半个月,他和那条尸蛹的感应就被切断了,这说明尸蛹已经从叶澄的身体脱出。   而在第二天,叶澄的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占星术教师”,此人还受到了国王前所未有的赏识。不知内情的人,也许会相信这是偶然的圣眷。但对于密谋过尸蛹一事的他们而言,这个占星术士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了,突然得到国王重用,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为国王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唤醒王子。   刚才,这个占星术士说出了“尸蛹”这个词,说明他已知晓来龙去脉。不正印证了上方的猜测吗?   从这个人高调出现的那天起,头领无论再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加害到国王一家一丝一毫。宛如凭空出现了一层透明的保护罩,将国王一家隔绝了起来。这绝对也和这个占星术士脱不了干系。要成大事,必须先把这个障碍解决了,否则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不过,这个头领打死也猜不到这个占星术士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取出他放进去的尸蛹的。按常理来推测,对方应该是一个非常资深的暗魔法师。   如果此人愿意加入自己的阵营,那么一定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如果威逼利诱都没用,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把这人弄死了。   之所以拖到今晚动手,是因为这个占星术士作为叶澄的保护者,一直住在王宫里,从不踏出宫门一步,平常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唯一的机会就是今天的晚宴,王宫前门大开,来宾众多,百密也终有一疏,是混进来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在过后混入严防的王宫一定难上加难。   为此,头领做了万全的准备,还特意带了教廷的人过来,以防自己镇不住对方。   所以刚才第一眼看到贝利尔时,这个头领其实非常意外。毕竟道行高深的暗魔法师,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过咒语的反噬,十个里有九个都相貌丑陋,剩下那个还多加一条身体畸形。怎会想到他想拉拢的占星术士,居然只是一个少年,还长得如此美丽。   那么,反推一下,也许是他高估了对方的实力。   “这里偏僻得很,没有一时半刻,不会有人找到这个房间来。”头领指了指贝利尔:“我看你也是一个本事不小的暗魔法师。现在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就加入我的阵营,将来等我夺回王位,就许你为国师,地位一定比你现在的教师身份高多了。”   房间很空,他的话语一字不落进了叶淼耳中。她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个人的措辞有点奇怪。   谋害王族是为了篡位,这点她猜到了。   可对方,为什么把这个行为叫做——夺回王位?   贝利尔似乎对这头领的诱人承诺感到兴趣缺缺:“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就是你自寻的死路。”头领的声音寒了下来:“我的人个个都骁勇善战,以一敌十。再加上神父们的助阵,再厉害的暗魔法师也不可能抵御得了圣水和十字架阵的围攻。是和我一起成为人上人,还是死在这个角落,等明天才有人给你收尸,我想聪明人都会知道怎么选……”   贝利尔懒洋洋道:“算了,我实在没兴趣当什么国师。”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晚没命走出这里,只能怪你自己了。”头领放完狠话,退后一步,显然有点忌惮对方的暗魔法,命令神父把驱邪的圣水及十字架都取出来,准备等贝利尔失去了还手之力时,其他人才涌上去做掉他。   一个手下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那里还有一个女人,怎么处置?”   头领冷酷地说:“我说了,一个活口也不留。”   叶淼这下是真的有点紧张了,却不是因为这些冲着她来的刀剑,而是因为神父手上的东西。   贝利尔不是暗魔法师,可他是纯粹的邪祟之物。圣水和十字架只会让暗魔法师丧失攻击力,却可以彻底杀死邪物……他会不会受不住?   就在这群人提起武器,缓缓逼近时,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阵阴风吹过,吹得他们一哆嗦。   察觉到不对的人回头一看,惊骇地发现,他们背后的两扇房门,竟已消失不见,后方只剩下了一堵完完整整的墙。这个房间没有了出口。   惊慌且难以置信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怎么回事,门不见了!”   “搞什么鬼!门呢?!”   话音刚落,神父们手中装着圣水的白瓷瓶接连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在空中噼啪爆开,清澈的圣水流泻一地,锋利的碎片甚至割伤了神父的手指。垂在他们心口的十字架亦仿佛被无名的力量切割了一下,下半截平齐断裂,落在了地上。   神父们终于惊恐地发现,对面根本不是什么暗魔法师,而是比暗魔法师更难对付的东西。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手下们,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都在节节后退,高举的刀剑在半空颤抖。   贝利尔伸手,从身后搂住了怔愣的叶淼。   高调地铺垫了一个月,早就猜到了这些人会趁今晚现身动手,谁知道会出现得这么不合时宜。   刚才好好的气氛,都被搅和了。   实在是让他非常扫兴。   贝利尔俯身环住了怀中女孩的腰,另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银白的月光升至最盛的时刻,万丈的光芒从他背后照入房间,纤细的黑影被拖长到了地板上。   在对面惊恐万状的目光中,这道原本正常长度的影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滋长出了可怕的长角,巨大的骨翼……沿着地板,一路前爬,漫上了最远处的墙壁,遮天蔽日,直至将对方所有人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不详的影子倒映在了神父紧缩成针尖的瞳孔中。下一秒,惨叫终于从他们的喉咙中溢出。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   ……   直到尘埃落定,贝利尔也没放开捂住叶淼眼睛的手,直接把她带出了房间,在走廊上站定,才松开了手:“吓到了吗?”   “没有……”叶淼回头往背后黑漆漆的门洞里看,刚才贝利尔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隔绝了她的听力,所以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贝利尔笑眼弯弯:“我吓唬了一下他们,仅此而已。”   听说东方国家有一个词叫吉利。今天是她的生日,必须讲求吉利,不可开杀戒。   就在这时,艾尔国王与部署好的亲兵终于赶到。叶淼原本还软乎乎地赖在了贝利尔怀里,反应过来后,立即红着脸和他隔开了半米远。   艾尔国王早知道贝利尔会在这里,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和他在一起,顿时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地方离宴会厅有一点距离,闲逛也逛不到这么远。叶淼垂眸,撒谎了:“在宴会厅里太闷了,我在露台旁边的走廊休息,谁知被里面那些人劫持了。”   艾尔国王果然脸色大变:“什么?!”   叶淼立即补充道:“不过,贝利尔马上就把我救下来了。我一点事也没有。”   贝利尔眉梢一动,含笑瞥了她一眼。   “原来如此。”艾尔国王松了口气,拍了拍贝利尔的肩:“你又立了一次功。”   贝利尔微微一笑:“能保护公主殿下,不胜荣幸。”   推门进去一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人了,亲卫队冲上去一一查看,发现这些人都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对此,贝利尔向疑惑的国王解释,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用了一点占星相关的幻术小技巧,吓唬了一下这些人。   艾尔国王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好。”   那个头领倒在角落里,遮蔽容颜的兜帽已经滑落到了颈上。众人看清了他的脸,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的脸上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看上去很像是被火焚烧后的伤疤,而不是暗魔法反噬的痕迹。   原来是个丑八怪,难怪一直不肯露出脸来。   艾尔国王仿佛觉得他有点眼熟,盯着这张脸看了半晌,忽然一惊,辨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这个家伙,竟是前国王雷蒙德的独子!从亲缘关系上说,也是叶淼的堂兄。   据前线战报,这人在对亚比勒的战争中领军失利,自己也被俘虏了。据说一开始亚比勒是拿他当谈判的筹码看待的,故而一直把他软禁在一座宫殿中。某天深夜,他在敌营中自尽身亡,不忘把所在的宫殿焚毁了。   此举传回卡丹后,还博得了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美名。   看来当初的自尽是假的。他根本没有死,只是不知用什么人代替了自己。借用烈或模糊尸体的特征,让别人以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他。   但是,火一旦烧起来就难以控制,他虽然逃了出来,却没能全身而退,也被烧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经过了长时间的调养,才恢复了健康。   等他出山时,形势已经大变。他一无所有,父亲上了绞刑架,属于他们父子的时代已经结束。他的叔叔成为了新王,并与亚比勒签订了停战协议。   虽然不甘心就此失去王位,但他也明白,凭借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即使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愿意支持他的人一定也少之又少。   既然这样,就只能用迂回的方法来达成目的了。等健康的王族接连倒下的时候,卡丹必将需要一个新王来主持大局,那才是他出现的最好时机。   叶淼摸了摸下巴。   怪不得这家伙可以弄到尸蛹。尸蛹只能从尸体堆积的地方滋生出来,战场不就是这样的一个死人扎堆的血腥地方吗?   至于那些帮助他的神父,到底是因为本身就心有反意,还是被威胁了,就要等后续才查明了。   艾尔国王吩咐士兵道:“将晕倒的人都押进大牢,明日开始审问。”   “是。”   昏倒的人身体都软成了面条,被半拖半提地带走了。倚在角落的大神父并没有晕得太深,被拎起来时,恍惚地转醒了。看见国王和公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脸色大变,目光一偏移,看见了贝利尔,更是抖如筛糠,面无人色,如同看见了地狱在朝他招手。   激动之下,这个大男人竟然连扑带爬地冲向了艾尔国王,语无伦次地哭嚎道:“魔鬼……陛下,饶命!那是魔鬼啊!”   趁他抱住国王的腿前,几个士兵赶紧把他给拉开了。   “……魔鬼……陛下,你信我,那是魔鬼啊!”   贝利尔神色如常地说:“陛下,这个人可能受的刺激有点大,这都吓疯了。”   艾尔国王皱了皱眉:“难怪语无伦次的。”   那边的宴会即将结束,国王命令侍卫长收拾残局后,带着叶淼回到宴会上。   等他们两人都离开后,贝利尔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弯腰,慢悠悠地拾起了地上的一条亮晶晶的十字架项链。   银色的十字架上,缠绕着精致的荆棘与蔷薇。大概是从某个神父的口袋里掉落的驱邪法宝。   他走到了那狼狈的大神父面前,把项链挂回了他的脖子上,温声道:“你忘了捡回你的东西了。”   随即,他便弹了弹膝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在对方呆滞的注视中,笑着离开了。   谋害王族是重罪,为绝后患,主犯必死无疑,次要的参与者也遭到了流放。借此机会,艾尔国王终于整顿了教廷一番,将人员进行了大换血——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经过此次风波,贝利尔真正地取得了国王夫妻的信任,成为了伊姆巴尔风头一时无两的红人。   而卡丹的公主在生日宴会上初次亮相后,第二天开始,雪花片一样多的求婚文书就被送到了国王的书台上。求婚者几乎都是伊姆巴尔本地的年轻贵族。   王后倒是每天都兴致勃勃地给她相看,叶淼却委婉地告诉了母后自己并不希望那么快结婚,王后听完,只以为她是孩子心性,笑着摇了摇头,没当回事,继续看那些求婚文书。   叶淼有点气馁,又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意——其实想起结婚对象,她现在脑子里浮现出的只有一个人……不,那可不是人。   除了他之外,她想象不出自己和其他陌生的男人做那些亲密的事情的情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是别扭。   可这话又怎么敢对自己的父母说,告诉他们,在他们眼中还单纯得像小孩的女儿,在亚比勒的时候就已经破了戒,**借押给了魔鬼,灵魂也沉溺得不可自拔……   但在那么多身世优秀的结婚候选对象前,在父母眼中是平民出身的贝利尔显然不是“卡丹公主”最适合的结婚对象。如果说日久生情……关键是,从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到现在,也没多长时间,这么说也太假了。   叶淼就此陷入了苦恼之中。   如此过了半个月,一件大事终于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亚比勒迎战亡灵军队的边境线太长,分布在每一个节点上的士兵数量就会被分薄,这大概是国土面积太广阔的劣势之一。依靠从多个属国调来士兵,不断填补战力的空缺,才维持着平衡。但这几天,连唯一的平衡也维持不住了,亚比勒的边境终究还是被再次突入了。   亡灵军队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停下,不断南下。若按这个速度,行尸走肉的大军很快就会抵达卡丹的边境。这消息闹得卡丹人心惶惶,为此,艾尔国王急调了大量军队赶赴前线。   在出发的前夜,不知贝利尔和艾尔国王、卡丹的将军在书房中谈了些什么,第二天他就在随军之列。   叶淼很不能理解,她相信魑魅魍魉畏惧贝利尔,连驱邪的神父也奈他不何。但现在涌来的可是千军万马,说实话她不太相信光凭他一个,就能镇住那么多东西。   结果,事实证明,被瘴气裹挟而出的亡灵士兵,就如同那些在亚比勒出现过的妖魔怪物,在畏惧着贝利尔。有他在,几乎不用费什么兵卒,即能让亡灵士兵张惶退走。   将军一开始不太瞧得上这个漂亮苍白又瘦削的少年,也不指望他随军能办成什么事。可随着亡灵军队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退避,他终于不能再把这一切当成是巧合,心中转而生出了无限的敬佩,心说这占星术士居然比教廷神父还高深莫测,竟是一个打仗奇才。   风水轮流转,卡丹这边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任何损失。曾经在其它国家眼中被扣上了“可怜的战败国”一名的卡丹,在这段混乱的时期,竟成为了瑞帕斯大陆上唯一的桃源乡。   另一边厢,亚比勒却为钻入了国境之中生根落地的瘴气而焦头烂额,也没有空余时间和精力去追究卡丹不愿再送兵过来的事情。也幸亏亚比勒是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否则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然而,若是没有活水,再深广的水泽也有彻底蒸干的一天。终于,在半年以后,在两国的废墟之上,一纸新的协议横空出世——卡丹将帮助亚比勒赶走国境内的作乱的亡灵们,但与此相对,它将割裂与亚比勒的从属关系,恢复从前平等的邻国关系。   在亚比勒看来,这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交易。毕竟,和自己目前的心头大患相比,损失一两个属国并不是要紧事。殊不知,对于卡丹来说,这桩买卖是做得一点也不亏。   消息传出后,卡丹举国欢庆,明灯长夜不息,无数人走上街头颂歌跳舞庆祝。   从荒原中爬出来的尸骨数量虽多,但再怎么样也有尽头。人类和它们足足拉锯了一年多,亡灵士兵涌出的速度才开始减缓。尚有余力的各国开始打起了反击战。   最终将瓦里塞丁的荒原上的瘴气净化完毕时,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间。这便是瑞帕斯大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新月之战始末。   作为卡丹的大功臣,贝利尔的功勋早已盖过了一切血统高贵的贵族。这个传奇的名字,也早已传出了伊姆巴尔,飘向了瑞帕斯大陆的每一角。他也终于开口,自信地向国王与王后索要了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提过的报酬——他要公主。   魔鬼绝非不求回报的高尚之徒,若他不断付出,却一直没有索要回报,别掉以轻心,那是他在引你走入一个更大的圈套。等水到渠成时,他会把每一笔账都叠加在一起,一次过找你清算。   早已在心里认可了他的国王与王后,高兴地应允了他的求婚。   这几年时间里,贝利尔并不是经常在外,还是有很多时间留在伊姆巴尔的。国王夫妻早已看出了这两个年轻人对彼此都很有好感,而且,女儿这么多年都没有松口答应嫁给谁,就可见一斑了。水到渠成的事,自然不会反对。   其实他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在自己眼皮底下,两人再有好感也没有逾越界限的举动。殊不知门墙根本拦不住图谋不轨的魔鬼。   早在生日宴会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叶淼没能抵受住诱惑全开的贝利尔,迷迷糊糊地被他带了上床,里外上下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叶淼从没想过贝利尔隔绝空间的能力会在这种时候也派上用场。在仅有彼此的空间中,聆听了魔鬼的蛊惑,神志不清时她总是会做出很多白天时羞于去回想的事。无论是哀求还是啜泣,都没人会听见,更不会有人来打扰。每分别一段时间,他们总会有几天过得极为荒诞,连日夜也不分。   在床上的时候,贝利尔比平常还要邪恶一百倍,又迷人得让人无法抗拒。   无数次,在迷蒙间看见摇晃的天花时,她总会生出一种自己正被地狱中钻出的淫媚黑蛇缠绕,快要透不过气的错觉。   正因为太清楚与自己耳鬓厮磨的不是人类,濒临窒息的禁忌快意才会每次都覆过她的一切感官。   尤其是,后来贝利尔终于让她看见了他原本的模样。   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爱屋及乌。他的原型依然是那样的脸庞,只不过是生出了骨翼与长角,粗糙的黑色皮肤犹如铠甲,蜿蜒在身上,有时候会把她的肌肤摩得发红。   在习惯后,她甚至喜欢上了与他亲吻时,被那双骨翼包绕着身体的感觉。   虽然知道父母不可能发现她房间里的事,白天时,她也一如既往地在读书,充实自己的时间。但处于王宫中,她仍时常有一种羞愧又放不开的感觉。   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也等于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卡丹的继承制度与亚比勒不同,并非长子长女继承制,而是由国王选定储君人选。叶淼从一开始就没有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的意愿,更没想象过自己成为女王是什么样子。   故而,在她婚礼后的第二天,卡丹宣布,将年已十五的王子立为储君。叶淼走上了和艾尔国王年轻时一样的路,选择与心爱的丈夫去更多遥远的地方游历,很快就离开了伊姆巴尔。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啦啦啦   怪物x公主的故事下章就结束了。(づ ̄3 ̄)づ   ——   谢谢枫叶、甯渊 两位姑娘的地雷!   谢谢大家的花花和营养液投喂,作者菌爱你们爱你们!(づ ̄3 ̄)づ 第26章   从小到大, 除卡丹之外, 叶淼只去过亚比勒一个国家。多年来,在书海中邂逅过无数异国文化与传说,这回终于可以追寻吟游诗人的足迹, 亲眼见证各个王国的美丽了。   作为有钱有闲的卡丹公主,另一半又是事实上的非人类,叶淼既不用担心没钱花,更不用烦忧旅途中的安全问题。   在出发前,国王与王后就宛如普通人家的父母, 为他们准备了丰厚的金币及代步的马车, 甚至还有一车随从——不过被叶淼婉拒了。拖着这么大堆人出去, 哪里还有游玩的乐趣?   离开伊姆巴尔后, 他们一路往南,顺沿天空星轨的转向,打算将蛇夫洋边的那一串白珍珠似的王国都游历一遍,一路抵达瑞帕斯大陆的尽头。可以想象,这将会是一段非常漫长的蜜月之旅。   当然出行在外, 不会每时每刻都称心如意。譬如最开始的那个月,叶淼兴致勃勃地写下的游览计划,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因为他们大半的时间都是关上门在旅店的房间中度过的。   虽然在王宫里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压抑过,只是心理上会有一层隐忧,担心嗯嗯啊啊的声音会被听见。但在真正离开了卡丹后,仿佛过去桎梏自己的教条都烟消云散了,她无须再抵抗贝利尔的诱惑, 放心任由他索取摆布,兴奋起来,甚至会通宵达旦地放纵享乐。正如每一对沉迷于享受鱼水之欢的新婚夫妻。   一般夜晚闹得过火的结局就是,第二天早上她都爬不起来,有时甚至连早餐都不想吃。还好,导致她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还算有良心,不会强行把她从被窝挖出来,只会亲昵地吻她的眼皮,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把她捞起来,喂她吃点东西,再轻手轻脚把她塞回被窝里。   往往,等到她彻底清醒时,时钟已经走到午后了。   在最初的那个月,这样醉生梦死的情况是常态。最夸张一次,他们三天都没出过房间。   不过,叶淼承认,自己得为此负一半以上的责任。因为有些时候,贝利尔根本还没怎么挑逗她,她已经把持不住急色地扑上去了……真是说来惭愧。   放纵会带来快乐,纵欲则难免会给人的身体带来负担——某天下床的时候,叶淼的两条腿都在打颤,才惊觉自己这个月过得简直可以用荒淫无度这个词来形容,羞意和理智终于占了上风。之后的旅途也恢复了正常。   两个月后,瑞帕斯大陆南端,斯特山谷。   斯特山谷位于塔尔王国的边境,也是它和邻国文化交融最密切的过渡带。   与卡丹、亚比勒不同,塔尔只是一个很小的王国,国土面积仅有一点五个伊姆巴尔大。不过,斯特山谷中的那座同名的小镇,却是这片大陆上赫赫有名的葡萄酒产地。   由于规模大小有限,斯特小镇的夜景是柔和昏暗的,虽然没有永恒日不落之城——弗兰伊顿那般辉煌热闹、人潮如梭,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酒文化的盛行,让小镇的空气沾染上醉人的浪漫气息,在这里,酒庄和优雅风情的小酒馆在街上随处可见。有一些小酒馆更会建在河岸上。盛夏的晚上,一边吹风,一边听吟游歌者的琴声,与友人碰杯谈天,可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岸边的某座小酒馆里。一株茂密的花树下,摆放了一张高脚桌,半垂的藤蔓挡住了坐在那里的女孩的上半身。   桌子中央,仅有一盏精致的莲花灯芯的烛灯在照明。焰心跳跃,只映亮了桌子底部的一平米,能看见那女孩双腿悠闲地交叠着,露出了一截嫩生生的小腿和脚踝,在昏暗中,那片肌肤也白得发光,十分引人遐想。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在不远处瞄了许久,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终于朝她走了过去。   一打照面,他双眼就是一亮,万分惊艳地发现,这竟是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方女孩。   她容颜精致,仪态优美,年纪也很轻,却散发出一种脱胎自青涩少女的妙曼婀娜的勾人气质,又似沐浴过雨露的花蕊从干涩的花瓣中钻出,春意满满、慵懒娇憨地立在风中。   络腮胡壮汉咽了口唾沫,一屁股坐到了这女孩对面的椅子上,说了句非常老套的开场白:“这位美丽的小姐,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不会很闷吗?”   “……”叶淼欲言又止:“呃,还好啊。”   络腮胡壮汉色眯眯地一笑:“这座酒馆里有名的可不止酒,你饿不饿?我们叫点东西,慢慢吃……”   还没说完,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劳心,她不饿。”   旁边连个鬼影也没有,络腮胡壮汉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幻听。不等他做出反应,这个声音就又一次响了起来,好整以暇道:“倒是你坐得太近,挤到我了。”   络腮胡壮汉的笑容开始发僵,冷汗直冒,双腿慢慢地抖了起来。   正欲不动声色地离开这里时,他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络腮胡壮汉:“……”笑容彻底消失。   这张椅子一直笼罩在阴影中,这家伙又喝醉了,故而没有察觉到,这个位置是有主的。   而且,黑心的椅子主人在看透了他走过来的目的后,干脆把身形也隐匿了……   见到这一幕,叶淼不忍卒视地扶住额头,别过了脸。   以前她还会担心,贝利尔和她在人类世界里四处玩,如果太过出格,也许会被本领高深的人类看出来异常之处,并遭到戕害。现在,她反而比较同情那些莽撞地落到了贝利尔手里,惨遭玩弄的人类了……   其实,这是他们在斯特山谷留驻的最后一夜。明天就要抵达下一站,也就是瑞帕斯大陆的最南端——鄂尔奇司,也是她最期待的一个地方。   然而那天晚上,叶淼并没能如愿好好休息。她早就知道贝利尔小心眼,没想到他连这种小事也要借题发挥。   在不可描述的时刻,慢条斯理地磋磨猎物中途,他仿佛突然记起了酒馆里的事,坏心眼地重复了那个络腮胡壮汉的问题:“饿不饿?”   再三逼问,直到她羞耻得哭出来,抽抽搭搭地回答了问题后才饶过了她。简直蔫坏蔫坏的。   胡天胡地了那么久,导致到了第二天,叶淼一直昏昏欲睡。好在,这一整天都在跨越国界线,是在马车上度过的,正好适合补眠。   鄂尔奇司这个国家,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在晴好的夏夜与冬夜,天穹上常能看见瑰丽绚烂的极光。   除此以外,它还是一个宗教气氛非常浓厚的王国,有着各式各样的教堂。在这里,光明神的信徒反而占比不高,因为它的子民还信奉着其它宗教。这也是叶淼大胆带贝利尔踏入此地的缘故——她是冲着神秘的天象来的。   考虑到贝利尔,叶淼一开始没有把参观各种教堂一事纳入游览计划里。贝利尔知道后,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说:“你想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吧。”   明白他并不介意后,叶淼才放下心来,在等待极光的同时,高兴地拉着他去看了几个有名的教堂。   参观回来后,贝利尔却仿佛有些若有所思。   几天后的深夜,欢好以后,叶淼懒洋洋地合着眼睛,等待他替自己扣上睡袍的纽扣。可抬手穿过衣袖时,她却感觉到了衣服的质感有些不对,迷惑地睁开了眼睛,顿时微微一惊,清醒了过来。   穿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睡衣,而是一条暗黑而华丽的裙子,开领长袖,狭窄的腰身,裙摆与袖口绣满层叠的蕾丝……   贝利尔坐在床边,漂亮的红眼睛微微弯起,吻了吻她的手背,神秘地道:“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就抄起了她的膝弯。眼前一花,穿过了迷蒙的黑雾,他们已置身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片幽暗的森林。天穹繁星密簇,梦幻的绿光在幽幽地拂动。茂密的叶冠中,时不时地传出猫头鹰凄厉嘶哑的叫声。   叶淼这下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有点不安地抱住了贝利尔的脖子。他却一反常态,没说什么,抱着她走出了这片森林。只见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教堂。塔顶充满张力地直指高空。石柱与穹顶的吊灯皆架满了嶙峋累累的人类骸骨。   以人骨装饰教堂,并无任何不敬之意。在宗教中,死亡并不可怖,它不是终结,而是皈依天堂的必要过程。   只不过,这座教堂应该荒废一段时间了。一排排的长椅空荡荡的,祭坛上积了薄薄的灰,泉眼也已经干涸。   踏上石阶后,贝利尔才把她放了下地,转而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裙摆落地时,轻飘飘地擦过了叶淼的肌肤,她敏感地颤了颤,看向那座祭坛,预感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心潮开始澎湃。   一步步接近那祭坛,走道旁,以人骨装饰的灯台也逐个燃亮,幽亮的鬼火轻灵地跳跃着。   在祭坛上站定时,贝利尔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终于道明了来意:“不这样和你举办一次婚礼,总觉得有点遗憾。”   空幻灿烂的极光穿透玻璃,万千星潮若明若暗。蝙蝠倒挂的暗影在堆叠的人骨上晃动,而他在凝视着她。   没想到这衣服真的是婚纱……他有这个想法多久了?   叶淼脸颊莫名有点热,垂下眼,嗔道:“不是,已经举办过了吗……”   “那不一样。我的新娘的婚纱,应该是黑色的。”贝利尔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她的领口上别了一朵黑色的玫瑰,顿了顿,声音放轻,却颇为认真地说:“你这样很美。”   瑞帕斯大陆各国的婚礼习俗并不一致,譬如深受光明神影响的亚比勒,婚礼就是祭祀式的。卡丹的婚礼则更世俗化。唯有一点是各国共通的,那便是——婚纱皆为圣洁的白色。   看来那次的婚礼根本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的标准。   叶淼喃喃:“原来你们喜欢黑色的婚纱,好特别。”   “嗯,除此以外,我们也要在祭坛前立誓,才算缔结了关系。”   瑞帕斯大陆绝无光明正大地供奉魔鬼的祭坛。这座人骨教堂已经被神所遗弃,又是如此阴森的风格,还可以凑合用用。   当初在万众瞩目下举办婚礼时,他们也曾经立过誓言。但是,那一次给叶淼的感觉,并没有这个寂静的夜晚来得强烈。   上次,只是浮于人世的礼仪。这一刻开始,密不可分、深入灵魂的契约,终于在双方之间成立。   回不去了。   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立誓一结束,贝利尔眸光一闪,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揉进怀中:“宝贝,你知道立誓代表什么吗?”   “代表我嫁给你了?”   “不止。”贝利尔得逞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穿上黑色的婚纱,成为魔鬼的新娘,代表你将灵魂出卖给了我。在你死去后,天堂将把你拒于门外,你无处可去,无处可逃,只除了我的身边。”   叶淼被那柔柔的气息吹得轻轻战栗。垂落在身旁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腰,仰起头,小声而坚定地道:“我可不怕。”   在世人眼中,地狱是笼罩着罪恶与死亡色彩的不祥之地。可她已经不畏惧了——有爱人在的地方,地狱也会变成天堂,不是吗?   依照她的心愿,在过后的数十年间,他们辗转踏遍了瑞帕斯大陆的每个国家。同时,也没有忘记答应卡丹国王和王后的事,每年都会回到伊姆巴尔住上一段时间——反正,有贝利尔在,往返只是轻而易举的事。   平时之所以借用马车代步,只是叶淼为了体验正常的旅途的要求——要是太轻易就去到一个地方,沿途的风景好像就没那么珍贵不可取替了。   家人重要的时刻,譬如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弟弟的成年礼、婚礼,以及在父母故去后,弟弟继位为新王的重要日子,叶淼都没有缺席,而且,身边总有贝利尔陪伴。   时光转瞬而过,数十年匆匆逝去。   她的爱人早已逾越了时间的桎梏,岁月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叶淼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乃是常态。   虽说在贝利尔数十年如一日的细心呵护下,她从没有受过委屈或是伤病的折磨,就算吵架,两人也会很快和好。但是身体上的衰老,却是无可避免的进程。   贝利尔洞察了她的不安,同时,也为了不惹身边的人怀疑,在她变老的同时,他的外表也在同步变化。   不过,要是惹她生气了,贝利尔就会非常狡猾地从有点干巴巴,但依然很英俊的老头子,摇身一变,变回美少年的模样,冲她甜丝丝地笑,水灵灵地眨眼。   这招在几十年里屡试不爽,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明知是诡计,叶淼还是会很不争气地脸红消气,根本就敌不过他。   *   死亡会痛苦吗?   死后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当年,在人骨教堂立下誓言后的一段时间,她曾经偷偷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想象不出那个情景。到了暮年,她反而没有再去猜测过,只是平静地等待谜底在那个时刻揭开。   许多年后,在一个清凉的秋日早晨,她的生命沙漏终于见了底。   就像热恋时一样,叶淼依偎在贝利尔的心口,被他亲吻着额头,与他十指相扣,于乌鸦的哀鸣与蝙蝠的振翅声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   ……   再一睁眼,叶淼已经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中了。   低头一看,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变回了少女时的模样,每走一步都无比轻快敏捷。   茫然了一会儿,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急切穿过了迷幻的花海,踏过赤红色的曼珠沙华,沿着星空与月的指引,往前跑去。不多时,她便看见了一抹在月下等候她的熟悉身影。   她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露出了笑靥,雀跃地扑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   对她来说,死亡并不可怖,它不是虚无的终结,而是——与爱人的暂别,也是终将皈依爱人的过程。   【世界一:怪物】·End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单元的预告:   【世界二:撒旦】   被邪教盯上的中国留学生叶淼 x 在垃圾堆捡到的华裔少年贝利尔。   P.S.世界二所对应的,就是文案上“把Santa错拼为Satan”的梗。︿( ̄︶ ̄)︿   ——   小可爱们,你们是不是忘记这篇文是单元剧形式啦?╰(*°▽°*)╯   所以不用不舍得贝利尔和三水子,因为下个世界的男女主角也还是他们两个。   给大家复习一遍文章的设定:每一个单元都是平行独立的世界,没有记忆传承和前世今生(也就是说世界二并不是世界一的转世什么的,怪物和公主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当然,也可以说,还在延续),是同样的主角在不同的环境和剧情中,换着花样谈甜甜又刺激的恋爱。(*/ω\*)   ——   谢谢甯渊、蛋白沁、枫叶 3位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27章   滴答, 滴答。   凌晨两点半, 寂静的房间中, 空气有一丝丝湿润, 一丝丝的凉。断线的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   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干哑响声。惨白的月光忽明忽暗, 从屋顶垂吊下来的灯在嘶嘶地闪动着。   正对着床尾的墙壁上有一个壁橱。把手涂着雪白的漆,已经微微干裂脱落了。柜门上一横横的百叶窗下投落了边缘凹凸不平的条状影子, 门缝严丝合缝地闭合着。   这是一个很老式的西式壁橱了,狭窄的内部只放了一些杂物, 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木头气味, 有点让人作呕。   瘦弱的女孩缩在壁橱之中,屈起双腿,赤|裸的双足来不及套上袜子, 十根脚趾头恐惧地痉挛着, 抠住了对面的木板。紧张地颤抖着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将所有的啜泣声和剧烈的心跳声都压抑在喉咙里, 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响动, 唯恐此刻在房间里徘徊的“人”会发现她的存在。   已经分不清手心的湿意到底是横流的涕泪,还是被生生吓出来的冷汗了,连睡裙的前襟也被打湿。在屈起的大腿与心口之间,皱巴巴地塞着一封还来不及寄出去的信件。   缺氧让她有些许眩晕,分不清时间流逝的快慢,只觉得度秒如年。   从躲进来开始, 大概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吧,差不多是身体的极限了……   那种滴滴答答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那个冲着她来的东西,应该已经离开她房间了吧?   红肿的眼皮被泪水浸得冷冰冰又火辣辣,女孩战战兢兢地朝手心微微呵出了一口浊气,终于鼓起勇气,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想了想,僵硬的身体往下趴去,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青白的眼珠。   外面的东西四肢长得不似真人,面条一样趴在木地板上,以几乎扭断脖子的姿势,透过壁橱的缝隙从下往上,在静悄悄地,直勾勾地偷看她。   她的心肺急剧收缩,被惧意的荆棘刺破,惊骇得急忙往后一退,气管却仿佛被扼住了。   ……   “女士,这位女士,飞机马上要降落了,请把椅背调直。”   叶淼的眼睫猛颤,骤然从冗长的梦魇中惊醒,喘着气,把遮光的眼罩拉下来后,眼眶红红的,还有轻微湿意。她有点茫然地抬头,看见了过道上蓝眼睛的空姐。   见到她终于醒来,空姐耐心地再一次提示她飞机快要降落了,请她把椅背调直。   叶淼如梦初醒,忙歉意地笑笑,照做后,顺便把小桌板也收了起来。   白光灯下,这个东方女孩的印堂隐隐发青。空姐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款款离去。   腰间的安全带勒得她有点难受,历经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又片刻不停地转机,会疲惫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叶淼吁了口气,拧开矿泉水瓶连灌了几口,才找回了些许冷静。   身边传来了一个和善又好奇的声音,说的竟然是熟悉的中文:“小姑娘,你也是去M国旅游的吗?”   叶淼怔了怔。这是一架小型飞机,她登机比较早,一坐下就戴上遮光眼罩补眠了,没注意到和她坐在同一横排的乘客竟是一对母女。   在飞机的颠簸中,叶淼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旅游,我是去读书的。”   “哇,很厉害啊!”那女人露出了一脸“果然是同胞”的表情,迅速放下了戒心,热情地和她攀谈了起来:“以后都要在M国工作了吗?”   “我是交换生,只会在M国逗留一年。工作的事,还说不定。”   叶淼就读于国内一流的省立大学的数学系。省立大学时不时就会推出和外国高校联合举办的交换生项目。对方并不是什么野鸡大学,而是世界知名的高校,名额有限,僧多粥少,一向都择优录取。   具体去哪个国家、哪座城市的大学都是随机选取的,唯一能保证的只有同专业。   叶淼报名后,凭借平时的优异表现,顺利取得了一个名额,大二这一年将在M国的圣蒙兰卡市度过,就读于知名高校A大的数学系。   唯独欠缺了一点运气的地方是,此次去A大的名额只有一个,换言之她这趟旅程没有伴儿。不过,这也正好是一个锻炼生活能力的机会。   在叶淼和那位健谈的母亲说话时,坐在中间座位上的小女孩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淼的笑容,忽然红了脸,拉住了她的袖子,天真地说:“姐姐,你好漂亮,你是公主吗?”   叶淼被这女孩的想象力逗笑了。   圣蒙兰卡当地时间中午12:00,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机场。一出机舱门,寒冷的风就迎面刮来,把薄有睡意的人都冻得一哆嗦,清醒了。   机场的洗手间空无一人,石英洗手台闪闪发亮。从水管流出来的水比冰块更瘆人,手指一会儿就冻红了。叶淼一边洗手,一边抬起头,看到镜中映出了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她是从小到大都不缺夸奖的那类人。学习了八年的芭蕾舞的优势,便是让她拥有了让人称羡的体态。双腿笔直修长,脊背挺拔,永不驼背。优雅的仪态与气质在同龄人中显得非常拔群。容颜亦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清艳,双目灿如明珠,眼尾常带酡红。   不过现在在明亮的灯光下,苍白、憔悴与隐隐发黑的眼圈都无所遁形,实在有点对不住旁人的溢美之词。   叶淼垂眼,把水龙头拧紧了,指腹有些许打滑。   在飞机上梦见的,不是寻常的噩梦,也不是恶俗的电影情节,更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于她记忆里的惊魂一页。   或者说,是无数惊魂事件中微不足道的一页。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有些不同。在幼儿园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时,她时常会看见两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佝偻着身体,拽住最后一只“小鸡”的衣服。被拉着的孩子却浑然不觉。   轮到叶淼做队末的小鸡时,那两个“人”会牵着手,朝她阴阴地咧着嘴笑。   叶淼吓坏了,她能隐隐感觉到从那两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似活人的气息,一边大哭一边缩到老师的怀中。结果却没人相信她描述的东西,其他孩子还说她在撒谎。叶淼这才明白,有些东西,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过不了多久,被那两个“人”拽过衣服的孩子,一个高烧肺炎,另一个就在自己的小区门口被高空坠物砸伤,当场就重伤不治了。   那仿佛是不详舞曲的序章。从那天起,她看见这些东西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一开始只是看见缠住别人的,慢慢地,那些东西开始冲着她来了。   睡觉时在天花板上渗开的人形水雾,闭上眼睛冲洗头发的泡沫时感觉到的窥伺感,莫名其妙被锁在杂物室里的经历……   童言童语没人当真,只有她的母亲半信半疑,带她去了寺庙烧香拜佛。母亲不是虔诚的信徒,这方面没什么门道和高人指点,只是效仿电视剧里的做法,不管对方是保佑什么方面的,都胡乱七八地拜了一通。   她却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凑效的。每次跪拜后,都能换来一头半个月的安宁。但随着时间过去,保护期也越来越短了,叶淼被卷入各种怪事凶案的次数剧增。   十一岁时,她的父母离了婚,母亲改嫁。她被判给了经济条件更好的父亲。她的父亲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本来就不满前妻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认为她被小孩子哗众取宠的言论也带得神神叨叨的。再加上自己工作忙碌,便把叶淼托付到了爷爷奶奶家去,让他们纠正一下孙女的坏习惯。   作为老一辈的同志,爷爷奶奶的思想却一点也不落伍。两人年轻时都是有文化的教师,深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影响,从不信鬼神。   爷爷奶奶住的是独门独户的西式宅子。叶淼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庭院,庭院中有一口幽深古老的井,直径约一米宽,底下尽是半干涸的淤泥。为防人掉下去,井口早已被木板和钉子封了起来。   饶是如此,因为一种难以描述的直觉,叶淼从不敢靠近那口井。   搬进爷爷奶奶家半个月后,时间走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她点亮了台灯,趴在了被窝里,咬掉了笔盖,歪歪扭扭地用英语给圣诞老人写信,恳求他保护她。   其实,在父母离婚前夕,最后那几次去寺庙时,她已经感觉到,那些神佛不太能帮得了她了。   中式的神救不了她,病急乱投医,也是没办法的事。   才将信纸装入信封,她便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哗啦啦”出水声。   井口中,有东西在爬出来,并靠近这里……   前所未有的悸动攫住了她的神经,叶淼迅速关掉台灯跳下了床,惊骇地去拧动门把手,却发现根本开不了。   瘦长的阴影越来越近,在窗帘上映出了可怖的形状。叶淼只好哆哆嗦嗦地钻进了壁橱。   传说中,在平安夜,圣诞老人会骑着麋鹿雪橇而来,通过烟筒进入睡着的孩子的房间中,在壁炉前挂着的圣诞袜里、在绿油油的缀满了彩球的圣诞树下留下礼物。   但很显然,在外面徘徊的并不是圣诞老人,而是索命的东西。   她害怕得流出了眼泪,手里皱巴巴的信封还没来得及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她哆哆嗦嗦地拼完了Santa这个单词,便听见咔哒一声,窗锁开了。   最后的那一刻,通过缝隙阴阴地窥探她的那双青白色的眼球,她已经记不清是噩梦还是她自己想象的了,那就是她对那个晚上最后的记忆。   第二天她是在壁橱里醒来的,闷了一个晚上竟然没出事,也是命大。   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被泪水渗湿的信也消失了,到处都找不到碎片后,叶淼已经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了。   一切看似如常。但有一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地变化了。   信件烟消云散,意味着已被对方收下。   在那一刻,潘多拉的魔盒那金色的锁眼里,链条已经开始转动。   可悲的是,胆敢写信寻求保护的女孩,还以为只是自己记错了,并不知道,这封信不仅寄了出去,还阴差阳错地为自己招惹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   ……   穿好羽绒后,看到自己的唇色过于苍白,叶淼对着镜子涂了个口红,抿了抿唇,发出一声轻轻的“啵”后,觉得可以了,才拉起行李往出口走去。   一道活泼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三水子,这里!”   一个同龄的漂亮女孩正站在前方,冲叶淼热情地招手。   这是叶淼的高中好朋友王琦,因为父母工作变动,她在高考前半年就出了国,来到了圣蒙兰卡市读大学。今天是特意开车来接她的,顺便带她去买手机卡和租房子。   在这里生活了两年,王琦已经是个M国通了。在车里叙了一会儿旧后,叶淼把手机卡换上了,给父亲发了条信息报平安。   车窗外,景色飞速掠过,天空一碧如洗,高远明丽。阳光白灿灿的,却不觉灼热。圣蒙兰卡市并非M国的首都,郊区的屋子都建得很矮很稀疏。公路很畅通,直到车子驶入了市区,才渐渐看得到高楼大厦和沿街商铺,建筑都很有西方国家的特色,但是行人依旧不多。   “到了,咱们下车吧。”   王琦熄火并拔掉车匙后,带着叶淼进了一家规模颇大的房屋中介机构。叶淼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记得这是在留学生群体中很有口碑的中介组织。   A大配有学生宿舍,但数量有限,需要在开学前两个月开始申请。据说房间的质量很高,故而连本地学生也会去抢。   叶淼在交换生的手续办妥后,在新学期前一周才来到圣蒙兰卡市,铁定是赶不上了。这时候找租房中介是最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世界开始啦!!!这个世界就是文案上的那个世界。   设定为现代架空背景。留学的国家、城市、大学以及制度都是我杜撰的,私设如山,请不要代入现实进行考据哟。(づ ̄3 ̄)づ(づ ̄3 ̄)づ   让大家久等了!本来不应该拖这么晚的。然而上个月20号低烧+咽喉炎的我看了两次医生后到今天还没好起来_(:з」∠)_,今天晚饭只喝了半碗汤还都吐出来了,在床上躺尸了一天。我争取明天也更新,土下座! 第28章   正值开学前夕, 中介机构里的人还真不少, 各种肤色相貌的学生都有。   接待她们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老外,熟练地抽了一张申请表格给叶淼,让她填写资料, 同时笑着感慨说:“你们来得还算及时, 再过几天,房源可就不剩多少了。”   叶淼接过了表格, 找不到位置坐下,干脆就站在了一张高高的台子旁边, 低头填写。乌黑柔润的头发垂在颈畔, 颊边肌肤泛着明润白净的光泽。   多年练舞赋予了她一副极美的身姿, 裹着厚重的冬衣也不显得臃肿, 不会过瘦也不显得过胖, 盘亮条顺, 明明身高不算很高,比例却极佳,脖子长,头骨小, 因而整个人显得纤柔修长, 被扔进人海中也还是会第一眼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譬如现在,离她稍近一些的几个女生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叶淼填完表,把表格递还给了工作人员。王琦凑到她身边, 看到她勾选的信息,大跌眼镜:“三水子,你要住学生公寓吗?”   M国的留学生在租赁房屋时,以两种房型为主流。一种是单身公寓,即租下一间完整的屋子,客厅卧室厨房卫浴一应俱全,不用和陌生人分享任何空间,大门一关便是独属自己的私密居所。通常这样的地方,安保也会做得很到位,因此深受注重**的留学生的欢迎。   当然,它的价格也会比其余房型更高。在交通便利的市中心,租金甚至会高达每月900MKT,换算成人民币的话接近7000元,可以说是天价了。不过对富二代来说不成问题。   另一种就是合租形式的学生公寓,租客只单独拥有一个房间,条件好一些的情况下,房间会带有独立卫浴。除此以外,厨房、客厅等地方都属于公共所有,需要和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其他人一起分享。一般而言,每座学生公寓都会有六到八个学生住。   房间的隔音若是差了点,对于喜欢安静的人来说会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不过它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租金分摊后相对便宜。中介公司推荐的房源就处在A大附近,距离学校的直线距离也才1km,坐两个站的公交车,或者干脆散个步就到了。换算下来后,每个月可以节省1600元人民币,一年也可以省不少钱了。   从图片上看,房间也很舒适宽敞,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   不过,王琦记得,自己的好友还挺注重私人空间的,而且,她的父亲是一家全球知名企业的高管,家境从小到大都很不错。虽然比不过留学生群体中某些金光闪闪的土豪同学,但也是远超普通工薪家庭的水平。租住条件更好的单身公寓丝毫不成问题。   叶淼把头发撩到耳后,笑了笑说:“我反而觉得单身公寓太安静了。初来乍到,多认识几个朋友不也是好事吗?还可以练习一下口语。”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从小到大的噩梦经历让她更喜欢往人气旺盛的地方走。孤零零地住在一个大房子中,想想就觉得害怕。   自己的体质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想要求救时,手机会不会突然关机,能不能及时把警察叫来,跑到黑漆漆的走廊以后,里面有什么等着她……都是未知之数。   虽然学生公寓也是关起房门来睡觉的,但一墙之隔外就有人在,害怕时可以在公共区域待着,和人聊聊天,总归让她安心不少。活人追逐打闹的烟火气息,就是她的救赎。   这真正的原因,自然没法和王琦说明。   好在,王琦想了想,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点头道:“说得也是。现在学生公寓的安保做得挺好的,公共空间一般也挺宽敞,说是邻居,其实也只是偶尔碰面打个招呼而已。平时还是自己过自己的,除了房间小一点也没什么差别。”   那厢,工作人员顺利给她联络上了房东沟通。这里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产业链,交托资料、办理手续以及支付押金和前三个月的房租后,工作人员将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她,教会了她如何与房东联络以及如何进行后续的缴费后,还附赠了一本《交通指南》小册子给她,可以说是非常热情周到了。   随后,两人又抓紧时间去银行办理了业务,并购置了生活用品。有车子代步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提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后,叶淼低头一看腕表,发现已经是傍晚6点钟了。   圣蒙兰卡正值冬季,天色暗得很快。两人进了附近的一家subway买了热狗三文治,就当做是晚饭了。   不知是不是中西口味差别,咬下去的第一口,叶淼就觉得这热狗的肉质粉粉的,带一点细沫,混入沙拉酱后,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我好久没吃过这种三文治了。”王琦感叹了一句,对叶淼讲解道:“M国的留学生刚来的时候基本都不会做饭,Subway的热狗、汉堡、三文治的价钱相对便宜,所以有个外号叫留学生饭堂。不过吃多了也就腻了,又不能天天去餐厅开伙,为了钱包和胃口着想,大家只能学做饭了。唐人街里倒是有港式茶餐厅,蛋挞烧卖都很好吃,每天都排长龙。还有川菜馆,不过味道不正宗,只辣不麻就算了,居然还发酸。”   叶淼嘴一抽:“发酸?”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对啊,为了迎合M国人的口味,这边的中餐味道都奇奇怪怪的,会加很多蔬菜泥配料。”   叶淼:“……”   越听就越觉得手里的热狗难以下咽,她突然很庆幸自己还是懂一点厨艺的。   在爷爷奶奶家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她跟着照顾两位老人的保姆阿姨学了一点做菜的技能,简单的蒸蛋、番茄炒蛋、可乐鸡翅、豆豉排骨都会做,还会用电饭锅做酱油鸡。   本来是为了好玩才学的,现在看来,掌握大中华老祖宗的烹饪技能完全是有必要的。至少,之后不用靠吃泡面和各种“黑暗料理”来苦哈哈地度过这一年了……   王琦说:“要不是我家离A大太远了,真想让你天天来我家吃饭啊。”   叶淼心里一暖:“我周末会过去找你玩的。大琦,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王琦哈哈笑了起来,毫无作为学渣的羞愧之心:“高中那会儿,我还整天去你家住还抄你作业呢!”   两人聊了很久,离开便利店时,时针已踏至了21点,路灯都亮起来了。   圣蒙兰卡的冬季是干冷的,天黑后路上就没什么行人了,偶尔会有小车慢速经过。十一月份,尚未飘雪。教堂伫立在道路的尽头,钟楼映着昏黄的光,柔和的颂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到了耳畔,听得人心情很平静。   王琦送佛送到西,将叶淼送到了目的地,还很直白地点评了一下M国的治安,称和同类欧洲国家相比,M国的治安是很不错的。但随着难民涌入,各种突发事件开始多了起来,现在深夜独立出门的单身女士或男士都比以前少了。一个人住的话,务必要小心。   叶淼点头:“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   学生公寓与繁忙地段有一定距离,但是步行到车站只需5分钟,非常方便。笔直的泊油路两边,种着长青的绿植大树。三层复古西式的楼宇砌以浅黄色的砖墙,雪白的窗棱下攀满了爬山虎。门口上有一扇半圆形的檐,中央垂吊下一盏西式漆黑钩花的灯。阶梯旁还修着一排信箱。   楼房的内里是木质楼梯结构,有一座小型的电梯。一楼是客厅和半开放式的厨房与吧台,厨房外摆放了长条形的餐桌。还有一个公共卫浴——但因为房间里本身就自带一个了,若非特殊情况,没人会使用这里。   二楼和三楼各有四个房间。在正对楼梯的玄关门里,设置一个小型的娱乐悠闲区,角落里放置了一台跑步机,投币就能跑30分钟。平时如果有朋友来做客,可以在此处开派对,不过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叶淼的房间202就在这一层。   三楼再往上就是天台了。   再三向王琦道谢后,叶淼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她开车离开,才转身推着箱子进了门。   客厅开着灯,整栋楼里静悄悄的。   在国内繁华的一二线城市,九点多不过是精彩夜生活的开端,和朋友出去撸串吃夜宵都是家常便饭。也不知道她的邻居们是出去狂欢还没回来的派对动物,还是早睡早起的养生派,叶淼尽量避免弄出噪音,安静地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格局很好,四四方方的,自带一张单人床、书桌和一个衣柜等简易家具。由于整栋楼都处于高坡上,二楼也能俯瞰远方大片红瓦屋顶,天亮后的采光应该很不错。叶淼检查了一下门锁、暖气等设施后,把床铺好了——她有一点点洁癖,觉得买回来的新被单不洗一洗不能睡,不过奔波了一天,也没力气挑拣了,今晚就先凑合一下。   挂好衣服,整理好生活用品后,房间还是空得很。时间溜得很快,已经快走到凌晨了。叶淼揉了揉发酸的眼,翻出了睡衣,按亮了浴室的灯,打算洗澡睡觉。   谁知道灯泡闪了一闪,就骤然熄灭了,之后怎么也按不亮,应该是本来就快要坏了。叶淼哑口无言,苦笑地想,她居然第一晚就碰到了这种事,只能明天再和房东说了。   在黑漆漆的浴室中对着镜子冲澡,想想还是有点发恘,叶淼决定借用一下一楼的公共浴室——她现在终于知道它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什么作用了。   公共浴室倒是比房间里的要宽敞不少,叶淼放下了洗漱用品,脱掉了衣裳。内衣的带子在肩背与锁骨处都勒出了一条浅浅的红印。   就在她的**之间,偏下的位置,有一枚浅浅的茄色印记,玫瑰花瓣的形状,宛如一枚艳丽的吻痕。   叶淼拉上了浴帘,旋开按钮。热水冲出花洒,浇在身上。紧绷的肌理缓缓松懈了下来,她只觉通体舒畅,轻轻喟叹出一口气。   冲干净沐浴露的泡沫后,叶淼还有些依依不舍,多淋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旁边的浴帘外,有一道阴影。   她心跳毛骨悚然地骤然停滞,温缓地流遍全身的血液,瞬间都滋滋地结了冰。   浴帘是米白色的,被水蒸气打湿后,变得略微透明。那道影子很矮,垂着头,黑发遮盖着头颅,坐在浴帘旁边的马桶盖子上,朦朦胧胧,悄无声息的,不知已经待了多久了。   她刚才,明明锁上了门的。   浴帘被暖风拂动,下方空了的一截露出了那东西的一双脚。暗红的血汨汨地沿着爬满尸斑的皮肤往下淌,淌入了地上的水中,缭绕成血丝,往排水口淌去……   以前在某座寺庙求拜时,叶淼听过一个叫做“时运低”的说法。一个正常人如果突然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是一种凶兆,意味着他很快就要倒大霉了,甚至要鬼门关去走一趟。   叶淼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但是,被它们逼迫到这么近的地方,也是不多见的。   空气中,只剩下了哗哗的水流声。   叶淼脸色惨白,牙关微微打颤,却不敢掀起浴帘,哆嗦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住了心口的那枚印记,一眨眼,便发现那道影子不见了。   地上的水恢复了清澈。那些化开的血沫,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叶淼再没心情享受淋浴,青白着脸,披上衣服,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中,把门仔仔细细地锁好了,缩回了床上,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今晚她是不敢关灯睡觉了,她掏出手机,在联系人中转了一圈。   M国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不好再去打扰王琦。手指在“爸爸”那行稍一停顿,还是选择了跳过。拉到中途,她看到了一个名字为“S”的联系人。   在出发来M国前,她的奶奶担心她人生地不熟,恰好以前有个学生出了国,与M国人结婚后,在国外落地生根了。   那家人有个小孙子与叶淼差不多大,现在就住在圣蒙兰卡。叶奶奶便托人要来了他的联系方式,给叶淼复制了一份,让她有事可以联络他们家。   其实叶淼觉得,真要出事的时候,警察也未必管用,就更不用指望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了,所以也没打算真的联系对方。但既然是奶奶的好意,她就当着老人家的面存下了号码,还神差鬼使地敲了个“S”字母作为称呼。   她莫名觉得,对方和这个字母还挺般配的。   好在,因为时差原因,中国现在是早上8点,刷新一下朋友圈,已经能看到早起的同学的动态了。叶淼浏览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一丝安心,睡意涌了上来,无意识地蜷成了一团,按住了身上的那枚印记。   当年,那封写给圣诞老人的信凭空消失了。当然,用头发丝想也知道,即使真的寄出去了,也只会落得一个石沉大海、杳无回音的结局。   可奇怪的是,在那年的圣诞节过后,她便发现自己的身上多出了一枚怪异的烙印。不是磕伤也不是颜料,像是胎记一样平整,浮现在皮肤上。   从那天起,她就隐隐感觉到身边多出了一层保护罩。烦恼她多时的阴阳眼被强行关闭,再也没有了辗转反侧、惶惶不可入梦的夜晚,也不再三头两天地见到可怕的东西,陷入恐怖的事件中。她开始可以像正常女孩一样生活了。   最初她还瑟瑟发抖、惶惑不解,后来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没有明说,可她有种预感,就是那封消失的信起效了。   有东西收到了她的求救,在庇护她。   这种庇护,是无声而强大的。   但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生命中所有的馈赠都悄声标好了价格。今天预支的自由和快乐,终有一日,要连本带利地偿还。   从青春期开始,她逐渐会做一些清醒的梦。   梦应该是朦胧的,醒来后没多久就会忘记。所以,“清醒的梦”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奇怪。可她却找不到更准确的描述——因为她在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能纤毫毕现地描述出梦里发生过什么。   滑溜溜的舌头一样的东西,会在午夜细细地舔舐少女的嘴唇,甚至滑向难以启齿的地方。仅是亲吻,也能让人浑身燥热。   那绝对不是圣诞老人,叶淼想。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圣诞老人,不会如此邪恶,荒诞,充满**。   青春少艾,会做这些梦也无可厚非。可到她成年那晚,这个梦却过了火。明明现实中连男人的手也没碰过,在外人看来是个乖巧安静的,没有交往过男朋友的女孩,身体却已在那晚被不知名的东西打开,彻彻底底地被享用过。   大概因为是梦境,她感觉不到破瓜时的疼痛,更不知羞耻为何物。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后,她竟然情不自禁、恬不知耻地主动缠上了那东西,贴上去弱弱地哼哼撒娇,仿佛不愿再被隔靴搔痒,渴望被那东西彻底占有,强势地掌控。   其实她早已分不清那晚到底是她的臆想还是真的发生过什么了。毕竟醒来后,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不适。   但是,就算是真的,她也默认这是接受保护必须付出的代价——若非如此,也许到今天为止她还辗转在各个地方的寺庙和教堂中,卑微地恳求着神明的庇护。   而且,她也不能违心地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不过,事情从半年前起,突然有了变化。和她相伴了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造访”她的那东西,突然就不来了。   与此相对地,保护她的壁垒,开始变得薄弱,出现了缝隙。   如果一直躲躲藏藏地龟缩着生活也就罢了。可她已经尝试了过正常人的生活,自然无法再接受过以前那种担惊受怕、畏手畏脚的日子。   所以,即使清楚自己不再是安枕无忧的状态了,胆子变大的她还是无法停下往外面的世界走的步伐,不愿放弃来M国交换的机会。   毕竟,在潜意识里,她并不相信那东西会这么轻易地放了她,不再管她。   作者有话要说:  MKT是我杜撰的M国货币简称。 第29章   那晚叶淼差不多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第二天七点多,就被从没拉紧的窗帘缝外照入的阳光唤醒了。   想起昨天浴室里见到的东西, 叶淼就没有赖床的**了, 先告知了房东自己房间自带浴室的灯坏了,房东有点惊讶,但还是挺负责任的,答应叫维修人员来处理。   深知M国人的办事风格是出了名的拖沓, 整个国家都是懒洋洋慢悠悠的, 叶淼清晰地表达了“希望可以在傍晚之前解决问题”的意愿。挂了电话后,她微微一叹。但愿能顺利解决吧, 毕竟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踏入楼下的公共浴室了。   除此以外,她今天还得去购置食材。一楼的厨房配置了冰箱, 里面每一样食物都会贴上所有者的名字, 以防拿错。   简单地洗漱后,叶淼化了个淡妆,以及膝的驼色大衣配以黑长袜, 把中介机构塞给她的《交通指南》放进手袋中,围上黑色的围巾就出门了。   沐浴在晨曦中的圣蒙兰卡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深黑的柏油路、蓝色的长椅上都飘零着枯黄的干叶, 沿着河畔走了一段路,坏情绪被涤荡一空, 叶淼的心情好了很多,掏出手机拍了张实况照片,上载到了微博。   她的微博是念高中时开的, 迄今也只有寥寥几十条,其中一张个人照片也没有,基本都是风景和日常吃喝,其余都是转发。互动的也多是现实里认识的朋友。   刚一发送成功,就冒出了不少赞,有好几个都是不认识的。   这是因为叶淼当年也算是他们中学的名人。当年他们新生军训的最后一天,被杀千刀的学校领导安排去拍证件照,以制作校园卡。炎炎夏日,祖国的花朵都被晒得汗如雨下,蔫了吧唧的,平常尚算标志的小美人和小帅哥都被拍得格外惨不忍睹,五官都被两颊的红晕模糊了。叶淼却几乎没怎么晒黑,乌发白肤,笑眼弯弯。在分派照片时,一个被惊艳到的男生偷偷用手机拍了下来。出人意料地,这张像素不高的照片竟然在新生里传开了,继而延展到了高年级。   长得美,学过芭蕾舞,家境好,学习也不错……几条综合在一个女生身上,就足够引人注目。在她考上大学后,还是会有学弟和学妹顺蔓摸瓜地找到“传说中的学姐”的微博来,嗷嗷地点赞。   所以叶淼会很注意不在上面发布涉及**的信息。   用表情回了两个认识的同学的评论后,叶淼就收起了手机,登上一辆驶入车站的红色巴士。   用了一上午时间,叶淼逛了M国最有名的两个超市,买了鸡蛋、速冻鸡翅、牛奶、面条等食物,以及各种调料。在货架上她居然还找到了腐乳和老干妈!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提着两个沉重的袋子回公寓时,叶淼才明白有车子接送有多方便。不过,一个人出门,也能让她更快地认识这边的路。   回到公寓中,刚把袋子提进厨房,她就在那里见到了一站一坐的两个男生,应该是她的邻居。站着的男生身材高大,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穿着白色的卫衣,生了一双橄榄绿的眼眸。   这座公寓的房间本身就没住满,现在又是开学季,他似乎对于新邻居到来一事也见怪不怪了,笑眯眯地跟叶淼打了声招呼,告诉她自己叫凯文,住在三楼,是A大的大一新生。现在这栋楼里一共住了六个人,还有两间是空的。   坐着的男生则是东亚面孔,单眼皮,皮肤有点油腻。他是来自韩国的交换生,叫做申珉行。就住在203,和她正好是对门。   某些外国人会觉得中国人、日本人和韩国人都长得一个样。不像亚洲人那样,总能微妙地看出差别来。叶淼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直觉对方不是同胞,果然不出所料。   申珉行喝了口啤酒,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笑眯眯道:“你好啊。”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家伙看人时的目光,仿佛是往人的肉里盯的,略为放肆,让人有点不舒服。   凯文给人的感觉就要明朗很多。他正好也在煎牛扒,不但帮叶淼摆好了东西,还热情地教了她烤箱的用法。叶淼自己的午饭还没做好,不过也请他尝了老干妈,当做谢礼。   “噢!”凯文尝了一口就震惊了:“我的上帝,这是何等的美味!这一定是神赐的食物!”   叶淼:“……”   “叶,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我一会儿也要去买!”   “这是我们国家一种叫‘The Godmother’的调味料。”叶淼解释完,看他一脸陶醉,把腐乳也开了盖:“这是腐乳,要试试看吗?”   凯文尝了一口,又是一阵惊叹,溜出了一串溢美之词。   这位兄弟大概就是M国人中的吃货了吧,这种性格相处起来还挺好玩的。叶淼笑着把自己的午餐端上餐桌时,发现那个申珉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上楼了。   刚才在做饭的时候,就时不时感到芒刺在背。叶淼并不畏惧别人的注目,但带给她这种“被冒犯”的不悦感的人,还是不多见的。   凯文注意到了她看着楼梯口,不解道:“怎么了吗?”   叶淼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刚才是不是只顾着自己说话,忽略他了。”   凯文耸肩:“申总是独来独往的,应该不会介意的。”   叶淼心里一动:“你们是好朋友吗?”   “我们只相处了一个月,不是很熟,偶尔聊聊天。我记得他说过自己喜欢日本动漫。”凯文说着说着,恍然地看向了叶淼:“怪不得他刚才总是看你,叶,你很像他给我展示过的漫画里的女孩!一个中国娃娃,我想他一定是看呆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她,叶淼哑然,没有接腔。   一周后,A大的新学期开始了。班里只有三十个同学,各种肤色面孔都有,女生比男生更多。不巧的是,申珉行居然也是数学系的交换生,叶淼皱了皱眉,选了一个离他比较远的的位置坐下。   翻开笔记本时,叶淼有些感慨,回忆起在高中文理分科时,爷爷奶奶那边的亲戚总对她说“男生就该学理科,女生就该学文科”。后来才明白这是性别刻板印象的表现之一。   人的才能和道路不应该被性别限制,男孩可以做纤细感性的工作,女孩也可以编写航天程式、探寻日月星辰。叶淼就很喜欢与数字打交道,喜欢将凌乱无序的事物一步步分解,寻找它们的条理的过程。这也是她大学选择数学系的原因。   既然来了,就好好利用这里的资源,别浪费这一年时光了。   所以,除了本专业外,叶淼还在学校官网上报了一门自己感兴趣的课程——历史文学辅修。数学系的课基本都集中在白天,辅修课则在下午或晚上进行,正好可以错开时间。   转眼,就是半个月时光。叶淼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历史文学辅修的老师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胖乎乎的女士,很喜欢设置课题给学生,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   这天傍晚,叶淼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因为注意力集中,直到听见闭馆的音乐时,才发现周围没几个人了,连忙站起来收拾书本和散落的笔记纸。   就在这时,装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室内显得尤为明显,叶淼吓了一跳,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王琦。   “喂,三水子,你在学校吗?”   “嗯。”叶淼歪着头,把手机夹在了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我在啊,怎么了?”   谁知王琦的话一下子就让她愣住了:“你没看到我转给你看的新闻推送吗?就在你们那边发生了一桩凶案。死者是在距离A大的教学楼只有几百米的草堆里发现的……只有上半身,而且……是被煮熟了的,内脏被掏空了,血也被放干了。”   叶淼一怔,一股寒意霎时涌上了后背。   王琦的声音也有些害怕:“虽然没明说在哪里,但是离A大这么近,也太吓人了。我一看到新闻就想起来,你和我说过自己近来总是天黑后才从学校回家,我有点担心,才打电话过来。你最近还是别弄太晚了,早点回去吧。”   挂了电话后,叶淼一边走出图书馆,一边点开了王琦发来的链接,快速浏览了一遍。新闻里倒是没有血腥的图片,描述和王琦说的基本一样。退出来后,她看到一个中国留学生的群已经积累了几百条未读消息了,现在还在不断冒出新消息,以及各种推测和快讯链接。   这也难怪。毕竟,如此恶性残忍的杀人案,在圣蒙兰卡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凶手还逍遥法外,怎可能不闹得人心惶惶。   【太可怕了……不会真的是中国人吧……】   【不一定。不过听说死者是黑色头发的女孩,估计是亚洲人没跑了。】   【据说因为煮熟了,尸体是血红血红的颜色,脸部已经面目全非了,也没有身份证明,估计只从失踪人口开始排查了吧。】   【好可怜啊。】   【我一个一米九的汉子现在一边看你们聊一边抖成狗……】   【希望能快点抓到变态凶手,太恐怖了。】   ……   叶淼大致浏览了一遍,深吸口气,关掉了屏幕。白光顿时褪去了。   今晚回去得有点晚,等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还飘起了蒙蒙细雨,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   叶淼撑起伞,黑靴的鞋跟敲在地上,发出了快而稍显凌乱的声音。受到那条新闻的影响,她此刻的心情也有些不安,有点后悔自己待得太晚了,只想快点回到房间,把门锁上。   从车站到公寓,她常常会穿过一条小路,这里是各种垃圾堆放的地方,称不上污水横流,但也有不少纸皮箱和铁桶,昏暗的路灯在地上流连出一片光。   就在差不多走出路口时,她走得太急,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纸箱,只听“嚓”的一声,破旧的纸箱移了位。   它后方那片湿漉漉的地上,竟仰放着一只苍白的手。   叶淼腿一软,吓得差点儿把雨伞扔出去。   尸体?   这也是尸体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发出了“不许养肥”的土拨鼠叫声~~~(○` 3′○) 第30章   昏暗的路灯下,金粉般的雨粉在冷巷上空纷扬。   叶淼浑身僵直, 心脏在胸膛里上下乱窜, 通红的鼻尖被雨丝沁出了一层细腻的汗雾。   人类的想象力是世界上最丰富的, 也可以说是最可怕的东西。几分钟前,新闻里的那一行行描述案情的字句还历历在目,此刻似乎都化作了实体,跃到了眼前。她不由自主地想象出这只手连着半截无血色的尸身、被煮熟的残破头颅的画面,根本没胆子上前查看是怎么回事。   在惊恐得动弹不得之际, 她似乎看到了这只手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一下,幅度极其微小,说不清是雨丝的影子还是真的动了。   叶淼微微一怔。   莫非是她想多了, 这不是什么尸体,只是一个流浪汉?   如今可是冬季, M国到处都有救助站,再邋里邋遢的流浪汉,也不至于不挑剔到这个地步, 淋着雨睡觉吧。   难道是更糟糕的情况,有人病倒了?   如果就这样走掉, 也许会错过将他送去救治的时机……   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为求心安,还是看一眼再走吧。故而犹豫两秒后, 叶淼将长柄伞卷了起来,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用伞尖将纸箱挑开了。   纸皮箱吸满了水, 泥浆滴滴答答地坠下。好不容易将它们挪开,她猝不及防地在那肮脏的垃圾堆中看到了一个昏死的少年侧躺在地。   在看清他的样子时,叶淼呆了一呆,脊背窜过了一阵战栗的麻意。   他,长得也太……   乌木色的微卷短发沾了水,蜿蜒在苍白瘦削的瓜子脸上。他的眼缝很长,微微上扬,黑睫下匍匐一层暗影,让这张俊美的脸染上了几分稚气。唇角微微上翘,色泽殷红仿佛刚刚啜饮过鲜血,透露出一种毒药般的妖艳。单侧的耳骨上穿着一排银晃晃的耳钉,星子一般,数量至少在五个以上。   怔愣一瞬后,叶淼很快反应过来,朝他下半身看去。确定他的腿还好好地连在腰下面后,她高悬在刀尖上的心脏“嘭”地一声,重重地跌回了原位。   还好,还好只是她胡思乱想……   叶淼微微松了口气,想了想,掏出了手机。   “雨夜遇到落魄美少年,把他捡回家里,日久生情”只能是存在于影视剧中的浪漫爱情桥段。要是在现实中效仿,爱情剧分分钟会变成引狼入室的凶案刑侦剧。这可不是捡一只流浪的黑猫回家照顾那么简单的事,谁知道跟自己回家的陌生人是什么底细,万一是在逃的危险犯罪者就糟糕了。   叶淼不是同情心泛滥到凌驾于理智之上的人,不过,也不会见死不救。   粗略一看,这少年通身上下,从衣服到鞋子,都是奢侈大牌的当季产品,显然并非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可以消费得起的。   而且,好像没在他身上见到伤口或者血迹,也没找到书包、行李。这种情况下,只有报警才最稳妥了。   叶淼重新将长柄伞撑开,架在地上给他挡雨,随后站远了一点,按下了M国的报警电话。   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的信号突然变得很不稳定,“嘟嘟”声传到耳中,会冷不丁变得嘶哑缓慢,似是被恶意处理过的变调语音,在这样的黑夜中,显得尤为瘆人。   连续三四次,仍然没有人接听,一阵忙音后就自动断了线。   雨点噼里啪啦的,连成了越发密集的锥线。泥泞的地上,一滩滩的积水,漾出透明的涟漪。   叶淼展平手背放在眉骨上挡雨,无奈得简直想咒骂这关键时刻就靠不住的M国警署。她跺了跺脚,退而求其次,拨打急救热线,结果仍是殊途同归。   手机只剩下10%的电量,她不敢再耽搁了,决定找附近的朋友来看看该怎么处理。   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后有点儿滑,滚动的水珠渗入了指纹之下,划过通讯录的侧边时意外地带动它飞速划拉了起来。   叶淼手忙脚乱地将它按停,却不小心拨出了一个电话——好死不死,正好是“S”的电话,即是和她素未谋面的,她奶奶学生家的那个小孙子。   下一刹那,一阵爵士乐铃声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在空气中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犹如平地炸开的一声惊雷。叶淼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循着声源望去,意外看见眼前这少年的衣服口袋里,有亮光在一闪一闪,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而当她一挂断了这边拨出的电话,那厢,他的手机就同时停止了震动。一前一后,几乎没有时间差。   叶淼:“……”   一个荒谬的猜想,慢慢从她的心底浮现出来。   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合到如此诡异的事情吧?   她抖着手指,重拨了一次“S”的电话。果不其然,这边刚打通,眼前少年的手机就又一次响了起来。   顾不得戒备了,叶淼三两步走近,弯膝蹲下,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住了在他衣服口袋里震动的那台星空黑的手机。翻到正面,屏幕显示来电人信息为【miao ye(M…)】,紧随其后的一行,就是她在M国的号码。   叶淼:“……”   她呆了一呆,目光从这串数字慢慢地挪到少年身上,感觉思绪已经当机了。   这部手机存了她的名字和号码,首先可以排除是她输错号码的可能。   而且,名字s后方还用括号标注了M国的全称,也就是说,对方很可能还有她在国内使用的号码,所以才要加以区分。   在M国新认识的朋友不知道她在中国的联络方式,国内的同学则不知道她在国外的新号码,唯有她家人同时掌握这两个号码。   世界上可没那么多未卜先知的妖人。除了是自己的奶奶透过他的家人预先和他打过招呼,还把她的两个号码都给了他外,还能有什么解释?   叶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奶奶的确说过,自己学生家的小孙子目前一个人在圣蒙兰卡市求学。听上去近在咫尺,事实上隔着茫茫人海,如果没有缘分,就算住在同一条街,也很难见上一次。   他们,居然在这么戏剧化的情景下见到了彼此的第一面,这冥冥注定的缘分,诡谲得像是被刻意安排的拙劣剧本……   正因为太巧合了,才会有种怪力乱神的感觉吧。   被抓在手里的手机仍在“嗡嗡嗡”直震,时间太长,已经有点疲软了。叶淼回过神来,连忙按掉了它,低头一看,少年似乎察觉到了身边有人,慢慢转醒了。   狭长的眼缝微微张开,红眼珠氤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勾魂夺魄。   乍看发色和立体却不过分的五官,叶淼本以为他是华裔少年。现在看来,对方应该是亚欧混血儿,因为没有华人的眼珠会呈现出这么……邪恶的颜色。   不,就连眼珠天生呈现出多种色彩的外国人,也很难看到红得如此彻底的瞳色。   绚丽神秘,宛如摇曳生姿的火焰锻烧出的不世宝石,妖艳得让凡夫俗子颤栗。   此情此景下,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仿佛有些茫然:“我……”   为防被当成图谋不轨的人,叶淼连忙把手机塞回了他手中,略有点紧张地表明了身份:“我经过这里时看到你晕倒了……虽然有点唐突,不过,我就是叶淼,就是你存在通讯录里面的叶淼。我奶奶叫潘葵善,是你家里长辈以前的老师,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你……”   少年眯起眼睛,从下方看着她,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嗯”了一声,轻轻道:“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照片。”   那声“嗯”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用鼻息哼出的呻|吟,无端性感。   对方居然这么上心,还问她奶奶要了照片来看吗?   叶淼的脸莫名红了红,低头匆匆道:“嗯,那就好……你哪里不舒服?可以站起来吗?”   “有人袭击了我。”少年的声音沙哑虚弱,眼角有点发红,很惹人怜惜:“我的头有点晕,还有点疼。”   袭击?   叶淼一愣,忽然记起来,王琦和她说过,M国现在的治安变得没有几年前好了。天黑以后,尤其偏僻的街巷以及难民聚居、缺乏管理的街区,已成了打砸抢劫、勒索□□、软性毒品交易,甚至是帮派枪击火拼等罪恶泛滥的温床,连落单的强壮白人也可能会被攻击。   难怪他身边什么行李也没有,惟独口袋中的手机是漏网之鱼……这应该是被砸头抢劫了吧,太倒霉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外伤出血。   “你看清他们的长相了吗?”   少年摇摇头,大概是有点不安,他一直没放开她的手,还缓缓转成了十指交握,放在了自己颊边蹭了蹭,仿佛在撒娇。   第一次见面就做这么亲昵的动作,正常情况下是会惹人怀疑的。不过叶淼这会儿也没有想太多,安抚道:“我知道了,别担心,我就住在这附近的学生公寓,先去我那里处理一下吧,好吗?我这就打电话叫人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叶?你在这里干什么?”   夜归的凯文从车站走回公寓也要经过这条路,远远看到有个人蹲在垃圾堆里一动不动还挺纳闷。走近了才发现是叶淼,而她的前面似乎还躺了一个人。   来得正好!叶淼如蒙大赦:“凯文,太好了。可以请你过来帮个忙吗?这是我的朋友,他被袭击了,能帮我把他扶回公寓里吗?”   凯文吃了一惊,连忙应了一声,跑过来把人背了起来。   俯视时还没太大感觉,角度变化后,叶淼才意识到这看似单薄的少年,竟然和凯文差不多高,看着瘦削修长,其实一点也不轻。   凯文低呼了一声:“叶,你朋友的身体好烫,应该病得不轻吧?”   “是的,他被袭击后在雨里淋了很久,估计有点发烧。”叶淼撑开了雨伞:“没关系,先带回去吧,我的药箱里面有体温计和退烧药,不行再去医院。”   回到公寓后,三人的衣服都淋湿了,冷得微微打颤。客厅的暖气时好时坏,再说叶淼也不希望弄脏公共空间,就请凯文把少年扶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奶奶将她托付给自己的学生一家照看,人家欣然应允了。那么,换过来,当对方有困难时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因为喜欢空间宽敞点,她的房间是这座学生公寓中面积最大的房型,一下子站了三个人也不显得逼仄。经过她的一番装饰,房间已经大有不同,硬邦邦的木地板铺上了灰色的细绒地毯,还添置了圆形的坐垫。平常出入都要脱鞋,非常干净,直接睡觉都可以。   不过,今天早上出门有点急,地上的书和围巾都还没来得及收拾,显得有点儿乱。   少年坐下后,默默地打量着这儿的环境。   凯文揉了揉肩:“叶,你自己可以搞定你的朋友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帮忙。”   叶淼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到晚上八点钟了,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了,凯文。不过我一个人可以了。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去吃饭吧。”   凯文挥挥手离开后,叶淼将空调暖气调到最高温度,然后把大衣脱了,三两步丢进脏衣篮里,随后从衣柜中找出了一条干燥的大毛巾,递给了少年,并没有嫌弃他身上脏:“暖气还有一会儿才能热起来,你先擦一下身上的水吧。那个,需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啦!!!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碰瓷:P   三水子:……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请来了就送不走了,嘻嘻。)   这个世界的贝利尔依然不是人。   但是,不装模作样成无害的人类,又怎么接近得了三水子呢→_→,真是心机大坏坏! 第31章   闻言, 少年怔了怔。   叶淼察觉自己的语气好像在赶人, 连忙在引起误会前解释道:“我不是在赶你走,我的意思是, 你现在不舒服, 钱包和证件什么的都被抢走了……我也才来了M国不久,不太熟悉这方面的环节, 也许让你的家人来帮你处理会比较方便。”   少年垂眸, 有点无奈地一笑:“他们都在肯蒂辛,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这么远, 就不用惊动他们了。”   肯蒂辛城?   那是M国南部的一座小城。从那儿到圣蒙兰卡,得由南向北跨越整个M国。没想到他和家人分隔得那么远,叶淼干巴巴地点了点头:“肯蒂辛是有点远。”   在小时候, 人们总会事无巨细地将喜怒哀乐都告诉父母。逐渐长大后,才懂得了对千里之外的家人报喜不报忧,这大概也是成长的常态。   不过, 连“被砸头抢劫”这种事故也选择自己消化, 他的心态是不是也稳得太过分了?   少年将毛巾披在头上,随意地搓动:“这些事, 我明天自己去处理就可以了。”   他的头发柔软且充满了光泽, 又不至于软塌得毫无形态。夹在指缝里拉直,一松开手指,便会回弹成微微的卷度,看着就手感很好, 让人很有搓揉的**。   “其实……”少年抬目,凝视着她,恳切地说:“你愿意相信我,把我带回来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他的眼眸深处,似乎燃着一簇微热的深红业火。若有似无的挑逗都不着痕迹地含在了真诚中,一点儿也不会惹人反感。   叶淼有点儿别扭的害羞,挠了挠脸颊:“这也没什么。因为当时电话打不通,我总不可能任由你睡在大街上嘛。”   说到这,她有点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好像有话要问我。”少年观察她的表情,忽然扑哧一笑,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被说中了心事,叶淼脸上掠过了一丝尴尬的神色:“你怎么会……”   其实她想问他的称呼很久了,却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人家又是提前要了她的名字和照片,又储存了她的两个号码,可谓是诚意十足,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在做相亲前的准备。她却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两厢对比,更显示出她的不走心。   “因为你很可爱,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少年微微一笑,声线陡然放轻,宛如从红舌泌出了诱人的蜜,流淌在她的心弦上,弹奏出柔魅的咏叹调:“你可以叫我做贝利尔。”   贝利尔。   叶淼自小四处求神拜佛,以至于对中西方的神祗传说都有一定了解。印象中,贝利尔似乎是圣经中的一个非常有名的魔鬼,是七宗罪中怠惰的源头,也是第一个被称为“撒旦”的堕天使。   拜琳琅满目的影视剧、漫画、的渲染,贝利尔在中国的年轻人——尤其是热衷于西方文化的年轻人的认识中,就和路西法、别西卜、莉莉丝等人物一样,是暗黑地狱的标志性符号。   正因为这个名字指代的角色太有名,如果有人告诉叶淼,他给自己取了个一模一样的英文名,比如说自称“路西法”,叶淼多半会觉得那人中二病。   可换成从眼前的少年的嘴巴里说出这句话时,滑稽的违和感却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个名字,仿佛天生就该与他融为一体。   “贝利尔……”叶淼轻声呢喃了这个名字,一下就记住了。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头现在还疼吗?”   “比刚才好一点。”贝利尔微微蹙眉,似是有点勉强:“但还是有点晕。”   叶淼这才记起来,贝利尔疑似在发烧,连忙从矮柜下的滕篮里找出了一支体温计,递给了他,嘱咐他夹到腋下测量体温。   在等待水银柱变化的十五分钟里,贝利尔对她打开了话匣子,主动交代了自己的年龄和学校。   原来,他们的缘分并不止眼前这么一点——贝利尔也是A大的学生,与她同龄,不过因为入学晚了一年,所以,他现在才就读于古典文学系的大一,从辈分上说是她的学弟。   作为一所综合性名校,A大最热门的几个系不外乎金融系、数学系、法学系以及生物医学工程系。和这几个香饽饽比起来,古典文学系可以说是冷门中的冷门,学的内容高深晦涩。里面的学生也很两极分化,要么是真的醉心痴迷于此道的学神。要么,就是阴差阳错地被调剂进去的人,天天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叶淼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耳骨上穿了一排闪亮亮的耳钉的贝利尔像个好学生一样钻研古典文学的情景,心想,他估计也是一个被调剂进去的倒霉蛋吧。   反过来,叶淼则根本没有开口诉说自己事情的必要——贝利尔对她的年龄,年级,专业以及家人的情况等方面,几乎都了如指掌。   要不是有奶奶的那层关系在,叶淼绝对会浑身发毛,怀疑自己遇到了变态跟踪狂。   贝利尔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处:“我之前租住的学生公寓离学校比较远,住了半个月,觉得不是很方便,趁着空闲重新选了新的住所。今天刚从中介机构出来,打算搬家,结果还没走到地方,就被袭击了,钥匙和行李也丢了。”   这也太倒霉了,叶淼有点同情,又掩饰不住好奇:“你新的住所就在这附近吗?”   空调暖气呼呼推送,室温开始上升。贝利尔“嗯”了一声,垂眼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打开了一个页面,递给了她看。   那是一封中介处发出的电子邮件,里面有租房合同,以及住所的电子版地图、房东的联系方式等信息。   叶淼定睛一看,瞬间傻眼。   这个地址——不就是她现在所处的这栋学生公寓楼吗?   贝利尔将她的表情都细细地收入眼底,歪头,状若不解地道:“怎么了?”   叶淼再三对比地址的拼写以及房东的联络方式,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你的新住址,好像就是这里,和我同一栋楼,201房……刚好是我左边的房间。”   她和贝利尔可以说是有缘得极其诡异了。简直就跟故意安排好了一样,无论走向哪条分岔路,都会在终点遇见。   在一瞬的惊讶后,贝利尔恰如其时地绽开了一个开心的微笑,眯眼道:“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十五分钟后,体温测完了。对着明亮的日光灯一照,刚好是38度,低烧。   贝利尔表示自己不想去医院,吃点药观察看看就行了。叶淼去外面倒了杯温水给他服药,顺便煮了一包速食饺子,分成两碗,端回房里,填报了肚子。   要不是丢掉了钥匙和行李,贝利尔现在就可以入住201了。最麻烦而又窘迫的是,他的衣服上满是泥点,今晚势必要洗过澡、换了衣服才钻进被窝。   脏了的外套和裤子倒是构不成烦恼,叶淼的房间里有烘干机,再厚重的冬衣烘两个小时,怎么也干得了。问题就在于,贝利尔没有内裤和睡衣可以换。   好在,叶淼灵机一动,记起来某次经过公寓附近,看到了24小时的自动售卖机,里面卖的不是零食饮料之类的东西,而是……避孕套,还有一次性洗漱用品等过夜套装。后者就包含了旅行装的内裤,这样就解决一个问题了。   叶淼把自己的浴室让了出来,让他先洗,并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睡衣:“这是我上个星期在商场买的,原本打算当成家居服来穿,结果当时没仔细看码数,回来剪了吊牌才发现是XL码。我穿就太宽了,裤脚还拖地,如果你不介意是女款的话,也许……可以试着穿一下。”   说也是那么巧,男生的肩宽、身高和腿长都注定了他们无法穿下女装,但是家居服的设计本身就是偏于宽松舒适。而且,为了配合M国人的身材,这里的衣服一般比标准尺码要宽大些许,XL码也未必不合适他。   贝利尔自然不会介意,挑挑眉接了过来,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的空间不大,故而没有安装浴帘,门上有一扇磨砂窗。等里面亮了灯后,叶淼才察觉到从外面可以隐约看见里面颀长的人影。   水蒸气氤氲在狭小的空间里,沾湿了玻璃后,就更加清晰了。   之前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仿佛偷窥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叶淼被针扎了般,飞快地挪开了视线,红着脸将地上脏了的地毯卷了起来,放到了门后,又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干净的被褥和枕头,铺在了落地窗边的空地上。   连轴转了一晚上,终于可以静下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让男生留宿在自己的房间里——对方还不是男朋友,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而已。   虽说一番交谈下来,贝利尔给她的感觉很真诚,彼此的长辈也是熟人。再说了,他发着低烧,有气无力的,料想也不会是色心大发的登徒子。可彼此毕竟认识不深,就这么任他留宿,其实是相当轻率的。   叶淼揉了揉眉心,一叹。   事已至此,也不好临时反悔,赶人家去睡客厅——在那种暖气时好时坏的地方睡一晚上,第二天她就真的要给他叫救护车了。   大不了今晚就不睡觉了。玩游戏、看书打发一下时间,熬到白天再补眠也不迟,反正是周末,颠倒一次作息也不要紧。   不多时,浴室的门就开了,白茫茫的水蒸气飘了出来。贝利尔擦着湿发走了出来,脖颈上蜿蜒着透明的水涟。橄榄绿的家居服上衣穿在他身上刚刚好,就是裤子太短了,露出了一截小腿,勉强能撑过今晚。   退烧药带有一点儿安眠的副作用,吹干头发后,贝利尔再一次道了谢,就钻入了叶淼给他准备的被窝里,安安静静地侧躺着,面向书桌的方向休息了。   叶淼抱起睡衣,想到自己房间浴室的磨砂门设计,有点踌躇——万一,洗着洗着贝利尔不小心转过来了怎么办?   要去楼下的公共浴室么?   虽然前不久在那里见到过可怕的东西,但连日来的平静,已将她的恐惧冲淡了许多。而且,楼下客厅现在还坐着几个在聊天的邻居,隔着门板听着他们的声音洗澡,应该也不算太可怕。   思及此,叶淼轻声关上了门,下了楼。经过客厅时,还和在说笑的几个朋友打了声招呼。   心中有些顾忌,唯恐外面的人会离开,叶淼这回洗得很快。所幸这次有惊无险,直到穿上衣服,也没出现什么怪事。   擦掉了浴室玻璃上的水雾,叶淼松了口气,把抽气扇也关了。这才猛地发现,客厅的说话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光透过门缝在一闪一闪。   人走了,电视却没关么?   叶淼有些不安,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怪声,才拧开了门把。踏出去后,一眼便看见,偌大的客厅昏黑无比,大灯已经熄了,电视却还开着,沙沙地在播放一个下雨的画面,放出的光忽明忽暗,划出了一个异度空间。   转角的沙发上,只剩下了一个顶着乌黑湿润的及腰长发的背影,在木木地看着电视。   听见了浴室的开门声,沙发上的东西的肩膀纹丝不动。惟独头缓慢地转了过来,眼睛的地方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还在不断地淌出血泪。   叶淼脸色煞白,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冒了出来。就在她吓得几乎流出眼泪时,天花上的灯,突然“啪”地亮了。   柔和明亮的光照一瞬间充满了客厅,也拯救了她。   叶淼被刺得闭了闭眼,颤巍巍地睁目时,客厅里早已不见了那东西。只剩电视在继续播放。   她有点恍惚地转过头去,看见贝利尔站在了楼梯转角处,手还按在灯的开关上。   贝利尔看着她,平缓地说:“我有点口渴,醒来时发现你不在房间,房间门也没有关好。已经很晚了,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听见客厅下面有声音,就下来看看。”   叶淼茫然地看向墙上的时钟,那时针竟然已经指向了午夜十二点,她却感觉自己只在浴室待了十几分钟。   她记得自己出来时有锁门。但刚才被惊吓过的后遗症还没消失,她轻易就相信了贝利尔的说法,从而洗掉了之前的印象。   贝利尔走了过来,在被吓僵了的叶淼前停定,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端详道:“你的脸色很难看,没事吧?”   “没事……”叶淼狼狈地吸了口气,机械地说:“冲太久澡了,有点头晕而已。”   “是有点久。时间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趁着她迷迷糊糊,贝利尔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相触的温暖的手,活人的温度,一下子让叶淼回神不少。   贝利尔瞥了一眼电视,忽然说:“稍等一下,电视还没关。”   说罢,他就若无其事地穿过了刚才坐着鬼影的客厅,利落地将电视关了。叶淼都来不及阻止他,不过,看他安然无恙地折身回来,就又苦笑是自己多虑了。   她八字轻,才会招惹如此多的邪祟缠身。贝利尔是正常人,怎么会见到那种东西?   以前在各座寺庙辗转求救时,有僧人和她母亲说过,阴阳相对,光暗相悖,鬼怪是至阴寒至怨毒至邪晦的东西,会被八字轻、时运不济的人所吸引,也会被阳气、光明、以及人类的怒火所震慑。所以,古人在赶夜路经过坟地时,若是遇到了鬼打墙,手里又没有任何驱邪法宝,对着空气骂脏话也是自救的办法之一。   贝利尔是气血方刚的少年,又适时打开了灯,因此,才会将缭绕在她顶上的乌云驱散开了吧。   叶淼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战战兢兢地吁了口气。   幸好他下来了。   回到房间后,叶淼锁好了门,还有点儿神经质地检查了两遍。   也许是看她的脸色不对劲,贝利尔顶着病躯,坐在地毯上安抚了她几句,才回到地铺里,以一开始的那个姿势躺下。   叶淼留了一盏夜灯,才缩回床上,点开了社交软件,抖着手,不断地刷新早已看过许多次的热闹动态,以麻痹自己的不安和慌张。   映入眼中的信息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字真正入了她的心。   这已经是短时间内,她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那些东西了。这回,连时间的流逝也被蒙蔽了——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鬼打墙。   在壁橱里写出那封求助的信前,她被鬼怪尾随贴近,看见它们冲她狞笑,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但在获得了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后,她的头上,就仿佛出现了一只遮天蔽日的手,无声地挡住了宵小滋扰她的脚步。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那些东西,是在她念高中的时候,之后才过去三天,恐怖的意外就发生了——她每天从车站步行回家都要经过一座桥。那一天,在上桥前,她忽然发现自己将雨伞忘在了饮品店的雨伞桶里,忙转身跑回去取。   回来的时候,桥前已经停满了警车。警察拉了警戒线,阻止行人上桥。叶淼不明所以地挤上前一看,看到桥面竟然坍塌了,时间就在她转身离开后的几分钟内。   桥下是浓稠如泥浆的滚滚江水。一旦掉了进去,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她没有回头去拿伞,早已随着坍塌的桥面坠入江中,被砸成了肉酱。   人的时运若是低到了一定程度,见鬼只是一种不详的预兆,它象征着随后还会有更多恶意到来,将她拖入鬼门关。   连那股无声庇护她的力量,也无法完全隔绝汹涌而来的恶意,只能在她还差一步踩进地狱前,堪堪将她拉回来。   最近的半个月,这样的事发生了两次,如同是死神的阴影在不断膨胀。她不敢想象,之后等待她的,会不会是比桥面垮塌更可怕的死法……   这一次,萦绕在她身上的保护已经减弱了,她还能像上次一样,安然无恙地躲过吗?   叶淼颤抖了一下,裹紧了被子。   唯一安慰的是,今晚她不是孤身一人在消化恐惧。两米开外,传来了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本来打定主意不睡觉的,可在胡思乱想下,叶淼还是不知不觉地抱着手机,合上了眼睛。   这个晚上,她久违地梦见了那道神秘的影子。好似从来没有冷落过她一样,他压在了她身上索求着。梦中的她委屈又主动地缠住了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消失了。   近则不逊远则恭敬,以前畏惧和不解占了上风,她绝不敢以这样的口吻质问对方。可随着身体一次次被深入浅出,她的心也在向对方倾斜,产生了无可比拟的依赖心。不知不觉,就将对方看作是一个既像保护神,又像男朋友的存在,自然会埋怨对方近段时间的“失踪”。   听见她不满的抱怨,影子的动作越发温柔。若要用不同的词来形容的话,刚才是掠夺与侵占,现在则更像是在疼爱她,用尽一切高超的手段讨好她,取悦她,直至她满脸通红哆嗦不停。   只可惜,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回答她任何问题。这是一场沉默而缠绵的**——或者说,是一场沉默的春梦。   第二天醒来时,叶淼眼缝里隐隐沁出了泪水,还维持着蜷缩成一团的睡姿。   贝利尔已经不见了,地上的被子和枕头被叠得整整齐齐的。   桌面上压了一张便签纸,贝利尔的字是飘逸漂亮的花体字,告诉她自己已经外出办事了。便签旁还放了一份早餐——一盒温热的低糖牛奶,一份三文治。   这种三文治与M国大部分口味可怕的热狗汉堡不同,价格较为昂贵,包的是火腿肠、海苔和肉松,还挺符合叶淼口味的,是她在来不及做早餐的时候会购买的早点之一。   叶淼看着便签纸,有点儿郝颜——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居然还自作多情地怀疑贝利尔会不会做不轨之事……   说起来,以她浅眠的程度来说,昨晚睡得真是格外安稳了。连贝利尔早上是几点起来的都没有发现。   牛奶还是热的,他应该才走了没多久吧。   思及此,叶淼忆起了那个梦的点滴,有些不自在。   她不知道自己做那种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愿不会发出什么羞人的声音,被贝利尔听到就糟糕了。   将吸管插入牛奶中,叶淼轻吸一口,温热香甜的奶味盈满了口腔,心脏也暖和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原本打算通宵后赖床补眠,奈何现在一点儿也不困,就没有破坏生物钟的理由了。正好她辅修课的作业还差一点就能完成了,叶淼享用完早餐后,收拾了一下书包,决定趁白天回学校图书馆,一鼓作气把作业都解决了。   不然的话,周一到周五就只能在没课的下午过去,又得磨蹭到天黑以后才回家了。   专心致志地在图书馆待了一天,到下午四点多,叶淼终于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完了最后一个单词,腰酸背痛地伸了个懒腰,她拿起了冷落了一天的手机,发现在半小时前,屏幕横幅就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里有“死者身份”的字眼,叶淼一愣,马上点开了它。   圣蒙兰卡此前未曾出现过如此恐怖的杀人案,市民惶恐不已。一向被诟病效率低下的M国警方,也不得不派出大量警力去调查此案。   新闻中没有告知线索来源,只称经过双重鉴定和排查后,确认了死者是居住在圣蒙兰卡市的一位22岁的华裔女孩K。她被抛尸在A大附近,但并不是学生,而是一位自由职业者。   遇害前三天,她和家里人说要去参加朋友的派对,就此失去了踪迹。再出现在旁人视野中时,已经是半截冰凉的尸体了。   没人知道,在这失踪的72个小时内,这条如花的生命究竟遭受了多么残酷的对待。   在尸体上找不到指纹、毛发等有效信息,再加上抛尸地不是第一现场,也没有监控,警方顶着压力,决定向市民悬赏线索,征集目击证人。   早上还挺安静的留学生微信群已经爆炸了,刷出了999+条信息,此刻还在不断热议。   【影视剧里不是说温度会破坏DNA,以至于很难检测出死者身份的吗?】   【也许有一部分没完全煮熟吧……我不敢说了,阿弥陀佛,逝者安息。】   【下半截尸体是不是还没找到?】   【我比较惊讶的是,原来死者就是那个凭借复古美妆视频出名的网红博主KIKI啊,世界也太小了。】   【真的是KIKI吗?是不是网友乱传啊。】   【基本确定了。KIKI以前的同学转发了相关新闻的微博,有人扒了她互相关注的人,锁定了KIKI。年龄、描述和定位都对上了,而且KIKI上一次更新社交网站是五天前的事了。消息一爆出来,好多人涌去了她微博下哀悼她,KIKI都没有出来辟谣,应该没错了。】   一个人不幸逝去,她在互联网上留下的痕迹却不会一并消失。每次出了这种新闻,都会有人闻风而至,用放大镜去检阅死者过去的每一条状态,甚至对死者的照片大肆评头论足,发酵出新一波热度。   更何况,这次的死者是个粉丝数量超过五十万的网红,自然引来了更多关注。   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叶淼有点惋惜,也无意去搜索这个女孩的信息,但还没来得及关闭群聊,底下就弹出了一张微博截图。   照片中的妙龄女孩乌发如云,妆容精致,身着复古学院风的裙裳。杏眼琼鼻与微厚的红唇,让人联想到橱窗中惹人怜爱的东方娃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双眼漆黑得瘆人,直勾勾地望着画外人,似在诉说无尽的哀怨。   回到学生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楼里静悄悄的,还没有人回来。   敲了半天电脑,叶淼根本提不起做饭的劲儿,又不想吃泡面。   M国的外卖餐馆基本都是中餐和披萨。中餐店的距离远,披萨店的味道一般,但胜在速度快,叶淼打算将就一下,就打电话叫了份披萨外卖。   回房间休息了半小时,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外面的竟是一天没见的贝利尔。他微笑着说:“我已经办妥证件和钥匙的事了,还抽时间购买了日用品。”   站在201房间的门口往里看,里面果然布置得七七八八了。房间整体以灰白色为主调,干净又素雅,略有点性冷淡风格。   叶淼佩服地看着他:“一天之内就解决这么多事,你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还好。”贝利尔眼睛微弯:“对了,今天的早餐合你胃口吗?”   “很好吃,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种三文治的?”   “合你口味就好。那是我按照自己的喜好选的。也许是我们心意相通吧。”   就在这时,住在三楼的一个白人女孩正好上了楼梯,见到陌生的贝利尔时,愣了一愣,便明白又是新住客了,就和他打了声招呼,又对叶淼说:“门外的栏杆上挂了一份外卖,我顺手就拿进来了,放在了厨房的餐桌上,是你们的吗?”   叶淼忙说:“是我点的,谢谢你了,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挥了挥手,笑着上楼了:“举手之劳。”   下了楼,餐桌上果然放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叶淼解开了包装,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她点的是披萨外卖。尺寸再小的披萨,也应该是正方形的纸盒包装,而不是这种长方形的饭盒。   难道是其他人叫的外卖?   这个餐盒上也没有标明是哪家餐厅,更没有订餐人的信息。叶淼打开了盒盖,原来这是一盒咖喱饭。黄澄澄的咖喱汁浇在肉粒上,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   贝利尔也下了楼,瞥了一眼那袋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语气倒是没有露出异样:“怎么了么?”   “我叫的是披萨,但这个……好像不是我点的。”   贝利尔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外卖的袋子,将它放到了一旁:“来路不明的外卖就不要吃了,谁知道新不新鲜。”   “说得也是。可能真的是其他人订的吧。”   距离她订餐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披萨居然还没有送来。被咖喱的香气一馋,叶淼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点开手机,却发现又没有信号了。   最近的信号基站是怎么回事,老是出现异常……   “没信号了?那正好。”贝利尔的手不知不觉支在了她身后的餐桌上,低下头来,挑了挑眉,说:“听说在一站外的街上开了一家西餐厅,羊扒很好吃。不知道这位可爱的小姐能不能赏个脸,和我共进晚餐呢?”   一边是滋滋冒着油的羊扒,一边是干硬的披萨,叶淼的天秤已经倾斜了,但她还是还是矜持地负隅顽抗了一下:“可我叫的披萨还没来。”   “别管它了。”贝利尔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殷切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帮过我的恩人,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啦!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先做邻居,才能同居。(计划通√)   三水子:……   贝利尔:屏蔽喜欢的女孩子的手机信号,我最在行。:)   三水子:……原来是你在捣鬼,我生气了!(╯‵□′)╯︵┻━┻   —— 第32章   随着拖腔拿调, 有如撒娇的一句“不行吗”传入耳中,叶淼那弱得可怜的抵抗力彻底宣告瓦解,迷迷糊糊就点了头, 并在笑吟吟的贝利尔的催促下,乖乖上楼换上保暖外套, 跟他一起出门了。   出了门,夜风吹来,叶淼将手插入了口袋中, 发烫的脑门慢慢地降了温。   不是都说M国人很注重个人界限感, 不喜欢和陌生人做太多身体接触的么?   他们明明才认识第二天, 为什么贝利尔可以这么泰然自若地站得那么近, 还用撒娇的语气和她说话?昨天也是, 很自然地就牵着她的手上楼去了。   不是油腻急色,也不是让人尴尬得鸡皮疙瘩的强撩。看似略微轻浮,实则都很绅士, 点到即止, 并没有越界, 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了对你的好感,让人生不起强硬拒绝的心思。   从青春期开始, 学校里就不乏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但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么做。今天试过才发现, 自己原来还挺吃这一套的……   叶淼气馁,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唉,美色误人啊误人。   贝利尔说的西餐厅就在一站开外的商业街。夜色之中, 大街两旁的西式建筑都被投映上了昏黄的光。天空上拉着一道道的星光灯,绞成了南瓜、星星以及糖果的形状,缀在空中,一闪一闪,璀璨迷人。商店的橱窗也用黑纱、魔女帽、挖空了的鬼脸南瓜来做装饰。   叶淼有点儿惊讶。现在也才十月中旬,距离万圣节还有半个月,街上已经这么有气氛了。   如今各个国家的文化交融,作为西方节日,怪诞而又热闹的万圣节是深受中国年轻人喜欢的西方节日之一。而在M国,万圣节那天会直接放假。   她听王琦说过,届时到处都有热闹的游园会与狂欢派对。人们会浮夸地打扮成吸血鬼,魔女,狼人,幽灵,木乃伊等,在脸上和衣服上都涂满番茄汁和颜料,成群结队、群魔乱舞地跑到街上游荡。   叶淼与这些活动一向无缘,有些热闹,她是不能去凑的,因为她无法肯定,到时候接近自己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人。   一但不经意玩脱了,戏谑的玩笑就会瞬时变成镰刀,无情挥下,斩断她的喉咙。   正因为从来没有参与过,叶淼其实有点儿羡慕体质正常的人可以无拘无束地玩在一起。   在国内时还没太大感觉,毕竟万圣节的人气虽然高,去到中国,还是有一点水土不服的。直到此刻沐浴在西方国家的气氛中,那一点点的羡慕就陡然放大了。   贝利尔说的那家新开的西餐厅,就位于这条大街的尽头。餐厅的外形是一座古老的西式大宅,外墙和牌匾都爬满了装饰的漆黑荆棘,印刻着蝙蝠与玫瑰。灯光稍暗,高高的天花板上有血月与尖锐枝条的图案。桌椅都设计成了荆棘缠绕的形状,插着红玫瑰的花瓶是猫头鹰形状的。   叶淼翻开菜谱,发现菜谱里也别出心裁地配了各种万圣节插图,惊喜道:“这家店好有趣,是因为万圣节才弄成这样的吗?”   “好像不是,哥特风格就是这家店的卖点之一。”贝利尔支着下巴,道:“不过,听说万圣节那天,这家店会举办特别活动,客人根据打扮的角色会随机获得不同的赠饮。”   “还有这种活动?”叶淼长了见识,好奇道:“你万圣节都会出去玩吗?”   贝利尔点头:“有过几次。你呢?”   “我没有。那你以前会扮成什么?”   “我不怎么打扮,就是出去走走。”贝利尔妖媚的眼波瞟向她,冷不丁抛了个问题过来:“你觉得我适合打扮成什么角色?”   叶淼蹙眉,想了想:“应该是那种很邪恶,很厉害的暗黑系角色吧,比如吸血鬼亲王,魔鬼,撒旦之类的角色。”   一抬头,就看到贝利尔红溜溜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角扬起,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感谢:“谢谢夸赞。”   他的心情,似乎比刚才更好了。   叶淼茫然,想不通自己的哪句话不小心拍到了他的马屁。   难不成他觉得,刚才她是在夸他“扮演技巧高超”么?   这家餐厅的羊扒果然煎得非常美味,外焦里嫩油汁四溢。在贝利尔的推荐下,她还尝了一种M国特色的果酒,味道十分香醇。   一晚用餐,周围一直有不少的目光盯着这边看,不过看的基本不是她,而是坐在她对面的贝利尔。   以前听过一句话,叫“漂亮易得,美难求”。意思是一个人只要没有明显的缺陷,后天总有各种手段将自己修炼得越来越精致。但由此得来的漂亮是精准拿捏的,固定的拍照角度,模式化的微笑弧度……流于刻意,瓶颈永远存在。   美人不论性别,都绰约迷人得活色生香。再暗的灯光,再茫茫的人海,旁人的眼光也会第一时间为他们而聚焦。   对此,贝利尔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叶淼一开始也有点不自在,后来美食当前,也忽略了外界的视线了。聊天之中,她发现自己和贝利尔十分合得来,不管是口味还是对一些事情的看法都很一致,压根儿没有出现冷场,气氛非常融洽。   叶淼连矜持也忘了,不知不觉就吃得有点多。   等到结账离开时,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点了,商业街上的店铺关了一半,行人也少了很多,长凳上的旧报纸被风吹得不断翻动。夜营的酒吧倒是亮起了霓虹灯,衬着天上寂寥的星星灯,晕成一片光。   一站路并不远。来的时候,他们是散步过来的。但叶淼想起了最近发生的凶案,还是有点不安,决定和贝利尔坐车回去,并叮嘱他:“听说最近圣蒙兰卡不怎么安全,尤其是A大附近,如果没事的话,你也早点回来,不要去偏僻的地方。”   贝利尔偏头,认真地看她:“你是怕我遇到坏人吗?”   叶淼甩了一个“废话”的眼神给他:“当然了!你不久前才被人袭击过,我当然会担心啊。”   虽然他长得挺高,看着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人,但是,之前亲眼见过他被打晕在冷巷中的情景,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贝利尔是文弱型的男生。要是遇到了大块头的劫匪,怎么可能打得过人家。   其实,应该是坏人遇到他比较怕。不过,占据她的注意力,被她记挂担心着的感觉,意外地还挺不错的——贝利尔微微一笑,保证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早点回家的。”   学生公寓那一带都是住宅区,按理说都这么晚了,允许开派对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应该会很安静。然而下车后,差不多走到公寓大门时,前方却停了两部警车,蓝色的警灯在闪动。   两个白人警察正拿着手电,绕着信箱附近的栏杆在查看。而公寓的大门则是打开着的。   叶淼不明所以,喃喃道:“为什么会有警察,公寓里出了什么事么?”   “我也不知道。”贝利尔摇摇头,提议道:“我们进去看看再说吧。”   进了门,看见客厅的所有灯都亮起来了,餐桌边上坐了一个金色头发的女警察,正在向克里斯汀问话,一边在记录着什么。   克里斯汀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说话声音很小。   沙发上,住在这座公寓里的人几乎都在,此间气氛十分凝滞。   凯文倚在墙壁上,见到他们回来,冲他们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沙发前的桌子上的一盒披萨,说:“叶,那是写了你电话号码的披萨外卖。那个送外卖的员工说自己迷路了,快九点才送来,我就给你拿进来了。”   “谢谢。”叶淼现在不想追究披萨外卖迟到的责任了,而是环顾一周,小声问道:“我们刚吃完晚饭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凯文的神情有些怪异:“你们出门前有见过餐桌上的那盒咖喱饭么?申吃了那盒咖喱饭,出了问题。”   他不说,叶淼都没注意到,住在203房的那个韩国留学生申珉行的确不在这里。   “克里斯汀说它挂在了门外的栏杆上,以为是我们随便一个人订的晚餐,就拿进来了。我下楼后发现不是披萨,就把它放到一边了。”叶淼解释完,疑惑道:“怎么,申珉行吃了那盒饭,食物中毒了么?”   “要只是食物中毒就好了。”凯文一叹,无比同情地说:“今天申懒得做饭,看到那盒饭没人认领,就打算吃掉。我劝他别,他也没听,我就回房间了。”   “不久后,我听见了楼下传来一声惨叫声,立刻跑了下来。就看到申趴在餐桌边,一边抠喉咙,一边大吐特吐。”凯文深吸一口气,声音也有些发抖:“可怜的申,从那盒咖喱饭里,吃出了半截人的脚趾头。”   叶淼瞳孔猛缩。   “最初以为是切碎的猪骨,后来发现,上面连着人的指甲……申当时的样子,都快要晕倒了。我们全栋楼的人都吓得不轻,连忙把他送去了医院,还报了警,那盒咖喱饭就被警察带走了。”   那盒咖喱饭,当时她也打开过盒盖,想到那金色的咖喱下的肉粒是什么,她有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幸好,幸好贝利尔当时把它拿走了,如果她再细看一会儿,必然会留下难以湮灭的心理阴影。   不仅如此,贝利尔邀她出去用餐,还正好完美地错过了申珉行发现咖喱饭的秘密的始末,所以,她什么恐怖的画面都没看到……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说起来,最近的那桩还没告破的杀人案,死者的下半身一直还没找到。   咖喱饭里的碎肉,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有没有可能,这会是凶手用来毁尸灭迹的方法?只要切得够碎,混入标识不明的盒饭中,被流浪汉捡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半具尸体彻底消失。   叶淼脸色发青,几乎想要当场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稳固的手臂扶住了她。   听见如此变态的事情,贝利尔的反应仍是比她冷静很多,犹如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她的情绪。   他低头看她,轻声道:“别害怕,先过去沙发上坐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口⊙)啊!大家都猜到外卖有问题啦!   【脑洞小剧场】   三水子:……很邪恶,很厉害的暗黑系角色,比如魔鬼,撒旦。   贝利尔:老婆她夸我厉害啦!ψ(`?′)ψ 第33章   被半强行地按坐在沙发上后,叶淼仍有种胃肠在翻腾的不适感, 只好掏出手机, 刷了一下社交软件, 以转移注意力。   台面上的披萨外卖已经放凉了, 金色的饼面铺好的洋葱和鸡肉丝也都微微塌陷收缩了。热一热还能吃, 但她已经胃口全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至少在凶手被抓住前, 她估计都会对外卖产生阴影了。   贝利尔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再在她身边坐下, 苍白修长的手将杯子递到她手边:“喝点热水吧。”   透明洁白的玻璃杯上凝着滚动的水蒸气, 透彻干净的质感,洗刷掉了脑海中想象出来的血肉, 让人神经微微一松。叶淼接过了玻璃杯, 握在手心里暖了半分钟, 才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不听话的胃部被热水安抚了, 安分守己了很多。喝完了叶淼还不舍得放下杯子,身体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她扯了扯嘴角:“还好没有吐出来, 不然可就浪费你今晚请的客了。”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还可以再去。现在,我只担心你不舒服。”贝利尔安慰她, 不着痕迹就定下了“下次再去”的约定。   “下次换我请你吧。”叶淼知道他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生感激,顺着话题说了下去:“我有一个朋友说, 在唐人街那边有一家很好吃的港式茶餐厅。找天我们去尝尝吧。”   贝利尔微微弯起了眼睛,形态飞扬的红眸因而显出了几分纯粹的天真:“那就说好了。”   叶淼打心底佩服贝利尔的心理素质,好像再大的事都不值得害怕。多亏有他在,她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作为除了申珉行外,唯二近距离接触过那份外卖的人,叶淼和克里斯汀都是警察重点询问的对象。好在,那位女警察似乎也看出这两个女孩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在笔录时,语气相当温和,还安抚了她们几句。   调查持续到将近零点,警察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叮嘱了她们有线索要及时联系警方后,才驱车离开。这天发生太多事,叶淼很早就困了,洗漱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是周日,叶淼一夜好梦,睡到了太阳照屁股的中午十二点才醒来,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的骨子都睡酥了。   手机被她调了静音。她睡眼惺忪地解锁,就看到屏幕上躺了好几十条信息,不仅有王琦的信息,还有一些国内的同学,以及同在M国的中国留学生。   【卧槽,三水子,怎么回事,你被偷拍了么?】   【不知道是谁拍了你的照片传到了外网上,被国内的一个大V看到,截图发了微博,现在已经转疯了,你快看啊!】   【哈哈哈哈学姐这是你吧?没想到刷微博会看到熟人。你红啦!】   ……   叶淼一头雾水。点击了他们分享过来的链接后,屏幕啪地跳转到了微博的一个专门搬运M国趣闻的博主主页那里。   这个博主平日转载的主题五花八门,粉丝超过三百万,有时候也会截一些国外华人网红的消息回来,譬如圣蒙兰卡这次的凶案他也有做主题跟进。   两小时前,他发了一条微博,主题是“这位又美又飒的学霸小姐姐,在外网惊艳了思密达!”   底下是一张长图,简单说了这些照片是从外网一个个人账号上面扫下来的,原博主性别不明,但应该是个韩国人,因为他除了英语之外就是用的韩文来撰写博文。组图里,既有她在教室上课时的侧脸偷拍照,也有在学生公寓的厨房做饭时的照片。转发量并不高,也就是被传回了国内讨论才突然高了起来。   发布两小时,微博的评论和转发都已经上了四位数。   【我天,神仙颜值,我弯了。】   【“我可以”这三个字我已经说倦了,希望漂亮姐姐包养我嘻嘻!】   【我的关注重点是A大数学系,拜一拜学霸,求月考飞升】   【我就静静蹲一个传送门】   【哈哈哈哈,这是我们高中的学姐啊。以前在学校就很有名,成绩好还会跳芭蕾舞,不过她人挺低调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刷到她的照片。】   【楼上的校友握个手,原来学姐现在在圣蒙兰卡读书啊。】   【呃,这是素人吧,有些照片的角度好像是偷拍的,那个思密达传上网前经过人家同意了吗?】   【同问,这不是侵犯**了么?】   ……   营销号的传播力度极大,以至于很多同学都认出了她,跑来问她了。她的微博也很快也被人扒了出来,最新的微博下,突然多出了很多网友的留言。   【姐姐你红了】   【居然没有自拍!】   【打卡打卡】   ……   叶淼深吸口气,可还是气得微微发抖。光凭“韩国人”一个条件,还不能冤枉申珉行就是偷拍照片的人。   但是,环顾一圈身边的人,唯一一个和她在学业上以及在生活上都有交集的,就是他了。   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同时拍到她在上课时和在公寓中的照片。   当她在一个以为可以放松自己的场合,专注地做事的时候,居然有一个摄像头偷偷对准了自己。不知道拍摄了多少照片,还未经过她的同意,就偷偷把照片传上网……简直有一种被阴沟里的生物盯上的感觉。   不得不说,第一印象这种东西,总是准确得不可思议。第一次见到申珉行时,她就不喜欢这个人,事实证明那真是一种预兆。   当然世界上没人会讨厌受到赞美,可对于一直注重保护个人**的她来说,在网上出名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虽然没有在公共网络上传个人照片,也不打定位,但总有人来过圣蒙兰卡,假若照片拍到了一些著名的建筑,那么,就可以推断出她的所在位置……想想就有种在网络中被人扒光的感觉。   为了不让事件继续发酵下去,叶淼私下联络了那个转载的博主,以本人身份请求他把那条微博删除。那博主回复很及时,表达了歉意后把微博删了。   王琦的电话正好在这时打来了,听叶淼说了前因后果后,也义愤填膺:“我就觉得是偷拍,好恶心啊,这种人不警告一下不行。幸好你们房间里自带独立卫浴,不然哪天被装摄像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打算一会儿就叫他删掉。”叶淼犹豫了一下,王琦是她的好朋友,还是挺能守住秘密的,她想了想还是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她了:“大琦,其实昨天晚上这个韩国人就出了事了……”   前不久才提醒叶淼A大附近出现了凶杀案,现在叶淼居然差点儿吃到人肉外卖,王琦也吓懵了:“这个思密达的报应也来得太快了……那警察怎么说,真的是死者消失的下半身吗?”   “警察只是询问了我们接触外卖的经过,不可能告诉我们案情的。”叶淼一边洗漱,一边讲电话:“但我觉得,**不离十了。”   “好可怕。幸好你那个朋友把外卖拿开了,还请你出去吃饭,不然看到什么岂不是要造成心理阴影了。不过,怎么以前没听过你说有个朋友在圣蒙兰卡?”   叶淼一边下楼去厨房煮早餐,一边在电话里解释了贝利尔是自己奶奶学生家的孙子,还描述了两人相遇那天的情景。   “我去,你是活在电影情节里面吗?我最近看了云上浅酌写的《饲养反派小团子》,写的就是女主角捡到不同的小正太,把他们养成忠犬黑化美少年的故事。虽然吧,你家混血美少年已经超龄了,但套路很熟悉啊!”王琦脑洞大开,一拍大腿:“说不定你家贝利尔早对你一见钟情了,不然又怎么会对一个没见过面的女孩这么上心,还存你国内的号码,还同睡一屋、烛光晚餐,我去,绝对是对你有企图啊!”   叶淼站在锅炉前,拎着一个蛋敲碎了,滋啦一声,在黑色的平底锅里漫开。   她被王琦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贝利尔又不是我家的,再说,对我哪有什么企图……”   正要后退一步,扔掉蛋壳,肩膀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她一惊,回头看去,便近在咫尺地对上了贝利尔微微低下来的脸。背对着窗户外的光,他的双眼泛着幽幽的暗芒。   叶淼惊得差点儿蹦起来。   他走路没有声音的吗,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   真是应了那句一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不可以随便在背后议论人家。好在,以正常人的耳力,应该是听不见王琦的那番话的,不然,她羞也要羞死了。   谁知道,贝利尔被她撞到,却似乎没有让路的打算,而是笑着问她:“你刚才在说什么不是你家的?”   叶淼一呛:“我,我没说啊……”   “是吗?”贝利尔右手关上了冰箱门,挑眉:“我还以为你在说我呢。”   叶淼:“……”   她感觉自己的双颊也像这锅里的蛋一样,慢慢地熟了。   好羞耻,原来他还是听见了。既然这样还问什么问啊……   贝利尔单手将易拉罐口拉开了,想了想,又说:“以后的事,现在可说不定,不用这么快就下定论。”   然后,就施施然转身走了。   叶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个解释再走啊!   据凯文所说,申珉行被送去医院后,紧急催吐还是洗了胃,总之遭了一番罪,回到学生公寓后精神明显萎靡了很多。看起来也挺可怜的。   不过,事关自己的**,叶淼并没有犹豫,直接冷着脸,要求他将网上的照片以及手机里的库存删掉,并且保证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   申珉行不关注中国的微博,也不知道事情闹大了。被照片的主人公发现了偷拍行为后,他立即就怂了,按照叶淼所说的做了。   再轰动的网络事件,热度也大多只会持续一周,更不用说是一条只存在了几个小时的微博。很快,当初参与讨论的网友们的注意力就被层出不穷的新闻所占据,将叶淼忘到了脑后。   可对于处于事件中心的叶淼来说,这件事的余波,却没有那么快消失。   周一她回学校时,不少中国的留学生都过来调侃她,让叶淼哭笑不得。   下课时,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课室找她。   那是一个长得文质彬彬,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比叶淼的年纪稍大的男生。他是在A大攻读博士学位的吴嘉宇,平素成绩很好,在校内各种活动上也表现很得活跃,为人处世亦很稳重,在A大的中国留学生里,是领袖一般的存在。   之前在选择辅修课时出现了一些问题,叶淼试着通过邮件咨询过他,他很快给予了回复,认真地给出了建议。故而叶淼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不过两人毕竟没有私下见过面,此刻看到吴嘉宇出现在课室外,叶淼也吃了一惊,连忙出去了:“吴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年的万圣节会放假一天,连上周末,就一共是三天时间。圣蒙兰卡到处都会举办活动和派对。我们中国留学生打算也举办一个小型的化装舞会,场地就在学校东区的小礼堂,学校也已经批准了,到时候不仅中国人来,也可以带自己的朋友来。”   叶淼点了点头,心想莫非吴嘉宇是专门来通知她的?   “本来打算提前一周才通知大家的,所以现在还没放出消息。”吴嘉宇推了推眼镜,笑着说:“作为主办人,我希望到时候的化装舞会可以不局限于交友那么单调,所以,集结了一些有个人特长的同学,秘密地筹备了几个节目,有古典舞也有乐队,还有小型的舞台剧。我最近才听说你会跳芭蕾舞,难怪身段这么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呢?”   叶淼没料到他是冲这个来的,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我的确会跳芭蕾舞,不过也已经有几年没有上过台了。而且半个月的时间,我担心排不出像样的节目。”   吴嘉宇诚恳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希望你能参与我们的舞台剧,那是一个我们自己编的故事,糅合了格林童话几个耳熟能详的情节。其中有一个角色是森林的魔女,需要在中场时出现,设定有点儿像黑天鹅。时间不会很长,也就是一分钟左右。如果让演员就这样平直地走来走去,未免会很单调。如果可以揉入芭蕾舞的元素,做一些简单的动作,那一定很有看头。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加入,服装我们会统一准备。”   如果只是一分钟,那真的是举手之劳而已。叶淼是个投桃报李的人,吴嘉宇之前帮过她,此刻不答应,也好像说不过去。   而且,自从那天上街感受过万圣节的气氛后,她也有点儿好奇,想去一次传说中的派对了。   只是那毕竟是万圣节,叶淼始终有些顾忌,想了想,问道:“学长,这个晚会会持续到几点?”   “节目从七点半开始,舞台剧排在第二个节目,顺利的话八点前就会结束。之后就是派对的自由活动时间。”   看来不会闹得很晚,叶淼隐隐松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说:“那好吧,学长。”   半个月的日子转瞬而过。万圣节前一天的下午,A大很多专业就已经放假了。年轻人都涌到了周围的商业街上,兴高采烈地购置明天的派对要使用的装神弄鬼道具。   半个月前,在这一带发生过的凶案,尽管还没抓到凶手,却好似已经从人们心中淡去了。   叶淼要上台表演的事情早已告诉了王琦,王琦打包票说自己一定会来捧场。   公寓里和她比较相熟的朋友也知情,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万圣节会和高中的同学聚会,提前一天就离开学生公寓了,打算过一个小长假才回来。   凯文很遗憾自己看不了现场,临走前,还嚷着让叶淼录视频回来给他们看。   等公寓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贝利尔却好像没有动身离开的迹象,仍优哉游哉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贝利尔,你明天有约吗?”   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这个问题时,贝利尔轻轻一叹息——她终于知道要来问他有没有空了么?嘴上则说:“暂时还没有。”   叶淼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凯文他们明天都约了以前的朋友,她以为贝利尔也不出意外,但看样子,他似乎会留在A大附近过节。   留他一个在家里,应该会很闷吧。   而且,叶淼还打起了小算盘——如果贝利尔愿意出席中国留学生的化装舞会,到时候她的回程也就有个伴儿了。   “既然还没有约,不如你和我一起参加我们的派对吧。”叶淼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推销了起来:“是化装舞会,随便扮成什么都可以……”   贝利尔的眼中泛着探究的光:“你希望我去吗?”   叶淼期待地点头。   贝利尔支着腮,微微一笑:“那我考虑一下。告诉我时间地点吧。”   第二天,叶淼起来时,去敲贝利尔的房门,里面根本没人应,他一早就出去了。   虽然他昨天也没说一定会来,但叶淼还是有点儿失落。   估计他是临时有约了,今晚应该也不会出现了。   今天出席派对的不止是中国人,目前已经超过一百了。上台的演员都得提早去小礼堂化妆和换衣服。故而叶淼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发去学校了。   她的角色模仿的是黑天鹅,故而借来的衣服也是一袭梦幻而华丽的黑色短纱裙,裙裳上缀满了细碎的星星链,芭蕾舞鞋、发饰以及覆在面上的羽毛面具,都是纯粹的黑色。   七点钟,舞会正式开始。演出进行得很顺利,叶淼那一分钟的芭蕾舞成为了舞台剧最夺目的亮点。   下台以后,她俨然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根本没法按照原计划那样,表演结束后就离开。   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开了些,她才松了口气,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八点半了。王琦正在给她看刚才拍的录像,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叶淼。”   回头一看,原来是今晚打扮成了科学怪人的吴嘉宇,他带了一个白人女孩走过来,笑眯眯地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特蕾莎,她刚才在台下看到了你的表演,很想过来认识一下你。”   叶淼一愣,看了过去。   这个叫特蕾莎的女孩,看起来与吴嘉宇年龄相仿,一头细卷的红色长发,眸色精亮,涂着黑紫色的口红,气色显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不过,她扮演是的吸血女伯爵,倒是挺贴题的。   特蕾莎抿起嘴笑,伸出了手:“我叫特蕾莎,我很喜欢你刚才的表演。”   叶淼也礼貌地与之握手。特蕾莎的体温很低,而且手心有一层湿润的冷汗,凉涔涔的,仿佛贴到了某种冷血动物的肉。   寒暄几句后,特蕾莎掏出了手机,笑眯眯道:“如果可以的话,不如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和吴是朋友,以后你也可以参加我们的聚会……是一些很有趣的聚会。”   叶淼不好拂了吴嘉宇朋友的面子,而且对方也是女孩,就无所谓了,便拿出了手机。可还没交换电话号码,她的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淼,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叶淼一怔,回过头去,就看见了灯下站着一个高挑的……人?   贝利尔穿着黑色的长袍,披着斗篷,站在了一盏没有亮起的水晶灯下。从远处折射来的光被一挡,化作了淡淡的灰色阴影,即便是在阴影中,他那双红眸似乎也燃着幽暗的鬼火,头顶那乌黑的卷发中延伸出了两支弯曲的长角。   很俊美,也很……邪恶。   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的环境中,这样的打扮并不算出格,可他让人瞩目的,却是那种压倒一切的鬼魅气质。   王琦和吴嘉宇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贝利尔震住了,周围的人也都停止了交谈,往这边看过来。   见叶淼也呆呆站着,贝利尔轻微地扬了扬眉,终于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冷不丁地打了个响指,叶淼才骤然回神。   “看傻了?”   莫名低落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高涨了起来,叶淼有点激动:“我还以为你没空来了。”   结果他不但来了,还打扮得那么用心。   贝利尔微笑:“你要上台表演,我当然要来。忘了说,表演很好看。”   王琦和吴嘉宇终于反应过来了,当得知这位就是“贝利尔”时,王琦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贼笑,偷偷瞄了叶淼一眼。   被晾在一旁的特蕾莎脸色有些不自然,慢慢地将手机收了回去,笑了笑:“看来你有新朋友来了,我们迟点再聊好了。”   说完,她就转身匆匆走了。   等其他人散开后,叶淼把贝利尔拉到了一边去,不断欣赏他的打扮:“你怎么会扮成这个样子?”   “你不是说过,觉得我很适合扮成撒旦的吗?我就试了一下。”   “真的好适合你,好好看啊。原来你一大早不见人了就是去打扮了。”叶淼目不转睛,脸颊因为惊喜而红扑扑的:“话说,你的角好逼真,这个道具是怎么做出来的,又是怎么固定在头上的?”   她好像看不到发圈或者夹子,是用胶水固定的吗?   “秘密。”   “那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贝利尔的眼眸一暗,喉结仿佛动了动:“不过,要轻轻地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强行植入广告的作者菌~~~(#^3^#)   补完啦,补了1200+字~~~   —— 第34章   轻轻地摸?   叶淼怔了一怔, 随即懂了——贝利尔这双恶魔角, 估计是用空心的塑胶制作而成, 再用胶水固定到头上的, 如果她用力过猛, 岂不是会当场把它们扯下来?   叶淼了然地说:“放心, 我一定会轻轻摸的。”   她抬起手, 忽然有点儿犯难。   在场的学生里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 可以很明显看出来, 鉴于人种的迥异, 亚洲人的块头大多比欧洲人小。贝利尔是亚欧混血儿, 头身比、肩宽与腿长都极为出色, 在糅合东方血统后一切都恰到好处。没有长成欧美的健身达人那种肌肉轮廓凸显、厚肩膀、健硕大腿的体格, 但也有着毫不逊色于外国人的高挑身材。   本来人就够高了,她还要踮起脚去摸他头顶上更高一点儿的长角, 似乎有点困难。   贝利尔看出了她的想法,抓住她的手:“过来这里。”   就在小礼堂内,靠窗户的位置放置了几张供人休息用的沙发。派对才刚开始, 大家都精神奕奕地在到处乱窜, 休息区暂时是空置着的。   穿过人群时,叶淼就感觉到不少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他们这边。不得不说, 贝利尔今晚的角色扮演真的非常成功,或许,他可以考虑一下往演员的方向发展,一定会大有建树。那与生俱来的黑暗气质, 让每一个近距离看到他的人都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先是被震懵了,反应过来后,就盯着他猛瞧。   不说他们,其实叶淼一开始也被他的扮相吓到了。   贝利尔今晚所扮演的撒旦,在《圣经》里是魔鬼之王的别称,也是放纵、叛逆与一切混乱邪恶的象征。传说中,在诞生之时,祂是有着金色羽翼与美丽光辉的天使,却因为天性傲慢,不愿意在上帝前低下高贵的头颅称臣,在黄昏之时率领了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行动失败后,祂就堕落到了地狱称王。   据说,在离开天堂后,神赐予下来的美好礼物都会被收回,故而,堕天使们大多都变得面目可憎。带领他们堕落的撒旦,在现在,也经常会被描绘成黑色山羊头加人身的形象,与以前的美貌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此刻,看着贝利尔在走动间微微晃动的黑卷短发,以及气定神闲的微笑,叶淼居然觉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撒旦存在,那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祂的美丽,不会比在上帝座前时减少半分。甚至,还会因为不加掩饰的邪恶而变得更加诱惑。   在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张沙发上,贝利尔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开,下颌轻轻抬起:“现在可以了。”   现在高度就正好了,叶淼站在了他的双腿之间,好奇地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头顶的长角。   这是两只略微弯曲,尖端朝向前方的角。一碰,她立即分辨出了它不是由廉价的塑料制成的,触感坚硬而粗糙,而且似乎是实心的。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从贝利尔的头骨中生出的骨质长角。纯粹的漆黑,仿佛可以吸纳一切的光辉。   叶淼惊叹——这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做的道具,怪不得会这么逼真了,贝利尔真舍得下血本啊。   就是不知道,这种有一定重量的道具到底是怎么固定在他头顶上的。毕竟头骨是圆的,两只角又维持着微微前倾的角度,看不到发箍又看不到夹子,光凭胶水,真的能黏得那么牢固吗?   叶淼好奇又纳罕地睁大眼睛,抚摸着它,上下捊了一轮,暗暗感慨它的质感之好。为免破坏胶水的粘合部分,她小心地避开了它隐入头发里的那一段,手痒地捏了捏尖端。   贝利尔忽然闷哼了一声。   叶淼一惊,低下头来,这才发现他唇线紧抿,下颌绷紧,一副在隐忍的模样,连忙收回了手:“怎么了,是疼吗?”   贝利尔闭眼,低声道:“……对啊,有点疼。”   不是疼,是痒——这句撒娇般的抱怨,被他含在了舌下,无奈地吞了下去。   一定是摸角时,不小心扯到了他的头发了吧。叶淼有点儿内疚,说:“对不起啊。你不舒服的话,不用跟我客气,喊停就好了,我不是一定要摸的。”   贝利尔的喉结动了动。   其实,痒也算是舒服的。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好,就是她只顾着摸左边的角,而冷落了右边的角吧。   叶淼不敢再乱动了,坐在了他旁边,担心地瞅着他头顶:“这种特效化妆用的胶水也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坏处,你还是用在头皮上……不如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你把妆卸掉吧,我担心太久不洗掉会出问题,万一把你弄秃了怎么办?”   贝利尔今天是应她的邀约而来的,还这么给面子地准备了高价道具和全副行头。结果才逗留不到一小时,还没玩尽兴就让他回家,似乎有点对不起他的盛装打扮。   不过相比起这点,还是他的健康更重要。   更重要的是,那可是胶水,卸下来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把贝利尔的头发也扯下来。要是因为她,一个好端端的美少年变成了秃子,那她岂不是成千古罪人了……   她说完自己的担忧后,贝利尔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不过,听到她的言下之意是一起回去后,贝利尔眼睛弯了弯,故作体贴道:“可是,你的朋友都在,你这么早就回去真的好么?你不必在意我,我可以自己先走。”   这怎么行!他走了,一会儿岂不是没人一起回去了?叶淼猛摇头:“不早了,我原本打算表演一结束就离开的,我们这就回去吧。”   “哦……”贝利尔支着下巴,这才矜持地颔首:“那好吧。”   王琦今晚也玩得很尽兴,不过,她还要预留出回家的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走了。临走前,贝利尔去了门口等,叶淼和王琦结伴去了一趟洗手间。往外走时,她们在走廊转角处被人拦住了。   特蕾莎笑眯眯地看着叶淼:“你要离开了吗?刚才还说要留联系方式,都来不及呢。”   差点忘了这号人物,叶淼连忙和她互换了电话。   特蕾莎收起手机,灰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叶,一会儿在派对结束后,我们二十多个人打算换个地方继续玩,不如你也一起来吧,你的同学和朋友也会去。”   不得不说,社交派对确实是迅速结识朋友的最佳场合,才几个小时的功夫,陌生的年轻人们就玩到了一起。特蕾莎所说的“我们”,不仅包括了她自己的朋友,还包括了一堆中国留学生。   只可惜,叶淼不是午夜狂欢动物,在外面玩儿到这个时间,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现在她只想和贝利尔回去公寓里,早早洗漱休息,便婉拒了:“下次吧,特蕾莎,我今天有点累了。”   特蕾莎似乎并不死心,还想说点什么再劝。就在这时,从昏暗的走廊深处,飘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没时间。”   黑暗中,冷不丁伸出一只手,从身后揽住了叶淼,往后带去。   叶淼心跳一滞。   贝利尔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走路真的完全没声音,太像猫了……   贝利尔看着几步之远的特蕾莎,好整以暇而慢条斯理地道:“她和我今晚会很忙,没时间去你们的聚会。”   他若有似无地加重了“今晚会很忙”几个单词,再加上这毫不避讳旁人的亲昵姿态,虽然好像什么出格的话都没说,但只要是听到的人,都很难不想歪……   叶淼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特蕾莎看了看贝利尔,笑容变得有点勉强,对叶淼点了点头:“既然这么不巧,那我们下次再约好了。”   说完,就匆匆回到大厅了。   叶淼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王琦一个大活人还站在旁边。   转头一看,果然,王琦张大了嘴巴,正震惊地看着抱成一团的他们,满脸飘的都是“你们什么时候有奸情的,三水子你居然不告诉我”的弹幕!   叶淼赶紧挣开了贝利尔,跳开了一步,打了个哈哈,也当做是解释地说:“贝利尔,还是你聪明,这样说了,她就一定不会纠缠了。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对吧?”   贝利尔也浅浅一笑:“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叶淼:“……”这句话听起来是在附和她,但为什么感觉越描越黑了?   王琦临走前,还一直用燃烧着熊熊八卦之光的视线看着叶淼,碍于贝利尔也在场,只能忍耐着不说。想必待会儿一定会在手机上疯狂轰炸她。   学生公寓里静悄悄的,几乎所有人都出去过万圣节了。住在对门的申珉行也不见人。叶淼也累了,上楼后和贝利尔互道了晚安,就回房间卸妆了。   洗完澡后,王琦终于回到了家,果然打电话找她八卦了。   担心薄薄的围墙挡不住声音,叶淼靠在了离贝利尔的房间最远的那面墙上,再三解释,王琦才相信了她和贝利尔没有在谈恋爱。   “居然真的不是!哎,你干脆拿下他吧,这种绝世暗黑系混血美男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拿下他不亏啊!”王琦嘻嘻哈哈地和她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准备挂电话前,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今天晚上拍摄的表演视频我用电脑传给你了,你一会儿记得下载。”   “知道了。”   结束通话后,叶淼开了电脑。这儿的网速很快,她把王琦发来的视频下载了,传进了手机,插上耳机,点开了播放器。   视频是王琦站在观众席前排拍的,画质很清晰。等到凯文回来后,就可以给他们看了。   叶淼津津有味地看到一半,到自己上场的部分时将屏幕的亮度调高了些许。这一调高,她忽然发现舞台的一角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浑身一僵,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在华丽的舞台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色长发的“人”。它泛着尸斑的脖上有一圈血痕,仿佛被人斩下了头颅。汹涌而出的鲜血彻底染红了她的裙子,一点一点,流下了舞台……乍一看她是站立着的,实则裙下空荡荡,根本没有下半身。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叶淼见过——如果忽略那些尸斑,它和一个姓藤原的日本女孩长得一模一样。藤原是他们班上一个日本男生的女朋友,叶淼见过她几次。   今晚,这对小情侣也出席了万圣节的派对,表演的时候,她明明记得活生生的藤原也在台下站着……为什么视频会拍到这种东西,为什么它还长着和藤原一模一样的脸?   而就在这时,画面突然一闪,那个和藤原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下一秒,它出现在了距离屏幕很近的地方,咧开嘴笑了,血不断从她的眼中流出来。   叶淼瞳孔猛缩,尖叫一声,滚下了床,将手机当成了烫手山芋,扔了出去。   视频仍在播放,她吓得爬了起来,夺门而出,想也不想就跑到了旁边去,使劲地拍门,声音一直在发抖:“贝利尔!贝利尔!你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嘿嘿~~~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我是扮演在万圣节派对上扮演魔鬼的人类的魔鬼,你摸的也是真的jiojio哦。   三水子:……(被绕晕了,口吐白沫中)   —— 第35章   “咚咚咚”的沉闷拍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好在, 没拍几下, 房门就打开了, 头发还湿着的贝利尔出现在了门后,惊讶地看见门外站着容色惨白、明显被惊吓过度的她。   门一开,叶淼哪里顾得那么多,猛地扑了上前去, 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抱住了他的身体,汲取那上面传来的温暖。抬头,却还是哆哆嗦嗦的,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贝利尔被她撞得微微后退了些许, 目光往下一瞟, 发现她不仅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连鞋子也没套上。   ——刚才在惊恐之下,叶淼只想立即逃离那个只有自己的房间,哪里有功夫记起要披衣服和穿鞋,如今只能赤着脚站在冷冰冰的走廊地板上。十一月的圣蒙兰卡夜间温度只有两三度, 不一会儿, 露在裤管外的皮肤就已经冻红了。只是,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充斥了极度的惊惧时, 是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地方的。   “外面太冷了。”贝利尔搭住了她的后背,将人往自己房间里带:“先进来再说, 好吗?”   他的房间里,暖气的温度开得很低。窗台上偏黄的台灯给室内踱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书桌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灰色的窗帘并未拉紧, 浓浓的夜色中,房顶和树木绵延不绝,极目远眺,是河畔高耸的钟楼。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椅子,贝利尔让她坐在床上,将被子拉出来,盖在了她的身上。叶淼浑浑噩噩,没有反抗。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被子裹成蚕蛹了。   她怔怔抬头,双目湿润,宛如惶惑的小动物:“为什么……”   贝利尔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房间的空调温度不高,盖着被子暖得比较快。”   在害怕时缩进被窝,并把被角紧紧地压住,是人类无法解释的本能之一。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信被子真的可以驱邪护体,而是当暖融融的被子将自己团团包绕起来时,能给人心理上的安全感。魂不附体的叶淼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安定一点儿了。   贝利尔在床边坐下,侧身端详着她的表情:“现在感觉好一点了么?”   “嗯……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我刚刚还在看书。正准备睡觉时,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你的房间传出了一声尖叫。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过去敲门的。”贝利尔忽然伸手,将她凌乱的头发轻柔地拨到了耳后,红眸幽暗:“发生什么事了么?你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我刚才在用手机看今天晚上表演的视频,但是……看到一半,却发现里面录制了……一个不该有的东西,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叶淼颤声描绘了那个东西的模样:“它和我一个同学的女友,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说完,她又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相信鬼神,说不定贝利尔会像她爸爸一样,觉得她是个疯子,便惴惴不安地抬起眼来。   贝利尔蹙眉听完,却没有露出嗤笑或不信的表情,思索一阵,他站了起来,说:“你的手机还在房间里吧,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好了。”   叶淼着急地脱口而出:“不要去!”   她现在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又怎么敢放他回去碰那个闹鬼的手机?   “别担心,马上回来。”   贝利尔掩门出去了,不到半分钟,走廊外传出了关门声。贝利尔替她关好了房门,将钥匙和她的手机都拿了回来。耳机线在刚才扔手机时,已经被扯掉了。屏幕也早就暗了下去,想必视频已经结束播放了。   叶淼有点畏惧地看着它。贝利尔见状,走远了一点,一边安抚道:“你别急。我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告诉你。”   叶淼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不害怕吗?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也不像是会在大半夜编故事吓唬我的人。”贝利尔在书桌上找到自己的耳机插上,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而且,我的胆子也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贝利尔坐在窗边,将整个视频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叶淼躲在床上,盯着他的表情,可直到视频结束,他都很平静。等他一拔掉耳机,叶淼立即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样?”   贝利尔摇头:“什么也没有。”   叶淼不信,鼓起勇气让贝利尔将视频的进度条拉回到她表演的时候,做足心理准备才往里看。果然,和藤原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   视频顺畅地播放到最后一秒,没有再出现异样。   叶淼嘴唇直抖。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和以前一样,普通人体质正常,所以无法像八字极轻的她一样,看见那种恐怖的东西?   不,不对。   现在不仅是贝利尔这个正常人看不到,是连她自己也看不到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画面彻底清空,变成了一个纯粹无害的视频……又或者说,是贝利尔身上的阳气影响到她了么?   贝利尔退出了视频,将手机递还给她:“在万圣节的派对上,不是有一些人装扮成幽灵么?也许是今晚受到了太多视觉刺激,心里受到了暗示,才会看错了吧。”   叶淼抿了抿唇。   手机里的鬼影消失了,纵然她觉得自己没看错,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只是,那个和藤原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让她想起了很久前听过的一个词——生魂离体。   古时候,人在死后会停灵数日才入土。在这段时间里,死者还未散逸的魂魄有可能会在生前喜欢去的地方游荡。某些“人死了一段时间,却还在别的地方看见他”的怪闻就是这么来的。   这显然和藤原的情况不同,她今晚可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参加派对了。   还有一种人,在濒临死亡之前霉到了极点,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肉身阻挡不住魂魄的游离,甚至连死状也都显现在生魂上……   想到这里,一个非常不祥而阴冷的猜测,悄无声息地袭上了叶淼的心头。   但愿……今晚真的是她看错了吧。   贝利尔拍了拍她的手背,提议道:“如果真的不放心,你可以找她的男朋友问问看。”   叶淼没有藤原的联系方式,也不便在这么晚拨打她同学的电话扰人清梦,想了想,就编了个借口,编写了一条信息,询问了她的同学,藤原今晚安全回家了没有。   等了快五分钟,那边都没有回复。   “对方说不定已经休息了。你的眼睛都红了,很累了吧。”贝利尔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指,将手机拿了过来:“还不如现在就睡觉,明天早点起来看有没有回复。”   叶淼呆了呆,点头。看着他将她手机插上电,放在了书桌上,又从衣柜里抱出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终于反应过来,他要让她在这里休息了,有点儿局促地说:“我不用回房里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就好像她很希望得到他的允许,可以留下一样——事实也确实如此。刚才差点被吓得精神恍惚,虽然手机里那东西已经不见了,但一闭眼,还是会鲜明地浮现出那张毛骨悚然的脸。如果可以的话,她今晚是不想自己呆着了。   “不然呢?”贝利尔扬眉:“我把你的钥匙也带过来了,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懂是懂。”叶淼抱着被子,有点儿扭捏:“不过,这样不会打扰你吗?”   贝利尔微笑:“以前我被人抢劫,你也收留了看上去来历不明的我,不是吗?这是礼尚往来而已。”   说起这个,叶淼的耳根就红了红,嗫嚅道:“可是,上次我让你睡的是地板。”   她今天还是光着脚丫子跑过来的,都没擦一擦灰尘就钻进他的被窝了。   “你是女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地板?”贝利尔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一般睡得比较迟,一会儿还要吹头,你介意的话我就下楼去吹。”   怎么能放他走,叶淼急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用!你不要走。”   贝利尔弹了弹她的额头:“我不走。你也乖乖睡床吧。”   恭敬不如从命,叶淼终于接受了他的好意,躺了下去。   大部分年轻男生都难免有些不拘小节,在个人卫生习惯上没有女孩子讲究,有时候还会给人邋遢的感觉。贝利尔却不同。他的床铺清爽而干净,一如他整个房间和他给人的感觉。   松软的被子弥漫着清香,枕套上也找不到头发,简直让人想在上面打滚。   这一次,叶淼没有再自作多情地怀疑贝利尔会对她图谋不轨了,放松了身体,视野慢慢朦胧。   记得在十二岁前,每逢见到那种东西,她总是求助无门。明明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就有她的亲人、老师或者朋友在,可她的呼叫声和拍门声却永远无法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入里面的人耳中。她融不进正常人的世界,只能被隔绝在只有自己的恐怖里。   一扇扇永远不会开启的门就此成为了她的梦魇。   直到今晚,贝利尔听见了她的呼救,迎接了她进来。   顾及到她在休息,房间的灯被调得昏暗。地上铺着地毯,贝利尔的脚步声变得更轻。但叶淼闭着眼睛,还是能模模糊糊地能听见他在房间里走动的动静,浴室门轻轻打开又关上,吹风机调到最低档的呼呼声……这些生活化的声音,让她潜意识里知道有人陪着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影响睡眠,反而让她更放心地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好,睁眼就是天明。   醒来时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地铺也收起来了。   叶淼揉了揉眼睛,正愣神时,房门就开了。贝利尔带着早餐走了进来:“醒了?正好,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叶淼捊了捊睡乱了的头发,有点儿害羞。   唉,上次在自己房间里就算了,这一次在陌生的床上,她怎么还睡得跟死猪一样,连贝利尔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两次都是他买早餐回来的……   贝利尔将早餐摆在桌上,红眸瞥向她,仿佛不经意地道:“对了,我今天早上起来拔掉充电器时,看见你手机有新消息的提醒。昨晚发出去的那条信息,似乎有回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今天也更新啦,嘿嘿(⊙v⊙)!!! 第36章   信息显示为未读状态, 可见贝利尔很绅士, 没乱碰她手机。不过锁屏的画面上显示出了它的内容摘要,难怪他会知道这是昨晚的回复。   叶淼坐在床边,将信息浏览了一遍。昨天的派对在晚上十点多就散场了, 结束后,她的日本同学和女朋友藤原跟一大帮朋友一起转场,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清吧玩儿,凌晨结束时,这对小情侣都喝了点酒,一起搭了同场友人的便车,先将藤原送回到她的住所, 看着她上楼后, 那日本男生才回的家。因为当时有点醉了, 所以他没注意到叶淼的信息,第二天早上醒了才回复。   叶淼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心情也一扫阴霾:“太好了,我同学说藤原已经安全回到家了。”   既然藤原没事,那么, 昨晚在手机里看见的可怖鬼脸,应该只是巧合而已吧。   贝利尔点点头:“这不是好事么,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叶淼“嗯”了一声,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贝利尔没有将她的求救看作是无稽之谈或是哗众取宠,在她最无助时, 接纳和安抚了她。而在证实这一切有可能是虚惊一场时,他也没觉得自己被耍弄了,依然站在了她这一边思考问题。比她的亲人更要信任她……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当初,她还因为顾忌太多而没有去联络他。幸好没有错失结识他的机会啊。   为了报答贝利尔的早餐,叶淼主动提出由她负责烹调今天的午餐。   虽然她也不是什么五星级大厨师,但贝利尔可是在以黑暗料理闻名的M国长大的,叶淼相信,凭借自己让其他M国邻居都赞不绝口的厨艺,征服贝利尔的胃只是小case而已!   然而,下楼打开冰箱一看,她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几天没去超市,她储存的食材有点儿匮乏,只剩下了三只速冻鸡翅和饺子,用来招待人家未免太过寒酸。   现在才去超市买的话,不是不行,可吃饭时间势必要推迟了。今天起床迟,胃里的早餐还没消化,她倒是没那么快饿。贝利尔却未必能等,看来只能去外面的餐馆吃了。   贝利尔端着加过奶泡的咖啡倚在料理台边,听完她的提议后,歪了歪头:“可我比较想吃你做的饭。而且,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抗饿。”   这话已经明示出态度了,叶淼一呆,点头说:“那好,我现在就去超市。”   “急什么?”贝利尔拦住了她,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舔掉了唇角雪白的奶泡,才慢悠悠道:“正好我也有想买的东西,我们一起去好了。”   路上,为了不丢老祖宗的脸,叶淼在绞尽脑汁地考虑做点什么菜比较合适。若是问贝利尔的意见,他只会笑说“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问也等于白问。   说起来,她好像一次也没撞见过贝利尔在公寓里开火的情形。他储存在公共冰箱里的,都是水果、牛奶、咖啡这种不用自己动手加工的即食食品。好奇怪,难道他以前都是在外面的餐馆解决吃饭问题才回家的么?   M国餐馆出品的菜式都是按照本地口味打造的,含糖量、脂肪、热量都高得出奇。一次两次吃个新鲜还好,天天吃绝对很容易发胖。贝利尔的身材居然还保持得那么好,真是奇怪。   原计划只是为了买食材而来的,可来到超市后,计划就赶不上变化了。   万圣节假期还未结束,超市里人潮汹涌,非常热闹。   贝利尔今天没有再穿万圣节派对的奇装异服,可他的长相和气质都太惹人注目,耳骨上数颗雪白晶亮的耳钉在白炽灯下闪着光。不少顾客都看愣了,忘记了自己还在挑东西。   拥挤的人流中,叶淼顾着和他说话,差点被别人的购物篮撞到。贝利尔干脆将她拉到了自己和购物车之间:“你就站在这里好了。”   他手长腿长,胸膛与购物车的横杠把手之间留有足够的空间,的确还能容纳一个人站立。被他圈着是不会被人撞到了。可是,这个姿势,简直就跟从背后搂着她一样,走动间难免会摩挲到彼此。   叶淼:“……”   感觉有点羞耻怎么破?明明那些小孩子都不会这样被家长圈着走的啊……   贝利尔以指尖懒懒地敲了敲手推车的把手,催促道:“怎么还在发呆,你看,路都被我们堵住了,继续往前走啊。”   他的态度自然得好像他们贴在一起逛超市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叶淼不敢真的造成交通阻塞,只好红着脸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的步调往前走了。   最坏心眼的是,他似乎看出了她想逃跑,所以全程都没放开推车的手,每当要从货架上挑选货物时,他就指挥她拿下来,放进购物车里。逛了一圈,叶淼都溜不出去,终于放弃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货架上。   很快,购物车里就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一顿饭的分量,起码可以让她吃上一个礼拜不重样了。   估计贝利尔是觉得难得有男生陪她出来购物,所以一次性买多点吧。不过,公寓里的冰箱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再买下去就塞不下了。叶淼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贝利尔,不用买这么多,我吃不完了。”   “太多了?”贝利尔望了一眼购物车,遗憾道:“好吧,那就暂时这些吧。”   叶淼嘴角一抽。   那一瞬间,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对她的食量有什么误解……   逛完了生鲜食物区,叶淼亦步亦趋地跟着贝利尔走到了生活用品区,才知道他此趟想买的原来是沐浴露和洗发水。   她之前就发现了,靠近贝利尔时,能闻到他身上的一阵淡淡的迷迭香气。   老外的汗腺发达,喜欢用香水来掩盖体味。可她问过贝利尔,他说自己很少用香水。现在来看,应该是长年累月地使用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的效果吧。   叶淼好奇地转动它的瓶子:“以前好像没见过这个商标。”   贝利尔解释说:“这是M国一个小众的牌子,不是每一家超市都有售。”   “怪不得了。”   叶淼没由来地很喜欢这个味道,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沉迷,趁此机会多放了一瓶进购物车,打算以后也跟着他用这个牌子了。   以前自己买东西都是速战速决。和贝利尔逛个简单的超市却逛出了这么多的乐趣。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叶淼急匆匆换上了围裙,把菜提到了厨房去。   贝利尔嘴上说着要等她招待自己,实际也没有真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当甩手掌柜,而是挽起了衣袖来帮忙清洗食材。   全栋楼的室友都去过万圣节了,他们得以霸占整个厨房。这种感觉,就跟只有他们两个住在这里一样。   休息日在同一个房间醒来,一起吃早餐,有说有笑地结伴逛超市,提着东西回家,再分工协作地做饭。以后还会用一模一样的沐浴露,身上的香气也趋于一致……可不就是跟同居的小情侣一样么?   叶淼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点儿羞涩,轻咳一声,红着耳根,低头闷声搅拌调料。   厨房的空间并不大,两人就肩并肩站着,要是有心,很容易就能看见她黑发下露出的一截粉红色的耳朵肉……贝利尔心情很好地哼着歌,擦干了手。   接下来就没什么要他做的了,叶淼让他去餐桌等。谁知在走出厨房前,他忽然低头,嘴唇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稍纵即逝的一个吻,却发出了轻微一声“啧”。   被突然袭击,叶淼的心脏险些停摆,人也差点弹了起来:“干干干干什么?!”   “给你的谢礼呀。”贝利尔说完,将头顶还在滋滋地冒烟的她留在了厨房里,自己笑着去餐桌边坐下了。   结果到最后,他们中午一点多才吃上了午饭。贝利尔对她做的菜非常捧场,言谈之间,还提到了自己从没去过中国。   叶淼默默记住了。   虽然只会在M国待一年,但她已经决定了,回国以后,也一定要和贝利尔保持着联系,还要找机会邀请他去中国旅游。她可以当导游,带他去各种著名的景点打卡,还可以带他品尝各种菜系,想想就美滋滋。   万圣节的假期连着周末一共三天。此后,他们又在同一座公寓里和彼此待了一天一夜,还一起看了影碟。这是一个很难忘的周末。直到第三天的中午,凯文、克里斯汀、申珉行等人才回到了公寓里。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就是周一。回到教室时,叶淼就不出意外地发现很多同学都不在状态,一个个昏昏欲睡的。   估计是万圣节通宵开派对,颠倒日夜后,作息还没调节过来吧。   据说困倦能通过哈欠传染,为免自己也睡着,叶淼挑了靠近后门的一个比较通风透气的位置坐下。   上课铃响后,一个迟到的身影匆匆从后门进来,坐在了和她同一排的位置上,此人恰好就是叶淼班里的日本同学,即是藤原的男朋友——铃村。   这门课的老师很注重学生的守时度,幸亏没注意到铃村迟到。   然而,都坐下好几分钟了,台上的教授也开始讲课,铃村却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还撑着头在一个接一个地低声聊着电话。   他的语速很快,略显焦虑地挠着头发。略带口音的英语中还夹杂着大段的日语,叽里咕噜的,叶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她注意到,老师已经频频看向这个方向了。   等铃村挂掉这个电话后,叶淼赶紧轻轻敲了敲桌面,小声提醒他:“老师在看着你。”   铃村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将手机反过去盖在了桌面上,却还是没什么精神,闷闷不乐地伏了下去。   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叶淼就惊异地发现他双目赤红,嘴唇上泛着一层青色的小胡子,整个人颓败而憔悴。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铃村,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铃村肩膀一动,抬起头来,低声道:“不过,是藤原出了事。”   叶淼怔了怔:“藤原?她怎么了?”   铃村深吸口气:“她失踪了。”   “前天的凌晨,派对结束后,我亲自送了她回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中午,我们睡醒后都还在和彼此发信息,从晚上起我就联络不到她了。以为她在忙,就没在意,结果就一直失联到了昨天的下午,我打她手机也已经关了机。藤原平时连睡觉都不会关机,也没试过这么长时间不听我电话。我觉得事有蹊跷,就直接去找她了。可她家里根本没人。问所有认识的朋友,也说没见过她。”   叶淼一针见血道:“那你报警了吗?”   “昨天晚上已经报了。现在大使馆和警察都在找她,调取了她住所附近的监控,她在派对的第二天晚上独自出了门,然后……出了路口,监控就断了,没拍到她去了哪里。”   M国的城市并不像中国,公共地方会遍布监控摄像头,这就导致了无法通过连接不断的监控还原出一个人活动的轨迹。   铃村捂着头:“藤原性格很单纯,她不可能在没有交代的情况下突然消失。警察怀疑她自杀,但没人比我更了解她,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很担心她会出事。”   叶淼眼皮隐隐作跳。   一个外国留学生失踪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比如秘密旅行,自杀,潜逃,迷路,拐卖,绑架,意外受伤昏迷等等。其中的几个,若是解救及时,是可以安全归来的,不代表一定有生命危险。   可若是结合了她在视频里看见的那个东西,藤原在这个当口失踪了,也许真的会凶多吉少……   叶淼不敢妄加猜测,只好祈祷着藤原能安全归来。   很快班里同学也知道了藤原失踪的消息,大家都在社交软件上积极地帮忙转发寻人启事,还组织了义工小队,在校内外派发传单,结果却都一无所获。   一晃两周过去,藤原就像一滴消失在大海中的水,杳无音讯。十一月中旬,他们上课时忽然有个校工模样的人来打断了他们,他的身后跟了两个一脸严肃的警察,把铃村叫走了。   当晚,叶淼在厨房冲咖啡时,几个室友都在客厅聊天,电视台紧急播送了一条新闻。   在圣蒙兰卡的工厂区,有人发现了半截被煮熟成血红色的女尸。死者的腰部之下被残忍地斩断,双腿不见踪影,内脏被掏空了,乳|房也被割掉了一个。经亲友认尸后,确认身份为一位日裔女孩Q。   这是近一个月内,第二个出现的凶案受害者。   还是与一个月前的华裔女孩KIKI极为相似、却要更加残忍和恐怖的死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更新,夸我,么么哒╰(*°▽°*)╯   ——   最近开了一个新的脑洞,下篇文就写它,大家可以戳本文的文案拉到下方,或者直接点进专栏里看看哟。   扭动着求感兴趣的小可爱关注和预收~~~(*/ω\*) 第37章   十月中旬的华裔女孩被害案至今还未告破, 如今又出现了新的案情,无疑在趋于平静的湖水中再度激起了千层浪。   客厅里的几个室友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打闹, 紧张地盯着电视看。   叶淼脸色微白,手指轻轻地颤抖。   原来, 她没有眼花, 视频里那没有了半截身体的鬼影,真的是大难临头的藤原离体的生魂, 那以后,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时, 真实的厄运就降临到她头上了……   电视屏幕上, 警方发言人严肃而明确地表明了, 这两个案件的背后, 站着同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变态杀手,甚至可能不止一个人。   一般来说, 光凭“作案手法一致”这一点就断定凶手是同一个人,是有点草率的,不排除是后来者在模仿犯罪, 意图把罪行推到前一个凶手身上。不过, 在破案之前, 警方还会有很多未公布的案情细节, 单纯的模仿犯罪者是很难百分百复制每一个细节的, 只要比对现场就能看出区别来。警察这么说,肯定有把握是同样的人在犯案。   而两位受害者均是在离开家后失踪的。华裔女孩K在出门参加派对的路上失踪。被发现尸体时,手机和衣裳早已不翼而飞。缺乏了这个关键证物, 警方无法调取出她的短信记录和浏览器历史,只能查通话记录,这就无法完全探查出她的社交圈范围。对凶手的画像也造成了一定困难。   而日裔女孩Q,则是在休息日的晚上独自出门失踪遇害的。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可以在深夜将一个独居的女孩叫出门的,即使不是她的熟人,也很大概率是认识的人,才能换得她不设防地离开了家。   问题就来了,两名死者的生活丝毫没有交集。将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未必是同一个凶手。再加上控制、杀害、分尸、烹熟、制造假外卖等恶性行径,单凭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   末了,警方发言人还提醒市民,在太阳下山后要锁好门窗,近期不要独自去偏僻的地方,不要捡或食用任何来历不明的外卖等。   新闻播放结束后,叶淼加的那个中国留学生的微信群已经炸开锅了。   【[链接][链接]你们快看,又有一个受害者了。】   【看到了,我在外面吃饭,餐厅里的电视也在播这条新闻。】   【我发现两次凶案的受害者都是亚洲女孩,细思极恐。】   【肯定不是巧合。我以前看的侦探就写过,变态连环杀手连续作案的对象大多有某种共同特征,或者和凶手的某种心理需求有着隐秘的联系。】   【这样看来,凶手也许是针对亚洲人的种族歧视者,可能还要加上一条仇视女性。】   【他的手法真的不是一般的残忍。太恐怖了,我完全不敢想象被害人生命中最后几分钟的心情!】   【凶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落网?如果他真的喜欢挑亚洲女性下手,我们岂不是危险了?】   【卧槽,你说得我好怕。】   【总之大家都注意安全,别太晚回家。尤其是女孩子,最好结伴出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只顾着看手机的叶淼,一个不留神,手肘就顶到了放在料理台上的杯子。   “咣当”一声,杯子被撞倒了,侧翻在台面。盛着的热咖啡哗地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淌入了水池中,险些烫到了她。   叶淼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她背后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将杯子扶正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么这么不小心,没有烫伤吧?”   贝利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楼,走进了厨房,来到她身后了。   他似乎是刚洗完澡,黑发还带了些微潮湿,衣领处弥漫着一阵沁人的清冷香气,和她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是一样的。   惶惑而混乱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叶淼轻轻抓住了他左手臂,上半身挨近他,仰起头,仿佛一只迷茫的小动物在向信赖的同伴索取安全感:“贝利尔,你还记得吗,我说自己在万圣节表演的视频里面看见了一个和藤原长得很像的东西……刚才我看到新闻,原来藤原她真的遇害了。”   现在想来,两个警察今天来学校带走铃村,应该是要让他去协助认尸的吧。   贝利尔原本在清理台面上的咖啡,闻言动作微顿,侧头,红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觉得害怕吗?”   叶淼咬唇,在他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叶淼茫然。   他知道什么?   贝利尔将吸走了咖啡渍的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拧开了水龙头,冲洗了一下她的杯子,随后,给她重新倒了一杯热牛奶。   玻璃杯中,雪白的奶泡泡在空气中破裂,水蒸气也氤氲着淡淡的甜香。   “睡前别喝咖啡,喝热牛奶比较容易睡着。”贝利尔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牛奶,示意她跟着:“走吧,上楼。”   叶淼眨了眨眼,忽然有种自己被他当成了小孩子来照顾的错觉。   看来,贝利尔是担心她会因为害怕而失眠,才会想用这个方法来让她睡得更好吧。   虽然……今天藤原的死讯让她又一次记起了那张满是尸斑的鬼脸,其实喝了热牛奶也未必真的能安心睡去,很大概率还是会失眠。可她还是很感激贝利尔的心意。   叶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   贝利尔房门没用钥匙锁上,不过因为手里拿着两杯牛奶,所以没手开门。叶淼替他开门后,他却没有把牛奶还给她,而是径直把两个杯子都带进了自己房间,放在了书桌上。   叶淼:“?”   看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贝利尔走回到她面前,有点好笑地问:“怎么还驻在门口,去锁门把枕头带过来,你今天就在我这边睡。”   叶淼磕巴了一下:“我在你的房间睡吗?”   “嗯,还是跟上次一样,你睡床。”贝利尔活动了一下脖子,侧头,看向自己房间里,房中映出的灯光勾勒出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不过我的枕套昨天洗了还没晾干,现在只有一个枕头可以用。你得把自己的枕头带过来。”   由始至终,他的态度都很坦然,坦然得叶淼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了。   上一回是突发情况,她吓得神志不清,跑到他房间避难也无可厚非。这一次,叶淼抚心自问,自己虽然害怕,可也没有害怕到非得和他睡在一个房间才行。   可是,待在他身边的那种暖洋洋的安逸感实在太舒服了。正如在寒冬夜永远敲不开路人门扉的人,无法拒绝只朝自己敞开的火炉一样,叶淼发现,在他邀请自己时,她第一反应是高兴是远远多于犹豫的。   贝利尔真是个体贴的好人,只因为她说自己害怕,就愿意让出床铺。叶淼有点儿羞赧,但还是看着他,表达了谢意:“谢谢你,那今晚就麻烦你了。”   “你的事对我来说不算麻烦。”贝利尔的红眸深深地看着她:“一开始不就说过要互相照顾的么?”   叶淼掰着手指头在算:“可我觉得,自从来到圣蒙兰卡,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   “呵呵。”贝利尔没有否认,愉快地笑了两声,雪白尖锐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以后,可要记得好好报答我。”   “那当然。”   叶淼回房,把自己的枕头抱到了他的房间里,心安理得地霸占了他的床。   如果睡在自己房间,她估计会通过刷社交媒体来度过失眠的时间。   而今晚,不知道是因为那杯香甜的热牛奶有魔力,还是因为贝利尔是她的幸运星,总之她的睡眠质量奇好。伴随着晚睡的贝利尔在房间看书走动的动静,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没有一丝一毫的惊醒和心悸,一觉醒来就天亮了。   醒来时,她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假如,可以一直和贝利尔合住在一个房间里,那么,黑夜就不会再是她的梦魇了吧。   第二天,叶淼回到学校就发现教室的气氛相当凝肃,想必大家都知道藤原遇害的消息了。   铃村请假了,没有来上课。叶淼有点同情他——即使是普通人,骤然看到一具残破的尸身都会留下深重的阴影,更何况他还要一遍遍地辨认那是不是自己朝夕相伴的女友。   下午叶淼还得上辅修课。不过她今天其实也没什么心情听课,有点走神时,讲坛上老师的只言片语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宗教的话语权远高于王权。除了敬奉神的主流教派外,还诞生了尊崇撒旦的教派——撒旦教。其教徒以‘良恶由每个人自己的想法分辨’为教义,不以上帝为尊,继承的是撒旦的信念——遵从自我,我就是神,强调个人主义,利己主义……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这一切也都折射在了当时的文学创作上。”   叶淼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向老师。   似乎看出了众人对这个话题有些好奇,老师推了推眼镜,多说了几句:“和物以类聚的道理一样,在悠久的历史中,撒旦教也诞生出了众多不同的分支。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分支都会得到其它分支的认可。传闻中,中世纪时的一些极端疯狂的教徒,会私自举行邪恶的黑弥撒,甚至是丧心病狂的活人祭祀。他们认为杀戮的恶行是对撒旦的最上等供奉,借此就能最大限度地表达自己的敬意,并获得祂的力量。但是,这种罔顾人伦的祭祀,注定会遭到主流社会的淘汰,撒旦教最有名的几个分支亦十分厌弃这些极端分子,譬如说,勒维撒旦教派这个分支所主张的就是人应主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到了现代社会,活人祭祀更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故而这一小撮人,理应早已销声匿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赶上了! 第38章   老师在讲述文学史背景时不经意延伸出的宗教话题, 叶淼在回到公寓后也没能将它驱逐出脑海。晚上洗完澡以后,她打开电脑浏览器检索了撒旦教。单词刚输完,搜索栏下方瞬间弹出了好几个关联词条,“黑弥撒”赫然在列。   叶淼轻吸口气, 摁住滑鼠的食指移动到该行, “哒”地轻灵一点。   页面缓冲了几秒钟才弹出来。估计是人的猎奇心理作祟,关于黑弥撒的帖子还真不少, 可叶淼翻了几页, 发现它们大多是一些五花八门的离奇故事, 写得亦真亦假。有的还是来源于外国的片段,夹杂着诡异的黑白照、倒立五芒星的符号等。   不过, 不同的网页关于黑弥撒都有一些共同的描述。据说法国巴黎曾经撒旦教的极端教徒们活动最猖獗的中心城市。他们会避开基督徒,以进献魔鬼的名义, 定期举办秘密的黑弥撒。   倒立的十字架、恶魔羊头等撒旦的符号是这些教徒的标志。资料中关于黑弥撒过程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但已足够让人毛骨悚然——往十字架吐口水,在肃穆的圣坛上纵情狂欢以亵渎和玷污神;将血液、精|液、唾沫、坟墓中的臭水、春|药等混杂在一起, 涂在十字架上进行嘲笑祝福,在弥撒结束后还会用乌鸦、蟾蜍、猫头鹰等**动物进行献祭。   在最黑暗的中世纪,一小撮疯狂的教徒甚至认为动物献祭的威力不足,唯有进行残忍的活人献祭, 才能博得撒旦的欢心。据记载,十六世纪时,一个叫圭伯格的邪恶神父便因此割断了无数纯洁儿童的喉咙,俨然是人间恶魔一般的存在。   越看越是触目惊心, 叶淼将网页关掉后,默默背了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她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沿,将电脑往边上一放,脖子后仰枕在床垫上,看着窗帘与天花板衔接的轨道,若有所思。   之所以去搜索这些内容,并不是因为她猎奇,而是因为她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警方公布的案情来看,华裔女孩KIKI和藤原通过验尸鉴定所确定的遇害时间,恰好都是14号,分别是十月与十一月的中旬,死亡日期是规律的。   两人皆是年轻漂亮、黑发黑眼的亚洲女性,死状离奇一致,格外残忍。而且因为她们生活圈子毫不相干,却一前一后地成为受害者,故而警方认为这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两个女孩的身边,都潜藏类似的可怕极端教徒?这些人平日犹如饥饿的恶狼,散逸在普通人群中,伺机寻找猎物。美丽的亚洲女孩,就是他们心仪的“祭祀品”。   两位受害者,并不是遇上了随机作案的变态杀人狂,而是沦为了活人祭祀的祭品——这样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不……打住,打住。   叶淼抡起拳头,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因为一缕一闪而逝的猜测,进而脑补出这么离奇飘渺的情节走向……俗话说“无三不成几”,两次遇害日期都是14号也只能说是巧合。她又怎么能根据这摇摇欲坠的根基就胡思乱想出一栋摩天大厦呢?   除非十二月十四日那天出现了第三个死状一致的受害者,才能够初步证实她们的死亡是存在着规律的。   不过,叶淼情愿自己的猜测永远得不到证实,只希望凶手能快点落网。   眨眼,时间就走到了十二月。圣蒙兰卡下雪了。   A大的学制里,十月到一月是第一学期,四月到七月是第二学期,二到三月、八到九月是两个长假。第一学期的主要课程都被密集地安排在开学初的两个月内,即十月和十一月。十二月开始,许多辅修课都慢慢地结课了。叶淼本专业的课程也缩减到了每周只有二、三、四这三天有课。   课业时间宽裕下来后,和贝利尔相处的时间随之增多了。他不愧是在M国长大的,对这个国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两人日常经常待在一起,一起逛超市,还会一起做饭。圣诞节前半个月,他们还去了圣蒙兰卡附近的一个闻名遐迩的临海悬崖景点观光。   这座悬崖旁边建了一座很有特色的餐厅,外观就仿佛一道盘桓镶嵌在悬崖峭壁上的钢筋玻璃长管,得搭乘直升电梯上落。站在落地窗边往外看,便好似悬浮在波澜壮阔的蔚蓝海浪之上,被浩渺的海风环绕着。   因观感刺激,这座餐厅成为了M国的特色打卡圣地之一。窗边的位置总是满订的。   没想到贝利尔有办法弄到窗边的位置。叶淼好奇地问他是怎么订到位置的,贝利尔只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家人是这家餐厅的VIP客户。   叶淼一边欣赏着日落的海景,一边享用香而不腻的牛扒,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据说两个人呆在一起久了,会出现审美疲劳。她这段日子老是黏着贝利尔,却一点也不觉得腻歪。除了开心轻松,还有了一种前十几年的人生中不曾有过的安心踏实感——不是错觉,她的确很久没见到那些恶意的恐怖鬼影了。   仿佛之前产生过细微裂隙的保护层,被后来出现的贝利尔悄然填补完整了。   和王琦通电话时,她说着说着也会忍不住说到他身上去,王琦一开始还激动得嗷嗷叫,后来听多了,就开始吐槽她“三句不离自家男人”了。   贝利尔往咖啡里放了块方糖,妖媚的眼波瞥向她,语带揶揄:“偷笑什么,这么开心?”   叶淼:“……”   她回过神来,一摸脸,才窘迫地发现自己在回味王琦赐给贝利尔的雷人称呼时,嘴角居然是上扬的。   当着本尊的面意淫人家,偷笑还被抓个正着,感觉有点傻气怎么破?   她不服气地说:“你自己不也在偷笑吗?”   “我不叫偷,叫光明正大地笑。”贝利尔坏坏地笑:“因为看见一个傻瓜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盯着我偷笑。”   叶淼哼了一声:“我只是在走神想圣诞节的假期。”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平安夜了。圣诞节是西方最重要的节日之一,M国多地都会放小长假。更别说这个月的课程这么少,假期连头带尾加上周末可以多达十天。不仅是本地学生有足够的时间回家,让留学生回国探亲也绰绰有余了。   贝利尔若有所思:“你圣诞节有什么安排么?回中国?”   叶淼握着叉子的动作一凝,摇了摇头说:“我应该不回去了,就留在圣蒙兰卡过。”   按理说出门在外,应该会挺珍惜回家的机会的。但叶淼情况不同。她父母离婚后,母亲改嫁去了外地。她跟着父亲一起生活。由于那无法解释也无人能身同感受的体质,她和父亲的关系从小就比较疏淡。不是生硬敌对,但也不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那种关系。   她父亲不信鬼神,小时候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女儿为了哗众取宠而学了胡言乱语的坏毛病。渐渐地,叶淼再也不会寻求他的庇护,人也变得独立起来。虽然长大后父女关系有所缓和,但心与心的距离是不会再拉近的了。连这次出国交换的决定也是叶淼自己下的。   而且她的父亲已经和一个阿姨在一起好几年了。那位阿姨与前夫离婚后,也带着一个和叶淼差不多大的女儿。   在国内时,叶淼就和她们吃过几次饭。那个阿姨对她的态度不算亲昵,但很客气,她们母女与叶父也相处得温馨默契。叶淼有时候觉得,他们三个更像是合格的一家三口。   所以,她并没有多么迫切的“抓住小长假的机会回去和家人团聚”的愿望。还不如待在M国,来一次异国的圣诞假期有意思。   她定了定神,问道:“那你呢?应该会回肯蒂辛和家人一起过吧?”   “今年不回了。”   “为什么?”   贝利尔凝视着她:“圣诞节每年都有,但你在M国交换时的圣诞节,却只有这一次了,我更想陪你过一个不一样的圣诞节。”   叶淼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明状的感动,吸了吸鼻子,笑道:“好哇,你不嫌学生公寓清冷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作伴吧。”   贝利尔想了想:“不在学生公寓过也行。我家不仅在肯蒂辛有房子,我们可以去邻市来一次短途旅行,参观你想看的博物馆,晚上就住在那边的房子里……”   听他这么说,叶淼已经期待起了两周后的假期了。   孰料事情变化超出她的预计。几天后她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是她爸爸打来的,还带来了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消息——那位容华阿姨检查出了身孕,考虑到双方已经在一起多年,她爸爸准备这个月正式把结婚证领了。   因为种种因素,他们不会举办婚礼,打算领完证后双方家人一起吃顿饭。   父亲再婚是人生大事,作为他女儿,有假期却故意不出席实在没道理。叶淼怔忪了片刻,想起自己已经和贝利尔约好了一起过圣诞节,但现在看来计划是泡汤了,便敲开了贝利尔的房门,满怀歉疚地向他说了这件事。   得知内情时,贝利尔似乎有点惊讶,但看她情绪低落,一脸内疚,反过来安慰了她:“不必道歉,你家人的事比较重要。等你回来,二月假期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再去我说的邻市旅游。”   晚上叶淼订了机票,开始收拾东西,把手提电脑塞入行李箱时,忽然想起了之前她脑补的“活人献祭”故事。如今快到十二月下旬,仍没有失踪或死亡案件出现,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12月20日,叶淼买了礼物,带着简便的行李,乘上了返回中国的飞机。   直飞她家乡Y城的飞机票已经售罄,叶淼购买的是飞往旁边城市的机票,抵达后坐车回Y城只要三个多小时车程,这样比较省时省力。   下飞机时,中国也是晚上。叶淼不打算连夜赶回Y城,故而在机场旁边订了酒店。   反正两家人约好正式吃饭是在后天中午。而叶淼的父亲叶伟强知道她回来,明天夜晚特意在酒店订了位,给她接风。第二天早上睡醒了才回去也不迟。   安顿好后,叶淼躺在床上,发了条信息给贝利尔,告诉他自己已经到酒店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信息:“那就好,早点休息。”   叶淼看着这条信息许久,心里暖洋洋的,把手机慢慢地贴在了心口,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   翌日,叶淼睡到了九点多,勉强调了一下时差,化了个淡妆让自己不那么憔悴,才离开了酒店。   今天不走运,原本只有三小时的路程因为塞车被硬生生拖到了两倍有余。叶淼给贝利尔发信息,发笑话解闷,谁知那边却没有回复,估计是在忙。   她百无聊赖,只好插上耳机听歌,一路上,充电宝的电都快用完了。傍晚五点钟,她才抵达Y市。   吃饭的酒店就在回家的半路上,反正行李也不重,叶淼看了看手表,决定先不绕路回家了,直接去吃饭的地方。   在包厢中等了二十分钟,叶伟强带着容华以及她的女儿容雨欣抵达了现场。叶淼和这对母女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之前,虽然关系不太密切,但该有的礼貌都会保持,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吃了一半,容华对叶伟强使了个眼色,似是在催促他说什么。叶伟强轻咳一声:“小淼,爸爸在这家饭店的楼上给你订了一个贵宾房。今天你也累了,一会儿就好好休息吧,爸爸明天来接你去吃饭的地方。”   叶淼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回到了中国还要住酒店,不回自己家里住?   叶伟强似乎还在酝酿,倒是容华接了腔,笑着说:“小淼,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我们住的房子装修,暂时搬进了你爸爸那套房子住。原本打算让欣欣住书房的,但书房那张折叠床实在太小了。考虑到你都出国了,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爸爸就让她暂时住在了你的房间里……不过你放心,你的衣服和别的东西欣欣没乱扔,都给你包起来放进了书房,等那边装修好散了味道,大概是明年夏天,我们就会一起搬过去……”   叶淼静了静,认真地看向了叶伟强:“就算房间暂时没人住,那也是我的,清空我的东西让别人搬进去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坐在对面的容雨欣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容华说:“你爸爸一时忙,忘了跟你提,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很重要,我个人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睡我的房间,尤其是还没有知会我一声时。”叶淼放下了筷子。她知道说这些尖锐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它们还是按捺不住,被一股陌生的悲愤委屈情绪裹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爸爸,我明年还有两个月的寒假,你是打算让我那两个月一直住在酒店,还是睡小书房的折叠床?你是真的忘了跟我提,还是觉得我的想法无关紧要,比不上你的新家庭成员重要?”   容华笑容变得有点僵,可还是又一次打了圆场:“小淼,你爸爸没有这个意思!你不高兴的话,我让欣欣明天就搬出来,搬进书房里,把房间还给你。”   叶伟强轻斥道:“搬什么搬。欣欣也住进去一段时间了,小淼这次也不是在国内待很久,就别搬进搬出了,折腾什么。小淼啊,不要钻牛角尖,大家以后是一家人了,不就是让你妹妹住半年你的房间,怎么那么计较呢?寒假的时候再看看吧。”   “好,我不钻牛角尖,你们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叶淼提了提嘴角,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不带洗手间。叶淼走进了走廊尽头空荡荡的洗手间,怔怔看向镜子。自己的鼻头和眼皮红彤彤的,有一种要夺眶而出的委屈感。   那个家是她爸爸妈妈还没离婚前,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甚至是一张陈旧的贴纸,都留有她珍贵而快乐的属于一家三口的记忆。   她能理解爸爸再婚的需要。而且说白了房子是她爸爸的,他想给谁住就给谁住。   可,还是有了一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记得以前的室友说过,不论自己去多远的地方,读书还是出嫁,她的爸妈都会给她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她的房间。仿佛在默默无言地告诉她,家里永远是她的退路,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即使有一天狼狈地回来,也不用像个外人一样孤零零地去住酒店。   叶淼心想她明明只是离开一年,中途还会回来,可她的退路,好像已经没有了。   封存着自己记忆的房间被闯入,被清理,被陌生人占据。属于她的东西被打包送进书房,为另一个人腾出了空间。那个家也被新的入住痕迹覆盖,就像是电脑里复制粘贴替代源文件,原本的氛围已经被打碎了。   她吸了口气,胸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任性、负气而委屈的情绪。   好后悔……早知道风尘仆仆地回来是有家归不得的,就留在M国算了。管他一家三口还是一家四口,还不如和贝利尔一起,至少不会尝到这种被亲人拒于门外的滋味。   如果没有回来,她现在应该正和贝利尔肩并肩,一同计划着圣诞节的出游计划了吧。   原本是打算难得回来一次,待到圣诞结束才回M国的……如今想想,还不如立刻订票,例行吃完饭、见完以前的朋友后就飞回圣蒙兰卡,说不定还赶得上和贝利尔一起过节。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叶淼吸了吸鼻子,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   耳筒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淼,你在哪里?”   叶淼懵了:“……贝利尔?”   回国后她就换上了国内的电话卡,贝利尔有她国内的号码她是知道的。可问题是这个打过来的号码和区号,也是国内的!   “嗯。我在Y市国际机场,刚刚到达……你稍等一下。”   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依稀能听见广播航班信息的声音。   贝利尔说完那句话,就安静了,却也没挂电话。绵长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话线,拂在她腮旁。   一会儿后,他似乎终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声音清晰了很多。只听他懒懒地说:“我想了想,被你放鸽子还是有点不甘心。说了要和你一起过圣诞节的嘛,又恰好买到了机票,索性就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我来中国度个假,还给老婆撑场子。ψ(`?′)ψ   三水子:(//Q/A/Q//)……不对,你机票是怎么买到的?!   —— 第39章   贝利尔居然来了中国?   叶淼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机,在震惊与惊喜的双重冲击下, 颇有点语无伦次:“那个, 贝利尔,我现在不在家, 正和我爸爸在外面吃饭, 不过也差不多要结账了……我马上来找你……不对,你让计程车司机把你送到澎湖西路的金越轩酒店,这样比较快。”   “好,你等我。”   挂断电话后,叶淼想到他是外国人, 又不懂中文,万一和的士司机沟通不能去错地方就糟了, 连忙把酒店的中文地址发了过去, 让贝利尔有需要时, 可以直接递给司机看。   放下手机, 叶淼才发现,方才让她想哭的那股沮丧而委屈的情绪, 因贝利尔的突然造访而被转移了很多……这是他的魔力吗?   此刻是夜晚八点钟,下班高峰期已经过去,用手机地图可以看到,机场过来的道路都畅通无阻。   叶淼迫切想快点儿见到贝利尔,故而过包厢而不入,直接跑到了一楼大堂。在沙发上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一辆深红的士缓缓驶来, 在旋转玻璃门外停下。   车门打开,一双劲瘦的长腿踏到了地上。身着一身黑,围着灰色围巾的少年从车中弯腰钻出。站定后,他的红眸微微一眯,仿佛有感应一样,隔着玻璃看见了她,毫不犹豫地朝她走来。   在五星级酒店来来往往的外国人数不胜数,可有着这样夺目的绝世风姿的少年却极为少见。保安还以为这是外国的哪个明星,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十二月冬季的寒风中,贝利尔黑衣的衣摆是沉坠的,唯有柔软的乌发在风中拂动,拂出了一种暗黑而冶艳的冷魅感。   叶淼站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怔怔地看着贝利尔一步步走向自己,澎湃的心绪所奏响的强烈回鸣声,在一刻共鸣到巅峰。   冥冥之中,命中注定,在她深觉后悔无助的时刻,潜意识中最想见到的人,竟然真的从天而降地来到了她身边……这飘飘然的感觉,用“如坠梦中”来形容都不为过。   贝利尔走到她面前,不等她开口,便覆住她的后脑勺,弯腰给了她一个轻柔的颊吻,笑着说:“Surprise.”   叶淼:“……”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的脸了。但和厨房那一次相比,这一次,嘴唇停留的时间更长,戏谑的意味也所剩无几,只剩下了纯粹的、温柔的安慰。   怎么办,好开心……   叶淼的眼睛发酸,可如果哭出来一定会吓到远道而来的他,便用力地眨了眨:“原来我不是做梦啊。”   贝利尔嗤地一笑,弯膝和她平视,弯起眼睛:“你看我像幻觉么?”   他漂亮得无懈可击的面容骤然拉近,叶淼耳根漫上红意,后退了半步,看了看一身轻松几乎没有行李的他:“你是从圣蒙兰卡直飞到Y市的么?为什么你能买到机票,我订的时候明明已经售罄了啊……”   “运气吧,也可以说是缘分。我决定要来时,恰好碰上了有人退票。”   叶淼联系前后,慢慢地回过味来了:“今天早上我发信息给你,你没回我,是因为在飞机上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窒。   他半小时前刚下飞机,算算时差,应该是在圣蒙兰卡当地时间的清晨五六点上飞机的。长途飞行到异国,累得不得了,却没有先去酒店休息。下机后第一时间打了她的电话,然后应她的要求,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将她因为感动而变得格外专注的乌润双目收入眼帘,贝利尔笑着说:“你不是正在和你的父亲吃饭么?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快上去吧,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你。”   他一提起,叶淼又有点儿沮丧了。   虽然贝利尔的出现打消了她立即买机票回去M国的念头,也安抚了她躁动的心,可刚刚才吵完架,她已经不想回包厢去看自己爸爸和他新家庭和乐融融,达成一条战线,将她的委屈曲解为计较、钻牛角尖的情景了。   真想就这么走掉……但是,她的行李还在上面,不回去不行。   叶淼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吃了东西没有?”   “吃了一点飞机餐。”   M国航空提供的飞机正餐向来是速冻午餐肉和土豆泥,分量小味道还不好。四舍五入,贝利尔岂不是还饿着肚子就来找她了?   望着华灯之下,近在咫尺的他,叶淼头脑一热,抓住了他的手:“贝利尔,不如,你和我一起上去吧。”   那厢。   叶淼说去洗手间,可去了快半小时也没回来。若不是她的行李还放在房间角落没带走,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走掉了。   叶伟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容华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现在的独生子女都这样,不是自私,只能说是习惯了独占。我从小就教育欣欣要懂得分享的乐趣。以后小淼就会明白,有个贴心的妹妹和她分享房间,分享心事会有多开心。”   容雨欣坐在一旁玩手机,闻言,悄然翻了个白眼。   就在叶伟强和容华低声交谈时,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容华与容雨欣不约而同地抬头,都瞬间露出了失神的表情。背对着门坐的叶伟强见状,不解地转过头去。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自己女儿身后一身黑衣、气质鬼魅的贝利尔时,也傻了傻眼。   这是谁?   怎么女儿去了趟洗手间,就带了个陌生人回来?   “这是我M国的朋友Berial,他来Y市旅游,刚下飞机。”叶淼用中文说完,又用英语向贝利尔介绍了在座的人。   刚才上楼时,贝利尔说自己今年圣诞不回家,是以“圣诞节有课题完成,要留在学校”为理由告诉家人的。这一次突然来到中国,也没有知会他们。故而叶淼不会挑明他就是奶奶学生家的孙子,否则,兜兜转转传回他家人耳中,就会穿帮了。   作为企业高管,叶伟强的英语口语并不差。率先反应了过来后,他忙站起身来,搓着手说:“你好你好,欢迎你来中国,请坐下吧。”   其实按照年纪和辈分,叶伟强坐着打招呼就行,可贝利尔站着不说话,无形中会给人一种难以描绘的威压感,让他不由自主就以同辈的姿态站了起来,不敢怠慢。   贝利尔淡淡笑了笑,说了句“Hello”,便在叶淼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了。   叶伟强这才找回了一点长辈的感觉,他知道老外都十分注重个人**,在求职简历上,连年龄也允许保密,对于中国社交场合常有的“查户口式”问话必定会感到不悦。交谈了几句后,得知了贝利尔是叶淼在M国租房的邻居,也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便没有往下深挖了。   容华是小企业的财务工作人员,英语口语不佳,这时候插不上话,显得有些尴尬。   容雨欣则破天荒地连手机都不玩了,她似乎对贝利尔很感兴趣,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眸闪动,隐含了一丝跃跃欲试。   好在贝利尔明明可以成为焦点,却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他微笑着婉拒了叶伟强“加菜”的提议,表示自己只是上来坐坐。后续也没怎么主动说话,只捧着瓷白的杯子,抿了几口热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的人。   他的到来,使得刚才关于房间分配的争议搁浅了。叶伟强默认叶淼同意了自己的安排,在结账后,叹了一声,换了中文和她说:“小淼,你也大了,要理解一下爸爸的难处。房间的事情不用再争论了,就这样决定吧。寒假的时候怎么住再说。今晚你在酒店好好休息,明天你的朋友若是有空,请他一起过来吃个饭吧。”   叶淼没有作声。   沟通是在有意义的时候才做的事,否则只是白费力气。   离开前她去了一趟洗手间,贝利尔在电梯前等她。叶淼出来时,看见贝利尔倚在了墙上,容雨欣站在他身边,掏出了手机,在口干舌燥地说着什么。   然而,贝利尔却似乎听不懂她的话,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一而再再而三沟通不了,不死心的容雨欣才被容华叫走了。   他们走后,叶淼不太高兴地鼓了鼓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   “她上来用英语自我介绍,想交换联系方式,说以后教我学中文。”   叶淼:“……”   好老套的搭讪方式……不过,他这不是都听懂了么,怎么刚才会一脸懵?   贝利尔瞥她,低低笑着:“她还问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啊,哦,哦……”叶淼有点害羞,声音小了几度:“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从头到尾我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叶淼疑惑道:“什么话?”OK?YES?NO?   贝利尔勾唇:“Please speak English.”   叶淼愣了愣,蓦地狂笑了起来。   “你终于笑了。”贝利尔摸了摸她的脸,微微眯眼:“我能感觉到,你今天晚上不太开心。是因为你的家人么?”   他细心得即使她什么也没说,也看穿了她的心情。   叶淼垂目。   贝利尔何等敏锐,续问道:“和你回到家乡,却只能一个人住酒店有关系么?”   叶淼默认了。   贝利尔揉了揉她的后颈:“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倾诉,也许我能帮你。”   “嗯……我一会儿再告诉你。”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一楼的酒店前台了。这附近的酒店客房都是爆满的,不住这里就只能去挤小旅馆了,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叶淼叹了一声,递上身份证,拿到了房卡后说:“你的酒店离这里不远,又没吃多少东西,等我上去放好行李后,就带你去吃好东西。”   贝利尔颔首,笑道:“好,我等你。”   叶淼拉着行李箱进了电梯,电梯门“叮”一声,缓缓合拢,将贝利尔的身影隔绝在了外面。   叶淼按下了18楼,电梯运转上升的过程很安静。或许是故障,电梯里专门放广告的小电视是黑屏的。叶淼也不甚在意,低头在按手机。   忽然间,电梯正上方的白灯闪烁了一下。在黑下去的一瞬间,银色的电梯内壁却有一道光幕投了下来,似乎是那小电视忽然亮了。   叶淼敏感地抬头,脸色骤然死白——那方寸的小屏幕中,是一片静谧的雪白,正中央站了一个黑色长发的东西。烂熟赤红的皮肤上,鼻子和眼珠早已不知所踪,三个黑洞冒着脓血,张开嘴,舌下也溢出了血丝。在明暗不定的电梯中,它越走越近,那张脸几乎要挤满了整个广告屏……   “叮。”18层到了,电梯门一开,叶淼惊惶失措地拖着行李箱冲了出去,软倒在了光洁的走廊上。顾不上擦掉生生吓出来的生理泪水了,她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啜泣着说:“贝利尔,你来18楼接我好不好……”   两分钟后,电梯门重新打开。贝利尔快步走了出来,看见她还紧紧地抓着手机,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连忙走过去抱住了她:“叶淼?”   在浑噩之中突然有了救命稻草,叶淼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泪光朦胧,嘴唇颤抖:“我在电梯的屏幕里,又见到了那种东西,它看起来,看起来是一个被煮熟了的人……”   “我知道。别担心,我来接你了。”贝利尔搂着她,揉捏她的后颈,安抚着她:“地上凉,我们先站起来吧。”   惊恐的余威还未过去,叶淼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不撤手。他半抱着双腿软如面条的叶淼站了起来,顺手扶起了歪倒在地的行李箱,下了决定:“今晚别住在这里了。”   叶淼哽咽着点头,抱得更紧了。   她打死也不想放开这个有温度的同伴。   “去我订的酒店住吧。”贝利尔顿了顿:“不过我订的是大床房,你介意吗?”   叶淼拼命摇头。   她怎么还可能挑这个?   “那好,我们走吧。”贝利尔按了电梯。   叶淼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我不想坐电梯。”   贝利尔耐心地说:“楼梯间更黑,别担心,我们有两个人,那种东西不会出现了。如果它来了,你就把脸埋在我心口,很快就过去了。”   叶淼六神无主,见他坚持,也不反对了。   好在这一次电梯安稳地运转到了一楼,没出现灯光闪烁等怪事。有一个阳气足的男生在身边镇一镇她轻得发飘的八字,效果就是不一样。   贝利尔订的酒店与这里隔了两条街,也是一家等级很高的大酒店,配套设施甚至比叶淼住的还好。不过如他所说,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八宽的大床。   将行李放好后,贝利尔说自己来得急,几乎没带什么行李,需要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顺便吃点东西。   见过鬼都怕黑,叶淼还未完全从惊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此刻只想寸步不离地扒拉着他。再说去人气旺盛的地方,总比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要好,忙不迭也站了起来:“我也要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黏黏模式的三水子要带贝利尔去撸串了,嘻嘻。 第40章   步出酒店大门时正是夜里九点半, 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流连向远方。人行道被商场与食肆的霓虹灯照得明亮如昼。麻辣香锅、烧烤店都迎来了生意火爆的夜宵时段,门外停满了外卖小哥的车子。远方, 隐匿在云层下的写字楼还星星点点地亮着白炽灯。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公交车排队入站。背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小心地呵着手里的纸杯热饮, 与下晚自习的中学生们擦肩而过。   沐浴在喧闹的市井气息中,叶淼紧缩成团的心脏逐渐充血舒张, 虚软的手脚也逐渐恢复了力气。然而敏感的神经犹在一蹦一跳, 故而还不肯松开缠着贝利尔臂弯的手。   毕竟, 人多的地方阳气充足,阴邪之物也会自动避让。所以一般而言,凶案怪事的发生地,或者惊悚电影的取景地, 都是偏僻的地方。清明节祭拜先人后不能立即回家,需要先到人多的地方转一转、去去晦气,以免把不好的东西带回家里, 也是这个道理。   要是在M国, 这个时间商铺都陆续打烊了,街道清清冷冷的, 白天繁忙的市中心变作空城。小巷更是犯罪事件的高发地, 还亮着灯的几乎都是酒吧、夜店、便利店等地,哪有中国这样生机勃勃的夜景。   尤其是Y市这样的省会城市, 入夜后也丝毫不减繁华,营业到凌晨的食肆和连锁超市比比皆是。   刚才那顿晚饭,叶淼食不知味, 只吃了个半饱。远道而来的贝利尔就更是只喝了几杯热茶,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没进肚子,故而叶淼想先带他去犒赏五脏庙,再去超市买东西也不迟。   作为东道主,她决定让贝利尔来挑选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随意,我没有忌口的食物。”   贝利尔的“随意”不是敷衍或搪塞,更不会“嘴上说随便,实际对方提议什么都否决”,而是真的都可以。   叶淼一想也是,他第一次来中国,也不熟悉Y市,应该由她来带领,便认认真真地考虑了起来:“我想想看,西餐就算了,你肯定吃腻了。火锅太油腻,睡前吃不好。你想吃烤串不?那是一种类似于自动化(?)BBQ的烧烤食品,带一点孜然香辣味……”   贝利尔从善如流,语气轻快:“好啊,那就试试看。”   这附近就有一家全国知名的连锁烧烤店。今天不是周末,来到后不用排队就可以入座了。不过,大厅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服务员捧着碟子忙碌地穿梭在桌子之间的走廊上,调料台边围满了人,热闹得很。   深知贝利尔坐在大厅的中央会有多惹眼,叶淼特意挑选了靠近角落的窗边卡座,这里比较安静,适合说话,也不必在吃饭时被人盯着看了。   饶是如此,在穿过大厅走向座位时,还是有不少年轻的女孩注意到了俊美挺拔的混血少年,兴奋地用手肘顶了顶同伴,示意她们看过去。   服务员小姐脸红红地放下了菜单,贝利尔点头说了句谢谢。店里温度颇高,他一边摘下围巾叠起,一边往大理石台面上望去,轻轻地挑了挑眉。   大理石桌子的中间安装了一个银亮的不锈钢烧烤架,把烤串架在上面,通过自动滚动的齿轮转动它们,以让炭火的热度充分烤熟它们,连动手翻转的力气都省了。   为了方便理解,叶淼把它形容为“自动化BBQ”,其实还挺符合实际的。   由于位置比较宽敞,叶淼没有隔着烧烤炉坐到他对面,与他肩并肩坐在了同一边。闻到隔壁桌传来的肉香味,叶淼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两人商量着——其实是在她的主导下,点了九节虾,鱿鱼须,牛仔骨,羊肉串、蒜蓉生蚝、冷饮等。   不一会儿,东西就上来了,为免油污溅到他们的衣服,服务员还给他们送来了围裙。   叶淼鼓励贝利尔自己去选调味料,并生动地描述了起来:“就和化学实验一样,不同的调料搭配起来,甚至只是剂量的差别,都会在味蕾上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你可以试着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   看到贝利尔捧着小碗,严阵以待地站在调料区,眯眼研究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好半晌才选了几样,谨慎地倒进碗里,叶淼觉得有点好笑。   不得不说,他的画风和真的完全不搭。她能想象出他坐在西餐厅里优雅地切牛扒的样子,却想象不出他在烤串上撒孜然粉的接地气模样……   和他在一起,总会让她心情很好。莫非他真的有魔力?   他回来后,烤串也差不多都熟透了。贝利尔在进食时并没有端着架子,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这一顿似乎挺合他口味的。   用餐过程中,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叶淼终于吐露了今晚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被她无处可诉的委屈。   贝利尔静静听完:“所以,你的父亲并未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让别人占用了你的房间,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千里迢迢回到中国,作为房间的主人,反而要为占用者让路,还被他们联合起来指责……所以你才会这么难过。”   “差不多是这样了。”晚饭时并不觉得想哭,但有人愿意静静地听她说时,却好像比单枪匹马时脆弱了。叶淼眼眶有点热:“我就是讨厌她住我的房间碰我的东西……我不反对爸爸组建家庭,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我真的不懂事吗?”   贝利尔看着她,半晌轻轻说了句:“笨蛋。”   叶淼:“……”   “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检讨自己?生气就是生气,伤心就是伤心,没有应不应该一说,它们是你内心真实的映像,当它到来时,诚实面对它,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压抑它。更何况,真正该检讨自己的,是你那位不合格的父亲。”贝利尔捏了捏她的耳垂,红眸极暗: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你的情绪的,就是害你如此难过伤心的人。”   对子女的伤害已经铸成,却不思反省。还为了减少自身的心虚感和罪恶感,反过去指责受害者不够宽容大量。   “爱你的人会把你放在重要的位置考虑。”贝利尔点了点她的鼻子:“当他明知这样做会伤害你,却没有拒绝,依然通过不断压低你的底线来讨好他的新家人时,他已经不算你的家人了。既然他们不重视你,你为什么要顾忌他们?你就是自己的上帝,让自己快乐舒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管他们怎么样。”   叶淼有点儿沮丧,但也得承认,贝利尔说到她心坎里了。她爸爸已经获得一个新的完整家庭,也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在对比下显得十分“多余”的她的归属地收回。   找不到留恋这里的理由,也不想“死皮赖脸”地留下来了。   或许,这正是一个展开新生活的契机。   “你说得对,也许这就是独立生活的时机,可是……”   贝利尔观察着她的神情,沉吟了一下:“你不想再花你父亲的钱了,但经济上还没完全独立。目前还在念书,没有工作,对于能否一直独立生活下去有点担心,是吗?”   “想割断经济联系倒是不难,我爸爸给我的生活费是专门打进一张银行卡里的,只要不动它,或者直接把银行卡留在中国就好了。”叶淼皱眉,认真地梳理了一下自己可动用的财产:“至于我自己还有积蓄和奖学金,即使不工作,也能维持目前的生活半年左右。如果提前准备,半工半读,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贝利尔笑笑:“而且,你可以专注学业,不用半工读那么辛苦。经济方面,我会帮你的。”   叶淼一惊,下意识道:“什么啊,你也是学生,我不能花你的生活费……”   “不是我家人给我的生活费。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财务独立了。在现代社会,财产打理也是一种生财之道。”贝利尔缓慢和她十指紧扣,声音转柔,浸入了一丝|诱哄:“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方式接受我。若是想节省房屋的租金,我们还可以合租两室厅的房间,你每天都能见到我……什么也不用担忧,我会帮你轻松地度过独立生活的缓冲期,带你体验丰富多姿的生活。假如你希望,这个缓冲期可以永远不结束。”   叶淼:“……”   明知这样是不对的,信誓旦旦地说了要独立,却转头就去依赖一个同龄人。他们甚至还不是男女朋友,只是认识了三个月的朋友……   只是,贝利尔描绘的未来实在太过美好,有如恶魔诱惑人时的呢喃,她可耻地动心了。   万一他只是在开空头支票,那该怎么办?   因为,她现在已经有点喜欢他了……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无可救药地彻底陷进去……   “你别逗我了,我还没不济到这个地步吧……”勉强唤回了一丝飘摇的理智,叶淼低头,避开了他惑人的视线:“我只会在M国待一年,现在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明年的今天你就不在我身边了,怎么可能永远不结束?”   贝利尔不慌不忙道:“以你的成绩,有很多方法可以申请交换期延长,甚至是直接转校。有了A大的学历|证书,你可以轻松地在M国找到一份工作,通过工作换取永久居留权。或者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如果你想中国M国两边走,定期回来探望爷爷奶奶,和你的朋友见面,我也可以陪你。”   只要你点头,我永远都乐意带你走。   就像在七年前,我听见了你颤抖的祈祷,从无尽的恐惧中带走你一样。   叶淼:“……”   为什么话题会发展成“永久居留M国”了?   仿佛刚才的每一秒,都是被引导着,一步一步地踏进一个温柔甜蜜的陷阱里。   她的脑海被矛盾、怀疑与心动种种混乱的情绪所轰炸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贝利尔没有逼迫她太紧,见好就收地松开了她的手,微微一笑:“现在只要知道你想独立生活,往这个方向努力就好,细节不用这么快就决定。你先考虑一下合租的提议吧。我是认真的,也会为我说过的话负责。”   你可以慢慢考虑。想得久一点,深一点也没关系。   就顺着现在迷惑你的感觉,让我占据你所有的思绪和喜怒,为我心乱如麻,反复推敲,挣扎,抗拒,心动,最后以沉沦和投降为终点,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吧。   夜晚十一点钟,两人才步出了烤串店,进了马路对面灯火通明的广场。   这里落户了一家营业到23:30的大型连锁超市。店面横跨三层,不仅有水果、生鲜肉类、盒装寿司、青菜干货、零食、饮料等售卖,还有一个种类齐全的家居用品区。   这时候的顾客并不多,都在三三两两地挑选东西。贝利尔来的时候只带了钱包手机,还有一些简单的衣服。大多数的住宿用品都要现在买,包括家居拖鞋,洗漱用品等。   拜他刚才说过的话,叶淼的心思早已不在现实,一直在默默纠结又脸红心跳地思考他每句话、每个表情是否在暗示了什么。   购物车篮里不知不觉就堆出了一座小山,一看手表,时间快到营业结束的十一点半,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应该买够了吧。”   “差不多了。”   “还漏了什么吗?”   “嗯……”贝利尔看着她,慢慢说:“还差内裤。”   叶淼一呛:“那你快去拿。”   贝利尔示意她看左边,气定神闲道:“货架就在你左手边,拿一盒放进去吧。”   叶淼一转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逛到了内衣裤区,自己左手边的货架上的确整齐地放着一盒一盒各种品牌的男士内裤。   平时自己逛超市看到这种货架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想到今晚要穿它的人就站在自己背后,看着自己给他选……这就让人很不好意思了。   拒绝未免矫情。不过这里这么多,应该选哪一种啊?   叶淼脸红红,随便拿了一包交差。   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贝利尔走到了她身后,把盒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放回货架上:“我不穿这个牌子。”   叶淼:“……”   他重新拿了一盒,扔回了购物车里,想了想,补充道:“也不穿那个尺寸。”   叶淼:“……”   矫正牌子就算了,为什么连哪个尺寸也要那么详细地告诉她啊!   两人提着购物袋,零点左右才回到酒店。贝利尔伸了个懒腰,绅士地把浴室先让给了叶淼。   知道他要调时差,叶淼不想耽搁时间,十五分钟就洗好了。   浴室的门隔音效果很好,轮到贝利尔进去时,房间就瞬间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一点哗哗的流水声。   双人床很宽,贝利尔已经让服务员送了一床被子过来,铺在了两端,中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叶淼心知今晚很可能要睡同一张床了,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大概是拜之前借宿过他房间的经历所致吧,贝利尔对她根本没有越矩行为。   坐在床头按了一会儿手机,她又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几个小时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东西……   她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次看到那种东西,圣蒙兰卡很快就会有命案发生。上一次她看到的就是将死的藤原的生魂……这次回到了中国,居然还没摆脱它们。   难道说,圣蒙兰卡那边又要有受害者出现了吗?   闭上眼睛,那双没有眼珠、流着血的黑窟窿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叶淼忽然有点心慌,咕噜一下跳了下地,将椅子拖到了浴室门外等着。   这个行为看起来有一点变态,但只有离贝利尔近一点,她才觉得安全。   好在他很快洗好了,听见花洒的水声停止时,叶淼立即心虚地把凳子挪开,钻回了床上,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贝利尔出来时,看到她睁着困倦的眼睛坐在床上,不由失笑:“你很累了吧,怎么不睡?”   叶淼暗暗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我等你出来再睡。”   “我还没那么早休息,你先睡吧。”贝利尔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忽然问她:“明天中午,去吗?”   他指的是叶淼父亲和容华结婚,两家人约的饭。   “……”叶淼垂眸,低声道:“去吧。既然之后想留在M国发展,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他能再婚,有妻子陪他生活,还即将有第二个孩子,也是喜事,就当做是一次告别吧。”   贝利尔没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叫醒你。”   叶淼用被子卷住了自己:“而且,我的房间里还有不少我的东西……就算房间被人占了,我也想把它们拿回来。明天吃完午饭就去拿吧。”   “你知道吗,在M国有一种说法,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会和那个地方形成一种和谐的磁场,越住越是舒服放松……”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科普起了她听不懂的话题,叶淼困得不明所以,勉强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什么?”   “所以,占据别人房间的人,会被房间主人留下的原生磁场排斥。”贝利尔笑了笑,小尖牙若隐若现:“就算主人不要那个房间了,也轮不到鸠占鹊巢的人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住下去。”   *   当夜,凌晨一点半,叶家的房子里。   原属于叶淼的房间装修雅致,装饰得很有女孩子的气息,家具皆是雪白的原木定制的。其中一面墙还摆了一排漂亮的玻璃柜,里面放了很多从各地淘来的工艺品和礼物。   容雨欣穿着睡衣,两条腿懒洋洋地搭在梳妆台面上,拖鞋一晃一晃的,在与表妹通电话。   “今晚就见到了,她当然想回来住,不过她爸没让。”   “那当然,她不是还在国外读书么,过几天就走了,还想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说有道理吗?”   “她这房间里的化妆品还挺多的,衣服也好看,不过和我尺码不合,我穿就太长了……下次你来玩吧……对,我前几天发朋友圈的那个手摇音乐盒就是她的摆件,据说是奥地利带回来的……日记本?没找着,可能她不写吧。”   “话又说起来,她今天吃饭时带了个霹雳无敌帅的外国男生来,好像是混血儿,比你喜欢的那个超模帅多了……不知道,应该不是她男朋友吧。他看了我几眼,说不定对我有意思……对,我听见她爸邀请他们两个一起来吃饭,明天你可能会见到他,保证帅到你腿软……对,哈哈哈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起夜去厕所的容华的声音:“欣欣,几点了,还不睡觉?”   “睡了——”容雨欣应了一声,把电话挂掉了。   她把手机插上电,打了个呵欠,走到阳台的门边,刚将玻璃门关上时,忽然听见了房间深处传来了一阵轻灵的乐声,微微一愕。   原来,玻璃柜旁的陈列架上,那个手摇音乐盒竟然自己摇了起来,清脆的钢琴曲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分外瘆人。   “奇怪……”容雨欣心里闪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走过去拨停了它。余光却看见玻璃柜里,似乎有些异动。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额上。   容雨欣狐疑地伸手一摸,用手指捻了捻,觉得有点粘稠。   天花板漏水了吗?   她抬起头来,定睛一看,瞬间僵住了。   玻璃柜中陈列的好好几个精致的日本娃娃,白天时还是木头质地的皮肤,此刻竟泛出了腐肉的质感,肿胀得无限大。它们狰狞地趴在玻璃上,眼耳口鼻不断淌出血来……   容雨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叫道:“啊啊啊!鬼啊!”   鬼娃娃黑黝黝的长发在无限延长,塞满了整个柜子,仿佛有生命般一股一股地在扭动,从玻璃的狭缝里钻了出来,扭曲着伸向了她。   它们一张一合的口唇中,依稀传来了怨毒的质问。   “为什么……乱动我们……”   “你……为什么进这里……”   “你不该……进这里……”   书桌上的台灯轻轻一闪,熄灭了。容雨欣尖叫着,慌不择路地逃离柜子,不慎被椅子绊了一跤,狼狈地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扑到房门,却发现门把却根本拧不动。   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灵异事件,她手心全是冷汗,瘫软在地,惊恐地回头一看,那干净透明的玻璃柜里已经溅满了暗红色的血。   仰头,血铺天盖地,爬满了整个房间的天花和墙壁,恍如凶案现场喷溅出的血痕。   “啊——”   容雨欣面容扭曲,尖叫一声,晕了。   月光从云层后慢悠悠地爬出,透过玻璃照进房间里。玻璃柜中的日本娃娃仍是原本的姿态,墙壁与天花板雪白如故,一切都风平浪静,仿佛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误会了,三水子见到的鬼怪不是贝利尔叫来吓唬她的。(这个不算剧透吧╰(*°▽°*)╯)   但这一章最后是他干的。   ——   凌晨修文&改错别字,中间补了500+字。   早上发现学历|证书被和谐成框框了,加个分隔符。_(:з」∠)_   补充: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即不必服从任何人,自己主宰自己,是撒旦的思想之一。撒旦还是天使的时候,因为骄傲自大妄图与上帝平起平坐,而率领天使叛乱,在行动失败后堕天,流连到了地狱称王。   所以这句话是可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哟。(*/ω\*) 第41章   酒店的暖气有点干燥, 天蒙蒙亮时,白光透过了窗帘的缝隙照入房间, 叶淼就朦朦胧胧有了点要苏醒的意思了,却还是赖着不肯动。   依稀听见身后床铺有很轻的被褥翻动的声音,随后是人下地时,床垫弹起的声音以及轻微的洗漱声。伴随着这样的背景音,她迷迷糊糊地就又闭上了眼睛。   粘合的眼皮再度分开时, 天光已大亮, 正好是九点半钟。比原定起床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贝利尔已经起床一段时间了, 正懒洋洋地翘着腿,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随意翻弄酒店里提供的旅游小册子英文版。看见她醒来, 红眸弯出了妖异的弧度:“醒了?早安。”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叶淼揉了揉眼皮,嗓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浓浓鼻音, 嘟囔着:“不是说了要九点钟起来的么, 怎么不叫醒我?”   人生的奇妙就在于它的不可预测性, 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前天晚上, 她还孤身一人在邻市机场旁的酒店倒时差, 昨晚就和一个不可能出现在中国的人共度了一夜。   更让她费解的是,贝利尔一个刚倒完时差的人,居然比她还神采奕奕,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贝利尔将书册合了起来,放回原位:“我本来想叫你的,不过你一副很想继续睡的样子, 脸上还有枕头印,就让你多休息半个小时了。再过两分钟你还不醒的话,我就真的要过去叫你了。”   居然看到她脸上有枕头印,莫非他看了她的睡脸好久?好羞耻啊……   叶淼急了:“你下次不许这样看了。”   贝利尔嘴角扬起:“不看有点困难。不过你可以试着要求我不看那么久。”   叶淼嘴角一抽:“喂……”   贝利尔起身,弹了弹她的额头:“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脸上没有印子。去换衣服吧。”   被他一闹,叶淼不知不觉就精神了,洗漱更衣后,还认真地化了个妆,在睫根勾勒出了纤细的眼线,红枫色的口红让镜中女孩的美丽中,多出了几分熠熠生辉的明艳。   如果说外貌是女人的武器,那么化妆品是武装自己的铠甲。   今天中午的这顿饭,是她爸和容华结婚的庆祝宴,出席的不仅有陌生的容家人,还有叶家的亲戚,粗略估计在三十人以上。   昨晚,多亏了贝利尔的开导和指引,她得以从低潮中重振旗鼓,对未来的道路的思考、对新生活的盼望洗涤了她的坏情绪。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A大,咨询延长交换期的手续如何申办,无意于出演什么争宠狗血家庭伦理剧了。   不过,骄傲和自尊心让她不允许自己灰头灰脸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到场的人里,有一半的人,估计她这辈子都也只会见他们一次,之后再无交集。但即使只有两个小时的见面时间,她也要漂亮地出现,漂亮地离开。   贝利尔在这家酒店订了一连几天的房间,准备妥当后可以直接出门,把行李留在这里——虽然没有明说,但电梯惊魂后,叶淼已经默认了自己要粘着贝利尔,根本不准备回她爸爸给她订的酒店了。   准备出门时,叶伟强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接叶淼。还问了她的朋友贝利尔住在哪里,准备一会儿也顺路载上他。   叶淼一边穿鞋一边夹着手机说:“不用了,我们自己过去就好。”   “那好吧,记得不要迟到,很多叔叔伯伯要来。”   叶伟强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最后那几秒,他似乎听见了一个很轻的说话声,以及木门弹上的声音,微觉怪异——怎么听起来女儿好像刚要出门,而且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男生在?   十一点四十五分,两人抵达了吃饭的酒店。   这家酒店的前身是民国时期风靡一时的饭店,许多当□□星都会在此演出,后来因战火而凋零了下来,繁华不再。解放后,一个归国华侨出资重建了它。如今,酒店内部的装潢还保持着华贵的民国风味,当年歌星踏足过的小舞台也得以保留。   叶伟强订的,就是位于五楼的一个花厅。两家的亲朋好友都差不多到齐了,都在聊天说笑,气氛十分热烈。   当贝利尔与叶淼一起推门进来时,热闹的声音不出意外地凝滞了一瞬。   叶伟强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说叶淼会带她M国的朋友一起来。但在座的人没想到,这位友人居然会长成这么一副妖孽的模样,静静站在那里,便已经像是钻石一样的聚光体。   在贝利尔微笑打了声招呼后,众人才回过神来后,气氛轰一声高涨起来了。   “Hello,你好你好!”   “哎哟这么帅啊,淼淼,你朋友是模特吗?”   叶淼的伯母站了起来,笑眯眯道:“淼淼来了,快坐下吧。”   这位伯母今年五十多岁,性格咋咋呼呼又爱八卦家里长短,但并不是坏心眼的人。虽然和叶淼见面不多,但一直挺喜欢这个优秀又独立的侄女。   叶淼点了点头,冲她笑了笑。   作为叶伟强的女儿,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和容华、容雨欣一起的主桌。贝利尔虽然不是亲人,但在场的人里他只认识叶淼一个,自然也被安排坐在了叶淼的身边。   现场是长辈居多,并非人人都懂英语,可他们又对贝利尔很感兴趣,话题就自然围绕着叶淼的留学生活来展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她正对面,一向爱说话的容雨欣,今天竟一反常态,魂不守舍,脸色发青,失神的双眼时不时飘到叶淼身上。   容华怀孕了,后腰有点酸,也坐在主桌,没有跟着叶伟强去招呼朋友。   作为今天的主角,却被丈夫和他前妻的女儿抢尽风头,容华嘴上不说,心情自然有点不悦。   更让她烦心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今天大清早就冲进了主卧,说自己昨晚见鬼了,要立刻搬走,直到现在都没恢复回来。   容华忍不住皱起了眉:“欣欣,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还在胡思乱想么?”   “妈,你相信我,我昨天真的见到鬼了,还有血滴到我的脸上。”容雨欣豆大的汗珠滴下来,印堂缭绕着一股乌青之色:“那个房间绝对有问题,我不想住那里了……我们搬走吧。我中午饭都不想吃了,就想去寺庙求个平安符。”   容华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都住了几个月了,怎么会突然有问题?是你自己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吧。”   虽说嘴上呵斥了女儿,可容华的心中还是飘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意。   昨天晚上,其实她也莫名没睡好。躺在她身边的叶伟强也是被噩梦魇了一晚,浑身冷汗地醒来的。再结合起一向正常的容雨欣这中了邪一样的表现,怎能不让她不安。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要搬走。”容雨欣有点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我一会儿回去就收拾行李,那房子绝对有脏东西,肯定不对劲……”   容华被她气到了:“随便你吧。”   十二点钟,宴席准时开始。虽然不是正式的酒席,但为了仪式感,叶伟强还是请蛋糕工坊订做了一个三层的鲜花奶油蛋糕,最顶端别出心裁地放了一双新郎新娘的芭比娃娃,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按照计划,容雨欣会在音乐伴奏下,以伴娘的身份扶着容华上台,让她和叶伟强一起切蛋糕庆祝。   谁知把容华扶上台后,容雨欣却没有按照排练那样转身下台,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蛋糕上的那双人偶。   在粉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得出奇,诡异莫名。   充当司仪的亲戚连忙笑着打圆场:“雨欣都看得馋了,来来来,我们快切蛋糕吧。”   就在这时,容雨欣姣好的面容忽然抽了抽,当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忽然拿起了切蛋糕的塑料餐刀,疯狂地猛地戳向了那两个娃娃,蛋糕台失衡歪倒,奶油飞得到处都是。   容华的脸色瞬间变了,叶伟强大惊失色,连忙抓住了容雨欣的手臂,把她拉开了:“欣欣,你干什么?!”   容雨欣叫了起来:“妈妈,有鬼啊……你没看到吗?它的头发变得好长,还咧着嘴在吐血!”   举着手机准备拍录像的众人反应过来,一片哗然。   坐得很近的叶淼,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蓦地坐直了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贝利尔波澜不惊地抿了口果汁。   蛋糕上的装饰娃娃,其实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在中文里,有一个词叫惊弓之鸟。人在受过刺激以后,短时间内再看到类似的刺激源,即使那东西没有任何问题,也会被吓得大出洋相。   容华怒道:“说什么胡话呢你,醉酒没醒吗?!”   司仪反应过来,连忙上台,把身怀有孕的容华扶了下来,几个女性亲属连扶带拉,把容雨欣拉开了,带到了外面的洗手间清理衣服。   拜这场闹剧所赐,从刚才持续到现在的欢乐气氛,已经被尴尬和诡异所取代。舞台到处都是奶油,一片狼藉,不少宾客都差点被飞溅的蛋糕碎屑波及到。   这混乱的一幕还被不少人的手机拍了下来,估计不久后,还会传播到那些没到场的亲戚手上。   担心会吓到陪自己来吃饭的贝利尔,叶淼没说容雨欣在光天白日下自称见鬼,只解释说:“是不是吓到你了?她生病了,所以才会……”   “吓到倒不至于。我说了,我的胆量可比你想的大。”贝利尔拍了拍她的手:“她看起来病得不轻,希望能早日恢复吧。”   好在宴席已经进入了尾声,叶伟强只得提前结束午宴,把宾客们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叶淼的伯母临走时,将她拉到了一边,小声八卦了起来:“你伯父今天听你爸说了两句,那容雨欣今天大清早的,跑到了他们夫妻的房间里,说自己昨晚睡觉前见鬼了,还被鬼反锁在了你以前的卧室里,要马上搬走。刚才肯定是有幻觉了吧。”   伯母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幸灾乐祸。之前她和容雨欣接触了几次,就不太看得惯她的一些做派,横看竖看都觉得自己侄女更招人疼。   而且,容雨欣占了自己侄女的房间这件事,她也通过自己的丈夫得知了。那时就觉得叶伟强被猪油蒙了心,这事做得不地道。此刻见到容雨欣当众出洋相,自然痛快,觉得那是上天为叶淼出了口气。   叶淼并非不解气,但更多的是震惊。   她这样八字轻、阳气微弱的体质,也没试过在自己的房间里见鬼,顶多就是听见一些怪声。十二岁时,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一段日子,换取了那神秘的东西的保护后,发生在她身边的灵异现象更是基本绝迹了,她的卧室,也变得很“干净”。   容雨欣应该是体质正常的人,前几个月也住得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见鬼?   说起来,贝利尔昨晚好像和她提过一个磁场理论,说房间原主人的磁场会排斥鸠占鹊巢者,后者是绝对住不长久的。这才一晚上,容雨欣就真的住不下去了。这也巧合得太诡异了……   散席后,叶淼和叶伟强说了一声自己准备回家去收拾一点东西。   不过今天出了这样的闹剧,容雨欣又吵着要收拾行李搬走,家里一定很混乱。她也不想蹚浑水,就把收拾东西的计划推迟了一天,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给他们内部解决矛盾。   叶伟强正忙着与酒店的经理沟通清洁和赔偿的事宜,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叶淼吁了口气,看见贝利尔就站在玻璃门外等她,心情慢慢地变好了。她加快步速,推开玻璃门,轻快地跑到了贝利尔身边:“已经说好了。我们走吧。”   那厢,叶伟强终于和经理沟通完毕。容华和容雨欣已被送回了家里,后者坚持自己要今天之内搬走,想必回家后还有得烦。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头,环顾四周,才发现叶淼已经和她的朋友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快要彻底走出他的视线了,仿佛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不会回头了。   当天晚上,叶淼没忍住,和王琦打了个越洋电话,说了这过山车一样的三天里发生的事。   “我擦,他追到中国来了?!”王琦说:“看吧,我就说你们有奸情,还说不是在谈恋爱,看你前段时间老是一脸荡漾地说你家贝利尔的事我就知道了!”   叶淼:“……”   隔着电话你是怎么看得出我一脸荡漾的啊!   王琦一拍大腿:“我以为你们只是进展快,但也没想到会快成这样。这就住到一个酒店了?还一起出席家宴?哎,不过也能理解,换了是我我也感动死了,从天而降的保护神啊,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你会沦陷也太正常了。”   叶淼:“……”   如果王琦知道贝利尔还邀请她同居,还要给钱她随便花,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电梯里见鬼的事不知怎么说,故而,她也没法解释住在一个房间的真实原因,只是气弱地解释了一下:“你想多了,我们是各睡各的,也真的没有确定关系。”   “那就顺其自然吧,我看你们也快成了。”   叶淼想起了更重要的没说:“对了,大琦,今天午饭时,发生了一些怪事……”   她将容雨欣的事说了,还说了贝利尔的那套磁场理论,王琦果然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当众见鬼?”   叶淼抓紧电话,“嗯”了一声。   “我的妈呀,感觉好邪门,不过我听得还挺痛快的。”王琦想了想:“你家贝利尔是不是有什么神奇力量?他才说完什么磁场排斥的理论,容雨欣就倒霉了……铁口直断贝半仙,你的福星和保护神,你仇人的煞星和黑无常。”   叶淼一顿。   王琦说得很夸张,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挺形象的。   从相遇到今天,和他相关的事,总有很多巧合。但又找不到什么破绽。应该还是归于一句有缘分吧。   “现在你爸再婚的事也解决了,你什么时候回M国?”   “圣诞节后,贝利尔难得为我来一次中国,我要好好招待他,带他玩儿一圈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准备回M国了。 第42章   翌日下午, 叶淼与贝利尔站在了自己曾经的家门口前。   叶伟强这个时间还在公司,掏出钥匙开门后,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室寂静,一个人都不在。   日光照得地板一片澄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叶淼皱眉, 挥了挥手扇风,发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装了很多熄灭后的烟头。   她没打算把家里的东西搬空, 既麻烦也没必要,只是收拾了一些春夏秋的衣服, 喜欢的两双鞋子, 以前的同学留给她的纪念册, 还有珍藏着她从小到大的回忆的相册。   搞定后,天色已经转暗, 两人把行李箱放回了酒店后,步行到附近的商业步行街吃饭。   临近圣诞节,商场里的圣诞氛围十分浓郁。一进门,便看到了一株有三层楼高的巨型圣诞树,一串串小灯泡旋转环绕着树身。明亮的商店橱窗按照圣诞主题来布置,拉着雪橇的麋鹿模型的脖子上挂着金色铃铛,绿紫红的礼物盒拖着彩条缀在它脚边, “ merry Christmas”的花体英文字牌被一朵朵雪白的六边形雪花环绕着。   明晚就是12月24日的平安夜, 虽然不是周末,广场中依然熙熙攘攘。咖啡厅、奶茶店收银处排起了长龙,小情侣们捧着奶茶, 倚在玻璃围栏边拍照。   不少电影都趁着圣诞到跨年的档期上映,最顶层的电影院外,张贴了许多大片的海报。叶淼拉住了贝利尔,提议道:“正好有点累了,不如我们看场电影再回家吧。我请你。”   贝利尔来到中国第四天了,说是陪她一起过节,实际一直被搅合在了她的家事里。今天烦心事都告一段落了,她只想见缝插针地招待他。   贝利尔一挑眉:“可以,你来选电影。”   “好呀!那你在这里等我。”   叶淼点头。今晚在映的有六部电影,四部是国内出品的,可以直接pass了,否则不懂中文的贝利尔一定会看得云里雾里。剩下的两部都是外国电影,虽然都有中文字幕,但只要有原音在,就不用担心贝利尔听不懂了。   至于题材,一部翻译名叫《古屋惊魂》,一看就是她敬而远之的惊悚片。另一部是拳击竞技题材、让人肾上腺素狂飙的热血电影,肯定不会看得人昏昏欲睡。就决定是它了。   排队买完票出来后,贝利尔却不在原位了。叶淼疑惑地环顾一周,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那售卖爆米花、汽水等食物的柜台处,正在低声点餐。售货员是个年轻的女孩,红着脸应着。   叶淼跑了过去,抽出了他手指间夹着的小票:“爆米花?”   “嗯。”贝利尔以拳抵唇,清了清喉咙:“他们都在吃,我们也试试。”   他指的是四周的情侣和三三两两结伴的女生们都抱着一桶以上金黄金黄的爆米花。   M国虽然是膨化油炸食品大国,但不少城市的电影院是禁止携带食物的,圣蒙兰卡就是其中之一。   叶淼:“……”忽然觉得,发现了他有点可爱的一面。该说是有仪式感呢,还是很入乡随俗呢?   这时,售货员将新鲜出炉的大桶爆米花、两杯汽水和一份炸虾饼放到了台上:“先生,小姐,你们的食物已经好了。”   叶淼看到多了一盒,连忙用中文说:“我们没点这个,你多给了。”   售货员笑眯眯地说:“小姐,你男朋友指定要的是我们十二月推出的圣诞观影情侣套餐,大桶爆米花加情侣饮料会附赠一盒虾饼哦。”   情、情侣?   叶淼脸一红,瞟了一眼菜单,的确是有这个活动。   贝利尔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对,菜单都是中文,他应该看不懂,估计是巧合吧……算了,不要白不要。   贝利尔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唇边一直噙着笑,拿过了两杯饮料。叶淼只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抱起了爆米花桶。   电影还有十分钟开始,五分钟后就能验票进去。影厅门口站满了等待开场的人。来看晚场电影的基本都是年轻人,情侣占一半。   他们没有步行到人群中,选择在人少一点的墙边等候。   如今在中国,外国人并不少见。但贝利尔是在国外也会被人盯着猛看的类型,在国内就更是如此。他倚在黑色的墙壁上,一排耳钉闪着光,两条腿又长又直,交叠在一起,就那么随意站着,都感觉是在炫耀身材。   渐渐地,叶淼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甚至有人在用中文小声讨论,他会不会是知名度比较低的外国模特或影星。   叶淼往自己口里抛了块爆米花,咔嚓咔嚓地嚼碎,香甜又带焦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   她是天生吃不胖的身材,但以前为了跳芭蕾舞,也需要控制体重,和一切甜腻、高热量的东西都是绝缘的。后来停止学习芭蕾后,开始丢下心理负担,开始吃各种零食。由于保持着运动的习惯,她的体重只升了些许就稳定了。   好像在看一只小仓鼠进食,贝利尔微微歪头,笑着问她:“好吃吗?”   “很脆很香,你试试看吧。”叶淼点头,把爆米花桶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可他手上还分别拿着一杯可乐,她连忙改成单手抱桶,想接过其中一杯,好让他能空出一只手来。   贝利尔却躲了躲,没有把饮料交给她的意思,定定看着她,无辜地张开了嘴:“啊。”   红唇分开,隐约可见雪白的牙齿,和那尖尖的虎牙。   叶淼:“……”   这是要人喂给他吃的意思么?   她有点害羞地蜷了蜷手指,拿起一颗焦黄的爆米花,飞快地塞到了他口里,离开时指腹摸到了他的嘴唇。这触感也太柔软了……   贝利尔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这样的互动自然落入了周围人的眼中。一些心猿意马的女孩发现这位帅哥是有主的以后,搭讪的心思也消停了。   电影正好在这时开始验票了。这是一部近期很热门的电影,叶淼买票买得迟,只能坐在靠边的位置。但由于今天是工作日,他们买到了最后一排的,不至于要坐在第一排锻炼颈椎。叶淼把靠中间的位置让给了贝利尔,自己坐在了里面。   落座后不久电影就开始了。贝利尔从坐下后就很安静,没有再让她喂自己吃东西。镶嵌在座位两端的圆形框框只放得下可乐杯,叶淼把爆米花桶塞到了贝利尔腿上,电影期间,就伸手过去拿。   这部好莱坞班底的竞技电影的确引人入胜,开戏不到十五分钟,叶淼就被吸引住了,拿爆米花的频率也减低了许多,全神贯注地盯着精彩绝伦的剧情看,为主角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电影的中间,居然插入了一段非常露骨的男女主角床戏,电影院的音效很好,又没有配乐,亲吻的水声,粗喘的呼吸声都清晰在耳……导演的拍摄手法带有一种高级的情|色感,没有暴露出任何重点部位,故而能一刀不剪地过审,可传达出的氛围却很让人脸红心跳……   更要命的是,这一段演了三分多钟都还没结束,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片子是她挑的,若是自己一个人看倒还好,可此刻左边还坐着个贝利尔……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情侣来看了!   叶淼看了一半,已经有点坐立不安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就在她祈祷这段快点过去,进入正常剧情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了一声低笑声。   如临大敌地转头,她被一双幽亮的红眼吓了一跳,贝利尔的双目在如此漆黑的环境中依然散发着摄魂般的邪性光彩——他这样看她多久了?   贝利尔勾唇一笑,明知故问:“拍得不好么,怎么一眼都不看?”   叶淼:“……”   她应该回答好还是不好?   他们为什么要讨论这出床戏拍得好不好?   叶淼移开目光,尴尬道:“嗯,嗯,拍得不错。”   “哦,我懂了……”贝利尔支着腮,看着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害羞,你太纯洁了。”   “不是,只不过是一直盯着屏幕,眼睛有点酸胀。”叶淼强调完,为了转移注意力,伸手往被她冷落了很久的爆米花桶摸去,却只摸到了平坦的纸皮底。里面竟然一颗爆米花都不剩了!   “最后一颗在这里。”贝利尔摊开了左手,上方果然躺了一颗爆米花,看来是他刚拿出来又没来得及吃的。   叶淼虽然有点郁闷,但不至于连这也要跟他抢:“不用了,你吃吧。”   “也好,那就一起吃吧。”   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叶淼蓦地抬头,便感觉眼睛被捂住了,有两片嘴唇堵了上来。   不是试探胆怯、浅尝辄止的吻,是热情而主动的湿吻……濡湿的舌头犹如**而狡猾的长蛇,顶开了她的唇缝,挑逗地勾顶着她的软舌……被咬碎了的爆米花被他含着,混在了唾液中渡了过来。   叶淼脑海一片空白,身体条件反射地一跳,却被他覆住了后脑勺,隔着横栏,压在了狭小的座椅上,被吻得满脸通红,双目湿润。   轻咬的动作,虎牙划过唇肉中,轻微的痛楚与强烈的被控制感,带来了双倍的刺激,闪电般鞭笞在她的脊背上,抽搐着蹬动的腿在地板上打滑了一下,身体便犹如绷到了极致的弓弦,软了下来。   呜咽声与电影音响里的声音融为了一体,可突突直跳的血管却瞒不了自己。   他在吻自己……   鼻子还能通畅地呼吸,可快得几乎要失常的心跳,让她距离缺氧已经不远了。   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微微抬起了头,近在咫尺的红眸有点迷乱,笑着问她:“很好吃,对不对?”   叶淼喘着气,双目湿润,仍未从震惊里恢复过来。   殊不知在贝利尔看来,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他的反应,真的很可爱。   “哦,刚才那一段演完了。”贝利尔侧头看了一眼荧幕,仿佛才发现了电影还在继续,随意伸出手指抹了抹她唇上的水光,重新坐正了身体,温声道:“主角的比赛要开始了,我们继续看吧。”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从这一刻开始,这部电影后面到底讲了什么,脸颊烧成了猴子屁股的叶淼,已经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和贝利尔,刚才接吻了?   不是轻轻地碰一下,是舌吻?!这发展是不是太快了?!   ……为什么突然袭击完她以后,他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继续看电影啊!   完场后,叶淼根本不敢正眼看他,抛下了一句“我去洗手间”就兔子一样把他扔下了,飞奔到了影城的洗手间去,用冷水拍完了脸,却还是那副双颊泛红的模样。   她在洗手间里来回走动,锤着自己冒烟的脑袋。   贝利尔到底几个意思,为什么要亲她?喂爆米花是借口吧,哪有人连一块爆米花也要分着吃的啊?   难道他也喜欢她?还是只是在愚弄她?如果是愚弄,应该不至于用深吻的方式愚弄吧。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不管了,早死晚死也是死,必须问个清楚。难道她能在厕所里躲一辈子吗?他都主动亲她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负责清洁的阿姨都因为她怪异的举动而看了她好几眼:“……”   这小姑娘怎么一直走来走去?难不成是拉不出要冥想一下?   叶淼又来回转了几圈,做了三十秒心理准备,终于鼓起勇气,气昂昂地推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失败,本来这章就要开始谈恋爱的了,回M国前就会确定关系。   没写完,只好留到下章继续啦!︿( ̄︶ ̄)︿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现在好好观摩一下,以后我们在家自己拍。   三水子:???(╯‵□′)╯︵┻━┻ 第43章   在洗手间来回辗转了快二十分钟, 走出去时, 就发现刚才散场时拥挤的人潮已经少了很多。   叶淼整理了一下包包的袋子, 抬头就看到贝利尔站在玻璃栏杆边等她, 身旁站了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正拿着手机在和他说着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不清贝利尔是什么表情, 只能看到他的后侧面,在灯光下,挺括的大衣的质感看起来很温暖,感觉用脸蹭上去会很舒服。   从脸颊褪下的血液冲上了头顶, 一股冲动不知打哪儿来, 她的脚步稍顿又突然加快, 飞快地走到了他身后。   贝利尔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可还没转过身来, 叶淼已经猛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让彼此的身体紧密地贴合,闷闷地用侧脸依偎上去,蹭了蹭他的衣服。   没猜错, 蹭起来, 果然很舒服。   他的大衣下面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 并不臃肿。故而从身后搂着他时,她的双手可以在前面扣在一起,把人圈住。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人们会怎样宣告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所有权, 只是凭直觉这样做了。   有一丝诧异在贝利尔眼底转瞬即逝,很快他就露出了笑容,抓住了那只突然冒出来的横在自己腰上的手搓揉了一下,对面前的两个女孩礼貌地说:“我女朋友回来了。刚才说的事就不了吧,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是我们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才对。”   虽然几分钟前,对方已告知了她们说自己有女朋友。可两个女孩还是被眼前上映的亲昵一幕弄得脸红不已,连忙牵着手跑了。   等人家走远了,头上的血液回落,叶淼品味了一下,人家也没做什么,自己似乎有点反应过度了,连忙缩手往回撤。   贝利尔怎么可能放她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抵在了了自己和栏杆的中间,用手指卷起她的一缕头发,鼻尖逼近了她:“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叶淼目光闪烁:“我又没做什么,只是抱一抱你而已,有什么好解释的……”   “想蒙混过关?”贝利尔一条腿曲起,不慌不忙地顶进了她两条腿之间,让她的大腿无法合拢,整个人被夹在他的身体与栏杆的狭缝之间动弹不得:“问的就是你为什么抱我。”   “我才要问呢,你刚才在电影院里为什么吻我?”   “因为你很可爱。”因为你是我的。   贝利尔摩挲着她耳畔的肌肤,诚恳地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你,就想这样做了。”   他居然这么直接……   后腰在这时被压了一压,仿佛是他在催促她回答。叶淼双腿无法并拢,以至于站太不稳,情不自禁地挺起上半身,更贴近了他。   他的红眼幽深如漩涡,好像要把人吸纳进去。   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襟,叶淼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我和你一样。”   “你确定自己和我一样吗?”贝利尔思索了一阵,补充道:“我指的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也不是只牵个手约个会就满足的喜欢。是想吻你,跟你上床,一起生活一起上学一起工作,周末哪里都不去,一直在家里做|爱的那种喜欢。”   叶淼:“……”   为什么,他可以坦然平静得仿佛在提议“这个周末在家做数学题”一样,说出这么露骨的话?   她往后缩了缩,磕巴道:“不是,这样的进展似乎太快了吧。”   “没关系,我等到你说可以了为止。”   反正,我打赌你不能抵抗我多久。   贝利尔微微一笑,动了动膝盖,不动声色地让她松开了抓住自己衣服的手,引导着它们攀上了自己的肩膀:“你要是现在不推开我,我就当你同意了。”   叶淼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一动,忽然用力地收紧了手臂,让他低下头来,主动而生涩地含住了他的嘴唇。这一举动很快就博来了侵略般的猛烈回应,心跳快速到头皮发麻,试图做出的反应都在暴风雨一样的深吻中了无残形。   ……   走回头路回酒店时,心情和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路上人不多,叶淼牵着贝利尔的手,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刚才的两个女孩和你说了什么?”   “她们说自己是漫画社团的成员,问能不能拍一张我个人的照片。我以‘女朋友会不开心’为由婉拒了。”   他们的对话叶淼记得清清楚楚,她捏他的手:“你哪有说‘女朋友会不开心’?”   “真的,在你回来前说的。”   叶淼低头:“……”   虽然“女朋友”这个身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但她现在忽然觉得傻乎乎地冲上去“宣誓主权”的自己,简直像一条主动撞进渔网里的大头鱼……   当夜,接近零点时,贝利尔招手让她过来窗边的飘台上坐下,说有圣诞礼物送给她。   叶淼惊讶地看着他从大衣口袋里变魔法一样取出了一个丝绒的盒子,盒子里放了一对闪着光的耳环。叶淼认识这个牌子,它以梦幻的设计与不菲的价值而在国际上颇有名气。   这些天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她都没发现他进入过首饰店。叶淼接过了盒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想买的话,随时都有机会。”贝利尔耸了耸肩:“好吧,实话是在你害羞得躲进了洗手间的时候。”   “好漂亮……谢谢你。”叶淼有点愧疚:“可我什么都还没有给你买,这一次你来中国也没带你怎么玩过。”   “我不是说过了么,中国随时都可以来。而且,你不必费心买礼物给我,其实我本人从来不过圣诞节。”贝利尔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两声:“不过它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个重要的纪念日。”   叶淼没往深处想,以为他所谓的纪念日,指的是他们在圣诞假期,平安夜前一天确定了关系。虽然不过圣诞节的西方人比较少见,但既然他这么说了,礼物可以留到新年、情人节或者生日时送给他……对了,她还不知道他的生日呢。   忽然觉得,相比起对她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的贝利尔,她似乎对他的背景知之甚少,比如他的家里有几个人,有什么好友之类的,她都一概不知。   她对贝利尔的所有印象,只来自于他和自己相处的片段。   在M国生活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老外有多注重保护自己的背景**,不过既然成为了恋人,就不用这么注意了吧。   其它问题过段时间再说,现在先问生日好了。   毕竟,她也有不少隐瞒他的事——比如她的体质,她在十二岁的圣诞节,和那个神秘的东西做的交易……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呢。”   “我的生日在6月6日。”贝利尔回答了她,歪了歪头:“你想送我礼物吗?”   叶淼理所当然道:“当然了,那可是你的生日。”   贝利尔以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坏坏地挑眉:“如果你想送我礼物,吻我比较实际。”   “对牛弹琴,不跟你讨论了。”叶淼哼了一声,捡起了飘窗上的枕头抛向他,便要跳下地去。   贝利尔拉住了她的手:“等一等,先试戴一下耳环吧。”   他将她推到了镜前,解下来她的耳钉后,忽然低下头来,从后方缠绵地吮吻起了她雪白的耳垂,直将那块软肉蹂|躏得滚烫发红。   面对面亲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吻,是完全不一样的。站在镜前,那濡湿的红舌在自己耳廓上流连的情景会无所遁形地映入眼中……轻拂的气息,又麻又痒的滋味,被吞吐的耳垂,和自己嫣红的眼角,都有了最直观的画面,极强烈地刺激了人的视觉。   以前他从没有对她动手动脚过,即使是住在同一个房间,或者贴身拥抱也很规矩。但从确认关系开始,遮挡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纱也消失后,他身上的某个开关好像也打开了。没有任何过渡期,对她的情|欲就毫不掩饰流泻了出来。犹如致命的毒蛇,柔若无骨,纠缠得她无法呼吸。   被亲了两分多钟,叶淼已经目泛水珠,快抓不稳盒子了,伸手去推他:“唔……别亲了,好了……”   贝利尔眼也不抬,将她抗拒的手压在了梳妆台上,用尖锐的虎牙来碾磨那块可怜的烂熟的软肉,仿佛在品尝什么无上的美味。   直到怀中女孩的双腿阵阵哆嗦,他才大发慈悲,让她坐到椅子上,擦掉了她耳垂上的濡湿水痕,为她戴上耳环。   “我知道最近在你的身边发生了很多不开心的事。”贝利尔捏了捏她的耳垂:“但那些不好的回忆,从现在开始已经清零了,和我在一起,你的未来一定能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   平安夜和圣诞节两天是出游高峰期,叶淼带贝利尔去了Y市的几大著名旅游景点观光,也算是不枉此行。   圣诞节过后的第一天是星期五,连上之后的星期六星期天,假期余额不知不觉中就只剩下了三天。A大在周一就会恢复所有教学安排,跨年结束后的一月份将会是各科考试的密集期。   为了预留出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时差,以免周一上学时困得睁不开眼睛,他们最晚要在周六起行回M国。   贝利尔说由他来订机票。叶淼将下巴磕在了他肩上,一起看电脑屏幕,商量后决定乘搭周六早上的飞机回去。   订票结束后,他却没把银行卡收起,而是反手递给了在身后的叶淼:“密码是426621,拿着。”   叶淼接过了卡,一头雾水:“我的机票钱转进这张卡里面吗?”   “随你,这是我日常花销的卡。把我们的钱转到同一张卡上也行,不过我觉得鸡蛋别放进同一个篮子里比较保险。”贝利尔说完,见她还没明白过来,无奈一笑:“这是给你用的。”   他说的不是借,是给。   叶淼一惊。   在吃烤串时,他就说过自己的钱随便她花。原来不是在开玩笑吗?但她又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连忙把卡还给了他,拧起了眉:“贝利尔,不用,我现在还不需要!”   “可我想被你管。把财产交给另一半保管和打理,不是很正常的吗?”贝利尔伸手,将她抱坐在腿上,吻了吻她的脸颊:“而且淼淼是数学系的,对数字比较在行。”   前一天在观光时无意中透露出了她的家人小时候会喊她做“淼淼”,贝利尔就不再用全名称呼她了。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自言自语的样子好像一只英俊的复读机。   一开始发音还不太标准,有点儿像猫叫声,还怪可爱的。现在已经一点儿口音也没有了。   叶淼嘴角抽搐,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理由啊!”   她没有一定要支配另一半财产的执念,西方许多恋爱多年的情侣或夫妻也是财政独立的。在还没有结婚的交往时期就让她支配开销,必定是出于对她的无上信任。叶淼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见贝利尔坚持,她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打算替他保管好。   虽然没准备乱用他的钱,但她还是想逗逗他,故意扬了扬下巴,问道:“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蚂蚁搬家,偷偷搬空你的账户么?”   “随你。”贝利尔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还提议道:“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还可以克扣我的零花钱。”   “克扣零花钱?”   “嗯,昨天你洗澡时,我在酒店的电视上看了一集中国电视剧,人物关系比较混乱,不过连蒙带猜,还是大概猜到了剧情。”   “……你下次还是别看乱七八糟的影视剧了。”   “乱七八糟?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情趣吗?”   “……”   周六上午就要起飞,他们一大早就得赶去机场办理手续。故而周五的中午,叶淼就带着礼物去探望了爷爷奶奶。   她的爷爷奶奶年逾八十,身子骨还十分硬朗,仍住在当年的那栋西式宅子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阿姨负责照看两位老人的起居,叶淼的厨艺便是保姆阿姨教的。   小时候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从院子的废井里爬出来的东西给叶淼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后面几年,每逢来拜访爷爷奶奶,她都是和一堆人一起来的。直到高中时,确认那神秘的东西真的在保护自己,她才放下了戒心,敢一个人过来。   但留宿是再也不敢了。   贝利尔送她到了宅子外面,说自己在对面的咖啡馆等她——毕竟他是瞒着家人来中国的,又是混血外貌,叶奶奶很容易猜出他的身份,让她知道了,家人那边就穿帮了。还是下次来的时候,再和叶淼一起拜访她的爷爷奶奶吧。   “哎哟,淼淼来了!”   保姆阿姨高兴地把她迎了进去。爷爷奶奶正在客厅看电视。虽然叶淼提前打了电话来说自己会来,不过看到孙女出现,两位老人还是很惊喜。   叶伟强再婚的宴会上发生的事,两位老人已有所听闻,虽然心生不满,但也管不了儿子的事了。此刻看到孙女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一看就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两位老人都很欣慰。   叶淼陪着爷爷奶奶坐了一整个下午,知道老人喜欢听她的近况,便笑眯眯地聊了在A大交换的生活,并告知他们自己明天又要飞回M国了。保姆阿姨闻言,依依不舍地留她下来吃晚饭。   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叶淼不忍让老人的期盼落空,便偷偷给贝利尔发信息让他自己解决晚饭,留了下来陪爷爷奶奶吃饭,直到夜里八点钟,才挥手告别了他们。   等叶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半个小时后,正在看电视的叶奶奶忽然“哎呀”了一声。   叶爷爷瞅了她一眼:“怎么了?”   “唉,人老了,记忆力不中用。本来还想问淼淼有没有和燕萍的小孙子交朋友呢。”   保姆阿姨擦着手出来了:“您说的是您在M国的学生燕萍吗?”   “是啊,燕萍半个月前还写了封信给我,里面夹了他们的全家福。”叶奶奶从茶几底下抽出了一本相册:“还想让淼淼看看那孩子的照片,昨天晚上就提前把相册放到这里了……结果今天居然一直没想起来,真是奇怪。”   她翻开了相册第一页,一张照片掉了下来。   保姆阿姨帮忙捡了起来。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共有五个人。坐在前排的是一对年约六七十岁的夫妇,丈夫是一位金发绿眸的大胡子白人,妻子则是一位穿着考究的华裔女性——正是叶奶奶的学生燕萍。   燕萍夫妻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与M国华人结婚后,又诞下了一个男孩——便是叶奶奶留了联系方式给叶淼的人。   由于外祖父母和父母的容貌都只是中上之流,从照片上可以看出来,这位少年的容貌也较为平庸,不太看得出是外国人,身材也略微胖宽,只有那双微绿的眸子显露出他是混血儿。   叶爷爷抖了抖报纸:“那就下次再问吧,又不是大不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恋爱要谈,案件要破,该掉的马甲也早晚要掉。   怕鬼怕得要死,四面楚歌的三水子到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男朋友也根本不是人呀!→_→ 第44章   周六当天, 叶淼拖着比来的时候重了很多的行李箱,与贝利尔一起踏上了回M国的路。飞机在M国时间的星期六下午降落在圣蒙兰卡的机场。   一出机舱门, 只见晴空开阔,冷风阵阵,阳光正好。按照中国时间来说, 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夜晚十二点了。尽管很困, 为了适应时差也不能立即睡觉。   回到学生公寓,才发现外出度过圣诞假期的邻居都回来得七七八八了。叶淼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古雅香气的香薰、云南茶叶与漂亮的刺绣品分给跟自己关系好的凯文、克里斯汀等室友。抱着礼物的老外这才知道他们居然在圣诞假期回了中国,感动不已。   叶淼冲了个澡,收拾完行李后随意吃了晚饭,熬到圣蒙兰卡的夜幕降临时, 才终于放心倒头就睡,就这样勉强把时差调节好,周一还算精神抖擞地去上课了。   十二月末到一月份的课程越来越少, 考试将会在新年后接踵而至。   和以镀金为目的的一些交换生不同, 叶淼的目标是延长交换期, 才能为下一步打算。为此,在交换期内的成绩是非常重要的。故而,虽然还处于和贝利尔的热恋期, 她还是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考试上,下课也留在图书馆静心学习和做题。   贝利尔知道她很紧张这次考试,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时常陪她在图书馆复习,一天下来两人很少说话, 但缭绕在彼此之间的那种安心静谧、朝着同一目标努力的气氛,却让叶淼觉得很舒服。   当然,到了晚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作为专注学习的奖赏,他们总会亲昵一番——既然是谈恋爱,还是要做一些和恋爱有关的事。   这天,贝利尔恰巧有事没来。天边残阳暮色,叶淼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正觉得有点累了,准备把饮料喝空就走人时,身旁的椅子忽然被拉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坐了下来,温声道:“好久不见,在复习吗?”   叶淼松开了吸管,蓦地坐直了身体,惊讶道:“吴学长?”   从万圣节派对结束之后,她就一直没见过吴嘉宇,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   吴嘉宇笑了笑:“我来这里借点书。”   来得正好,趁此机会,叶淼询问了他在A大延长交换期和转学的细则。吴嘉宇在这边待了很多年,几乎是个百晓生。具体的程序比较复杂,但大概有什么流程,叶淼心底也有个底了。   天色渐晚,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出了图书馆,走到校门口正要分道扬镳之际,碰到了一个同为留学生的女孩——姚玉珊。   她与叶淼是同一批交换生,国内的大学不同,目前在化学系交换,也处于叶淼加的那个留学生的微信群里,在聚会上见过几次面,是个挺安静内向的女孩。   三人打了声招呼,叶淼看到她抱着书往校内走,好奇道:“你去图书馆复习吗?”   原本天黑就会闭馆的图书馆,为了迎接这个月的考试,特意把关闭时间延长到了晚上十点钟。再加上近段时间比较太平,很多学生都会在吃完晚饭后回图书馆学习。   姚玉珊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把眼镜遗漏在了教室,现在回去取。”   挥别姚玉珊后,叶淼和吴嘉宇一起走到了车站。今天的车站出人意料地很空旷,只有她和吴嘉宇两个人。   就在这时,一辆小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住了,车窗摇下来,露出了一张久违了的面孔——一头红发,容色苍白,正是在万圣节的派对上见过的特蕾莎。   说实话,对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来说,在脱离了派对的那种夸张的妆容后,要辨认出对方是有点困难的。叶淼愣了愣,才想起了这号人物。   上回在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对方有两三次都在深夜发信息约她出去玩儿,显然这帮人都是派对动物。叶淼尊重人家的生活方式,但那个时间,她都已经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了,根本不想和不熟悉的人出门,于是每一次都婉言谢绝。   这一个月,特蕾莎终于停下了约她的步伐,估计是觉得没劲了吧。   现在一打照面,她倒是笑眯眯的:“我们正准备去西街涂鸦城吃晚餐,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吴嘉宇说:“我就不了,我约了朋友在附近吃饭,这就走了。”他指了指前方的路。   叶淼也不想去:“不了,我男朋友做了饭等我回家吃。”   “你要在这个车站等车吗?我们刚才经过前面的路口,那里出了交通事故,这一段路已经被封了,没有公车过来。”特蕾莎手肘搭在车窗上:“要不要顺道送你回去?”   居然这么不巧?怪不得今天车站没人等车。   A大与她的公寓直线距离为1km。但不可能有一条直路通到公寓门口,七绕八拐起来路程绝不止1km。如果是白天,还可以散个步。可现在天黑了,那几桩连环杀人分尸案也还没破,一个人走路回去,会不会有点危险?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贝利尔打给她的。叶淼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过身接听。耳筒里传来了贝利尔的声音,环境似乎有些吵杂:“你在哪里?”   叶淼下意识答道:“我?现在在学校车站……”   “难怪在校门口等不到你,我就猜你在车站。”   叶淼懵了懵,他来学校了么?   不到半分钟后,贝利尔转过了车站的路口,出现在了几个人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挂掉了电话。   叶淼惊喜道:“你怎么会来?”   贝利尔笑了笑:“看新闻说前面的路出了交通事故,估计会封路,就来接你回家了。”   说罢,他的眼波若有似无地瞥向了旁边的小车,以及那玻璃上贴了遮光纸,什么也看不到的后座。   见状,特蕾莎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既然你男朋友来接你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驾驶座上的友人就踩下油门,车子呼啸离开了。   人一走,叶淼无端松了口气。她笑眯眯地挽住了贝利尔的手:“你来得好巧啊,怎么,管接管送是担心我遇到坏人吗?”   她是在调笑,没想到贝利尔真的“嗯”了一声。   “刚才他们说想送我回去,要不是你来了,我差点想上车了。”   贝利尔轻哼一声:“不熟悉的人的车子你也敢上?说是送你回家,其实上车后会带你去什么地方,就由不得你了。”   叶淼原本没多想,一听他说完,也有点紧张:“你怎么说得跟绑架案一样……”   “只是举个例子。你不知道车子上有什么,也不是他们圈子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私下是人是鬼。”贝利尔若有所思地一顿,看向她,语气染上了一丝认真:“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打电话给我,然后在学校里等我来接你,不要乱跟陌生人走,知道了吗?”   贝利尔和她同年,可按月份算是比她小的。现在居然是他管着她……   “好了好了,知道啦。”   “不要敷衍我,答应了就要做到。”   “遵命!”   时间一晃到了一月上旬。叶淼的几门考试都在10号前完成了,成绩三天就出来了,算是没辜负她这个学期的努力,每一门都排在全班前3%,一门还登了顶。   二到三月是寒假。叶淼的假期比别人早半个月开始。不过她没打算回中国,想趁这个假期开始在圣蒙兰卡兼职,便一直在留意兼职网站的招聘——虽然贝利尔直接把自己的银行卡给她用了,但叶淼并不想成为驻米大虫。   克里斯汀一直念着叶淼的好,前段时间聊天时得知叶淼想寻找工作赚点外快,正好她有一个朋友在留学生工作中介中心里任职,便投桃报李,一直托朋友为叶淼留意着合适的工作。   在M国,关于留学生工作的时长有严格的要求,规定一周不能超过二十一小时,平均每天最多三小时。   由于还没毕业,学生们一般很难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兼职保姆、餐厅服务生或是早晨送报员,都是最受留学生青睐的工作。按照目前的平均时薪6MKT来算,一周最多126MKT,换算成人民币不到一千。若是代入中国的物价水平,单看工作时长,这收入还挺可观的。但在物价这么高的M国,也只能说是帮补一下生活费,给晚餐锦上添花,却是无法满足一个人的衣食住行,让人自立地活在M国的。   当然如果实在缺钱,还是有一些别的赚钱途径的——那就是打|黑|工。只是这不仅违法,工作时的人生安全和权益也得不到保障,就算人家拖欠你的工资,你也无可奈何。若是被M国留学生管理局发现了,聘用单位和学生都会面临起诉,风险挺大。   克里斯汀知道叶淼的学业能力很出彩,做这些工作似乎有点屈才了,正好最近留学生工作中介中心迎来了新的工作资源,有一个就挺合适叶淼的。   “雇主是一位从事金融行业的华裔女性,她想找一个周末助理,帮她整理书房,以及照看孩子。她要求应聘者是数学或金融相关专业出身,并且希望是有耐心、会做饭的女孩子。如果通过了面试就会和你签订协议,时薪是7MKT,不满24小时按一天算,跨天按两天算——按照她的经验,一般都要跨天。”   听起来这更像是半工作半生活的助理。在M国,签订协议的兼职相对正式,限制的时长会放宽至4时一周。   7MKT的时薪,工作时间还相对集中,都安排在周末,即使到了下学期,也不担心会和课程安排冲突。   重点是,这个雇主算工时的方式实在太大方了。假设每周工作时间按4时算,一周336MKT,一个月……不就是人民币一万块钱了?   不过叶淼还是奇怪地问了一句:“是只在周末工作吗?”   克里斯汀耸了耸肩:“不错,因为雇主她是一位带着七岁女儿的单亲妈妈,基本每个周末都要出差。平时工作日,她全职的工作助理会搞定一切。但出差时不方便带着孩子,也不放心让小孩一个人在家,所以需要一个周末助理,在她没空时帮忙照顾她的孩子,在家里做饭,辅导一下孩子功课,夜晚就在她家客房过夜,以防孩子有什么不时之需。所以对厨艺,品性和学业成绩都有要求,最重要的是,要会说中国话。”   满足了前三点的人,基本都被最后一条筛下来了。而会说中国话的留学生,又或多或少在厨艺和学业成绩上有所欠缺。故而挂出来几天了,仍没有人上岗。   克里斯汀觉得自己的邻居十分符合条件。   叶淼拍了拍克里斯汀的肩膀,感激地说:“谢谢你告诉我,克里斯汀,我会去应聘试试看的。”   克里斯汀笑了笑:“祝你好运。”   根据克里斯汀的指示,叶淼在假期第一天直接去了雇主家里面试。   雇主姓莫,今年三十五岁,来M国已有十五年,看起来十分干练,甚至可以说有点严肃。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普通话以及粤语,家是一座气派的独户复式住宅,还带有地下室,距离叶淼租住的学生公寓并不远。   她的女儿文文今年刚念小学,因为是在M国长大的,中文不太流利,性格比较害羞怕生。   莫女士查看了叶淼的简历、学业成绩证明以及刚入学时的体检报告,并通过聊天了解了一下叶淼的生活习惯,有没有不良嗜好等。在职场多年,她是一个眼睛很毒的人,只需一个会面,便判断出了眼前的美丽女孩是个合适的人选。品尝了叶淼做的菜后,文文显然很开胃,莫女士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很好吃。”   当天,叶淼就拿下了这份工作,得到了门禁卡和钥匙。   翌日是1月13日,周六,她工作的第一天。莫女士中午就要离开圣蒙兰卡去邻市开会。叶淼准时抵达了她们家,给文文准备了午饭,并照看着她做作业和午睡,辅导她做作业。   她在午睡时,叶淼就在她房间里看书。晚上也是如此。十点钟,文文洗完了澡,叶淼给她念床头故事,确定孩子睡熟了以后,才轻手轻脚地给她掩上了门。   文文已经算是挺好带的小孩了,可一天下来也不算轻松。剩下的时间,她收拾了一下书房里的东西,伸了个懒腰,和贝利尔通完电话后,在客房的浴室中洗了澡。   洗完后,一摸柜子,她发现客房里没有吹风机,只好一般擦着头发,一边去外面找。   屋子里非常安静,一楼开着一盏壁灯。叶淼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在对着楼梯的位置便有一个公共卫浴,她今天进去洗手时记得围墙上放了吹风筒。   然而它的门却是掩上的,只留了一条缝,露出了日光灯的白光——里面的灯开着。   叶淼讶然,止住了步伐,敲了敲门,问道:“文文,你在里面吗?”   没有声音回答她。   文文的房间在三楼,而且自带卫浴,按理说应该不会下来吧。叶淼微觉怪异,而且她记得自己是关了灯的,犹豫了一下,便推开了门,这个四四方方的浴室的每一角都映入了她眼帘。   浴帘是半拉起来的,将浴缸遮住了一半。本应干燥的帘子却湿润成了半透明,滴滴答答地流着半透明的粉色水珠——像是被稀释了的血。   叶淼僵住了。   门慢慢地被打开到了极致。露出了门后面的一个浑身是血——不,只有半截身子,拖着肠子的东西。它趴在了地上,血红的眼瞪着她,伸出了腐烂而苍白的手,想要抓住她的脚踝。   头皮炸开了大片的麻意,在它抬手的瞬间,不知触动了她哪条神经,叶淼几乎是要不要命一样跑下了楼梯。   人在极度恐惧时的本能,是远离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一路跑到了门口附近,拧不开门把,她颓然坐在了地毯上,回头看楼上,那东西似乎没有跟出来了……   叶淼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眼角已经溢出了湿润的水汽,纯粹是被吓的。   又出现了,那种每逢凶案前都会有的鬼影。   而且,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东西腐烂变形的脸……根本就是姚玉珊。   它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楼下,会不会下一秒就出现在门板的后方,伸手扼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竟是贝利尔。   叶淼抖着手接听了:“喂?”   她刚一说话,贝利尔就一怔,听出了她声音不对:“你怎么了?”   “我……我又见到了那种东西……”   “你别害怕,我马上过来。”   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叶淼机械地按下了接听键。   “我就在门口,你开门给我吧。”   她手心的冷汗让拧不动的门把滑了一下,下一秒,竟真的传来了咔哒一声。贝利尔出现在了门外,看得出他是急匆匆地赶来的,冬季还没过,脖子上就沁着薄汗。   “没有公交车,我等不及了,跑过来的。”贝利尔随手将门关上了,将叶淼扶了起来,一同坐到了沙发上:“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她来之前就把工作地址告知了贝利尔,他会找来这里也不出奇。   叶淼一五一十地说了刚才见到的事,有了贝利尔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她终于从那种战栗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了。   贝利尔安抚了她一会儿,主动上楼看了一眼,下来后告诉她里面什么也没有。   “上一次也是这样。我在录像里看见了舞台一角浑身是血的藤原,换成是你,你就看不到。最后藤原真的遇害了。”叶淼咬着嘴唇:“我担心,姚玉珊会不会也……”   贝利尔看了看表:“现在才十一点多,还不算晚,如果担心的话,不妨发个信息问一下。”   “有道理。”叶淼想起来了姚玉珊和她在同一个微信群里,可她们私下不是很熟,便没有加好友。她连忙发送了好友申请,却久久没有回复。   贝利尔抱着她,看着她的屏幕。   等回复时间太煎熬了,叶淼刷了刷朋友圈分散注意力,发现了三分钟前,吴嘉宇刚分享了一个链接,他目前在线。   吴嘉宇人际关系广,应该会有姚玉珊的电话吧?   叶淼打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听了,似乎有些诧异叶淼会这么晚来找他:“有什么事吗?”   “学长,你有姚玉珊的电话吗?我有急事找她。”   “有是有。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她……出了事。想打电话确认一下。”   吴嘉宇那边静了静,似乎有些无语,但还是依言把姚玉珊的电话给了她,末了还说自己今天早上看见姚玉珊出现在了图书馆,想必没什么事。   叶淼照这个电话打过去,只听见了忙音,再打便关机了。   不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叶淼心情胡乱地地放下了手机。   记得第一次出现的分尸案的死者是KIKI,发生在十月中旬。   第二次,她看见了藤原的鬼影,十一月中旬时藤原的尸体被找到了。   第三次看见这种死状的东西,是在中国Y市酒店的电梯里,那时是十二月中下旬之交。比寻常的时间晚,而且,这一次,在M国并没有出现对应的凶案。   最后一次就是今晚,也正好是一月的中旬——与前三次的时间,大体重合了。难道凶手真的是在每个月固定的时间杀人?   如果“一旦有受害者,她就会看见鬼影”并不是必然的,那么姚玉珊或许会没事,她关机也未必是遇害,也有可能只是睡觉了。   正如在酒店电梯里看见鬼影的那一次,就没有灵验。   叶淼不懂的是,为什么她每次都会看到和这些凶案有关的鬼影?简直就像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贝利尔问:“你怀疑你的朋友有危险?”   叶淼摇头:“不,我怀疑的是——她很有可能,已经濒死,甚至是遇害了……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她的梦和体质,都超出了唯物主义的范畴。以此为理由去报警,必定会被当做捣乱的人。   姚玉珊今天白天还去过学校,现在没有证据能表明她失踪。而且,就算现在赶去,也许也来不及了……   如果想知道真相,明天起床后再打一次电话就知道了。   这个屋子里有一个小朋友。虽然正常人是不会看到那种东西的,不过照看文文是她的工作,就算害怕,她也必须履行责任,不能擅自离开。再说,她也不舍得放弃这份工作。   贝利尔说那个浴室什么东西也没有了,但想到要一个人呆着,叶淼还是一阵阵发恘,也根本睡不着了,贝利尔倒是脾气很好,给她倒了杯热水,陪她在客厅里聊天。叶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被贝利尔叫醒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原来贝利尔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陪她,叶淼又感动又愧疚。   “天亮了,现在不怕了吧?”   叶淼摇摇头。天亮后,大地阳气回升,见到魑魅魍魉的几率也会减少。   “那好。趁你的雇主回来前,我先回避一下。”贝利尔揉了揉她的头:“我在附近的书店等你,一会儿一起回去吧。”   他离开后不久,叶淼打起了精神来,给文文做好了早餐。八点半,文文起床了,蹦蹦跳跳地下了楼,坐在餐桌边大快朵颐。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晨间新闻。   “今日凌晨,在圣蒙兰卡的郊区发现了两名受害者的尸首,死者分别为一名21岁的韩裔女服务生,以及一名20岁的华裔留学生。据警方估计,前者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月前,后者死亡时间为昨夜二十三点左右,疑似与之前尚未告破的连环分尸杀人案有关。”   叶淼睁眼,勺子蓦地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枫叶、云吖、小?、曲璇 以上各位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脑洞小剧场】   1.贝利尔:今天的小马甲也捂得严严实实哒。ψ(`?′)ψ   2.今天的三水子:啊哈哈,我男票比我小耶。   未来的三水子:老妖怪:) 第45章   电视画面上是圣蒙兰卡城郊的一片红砖厂房的远景。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曾是驰名世界的啤酒品牌的驻扎地, 整片厂区都是以霓虹灯、红砖、钢筋和绣色的铁管组成的。后来该公司因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厂房日复一日地破败下去, 蒸汽朋克风情反而更浓郁。当然,到了晚上, 它就完全是座空荡荡的鬼城,完全是一个绝佳的抛尸地。   虽然政府已经挂上了危险告示——谁也不知道那些早已被雨水泡得锈迹斑斑的铁管会不会有倒塌坠毁的危险。但仍时不时有年轻人开车慕名而来,拍照、玩滑板, 甚至进行废墟探险。   这一次,便是有几个不怕死的高中生越过了警戒线,用DV拍摄他们的探险过程。他们一路深入到了没什么人踏足过的,铺满了砂石和野草的空仓库中, 就在那里意外发现了受害人的尸首。   叶淼直直地看着不断变换的画面。虽然警方没有透露两个受害人的名字, 可她知道……华裔的那个, 九成是姚玉珊。   那鬼影出现的时间, 是昨天晚上十点多十一点左右。而新闻里说,受害人是在二十三点断气的,那么,在看到姚玉珊的时候,对方应该正处于濒死状态……   雇主莫女士在中午回到了家中。叶淼中午时炖了汤,留了一半给她。莫女士对她的贴心和负责感到很满意,当即给她结算了这一周的报酬,叶淼的账户里瞬间多出了336MKT的工资。   叶淼勉强打起了精神,和莫女士道了别。刚步出门口, 她的手机就响了,来电人是吴嘉宇。   作为昨天见过姚玉珊的人,吴嘉宇主动去警察局提供了线索,此刻才步出警局,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叶淼的那通怪异的电话,他作为一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青年,也觉得诡异得可怕,声音有点儿不稳:“叶淼,你昨天打电话给我时,我还觉得你小题大做。没想到姚玉珊真的遇害了。都说女孩子的第六感很准确,但你的未免也准得太……我听警察说,这基本可以确定了是针对亚洲女性的恶性杀人案,你也要注意安全。”   叶淼无法明说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第六感,也不是做了噩梦,而是活见鬼了,只能沉默以对。挂了电话后,快步走到了阳光充沛的大街上,在阳光下站了好一会儿,从看见那出新闻起就颤巍巍的心脏仍是冷冰冰的,神情也有些浑噩。   她在附近的书店找到了贝利尔。对方为了她在莫女士家的沙发上坐了一夜,叶淼本想拉他去吃午饭。但贝利尔观察到她脸色苍白,体贴地阻止了她:“下次吧,我们之间不用讲究这个,我想,比起午餐,你现在更需要休息和倾诉。”   叶淼怔然:“你也看到新闻了吗?”   “书店里没有电视,不过我的手机有推送。” 贝利尔点头,顿了顿又轻声道:“你的朋友,我很遗憾。”   “不关你的事。”叶淼叹了一声:“我们回去再说吧。”   回到公寓后,贝利尔直接带她进了他的房间,让她先去洗个澡。出来后,他已经煮好了面条和热牛奶,嘱咐她吃完就躺上床,也可以睡醒了再说。   这是他专属的安慰人方式,就像安抚小孩一样。神奇的是,每一次她都能被安慰到。   叶淼捧住了被蒸汽氤氲得微热的杯子,坐在他床上,仰着湿漉漉的眸子:“在你这边睡吗?”   “在我身边,你能休息得更好。”贝利尔也快速地冲了个澡,坐在床边,接过了她的空杯子:“休息吧。”   叶淼往里躺了躺,把床让了一半出来,蜷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一颗小脑袋:“能不能一起睡?”   看到她在不安下无意识地撒娇,贝利尔愣了愣,便“好”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钻进了被窝里。悉悉索索几声,叶淼主动黏了过来,头埋在他怀里,手脚也缠在了他身上。   没有沾染任何情|欲,这样相拥的姿势可以听见贝利尔的心跳声,让她分外安心。在这样的氛围中,她终于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体质讲述了一遍,还说了来到M国后发生的怪事。   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不被家人接受的体质,一一地铺展在了贝利尔面前。   贝利尔撑着头,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鼓励,认真地听她说着。在听她讲到自己在平安夜给圣诞老人写信恳求保护时,他的眉毛挑了挑,反问道:“圣诞老人?”   他只是反问了一个名字,但叶淼却似乎听出了“你确定你没记错?保护你的真的是圣诞老人?”的质疑意味来。   虽然保护她的很大概率不是圣诞老人,但她记得,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的的确是“Santa”,便点了点头:“嗯。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碰到怪事了。直到几年后,我来到了M国,隔绝就又削弱了。”   “也就是说,对方在保护你。”贝利尔对这一段似乎很感兴趣,捻动她的一缕发丝,问道:“这几年里,对方没有向你收取报酬吗?”   “有是有。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叶淼垂眼,不好意思当着现任男朋友的面描述自己和那不知名的东西翻云覆雨的细节,继续讲了下去,末了不安地问:“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你。”贝利尔吻了吻她的眼皮,笑了笑:“你说每一次我出现后,那些东西就会消失,我很高兴……那代表我可以保护你。”   “你不害怕吗?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会走霉运,觉得我有一点点在利用你吗?”   “我喜欢你对我物尽其用。以后有这样的烦恼,不要对我隐瞒,如果你觉得不安,这段时间24小时和我待在一起也没关系,我不介意你一直黏着我。”贝利尔眨了眨眼,忽然来了一句:“把我当成你的三陪就好了。”   闻言,叶淼差点呛到:“说什么啊你!”   “有哪里不对吗?上一次你们国家的电视剧里看到的,陪吃,陪玩,陪|睡,就叫三陪。”   “不要再看那种电视剧了!”   ……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受害者为亚裔人士和非洲裔人士的凶杀案,在白人国家一贯不会引起大范围的关注,只有死者的亲朋好友会一直关注案件。然而这一次,连续四个月,四个无辜的亚裔女孩遇害,警方却一直抓不住凶徒,这次还是两个受害者一同出现,圣蒙兰卡的市民们对警察的不满和质疑终于冲破了种族的偏见,跌破了他们的忍耐度。短短一周内,圣蒙兰卡就爆发了几次主题为“保护女性”的游|行活动。   在重重压力下,M国警方不得已公布了一则细节——两位受害人皆是和之前同样的死状,内脏和下半身都消失了。唯一特别的是,韩裔受害者的后背皮肤上出现了五个周边已经发白的血洞。通过尸检,警方认为死者曾被一种类似于铁处女的刑具穿透了身体、   铁处女是中世纪时期的欧洲发明出来的变态酷刑工具,它是一个内有乾坤的竖立人形棺木,内侧布满了密集的长钉——不光是木板上有,门的内侧也有。当门被关起来时,人的身体就会被钉子从前后两个方向穿透,哀嚎而死,极为恐怖。同时那密闭的环境也会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说是铁处女,只是打个比喻。因为据警方推测,杀害受害者的钉子是只从后背刺入的,没有捅中要害,死者被断断续续地放了几天的血,才真正地断气。   凶手也因为残忍而真正第一次露出了马脚——先前几次的受害者身上找不到激烈挣扎过的痕迹,也没能找到带有凶徒DNA的皮屑或头发,估计是被迷晕后杀害的。这一次,法医在韩裔受害人的牙齿下,找到了一小块不属于她的皮屑,估计在反抗的过程中,她曾经咬伤了其中一个凶徒。这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问题是,警方暂时没有发现符合特征的嫌疑人,对他们怀疑的对象进行**取证后,也对不上DNA。   远在东亚的中国也在高度关注这个案件——不同于已经更改国籍的第一位死者Kiki,姚玉珊仍是中国公民,她在A大交换的期间遇害,中国大使馆已经正式介入了事件,敦促警方尽早破案。姚玉珊的父母连夜赶到了圣蒙兰卡。媒体们扛着长|枪短炮,追踪和梳理起了案件细节。   在死者的描述刚被披露,而照片还没有曝光时,叶淼还收到了国内亲友的电话和信息。毕竟“在A大交换的中国大学生”这一特征,与叶淼的重合率实在太高了。确认受害人不是她,众人才松了口气。   在中国网络上,神通广大的网民们关于此事的猜测分析也层出不穷,某乎上,“如何看待圣蒙兰卡连环凶杀案(姚玉珊案)?”这个问题下,已经有了近千的回答。有的看起来还有几分道理,分析的是凶徒的特征和目的。在某一个分析贴里,还有人提到了邪教祭祀的猜测——受害者皆是亚洲女性,年龄、特征以及死状和遇害时间都能寻到规律——韩裔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比另外三个晚,但考虑到她是被放了几天血才身亡的,从活人祭祀的角度来推测,她其实也是月中旬,大概14、15号左右开始被“行刑”的。   贴主还斩钉截铁地表示,如果还抓不住凶手,下个月的中旬,很大几率还会有人遇害。这个推测获得了许多人的赞同。   有的猜测就纯粹是天马行空了,什么外星人绑架、飞碟实验的结论都冒了出来。   叶淼一直留意着网上的讨论,反复搜索关键信息。   来M国几个月,她有数次见鬼。住进公寓第一个晚上,在公共浴室看见的那东西是有腿的,收留贝利尔的那天晚上,在沙发上看到的东西亦然,与几个受害人的死状不同,而且脸也对不上KIKI的,应该只是被她的体质吸引过来作祟的孤魂。   事情从万圣节派对开始有了质的变化,连续的三次见鬼——藤原,韩裔受害者,姚玉珊——都是只有半截身体的、五官清晰不容抵赖的死者模样,说明她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她们真实的死态。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自是问心无愧,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有冤魂,也应该找幕后黑手去,不该找她来索命。难道是因为她的体质吗?但在这期间,圣蒙兰卡也发生过几起抢劫杀人或意外死亡案,那些案件的死者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和这桩连环凶杀案潜在的不知名联系,宛如阴郁的雾霾,浮在了半空,遮挡着她的视野。这时候的叶淼,根本没有猜到,自己早已被那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锁定,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成为下一个被猎杀的目标了。   因为一连几个受害人都是亚洲女性,圣蒙兰卡的亚洲女孩这段时间简直是人人提心吊胆。叶淼亦是,不管去哪里都与贝利尔在一起。就连离开公寓出去打工的短短一段路,贝利尔也对她管接管送。恐怕只有凶徒落网,才能真正解除人们的恐惧。   很快,时间就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多星期。   这天傍晚,两人一同沿着河堤步行回公寓,经过门口时,叶淼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信箱,意外地看到里面有一封信。   屋外比较黑,她没细看,伸手夹着它取出来。   只是这一摸,她就感觉到手感有些奇怪——这个信封是湿漉漉的。   门廊的灯照亮了这个半干半湿的信封,上方黏糊糊的红色液体刺目至极。   这是一封涂了血的匿名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云吖、枫叶、Soulies 姑娘们的地雷~~~   ——   【脑洞小剧场】   三水子:我给圣诞老人写信请求他保护我。   贝利尔:……   (老婆认错救命恩人了。好想说出真相,但又不能说,好气啊……) 第46章   黑夜的宁静终止在了一声划破上空的尖叫声中。   当时贝利尔正在按公寓大门的密码锁, 听见叶淼不可自抑的叫声后, 他不假思索地丢下了手里提着的东西, 冲了过去。   在客厅的几个邻居也察觉到了动静, 一起夺门而出,见到在门廊的灯下, 脱力的叶淼倚在了贝利尔身上。光滑的木地板上歪斜躺着一封刚从她手里掉落的信。贝利尔刚简短地打完了一个报警电话, 将手机收了起来。   那信封像是被曾经泡在某个容器里染色,还没完全干燥。虽然没有触摸过, 但凭借飘在空气中的淡淡腥膻味道,恐怕不会有人会天真到相信那是颜料。   凯文头皮发麻, 第一个爆了句粗话:“FxxK, 这是什么玩意?!”   “万圣节都过去那么久了, 居然还有人玩这种恶作剧?!”   “可是, 你们闻闻这味道……我们恶作剧顶多用番茄酱和颜料,哪会真的用血?这已经构成恐吓了吧!”   胆子比较大的凯文蹲了下来,捡了根树枝, 想把黏在地板上的那信封翻起来。贝利尔阻止了他, 同时掏出手机,从上到下拍下了信封和信箱的样子,淡淡道:“警察来之前, 大家都别碰信封和信箱。”   凯文缩手,站了起来,同时嘀咕——没想到贝利尔这么冷静,第一时间叫警察还拍照留证。   在克里斯汀等人的陪伴下, 受惊过度以致呕吐的叶淼回屋坐下了。在那之前,她用皂角搓了好久的手。凉水流到手心上,皮肤冻得轻微打颤发红。   一只手从后方伸来,将水龙头的温度调节柄推向了暖的一侧,顺便把皂角取走了。只听头顶上一声轻叹:“再洗皮肤就破了。”   贝利尔站在她的身后,拥住了她,握住她发抖的手腕放到温热的水流下,让它们暖和起来,轻吻她的发丝:“别慌,警察已经来到了,就在外面取证。”   当夜,M国圣蒙兰卡的警署灯火通明。   虽然叶淼已经洗干净手了,但她的信箱里也有血迹,都不需要专业的工具了,直接用手电筒一照便是一团团的黑印。警察把信件带走了,拿去化验后证实了那上面的是猫血,但没有找到始作俑者的指纹。   为了不破坏证物,警察很小心地取出了里面装着的信。那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白纸,大体没有被血渍泡坏。什么恐吓字句也没有,只有一幅犹如出自小孩手笔的简笔画。画面中央是一个长着山羊头、坐在倒立五芒星之前的怪物,它的两只手臂外展并高高地举了起来,仿佛正在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欢欣鼓舞。而在它的左右两边,分别用朱红色的颜料绘制了一个被尖刀刺穿的小人,以及一个在滴血的十字架。   唯一有可能写了文字的地方是白纸的下方。但由于被血浸透了,墨水早已模糊成了一片,看不出来是什么单词。   “在圣蒙兰卡,一年到头我们接到过很多关于恶作剧的投诉,比这恶劣十倍的都有。”警察部长话锋一转,严肃地说:“但是,叶小姐,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恶作剧。”   原本这话不能让除了当事人叶淼之外的人听,但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此时情绪又不稳定,那么作为她的男友,贝利尔自然也一起进来听了。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两位应该有关注过这几个月来的连环分尸杀人案吧?事实上,不久前,我们在姚玉珊的公寓清点死者遗物并进行取证的时候,在桌上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个被揉皱的纸团,展开后是一封信——你们看。”警长把一张放大的照片从桌面上滑到了两人的面前。   叶淼猛地坐直了,把它拿了过来。   图片上的信纸上画了和今晚的匿名信同样的图案,画风和笔触如出一辙,不难辨别是同一个人的手笔。唯一的区别是,姚玉珊那张图画是用黑色颜料画的。叶淼收到的却用了非常多的红色墨水,还染了猫血,触目惊心。   “桌上垃圾桶是放置碎纸片等垃圾的,不像厨余垃圾那样必须每天扔掉。我们检查了这个垃圾桶里的其它东西,能找到的最早时间的纸片是一张12月27日的超市小票。”警长点了点照片:“姚玉珊的死亡时间为1月14日。也就是说,在死亡前的大半个月内,她也收到了和你同样的一封信,但她当成是普通的恶作剧,直接把信扔进了垃圾桶。四个受害人里,我们只找到了这么一封信。第二个收信人,就是叶小姐你了。”   叶淼的冷汗下来了:“你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凶手寄来的?”   “直到你今晚报案,我才开始将这封信和凶徒联系起来,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封来自于恶魔的邀请函,即是幕后的凶手在开展捕杀之前,对‘猎物’的死亡预告。”警长的语气不知不觉就激动了起来,站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找到了侦破案件的线索!”   探案多年,警长的用词无疑直白得很,听起来不那么舒服。   察觉到叶淼身体颤抖了一下,贝利尔不善地看了警长一眼,隐带一丝警告。   “抱歉。”有点失态的警长重新坐下了:“假设真的是凶徒所为,他能把信寄给姚玉珊和你,一定是知道你们地址的熟人,叶小姐,你不妨想想,你们有什么共同的友人,有可能会知道你们的具体地址?”   “我与姚玉珊是认识,但并不熟悉,圈子不同,几乎没有共同的朋友。”叶淼抓紧拳头,努力回想,眼前忽然晃过了吴嘉宇的脸:“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叫吴嘉宇,可是,他并不知道我的具体地址。”   “吴嘉宇我们调查过,在姚玉珊案事发当晚,他在导师家中和两个同学一起熬夜做课题,有不在场的证据。可以排除参与了本次犯案的嫌疑。”   听到这里,叶淼松了口气。她现在就好像被毒蛇盯上、在与死神赛跑的青蛙,找到线索的速度,一定要快于凶徒动手的速度,否则后者永远有机会出其不意地行凶。她比谁都想让凶手落网,但是,怀疑一个信赖的朋友的滋味并不好受,“凶手就是熟人”也是极其恐怖的猜想,仿佛构筑出来的安全区域里混入了不稳定的因子……能排除吴嘉宇的嫌疑,是件好事。   警长追问:“除此以外呢,还有没有怀疑对象?”   “没有了,我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的具体地址,除了我的室友和我最好的女性朋友以外,没人知道我住哪。他们和姚玉珊都没有交集。”   警长有些失望,不死心道:“叶小姐,希望你能再仔细回想一遍,这不仅仅是破案的线索,也可能是在救你自己。你家的地址会不会在无意中泄露出去了,而你自己却没发觉呢?”   无意中泄露出去……   叶淼脑海深处蓦地闪过了一片白光——她居然忘记了,申珉行曾经偷拍过她的照片!   照片几近流转,回到了中国微博上。她在A大数学系交换的信息还被直截了当地写在了那条微博里。记得评论里有不少中学的校友冒了出来。通过这些校友,她的私人账号被无数陌生人观光打卡……   她从不发自己的照片到公共网络上,可也拍摄过一些公寓附近的照片!网络的力量是无穷的,你永远不会知道谁曾在深夜的电脑前浏览过你的页面。   在中国的人们可能不会认得照片中的街道、黄叶树和河堤,但如果是住在圣蒙兰卡又熟悉A大的人,认出它们的位置并不是难事,从而就可以推断出她住在这一片区域……   这不是无稽之谈。曾有一位中国的刑侦专家仅凭借一张由房间内部往窗外拍摄的照片,就推断出了照片主人的住址、性别、职业、收入等个人信息。   没想到,已经快忘掉的一次偷拍事件,居然会为她的人身安全埋下炸药。也许,在她自以为足够谨慎的时候,早已有一双眼睛隐匿在背后,追索着她的行踪了。   只要一想,叶淼就觉得不寒而栗。   贝利尔搂住了她的肩,无声地给予她力量:“想起什么了么?”   叶淼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警长深深地皱起了眉:“也就是说,你的个人信息曾经泄露过,有可能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跟踪过你,从而确定你的具体地址?叶小姐,这样一来,凶手的范围就大了很多,不能只囊括在熟人范围内寻找了。”   好不容易有了的进展又停滞了,做好笔录后,警长将此事报备给了大使馆,给她留下了自己24小时保持畅通的电话号码——毕竟送信人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也没有露骨的杀意,为叶淼申请全天保护令是不现实的。   警长亲自开车送了他们回家,临别时严肃地提醒道:“我们以最坏可能来推论,假设你被凶手盯上了,无论他是什么人,你的住址已经曝光在了他的眼皮底下,继续住在那里会很危险,我建议你马上秘密地搬家——当然,不要搬出去独居,找信得过的朋友结伴居住。更重要的是,在对方没洗脱嫌疑之前,千万别轻易地相信任何人,是——任何人。”   公寓一楼留了一盏壁灯。夜里十一点多,室友们都休息了。   贝利尔进了厨房,揉了揉肩,头也不回地说道:“淼淼,你先上去我房间洗个澡,我给你煮点吃的东西。”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上楼的声音。回头一看,叶淼正站在了开放式的料理台边缘,低着头,声如蚊呐:“贝利尔,为什么你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如果警察说的是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真的有一个喜欢以活人献祭的杀人团伙盯上了她,她不知道躲到哪里才是安全的。   “原来你在烦恼这个。”贝利尔放下了杯子,走到她身前,摸了摸她的脸:“警察不是说过了么,让你搬出去,和值得信赖的人待在一起。反正明天也没事,你在家里看书,我自己去看房子就行了。”   叶淼瞪大眼:“你要和我一起搬出去?”   贝利尔歪头:“不然呢?除了我以外,你还想跟谁一起住?”   叶淼的语气急了起来:“可,可这一次对方是货真价实的人,是真的会杀人的,你没看到已经有四个受害者了吗?他们不是那些缥缈的东西,不是你用阳气就可以抗衡的。我怕我会连累你……”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要是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我就不配做你男朋友了。”贝利尔拥住了她,微微一笑:“相信我,我不怕他们。”   与其求你的“圣诞老人”保护你,不如求我。   我可比他管用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很多妹子觉得这个单元很恐怖?大概是因为故事发生在现代,比较贴近我们的生活吧(⊙v⊙),比如酒店电梯,老房子的水井,空无一人的浴室,房间的衣柜,咖喱饭外卖都是日常接触的事物,报纸和网络也会看到变态杀手的盘点和惊悚案件的系列。   作者菌的胆子也不大,但看到大家害怕我写的恐怖情节,会有种莫名的成就感┏(^0^)┛,嘿嘿!!!   ——   谢谢Sunny89(x2)、子岚君、今天开始戒糖、枫叶、云吖、大沼原与大沼原、小?(昵称里的字符被**和谐了,现在连起来就像是“小问号”(⊙u⊙)) 以上各位姑娘的地雷!!! 第47章   叶淼的眼眶有点湿润。其实从警署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在考虑回去中国躲一段时间的选项了——逃避是逃不了一辈子的, 二月结束后她还是要回来圣蒙兰卡继续读书。只要笼罩在头顶的死亡威胁一日不解除, 就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   从理智上说,与贝利尔住在一起, 无疑会把他牵扯进原本与他无关的危险之中。谁知道那些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一旦急眼了, 会做出什么事来?就像贝利尔说的, 她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会因自己受伤。   只是,如今在M国, 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人就在眼前。就像溺水的人不舍得放开救命的浮木,如果把贝利尔也推开了, 她就会真的陷入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状态中了吧。   她终究还是自私, 不想以那种悲惨的方式死去……   叶淼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不敢抬头看他, 嗫嚅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对不起, 贝利尔,我不想连累你,可我还是想和你住在一起……”   “看着我说。”贝利尔托起她的下巴, 忽然若有所思道:“如果被凶徒盯上的是我,你会马上和我分手, 把我赶出去吗?”   叶淼睁眼,用力摇头:“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 我也一样。所以不必有内疚那种无用的情绪。我本来也想和你一起住。”贝利尔收紧了环住她腰的手,吻了吻她的耳垂,尖牙冷不丁地微微陷入肉中, 感觉怀中女孩一阵哆嗦,才抬头,微笑道:“再说一遍你想和我住在一起?”   叶淼最终没说什么,而是主动黏糊到了他身上,仰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她知道这样的感谢方式才是他最喜欢的。   以前在梦里和那东西交缠时,她从一开始的被强迫和诱惑到后来的顺从和迎合,都可以归入“躺着享受”的一方。和贝利尔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只要是亲热,主导的人也都是对方,每次都被吻或抚摸到神智全无的人则是她。   这样干巴巴的吻,似乎远达不到平时十分之一的热情,也表达不出她现在胀满的心绪。于是,她有点胆怯地用舌头沿着他的唇缝滑了一下,   贝利尔的红眸慢慢变深了,却没有动。仿佛一只慵懒的雄狮放任喜欢的小动物在自己身上试探,看她还能做到哪一步。看她像小狗一样把他的唇舔得湿漉漉的,想把舌头顶进他故意闭着的嘴唇,却不得章法只能哼哼时,终于用力地捏了她的腰一下,将人挤在墙角反客为主了。   叶淼在九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来到圣蒙兰卡的,当时和中介签订合约并一次性支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可以一直住到十二月的倒数第二个星期天——这是一种保护房东的机制,如果中途搬走,学生只能拿到剩下的房租,不能拿回押金。等这三个月结束后,房租支付模式会自动变成按月支付。   如今是一月下旬,距离缴付二月房租的期限还有几天,这时搬走的时机正好,非但不会亏损,还能有两三天时间收拾行李。问题就是能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下家而已。   贝利尔在翌日早上出了门一躺。叶淼中午睡醒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看到摊开在她面前的两份带着图片的房源简介,叶淼傻了傻眼:“这么快?”   贝利尔也坐了下来,解释道:“现在是假期,A大很多留学生都会回自己国家度过,等三月才回来。圣蒙兰卡的房租也不便宜,若是不退租,就要让房子空着两个月。如果家境不是很宽裕的话没必要白白浪费两个月租金,所以不难找房子。”   “原来是这样。”   叶淼翻起了他筛选的简介。这两个房子都是户型为两室一厅的电梯公寓,考虑到搬家的根本原因是保命,房子离他们原本活动的区域比较远,但坐五个公交车就能抵达A大和打工的莫女士家,把学习和生活都考虑进去了。   对比了一下,叶淼更喜欢楼龄比较小、客厅有一扇明亮的落地窗的那一间。面积不大这一点简直完美契合了她的想法——太大太空的房子只会让她觉得不安。   而且,从小在各种寺庙耳濡目染,她也略懂一些选房子的避讳。楼龄较老的那个房子的朝向和方位注定它比较难有阳光照进来。并且旁边还有一座医院。   不是说医院有哪里不好,只是,她这样的体质最好避开与生死有关的场所——譬如火葬场,墓地等。不然会有很高几率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   最后一页看见价钱,叶淼瞠目结舌:“一个月1400MKT?这也太贵了吧?!”换算成人民币是一万多。圣蒙兰卡其它私人公寓租住均价也才900MKT而已。   “贵吗?我觉得还好,而且你不是很喜欢吗?”   “当然贵了……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叶淼无语了,难道中介看他一身名牌,把他当成肥羊宰了?她想把合同压进抽屉里:“算了,吃完午饭我们一起出去再看看吧。”   贝利尔把它们抢了过来,藏在背后,态度突然坚决了起来:“不,我就喜欢它。”   叶淼试了几次,直到下午出发去找中介签约时还抢不回来。   “淼淼,这个房子虽然不便宜,但条件很好,我们住那里,平时可以节省很多时间。”贝利尔合上了笔盖,把合同递回给中介,揶揄道:“不过看到你这么想帮老公省钱,我还是很开心的。”   叶淼:“……”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点也没考虑她在攒钱,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打算由他来付生活费——或者以他的理解,是在用他们两人的共同财产来支付。   说是共同财产,其实90%都是他的资产。刻意模糊了界限,更像是在照顾她的自尊。   根据惯例,他们需要付押金和三个月房租,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钱。就算只分摊一半,目前在M国刚起步的她依靠自己攒的钱也是付不起的。   所以,在支付时,她没有逞强,第一次取出了贝利尔之前在中国交给她的银行卡,输了密码付款,因此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了她和贝利尔是共同体。   虽然有些许愧疚,但这点愧疚更加激励了她。把银行卡收回钱包里后,她暗暗下决心,不能因为贝利尔惯着她就松懈了,一定要加快自立的步伐,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壮大他们共同的小金库。   学生公寓的室友们知道叶淼和贝利尔要搬走都十分不舍,尤其是凯文与克里斯汀。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大伙在公寓里热热闹闹地开了个小派对,当做对他们的饯别。叶淼没有将真实的搬家原因和新家地址告知他们,只说以后有机会邀请他们来新家玩——在非常时期,恕她只相信自己和贝利尔。最大限度地保密新家地址的方法就是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办妥了手续取回了押金后,两人在某天傍晚通过搬家公司低调地搬到了新住所,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布置新家和购置共同家具。   一般而言,一对情侣同居,是默认会睡在一张床上的,发生点什么也不奇怪,在住进来前就该有心理准备。不知是不是为了考虑她的适应力,所以才会租两个房间的公寓。但是整座公寓只有一张双人床。   在逛超市购买生活用品时,经过了家具区,看见了打折的单人床。贝利尔正若有所思,叶淼红着脸把他拉走了:“不用买了……”   不是她猴急,但反正是情侣,就没必要花冤枉钱。小房间设置成书房更合适。   贝利尔挑眉,心想正合他意:“那我们去前面看看寝具好了。”   出于对人身安全的考虑——不论是她的还是贝利尔的,叶淼现在都不敢在天黑后在外面晃荡,最迟傍晚就会回家。搬家的事她没有在网络张扬,也请了室友们保密。假设寄匿名血信给她的人是通过蹲守和跟踪确定她的住址的,那应该会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她不在那里了。   在发现之后,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就不得而知了。有可能会有所收敛,甚至改变目标,也有可能会被她激怒,变本加厉地寻找她。   这天夜里,警长打来了叶淼电话,确认两人已经搬家后松了口气,表示自己会加派人手盯着她的旧住址,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末了,他还提醒了叶淼,不要因为暂时的隐匿而放松警惕。根据犯罪专家的推测——那封匿名血信,是对警方与受害者的强烈挑衅,也是一种死亡邀请。   凶徒前几次犯案都十分小心谨慎,几乎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说明他们本身并不是那种丝毫不怕被警察发现的盲目狂徒。在此前提下,明知风声这么紧,还选择寄出了信,恰恰从侧面说明了,在他们眼中,叶淼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他们势在必得的“猎物”。   按照前四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从现在开始,到2月14日情人节的零点,将会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死亡之月,也是凶徒最有可能动手的时间——尤其是14日的深夜,越接近“行刑”的时间,就越紧迫,越危险。   无名的阴影覆盖而来,你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道,却不知道凶手会从哪里扑出来,无疑让人倍感煎熬。   挂断电话后,方才因为逛超市而得到片刻放松的心情再度沉重了起来。叶淼坐在落地窗前,瑰丽如血的晚霞一片暖融,睫下的瞳孔却有些黯淡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情绪有点不好,贝利尔悄声坐到了她身后,从后方抱住了她的腰,吻了吻她的耳朵:“在担心么?”   “嗯……别亲这里,痒。”   贝利尔圈住她的腰,落在她耳垂上的吻滑到了脸颊上,最终落在嘴角,煽情地吮吸着她的嘴唇。湿润的水声刺激着耳膜,隐隐看见了晶莹的拉丝。   叶淼渐渐抓不住手机了,软绵绵地倚在他身上。经不住诱惑,她忘了烦心事,陶醉而专注地侧头回应他,红晕从脸颊一路蔓烧到了脖子,连在身上游移的指尖是什么时候拽掉了她的衣服的也没留意到。   ——————   爱人间的亲昵行为不仅是掠夺,也是安慰。肌肤相贴登至极乐时,总会生出一种不在凡尘的飘飘然感,烦恼都消失了。被抱着从浴室出来后,浑身泡热水泡成粉红的她累得连指尖都不想动,被他塞进了干净又清爽的被褥里——原本那张被主人的动作“蹂|躏”得皱巴巴的又潮又湿的床单已经被扔进洗衣机了。   懒洋洋地趴在了他身上,光滑的肌肤相贴非常舒服。她昏昏欲睡时,依稀听见贝利尔的声音:“要是心情不好,不如我们离开圣蒙兰卡,出去旅行散散心吧。”   今天是周一,她周六日需要打工,若是明天出发的话,几天的时间足以进行一次短途旅行了——除了首都,M国的城市其实规模不大,就相当于中国大城市的一个区。   叶淼抬了抬眼皮,声音还带了一丝娇憨而沙哑的鼻音,迷茫道:“旅行?不会有问题吗……”   “那些凶徒似乎只在圣蒙兰卡活动,我们离开几天,不会有问题的。”贝利尔一根根地吻过她的手指,笑着问:“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叶淼因困倦而成了一团浆糊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地名:“我想去肯蒂辛。”   她记得那是贝利尔的家乡,也是M国南部的一座小城。   贝利尔愣了愣。   “你已经见过我爸爸了……而我来M国快半年了,一直都是你照顾我,现在还谈恋爱了,我都没正式拜访过你的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再说你圣诞节也没回家。我们就去肯蒂辛吧,好不好嘛?”   贝利尔的红眸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环在她后背的手上移,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很快答道:“那好吧,我和家里说一声,我们明天睡醒就出发。”   叶淼“嗯”了一声,不再抵抗睡意,沉入了梦乡。   也许是因为累了,她没注意到,刚才在身边的男友脸上闪过的,分明是一丝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匿名少女A(x2)、云吖、Sunny89(x2)、离、忘轩、枫叶、28951047 以上各位姑娘的地雷!!!   (づ ̄3 ̄)づ(づ ̄3 ̄)づ 第48章   有句话说得好, 一定不要在夜晚做决定——尤其是重要的决定。第二天早上, 叶淼醒来时, 终于认识到了去肯蒂辛根本不是什么散心之旅, 而是见公婆的考验……   贝利尔把自己的行装叠好放进行李箱一角,正轻轻松松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咖啡、看报纸时,叶淼还在镜子前比来比去,在两件颜色和款式差不多的毛衣间反复纠结:“你觉得哪一件比较搭我的裙子?”   “在我看来这两件衣服其实没什么不同。”贝利尔耸了耸肩, 不出意外地被叶淼白了一眼。他放下了报纸, 挑了挑眉:“你和我出门时好像都没有这么重视过, 我可要吃醋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你爸爸妈妈的话, 我还是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的嘛。”   贝利尔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放轻松, 我保证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两人弄到了中午十一点多才带了一个轻便的小行李箱出门。   从圣蒙兰卡到肯蒂辛城得由北至南跨越整个M国。好在M国的地图是南北扁平、西东长阔的形状,坐小火车去的话只要六个多小时就能到了。   圣蒙兰卡的西特克斯火车站是二战时期的历史建筑, 曾被两部扬名于奥斯卡影史的电影用作取景地。历经过无数炮火洗礼, 后被政府组织翻修,如今仍在服务市民, 不过发车的频率比起几十年前减缓了很多。现在是每两小时才有一班车开出。所以如果真的赶时间的话是不会来这里坐车的, 站台上稀稀拉拉的人,几乎都是欧洲其它国家的旅客与留学生。   站台的穹隆上悬挂着圆形的大钟, 复古铜针还差十分钟便指向正午十二点。   两人进入了火车厢。这里也完全留存了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阳光下绿金色调的车座与窗框,仿佛是一张被定格了的古老胶片。空荡荡的车厢中, 两人随意找了一个面朝车头的绿色卡座坐下。红皮黑烟筒的火车沿着蜿蜒向远方的绣色铁路,轰隆轰隆地驶出了站台。   这条线路,曾被《时代杂志》评为全欧洲最美丽最孤独的火车线路,逃离城市,一路繁花似锦,金黄色的麦田与原野与乡村景致交相掠过。倚在车窗边,就能领略壮美的大自然风光。   叶淼沐浴着阳光,用相机记录下了许多美丽的瞬间。明媚的阳光似乎也照亮了她的心,连日来的不安阴郁,以及即将见到贝利尔父母的忐忑都被冲淡了许多。中午他们尝试了售价9MKT的特色火车便当,其组成是沙拉蔬菜、火腿蛋三文治以及装在纸杯里的奶茶,味道比城市里的便利店餐好多了。   火车在傍晚的六点多,晚霞漫天时停靠在了终点站——肯蒂辛城。M国南部不及北部繁华,没有密集的高楼大厦,整座城都与成荫的绿植融为了一体,小山坡上僻静的小路围墙上亦垂满了艳丽的植株,别有一番风情。   出了火车站后叶淼在车站买了鲜花作为礼物。坐上计程车后,贝利尔报了一个住址,两人抵达了他的家——一座白色的木砖式小房子,门廊前亮着一盏小灯。贝利尔让叶淼稍等,自己上前去敲了门。   很快,门内走出了一个中年女子,看年纪,应该是贝利尔的母亲。   叶淼有点紧张,看见他们谈了几句,贝利尔就冲她招手让她过来,用英语把她们介绍给彼此。   很明显能看出他的母亲是混血儿,五官融合了亚洲与欧洲的特质,但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比贝利尔平庸得多。照此推算,她应该嫁了一个非常俊美的丈夫,才会有贝利尔这样的儿子吧。   叶淼摸不准她听不听得懂中文,便顺着贝利尔的语言,有点害羞地用英语跟她问好,同时把花束递给了她:“阿姨您好,我叫叶淼。”   对方笑眯眯地接过了花,热情道:“欢迎你们来,进来坐吧。”   进门后,在明亮的客厅灯光下,叶淼见到了贝利尔的父亲,以及他的外婆——即是她奶奶的学生崔燕萍。   让叶淼吃惊的是,贝利尔的父亲丹尼斯竟然是纯粹的华裔,连混血儿也不算。   也就是说,贝利尔只有四分之一的M国血统?   他的轮廓和身材,明明都更偏向于欧洲人,结果属于老外的“成分”居然这么低,而且和父母外婆的眼睛鼻子嘴唇没有一点相似的,简直就像是走错了家门。   不过,崔燕萍能清晰无误地说出她远在中国的奶奶的本名叫“潘葵善”,还握着叶淼的手,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国内的事。贝利尔与家人相处得也很融洽自然,叶淼终于相信,是自己想多了。   只能说,基因的重组真是太随意了。到了贝利尔这一代就画风突变的唯一解释,大概是贝利尔的外公,即是崔燕萍的丈夫柯德华的外貌特征遗传给外孙了吧。   只可惜,这一次她无缘与对方见面,因为刚才从聊天中得知,老当益壮的柯德华刚好在昨天出发去参与肯蒂辛城一个公益组织举办的徒步马拉松活动,要在四天后才回来,到时他们都走了。   假如这时的叶淼有机会看到柯德华的照片,也许就会立即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柯德华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外国人,可他的眼眸是绿色的,容貌与自己的男朋友,也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这座房子里有客房,叶淼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安顿好行李后,她跑到了贝利尔的房间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就是你的房间?”   贝利尔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啼笑皆非地反问道:“不然还能是谁的?”   “你爸爸妈妈和外婆都是很好的人,不过,我觉得你和他们长得不是很像。”叶淼抱着他的腰,盯着他的脸,歪头道:“难道你最像你的外公?你是你外公的复制版?”   “好奇的话,下次让你亲眼看到他,你就知道了。”   亲爱的淼淼,我可没说我和他长得像。   记得在搬家前,你对我忏悔过自己的自私。却不知道,当时站在你面前的,是比你自私一万倍的魔鬼。   魔鬼从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   我不要你怕我,不要你因为胁迫或感激或者任何前提而爱我。我要你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纯粹地爱上这一个我,我要你自己主动对我产生**。直到你身心都为我彻底打开,沦陷,一天都离不开我时……才是我诚实地向你揭开我面纱的时候。   叶淼却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话理解为默认了,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撒娇:“可我现在就好想看,还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小时候的贝利尔一定很可爱。   “我也很想让你看,不过,还记得我外婆说过,我们搬过一次家么?之前的房子的储物室里发生过一次火灾,把里面储存的相册都烧没了。”   叶淼一怔。刚才在客厅聊天时,她是听他外婆提过一两句,火灾确有其事。但崔燕萍当时没说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这也太可惜了。   贝利尔咬着她的嘴唇,含含糊糊地说:“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看我小时候的样子,其实有两个办法。”   叶淼被他亲得有点缺氧。   在发生关系后,情侣的关系会发生质的变化——不仅是心灵上的亲密,连私密的身体也在一声声被碾出的呜咽声中彻底交融过。她像是一块糖融在了温水里,回忆起昨天夜里刺激的一幕幕,难免有点食髓知味。   不过,现在可是在他家里,她可不想在这里胡天胡地,给他父母留下坏印象,意乱情迷地回应了一阵,察觉到有擦枪走火的征兆,她忙远离了一些,把话题扯了回来:“嗯,你刚才说什么办法?”   “很简单。”贝利尔将她脸颊旁的头发拨到耳后,不正经地吹了口气:“我们以后生一个孩子,或者我变小了给你看,不就行了。”   叶淼眉毛一跳,锤了他心口一下:“又在胡说!不理你了,我去洗澡。”   “我是认真的,你不信我么?”   “信信信,等返老还童机被研发出来的时候我就信你了。”   ……   当天深夜,崔燕萍披着外套,坐在客厅看电视。她的女儿捧着杯热茶,走了过来,疑惑道:“妈,你还不休息?”   崔燕萍说:“还不困。两个孩子都睡了吗?”   她女儿坐了下来:“应该睡了,两个房间的灯都熄了。”   “那就好,他们从圣蒙兰卡过来,也很累了。”   崔燕萍的女儿笑着感叹道:“没想到潘阿姨的孙女淼淼是个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小姑娘,声音也温温柔柔的,真是让人喜欢。居然让贝利尔那臭小子追到了,这可真是……”   崔燕萍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儿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她自己也有一点不对劲。今天晚上,脑海似乎模糊了那么一瞬,就在那眨眼间,在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就突然被涌出的白色迷雾掩盖了。   她依稀察觉到,自己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一些和她的外孙有关的事,会是什么呢?   她的外孙今年十九岁,一个人在圣蒙兰卡读书……除此以外呢,他长什么样子?他叫什么名字?   这些问题一浮出水面,在崔燕萍回想起答案前,在冥冥中,就有一个蛊惑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催眠一般,将答案一遍遍地重复给她听——没错,她的外孙叫做贝利尔,他身姿纤细修长,还有一双深邃的红色眼睛。   偶尔,她眼前会浮现出一个身材微胖、喜欢玩儿改装摩托车的绿眸小孩的身影,但又很快淡去……应该是偶尔在街上看到的人吧。   崔燕萍的女儿也揉了揉太阳穴,奇怪地喃喃道:“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事。刚才回房时,丹尼斯说他也有这样的感觉,莫非我们有重要的事忘记做了?”   崔燕萍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真是莫名其妙,贝利尔安全回来了,柯德华也是个有丰富远足经验的人,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担心的呢?”   “大概正是因为爸爸不在家,而我们一直牵挂着他,才会这样的吧。”崔燕萍的女儿打了个呵欠:“那我就先去睡了。”   被迷惑的人通常不会发现自己被迷惑了。正如被迷雾笼罩的局中人无法依靠自己拨云见日。   有道在与魔鬼打交道时,不要轻易放松警惕。摄神诱惑是祂最拿手的本领,祂能将你玩弄在股掌之中,蚕食你的抵抗,催眠你的神智,让你暂时遗忘世事与重要的细节。   甚至,直到祂抽身离开,只要祂希望,你并不会记得祂来过,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古怪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谎言玩得越大,三水子发现他不是人时就会越害怕。╮(╯v╰)╭ 第49章   肯蒂辛是一个明净的世外桃源, 来到这里, 那种被无形的凶徒窥视跟踪的错觉也被冲淡了很多。纵然没有和贝利尔同处一室,但这儿是他的家, 楼下就是他的亲人, 躺在温暖的被褥中, 叶淼有种置身在了名为贝利尔的“结界”中的感觉,心中很踏实, 睡了一个好觉。   肯蒂辛不像圣蒙兰卡那么繁华,即使是市中心, 也没有很多高楼大厦和百货商店, 更不用说酒吧或夜店。人们生活态度很散慢,私人的面包店、鲜花店几点开门、哪天休息都全看老板心情。大家在日常都更喜欢出去爬山、划船、野餐或者钓鱼,悠然自得的画风与M国大体城市都格格不入。   吃早餐时, 崔燕萍说叶淼难得来一次肯蒂辛,一定要让贝利尔带她到处转转,还问叶淼喜欢做什么。   贝利尔说:“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现在这种天气, 叶淼也不想做什么剧烈运动弄出一身汗来,对野餐和钓鱼最感兴趣。   “钓竿就在门后面。”崔燕萍说着,想起了什么,乐呵呵道:“贝利尔在小时候总和他外公一起去钓鱼,他钓得可好了,这次让他给你露一手吧。”   在这附近步行二十分钟的地方,就有一个天然湖泊,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万里无云的蓝天, 大小不一的鱼儿在浅水中游动。湖岸边用树木搭建了一个带屋顶的垂钓台,绕湖近百米。木台靠湖的那边的木刺都被衣物磨得很光滑了,可见此地是附近居民的钓鱼圣地。就在数十米外,就有一对父子刚坐下,也是来钓鱼的。   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最冷的一月上旬和中旬都已经过去了,气温有了微微回升的迹象,坐在水边裹着围巾,也不会觉得风寒冷刺骨。   只是今天的幸运神似乎没有眷顾他们两人,一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有鱼儿上他们的钩。而几十米外的那对父子却已经钓到两条鱼了。   叶淼晃了晃腿,托腮看身边的人:“钓鱼高手,此时不露一手给我看,还待何时?”   贝利尔弯起了眼:“老人家说的话,你也信?”   叶淼郁闷地睨了他一眼。   果然,刚才崔燕萍说贝利尔是“钓鱼高手”,只不过是一种带有吹嘘和骄傲成分的夸赞而已。很多老人都是这样的,看自己的外孙呢,是怎么看怎么好,类似于情人眼里出西施,慈母眼里出香屎的道理。亏她刚才还当真了。   甚至,往脚下看去,浅水中似乎没有游动的鱼。就像磁石互斥一样,刚才才均匀分布在湖中的鱼,都不愿意接近他们这边。   叶淼微微晃了晃鱼竿,鱼线荡起了一圈涟漪:“好奇怪,你发现了么,我们这边的鱼特别少,好像一条也没过来。这是为什么呢?”   事实上,动物对于危险之物的直觉比人类要敏锐一百倍。纵然口不能言,它们下意识地避开这边的举动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只可惜,人类察觉不到这点异常。   贝利尔不动声色,表情无辜:“哦,好像是。”   叶淼皱眉,检查了一下小桶里的鱼饵,喃喃自语:“鱼饵明明是新鲜的,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今天脸黑么?”   贝利尔认真地说:“你的脸很干净。”   叶淼哭笑不得:“脸黑不是这个意思啦。”   “反正今天主要是出来野餐的,就算钓不到也不要紧,在肯蒂辛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鱼类鲜花市场,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逛。”贝利尔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半了,我们先吃午餐吧。”   “好吧。”   叶淼把鱼竿架在了一边,两人从野餐篮子里取出了垫布,铺在了平台上,又依次把三文治、鸡翅包饭等食物摆设在餐碟上。弄到最后却发现忘记带饮料了。   贝利尔主动道:“马路对面有自动售卖机,我去买喝的。你要什么?”   “橙汁,谢谢啦。”   目送着贝利尔走远后,叶淼继续摆放食物,余光忽然看到有个人走近了。抬头一看,是那对一起在钓鱼的父子中的儿子。   六岁左右的外国小男孩顶着一头蓬松的暗金色卷发,面上点缀着雀斑,好奇地望着她:“姐姐。你们是新搬来那座白色大房子的住客吗?我们就住在你们旁边,看到你们出来了。”   原来这对父子是贝利尔家的邻居?是因为看到她这个陌生面孔,所以才来问的吧。   叶淼微笑解释道:“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哥哥一直住在那里,我只是来他家作客的客人。”   小男孩有点迷惑,挠了挠头:“刚才的漂亮哥哥一直住在那里么?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我记得住在里面的是一个绿色眼睛黑色头发,喜欢骑摩托车的胖哥哥……圣诞节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几次呢。”   叶淼愣了愣,心中掠过了一片疑云。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耐心道:“因为那个哥哥一直在离家很远的其它城市上学,很久才回来一次,所以你以前没注意到他也很正常。”   至于他说的绿色眼睛、黑色头发的胖哥哥……估计,是这孩子把圣诞节时来做客的人,和贝利尔家弄混成一家人了吧。   “唔……原来是这样。”小男孩似乎被她说服了,看了一眼她的鱼竿:“姐姐你在钓鱼?”   叶淼干笑着点头。   “不要灰心,很快就会有鱼上钩的了。”   小男孩安慰完她,就被自己的爸爸叫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水里突然有了动静。叶淼一惊,立即回收鱼线,竟真的有鱼了!这会儿再看水里,刚才连鬼影也没有的浅水里,居然重新出现了穿梭游动的鱼……   仿佛是刚才躲得远远的鱼又回来了。   刚把那尾活蹦乱跳的小白鱼扔进水桶里,贝利尔就买完橙汁回来了。他看了那小男孩的方向一眼:“刚才怎么了?”   “那孩子过来找我说话。你猜猜他是谁?”叶淼把吸管插进了纸盒饮料里,笑他:“他是你邻居家的小孩。一定是你太久没回来肯蒂辛了,那孩子居然跟我说他从来没见过你。”   贝利尔的红眸微微一缩,却又很快不慌不忙地绽开了一个浅笑:“那看来我以后要多回来露面了……有鱼被钓起来了?”   叶淼的注意力被他变换的话题转走了,没有再去思考小男孩的话。愉快地进行了第一次在异国的野餐后,下午她和贝利尔牵着手,步行回了家。本来就不是为了钓鱼而钓鱼的,能有一条小鱼交差,叶淼觉得已经不虚此行了。   此后的几天也都过得十分悠闲。这样的日子虽然很舒服,但习惯了大城市的节奏和忙碌的叶淼却觉得,这里只适合度假,不适合常住。   由于周六要打工,两人在周五早上便挥别了崔燕萍等人,坐小火车回到了圣蒙兰卡。   叶淼后来回想起他们从肯蒂辛回到家后的那一周,脑海里只想到了“荒淫无度”这个词。要是再来四个字,那就是“美色误人”——美色指的是贝利尔。   身体上的契合与精神上的亲密是相辅相成的。作为初尝**的年轻人——梦里的那些经历不算,全然没有真刀实枪来得刺激。刚开荤又尝到了乐子,怎么可能不继续。   在肯蒂辛住的几天,因为木房子隔音不好,担心被听见声音。又因为长辈就在楼下,有种在他们眼皮底下做坏事的感觉,故而什么都束手束脚。回到自己家中,就再也没有了拘束,可以进行地释放自己。   将窗帘拉上,房间便昏暗成了一片无人打扰的壶中天地。床铺的吱呀声,嘶哑的呻|吟或是尖叫,神志不清时的啜泣和哀求,浴室回荡的异响,都被厚重而沉默的墙聆听了去。   此时又正值假期,除了周末打工,两人基本没有出过门。直到一周后的傍晚,终于有一道电话打过来,把叶淼拽回了现实。   电话一接听,王琦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就吓了一跳,脱口道:“我去,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生病了吗?”   叶淼:“……”   她不好意思说是纵欲过度,正好顺着王琦无意中递来的梯子下了台:“对啊,喉咙有点发炎。怎么了?”   王琦哼了一声:“我中午给你发微信了你也不回我,只好打电话来啦。没看出你是这种重色轻友的家伙啊,跟你的贝利尔谈恋爱后,我们就一直没聚过了吧。”   王琦这么一说,叶淼回数一下,两人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不好意思啊,大琦,我设置了后台关闭微信的时候不接受新消息。”   “好吧,原谅你了,知道你不会故意不回我信息。我明天正好放假,开车过来找你玩吧,听说你们那边开了一家麻辣火锅店……不对,你喉咙痛的话,还吃得了火锅吗?”   叶淼看了一眼日历,今天是2月11日。距离2月14日——那个传说中的“行刑日子”,越来越近了。也许是搬家后隐匿得太好,她再也没收到匿名血信,甚至连一次鬼魂也没见到——不光是与连环杀人案有关的受害人,还是被她体质被吸引来的孤魂野鬼,都好像被彻底隔绝开了。在贝利尔的护送下,出去打工也都挺顺利的。   就是不知道这是真的风平浪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依照警长的嘱咐,她搬家的真实原因,她和那桩凶案的牵扯,并没有和其他人说太多,王琦也只是以为他们是为了不受影响地谈恋爱才同居的而已。   王琦在这个时候约她,安全起见,她也不太敢单独出门。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请王琦过来他们家里做客。   如果说世上有哪里是百分之一百安全的,那一定是这间公寓。   “我喉咙不舒服,这次可能吃不了麻辣火锅了。不如你来我家吧,你不是说一直想参观一下我新家么?我烤蛋糕给你吃,还可以煮番茄火锅。”   王琦爽快道:“没问题啊,你把地址发我,明天我直接开车过来。”   叶淼挂了电话,想起来贝利尔去了超市,连忙给他发了信息,让他买一些火锅料回来。信息才发送出去,她的电话又一次响了,来电显示竟是她爷爷家的固话。   爷爷奶奶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她,叶淼第一反应是老人身体抱恙,不假思索地接听了。   话筒那端传来了她奶奶的声音:“淼淼,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呢?”   “我和一个朋友在通电话,你们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好着呢。”奶奶放低了声音:“有事的不是我们,是你燕萍奶奶家的小孙子里昂出事了。”   叶淼呆了呆。   里昂?   那是谁?   奶奶轻叹一声,续道:“那孩子今天下午玩儿竞速摩托,拐弯时出了车祸,骨折了,现在人在医院里做手术呢。燕萍他们现在已经赶来圣蒙兰卡了。淼淼,你和那孩子不是在一个城市吗?如果有空的话,明天去医院看一下他,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今天开始戒糖姑娘的地雷!   ╰(*°▽°*)╯今天也赶上12点啦~~~ 第50章   奶奶在那端絮絮叨叨, 她说的每一个字叶淼都听得懂, 但它们组合起来的句子就很让她费解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贝利尔今天下午明明一直在家里待着,出车祸还骨折进医院动手术了是什么鬼?   叶淼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奶奶接到了骗子的电话,对方装作急需医药费的熟人, 来讹诈老人的钱财。   不过这骗子的“职业水平”明显不及格,骗人前也不调查清楚,居然把贝利尔的名字也弄错了。   她回过神来, 忍不住打断了奶奶,怀疑道:“奶奶,你接到骗子电话了吧?”   叶奶奶不高兴地说:“你这孩子, 我也还没变成老糊涂, 谁能骗得了我?这事是燕萍亲口跟我说的,她的电话号码、说话的声音还有语气化了灰我都认得出来。”   叶淼无声一叹。奶奶年轻时是个精明而要强的女人,年老后自然也不喜欢让孙辈小看自己。这类老人,你越反对她, 他们就越是对认定的事情固执己见。   换了是平时, 叶淼会让着老人,和他们在口头上争个输赢也没有意义。不过现在情况不同,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踏入海外骗子的圈套, 只好放柔了声音,解释道:“不是的,奶奶,我没说你糊涂。你不知道, 现在的骗子团伙会利用软件修改他们的来电号码,所以电话号码不能说明什么。你应该是真的接到骗子电话了,因为燕萍奶奶的外孙根本不叫里昂啊。”   没想到,叶奶奶却斩钉截铁地反驳了她:“什么不是,弄错的人是你吧。我和燕萍一直没断过信件往来,她外孙的名字我不会记错的。那孩子就叫里昂,里昂·赛纳斯。”   奶奶毋庸置疑的肯定语气,终于让叶淼迟疑了一瞬。   难道说,她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贝利尔其实不是独生子,还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   回想起来,他虽然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成员中还有同龄的兄弟姐妹,不过也从未否认过。   只是,在肯蒂辛住的那一周,她对他们家的布局早已了然于心。主人房的数目刚好为三个,贝利尔自己一个,他的外公外婆、父母两对夫妻各占一个。客房是常年空置的,除了简单的床和桌子外,并没有存放任何属于男生的个人物品。   换言之,那座房子里,没有贝利尔的哥哥或弟弟生活的痕迹。   她犹豫道:“奶奶,他们家里,是有两个外孙吗?”   叶奶奶无奈道:“你听谁说的?燕萍只有里昂一个外孙,他们家就五个人,哪来的两个外孙。燕萍的女儿当年生孩子时不幸大出血,在鬼门关闯了一趟才回来,为了保命进行了子宫摘除术,除了里昂,不会再有孩子了。”   叶淼彻底愣住了。   崔燕萍家一共五口人,可里面的外孙根本不是贝利尔,而是现在躺进了医院的里昂?   而且,听奶奶的口吻,本应与初到M国的她交朋友的人也不是贝利尔,而是里昂。   难道说,贝利尔真的对她隐瞒了什么,他其实根本和崔燕萍没有关系?   后背窜起的一阵寒意,带动了一片鸡皮疙瘩,轻微地浮现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么,贝利尔……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要顶着另一个人的名义接近她?难道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以及接近她的理由,都见不得光么?   叶淼轻微哆嗦了一下,深吸口气,晃了晃头。   不,不对,先冷静一下,这里面应该存有一些误会吧?   毕竟,若不是通过长辈的介绍,贝利尔怎么可能知道她那么多私人信息,譬如国内外的两个电话号码,甚至是她高中时的履历。   最有力的佐证是,假设贝利尔真的是冒牌货,他怎么有胆子光明正大地带着她回家?又怎么可能说动崔燕萍一家陪他演戏、给他圆谎?   崔燕萍的女儿不再有生育能力,那么,也许贝利尔和里昂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可能是领养回来的孩子。出于难言之隐,崔燕萍一直没跟老朋友提起过这个孙子,才会导致了贝利尔在她奶奶那边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当然叶淼也意识到,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解释,是苍白而矛盾的。   叶奶奶不知道贝利尔,说明这十几年来,崔燕萍连半句口风都没有透露给老朋友听。把贝利尔的存在捂得那么严实,显然是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外孙。   可是,在肯蒂辛时,叶淼自己是亲眼见过贝利尔与崔燕萍一家的相处模式的。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亲密的一家人。崔燕萍分明很疼爱贝利尔,怎么都不像是心有芥蒂、非要遮遮掩掩的样子。   这说不通,太矛盾了。   叶淼机械地呼吸着,思绪混乱如麻,猜疑正犹如杂草般在脑海里疯长。   好在,话筒那边,叶奶奶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没留意到她的异常:“淼淼,说起来,你去圣蒙兰卡大半年了,和里昂都还没见过面吧。去年年末吧,大约是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比你回中国的日子要早一点,燕萍给我寄来的信里还夹了一张他们的全家福。上次你来吃饭时我还想着拿出来给你看,结果不记得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我发过去给你看,正好让你认识一下人家长什么样,免得明天去了医院不认得人。”   “……好。”   叶淼有点僵硬地挂断了电话。不到两分钟,手机一震,一条彩信跃了出来。   叶淼薄薄的鼻翼轻轻鼓动一下,鼓起勇气,点开了照片。   这是一张清晰的五人全家福。崔燕萍与她的丈夫柯德华坐在椅子上。柯德华是一个金发绿眸、留着一把胡子的白人,压根儿不是她想象中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俊美容颜,仅是普通人的水平。   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被相片中的唯一一个同龄人吸引了——这是一个身材略胖、容貌平庸的陌生男生,应该就是她奶奶口中的里昂。四分之三的中国血统将他的混血特质稀释得极淡,唯有泛绿的眼珠还带有一点异国血统的感觉,其它五官都是华裔血统的压倒性胜利,简直与他的父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五个人,一看就是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的亲人。把贝利尔放到他们中间去,反而会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叶淼心脏一颤。   奶奶果然没有骗她。至少,按照奶奶的设想,当初得到她的联系方式并将在M国与她接触的人,应该是照片上的里昂,而不是贝利尔。   如果贝利尔和里昂真的是兄弟的话,里昂车祸进医院了,贝利尔收到消息的速度,已经会比隔了几层关系的她更快。可是,在傍晚出门去超市之前,他都没有露出一丝异样……他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现在想来,在肯蒂辛钓鱼的那天,遇到的邻居小孩说的话也很让人玩味。   那孩子说自己从没见过贝利尔,只见过一个喜欢玩摩托车的绿眼睛胖哥哥,这不就对上了因为玩竞速摩托而骨折的里昂了么?   当她把孩子的话转告给贝利尔听的时候,贝利尔却没有趁这个机会告诉她里昂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这已经不能用“忘记说”来开脱了,他就是在故意地含糊带过自己的背景。   看来,一切的答案,都在明天的医院里。正好崔燕萍一家人如今就在圣蒙兰卡,只要见到他们,就能问个清楚了。   纵然心急,叶淼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在天黑以后她不会随意出门,即使要出也要贝利尔陪同。而下意识地,她不想让贝利尔知道,她已经在怀疑他了。   在古装的影视作品里,她曾见过不少“爱人装作另一个人与自己谈恋爱,在危难时刻才揭露出自己秘密的另一重身份是太子/王爷”的桥段。作为观众时,她有上帝视角,知道那是编剧写出来的情节,也知道结局是大团圆的。主角总能逢凶化吉,所以怎么折腾,观众都不会害怕,甚至还会嫌弃女主角在知道男主角的真实身份时,反应太过做作和不识好歹——居然因为眼前的矛盾就忘记了对方对她的好。   可把同样的情况放进现实世界,观感就截然不同了。信任和坦诚是筑起一段关系的基础,若你有朝一日发现,与自己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爱人,也许从一开始呈现给你的都是滴水不漏的假象……这种感觉,是极其恐怖的。   生活不是童话,不会签署大团圆结局的保证书。对亲密的女友隐瞒也自己身份的人,是通缉犯或变态杀手的几率,比是太子或王爷要大得多。   虽然她觉得贝利尔不至于这么恐怖,崔燕萍一家也没必要联合一个陌生人来欺骗老朋友的孙女。可信任的氛围被打破后,她难以抑制自己那往最坏的可能猜测的冲动。万一……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贝利尔真的有恶意,就更不该打草惊蛇了。正好,明天王琦就要过来了,坐她的车悄悄去医院一趟,问清楚就好了。   窗外天色昏暗,城市的灯火逐一点亮,犹如洒落了一地的星星。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开锁声。   叶淼的心脏瞬间提到了高处,手指一抖,有点心虚地把手机屏幕关掉了,将它塞到了枕头下,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本书。   同居以后,每当她犯懒不想出门,都是贝利尔独自出去采购,在家里等他回来是最常见不过的了。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很独立的人,其实谈恋爱后比谁都爱粘人。往上,一听见他的开门声,她都会蹦蹦跳跳地跑到玄关那里亲吻他。   同样的情景,今天的她却生出了一丝丝的怯意和紧张——不是甜蜜的紧张,而是战栗和惶惑所致的紧张,略有点僵硬地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看着门把下压,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熟悉的俊逸身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看到叶淼今天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贝利尔挑了挑眉,将袋子放在了厨房的料理台上,又随手将大衣挂在了衣架上,走到故作专注的她背后,冲她耳边吹了口气:“干什么不理我?”   “我看书呢。”一直逃避会很不自然,叶淼深吸口气,把书合上,用往常的语气说:“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她掩饰得还算好,贝利尔似乎没察觉到异状,从后方抱住了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摇晃,半是撒娇半是抱怨:“超市里太多人了,大部分收银台还都坏掉了,只有一条长队,我排了好久,站得好累。”   “嗯,辛苦你了。”在身体相贴时,一些细微的反应是很难掩饰的,叶淼担心被他察觉出自己的不自然,只好装作好奇的样子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到了厨房去:“我去看看你买了什么。”   怀里突然空了,贝利尔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叶淼翻了翻放在大理石料理台上的几袋东西,几乎都是明天打火锅要用的食材。她心里有点酸,其实贝利尔对她真的很好,可他的隐瞒又着实让她不安。愧疚和怀疑,两股矛盾的情绪不断在撕扯她的心。   如果明天证实了一切都是一场乌龙,那她会回来这里,好好地和贝利尔谈一谈。恕她现在真的没有开口询问他的勇气。   贝利尔跟着走了进来,一边把食材放进冰箱里,一边笑着邀功:“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黑百叶和豆腐,明天王琦几点过来,我早点起来准备。”   叶淼心一紧。对了,她明天必须撇开贝利尔,去一次医院。   她低着头说:“王琦……大概中午开车过来,她说开车带我在附近转转,想和我聊聊天……火锅,就留到晚上才吃吧。”   贝利尔瞥了她一眼,笑道:“这样也好,你们也很久没见了。那我就在家里打扫一下卫生,顺便准备好晚上的食材,你们也别太晚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叶淼微微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黏贝利尔黏得跟牛皮糖一样,突然提出不要他陪,其实是有点反常的。好在有“闺蜜谈心”为借口,简单地就过关了。   或许是心中有鬼,叶淼今晚的话不多。仿佛有只猫爪在挠她的心,她真恨不得马上到天亮,马上去医院一探究竟。洗完澡才十点钟,她就爬上被窝闭上眼睛,却一直没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身边的床榻陷落了。一具熟悉的身体钻入了被窝,将她搂入了怀里。   依照近日的习惯,他们每天都会做|爱,有时甚至荒唐得从吃完饭八点钟一直玩儿到凌晨,而且扑上去的往往是她。清心寡欲早睡早起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   身体早已习惯了,或者说迷恋上了与他欢好的感觉,被细细亲吻时,会自然而然地抱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可心理上的戒备,却在阻止她放松。   察觉怀里人的微微颤抖,贝利尔停下了动作,手肘撑在枕边,伏在她身上,妖媚的光华于眼底流转,凝视她:“今晚心情不好?”   这好像是个不错的借口,叶淼垂眼,声音有些发虚:“对啊,有一点,我……我下午没午睡,已经累了,不想动了。”   她的长睫如脆弱的黑蝶,在昏黄的灯光下,暗影攒动,活色生香。却并不会惹身上的东西怜爱,只会让那东西更想将她彻底地拆吃入腹。   “好。”   说完,雨点一样湿润的吻照样落在她唇上,并一路向下。叶淼微惊,力道很弱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温柔地按住了膝盖。   “乖……躺着就好,不用你动。”   ————   本来她预算自己会睡不着,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等王琦的电话。结果还是被贝利尔叫醒的。   吃完他做的早餐后,王琦的信息也来了,说自己快到她家楼下了。   叶淼给她回了信息,说自己马上下去,让她先别上来,就在车里等。   贝利尔送她出门时,搂着她的腰,吻了她好一会儿,才嘱咐道:“注意安全。”   一看到他,就回想起昨晚他对她做的事……让人很难对他冷硬防备起来。叶淼甚至脑补了他是一个送自己的丈夫出门上班的贤惠太太。   在倚在门框上的他的目送下,她镇定自若地进了电梯。   殊不知在背后,有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锁定着她。   楼下,王琦的车就停在马路边。   叶淼敲了敲车窗,王琦开了车门锁让她坐进副驾驶,不解地问:“中午不是去你家吃火锅吗?怎么不上去?”   叶淼扣好了安全带:“火锅改到夜晚吃了。我有个朋友昨天车祸,进了医院做手术,我想去看看他。”   “车祸?不严重吧?”王琦吃惊,发动了车子:“哪个医院?”   “是摩托车事故,具体要去看看才知道。”   那医院离叶淼家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一般而言,如果很长时间没见过一个人,就能很明显地发现她的变化。在印象中,好友的脸色一直较为苍白,如今却是明泽红润,故而王琦在路上忍不住调侃她“采阳补阴”,心里却很为她高兴——不适当的恋情会消耗一个人,幸福的恋爱却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往好的方向走。   到了人来人往的医院,王琦停好了车,陪叶淼选了一束花和慰问品,一起乘电梯上了病房区。叶奶奶已经把房间号告诉了她,故而也不需要询问护士了。   王琦毕竟不认识崔燕萍一家,就在病房那一层的公共座椅上坐着玩手机等她。   走廊里飘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叶淼深吸口气,走到了病房门口,正欲抬手敲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迎面走出来一个女人,正是崔燕萍的女儿。   看到了叶淼,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惊讶,打量叶淼的眼神里,还夹杂了一丝陌生与怀疑:“你是……”   “阿姨您好。我听说里昂车祸进医院了,是来探病的。他没什么大碍吧?”   “哦,你好你好,有心了。请进来吧,那小子手术挺顺利的。”对方恍然一笑,随即说了一句让叶淼呆然的话:“同学,怎么称呼你?”   叶淼有些不知所措,不懂对方为何开这么不合时宜的玩笑:“阿姨,我是叶淼。我们之前不是见过面么?”   “是吗?可能是我年纪大了,一时没想起来,你是里昂的同学么?”   叶淼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意识到了对方的口吻很是认真,并不是在故意开装作不认识她的玩笑。   不会吧,才半个月,对方就不记得她了吗?   “都站在门口做什么?”一个年老些许的女声从病房内传来,崔燕萍走了过来,看见了叶淼,凝目片刻,不肯定道:“你是……淼淼吗?”   几乎要怀疑自己活在了整蛊剧本里,好在有人认出了她,叶淼紧绷的神经微松,却听崔燕萍走了过来,感慨道:“没想到当年那小姑娘会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要不是你奶奶跟我说你今天要过来探望里昂,我还不敢认,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在国内,你才四岁多,孩子就是见风就长。”   叶淼的脸色越发苍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崔燕萍的女儿闻言,饶有趣味地看向了她:“原来你是潘阿姨的孙女淼淼,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叶淼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道:“你们不记得了么?半个月前,我和里昂的兄弟贝利尔一起回肯蒂辛探望你们,在你们家住了一个星期。”   崔燕萍母女同时露出了狐疑的神情,将叶淼心底存有的最后一丝侥幸和希望,都击入了深渊。   “你……在说什么?这个月我们家里都没有来客人。”   “你说的贝利尔是什么人?我们不认识……”   ……   王琦正在休息区低头玩儿手机,忽然手腕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扼住了。   王琦吓了一跳,顺着这只手往上看,看见了一张溢满了冷汗、精神恍惚的苍白面容。   搞不懂为什么叶淼只是进去探个病,出来后却仿佛自己也大病了一场,她连忙拉着人坐了下来,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额头不烫,没发烧……你没吃早饭吗?好了,我们赶紧回去你家吧。”   最后那句却仿佛忽然戳到了叶淼的痛处,她抓住王琦的手骤然加大了力气,抬起头来,黑眸流露出了一丝混乱的恐惧。   崔燕萍母女显然不是在和她开玩笑。而她也能肯定,在肯蒂辛住的那几天不是自己的臆想。双方的认知出现偏差,只能是因为其中一方的记忆消失了。   崔燕萍一家根本不认识贝利尔这个人,却被“催眠”着,把他当成真正的家人一样过了好几天,又在被利用殆尽后,被干净利落地抹除了记忆……   贝利尔和她的长辈的交集为零,却知道她无数的秘密和个人信息。   这种只手遮天的做法,根本不是普世认定的催眠范畴可以做到的。而本领再强的私家侦探,也不可能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局,查到只有她的家人才知道的童年小事。   从小遇到的怪事太多,深知唯物主义不能解释世上所有事物。这一切疑点……拧成一股,指向了一个让人惊惧的答案。   暗巷里的相遇,种种让她感慨有缘的巧合,其实都是居心叵测。   原本最好的猜测,是男朋友因为家庭原因隐瞒了她一些事。最坏最坏的猜测是男朋友为坏人。   却没想到,他也许根本不是人,而是她从小深深恐惧的那类东西……   影视作品里被美化的人鬼之恋变作现实,再美丽妙曼的画皮与温柔的吐息……都只会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若发现真相败露,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管如何,她现在根本不敢回家里面对他。   叶淼张嘴,颤声道:   “大琦,我今天晚上可以到你家借住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三水子:我以为你是坏人,没想到你TM不是人。   ——   三水子以为贝利尔是鬼!   其实要多一个字——魔鬼!   这魔鬼还是她12岁时自己招来的,嘻嘻。   ——   感谢Sunny89、月华清辉、枫叶(x2)、我会嘤嘤嘤、姝鹤、36623047 以上各位姑娘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51章   坐回了车子里, 叶淼心事重重地在副驾驶上缩成了一团。   王琦从街上的便利店买了热奶茶和面包上来,递给了叶淼:“三水子,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叶淼勉强提了提嘴角:“没事……”   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王琦初时有些纳闷,突然之间, 福至心灵,一拍大腿:“我懂了,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和你家贝利尔吵架了, 正在跟他冷战呢?”   叶淼浑身一颤,闭了闭眼,没胆子说, 自己根本不是和贝利尔冷战,而是纯粹不敢回家而已。   那厢,王琦却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昨天叶淼才兴致十足地邀请她去自己的新居吃火锅, 今天一大早就莫名其妙改了行程,现在连家都不回了, 这不就是小情侣在闹别扭么?   果然,叶淼一声不吭,没有反驳。   王琦握着方向盘, 笑道:“好了好了, 不要为男人生气。就这样决定吧, 现在出发去我家。正好我老爸老妈去了旅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想住多久都行。我订的游戏碟今天应该到了, 我们可以一边吃零食一边玩游戏。”   身边有值得信赖的朋友在滔滔不绝地说话,触手可及的温暖和活气给了叶淼不少安全感。她感激道:“谢谢你,大琦。”   王琦的家在圣蒙兰卡市的另一端。直线距离其实不远,可圣蒙兰卡在工作日的交通状况总是让人那么崩溃,繁忙的路口红绿灯特别多,车水马龙,车子在拥堵中慢速移动,抵达王琦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王琦的家所处的地段并不繁华,是一片安静的居民区。宽阔的沥青大街两边,坐落着一座座两三层高的小木楼,房屋的色调都由暗红与米白组成,纵然高低形态各异,也营造出了一种优雅和谐的美感。   经过这附近唯一的超市门口,王琦把车泊在了路边:“家里的酱油和卫生纸快用完了,你不用下来了,在车上等我吧,我很快买完。”   车门关上,叶淼眼皮轻微一动,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了已经被自己摩挲得发烫的手机。   信息收件箱里躺了两条信息,发送人都是贝利尔。她没点开看,但预览里可以大致看到内容,第一条是询问家里的备用拖鞋放在什么地方,第二条是说自己已经找到了,顺便催促她早点回来吃饭。   而草稿箱里则有一条她修改了多次,却仍没有发出去的信息:“王琦的家出了点要紧的事,我陪她回家处理,今晚不回来睡了。”   在柔情蜜意时,她很喜欢喊他的名字,现在那个单词却好像成为了禁忌,连发信息时也不敢打出来了,叶淼一阵心酸。   她很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这说的是,非人之物往往非常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况且她还与他亲密地交缠过,热恋中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这段牢固的关系不会随着时间过去而自动解除。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面对,可骨子里还是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近自己,若是突然夜不归宿,说不定就会让贝利尔察觉到端倪,甚至触怒对方,所以不能就这样跑了,必须留下一句交代。   屏幕右上角只剩下了3%的电量。车窗外,王琦正提着卫生纸往车子走来。叶淼终于咬咬牙点击了发送。刚发送出去,手机就正好没电黑屏了。   远在圣蒙兰卡市另一端的一座公寓中。   门口的地毯上已经摆好了两双入室拖鞋,开口朝外。客厅有明显收拾过的痕迹,落地玻璃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还换了新的窗帘。   原木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火锅食材被精心地切成了薄片,盛放在精致的瓷碟上,跟高级餐厅的摆盘一样。花瓶中插了一束芬芳的鲜花。   贝利尔放下了锅铲,在洗手台前冲干净了手,将围裙脱了下来,挂起。沙发上的手机安静了一天,终于发出了信息提示音。他却只是淡漠地扫了它一眼,没有拿起。   静静地环顾了今天布置的客厅一周,他慢慢拉开了餐桌的椅子,坐了下来,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瓶中的鲜花,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王琦家有两间客房。吃完饭后,她本来想收拾出来给叶淼住。叶淼却摇头,小声地说想和她一起睡。   好在,当初为了睡得舒服,王琦的房间里放的是双人床,睡两个人也不会拥挤。按照王琦的预想,闷闷不乐了一天的好友应该是想和她进行睡前谈心,吐槽那个惹自己生气的男朋友,她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陪叶淼同仇敌忾的准备了。   实际她完全猜错了,叶淼躺下来后居然说了一个鬼故事。   “故事里的小姐和私塾书生真心相爱,感情很好,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慢慢发现了书生隐瞒了她很多关于身世的秘密,起了疑心。后来查出了书生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鬼。你问我觉得这个书生怎么样?”王琦想了想:“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耳熟……我去,这不就是倩女幽魂的性转版——倩男幽魂么?”   叶淼:“……”   “其实倩女幽魂就把人鬼恋的道理说得挺透彻了,虽然聂小倩是鬼,也在黑山姥姥的胁迫下害过人,对于被她害过的人来说,她当然是恶鬼,可整部电影始末,她都没有伤害过心爱的宁采臣,还多次保护了他。是好是坏不能一棒子打死。”王琦脑洞大开,分析道:“你说的故事里的书生也差不多,他一开始欺骗小姐自己是人,可他没用怪力乱神的力量去逼迫小姐爱他。爱他是小姐在了解他以后的选择。骗人是有点坏,不过也是为了让小姐不害怕他吧,不然的话,他连一个让喜欢的姑娘了解自己的机会也得不到。我觉得……还算情有可原吧,就还挺煞费苦心的。”   叶淼缩在被子里,皱眉道:“如果你是那个小姐,难道你不害怕吗?”   “那肯定害怕啊!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恐怖片里我都只敢看丧尸片,从来不看鬼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淼:“……”   王琦摸了摸下巴:“假设现实中有个绝色美男鬼爱上了我,我估计还是瘆得慌。如果我也爱他,应该会劝他去投胎吧。”   “你不害怕……被他一起带走么?”   “如果他没有故意吸我的阳气,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说明他主观上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叶淼蜷缩了一下,莫名想起了她和贝利尔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不分日夜地荒唐过的日子。如果说吸阳气,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吸对方阳气的那个……   王琦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按电影的说法,人鬼殊途,总和那种东西相伴,会损耗活人的福报,也不利于他的投胎。毕竟是爱过,我肯定不舍得看他一直流连在人间当孤魂野鬼。”   叶淼蜷成了一团,低低地“嗯”了一声。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旁观者说得轻松,常年被怪力乱神之物滋扰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减除的,也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不过,王琦的话似乎减轻了她些许的恐惧。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她暂时没有面对贝利尔而已。   王琦昏昏欲睡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睡吧睡吧。不就吵个架嘛。情侣哪有不吵架的,吵完了矛盾说开了,感情就更好了。”   没多久,王琦就睡着了。   叶淼咬住下唇,隔着睡衣,手指触上了自己**之间的那寸娇嫩的肌肤,触摸到了那枚浅色的印记。   这枚从她12岁起就出现在她身上的烙印,代表了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对她的庇护,从幼小到成年,一日不落。曾几何时在她心里,这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神明,是她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所有去答谢的保护神。   可祂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她梦里出现过了,祂是不是早就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只留下了这枚仅有安慰作用的印记给她。所以,在伪装成人类的贝利尔接近她的时候,她的保护神并没有提醒她要当心,不要动心。   现在已经迟了,在发现贝利尔的真面目之前,她就已经沉沦在他的陷阱之中,喜欢上他了。   等房间中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变为了相交的两道后,空荡荡的房间中悄声浮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黑影。他伏在了沉睡的女孩身上,一遍遍亲吻她在梦中也皱起的眉头和因恐慌和委屈而泛红的眼角,进而辗转到唇上。   然而,对叶淼而言,在过去还是会产生轻微触觉的吻,在这个晚上却轻得几乎感知不到了,仿佛是一缕飘过眉梢的灰色轻烟。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所忌惮的实则并不是鬼物。   信仰是让人与神越过天堑结缘的纽带,魔鬼亦然。当一方对另一方的信仰动摇,产生了迷茫的情绪之时,他们的羁绊也会随之减弱——虽然现在只是起了个头。   翌日醒来,叶淼才鼓起勇气装上了手机电池。   昨天,贝利尔在十分钟内就回复了她的信息,依然是那种温柔体贴的口吻:“好,注意安全,要回来之前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不止在王琦的家住一个晚上。   在姚玉珊遇害之前,A大外的公交车站停运时,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接她回家时就说过类似的话——等我接你。   叶淼盯着这行字,既忧惧又有一丝动容。不知道以王琦为借口可以拖延多少天,他耐心的引线什么时候会烧到尽头,但至少现在……再让她逃避一天吧。   王琦说她难得来自己家玩儿一次,正好这里离唐人街不远,想带叶淼去玩儿,散散心。可明天就是2月14日情人节了,最安全的地方必定是室内,安全起见,叶淼以“心情不好,只想安静待在家里”为由,拦下了王琦出门的步伐。   既然客人不想去,王琦妥协了。下午,她将叶淼推到了二楼的沙发厅看电影,自己在厨房忙开了。叶淼心不在焉地拿着遥控器换台,时不时就看一眼放在旁边的手机,既像是在期盼,又像是在畏惧它突然响起来。   暮色四合,树影沙沙。沙发厅的吸顶灯没有亮起来,室内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就在叶淼勉强将注意力转回电视上播放的影片时,在画面跳转屏幕暗下来的一瞬,透过反光,她忽然意识到,有一个东西立在了玻璃门外。   它青白腐烂肿胀的脸贴在了玻璃上,因挤压变形而显得更为可怖。流着血的眼眶,裙子之下,双腿早已消失,血染湿了地板。   那张脸是……王琦!   叶淼瞳孔猛缩,“咣当”一声,手边的杯子滚到了地上,渗开的水在地毯上浸出了诡异的形状。   今天是2月13日,传说中那恐怖的“行刑日”的前一天。   按照从前的经验,每逢她看见这种东西,即代表那个人很快就会以那样的死法死去,迄今从来没有一次是不准的。   原本,收到匿名血信、被盯上成为了凶徒下一个目标的,是她叶淼。王琦与这桩凶案毫无关系,更不是她和姚玉珊那个圈子的人——警长说过凶手有可能潜伏在她和姚玉珊认识的人里。也就是说,王琦本不会进入凶手视线,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现在,她却看见了王琦离体的生魂——在2月的“行刑日”遇害的,竟然有可能是王琦,而不是她叶淼。   叶淼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发展到结局,但她推测,王琦极有可能是因为收留了她这颗危险的定时炸|弹,才会阴差阳错,在最后成为了她的替罪羔羊。   如果收留了自己的好朋友因此丢掉了性命,那么,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她的运气就是这么衰,那么,一切的风险和后果,都由她自己来承担。她不想牵连到无辜的友人。   叶淼抖着手,翻开了手机的通讯录,拉到底部,找出了一个应该是目前为止最可以信赖,也最有能力庇护她的人类的电话,拨了过去。   “警长,你好,我是叶淼。今天是2月13日了,我可能遇到了危险……是,请问你可以接我去警局吗?”   ……   王琦此时正哼着歌,在楼下的厨房里愉快地打着蛋汁。   忽然听见了下楼梯的凌乱脚步声,王琦头也不回地说:“三水子,我刚才看了一下冰箱,菜只够我们两人吃到今天晚上了。明天我想睡懒觉,所以等会儿我去一趟超市,你有什么要吃的我可以——”   王琦转过头去,看到站在厨房外的叶淼居然换回了她昨天来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要走了么?我饭还没做好呢。”   叶淼有一点僵硬地笑了笑:“嗯,我和贝利尔有一点误会,我已经不生气了,我想回去和他谈谈。”   王琦摸不着头脑:“哦,这样也好。要不你吃完饭才走吧,我送你回去啊。”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叶淼忽然走上前来,抱住了王琦,闷声道:“大琦,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从没听过好友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王琦愣了愣,点头:“你说。”   “今天和明天,你都不要出门。”   “啊?”   叶淼直起身来,黑黝黝的眼执拗地盯着她:“不要问为什么,你向我保证,今天和明天都不要出门,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不要叫外卖。我记得你的冰箱里有速冻饺子,自己在家做饭,知道吗?一定不要出门,有什么不对劲就马上报警。”   王琦被她郑重的语气震住了,不自觉就点了点头:“好,我保证。”   “那我走了,记得把门反锁好。”   离开了王琦的家,叶淼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些许。仿佛终于将好友从不该淌的浑水里拽了出来。接下来,是死是活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她低下头,木着脸往附近的一家大教堂走去,这是她与警长通话后商定的见面地点。   暮色渐渐转为夜幕。明亮的教堂里,教坛上的长明蜡烛宛如星灯,阵阵柔和圣洁的儿童唱诗班歌声飘荡在上空。一排排木长凳上,零零星星地坐了一些信徒,在闭目聆听歌声。   叶淼没察觉到,从她步入教堂开始,浮在她身侧的黑影变得更淡薄了。   她在最后一排挑了个位置坐下发呆。没过多久握着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警长在电话里说:“叶,我还有一个路口就到教堂的门口了,你现在去马路边等我,上了车再详谈。”   “我知道了。”   叶淼理了理衣服,捏紧了手机,步下了台阶。远方的红灯还未转为绿灯,而就在这时,一辆从她面前经过的车子忽然一刹,在她面前停住了。   叶淼被刺耳的刹车音惊得捂住了耳朵,愕然地瞪着车子。   漆黑的车窗降了下来。   特蕾莎的手搭在了车窗处,猩红的指甲轻轻地敲着车门,微微笑了起来:“叶,晚上好。”   黑暗之中,她的眼却是精光乍露,那是一种——见到了可心的猎物时极致贪婪的光芒。   ……   繁忙的路口,红绿灯从红跳转成黄,又变为绿,哔哔的喇叭声四起,车子缓缓发动了起来。警长的车子开向教堂的方向,放慢了速度,然而空荡荡的人行道上,哪里还有那个中国女孩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修完啦!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淼淼,我真的不是鬼,不用投胎的。   ——   谢谢今天开始戒糖(x2)、月华清辉、小?、梨子(x3)、枫叶 各位姑娘的地雷。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2章   叶淼轻轻呻|吟了一声, 头昏欲裂地睁开了双眼, 鼻粘膜上,仿佛还残留着那阵刺鼻的气味——虽说在察觉特蕾莎一方的不轨时, 她已经屏住了呼吸并转身往回跑, 可还是吸入了些许往自己脸部喷来的气体, 不省人事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很高的天花板, 粗糙的石面上,龟裂的纹路交错纵横, 分不清角落那黑乎乎的一滩是霉点还是青苔。整个房间一件家具也没有,只有一个光亮黯淡的灯泡悬在头顶。   墙皮脱落的围墙上有着乱七八糟、图案夸张的喷漆涂鸦,依稀可见有一些类似于人类指甲的划痕。生锈的红色铁门紧紧闭合,墙壁三米高的地方有唯一的一扇通气窗,能看见外面的地面——这里,似乎是一个位置偏僻的仓库, 而且位于地下。   叶淼捂着抽痛的头, 坐了起来, 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躺在了一张硬邦邦的、深绿色体操垫上,其表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还凝着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暗色污渍。   抬头一看, 天窗外黑漆漆的, 根本听不见汽车或行人的喧闹声,估计这里早已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远了。   叶淼心想,怪不得那些人没有绑着她, 更没有用布条堵住她的嘴巴,这说明他们对这个地方的隐匿性很有自信,不怕她大喊大叫惹来路人的注意。   记得第二个受害者藤原是在十一月初失踪,十一月中旬才惨遭毒手的。警察与她的亲友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半点关于她行踪的蛛丝马迹。最后,只从抛尸地找回了藤原残缺不全的尸身,连她这半个月到底被关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都查不出来。   这大概,就是她接下来的命运写照了吧。   摸了摸口袋,手机理所当然地已经不在身上了,不过她的手表还在手腕上,看看时间,23:29,距离2月14日还有半小时——也许是她生命的最后半个小时。   这就是她和藤原最大的不同了,最起码,在希望和绝望之间交织的煎熬时间不会拉得太长。   叶淼苦笑了一下,死到临头,知道跑不掉,反而有点麻木的坦然了,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   几个小时前,在王琦的家里看见对方离体的生魂时,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那时是2月13日的傍晚,距离2月14日的零点还剩下不到七个小时。   她不知道死亡的威胁会以怎么样的形式出现,又会在这七个小时内的哪一分钟降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拖延一分钟,挥舞镰刀的死神便会更加接近王琦一步。   很多时候,即使结局是注定的,达成结局的过程也可以千种百样,千差万别。有句话叫条条大路通罗马,其实也可以套用在此处。   譬如她本人经历过的桥面坍塌事件——当一个人要倒霉时,概率再小的事件都有可能会被她遇上。通过一系列的连环意外,人就此一步步地被推到了死神面前。   也许这一次的凶徒早已跟踪着她来到了王琦的家附近,只要她不现身,王琦就会被当成替代品掳走;也许王琦会在做饭时发生烫伤意外,被迫去医院处理,并在离家的过程中像前几个受害者一样突然失踪;也许家里会停电停水,她们还是不得不走出家门;也许凶徒马上就会闯入家中动手,若她不立刻离开王琦家,她们两个人都在劫难逃……   过程是迥异的,却殊途同归地指向了同一个不祥的结局。最让人害怕的是,她无法预见最终上演的究竟是哪一个过程。   以她在奇异怪事中求存到今天的经验来看,若想改变整件事情的导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最快的速度去挽救,去改变,去大刀阔斧地将偏转的厄运拉回来。首先是绝对不能再留在王琦身边,只有她这个危险源立刻离开,有多远走多远,才能遏制死神往王琦那边偏移的脚步——也许晚走五分钟,凶徒就冲进来了呢?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离开王琦家前,她有想过自己也许会被跟踪,跑出来就是赌博,赌的是能不能安全跑到教堂。但不管如何,输赢都是她的命,至少不会连累到好友了。   好在,依照警长说的小技巧,她还算顺利地抵达了人来人往的教堂。   唯一没想到的是,就在几乎要得救的前一刻,她会碰到在附近游荡的凶徒。   也许这就是命,还真是符合她一贯的体质,她从小就是一个八字极轻,总是卷入怪事凶案、被邪祟和霉运缠身的人。   圣蒙兰卡市有无数个交汇的路口,碰上凶手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的的确确是倒霉顶透。估计警长也想不到会那么巧合吧,前后只差半分钟,双方就失之交臂了。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叶淼垂眼,满心苦涩。   贝利尔还在家里等她回去吧。这一次,她总算不用再纠结是逃避还是面对了,因为她回不去了。   他是非人之物,那么她离世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他会感觉吗?   她都还没来得及问贝利尔到底为什么要接近自己,问他是不是也像她编造的故事里的书生一样有真心,就这样糊糊涂涂地死去,真不划算。   早知道就听他的话,叫他来接自己了——即使他是想要她魂魄的恶鬼,她也宁愿被他带走,看在两人的感情份上,他就算要她的命也会轻点动手的吧。这比在疼痛和恐惧的陪伴下,死在一群疯子的手中,再在几天以后成为新闻上的谈资要好多了。   2月14日,零点。   仓库的门外传来了一阵很刺耳的声音,在黑夜中分外清晰,像是有人推开了从地面通往地下仓库的一扇生锈的铁门。脚步声由上至下,由远及近,很快,仓库的门就被推开了。两个身披黑色长袍的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身材非常高大,脸上戴着怪诞的灰白色面具,透过孔洞可以看见他们眼珠的颜色,一蓝一褐,应该是外国人。   若单论款式,那身衣服其实与神父的着装有点相似,不过这两人的衣服包裹得更密不透风,绘满了令人战栗不安的图案,露出袖口的手部还戴了黑色手套,让人联想到中世纪时的暗黑神职人员。   穿成这个鬼样子,还戴着黑手套,什么身体部位都没露出来,怪不得圣蒙兰卡的警察采集不到DNA。那位韩裔受害人用牙齿咬伤了其中一个家伙,才留下了他的一丁点皮屑。而正因为“忤逆”了凶徒,这位女孩尝到的死亡方式,显然要比另外几位更残忍——铁处女放血。   看着两人走近,叶淼的肩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可背后已经是墙了。她压抑着喉咙中的颤意,瞪着两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将她五花大绑起来,押到了地面去。   也许是由于上次被受害人咬过,这一次他们不会再给叶淼偷袭的机会,全程都很小心。   一离开地下室出到地面,叶淼才发现地下室外还罩着一个废弃的巨型车库。三层高的金属架子,每一层都可以放一辆汽车。每一排至少有一百个这样的架子,一共有五六排这么多,可想而知这里有多大。   被人推着穿过了长长的过道,走出了车库,在银色的月光下,叶淼看见空地上站了十一二个同样穿着黑色圣袍的男女。   这是一个苍凉荒僻的地方,空地被布置成了一个简陋的教坛。破败的石柱环绕着一张长方体石台,最上方的阶梯上是一个倒放的木十字架。旁边还架起了一个巨大的锅炉,味道怪异的烟雾从锅炉中喷出,冲上天空……   除此以外,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高楼大厦的灯光……这里应该是圣蒙兰卡的郊区,怪不得这些人这么大胆。   叶淼被拽到了台上,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绑在了十字架旁的一根水泥铁柱上。   暂时没人理会她,估计一会儿才会来处置她。虽说这些人都戴着面具,但透过瞳孔的颜色和嘴唇的形状,叶淼很快就认出了站在石台旁的人,正是特蕾莎。   特蕾莎注意到目眦欲裂的她,踱步来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叶,你似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叶淼盯着她,发颤的牙关挤出了一句话:“你们就是圣蒙兰卡市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你早就盯上我了,匿名血信也是你寄的,对吗?”   特蕾莎倒没有否认,反而呵呵笑了起来:“聪明的女孩。”   “为什么是我?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特蕾莎伸出手,一开始想摸她的脸,但又怕叶淼咬她,改将手落在了她肩上揉捏着,语气隐隐带了一丝激动:“叶,你是完美的,当我第一次在网络上看到你生活的照片,你上课的照片,我就已经认定了你会成为世上最完美,最美丽的祭品……看见你跳舞的样子,我就更加坚信了我的想法。”   去你妈的祭品啊,变态女人。叶淼恶心得不得了,却无法甩开她的手:“之前的受害者也成为了祭品吗?”   “不错,不过她们都太蠢了,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你。叫KIKI的那个家伙去参加派对,坐上了陌生人的便车,结果就落到我们手里了。叫藤原的那个,在万圣节派对之后坐我们的车回家,耳环落在了车上,过后用这个借口就能轻易地把她骗出来见面……”特蕾莎略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叶,只有你的警惕心是最高的,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的第一个住址,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通过图片比对了出来。可你却很小心,从来不单独出门,只不过收到了一点开胃菜,就迅速地搬了家,之后藏得太好,我们根本找不到你在哪里。如果不是这一次偶然碰见你乱走,我真的以为没办法得到你了。”   叶淼心惊胆战,头皮都要炸麻了。   现在想来,在万圣节派对上,特蕾莎第一次接近她的时候,早已看过她被申珉行偷拍并放到网上的照片,对她也怀有了杀意。之后多次在深夜邀约,还曾在校门口哄骗她上车,但凡她答应过一次,早就没命了。   贝利尔没说错——不要上陌生人的车,对方是人是鬼,你又怎么知道呢?   有时候,人远比鬼恐怖。   而每一次,贝利尔都会恰如其时地现身,阻止她和特蕾莎接触。现在想来,是不是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举动,都是在保护她……   “叶,你一定会成为迄今为止最好的祭品。”特蕾莎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激动与喜悦,指甲快要插进叶淼的肩膀肉里:“我们是撒旦最虔诚的信徒,祂的力量可以让我们永葆青春,也能让我们精力充沛,能成为祭品被献给至高无上的祂,是你们的荣誉啊!”   这些家伙脑子绝对坏掉了,根本不能以正常人的标准去交流。横竖不过是一死,认命后反而不怕了,叶淼捏紧拳头,怒道:“你们祭祀了四次,杀了四个无辜的女孩,可你们有任何一次见过所谓的撒旦吗?信仰不过是你们给自己的恶行找的遮羞布,不要痴心妄想了,杀再多的人,你们永远都是**凡胎,没有永葆青春这回事。找再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改变不了你们就是无耻的杀人犯的事实,你们早晚会自食恶果的!”   特蕾莎米了眯眼,阴恻恻道:“真可惜我不舍得划花你这张美丽的脸蛋,不过我保证,等一下从你心脏流出来的血,我会第一个舔掉。”   “开始仪式吧。”   作为待宰羔羊的叶淼,不得不在近距离见证了整个过程。   他们在黑暗中手舞足蹈,跳着令人战栗的肢体扭曲的舞蹈,轮番朝教坛和十字架上吐口水、泼血、辱骂上帝,无比地淫|糜,混乱,堕落……他们用活生生的蟾蜍和惨叫着的猫进行动物献祭,将它们的血涂抹在石台上,把它们的内脏掏出,和着残余的尸体一同扔进那口冒着浓浓怪味烟雾的锅里……   每个人都用勺子去舀起那恶臭的水,咀嚼动物的内脏,一脸陶醉的模样仿佛在品尝琼浆玉露。有人甚至跪在了地上,叨念着期盼魔鬼现身的祈祷词。   叶淼不由想起来,前几个受害者的残肢都曾被煮熟过,内脏也不翼而飞,说不定,就是在这口锅里……从中午到现在她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七个小时滴水未进,此时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她饿得发慌的胃部就一阵翻腾。   等动物献祭结束后,这群教徒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她。   知道自己的下场恐怕与那些动物没什么两样,在恐惧颤抖、浑身发冷之余,她有了一种“终于轮到我了”的绝望认命感。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走马观花,回顾自己的一生,果然不是假话。   在那些人朝她走来的短短十几步路间,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有与她不亲密但终究养育过她的父母,有脱险了的王琦,还有无数熟悉而陌生的亲友同学……占据最多的是贝利尔。   但她没有再费心揣测他到底是不是坏鬼,只是在想初遇时,自己把倒在冷巷垃圾堆里的他当成了尸体的啼笑皆非的闹剧,想他带她出去吃主题餐厅从而躲过了一顿恐怖的外卖,想他在万圣节派对上假扮成魔鬼现身,想他收留她过夜时泡给她的热牛奶和让给她的床铺,想他在她被亲人驱逐时天降神兵一样地现身,想起他对希望独立生活的她的鼓励与支持,想他在电影院里调侃她太纯情还突然亲了她,想他学她的昵称“淼淼”时宛如猫咪叫声的发音,想他喜欢看国产的婆媳电视剧还被灌输了很多没用的知识,最后想起的是他可爱的坏笑和温柔的吻……   原本以为自己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到了最后的时刻,却觉得如果还可以回家,她会告诉他,虽然很生气也很害怕,不过,这两种情绪加起来,还是没有消减掉喜欢。   只可惜没机会亲口告诉他了。   再见,贝利尔。   叶淼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闭上了眼睛,眼缝无声地沁出了温热的泪水。   在教徒们还差一点就能扯住她手腕的时候,空地上惨白的探照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灯泡砰然碎裂,灯光熄灭了,只剩下了黯淡的明月照明。顷刻间,在阴风中,那口在沸腾的极其沉重的大锅蓦地传来了劈啪的破裂声,四分五裂了,滚烫的热汤轰然倒出。离得近的人被飞溅出的热水浇在身上,瞬间烫得大叫起来:“啊——”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车库外壁的路灯接连爆破,碎片漫空飞射,人人惊叫伏倒在地。叶淼的位置正好被人群挡住了,倒是没有被碎片割到,趁着四周一片昏暗和惊叫声,没人注意到她,她抓住机会,拼命蹭动绳索,余光却看见在烟雾之中,有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正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那是一个气势逼人而又优雅无比的剪影,浓雾薄绕,那弯长邪恶的恶魔角轮廓越发清晰……   在这种场合,不可能还会有人故弄玄虚。   被碎片割伤或刚从满地滚烫的热汤中爬起来的人被黑暗的威压压迫得直不起腰来,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呆然惶恐又措手不及的神情。   叶淼惊疑不定,唯一的念头是——这些疯子,居然真的把撒旦召唤出来了?这也太荒谬了吧。   然而,随着那道身影越来越接近,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了,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了自己跟前。   这是……贝利尔。   他不是鬼吗?难不成他为了救她出去,故意装成万圣节时扮过的撒旦,好让那些人信服他?   旁边有个教徒想要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贝利尔面无表情地弹了个响指。瞬间,所有人都好似被按了暂停键,滑稽地维持着前一秒的姿势,凝固住了。   贝利尔跨过了那个人,在叶淼面前半蹲下来,皱眉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以及被绳索捆得乱七八糟的手,在叶淼的七上八下中,长叹了一声:“我不是叫你回家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的吗?”   绳索落到了地上,叶淼的双手总算被解放了,贝利尔揉了揉她被捆出了红痕的手腕。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他停下了动作,看着她,认真道:“淼淼,我不是鬼魂,不会吃你的肉,不会吸你的阳气,更不会伤害你,所以,不要这么怕我。”   他的手是有温度的,确实没有那种鬼怪在接近她时会散发出来的寒气。叶淼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谁了么?”贝利尔温柔又有些困惑地笑了笑,吻了吻她的手指,再度自我介绍了一次:“I am Berial.”   贝利尔,曾是耶和华座下光耀美丽的天使,堕天后流连至地狱,成为了统领七十二柱魔神的地狱大魔王,是怠惰之原罪,亦是第一个被称为撒旦的……危险的魔鬼。   事实上,假装是人类的他一开始就把真名告诉了她。只是当时的叶淼以为他是刻意地与圣经中的魔鬼取同样的名字罢了。   叶淼的手指抖啊抖,拔高了声音:“你真的是他们召唤出来的?”   贝利尔按下了她的手指:“当然不是。”   “这些人从古至今都有很多,他们不是我的信徒,不过是一群贪婪愚昧的人类,藏匿在我的名声下,做狐假虎威之事,以我为借口,来放纵自己丑恶的**。以为这样就能获得永恒的生命和强大的魔力,成为魔鬼的同伴,实际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们没有资格召唤我。”贝利尔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手穿过了叶淼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召唤我出来的人是你,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了保持平衡,惊魂未定的叶淼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我召唤你?”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本来在你遇险的那一刻,我会立刻察觉到。之所以迟了出现,是因为你对我的信仰动摇了,我们多年前建立的羁绊被削弱,甚至几乎消失……我感觉不到你了。”贝利尔声音渐低,顿了顿,看向了她:“直到刚才,我再一次听见了你的心声,你在向我求救。”   似乎想起了她的心声内容,他的红眸微微弯起。   叶淼却越听越不明白了:“多年前建立的羁绊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只相识了半年么?   “这个留到回家再说。”贝利尔将她抱到了一个稍微干净的位置,让她坐下来,莞尔:“回去后,我给你看一件东西,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话刚说完,叶淼就听见了警笛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不多时,许多警车开进了这片空地,车头灯将车库前的空气照得一片明亮。无数警察涌了进来,看到这么混乱的场景似乎都吓了一跳,跑在最前头的,就是一脸紧张的警长。   叶淼微惊,紧张地推了一下贝利尔:“有人来了,你快点躲起来啊!”   “担心我么?”贝利尔笑了起来:“放心,他们看不见我。”   他恰逢其时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些以高难度姿势被定格住的凶徒都纷纷恢复了活动力,滚了地上,嚎叫成一片,被一拥而上的警察拷了起来。   “全部都不许动!”   警长大步跑到了叶淼面前,看见她毫发无损,大松了口气:“叶,太好了,我真担心赶不上……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叶淼头疼,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搂着她腰的人……不,魔鬼,对警长解释道:“这些人在教堂门口绑架了我,将我带到了这里……那个锅炉爆炸了,炸伤了他们,我趁乱挣脱了绳子。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发现你不见了以后,就知道肯定是在教堂门口出了事,可那一段路没有监控。我只好发动警察进行搜查,又通知了大使馆。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对方提供线索,称之前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在这里聚众进行祭祀杀人活动。”警长环顾了一圈,吐了口气:“这次总算是人赃并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居居老师的睫毛、8008123123两位姑娘投在专栏的地雷,谢谢枫叶、一只羊两位姑娘的地雷~~~(づ ̄3 ̄)づ(づ ̄3 ̄)づ 第53章   震惊及困扰了圣蒙兰卡市乃至整个M国长达数月的连环分尸杀人案的凶手, 终于在2月14日的凌晨落网。毋容置疑,在几个小时后,这个消息将会成为新闻社会版头条,被铺天盖地地推送到每一个市民眼前。   叶淼不幸被绑架,差点就成了第五个受害人。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仅仅受到了惊吓,身体上没有受伤。一位干练的女警察走上前来,简单检查了叶淼的瞳孔与身体状况,并做了问询。   确定她没有大碍, 无须送院后,女警察把双腿绵软的她搀扶到了车上,准备先将她送离凶案现场。   叶淼一上车就咕咚咕咚地灌进了大半瓶清水,干燥的喉咙得到了滋润。然而由于那变态祭祀所造成的视觉冲击, 胃部空空的她此时根本没有食欲, 只觉得很累。勉强吃了一小包饼干后, 她抖开了女警察递来的一张柔软的毯子, 披在身上, 蜷缩起来,打横躺在了后座休息。   贝利尔就坐在她旁边, 但随行的警察都看不见也触摸不了他。   车门关上,车子上路了。   叶淼没有猜错, 被那些疯狂教徒用作祭祀地点的车库,的确位于圣蒙兰卡人烟罕至的郊区,是某位汽车大亨的私人产业之一,虽说已经废置多年, 汽车也都被转移到了新车库去了,最外的围墙已被拆除,但主体建筑还在。   没有公路能直达这里,须得从主干道的一个分叉口拐弯,再开半小时的车——这一段路由于缺乏维护,几乎是一条荒草丛生的泥路。被关在这里的受害人,确实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开车时,警察熄灭了车子后排的灯。而叶淼又是躺下的,故而被高高的椅背挡住视线的司机没有发现后座的异样——为了舒服一点,叶淼的头是枕在贝利尔的腿上的。这一幕如果被外人看到,简直就像是头部悬空了一样诡异。   从这里回到市中心,按正常速度也要两个多小时。   沿途景色荒芜,风呜呜地吹,半人高的野草影子摇晃。车头雪白的灯光照亮了前方坑坑洼洼的路面,余下的远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车辆行走时的颠荡,让叶淼昏昏欲睡。   这趟车程,终于不再是亡命之旅,而是安心的归途。贝利尔就坐在她旁边,那种心里缺失了一块的不安感觉也已无影无踪。   不管车子的目的地是哪里,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会涉险……毕竟,在他面前,再凶恶的人都是小case,只有被整得团团转的份吧。   叶淼的眉头慢慢放松,放任身体在梦里下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前面一辆警车的车尾灯白光偶尔会穿过玻璃,在贝利尔脸上掠过。他垂目,轻轻顺着叶淼的发丝,有点无奈。   这个笨蛋,明明昨天还在怀疑他会吃掉她,今天就敢靠着他睡觉了。他到底哪一点像是会吸食人类阳气的鬼了?之前,她还试过把他当成圣诞老人……真想撬开她的脑瓜,看看她的想象力为何会这么丰富。   两个小时后,众人回到了警署。   凌晨时分,内里灯火通明。苦熬数月,终见曙光,警察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为求尽快破案,都在连夜审讯疑犯。大量的法证人员则还留在车库拍照取证,并即将对疑犯们逐个进行**取证。从第三位受害人牙齿下刮出的皮屑DNA,将会成为指认凶徒的有力证据之一。   另一个最强有力的证人就是叶淼。她是唯一一个在这次连环杀人案中大难不死的受害人,所见所闻与证词都极其关键。   虽说急于了解案情,但考虑到叶淼刚被绑架过,还没能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警长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第二天再来录详细的口供也不迟。   凌晨四点半,圣蒙兰卡最寂静的时刻,叶淼疲惫地推开了家门。   柔和明亮的吸顶灯随着“啪”一声,闪了闪,亮起。柔光充盈了房间,望见熟悉的家具与一杯一碗。叶淼终于有了一种“活过来了”的真实感。   贝利尔悄无声息将门反锁上,从后方抱住了她的腰,吻她的发丝:“淼淼,欢迎回家。”   自从真实身份暴露后,他似乎已经没有了顾忌,连伪装都不带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重叠,最上方,支起了一双邪恶而弯长的魔鬼角。   虽说已经知道了贝利尔不会伤害自己,可叶淼还是有种如坠梦中的错乱感。   现在想来,万圣节的派对上,他根本就是以真身出现的吧,怪不得效果会那么逼真……   “你的角……”叶淼皱眉端详着他的角,不由自主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看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她胆子大了点,五指成圈,圈住了它,缓缓滑落到角根部与头骨连接处——此处是她上一次不敢摸的地方。   贝利尔的角,是他颅骨的一部分,从坚硬的头骨中破皮而出,与骨骼浑然一体,连接处极为稳固,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撼动的。   亏她那时还以为,这双角是用特效化妆的胶水粘到头皮上的,担心他卸妆不及时会秃头……   叶淼恨恨地想,突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五指收紧,恶狠狠地捏了他的角一下。   刚才一直低着头,乖乖任由她乱摸的贝利尔皱了皱眉,轻呼:“啊。”   叶淼生气归生气,倒不是真的想弄疼他,见状打了个突:“不是吧,摸角真的会疼吗?”   “不疼,但是很痒。”贝利尔低声嘟囔,牵起了她的另一只手,引导着放到自己的右边的角上,嗓音带了一丝撒娇的鼻音:“也摸摸这边,可以用力一点。”   叶淼不知所措地被他引着,双手一起捊了捊他的角:“哦……这样吗?”   贝利尔的红眸惬意地微微眯起:“嗯,这样好舒服,再重一点。”   被哄着傻乎乎地摸了半分钟的角,叶淼才反应过来什么重要的事都没谈,气呼呼地收回了手,瞪着他。   “看你情绪不好,跟你开个玩笑。不过我喜欢你摸我的角是真的。”贝利尔柔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你好奇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先去洗个澡,我们再慢慢说,好么?”   叶淼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吸了吸鼻子。她还穿着两天前离家时的那套衣服,虽然厚外套不必日日换洗,可经历过绑架一事后,衣服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尘与污渍。打底衣被冷汗浸湿过又重新风干,的确很不舒服。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贝利尔应该不会逃了。她便依言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让一身疲惫随热水流走。出来时,贝利尔已经贴心地煮好了夜宵,把碗端到餐桌上:“吃点东西再说。”   从昨天中午开始,接近十七个小时内,叶淼只吃了一包饼干。此刻看到飘着葱花与麻油香气的一碗面条,她空瘪的胃终于涌出了饿意,拎起筷子狼吞虎咽。   吃完面条,贝利尔已泡好了热牛奶和咖啡,将热牛奶递给了她,示意她坐到落地窗边的地毯上、自己的身边来。   吃饱喝足的叶淼比刚回家时精神了很多,她揽着一个抱枕,倚着窗玻璃坐下,不信任地看着他:“你说回家后要给我看一样东西,看完我就全都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贝利尔笑了笑,把杯子放到旁边,宛如变魔法一样,从枕头下抽出了一封信。叶淼正觉得那信封有点眼熟时,他就转手把信件递给了她:“就是它。”   信封口是敞开的。在贝利尔鼓励的目光下,叶淼迟疑地低头,将内里的信件倒了出来。   这是一封用英语撰写的信。信纸与信封一样都有点儿发皱,但并非是保存不当所致的发黄发皱,更像是被揉皱过,又被水泡湿过,风干以后,才变得这么不平整。   信上,一笔一划的笔迹稚嫩又熟悉,字里行间凝了一股不容忽视的认真与郑重。   内容只有短短几行,叶淼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难以置信地说:“这……这不是我十二岁时,写给圣诞老人的那封信么?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圣诞老人是红色衣服、白色胡子、拖着装满礼物的大袋子的老爷爷,怎么都与形象妖娆的贝利尔搭不上边。她自然不会傻到认为贝利尔就是圣诞老人。   贝利尔托腮,笑吟吟道:“因为是你写给我的。”   叶淼的脑子卡壳了,突然,仿若被用力地敲了一下,她猛地将被忽视的信封拾了起来,再看了一次。   ——收信人圣诞老人的英文Santa,竟被她拼写成了Satan!   叶淼的耳膜嗡嗡直响。回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变幻万千。   那一年她十二岁,父母刚刚离婚。她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暂住。邪祟对她的滋扰和侵害越来越严重,满天神明悲悯敛目,已是保她不得。   她退无可退,动笔写信的那个晚上,正好是平安夜,翌日便是圣诞节。听说圣诞老人总能满足孩子的愿望,她才萌生出了恳求他护自己周全的念头。其实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寂静的深夜,她趴在被窝里,握着笔杆,歪歪扭扭地写求助信。可没来得及写好收信人,她就听见了有东西从爷爷奶奶院子井口里爬了出来,正冲着她而来。   腥臭湿润的黑影被月光投映在窗帘上,越来越近。慌乱之中,她迅速而潦草地写好了收信人,便抓着信,藏进了旧衣柜中。   翌日,这封被她恐惧的泪水浸泡得又湿又皱巴巴的信件,就不翼而飞了。   原来,当时她在阴差阳错下,写错了字母的顺序。于是,Santa成了Satan,慈眉善目的圣诞老人改头换面,变作了邪恶无比的撒旦。   最荒谬的是,信件真的送到了撒旦的手里,还得到了他的回应。   叶淼捏紧了信纸,眼眸颤抖,心脏怦怦直跳,越来越快:“可是,你为什么会看到我的信?我又没有把信寄出去,也没有烧了给你……”   “这个嘛。”贝利尔摸了摸她的脸,回忆着,笑了起来:“那时候的我,刚好从沉睡中醒来,心血来潮,看了一眼人间的世界。”   天上的神明有聆听信徒声音的渠道,地狱的魔鬼亦可以看见人类繁杂的渴求。   若说欲求是有颜色的,那么,选择皈依上帝的人类,欲求的基调是悲悯的灰和清淡的白。皈依魔鬼之人的欲求色彩则要复杂浓郁百倍。   百世众生的**呢喃,酸甜苦辣,犹如蚊呐虫鸣,不息不灭。有的人想要长生不老,有的人想要飞来之财,有的人想要不劳而获……他们卑微而贪婪地渴求着魔鬼赐予他们力量。   实际上,只要不特意去看人间之镜,这些繁杂的声音就不会传到魔鬼的耳朵里——不然的话烦都烦死了。   有时候,在人间游荡的低等魔灵,会窃听和实现人类的欲求,在事成后,骗取人类的灵魂食用。   真正的上位魔鬼,大多信奉享乐主义,基本都懒得浪费时间去聆听人类贪婪的愿求——他们是跳脱出了时间与轮回的桎梏的永恒存在。   和魔鬼相比,人类的寿命短得只有弹指一瞬。人类对功名利禄、寿命爱情等等事物的渴求,在魔鬼看来,都像蝼蚁一样渺小可笑,不值一提,他们宁可将时间花在喜欢的事情上,或是干脆睡个懒觉。一觉醒来,人间百年光阴就过去了。   那一天,用睡懒觉来打发时间的贝利尔在躺椅上醒来,百无聊赖中,心血来潮地望了一眼人间之镜。   一晃千百年,人间的魑魅魍魉、怨气戾气比远古时更甚。尖锐而混乱的欲求像漆黑的水蛭浪潮,不断涌动,令人作呕。   可就在这乌烟瘴气之中,他依稀听见了一声微弱得随时会消失的求救声。一个寿元濒临竭尽的人类女孩在瑟瑟发抖,对他说“求你保护我”。   他预见到,若是置之不理,那么,这个女孩将会在圣诞节的凌晨,被邪祟沉入水井,生命之火彻底熄灭。   他自问并无多少怜悯之心。最开始也只不过是无聊使然,反正他的时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施予那个女孩一点点关注,就足以将在悬崖边晃荡的她拉回来,也当是给自己找点打发时间的乐子。   人与神魔之间的缘结强弱,全取决于信仰的坚定与否。一次次无声无息的保护,让叶淼对他的存在深信不疑,逐渐产生了依恋。   事实证明,人非草木,魔鬼亦然,他们本身就是七情六欲的源头,而不是无情无欲的天神。   诚然最开始只是因为无聊,才会在一个渺小人类的身上打发时间。就像在照看路边一条流浪的小狗,不怎么上心,若是小狗死了,也不会伤心。   即便是喂养一条流浪狗,时间久了也会生出感情,遑论是一个无比依恋他的女孩。他越来越上心,也无可避免地滋生出了占有欲。   大概这就是魔鬼的天性,他们贪婪,而且从来不做善事。只要付出过,就必须有回报。   魔鬼没什么道德观念,不过,贝利尔对青涩干瘦的孩子半点兴趣也没有。直到娇养的玫瑰成长到即将绽放的时刻,隐隐泄露出馥郁香气时,他才第一次以索取报酬为由,出现在她的梦里。   很快,他就不再满足于只在虚无的地方和她见面。他要来到她身边,真真切切地拥有她,他想看见她的眼中映出自己、只看着自己,在她的生活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叶淼怔怔看他:“从我十二岁起,一直保护我的……是你?”   曾有过的防备、畏惧与猜疑,都在真相揭晓的这一刻瓦解为了尘埃。心里唯一的神明就是身边的男朋友……如果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她绝对不会害怕得躲到王琦家去。   纵使在世人眼里,他是可怕又邪恶的魔鬼。可对她来说,他就是始终如一的保护神……这样,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贝利尔捏了捏她的耳垂,红眸温柔地弯起:“淼淼,十二岁时的你已经召唤过我一次。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在你与我在巷子里相遇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   叶淼看着他,眼中慢慢地浮出了一层泪意,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捶他的心口,又哭又笑:“那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的身份,不就好了吗?”   “我知道,可我希望你喜欢的是纯粹的我,不要有任何感情基础或是感激胁迫的因素。所以,我才会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近你,想和你谈普通的恋爱。”贝利尔红眸垂下:“其实,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   “人类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也太过脆弱了。短暂得我不小心打个盹,再一睁眼时就会消失,脆弱得可以轻易地被时间杀死。我更不知道,下一辈子的你还会不会选择写信给我。”贝利尔凝视着她,轻声道:“直到看到你这么害怕我,我才明白是我太心急了,用错了办法,我很抱歉。”   叶淼擦了擦眼泪,佯怒:“是啊,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   实际上,在过去抽丝剥茧、心结彻底解开的这一步,她已经原谅了他的欺瞒。   贝利尔想了想:“你们的电视剧里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叶淼破涕为笑:“你又不是人。”   “那就换个说法,男魔不坏,女人不爱。”   叶淼嘴角一抽,忽觉不对:“慢着,你还在看那种狗血电视剧?”   贝利尔理所当然道:“我想了解人类,看电视剧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好吧,算了,随你吧……对了,我有个事问你,这一次,你是不是早知道特蕾莎他们是凶手了?”   贝利尔认真道:“淼淼,我没有读心的能力,只是能感觉到一个人的好意或恶意,甚至是杀意,就是这样,我才不让你和她接触。而你会被死者的灵体滋扰,我猜测是与你的体质有关,再加上你是凶徒最早定下的目标之一,与这桩凶案有所牵涉。最初,当我不在场时,我无法隔绝她们来找你。在我们发生关系后,我的气息完全掩盖了你,就再也没有灵体敢来招惹你了。”   气息……叶淼脸一红,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同居后,自己的阴阳眼就像被关闭了一样,根本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到了王琦家时,曾经看到过她离体的生魂。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从她家跑出来的。”   贝利尔说:“那是因为你不信任我了。信任也是信仰的一部分。我能在你梦中现出人形,也是因为你的信仰。如果它继续被削减,我迟早会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叶淼一听,紧张地搂住了他:“不要,你不要死!”   “我是不会死的,还是会在你身边,只不过是你再也看不到我而已。”   “那也不行,你不可以消失!”   “别担心,我不是又回来了么?”贝利尔愉快地笑了起来:“准确来说,是你对我的爱让我重新感觉到了你,把我们维系了起来。即使我的面纱已经揭下,你对我的信仰也不在了,但爱还在。只要你一天还爱着我,我就不会消失。”   叶淼:“……”   这岂不是代表了,以后吵架时,她根本不能说气话。因为贝利尔的存在,就是她对他爱情的证明,这样也太狡猾了吧。   她鼓了鼓腮,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个,你之前生活的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你是人类,我不能带你进地狱,只能让你看看。”贝利尔目光转向了她困倦发红的眼眶,改口道:“下次再说吧,现在你该睡一觉了。”   窗外的天已蒙蒙亮。铅灰的云凝成一团,从远方飘来。氤氲的水汽在风中拉成晶亮的细丝,化作雨点,游龙一般,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   遮光窗帘敞开着,半透明的白纱窗帘遮住了玻璃,将外来的光线滤成了阴阴的灰调,让人的精神很放松。   这两天两夜,实在发生了太多惊险的事,仿佛一辈子会历经的危险都被挤压在了四十八小时之内。   迄今最大的谜题已经解开,叶淼身体中的弦终于安心地松弛了下来,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还发出了小动物一样的呼吸声。   窗外雨声啪嗒啪嗒,她舒舒服服地钻到贝利尔的怀里,双腿曲起,惬意地插在他的腿之间。他的肌肤光滑且微凉,贴在一起很舒服。   这一觉从清晨六点多一直睡到了十三点。叶淼周身酸痛,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见自己已经换成了仰躺的姿势。贝利尔抱着她的腰,鼻尖抵在了她的锁骨处,闭着眼睛。   她一醒来,他也睁开了眼睛。   叶淼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钟:“下午一点多了。”   “警察十一点钟打过一次电话来,我接了,告诉他们下午过去。”贝利尔吻了吻她:“起床吧。”   由于叶淼是外国留学生,警察将她被绑架的消息通知到了中国大使馆。下午两点,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与她同时抵达了警署。   为了让所有凶徒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叶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遗漏一点细节,把昨晚看到的祭祀经过,以及特蕾莎亲口承认的犯罪事实都告诉了警察——换了是平时,特蕾莎肯定不会那么傻,不打自招。估计是觉得,“待宰羔羊”叶淼马上就要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了,才会这么“慷慨”地自揭老底吧。   录口供时,无关人士不能入内,不过,平常人根本看不到隐身的贝利尔。他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坐在了叶淼旁边,支着下颌在听案情。   差不多录完口供时,有个年轻的警察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熬了一夜的警长揉了揉酸涩的眼,拧眉道:“怎么样,查到打匿名电话提供线索的人是谁了么?”   “那个匿名电话加密了来电显示,刚才,技术组的同事已经破解了,可是……”年轻警察欲言又止,脸色古怪道:“这个电话,是从我们的警署拨出去的,用的就是长官您办公室的这台固定电话。”   警长愕然:“我的电话?”   他昨晚一直在外奔波,根本不可能玩自己打给自己的恶作剧。况且,他的办公室里有很多重要文件,当他不在警署时都会习惯性锁门。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到底是什么人,来无影去无踪,瞒过数十人与监控的耳目,悄无声息潜进来又逃出去,还只是为了打一个报警电话?   叶淼:“……”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斜看了身边的贝利尔一眼。   真聪明,用警长自己的电话打给警长报信,就不会波及到任何无关的人,警长肯定也以为是活见鬼,查不下去了。   贝利尔扣着她的手在把玩,感觉到她的视线,调皮又得意洋洋地向她抛了个媚眼。   那厢,警长断然道:“这不可能,也许是对方使用了二次加密,你再叫人去查查,查清楚点。另外,马上叫人调监控,我亲自去看。”   “知道了。”年轻警察也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头走了。   贝利尔勾唇:“呵呵,你查不出来的。”   叶淼:“……”   他笑得好坏啊!   门关上后,她干笑了一声,问警长:“为什么一定要查报信的人是谁呢?”   “这个人的身份让我很好奇。”警长蹙眉,摸着下巴:“这些嫌疑人前几次作案都能瞒天过海,保密意识很强。然而打匿名电话给我的人,却一口说出了他们聚集的地点,还知道你被绑架了。按常理说,他最有可能是想要脱罪的凶徒同党,或者是协助过凶徒处理尸体的知情人……当然,查电话只是手段之一,之后还要比照嫌疑人的口供,来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叶淼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可怜的警长,你估计一生都解不开这个谜题了。   录完口供,已是2月15日的傍晚。走出警署时,看着天际火红的晚霞,叶淼恍然想到,自己有男朋友以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就这样结束了。但愿这样的情人节,这辈子只用过这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得有点急,5.28修文+小补了中间=3= 第54章   对凶案的取证告一段落, M国的司法程序即将启动, 将在三个月后正式开庭, 审判这些草菅人命的狂徒。届时, 叶淼会作为证人出庭。   在那之前, 就没她什么事了。   倒是她被凶徒绑架又大难不死的奇迹,被媒体们大肆播报, 很快, 王琦、吴嘉宇、克里斯汀、凯文等人都知道了。   其中, 反应最大的是王琦:“妈呀!我没猜到有一天我会在社会版上看到你!要是知道你离开了我家就会出事,我绝对不会放你出门的!话说,凶手居然就是万圣节派对上的特蕾莎, 原来离我们这么近, 幸好老天保佑你逢凶化吉。唉, 别的情侣吵架是情趣, 你和贝利尔冷战就是伤筋动骨, 居然在离家出走时被掳走了,真的太倒霉了。”   为免吓到对方,叶淼始终没有将2月13日那天一闪而逝的杀机告诉她。既然过去了, 就让它过去吧。今后她不会再头脑发热犯连累好友的错误了。   消息传回国内后,叶淼的社交软件几乎被从前的老师同学发来的信息挤爆, 连很久没联络过的人都冒了出来。   逐个回复也回复不完, 叶淼考虑再三,在社交媒体的主页敲了一段文字,表示自己现在很安全, 一并感谢了大家的关心。   由于这是刑事案件,中国大使馆还通知了她的亲人,故而连平时不上网的亲戚都知道了这件事。叶淼的爷爷奶奶、父母、伯父伯母甚至是崔燕萍一家,都不约而同地打了电话过来关心她。   若不是叶淼哭笑不得地拦着他们,高龄的爷爷奶奶都要急急忙忙地订机票飞来M国,亲眼看看她是否还好了。   幸亏她M国的号码只有寥寥几个亲戚知道,否则恐怕也难逃被打爆的命运。   风波经过了足足一个月才逐渐平息下去,叶淼的生活也步回了正轨。   她发现,自从贝利尔坦白了他的所有秘密后,就真的不再试图装作是人了,她因此认识到了更多面的他。   魔鬼的长角与翅膀是魔力的象征。她平时之所以看不见,只是因为他收了起来。但是隐藏本性必然没有放飞自我来得轻松和舒服。所以现在,在双方独处时,贝利尔就会惬意地把长角支起来。   为他摸角,也成为了叶淼的睡前必备节目了。   对魔鬼而言,摸角、吻角都是很亲密的行为,且亲密程度逐层递进,丝毫不亚于接吻,若是**,还能极强烈地催动他们的情|欲。每次到了最后,撩拨起的火基本都要到床上解决。   贝利尔的翅膀极为巨大,而且有三对共六支,自肩胛骨处破出,每一支的弧度都优美飞扬,漆黑的鸦羽呈流线水滴形有序地分布。单翼就超过三米长,可三叠拢合,展开时遮天蔽日,轻轻一扇,便能掀起飓风。   据闻堕天之时,失去了神眷的天使,翅膀会从圣洁光明的白被染成邪恶阴暗的黑。可叶淼第一次触摸到他的翅膀时,只被它的华丽深深震撼了,丝毫不觉得哪里不适合他。   然而,他们现在的家空间有限,贝利尔第一次展开翅膀时,扫掉了客厅的三个花瓶,第二次,把卧室的窗帘扯下了一半,第三次,抽破了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还震到了楼上的住客……   几次过后,叶淼的新鲜感终于消失,黑着脸勒令贝利尔不许再在家中把翅膀露出来,以免被邻居或房东投诉。   “可是把翅膀露出来的时候比较舒服啊。”贝利尔不依不饶,翅膀唰地收拢,将坐在他腿上的叶淼圈在怀里,一边吮她的嘴唇和耳垂,含含糊糊地撒娇:“我们搬家吧,换一个大点的家……”   叶淼被他亲得脸红红,认真考虑起了搬家的建议来。   地狱与人间本身就存有关联,在地狱流通的金币在人间同样可以换钱。所以,尽管这里不是贝利尔的故乡,他也从来无须为钱财烦恼,金币多得花都花不完。所以,她好像不用这么替他省钱。   贝利尔好歹是上位魔鬼,在地狱里住的至少是宫殿。之前他为了装人,不得不委委屈屈地藏起角和翅膀就暂且不提了。现在都心意相通了,还让他住在这个狭小的白鸽笼里,落差似乎真的有点大。   “我们可以买一套带花园的双层独立屋,给你设一个安静的书房工作。主人房的落地窗要照得进阳光,还要有泳池,夏天可以请你的朋友过来玩……重要的是,你再也不用担心邻居听到你的叫声。”   叶淼:“?”   贝利尔坏笑:“每次到最后你都快呼吸不上来了,还非要捂着嘴巴。搬了家后,你想怎么叫都行,叫塌了天都行,保证没人听见。我体贴吧?”   叶淼:“……”   她恼羞成怒:“胡说。”   “胡说?”贝利尔撇嘴,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要我帮你回忆更多么?比如,次次都求我快点结束,快了又要慢,慢了又受不了要快点。不管怎么样最后都会哭鼻子。啧啧,看你多娇气……”   “啊啊啊啊——”叶淼忍无可忍地大叫,涨红了脸:“你够了!”   她决定要离开这里,去看一会儿专业书净化一下心灵。   人走掉以后,贝利尔托腮,喃喃自语:“这就是‘下床翻脸不认人’吗?”   此乃他最近在古早风的电视剧学会的台词。   *   搬家的事提上了日程,两人多番考察后,全款买下了一套完全符合他们理想的房子。   之后,叶淼顺利地延长了在A大交换期,并凭借优异的表现,在大三这一年正式从省大转学到了A大。按照计划,她会在本科毕业后留在M国,一边工作一边深造。   诚然,有贝利尔在,学历、事业这些东西她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得最好的。可叶淼没有借助他的魔力一步登天的意愿。她想知道凭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前,最终可以走到什么位置。   毕竟,若是一切都唾手可得,人生未免也太过没有挑战性了。就像打怪升级的游戏,在冒险中,依靠自己一点一点地积累财富和经验,才是乐趣与精髓所在。在终点还可以回忆一下曾经的峥嵘岁月。若是第一关就开作弊器直接升到99级,那游戏就彻底没意思了。   转瞬,便是两年,叶淼步入了毕业季。   她的雇主莫女士本身便是金融行业的大牛,这些年来,叶淼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故而,在叶淼寻找工作之际,莫女士提供了一个面试机会给她——当然,机会只是敲门砖,能不能进去全靠叶淼自己。   又惊又喜的叶淼认真地准备了一个星期,经过两轮面试,她成功获得了进入M国首屈一指的金融公司实习的机会。   入职当日是周五,正巧是她老外上司的生日,大家干脆将新同事欢迎会与生日会结合在一起,在圣蒙兰卡市一家很有名的自助餐厅订了位置,莫女士也带了文文出席。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最出名的就是阿拉斯加帝王蟹,席间的气氛热闹欢乐,叶淼心情好,喝多了几杯酒,十点多散场时已是薄有醉意。   众人在酒店门口挥手再见,莫女士是开车来的,经过路边时,按了按喇叭,摇下车窗问叶淼要不要送她回家。   叶淼嘿嘿地摇头:“不用了,谢谢,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快到了。”   莫女士理解地笑了:“那下周一再见,路上小心。”   叶淼在靠墙的公共休息椅子坐了下来,疲惫地松了松颈部。   这时,一阵脚步声靠近了她,一个英语咬字带有浓重异国口音的声音在她眼前响起:“嘿,小妞,要一起去对面街的酒吧玩点有趣的事吗?”   叶淼抬目,看见了几个肤色黝黑,留了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她马上想起了王琦曾经说过的M国难民犯案概率。   如果这时候的她还是刚来M国时的她,大概会害怕得拔腿就跑。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心理素质已经强了很多,就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人。   几个男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背后的空气中,冷不丁地发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趣,加我一个好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然而回过头去,背后是空荡荡的人行道,路灯寂寥,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个男人抓了抓头,狐疑道:“刚才是谁在说话?是比利你小子吗?”   “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谁在说话!”   就在这时,眼尖的一人忽然发现,他们拉长到围墙上排排站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居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形的影子,头上生了尖锐的长角……   顺着影子延伸的方向来看,这东西应该是站在了他们旁边的。可除了他们之外,哪里还有别人。   几个男人脊背一凉,吓得屁滚尿流,狂奔而去:“鬼……鬼啊!!!”   叶淼坐在长椅上,看着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形的贝利尔,冲他伸出了双手。   贝利尔将人抱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嗅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无奈道:“小醉鬼,怎么喝了这么多,好在你有我接。”   叶淼含含糊糊地抱着他的脖子,想也不想就嘟囔:“就是知道有你在,我才放心。”   贝利尔一怔,柔和的笑意渐渐漫入了眼底:“走,回家了。”   那酒意的后劲超出了想象,在路上时,叶淼还能对答几句,回到家后,她的肢体开始不听大脑使唤,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一进玄关,就扔下了手袋,抱住贝利尔的脖子撒酒疯:“我找到工作啦,以后我挣……很多钱……我可以养你!”   贝利尔扬眉,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可得好好对我了。”   “那是,我一定好好疼你……”叶淼跟没骨头一样凑了上去,撅起嘴:“你……长得真好看,来,亲一个。”   贝利尔觉得好笑,没躲,过后评价道:“酒味太重。”   他越是没反应,叶淼就越心痒,像色鬼上身一样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将贝利尔推到了沙发上,大鹏展翅状扑了上去,啪嗒啪嗒地在他额上、眼皮上、脸颊上落下了无数响亮的美滋滋的吻,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亲到眼皮时,叶淼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抬起头,眼神朦胧怔怔看着他:“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里吗?”   贝利尔喉结微动,低声道:“哪里?”   “喜欢你的眼睛……最喜欢你这样看着我。”叶淼以指尖描绘着他的五官,忽然俯身抱住了他,喃喃道:“我爱你,全世界最爱的就是你。”   中国人在爱的话题上总是含蓄的,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夫妻,也很少会把“我爱你”这句话挂在嘴边,仿佛羞于启齿。在一起这么久,叶淼说过很多次“喜欢”,没想到,第一次完整说出“我爱你”是在这个情境下。   喝了酒就诚实了么?   贝利尔轻吸口气,红眸变深,揽住了她的腰:“那淼淼,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地方吗?”   “哪里?”   贝利尔神秘地道:“你跟我进浴室,我们一起洗澡,我告诉你。”   “……”   十二点,红潮从叶淼的侧颊一直蔓延到脖颈,她被贝利尔从浴室抱回了房间,塞进了被窝里。   她困得一沾枕头就不想动了,闭眼前,依稀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淼淼,我也爱你。”   这一觉没有睡很久,叶淼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不在床上了,一睁目,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方才笼罩在周身的困意都消失了,轻松得不得了。贝利尔正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她茫然地跟着走了几步:“我们去哪里?”   “你不是很想看看地狱是什么样的么?”贝利尔回头:“其实,过了今晚十二点钟,地狱就会正式进入了堕天纪念日。我带你去看看。”   “现在?!”叶淼有些激动,加快了步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一早告诉你,你会睡不着的。”   不多时,她看见了一道极宽阔的河川拦在了眼前。激荡的流水呼啸而过。对岸是一座流光溢彩的城池,漆黑的哥特式建筑层层叠叠,仿佛有一个熔铸了星光的托盘,将它高高举了起来,星辰凝合,光芒刺目,隔岸亦能感觉到堕天纪念日庆典时高昂的欢呼声……   这是凡人原本无缘窥见的、存在于另一维度的地狱盛景。   叶淼屏住呼吸,眼眶仿佛也被那光芒灼到了,许久才感慨道:“这里就是你的世界,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真美……”   “确切来说,你是在做梦,这是一种短暂的魂魄离体。”贝利尔示意她往脚下看,只见那血红的河水漩涡中,伸出了许多白森森的骨头手,在不停对空气抓挠:“这里还不算是地狱。要渡过这条河川,才真正抵达地狱入口。”   叶淼微惊:“这是什么东西?死人吗?”   “都是一些想偷偷闯入地狱的人类。他们机缘巧合来到了地狱的入口,可没有恶魔的身体,必然渡不过这条河。无论是游水,还是坐船,都只会被卷入河水中,永远留在下面,再也上不了岸。若是我带你,自然可以过河,只不过,活人进去一次,寿元就会缩减一半,所以只能在这里看。”贝利尔说:“堕天纪念日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这是最热闹的时刻,隔着遥远的河岸,也能清晰看见对面的景色。”   叶淼抿抿唇:“我死后,会来到这里吗?”   “人类生死轮回并不会入地狱,地狱是恶魔和妖的世界,除非你有恶魔的身体。”   叶淼一叹:“这样啊。”   她只是在想,如果人死后会来到这个世界,不就等于可以继续和贝利尔相守了么?她甚至还幻想过自己也变成恶魔,这样就可以和贝利尔一样拥有永恒的寿命了。   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有点失望,不过,他们能在芸芸众生中越过天堑相遇,这辈子还能相爱,本就是万中无一的概率,别想什么遥远的下辈子了,过好这辈子,才是头等大事。   今年的秋天,叶淼有了几天空闲假期,与贝利尔一起回了中国看望爷爷奶奶。   在一年前,她就已经以男朋友的名义,将贝利尔介绍给了家人。上一次带他出席叶伟强的再婚宴会时,众人就猜测他们关系匪浅,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贝利尔把自己的来历编得滴水不漏,再加上他有礼貌又长得好看,对叶淼也呵护备至,爷爷奶奶都相当满意这个孙女婿。   这一趟回来,难免谈起了婚事,两人还被伯父伯母催婚催生了。   实际上,在几年前,叶淼就从贝利尔口中得知了——人类与魔鬼不可以有孩子,魔鬼是堕落的永恒存在的神,人只是**凡躯。二者之间存在的鸿沟是无法跨越的。   不过她并不是很惊讶,也没有大失所望的感觉。爱情、事业、友情与梦想所提供的养分,已经能够完全滋养她的生命。当然,这一层就没必要告诉家人了,直接以“喜欢丁克”为理由即可。   秋季,火红的枫叶开满了天空,犹如一树红云。聚餐结束后,两人牵着手散步。在一起好几年,他们的关系依旧甜蜜,如胶如漆。   转过一个街角,叶淼余光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酒店,招牌书写金越轩三个大字,连忙晃了晃恋人的手:“贝利尔,你快看对面,还记得吗,当年的你第一次来中国,就是来金越轩酒店找我的,还陪我一起上楼去见我爸了。”   “我记得。”   “后来我在电梯里撞鬼,你还把我接到了你的酒店去住……”   贝利尔笑着看她:“接下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   叶淼干脆地承认了:“对啊,你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我错过了什么?”   叶淼笑了起来,两人静静走了一段,她鼓起勇气,问道:“下辈子,如果我也遇到害怕的事,你还会出现在我身边吗?”   “如果你给我写信的话。”   “那万一我没有给你写信,或者接到我信的是另一个撒旦呢?”   “那我就去你的梦里骚扰你,引诱你给我写信。或者分饰红脸和白脸两个角色,先装作坏蛋吓你,再装作英雄出现,让你主动投入我怀抱。”   叶淼嘴角一抽:“喂,手下留情啊!”   贝利尔笑着看她,眼睛弯了起来。   亲爱的淼淼,其实,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人死后会轮回,记忆也会消失。可是,我贪婪得不希望你忘记我们共同经历过的任何回忆。为此我还偷偷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到吧,在你心中无所不能的魔鬼也会烦恼。   幸好,在地狱图书馆,我从那些老家伙留下的魔法书中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书上记录了将人类变成魔族人的方法。虽然,要为施布禁咒所准备的东西有点麻烦,但那是难不倒我的。所以,等这辈子的你生命结束,复又睁目时,还是会记得我,还是会看见我。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自由进出你很好奇的地狱,我们还可以生个孩子玩玩,今后漫长的岁月,也都不会再分开了。   只不过,就像你说的,只有在认识到生命只有一次的道理时,才会感觉到每一天的弥足珍贵。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世,我也想试着按人类的方式,陪你一起变老,所以,原谅我先独享这个秘密。   直到你自然老去,生命终结,这个埋藏到最后的惊喜才会揭晓。   从你写下那封向撒旦求助的信开始,你就将自己献给了魔鬼。   而“永恒的爱”,就是魔鬼给你的回礼。   【世界二:撒旦】·End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单元的预告:   【世界三:血族】   CP:吸血鬼猎人家族的大小姐 叶淼 x 被她捡回家当仆人·身份成谜的少年贝利尔   (吸血鬼猎人以为捡了一个貌美柔弱忠诚听话的小男仆回家养成,实际对方是来头不小的会伸出獠牙咬她的吸血鬼,嘻嘻︿( ̄︶ ̄)︿)   ——   评论区有妹子提到一首歌《来自天堂的魔鬼》巨有这篇文&Berial的即视感。   我之前没听过这首歌,遂好奇地搜了一下。   听完:哇啊啊啊!真的!!(⊙v⊙)   (如果有好奇的小可爱去听歌了,请不要在歌曲底下安利这篇文,我们静静地欣赏歌曲就好啦,不要打扰歌迷。)   (P.S.作者菌超级谢谢你的喜欢!(づ ̄3 ̄)づ)   ——   谢谢各位大人的支持啊啊啊!!!!! 第55章   1721年, B国,托伦斯塔城。   浓雾弥漫的深夜, 城西的一座庄园却明亮如白昼,明净的灯火透过高耸的玻璃落地窗, 映亮背靠的山石。宴会厅中, 壁画与窗纱是淡淡的碧蓝与金。乐声悠扬,衣香鬓影,贵妇人用折扇挡住红唇,巧笑嫣然,行走时镶嵌金丝的珍珠耳坠在晃动, 宛如燃烧坠落的白月。   这个夜晚, 美妙精致得犹如一幅笔尖蘸了金粉的油画彩绘。   这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庄园, 作为欧洲吸血鬼猎人家族里名气不小的一支,由他们的老爷牵头举办的宴会自然非同凡响, B国各地的猎人家族都应约出席。   只不过,宴会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今晚的主角却迟迟没有现身。   ……   庄园后侧,与宴会厅有一段距离的二楼走廊,几名女佣站在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为首的一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小姐,您起来了吗?”   回答她只有一片沉寂。   女佣们面面相觑,都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继续拍门。   一个月前,老爷安德鲁的独子,即她们的少爷, 在猎捕一只处于狂暴失控状态的Gangrel族吸血鬼时,被对方幻化出的吸血蝙蝠咬伤——这是Gangrel族的独特本领之一。那伤口不深,但是遍布了少爷全身。纵然连夜请来医术高明的医生救治,少爷还是在两天后因为感染和失血不幸身亡。   安德鲁及其夫人所要面临的,不仅是失去爱子的悲恸,还有失去精心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后被夺权的危机——安德鲁已经五十三岁了,在吸血鬼猎人之中,这个年纪离退休只有一步之遥。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内斗向来严重,若是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恐怕家主之位很快就会落入敌对派别的侄儿手中,这是安德鲁万万不想看到的。   现在马上生一个孩子出来培养也来不及了。这个时刻,安德鲁曾经让他的夫人深恶痛绝的一点,却派上了用场——安德鲁年轻时是个风流胚子,总爱流连花丛,曾与一个相好的娼妓生下一个女儿。碍于家族名声,当年他没认这个女儿,只给了那娼妓一笔钱,权当封口费。   时隔十多年,几经周折和探查,他才在B国南部农场的一家妓院中找到了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是否继承家族都是后话。最起码,她的存在可以解决安德鲁的燃眉之急。   然而,在派人把她接回托伦斯塔的途中,马车却遭到了吸血鬼的拦路洗劫,车夫与负责护送的管家失血重伤,车中的小姐不翼而飞。   在古老的年代,人与吸血鬼的关系,就是食物和猎食者的关系。在吸血鬼猎人出现以后,人类终于不再那么被动了。但若是失去了银子弹、十字架与圣水等武器,吸血鬼猎人的战斗力还是会大打折扣。遑论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们在吸血鬼面前,只是一道点心罢了。   不管抓走小姐的是哪一族的吸血鬼,狮子捉走兔子,肯定不是为了好玩。在吸血鬼猎人和血族密党对彼此的不满逐渐增多的今日,众人都觉得,等找到小姐时,她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   岂料在三天前,失踪了一个月的小姐突然被人发现昏迷在了托伦斯塔中心十字街的蔷薇藤架下。奇迹的是,她仍活着,身上也没找到明显血迹或是被虐待过的伤痕。   绑架她的是什么吸血鬼,小姐说不出来——这也难怪,毕竟,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人类是分辨不出吸血鬼的种族的。   被绑架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愿多提,只说是被关押在牢房里,趁机逃了出来,再问就沉默。   当然,不管期间发生过什么事,人平安归来就好。为了将“继承人归来”的消息昭告天下,安德鲁特地在今晚举办了一场盛宴,一扫颓势,稳住了自己派别的人心,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然而,对于一个刚刚从龙潭虎穴中逃出生天,至今仍惊魂未定的少女而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心情参加舞会?   女佣们在门口嘀咕了起来。   “小姐是还在睡觉么?”   “唉,毕竟才刚从吸血鬼的手里逃走,还没恢复精神吧……”   “换了是我,我也不想下楼好吧。你们没发现么,夫人这几日见到小姐,一点好脸色也没有。说到底,少爷才是她亲生的……”   “嘘,我们做好分内事,别乱说话,当心让夫人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一门之隔的卧室中并未点灯,幽暗得只有窗外传来的光亮。优雅的交响乐飞到高空,穿过玻璃,在耳畔缥缈地回盘旋转。   窗边的西式黑铁床上,床幔之间,锦缎软被上,静静地侧躺着一个少女,墨绿色的细吊带裙裸露出了她的整片后背,那肌肤在在黑暗之中也泛着淡淡光泽,犹如流淌了一层雪白丝滑的牛奶。   女佣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墙,依稀可闻。她们嘀咕了一阵,见始终没人应答,还是离开了。   等她们的脚步声远去以后,叶淼缓缓睁目,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足下了地。   来到房中镜前,她将长发从裙子中撩到了一侧,纤长的颈项微微垂下,让人联想到饮水的白鹿。偏转一个角度,在她颈侧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两个极小的血洞。   若是与血族打过交道的猎人看到这样的痕迹,心里必然会咯噔一下,迅速认出这是被吸血鬼咬过的痕迹。   叶淼颤巍巍地抬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按压了一下这个牙印。   伤口已经愈合,自然不痛了,不过,此刻看着它,她仿佛还能想起尖锐的獠牙刺入这里时的裂帛声与痛楚。   鲜血从脖子流出时,会带来怪异的灼热感,她眼中的世界随之变成一片鲜红。甜美的血被吞咽进披着人皮的怪物口中的咕咚声似远还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皮肤被獠牙穿破的刺痛感逐渐消失,头脑麻痹成了一锅浆糊,让人头晕目眩的灭顶快意犹如带刺的软鞭,抽打在脆弱的脊背上,腐蚀了她作为人类的畏惧与抵抗。   咣当——   水杯侧翻。叶淼深吸口气,蹲下身拾起了杯子。透明的水在地板上四处流动,倒映出窗外的月,绞成了旋涡,仿佛将她也拖拽进了一个月前的记忆之中。   *   一个月前。   托伦斯塔的郊区,大雾浓郁,细雨绵绵。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寂静的街上嗒嗒地行过。头戴黑礼帽的车夫坐在车顶,驱策马匹。尖尖的车檐下,两盏吊灯前后晃动,一星油灯烛火在不安地闪动。沿路所见,几乎家家门户紧闭,有如死城。   自从血族密党内部出现叛变的动荡——虽说他们竭力隐瞒,可消息还是透过耳目传入了吸血鬼猎人的耳中,新任血族亲王对管辖地的约束力减弱。托伦斯塔最近的夜晚可不怎么太平,吸血鬼伤人的事件已经上报了三例。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没几个人愿意在太阳下山后在街上晃荡。   马车中坐着克里斯蒂安家的管家乔治。他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士,不笑的时候略显古板,灰白的卷短发束在脑后,以黑色礼帽压着,一丝不苟,分毫不乱。   此刻,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   香槟色的柔软车座上,一个少女倚窗而坐。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厚重的男士长大衣。透过长大衣,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是一袭深红色的吊带裙,这衬得她的肌肤凝白耀目,乌发懒懒蜷在胸前,置于膝上的双手在转动着一枚陈旧的天鹅胸针,纤长的睫掩盖了眸中的神色。   毋庸置疑,她非常美。难得的是,这份美丽仍未摆脱天真稚气,却已隐隐散发出一丝丝初长成的不自知的诱惑。   以上流社会的标准来看,这条裙子显然过于暴露,不够庄重。可若是以妓院的标准来看,倒是很适合。   她便是老爷在十几年前与娼妓所生的女儿。因为母亲是东方人,所以,她也有一个东方名字——叶淼。   也许,在抵达克里斯蒂安家后,老爷会重新替她取一个更登大雅之堂的名字。   在少爷意外身亡后,她便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老爷不顾夫人的反对,将她接了回来。尽管夫人在家中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时,曾用了非常多恶毒难听的词来羞辱这个私生女,什么“庸俗的雏妓”、“下贱的小杂种”都有。但是,在妓院的柴房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因为逃跑而被饿了几天的女孩时,连见多识广的乔治也暗暗感叹她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迄今为止,她都只是在妓院中打杂算账的下人。不过,乔治听说过南部那边的妓院规矩是——不管之前是做什么的,只要是妓院的人,样子过得去,身体没有残疾,到了一定年龄,她们的初夜就会被拍卖给客人。   一开始是因为年纪还小,割舍不下生母,所以没逃,留下来打杂。生母死后,她试过很多次逃跑,但都没有成功,被抓了回来。   若是他这次去晚了几天,小姐恐怕也难逃被推上台去“拍卖”的厄运。   在乔治刚抵达妓院,与那见钱眼开的老板交涉时,叶淼还以为是有买主来了。她饿得眼冒金星,蜷缩在地上,麻木疲倦地听他们说话。直至离开了妓院,乔治说明了来意,又给了她食物,她的防备才松懈了些许。   不过上车以后,她还是不主动说话。看来还是不太信任他。   乔治以布满皱纹的食指敲了敲膝盖,打破了沉默:“小姐,您母亲的事,我们深感抱歉。u族的吸血鬼干的好事,我们迟早会与他们清算。”   u族是吸血鬼中最惹人生厌蔑视的一个种族——当然,他们本身也很团结排外。他们外形扭曲丑陋,常生活在城市的阴沟和偏僻之地,也会散播不祥的瘟疫。   两年前,一场瘟疫肆虐了B国南部的农场。瘟疫的源头是一撮因为犯了血族戒规而被密党下了追杀令,从欧洲的北部国家逃到B国的u族吸血鬼。他们藏身在鱼龙混杂的红灯区中。当时有不少人死于他们带来的瘟疫浩劫,其中就包括了叶淼的生母。   叶淼低头,摩挲了一下天鹅胸针:“嗯。”   实际上,她的母亲当时已经因为毒品而病入膏肓,不成人形。瘟疫只是加速了她的枯萎,却不是直接的死因。   见她反应平淡,乔治转移了话题:“小姐,我们很快就会抵达目的地了。克里斯蒂安家是一个杰出的吸血鬼猎人家族,老爷便是您的父亲……也许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不过,您的黑发真的非常美丽,就像中国的绸缎,我想,大家一定会喜欢您的。”   叶淼小时候听过不少人——不少嫖客夸赞她母亲的黑发美丽。所以,她能分辨出,此刻的这句赞美不带任何狎昵之意,只有尊敬和安慰。   叶淼冰封的心脏流淌过一阵暖意,抬头对乔治抿唇一笑,轻声说:“谢谢。”   马车驶过石砌的拱桥,渡过波光粼粼的河。路经一座熄灯的教堂时,冷不防地一刹!马车顶上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咚”,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动物跳到了马车顶,又猛地跃到了别处。   马匹尖声嘶叫,前蹄高抬,车夫慌忙用力地拉紧了绳索。马蹄重重砸地,它们死活不肯向前走了,不安地在原地踏动。   毫无防备下,叶淼被甩到了窗户的另一边!她捂住了头,却还是重重地砸到了门上,头昏脑涨:“啊……”   车夫将狂躁的马匹勉强安抚住了。乔治打开车门,躬身出去看。街上空荡荡的,光线几乎彻底消失,灰白的雾犹如有毒的瘴气,雨丝越来越密集了。   两人一同盯着浓雾,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不好……是吸血鬼拦路。”   吸血鬼?叶淼心脏一颤,趴在车窗上,勉力往外看去。果然,飘摇的雾中,逐渐现出了几个身影。   这是几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他们的脸庞不能说难看,肤色却是苍白泛灰。为首者是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顶着一头金黄发绿的长发,病态而干瘦。   托伦斯塔近来发生了几例吸血鬼伤人的案件,受害者基本都被吸干了血液,尸体被抛在巷子中。从伤口痕迹无法推断出是哪一族的吸血鬼干的,但可以肯定,不止一个。   自从吸血鬼猎人出现后,两方的冲突持续了上百年,后来渐渐形成了协议。血族放弃四处猎食,转而开始在领地内豢养身心干净的人类,为自己“提供一日三餐”。只要给足够的钱,总有人类愿意献上脖子——还有一些人,目的并不在于钱,而在于接近上等血族后获得的地位,甚至是为了被血族咬破脖子时那飘飘然的快感,也愿意侍奉在血族身旁。   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猎人不会多管闲事。然而,还是有一些偏爱刺激、摈弃不了狩猎本能的年轻血族,喜欢像老祖宗一样在夜晚出来狩猎陌生人类。   原本管辖他们是亲王的义务,然而,最近托伦斯塔的血族密党内乱,他们顾此失彼,估计也是分身乏术。   敌众我寡,乔治与车夫如临大敌,从衣裳中抽出了武器:“小姐,请把马车门锁好。”   浓雾遮掩视线,只见银光与身影在飞速地闪动,教堂的石头被撞碎,砰砰声巨响,碎瓦四溅,砸裂了车窗玻璃。马匹的绳索被割断,马匹逃之夭夭。   突然,“砰”一声巨响,马车的车门被撞得生生凹了一块,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一个人的后颈,将他砸在了车门上。   一只沾满血的手掌在了被水蒸气氤氲出白雾的车窗上抓挠,留下了一个可怖的五指血印……她认出了那是车夫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叶淼瞳孔猛缩,惊恐的抽叫声被她生生遏止在了胸膛中,整颗心脏都像要爆开了,抽搐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东西。   天鹅胸针的喙的边缘非常锋利,她的食指腹迅速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涌出了圆润的血珠。   一阵甜美芬芳的腥气缓缓飘散在湿润的空气中。   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前一后地躺了两条影子——管家与车夫生死未卜,晕倒在了血泊中。   叶淼的眼眶一热,轻颤着捂住了嘴。   几个吸血鬼围了上去,他们之中,有一个尖锐的女声骂道:“威尔你……还有你们这些蠢货,我不是说过了么,出来打野食时要看清楚,不要招惹猎人,尤其是克里斯蒂安家的人——你不知道他们常驻在托伦斯塔的么?!这个老头我见过一次,他是安德鲁的走狗。要是让长老知道了,我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丽莎,你慌什么,他看不见我们的脸,也闻不出我们是哪一族的。”   “人类是闻不出,可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得住长老吗?!这个老头不能杀,杀了我们就麻烦了。”   “算了……吃完就快走吧,别留下痕迹。”   “慢着。”为首的男吸血鬼忽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仰头极为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你们闻到了么,好甜的味道。”   在打斗过后,现场的气味非常淆乱,腥味是最浓的,本应掩盖得了车中女孩的气息。除非是拥有极为敏锐嗅觉的上等血族,才能分辨出还有陌生人的气息。   可就在这个当口,却有一阵芬芳而甜美的腥气,沿着凹陷变形的马车门的缝隙,飘散在空气中。犹如一缕照破迷雾的朝阳,让在场的吸血鬼瞬间意识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类——一个比他们见过的任何猎物都可口的点心。   “砰——”   昏暗的马车中,那因为变形而卡在了门框内的车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出去。连接处也被拉断了,咣当一声巨响,车门被扔到了远处。   叶淼惊叫一声,光线被车门处的身影彻底挡住,数个吸血鬼锁定着她的莹莹发亮、有如饿狼的幽绿色眼睛,成为了这个无月之夜最恐怖的噩梦。   叶淼脸色煞白,放在心口的手忽然被威尔狠狠捏住了。   对方手部的触感冰冷得让她觉得自己在和一具尸体亲密接触。   “找到了。”威尔盯着她指尖的血珠,灰败僵硬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容,将蜷缩成一团的她硬生生地拖到了眼前,两颗发黄的上牙缓缓延长,化作了尖锐的獠牙:“真的好香……我保证,我一定会一滴不漏地吸干你的血……”   “放开我,放开我……”叶淼又踢又打,却拗不过他惊人的力气,就在濒临绝望之时,忽然有人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打晕了扔回马车内:“威尔,你不能碰她。”   动手的竟是刚才那个呵斥其他吸血鬼的丽莎。   到嘴边的美食被夺走,威尔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愤恨地冲着丽莎嘶吼,简直就像是某种兽类在发飙:“你什么意思?!”   “吵什么,我有一个更好的方案,你忘了那位……”丽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在这个时候,把这块小点心献给他补补,不是将功补过的最好方法了么?”   威尔的脸色变了一变,似是有些忌惮她说的那位吸血鬼,又有些不甘心:“就算要给……在那之前,让我先尝尝味道,也不为过吧。”   丽莎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忘了殿下的洁癖么?别指望他会碰你碰过的食物。”   说罢,她弯腰将昏迷的叶淼抱了起来,与其他吸血鬼一同迅速地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噔,单元三【血族】开始啦!╰(*°▽°*)╯   CP:   吸血鬼猎人家族的大小姐叶淼 x 被她捡回家当仆人·身份成谜·来头不小的(吸血鬼)Berial   贴士:   背景架空,B国≠英国,它是我杜撰的欧洲国家。   ②时间进程架空,1721年也是我随便定的,请不要按照真实历史时代背景进行考据哟。   .   现在说的是前缘,捡影帝贝回家做仆人是后来的事=3=   ——   感谢哈哈、璇、尼糯米呀、初渺、枫叶、月华清辉、宁佑安、一只羊、华姑娘们的地雷!   感谢沈棠、居居老师的睫毛、今天开始戒糖姑娘们的手榴弹!   么么哒(づ ̄3 ̄)づ(づ ̄3 ̄)づ 第56章   在托伦斯塔远郊的荒山, 往西南方向走,穿过荆棘丛生的幽暗森林,在悬崖尽头, 伫立着一座恢弘的石头古堡。米白色的石外墙被岁月风霜侵袭,有了斑驳的痕迹,攀满带刺的墨绿藤蔓。艳红得仿佛汲满了邪恶鲜血的蔷薇花海犹如月下的浪潮, 在城堡周围轻轻晃动。   B国历来是欧洲血族的心脏之国。这座古老的城堡,便是历代的密党亲王的私人住宅——就在一个半月前, 这里刚刚换了一任主人。   深夜, 在城堡随侍的指引下,威尔、丽莎以及另外几个冒昧而来的年轻人穿过安静的长长的走廊抵达了待客厅, 把他们劫持而来、仍未苏醒的人类女孩打横放在了长沙发上, 自己也略有点紧张地坐在了旁边, 丝毫不见在外面捕猎人类时的嚣张气焰。   这个大厅极为开阔宽敞,穹隆的铜色吊灯跃动着蓝紫色的焰火, 显得华丽而阴郁。沙发的背后,是一道通往城堡二楼的巴普洛克风石楼梯。   等了没多久,几人忽然听到了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都立即站了起来, 回过身去。   一个灰蓝色眸子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石阶上,冷淡地俯视着他们。他肤色十分苍白, 但不至于像威尔他们那样,呈现为不祥的死灰色。他穿了一袭黑色燕尾服,领口夹着雪白的领巾, 胸前口袋挂着一枚金色的圆形怀表。乍一看,与托伦斯塔随处可见的贵族绅士并无太大区别。   血族的外貌美丑与其力量强弱是成正比的。光品外表,无法判断一个血族的年龄,但可以大致判断出他的力量。血统低劣、家族历史浅薄的吸血鬼,以及那些被前者初拥、从而也成为血族一员的人类,他们的皮肤会僵硬且呈现为暗灰色,獠牙脆弱泛黄,基本不能见阳光。被正午烈日照到的话就会灰飞烟灭。   相反,拥有浩瀚力量的上位血族,不仅拥有高贵优雅、魅惑人心的外表,可以毫不违和地出现在任何舞会中,还可以在阳光下短暂地活动。   威尔等人都认得这个中年血族——他叫格尔特,一直作为这座城堡的管家,忠心耿耿地侍奉亲王。然而前一任亲王在位时,格尔特不知何故开罪了他,权力遭到剥除,并被驱逐出了托伦斯塔。   直到之前的那个腥风血雨的满月之夜,密党权柄斗争白热化,新旧亲王权力交替,格尔特借此机会,以新任亲王心腹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托伦斯塔。   格尔特淡淡地看了几个年轻人一圈:“殿下今天不见客。若是有要紧的事,我可以代为传达。”   他的吐字方式很独特,带有一种B国旧贵族的优雅感。   虽说格尔特的实力还远够不上上位血族的层次,可也是活了一千多岁的血族。在他跟前,几个年轻人都老实了很多。威尔擦了擦汗,有些拘谨地道:“是的,格尔特先生。我们也不敢叨扰殿下太久,其实,我们今天是来送礼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身侧让了让,露出了沙发上的人类女孩:“自从满月之夜以后,殿下一直没有在密党宴会中露过面。大家都很关心殿下的身体状况,很多人都在对殿下的状况进行揣测……”   格尔特灰蓝色的眼眸瞥向他,平静道:“揣测什么?”   威尔僵了僵,冷汗慢慢下来了。   丽莎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道:“格尔特先生,请原谅我朋友的无礼,还是由我来说明吧。我们今晚意外得到了一个人类女孩,她的血液非常甜美,绝对是猎物中的极品。我们恳请殿下允许我们献上这份礼物,若能让殿下早日恢复元气,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格尔特在下楼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陌生的血味。   血是吸血鬼的力量来源,若一个吸血鬼一直不饮血,任他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会衰弱下去。人类或许以为,吸血鬼是不挑食的,因为血都是同一个味道。实则并不然。不同年龄、性别与身体状况的人类,血液的味道也千差万别。譬如常年酗酒、滥用毒品或药物的人类,他们的血液腥中带酸,口感极差,而且也没什么营养。除非是饥不择食或是患了异食癖,否则不会有血族喜欢喝他们的血——就跟肚子不饿到极点,都不会去嚼干草啃树皮的人类一样。   越是年轻健康的人类,就越受血族欢迎。但口感是一回事,血中蕴含的力量高低又是因人而异的——关于这一点,是没有参考的观察标准的。也就是说无法用肉眼看出谁的血比较“有营养”,除非闻到。   纵然隔了一段距离,格尔特也能闻到,从那女孩手指的伤口散发出的让血族着迷的勾人甜腥味……这个味道,对于吸血鬼而言,不仅是味蕾上的极致享受,还蕴含着一股可以让血族充沛元气的罕见力量。   ——确实,非常适合现下的殿下。   从满月以后,殿下就一点食欲都没有,一直没踏出过房间半步。之前送进去的食物,他都没怎么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格尔特的态度有些松动了:“这个人类是从哪里来的?”   丽莎笑了笑:“她是托伦斯塔周围的雏妓,我们带走她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们的行踪。”   几个年轻的吸血鬼会这样推测叶淼的身份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亲眼目睹,与这块小点心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的家伙,正是克里斯蒂安家的管家乔治,即是安德鲁最忠诚的左右手。从未听说过安德鲁有女儿,再看这女孩的衣着和年龄,推断出她很有可能是安德鲁那个老色鬼从周围买来的女孩。   他们急于讨好年轻的亲王,再加上没人目睹到他们劫人的行径,故而也没必要节外生枝,特意提劫持的这一段了。   格尔特深沉的目光落在叶淼身上,沉吟半晌,对身边的两个侍从道:“带上楼去。”   ……   被打晕的滋味十分难受,脑海中如同在播放走调嘶哑的曲子,叶淼在昏沉中,依稀感觉到掳走自己的人不断在高低不平的地方跃动。夜风呜呜地刮过耳边,喧嚣中夹杂了猫头鹰凄厉的鸣叫声、大群的蝙蝠扑动蝠翼在凌乱尖锐的树梢钻过的声音。   等天旋地转感消失,她缓缓睁目时,已经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了。   昏暗,古老,华贵,又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这是她对此处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以黑红为主调的房间,宽敞而又压抑。天花很高,浅淡的金丝与蓝玉绘出神秘莫测的图案。金色的吊灯是熄灭的,有种萧瑟的沉寂感。   绮丽的纱帐笼罩着一张暗红的大床,花瓶中插着红玫瑰。在落地窗边,还放着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   叶淼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坐起身来。   四周静悄悄的,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   倒是没看见传说中的棺材,不过她没忘记自己被半路袭击马车的吸血鬼抓走了,这里必定是吸血鬼的老巢。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当场吃掉她。但看此情此景,也不难猜到,她很快就要成为这些怪物的晚餐了。   她在B国南部长大,曾经在复杂的红灯区见过有人从狭窄的巷子中抬出浑身苍白失血的尸体,有的尸体甚至被咬断了脖子,是残缺不全的。那都是狂躁状态的吸血鬼杀死的人类,只要想象一下他们临死前的恐惧,血液不断流失的无助感,就觉得心底发寒。   她的下场会和他们一样吗?   叶淼紧紧闭眼,颤抖着吸了口气,抱膝蜷成了一团。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离开这里。应该怎么办才好?   杀掉关着她的吸血鬼?据说银制的子弹或匕首都是吸血鬼的克星,可想也知道,这里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银器。她身上仅有的尖锐物品都被收走了,包括那枚天鹅胸针。再说,对方肯定不止一个人,力气也远在她之上……行不通。   夜风吹入房间,拂动雪白的纱帘。   叶淼一怔,忽然发现房间深处有一扇通往露台的拱门。内心涌出了一点希望,连忙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冲出了露台。那一瞬间,她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   露台下是广阔的荒野,水银色的月光穿透了云层,折射在波光粼粼的海上,犹如神在抖落祂的轻纱……这是一座屹立于悬崖尽头的古堡,她所处的房间位于景观最佳的高塔之上。阳台像是镶嵌在峭壁侧面的一个雪白的圆盘,毫无支托,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塔身根本没有可供攀爬的落脚之地,一旦失足坠了下去,等待她的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眺望另外的方向,都是一望无尽的山野。这里应该已经离托伦斯塔很远了,远得看不见任何灯火。   叶淼有些不甘心,踌躇了许久,还是灰心丧气地从栏杆上下来了。   从这里逃跑也行不通,难不成真的只能抹干净脖子,如同待宰的羔羊,等着被烹调么?   高空比地面寒冷了很多,吹久了风也有点受不了。她搓了搓手臂,无可奈何,只能先退回房间中。   就在这时,她余光随意瞥过了靠近大床的地毯,冷不丁看见了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浑身一抖,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不对,好像不是尸体……他的身上没有血。   叶淼又惊又疑,观察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贴着围墙,慢慢靠近了这个家伙。   在银白辉光的照拂下,她看到了一个漂亮得难以描绘的少年。   他侧躺着,从四肢的长度,可以看出他并不矮小,是少年修长的身材。仿佛正处于难以忍受的病痛煎熬之中,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颜色,冷汗浸透黑发,打湿了他狭长的眼缝与卷翘的睫,浑身都散发着孱弱的病美人感。   从她一步步靠近到现在,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似乎已经昏迷了,完全没发现陌生人的接近。   小时候听过一则古希腊神话,说一个叫做那尔喀索斯的少年爱上了自己的倒影。她常常疑惑,那到底是一个多么自恋的家伙。如今却忽然觉得,如果她是这个少年,照镜子时,也许真的会对水中的剪影动心。   在吸血鬼的房间里出现一个陌生人简直太诡异了,叶淼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她蹲在旁边,犹豫了许久,看这人的胸膛起伏越来越轻微,感觉随时都会死去,似乎没有反抗的可能,终于大着胆子,爬上前去,碰了碰他的手。   他的手是暖的,手心更是着了火一样滚烫。   吸血鬼可以伪装呼吸,可他们的体温一年四季都是冰冷的,根本不可能有正常人的温度。   这是人类。   叶淼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   囚禁她的吸血鬼,除她以外居然还放了一个储备粮在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亲王殿下的真身当然不是这么柔弱的。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因缺思厅,我可爱的储备粮居然把我当成了和她一样的储备粮~:D   三水子:……(口吐白沫ing)   ——   么么啾!╰(*°▽°*)╯ 第57章   遥远的森林中, 依稀传来野兽拖长的嗥叫声。   半轮圆月匿于中天一缕乌云之后, 窗外洒入的剔透的光霎时黯淡, 宛如白霜消融, 逸散成透明的雾纱。   阴影蜿蜒至后背,叶淼微微一震,骤然回过神来。   看样子, 眼前的是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倒霉少年。同样是自身难保的储备粮,他的处境显然比她糟糕得多,她至少还活蹦乱跳的, 他却已经病得半死不活, 不省人事了。不过, 再怎么说, 这好歹也是个人类, 至少不用提防他突然直挺挺地从地上跳起来, 长出尖利的獠牙扎穿她的血管了。   叶淼小小地吁了口气, 蹑手蹑脚地挪动到他的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少年穿着十分考究的丝质衬衣,袖口、领口皆以银线绣着不显眼的花纹, 细腻光滑而冰凉, 一看就不是平民的衣着。只不过, 这件衣服似乎不怎么合他的身, 略显宽松,有点像是少年的弟弟偷穿了成年的哥哥的衣服……   在B国南部的妓院里,也不乏有钱的客人, 可他们的衣服质地也没有这么高级。也许,这个少年沦为囚犯之前,是托伦斯塔的贵族少爷?   在泠泠的银光下,他裸在外的脖颈、锁骨、双足,甚至是指甲之下,都毫无血色。手臂的青筋却在煎熬中暴起。暗青色的细血络在他眼睛周围薄如蝉翼的肌肤下蜿蜒,有种岌岌可危的透明感。   叶淼踌躇着伸出了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才终于轻轻落向他的额头,覆了上去。   被陌生人摸了额头,少年依然和死了一样毫无反应,胸膛的起伏愈发轻微。冷冰冰的一层汗珠覆着格外滚烫的肌肤,略长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后,蜷曲而亮晶晶地黏在他清瘦的颧边,那是一种妖冶的弧度。   叶淼眼皮一跳,心里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不是吧,居然这么烫。   她不是医生,故而看不出这是什么病,只觉得他目前的症状与发高热很像。不过,有一点即便是不懂医术的瞎子也能看出来——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再这样下去,估计离真正的死期也不远了。   叶淼捏紧了拳头,心底涌起了一阵兔死狐悲的愤怒感觉——果然,那些吸血鬼只顾着猎捕人类回来满足食欲,却冷血得根本不理会俘虏的死活。估计在他们眼里,落入他们手里的人类就和被圈养的家畜一样了无价值吧。   虚掩的门被呜呜的夜风吹开了,纱帘猛烈拂动。叶淼打了个冷战,这才猛地想起通向露台的玻璃门一直敞开着,连忙起身,跑去拢上了门,把锁咔哒一声锁上了——这个少年估计昏迷了一段时间了,发烧还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一直躺在风口吹冷风,病情不加重才怪呢。   随后,叶淼咬咬牙,将自己身上的男式长大衣脱了下来——这是乔治管家从南部妓院接她回托伦斯塔的时候,由于看不惯她的打扮而借给她的。大衣挺阔而柔软,内层铺着一层温暖的羊绒,下摆可以遮住她的小腿,当做被子都没问题。   叶淼抖开衣服,将它盖在了少年身上,一直拉到了他肩膀的位置。少年看似病弱,但衣服盖上去,两截麻杆一样瘦长的小腿半点都遮不住。这样直观地对比下来,就会知道,这少年若是站起来,一定相当高挑。   叶淼收回手,忧心忡忡地垂下了眼。   没有药物也没有医生,她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了。只能祈祷他命大,可以熬过这一关了吧——虽然,她觉得希望很渺茫。   大衣在她身上穿久了,已经染上了暖洋洋的体温。乍一脱掉,裸露在外的肌肤遇到了寒凉的空气,很快便浮起了连片轻微的鸡皮疙瘩。而且,没有了大衣遮挡,她里面穿着的裙子也终于露出了全容。那是一袭贴合身体曲线裁剪的深红色裙子,面料柔软,肩带极细,勒在深陷的锁骨上,前面的领子还开得很靠下,玉雪玲珑的肌肤及柔软的沟壑都一览无遗……底下根本没有内衣。   裙摆长及小腿,裙身狭窄,曲着腿坐时,倒不会走光,可裙摆会被上提到膝盖下方,压根儿遮不住小腿。鞋子早已在被绑来的时候丢失了,如今的她不得不赤着双足踩在地毯上,圆润的脚趾头怯生生地蜷缩着。   叶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忍不住将这件暴露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又把两条腿往里缩了缩,却无济于事,不禁有些懊恼。   如今B国的贵族阶层——尤其是托伦斯塔这样的发达城市,已经出现了一字领、低胸等华丽与性感兼备的礼服裙。衣着打扮最保守的是平民阶层,即便是炎炎夏日,平民女性穿得最多的是中袖棉布长裙。在大多数人看来,这种细带裙子与内衣根本没差别。在风月场所,这样的衣服倒是十分常见,可以说是娼妓的标志之一。   在乔治管家来到前,她已经被关在柴房里好几天了。看守她的男人每天只给她一点点食物,让她没有力气再逃。若是乔治没有出现,那么,在第二天的夜晚,她就会被送上台去拍卖初夜。为了将她卖个好价钱,老板特意吩咐下人给她换上这条裙子,她根本没有其它选择。   早知道中途会被吸血鬼抓走的话,当时就不该匆匆逃离那个噩梦一样的妓院了,应该回去换一条保暖的高领裙子。毕竟在吸血鬼的老巢露出脖子,总觉得很危险。   叶淼将下巴磕在了膝盖上,发着呆。   说起来,她被掳走的时候,乔治和车夫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怎样,是已经获救了,还是说已经遇害了……如果她素未谋面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很有名的吸血鬼猎人家族的老爷,如果乔治能活着醒来,也许可以把她失踪的线索告诉克里斯蒂安家族,从而将她营救出去。   虽说不是很了解吸血鬼猎人的规则,不过,这个职业听起来就是吸血鬼的克星。如果连他们也指望不上了,那么,单凭她自己成功地躲过无数吸血鬼的耳目,逃出这座铜墙铁壁的古堡的可能性,实在有点小。   叶淼脑海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地,居然靠在自己膝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淼眉头微动,忽然听见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蓦地惊醒过来,才发现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身边的少年还没醒,连姿势也没变过,浑身上下湿得活脱脱刚从水里捞出来。叶淼第一反应是心惊胆战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还没死。   再摸他的额头,已经没有一开始这么烫了。   那厢,外面的人敲了几声门,等待了片刻,就旋开了门把,托着一个餐盘进来了。正是之前的管家格尔特。   当看见叶淼跪坐在少年身边,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伸手保护同伴的动作,带着敌意,无比警惕地瞪着自己时,格尔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愣:“……”   叶淼之前没见过格尔特。不过他的装束、气质,都与绑架她的吸血鬼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管家,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头儿与小喽啰的区别。   可叶淼不会天真得认为人类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房间。   她紧张地绷紧了喉咙,防备地往后缩了缩,牙关有些发颤:“你是什么人?是你指使手下把我们抓来这里的么?你要吃掉我们么?”   格尔特:“……”   格尔特脸上闪过了几分古怪的神色,望了望叶淼和被她护在身后的人类少年——好吧,大概只有这个女孩认为他是人类——似乎欲言又止。   思索了一阵,格尔特决定不理会她,沉默地将餐盘放下,就关门离开了。   作为一个自我要求严格的管家,他认为自己做得很对。在拿不准主人的意图前,不该插手主人的私事。   反正,区区一个柔弱的人类,是伤害不了主人的。正如沉睡的狼不会畏惧在旁边蹦蹦跳跳的兔子。   格尔特离开后,叶淼高悬的一颗心骤然落回原位。她爬了起来,跑到门边,转动了几下门把,果然门又被锁住了,她的肩膀泄气地塌了下来,看向了桌子,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   格尔特端进来的金色餐盘上摆放了好几份精美的佳肴,不是她想象中血淋淋的肉,而是人类的食物!洁白的瓷碟上,叠放着柔软的方块面包,玫红色的果酱被挤成了玫瑰形状;烤炙猪扒飘着香喷喷的焦味;优雅的茶壶瓷器外壁是烫手的,拿起壶盖,上等红茶的让人醉心的香气扑鼻而来,与她在南部喝过的带着怪味的茶叶截然不同。   不是说吸血鬼没有味觉的么?他们居然会烹调人类的食物……   若不是她连这个房间也出不去,光看这份晚餐,她或许会觉得自己是作为贵宾被请来的。   不过这里的餐具和食物分量,一看就是单人用的。难道,那些吸血鬼也知道里面的少年快死了,准备放弃他了么?   而且,如她预想那样,一切的餐具,包括勺子、叉子……都不是银制的,果然是防得滴水不漏。   看来,在房间的主人回来“亲牙验收”她之前,古堡的仆人没有饿死她这个新储备粮的打算。   从被吸血鬼袭击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叶淼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也不客气了,将餐盘端到了床边,在那少年旁边席地坐下。   不吃白不吃,这些吸血鬼如果要下手害她,也不会用饭菜下毒这么不入流的法子吧。   食物不够两个人分,但叶淼永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病人饿肚子。看来要想办法叫醒他,让他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叶淼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他的手。   没反应。   正准备摇一摇他肩部,下一瞬,叶淼的目光一顿,忽然被他紧抿的嘴唇吸引住了。他有一张优美得恰到好处的嘴唇,因生病缘故,色淡如水,隐约发紫。唇峰清晰,嘴角尖锐。   神差鬼使地,叶淼悄悄伸出了多一根手指,顶在了他的两个嘴角上,往上提了提,想看看他笑是什么模样的。   就在这时,少年眼皮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珠流溢过一抹动人的暗红光泽,眯眼看着她。   叶淼:“……”   她连忙尴尬地缩回了不老实的手,坐正身子,拉开距离。   少年仿佛还有点头疼,紧紧蹙着眉,血液在骨下沸腾疼痛让他周身麻痹。   等力气恢复一些后,他缓慢再度眨了眨眼,蜷曲了一下指节,看起来清醒了很多。   叶淼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想要伸手把他搀扶了起来:“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   少年不着痕迹地挡开了她的手,自己坐了起来,揉着眉心。突然闻到了什么,身形一顿。   房间中漂浮着一阵甜美的血香气,针刺一样密密麻麻地刺激着味觉,几乎要让他的獠牙无法自控地延长……   这阵血味的来源,就是他身旁的女孩。   隔着皮肤与衣服,也能清晰地闻到她的血管里蓬勃涌动的血味。   他的视线在叶淼受伤的指尖停留了特别长的时间,眸中神色变幻莫测。直至叶淼隐约地头皮发麻,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时,他才移开目光,喉结轻微滑动了下,虚弱的嗓音中掺杂了一丝低哑:“……你是什么人?”   “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吸血鬼抓回来的。一醒来就看到你躺在房间的地上,全身都很烫,差点以为你会病死呢。”   少年若有所思,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扯了下来,视线在她写满关切的脸上微一打转,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状况了。   想了想,他应道:“原来你也是被抓进来的。”   “嗯,我今晚被吸血鬼袭击了,醒来时就被锁到了这个房间里。刚才正准备把你叫起来吃饭。”吉凶未卜的前途让叶淼有点低落。她摇摇头,转身将食物端到了他面前:“你现在有精神么?先吃点东西吧。”   少年扫了一眼餐盘,没有拒绝,礼貌道:“谢谢。”   叶淼用叉子和小刀将猪扒切成两半,放进两个小碟里,先递给了他。   少年将餐碟置于膝上,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   叶淼观察到,他使用刀叉的动作十分优雅自如,看来没猜错,他应该是贵族出身。   看他咽下去了,叶淼试探道:“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我觉得太咸了。”   “是吗?我试试看。”   叶淼也尝了一口。确实如少年所说,软度和口感都刚刚好,唯独是盐放得太多,泛在舌上,有点苦了。   也即是说,他不是在空口白造地评价,而是真的吃得出味道好坏。   叶淼眉头一松,至此,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备和疑心。   她知道,吸血鬼除了体温冰冷,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他们没有味觉。看来,这少年真的是个人类。   两人大快朵颐,少年的食量并不大,还坚持将其中的四分之三都让给了叶淼,并解释道:“我不饿。他们白天给我送过一次食物。”   “莫非他们以为你活不下去了,所以连晚上的食物也省了?”   少年垂眼:“嗯……可能是吧。”   叶淼叉起一块肉,喃喃:“吸血鬼没有味觉,他们是怎么调味的呢?”   “没有什么是钱不能买到的。吸血鬼的侍从未必都是同类,现在也有很多人类为了钱财与地位自愿追随在血族身边。这座古堡里有人类厨师也不奇怪。”   把食物都扫光,勉强填饱肚子后,叶淼终于想起来还不知道共患难的朋友的名字:“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见问题,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你可以叫我洛特,这是我出生时,我母亲为我取的小名。”   好普通的名字——叶淼心想,面上却不显,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叶淼,你的名字真有趣。”洛特狭长的眼弯起,忍俊不禁,露出了浅浅的梨涡:“你是东方人么?”   “我妈妈是。”叶淼环顾一周:“说正事吧,洛特,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洛特看起来弱不禁风,咳了一阵,倚在了床边:“嗯,这里是血族密党亲王的私人古堡,这就是他的房间。”   “你被关了多久了,他一直没有吃你么?”叶淼疑惑,忽然灵机一动:“是不是因为你生病了,血的味道不好喝?”   “嗯。”洛特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虚弱道:“也许是,我被抓进来后,很少见到房间的主人,他好像对我不太感兴趣。”   叶淼心想:对你不感兴趣是好事,可万一他对我感兴趣,那就糟糕了。   她忍不住道:“你没想过逃跑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万一他有一天突然改变口味了呢?我们现在有两个人可以商量,对方还是一个三头两天不出现的老头子,说不定真的能找到空隙逃走……你被抓进来后,有没有发现他的弱点?”   洛特轻轻一挑眉,却抓住了她话中的另一个重点:“谁跟你说密党的亲王是个老头子的?”   叶淼皱眉,不太肯定地说:“伺候他的管家是一个老头子,而且,能让一群吸血鬼信服的头儿,应该也不会年轻到哪里去吧。”   “当然不是,年龄与资历并不能决定血族之人的地位,唯有实力才是唯一的标杆。实力越是强大的吸血鬼,外貌就越是华丽魅惑。即使一两千岁,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洛特瞟了叶淼一眼,低声道:“所以,你还是不要动袭击亲王的念头,更别妄想可以逃跑。”   “为什么?说起来,我的父亲就是吸血鬼猎人家族的老爷,说不定他会来救我们呢。”   “哦……是么?”洛特垂眸,挡住眼中神色,沉思一瞬后,笑了笑:“可是,自古以来,人类就是血族的猎物,如同丛林中的兔子与狼,物种与体格上的差距是无法后天改变的。锻炼得再强壮的兔子终究是兔子。偏偏却有那么一部分兔子,以为自己可以战胜狼,还给自己冠上一个‘猎人’的名字,不觉得很可笑么?也许勤练技巧、携带武器的兔子,可以杀掉普通的狼吧,但绝不会是狼王的对手。”   这番轻看人类的论调,让叶淼有点不爽,总感觉洛特的口吻隐含自傲,更像是从吸血鬼的立场出发的,而不是人类。   也许,他是在劝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丢了性命吧。   “我们东方有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反正我不想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哪天就变成吸血鬼的食物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洛特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慰她:“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和那位亲王见过几面,他并不缺乏食物。所以我猜测你是被一些自作聪明的人绑来讨好他的,而不是亲王指使他们来抓你的。也就是说,亲王未必真的会杀掉你,你看,他不就没杀掉我么?”   叶淼急了:“那是因为他不喜欢你的血吧。万一我的血特别对他的胃口怎么办?”   洛特勾唇,脸庞隐藏在阴影中,意味深长道:“你的血对不对他胃口,我是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亲王看到你这么好玩,会舍不得吃掉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啦=3=!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装人。   三水子:……   贝利尔:古堡一线牵,珍惜这段缘。:D   三水子:你怎么不去竞逐奥斯卡影帝呢?   ——   感谢璇、枫叶、夏川聿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58章   因为性格好玩有趣, 就能逃避死亡的命运——这个说辞盲目乐观得一听就知道是洛特编来安慰人的,叶淼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   稍稍安定下来后,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别的不提,这个亲王殿下的品味似乎很不错。   房间的每一件摆设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充满了不矫揉造作的古典风情。淡金的镜子,暗蓝的香薰瓶,深红的玫瑰, 人在其中,好似沉浸在了一幅古典油画里。黑色的花瓶中插着一束馥郁的蔷薇花。一枚怀表斜放在了三角钢琴的琴键上。淡金色的荆棘绕成了一个圆,环绕表面, 箭矢状的尖锐时针直指凌晨一点半。可是,从落地窗看出去, 古堡仍燃点着明亮的灯火,星烁般映亮了远处的荒野。   对于畏惧阳光的吸血鬼而言,黑夜降临时, 他们的一天才拉开序幕。但对于人类来说,这已经是休息的时间了。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已经远远超过了叶淼的神经能负荷的重量。刚才与洛特说话, 不过是在强打精神罢了。填饱肚子后,疲累与困倦悄无声息袭了上来,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有些犹豫。   那位传说中的亲王殿下,说不定随时都会现身。想象到迷迷糊糊地睡醒时, 冷不丁看见一个眼泛绿光、尖牙挂着血肉的吸血鬼在她的头顶对她狞笑,她就不寒而栗。   不过,熬夜盯着门看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她已经亲眼见识过血族的那种野兽一样蛮横可怕的力量,单手就可以将人高马大、携带武器的马车夫当做毫无重量的玩具一样拎起,砸得马车门彻底变形——这还只是几个排不上号的年轻血族。   密党亲王的力量必然更加深不可测,无论对方想吸她的血还是吃她的肉,她都无力阻止,既然睡着和醒着没有任何不同,那又何必为难自己?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一沉。一阵惬意而宝贵的暖意迅速贴上了她裸露在外的冰冷的肌肤,一小片颤栗的鸡皮疙瘩都窜了出来。叶淼下意识地回头看自己的肩膀,原来洛特将那件男式衣服还了回来,披到了她的肩上。   见她看过来,洛特收回手,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的双腿上停了停——她已经尽力抱紧双腿,可那薄得可怜的裙子依然遮不住双足:“衣服还是由你穿着吧,不必在意我,万一我们两个人都着凉了,岂不是更麻烦?”   “可你……”   “我已经好多了,也不觉得冷。”确切来说,是从来都不觉得冷。   双方到底刚认识,既然他坚持要还,叶淼就没有再推拒,迅速穿进了袖子,将圆形的木扣一颗颗扣上。整件衣服彻底将她罩住,好似钻进了一个尚有余温的睡袋里,让人很有安全感。   拢住了衣服,她蜷缩着侧躺在了地毯上,与洛特头对着头睡觉。   闭上眼睛,又没有了任何声音吸引注意力,思绪不由自主地发散,一天中最深刻的事都浮现在脑海中。叶淼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扇凹陷的马车门,玻璃上的血掌印与被抓挠出的长长血痕,还有那发黄可怖的獠牙……心跳越来越快,她蜷得更紧了,悄悄翻了下身。   安静的黑暗中,洛特忽然轻轻开口:“觉得地板硬,失眠么?”   叶淼摇头。   她连妓院柴房的石地板都躺过,怎么可能嫌弃这里不舒服。更何况,这个房间奢侈地铺上了一层深蓝色的厚绒地毯,毯身柔软,绒毛光滑,没有那种使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清洗过的油腻肮脏感或是异味,比纯粹的木板床都舒服。   要么是房间的主人很少回来,要么是仆人打扫得非常勤快。也许是二者皆有。   人类在冬天时,喜欢在房间铺地毯,目的是取暖。吸血鬼根本不怕冷,没有保暖的需要,这个房间的主人可真会享受。叶淼撇了撇嘴。   忽然想到洛特看不见她摇头的动作,叶淼开口道:“还好,我习惯了,你呢?”   洛特平静的声音传来,竟是毫无困意:“我有点睡不着。”   叶淼愣了愣,忽然洞察到了什么,马上了然——洛特以前多半是贵族出身,沦为阶下囚后,只能睡在地上,肯定没有她那么快适应。   她摇头:“不困也得硬睡。”   “为什么?”   “要是让那个亲王看到了,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地想:‘嘿!我不在家的时候,这两个人类都害怕得战战兢兢,不敢睡觉,肯定又弱又好欺负!’我才不让他得意,不让他小瞧我们。”   洛特怔了怔,低低地笑了:“对,你说得有道理。”   “而且,醒来后就是白天了,不是都说吸血鬼在白天不能照到太阳的么?那时也许是我们逃跑的最好机会,不养足精神的话,又怎么能越狱?”   “越狱?”洛特轻轻笑了起来:“你说话真的很有趣……”   叶淼打了个呵欠:“好了,洛特,我真的要睡了。希望明天早上起来,还能见到你,晚安。”   “晚安,我也希望。”   这一觉叶淼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时间的指针被回拨到了几个小时前,她回到了浓郁雾气环绕的街心,被披着人皮的吸血怪物堵在了狭小的马车中。   她没有被带走,他们一涌而上,将她当场分食。他们的下颌关节张到最大,挂着血肉与人皮的尖锐爪牙刺穿她的喉咙,撕裂了她的皮肤,鲜血咕哝咕哝地从心脏的血洞冒出,失血让全身忽冷忽热……   骤然,叶淼惊醒过来,粗喘着气。忽然意识到,在房间中还有另一道不属于她的痛苦喘息声,瞬间坐起,转头一看。   窗外的天空仍是夜色浓浓,借着黯淡的月光,她看见洛特蜷了起来,汗如雨下,青筋毕现,似乎在抵受着新一波残酷的折磨。   叶淼大吃一惊,连忙爬到了他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果然,体温又上来了,滚烫得仿佛血液在皮下灼烧,要融化他的肌肉。   “洛特,喂,醒醒,你看看我。”叶淼捧着他的下颌,着急之下,拍了几下他的脸。   洛特似有所觉,睁开了那双暗红的眼眸,下眼睫如水洗过一样湿润。看表情,似乎还没糊涂。   “你是不是很难受,你生的究竟是什么病?不如我去找那个管家,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药吧,他应该也不想人质死在这里吧。”   洛特啪地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不用,我不是发烧,只是小时候染上的疾患,发作的时候比较难受,没有人帮得了我,让我缓缓……就行。”   叶淼挣不脱,只好坐回了地上,难过地问:“你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发病吗?”   “不是每晚……”洛特虚弱地皱眉:“我们说说话吧。不如就说说你的家乡,东方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和他说话有利于将他的注意力从身体上转移走,叶淼想了想,往前坐了半步,把他的上半身扶着起来一点儿,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回忆道:“东方……其实我也没去过,听我妈妈说,那里有着神秘的国家和传说,人们都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珠。整体的文化与欧洲迥然不同。”   “可以想象。你们是怎么来到B国的?”   “我不知道,我出生时就已经在B国南部了。”   那是一片充诉了毒品与暴力,混乱与无序的土地,丑陋的u族、以强盗身份在各地引起混乱的Ravnos族吸血鬼也时常在那边出没。日渐势弱的王室固守在繁华的B国西北部,根本管不了他们。   听完她好几次逃出妓院,却又被抓回去,在危急关头被克里斯蒂安家族的人救走的故事后,洛特“嗯”了一声,扬眉:“可你现在还是被吸血鬼抓住了。”   叶淼低声道:“幸运之神从小就很少眷顾我,不过,相比起被卖给一个陌生又恶心的男人,我宁愿被那个什么亲王吸血,起码不会痛很久,也不用受很久的折磨。”   在妓院中可以见到许多有怪癖的嫖客。热衷于花费重金买下一个女孩初夜的男人,往往会抱持着“不玩儿回本就不停止”的心态,更没有怜香惜玉一说,纯粹是泄欲。很多女孩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初夜以后,落下终身残疾或是直接致死都是发生过的事。所以称那里是人间地狱,一点也不为过。   “不会痛的,只会有快感。”   叶淼诧异:“什么?”   “被低劣的血族吸血,或许会引起剧痛,甚至染上不治的疫病。可是被上位的血族吸食血液,你会得到无上的快感——即使内心反抗,身体也会违背你的意愿,沉迷于被吸血。”   叶淼脊背毛毛的,反驳道:“怎么可能啊!”   “所以,很多人类愿意为上等血族供血,不仅仅是出于对金钱的渴求,还因为他们想追逐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快乐。若是可以与血族上床,在**时被咬破脖子,就是双重的享受。”洛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补充道:“这是我偶然听回来的。”   叶淼只感到一阵诡异和不解——被獠牙咬破脖子,看起来就很疼,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随之而来的,就是好奇。   不过,她可不会为了验证这个说法就故意去让吸血鬼咬一口,便说:“我的事也说得差不多了,不如说说你的吧,洛特,你的父母应该也在设法救你吧?”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了。”   “啊……”好像戳到他伤心事了。   “没关系,已经是几百……”洛特改口:“很久之前的事了。”   叶淼忽然说:“你的妈妈一定是个美人。”   “为什么这么说?”   “都说儿子像妈妈,你这么好看,你的妈妈一定也很美。”   “美不美是见仁见智,不过她很强大。”洛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温柔和怀念:“她原本是一个贵族之家的继承人,从小就被安排了一个婚约者。不过,在遇到我父亲后,她撕毁了婚约,与他结合,生下了我。”   叶淼不由被他说的故事吸引住了:“然后呢?”   “……”洛特却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一下,忽然改了个话题:“我还有一个舅舅。”   “他会来救你么?”   “救我?当然不会。”洛特的声音有一丝讽刺:“我会这样,就是拜他所赐。”   叶淼理所当然地将他的话语理解为了——他是被他的舅舅出卖,才会被吸血鬼抓住的,不由为他打抱不平起来:“你舅舅太坏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洛特淡淡道:“他想要我母亲的权力,自然只能除掉她的儿子。”   叶淼脑补出了一出贵族之家的夺权大戏,有点后悔自己扯到了这么沉重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宽慰他,憋了憋,磕巴道:“洛特,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死在这里,让他得逞。”   “当然,我不会死的。不过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只能一个人离开了。”   叶淼揉了揉他汗湿的发丝,认真道:“我希望你好起来,不光因为我们都被吸血鬼抓住了,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扔下你跑的。就算跑了,我也会找人来救你。”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叶淼就倚在床边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洛特早已坐起,变成了她枕在了他的腿上休息。   见她睁开眼睛,洛特的态度很自然,微笑道:“早安,你醒了?”   丝毫不见昨夜的狼狈。   叶淼睡眼惺忪,翻过身来,模模糊糊中产生了一个念头——奇怪,洛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可他的腿却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瘦弱……   坐起来后,她整了整衣服,低头一嗅,闻到了一阵汗味。   虽说不是被娇生惯养地长大的,可她也挺爱干净。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洗澡了,从被掳走到现在出了好几次汗,衣服会有味道也很难避免。   倒是洛特,明明出的汗比她还多,可靠得这么近,却闻不到他身上有怪味。   瞧她脸色不好,洛特歪头看她:“怎么了?”   叶淼放下手,随口道:“没什么,就是在想,我们会被关到什么时候,如果可以洗个澡就好了。”当然,这只是幻想而已,作为囚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三声以后,等待了大约十秒,昨夜出现过的格尔特再度端着早餐推门进来,看见了叶淼和洛特都醒了,他的脚步显然迟疑了一下。   从与洛特的谈话里,叶淼已经知道这个家伙是亲王的仆从。他端来的早餐依旧是单人份的,叶淼不甘心他就此走掉,鼓起勇气道:“等一下……”   “管家,即使我们两个都是亲王的囚犯。”洛特忽然抢着说,一边加重了“亲王的囚犯”这几个词的语气,一边盯着格尔特:“你应该也不会希望,我们在亲王回来之前,把这个房间弄得又乱又脏的吧?”   格尔特:“……”   叶淼:“……”   没想到洛特不声不响,这么大胆。   担心眼前的吸血鬼会恼羞成怒,扑上来咬死洛特,她不安地扯了扯洛特的手,暗示他提要求也要迂回点。   格尔特视线在他们脸上掠过,眼底掠过了一丝恍然,转正身体,一板一眼道:“那是当然的,你们有什么要求?”   洛特毫不怯场,简单道:“我们要沐浴。”   格尔特平静无波道:“可以。还有什么要求?”   叶淼:“?”   洛特转头,用眼神鼓励她,示意轮到她来提要求了。   叶淼硬着头皮,学着他的语气:“我们……有两个人,所以,如果你不想亲王回来以后,看见两个营养不良、血一点都不好喝的食物感到扫兴,或者直接看到两具饿死的尸体躺在他房间里的话,就不能只给我们一份食物。”   “可以。”格尔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木着脸道:“早餐还需要时间准备,沐浴的要求可以立刻兑现。”   等叶淼晕乎乎地被吸血鬼侍从带出房间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洛特,你不去么?”   “我一会儿再去。”洛特还坐在地上,微笑道:“你先。”   作者有话要说:  病弱的人类差不多要(暂时)退场了,亲王殿下的本体很快出现,然后就……嘻嘻。╰(*°▽°*)╯   ——   各位端午安康。高考的童鞋加油,一切顺利哟~~~(づ ̄3 ̄)づ(づ ̄3 ̄)づ 第59章   清晨, 天空从灰蒙过渡为纯净的宝蓝色, 一轮曜日从山峦后升起, 光芒却被玻璃窗前所挂着的深红色窗帘挡住了, 没有一丝一缕照得进古堡内。   叶淼拢紧了衣服, 穿着临时找来的鞋子, 跟在格尔特的身后穿过了大厅,惴惴不安地打量这座古堡。   石墙上凌乱的风霜划痕彰显着此地的历史之久远, 木块在中厅的大理石壁炉中噼啪燃烧, 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绘满对称图案的哥特式穹隆, 墙饰是蒙着纱的油画与青铜长剑,绣着荆棘与两朵蔷薇的旗帜垂悬在走廊的穹隆之下飘舞。一具具高大沉重的士兵、野兽等铜像静默地立在走廊的阴影中,暗铜色的表面被摩挲十分光滑,泛着一层苍冷的黄绿光泽。要是大晚上的乍一看去,大概会以为昏暗的角落里真的站了个活人。   幽暗的走廊空无一人, 看起来十分萧索。水晶吊灯的光芒与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也挡不住那阴森的感觉。这座古堡就像一座沉寂多年的坟墓。花瓶中盛放的雪白的蔷薇和红玫瑰也完全使其焕发出生机。   不过, 这样的气氛, 倒是和血族的诡秘气质,以及他们一贯给人的感觉很相符。   叶淼悄然将目光投在了格尔特的后背上, 默默思忖。   刚才,这个管家只是对她淡淡地说了声“请跟上”就转身带路了, 并没有和她想象的一样强行给她套上锁链,以至于她现在压根儿不像一个囚犯。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会以为她是被带领着参观古堡的宾客。这也从侧面说明了, 他很相信,凭借她自己是根本逃不出这座囚笼的。   叶淼叹息,垂下了小脑袋。   虽然很气馁,但这的确是事实。   这里幽深宽广得宛如一个迷宫,盘曲错杂。每一扇窗户都是封闭的,而且,距离底层的城堡大门很高,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原本以为白天时所有吸血鬼都不能活动了,是逃跑的最好时机。毕竟,她听说过,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若是被强烈的阳光照到的话就会立即死亡。   当然,严格意义上,他们不算活人,所以这里的死亡指的是身体灰飞烟灭,即是彻底的消亡。   可是,这个管家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突然发难,跑到窗户边将窗帘扯下来,让阳光照到他的身上。   不过,当窗帘偶尔被廊风掀起一角,金色的阳光从缝隙漏入跃到砖块上时,叶淼留意到,对方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跨过那片小光斑,不让阳光亲吻自己的裤管。   叶淼垂目,脑筋飞快地转动。   这个管家的力量,一看就比绑架她的几个吸血鬼小喽啰高强。看来,阳光不一定会杀死他,但大概还是会对他造成某种不适。或者说,对阳光的畏惧依然根植在他的心里。但比起那些连一丁点阳光都不能碰的吸血鬼,已经强了不止一个等次了。   莫非,力量越是强大的血族,就越是不畏惧阳光?那么说,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亲王,岂不是能直接承受阳光的照射?   世间万物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血族享有永恒的寿命与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代价便是他们永远尝不到味道,也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在阳光下寸步难行。如果两边的好处全占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如此看来,她能瞒过所有吸血鬼的耳目成功偷跑出去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城堡外面肯定有某种防御。即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古堡,也得寻找马匹代步,否则怎能穿过那片森林。最重要的是,她要搞清楚往哪个方向逃才是托伦斯塔。   叶淼皱眉。   她该怎么办好……若是轻举妄动的话,这些吸血鬼今后对她的看管一定会更加严格。说不定,一旦惹恼了他们,她就保不住性命了。   但愿那位亲王回来的速度会慢于她逃跑的速度,否则,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铡刀悬挂在空中,摇摇欲坠,即将落下。阴霾早早地笼罩在了她的头顶,那是对未知结局的恐慌。   就在这时,一个古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请不要跟丢了。”   叶淼蓦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顾着思考逃跑大计,不知不觉越走越慢,已经离管家有一段距离了。   格尔特在前面停住了,平静地看着她。叶淼深吸口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他才继续带路。   格尔特将她带到了一扇门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跨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明亮宽阔的浴室,浴池可以容下十个人同时洗澡,底部用彩色的细砖铺设,巨大的吊灯竖立了二十多根现场的白蜡烛,空气被映得暖烘烘的。清澈的热水也雾腾腾地冒着烟气。   居然给囚犯这么好的待遇?   不洗白不洗,叶淼确定门锁上了以后,飞快地脱掉了肮脏的衣服,跨入池中的第一步被热水烫得缩了缩脚,顶着麻意,慢慢地让热水浸泡过了肩膀,适应温度以后,发出了连日以来第一声享受的喟叹,在里面游了起来。   雾气中飘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人精神很放松,大概是加入了某种精油。叶淼泡了一会儿,顺带洗了头发。直到水开始转凉时,才意犹未尽地跨了出来。   水涟从她瘦削的肩胛骨外流下,汇入背沟,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屏风上放了擦身的浴巾,还有干净的衣服——是一袭长袖布满蕾丝的黑色裙子,平肩长袖,一看就很有吸血鬼的风格。   洗完出门,格尔特又原封不动地把她带回了原本的房间里,锁上了门。   真奇怪,这么大一座古堡,应该会有地下室、监狱之类的地方的吧。难道密党的亲王一直不回来,这个管家就一直把囚犯关在主人的房间里?   万一囚犯越来越多呢?   他就不怕破罐子破摔的囚犯会在房间里捣乱么?   此后的三天,她与洛特仍被困在了房间中。三餐由格尔特来送,每天都能洗一次澡,不过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清晨。   没有书籍或任何娱乐,她唯一能打交道的人就只有洛特。原本他们的出身贵贱有别,她和洛特这样的贵族少爷是不可能有交集的,更不会有共同话题。可就是在这样特殊的封闭环境里,他们竟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洛特身体不好,说话也不多,可他会认真地听她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傻话,并给予回应,时不时地笑几声——他爱笑,而且,笑声很好听。他读过很多书,对一直困于红灯区艰难生存的叶淼来说,洛特几乎是无所不知的,尤其通晓历史故事。   每天晚上,正如洛特所说,他都会发病一次,每一次叶淼都担心他会断气,好在他都熬过来了。   甚至,在没有药物和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洛特病发的持续时间似乎越来越短暂了。第三天晚上,他的高热就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很显然是在好转。叶淼松了口气,由衷地为他高兴。   至于房间的主人,在这三天时间里,则一直没有现身。   叶淼怀疑,他已经遗忘了被锁在他卧室中的两个储备粮了。这样正好,她和洛特可以开始计划怎么逃出去了。   这天,格尔特在夜晚十一点多时才出现,放叶淼出去沐浴。   这是叶淼第一次走在深夜的城堡里。比起太阳没下山时的冷清,夜幕下的古堡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起来。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出现了很多在走动的仆人,有的在花园里修剪花枝,有的在清理阶梯两边栏杆的灰尘,估计都是白天时藏起来的吸血鬼。乍看起来,和人类贵族家里的仆从没两样,只除了吸血鬼们的脸上都泛着一层了无生气的青色。   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今晚的天空格外阴沉,银河黯淡。密簇成团的铅色乌云铺展过大片天空,将星子与月亮都遮挡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自然也很暗。虽说有烛台,可他们找不到点燃蜡烛的火柴,所以,每天晚上都只能借着月光来照明。此处位于高塔,视野广阔,没有遮挡物,所以在天气好的夜晚,可以轻而易举地接纳所有的月明,在房中走路也不成问题。   然而到了今晚,格尔特管家刚从外面将门关上,把走廊的光线彻底隔绝了以后,房间便陷入了寸步难行的昏黑之中,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家具的轮廓。   空气静悄悄的,洛特显然还没回来。乱走也会被绊倒,叶淼只好小心地摸索到了床边,在地毯上抱膝坐下,将下巴磕在了膝盖上。   然而坐下没多久,她忽然有了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视线是无色无声的,可你的余光、直觉、甚至是自然而然地从肌肤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都会告诉你,有人正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你。   叶淼轻吸口气,头皮窜过一阵悚然的麻意。   房间里——不止她一个在。   顺着那阵直觉看过去,在与大床成边角位的宽阔的落地窗边,摆放着一张高脚桌,一张椅子。纱帘轻轻晃动,本该洒落一地星光的角落,由于阴沉的天气,如今正笼罩在了一片暗灰色的阴影之中。   而现在,有个人坐在了椅子上。   他似乎闲适地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歪着身体,一双长腿优雅交叠,十指交握的双手搭在了小腹上,雪白的墙前,隐约可以窥见他蜷曲黑发的光泽。   仅是一抹修长而模糊的轮廓,就让人的心脏莫名紧缩,高高悬起。   是谁?   会是洛特吗?   叶淼睁目,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慢慢站起,迟疑道:“……洛特?”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表示。   “洛特……是你吗?”叶淼不安地又说了一句,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朝着那角落走去,仿佛一只在下赌注,判断对方是天敌还是同类的兔子。   直到走得够近了,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大致描绘出了他的身形时,叶淼的眼皮猛地一跳,意识到不对劲的这一瞬间,她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不对,不对劲。   这人平直的锁骨之上的部位,都隐匿在了黑暗中,穿着一身松垮的黑色丝质睡衣。这不是一副单薄病弱的身材,那宽肩细腰,苍白却有力的身体线条,鼓囊囊的胸膛,舒展的长腿,都显示出了这是一个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子。   不是瘦弱不堪的洛特。   不,应该说……眼前的根本不是人类——毕竟,可以大摇大摆地坐这里,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拖延了三日,身着黑袍的死神终于在今夜现身。   她自己走近了他,揭下了死亡的面纱。   叶淼脸色彻底惨白,嘴唇颤动。   纵然早已把厄运降临的情景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想象被獠牙撕裂时,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可当真正到了那一刻,鲜有人是可以安然直面死亡的。   她想也不想,就捂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倒退了两步。   人在极度慌乱时,耳边俱是嗡鸣,根本把握不了方向感,叶淼也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沿着直线后退,反而像是朝着围墙的方向歪了过去。才两步,她的膝窝就狠狠地撞上了一个放在了地上的沉重的金色摆设,听见了“咚——”一声的闷响。   在尖叫着跪在地上之前,她被一双冰冷的手捞住了,被抱到了对方腿上。   触到了他富有弹性却跟冰块一样冰冷的胸膛时,叶淼犹如触电一样,火速缩回了手,不可控制地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那是人天然的自我保护姿态。明白已经在劫难逃了,她的眼角沁出了恐惧的泪珠,轻微地发着抖。   等了又等,预想中的剧痛还没落下。   叶淼吸了吸鼻子,颤巍巍地闭着眼,终于开口做了最后的挣扎,气若游丝:“你现在就要吃掉我了么?我很怕痛,能不能先杀了我,才吸血?”   “杀了你?当然不。”一只漂亮而修长的手忽然伸出来,手指抬起了她的脸,蛊惑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轻笑说:“你不知道血族只喜欢喝新鲜的血么?”   乌云终于掠开了一角。   银月的光华洒落世间,逐寸映亮了叶淼的瞳孔,让她看清了搂着自己的血族的容貌。   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叶淼瞳孔微缩,刹那忘记了害怕。   他和洛特太像了。   但又可以说,除了大体的轮廓,其它地方完全不像。   洛特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少年,一眼便看得到底的淡如水的清澈,因为太过干净,并不会给人以危险的压迫感和攻击力,更没有诱惑的性张力。她欣赏他也怜惜他,却从没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刻。   而眼前的吸血鬼,他就像是恣意舒展,没有了禁锢的成年版本洛特,眉眼尽是风情,薄唇猩红彷如啜过鲜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眼珠也和洛特有着微妙的差别。洛特的眼珠是蒙了一层偏灰色调的暗红。而眼前的血族,他的眼珠是邪恶而明亮的猩红色,诱人沉沦,最上等的宝石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大概是水边干净无害的小草与在地狱滋生出的妖娆吸血藤的区别吧。   叶淼的呼吸骤然加快,全身的血脉都在随着心脏在突突地搏动着。尽管希望渺茫,可她依然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般,颤颤小声道:“你……你是洛特吗?”   吸血鬼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下唇,吐息冰凉,淡淡一笑:“你说的是那一个因为和我长得像而被抓回来的人类么?”   果然,他不是洛特。   唯一的希望被击溃,叶淼僵硬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感觉到一张冰凉柔软的唇贴在了她耳畔,煽情而湿润在她颈部流连,轻啜。   这与她想象中的吸血完全不一样,至少,她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就咬下来,从没想过他会做这样类似于**的动作。仿佛不是即将面临死亡,而是在与情人亲昵……羞耻的感觉让她阵阵哆嗦,不断推拒和后仰身体来躲避,可拉直脖子的动作,却更加袒露出了脆弱的血管……   就在那张嘴唇离开的瞬间,她的后颈骤然传来了一阵刺痛。   雪白尖锐的獠牙穿透了肌肤。   耳边依稀听见了不存在的裂帛声,她的眼睛蓦然瞪大,目眦欲裂。   昏暗的天花板漫上了一层暗红色,那是瞳底幻觉涌出的血色。   心跳的摩擦声骤然变大,她浑身发抖,那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他的獠牙刺进来了。   血液从伤口流出时,并没有浓重的痛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如坠梦中,忽冷忽热。   叶淼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血液被缓缓吸走,充盈四肢的力气在逐渐流失,她失神地呜咽着,陌生的酥麻感水波般从被咬的伤口处荡出,在黏糊成了一团浆糊的脑海中悠转,眼眶不知不觉堆积出了泪意,成片肌肤呈现出红潮。   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獠牙才轻轻从她的后颈抽离。再吻一吻,那两个小小的血洞就愈合了。剩余的血液被冰冷的舌头舔去。   朦胧间她抬起头,望见抱着她的吸血鬼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如愿以偿的餍足。   ——点心终日在眼前晃荡,甜腥的血刺激着味觉,却因为当时的身体没法伸出獠牙来尝一尝味道,被迫克制自己而生出的郁闷,都在这一瞬间蒸发了。   叶淼含着泪,被余波刺激得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摸到了自己还有心跳,喃喃道:“奇怪,我怎么还没死……你没有杀掉我么?”   而且也没有头晕的感觉。难道他没有吸走她太多血?   吸血鬼用单手环抱着她,若有所思,支腮看了她一阵:“你很想死?”   叶淼一个激灵,游到天外的魂一下归位,急匆匆道:“呸,我,我当然不想!”   对了,他刚才说过,吸血鬼都喜欢新鲜的血。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道理谁都懂,如果她的血真的合他的口味的话,那么,留着她的命,每天喝一点才是最佳方案。   意识到了对方没有立即杀死她的意图,叶淼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些许,心想,反正也不可能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起码还能把死期拖延一段时间,让她再找机会跑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u⊙)/   前方即将开始的节目:《古堡密恋:亲王殿下是影帝》(???)   《血族情缘:淘气小点心你别跑》(???)   .   三水子:这都是什么鬼剧场啊啊啊!   贝利尔:因缺思厅:)   三水子:……   ——   .   高考结束的同学们,恭喜你们毕业啦。   不论最终去到哪里,都祝福大家拥有美好的前程,无悔的人生。   接下来,快乐地享受悠长的暑假吧~~~╰(*°▽°*)╯ 第60章   叶淼抬目, 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吸血鬼就是这些天来都没有出现的密党亲王。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 但能当一群吸血鬼的老大, 绝对很难对付。想活命,就不可以跟他硬碰硬, 更不可以激怒他。   这样看来, 让他误以为她已经不敢逃跑了,放轻对她的戒心, 才有可能制造出逃走的机会。   明明已经吸完血了, 这个家伙却好像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手还一直放在她的腰上。   虽说他的样子与人类无异,然而, 从他身上透出的凉意,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眼前的是人类的天敌。就像狮子抱着兔子,就算他收起了利爪, 兔子也绝无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被他梳毛。   唉,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啊……   真担心他抱着抱着,忽然又来了吃夜宵的兴致, 低头再咬她一口, 那可就糟糕了。   叶淼心中发苦, 如坐针毡, 却不敢真的用力挣动,等了一会儿,再一次悄悄抬眼瞟他, 眼光从他的下巴慢慢上移……就在这时,放在她后背的那只手的指尖忽然轻轻地滑动了一下。   他只是随意地动了动手指,但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叶淼,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猛地往前闪躲,额头却不慎实打实地撞上了他的下巴,立即红了一片。   她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额头:“嗷……”   察觉到身下的胸膛在颤动,眼冒金星的叶淼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见了这个吸血鬼居然被她犯蠢的动作逗笑了,在“嗤嗤”声地笑着,狭长的红眼微微弯起,像水波潋滟的月牙泉。   眼睛弯起的弧度,和洛特的简直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叶淼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觉得他没那么可怕了。她放下了揉额头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你是密党的亲王吗?”   “不错。”他轻轻笑了笑,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织中,微抬下巴的姿态隐含了一丝倨傲,脖颈下暗青的血络隐约可见:“我的名字是贝利尔。”   至少他的态度还是可以沟通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叶淼小声道:“嗯,我叫做……”   “我知道你叫叶淼,格尔特告诉我了。”   叶淼愣了愣。   这些天来,唯一与她接触过的吸血鬼,就是那个沉默寡言、对他说十句话他也不回一句的面瘫管家。原来他的名字是格尔特啊。   贝利尔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时间很晚,也该休息了。”   休息?吸血鬼不是在晚上活跃,白天才睡觉的么?叶淼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随之而来,她的膝弯一冷,竟被他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房间完全没有点灯,他的脚步却毫不凝滞,显然在夜间也能视物。   看见那张华丽的大床越来越近,一股危机感直冲叶淼的头顶,她霎时冷汗都下来了:“我和你一起睡在床上吗?”   贝利尔低头,眯眼道:“你想让我睡地板?”   叶淼差点咬到舌头:“不是。”   “那是想让我和你一起睡地板?”   “也不是。”叶淼没胆子说“我害怕你半夜饿了会抓着我咬一口”,万一反而提醒了他就糟了,只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睡在地上就可以了……我的睡相不好,夜晚会踢被子,还会乱动,还会说梦话,我害怕打扰到你。”   “是么?”贝利尔愉快地笑了起来:“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到底有多不好吧。”   叶淼:“……”   这个吸血鬼,好像,有点变态。   贝利尔果然丝毫不为所动,将她放到了自己床上。这张大床上,光是枕头就有好几个,叶淼屁股一沾到床垫,就飞快地往里缩去,警觉又不安地瞪着他。   在黑暗中,她看见了贝利尔从容地掀开被子,躺进了被窝里,双手静静地放在了腹部上,姿势非常规矩,规矩得就像躺进了棺材里。   叶淼抱着枕头坐在一边,心里七上八下,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寂静的深夜,她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也看不到他胸膛有起伏——也对,吸血鬼本来就不必呼吸。   她其实早就已经困了,可又不敢真的忤逆他,睡到地板上去——对于这个等级的血族而言,即使已经沉睡,身边一点很小的动静应该也会惊醒他。   乌云稍褪,月光从她背后洒入室内,一寸寸地上移,勾勒出了贝利尔的侧脸和长得过分的睫毛。   记得之前,在马车上遇袭时,她被游荡的吸血鬼粗鲁地捏住手腕,拖到他们跟前,她有一种被尸体挟持的感觉,湿冷,滑腻,恶心。但她被贝利尔抱着时,却不会联想到尸体,而会让她想到冷白美丽的石雕像……   原来在闲谈时洛特说的话是真的,吸血鬼有严苛的等级制度,上等血族与低等血族的形貌天差地别。淬毒越多的花朵就越是妖冶迷人。   妖魔鬼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长了一张天使一样难以抵御的美丽脸蛋。   左思右想,见他真的没有再动过,叶淼终于放弃再盯,破罐子破摔,决定也躺下去了。说实在的,床上和地板,区别只在于后者多了一层心理安慰而已。   睡相差这回事是她瞎说的。不过,凡事总有万一,若是不小心滚到了他那边去就惨了。叶淼偷偷把好几个枕头堆在了身后,铸成了一道“防护墙”,这才蜷成了一团,用衣领遮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被抓到这里以后,第一个可以睡在床上,有被子盖的晚上。这张床宽得让几个人在上面打滚也绰绰有余,被子轻软如云雾。前半夜的她不敢放心闭眼,总是闭目养神一会儿就又睁眼,用余光往后看。好在,她想象中的恐怖情景——回头看见一双幽幽发光的眼睛在背后盯着她,并没有发生。后半夜,她终是抵偿不住困意,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到了天光亮起。房间的窗帘拢着,只漏入了黯淡的光线。身边已经空了,贝利尔早已不在。叶淼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摸到什么酸胀的感觉,才松了口气……看来他走的时候没有吸她的血,万幸万幸。   仿佛有人预算到了她的起床时间,才醒来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敲了三下,等了十秒,外面的人却没有立即推门进来,而是问道:“请问可以进来吗?”   这平板而苍老的声音是管家格尔特。   叶淼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呃,进来吧。”   门开了,格尔特站在走廊外,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带着早餐的托盘,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请你下去一起用餐。”   初来乍到的那几天,即使可以外出,叶淼也只在房间和浴室中两点一线地移动,这是她第一次被带到了古堡的另外一层。   这是一个跃层的中厅,穹顶足有三四层楼高,全石建造,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今天是阴天,落地窗的窗帘挽了起来,大厅中央是一张长长的餐桌,可以容纳好几十人坐,长得坐在两端的人估计都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声音了。   桌子上铺了干净的白色桌布,摆放着鲜花、烛台、层叠的杯碟等物。   消失不见的贝利尔正坐在了上首,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整个大厅里,除了他和管家以外,一个仆人也没有。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比较想坐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叶淼对他仍有忌惮,如此腹诽。明面上,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格尔特为她拉开了椅子。   因为视觉关系,在拉椅子的时候,格尔特的鼻子微动,忽然嗅到了这个人类女孩的身上……多了一阵气味。   她被殿下咬过了,留存在她的后颈肌肤上的是一阵只有血族闻得出来的霸道气息,就像动物圈地盘一样,让其他血族一闻就知道这个人类是有主的。   真是稀奇。   一开始,她误把殿下当成了人类。殿下居然罕见地起了玩心,和她开展了“假装是人类”的游戏,还一装就装到了今天也不肯罢休。   格尔特尽职地侍奉了殿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虽然不知道殿下打算玩到什么时候,但只要主人觉得开心,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格尔特会继续帮助他隐瞒。   叶淼一坐下,贝利尔笑着打了个响指。很快,格尔特就将早餐端了上来——只端了叶淼的那一份。   揭开盖子后,碟子中放了一块煎得色香味俱全的牛扒,不见血丝。不仅如此,格尔特还在吩咐下,为她的高脚杯倒入了香醇的葡萄酒。贝利尔的前面则没有放任何食物,空荡荡的。   叶淼有点傻眼。作为囚徒,这样的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点?简直比她和洛特被关起来时还要好。   想起洛特,她的心情又不免低落下去了——洛特昨天晚上突然失踪,一定和贝利尔有关。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贝利尔将她纠结的神态收入眼底,往椅背上一靠,微微笑道:“你好像有话想问我。”   “那个,贝利尔。”叶淼不安道:“和我一起被关在你房间中的那个人类,现在在什么地方?”   贝利尔歪头,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你很在意吗?”   “当然了,他是我的朋友。”叶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刀叉的小柄,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恐惧道:“你已经吃掉他了么?”   贝利尔不以为意道:“没有,我不喜欢他的血味,已经消除了他的记忆,把他放走了。”   “放走?”叶淼一愣,完全没预料到他的回答,脱口道:“这是真的吗?”   贝利尔失笑:“为什么不是真的。”   叶淼怔然。她原本以为,被吸血鬼抓住只有死路一条,她的下场,应该就和在南部红灯区见过的干尸一样,没想到居然还有生路可走。   如果他不会杀掉已到他囊中的人类的话,那么,即使她找不到机会逃跑,也许有一天,他也会照葫芦画瓢地放走她。   这么一看,虽说贝利尔也是个可恶的吸血鬼,但是,相比起他那些杀人如麻、面目可憎的同族,他似乎要好上不止一点。   大致猜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贝利尔收回目光,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心情似乎不错。   他的姿态带有一种贵族式的优雅,并不是装模作样地端着,而像是一种习惯。脊背一直挺直,摆放餐具时,也不会发出声音,十分赏心悦目。   格尔特已经不在大厅里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在用餐。   随着时间推移,窗外的乌云渐渐散开,一丝稀薄的日光打斜照在了地板上,形成了一缕梦幻的光斑,将贝利尔的侧脸映成了一片无暇的白皙,像是铺了一层碾成碎末的细钻。   真奇怪,他的作息和对阳光的反应,为什么和别的吸血鬼不一样?   即使阳光真的不会杀死他,此时也没有直接照射在他身上,可作为吸血鬼,应该还是对太阳有着本能的抗拒的吧?也肯定不怎么舒服。   正如他的管家在阴森走廊里走路时,也会下意识地躲避阳光的斑块。   难道说……他并不是纯粹的吸血鬼?是人和吸血鬼的混血?这类吸血鬼里,是最容易出现日行者的了。   可吸血鬼的力量与血统的联系很大,如果他是半人半吸血鬼的血统,应该很难力压多个纯血家族构成的密党,坐上亲王一位吧。   叶淼心有疑虑,却不敢问。转了转视线,忽然被他的玻璃杯吸引了注意力。里面晃荡的液体有一阵淡淡的腥味,不用问也知道,那和她酒杯里的一定不是同一种东西,而是——人类的鲜血。   她忍不住道:“那些血是……你们买来的吗?”   贝利尔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面上,挑了挑眉梢:“很惊讶吗?现在的血族几乎不用再出去觅食,只要施予金钱,大把的人类都愿意抹干净脖子为我们献上血液。更有不少人为了被吸血时的快乐,争夺被上位血族亲自吸血的权利。”   叶淼回忆起了昨晚被獠牙刺入时,让她脊背发麻,腠理全部舒张的陌生快感,并不怀疑他的话的真假,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没有“享用”那些送上门来的人类点心而已:“你为什么用玻璃杯喝血?”   贝利尔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蹙:“我不太喜欢和陌生的食物亲密接触。”   叶淼:“……”   不是吧,难道这位亲王有洁癖?   她一想不对:“可你昨天明明就吸了我的血。”   “我喜欢你的血味,更喜欢你的反应。”贝利尔托着下颌,微微欺近了她,愉快地朝她脸颊吹了口气:“对于喜欢的东西,态度总是会不同一点的,不是么?”   叶淼被那气息吹得一颤,条件反射就想捂住脖子。   好在,贝利尔似乎没有临时加餐的意思,坐直了身体,戏谑道:“不过,你现在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养多点肉才经得住我的吸血。”   听到这句话,叶淼莫名抖了抖。   她想起了一个黑暗|童话故事——森林巫婆抓了一个孩子,把他关在家里。每天都捏一捏这瘦巴巴的孩子的胳膊,看他身上有没有长肉。要是孩子长胖到能满足她一顿的食量的话,巫婆就会吃掉他。真是和眼前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唉,不对,都自身难保了,她居然还有心情想童话故事。   坦白说,在刚才,有那么一秒钟,她有想过消极抵抗,装作没胃口以拖延时间。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贝利尔显然不会因为她不吃饭而选择放弃她这块点心,万一到时候她饿着肚子,正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时,他突然来了胃口,那么,对她身体的损耗是无法估量的。倒不如现在使劲吃,当做在攒力气逃跑也好。   贝利尔看了她一会儿,笑得耐人寻味:“怎么吃得那么急?想尽快让我吸血,也不要撑坏肚子了。”   “我没有……对了,你刚才说,现在的血族已经不会出去猎食了,可我就是被几个吸血鬼强行抓过来的。反正你也不缺食物,我也不是自愿的,强扭的瓜不甜,你就不能消除我的记忆,放我回我的家人身边吗?”   “那是Toreador族的几个吸血鬼。他们用不当的方式获取食物,犯了密党的戒令,我已经惩罚过他们了。”贝利尔的话锋一转:“不过,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按照血族的规矩,他们这样的行为,叫做上供。从我咬破你脖子的那一刻开始,就代表我的接受了这份上供的祭品,你已经是我的了,即使是吸血鬼猎人,也无法干涉血族之事。”   果然,指望野蛮的吸血鬼放走已经到手里的食物是不可能的事,还是得自己想办法逃走。   叶淼低下头,泄愤一样,狠狠地切起了牛扒。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贝利尔忽然敲了敲桌面,说:“从明天开始,你不会再被锁在我的房间里,可以在古堡里面和花园自由活动。城堡里有图书室,娱乐室。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格尔特提出。”   叶淼心弦一动,有点意外。这样倒是比被关在房间里要自由得多。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迟疑道:“我以为你不会让我出去,之前,我还以为你会绑着我的手脚。”   贝利尔勾唇,长长地“哦”了一声,别有深意道:“原来你希望被我绑着?”   叶淼:“……”   对了,她以后可以去花园里,说不定能接触到外界……   “开玩笑的,我没有虐待祭品的兴趣。还要提醒你,不要试图翻越花园,外面设立了结界,还有很多小家伙会看着你。”贝利尔似乎看懂了她脑海里的想法,不慌不忙道:“而且,如果你知道附近的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在游荡时,相信我,你一定半步都不想离开这里。”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提,叶淼的好奇心反而被勾动了,皱眉道:“森林里有什么东西?”   贝利尔笑而不语。   吃完早餐后,贝利尔就消失了。叶淼在椅子上呆坐了一阵,回放了一下贝利尔和她说过的话,确信自己目前是安全的,至少这几天内,他不会再动吸血的念头了。   她决定探查一下这座古堡。   大白天,除了身份较高的血族外,没有吸血鬼会在走廊游荡。她在古堡中漫无目的地走动,一路竟然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昨晚看到的仆人都消失了,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在寂静的日光之中,她有点出神地抚摸着墙上石纹,细看穹顶上的雕塑。   这里太大了,即使花上两天两夜,也只能囫囵看一遍。一个上午和下午,她只将东侧的建筑和塔楼看了一遍。有些房间锁着的。有些房间倒是可以推开,不过里面要么是黑漆漆的满是灰尘的杂物房,要么就是放油画藏品的,一个个画框都蒙着纱,看起来阴森诡异,叶淼在门外看了一眼就不敢进去了。   傍晚时分,她推开了古堡的大门。   这座伫立在悬崖边的古堡,有一个非常大的花园。喷水池中央的石雕上是一只亟待飞翔的铜制鸟兽,早已被腐蚀得看不清原貌。花园的边缘是缠绕着锋利荆棘的篱笆。将古堡与一望无际的森林分隔开来。   贝利尔说过,森林里有一些她绝对不想遇到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而且,这里真的有无形的结界吗?   叶淼在地上拾起了一根小树枝,试探性地往篱笆外抛去。就在它飞过上空中央时,即将彻底跃出篱笆时,空气中忽然闪烁过一抹刺眼的光芒,随着噼啪一声,树枝断裂成了两断,切口还有烧焦的痕迹。   叶淼吓僵了。   几只蝙蝠倒挂在树枝上,听见了响动,纷纷睁开了明黄色的眼睛,看着她。   叶淼与它们对视,忽然一个激灵,明白了贝利尔口中的会看守着结界、还会向他告密的“小家伙”,即他的耳目,便是这些吸血蝙蝠了。   不知道这个结界的高度到哪个位置,既然贝利尔对它这么自信,显然不是她能翻过去的。   天黑以后,古堡里亮起了灯,也开始出现了仆人。在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叶淼只好回到了早上去过的餐厅。那些仆人似乎已经被通知了她的存在,并没有对她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仿佛她是一个客人。   左右不见贝利尔,也不见管家,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走了过来,对她行了个礼,告诉她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并请她去把亲王殿下叫下来。   叶淼不太情缘地回到了原本的房间里。火红的晚霞萦绕在地平线上,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不,一个吸血鬼。他双眼轻闭,双手置于腹上,就跟死了一样。   叶淼谨慎地在他几步之外停住了:“贝利尔,他们让我叫你下楼吃饭。”   没反应。   叶淼狐疑地又走近了两步,支着膝盖,最终蹲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家伙睡觉的姿势简直可以用端庄来形容,比小孩子还乖。即使从下方这么刁钻的角度看他,这张脸也美得无可匹敌。   这里有荆棘丛生的森林,有古堡,还有一个沉睡的美人……叶淼不可控制地联想到一个叫睡美人的童话。不过,童话里的公主是一个柔弱善良的女孩,而她眼前的却是吸血鬼,还是一个起码活了一千岁的吸血鬼。   谁把他吻醒,谁就要倒大霉了。   正这么想着,她慢慢抬头,冷不丁就对上了一双幽幽发亮的红眼,悚然一震:“你什么时候醒的?”   贝利尔坐了起来,懒洋洋地瞥她:“从你蹲在我旁边,盯着我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就醒了。”   叶淼暗暗心惊。   那岂不是她一进房间,他就已经发现了?这警觉性未免也太高了。即使已经睡着了,稍有响动也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他。这算是吸血鬼的能力么?想在他身边使坏,可真不简单。   下去餐厅后,贝利尔的食物并不例外,也是血液。叶淼观察到,他一天其实并不需要进食太多的血液,加起来也就一杯的量而已。   她以前听说过,若是陷入长时间的沉睡,吸血鬼甚至可以不摄食任何血液。简直是作弊的体质。   一杯血很快就喝完了,叶淼再怎么吃也不可能比他快。偏偏,贝利尔吃完了也不离席,眼睛还一眨不眨,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用餐。   那专注的视线实在让人难以忽视,被盯得久了,叶淼也有点受不了,只好委婉地说:“你不用去忙吗?”   贝利尔惊讶:“忙什么?”   “你是吸血鬼的老大,不应该是日理万机的么?”   贝利尔笑道:“血族亲王和你们人类的国王不同,主要职责是维持领地的戒律规矩,同时,还享有辖地唯一的繁衍权力。”   叶淼还没接受过猎人家族的教导,所以也不太懂这些细则,按直觉理解了他的话,皱眉道:“意思就是,只有你可以生孩子?”   她不禁滋生出了一点同情。生孩子的重担都压在亲王肩上,他的压力岂不是很大,起码生上几十个孩子,才能扛得起一整个辖区的未来吧?   “不是那个意思。”贝利尔一看她古怪的表情就猜到她误解了,哭笑不得:“意思是,其他血族要繁衍后代,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叶淼悻悻:“哦……”   这么看来,亲王平日的确不是很忙,只要保证地位的稳固就好了。可是很闲也不要盯着她吃东西啊。叶淼塌下肩,过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拐弯抹角:“你可不可以不要盯着我吃饭?”   “哦,不可以。”贝利尔低笑:“我就喜欢看你吃饭。”   叶淼:“……”   就在这时,格尔特匆匆走入了中厅。   贝利尔眼光一转,敛起了开玩笑的表情。   格尔特俯身在他的旁边耳语了几句,又凝重道:“殿下,您猜得不错……他们果然有复苏的迹象。”   叶淼坐得近,那一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了贝利尔脸上飞快掠过的一缕冷酷,转瞬,便被高深莫测所取替了:“他们果然还没死心。”   “那我们是不是……”   “不必,先任由他们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原来你喜欢被我绑着呀。   三水子:不……为什么从你口里说出来后意思就变得那么奇怪?_(:з」∠)_   ——   6.12下午捉了个虫。 第61章   这天晚上, 即是她作为囚徒的第五个夜,叶淼依然是在那间她待了好几天的房间睡觉的。   这座古堡的空房间数不胜数, 她就不信不能打扫出一间客房给她用。偷偷去问管家,他也只会板着脸冷淡地表示“这是亲王殿下的命令”。再问就再复读一次,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晚餐后, 贝利尔就再一次消失在了餐厅的门后。   叶淼对于在黑夜逛古堡还是有点发恘,在沐浴以后, 回到了房间里, 在落地窗边的地板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本书,这是她今天从古堡东塔的图书馆里翻回来的书——那是一座圆拱形的建筑,除了落地窗之外的墙壁都修筑成了书架,分成了好几个跃层, 也就是说整面墙都密密麻麻地排布摆放着色彩斑斓的书籍,极其壮观, 那起伏的线条就像涌动的波浪。取书的梯子长而高耸, 靠立在每一层的书架上。   虽说从小成长的环境鱼龙混杂, 但叶淼并不是目不识丁的人,相反, 还因为接触了太多不同地方的人,除了B国本土的语言,她还听得懂周边几个小国家的语言,当然,仅限于不那么晦涩难懂的日常对话。唯一的遗憾,就是从小没什么机会接触到书本, 所以在乱逛时偶然闯进了图书馆,看到这浩瀚的藏书量,她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要把这里都看完要多长时间,也就只有寿命无穷无尽的血族才有机会做到了吧。   当时天已经黑了,时间有限,她在一个书架上随意选了名字顺眼的书就走了。此时倚在床边细看,她才发现,第一本竟然是讲述吸血鬼猎人起源史的书籍。   既然是起源史,那么,就不免会大篇幅地提到猎人是如何发现吸血鬼的弱点,如何猎杀他们,并逐渐形成势力的过程。   没想到血族的地盘里,居然会混入一本这样的书……也许是无意地混进去的吧,毕竟那里的书少说也有几万本。   叶淼捻着书页,直接跳到了吸血鬼的弱点那一章节。   在手|枪被研制出来之前,用尖锐的木桩刺穿吸血鬼的心脏,再把他们钉在棺材里,就可以杀死他们。道行高深的血族的恢复能力很强大,只用木桩钉穿他们的心脏的话,有可能无法一下杀死他们,但此举可以重创他们,并限制他们的活动能力,要趁他们的伤口还没恢复时把他们拉到烈日下暴晒,才能让他们灰飞烟灭。若是遇到了不怕阳光的日行者,就要把他们钉在十字架上,用火烧死他们。   后来,人们发现了银器可以遏制吸血鬼的愈合再生能力。若是被银子弹打穿了心脏,或是被涂了银的刀刃砍下头颅,那么即使是再厉害的吸血鬼,也会立即死亡。   当然,虽然已经阐明了杀死吸血鬼的方法,但成功率全赖于猎人的水平。   其实,纵观猎人发展史,在某种程度上,洛特说得很对——即使为自己安上了“猎人”的名头,可时至今日,从个体实力来看,人类也依然是吸血鬼的猎物。在对付吸血鬼时,猎人也更倾向于合作猎杀,而非高风险的单打独斗。   叶淼的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有些犹豫。   那些残暴嗜血的吸血鬼自然死不足惜。可是,贝利尔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还将洛特放走了……将这套穿心加火烧的酷刑用到他身上,似乎太过残忍了。   没错,她现在是落到了他手里,但是往前一推,如果不是那几个游荡的吸血鬼突然想到要上供,她恐怕早已在马车里被吸干了血。   来到贝利尔身边,反而是变相地让她有机会喘了一口气。   别说现在没有武器了,就算她手里拿着银手|枪,有机会偷袭,大概也是下不了手的吧……也许在更成熟的人看来,她的“下不了手”十分愚蠢,可至少,这样做的话她的心会比较舒服。   继续往下看,书里还用一种不太肯定的口吻提到了,吸血鬼会被马鞭草灼伤,还极其厌恶大蒜的气味。古时候,在吸血鬼肆虐的地带,镇民会在窗口下挂大蒜,用大蒜的味道来阻止吸血鬼靠近。   叶淼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   这两样东西,相比起什么银子弹、木桩,可要容易找得多了。而且还不用见血,只是让吸血鬼感到厌恶,让他们自动远离味道源。   和马鞭草比起来,大蒜要更常见一点。问题是,现在的她要怎么搞到大蒜呢……如果吸血鬼讨厌大蒜是真的,古堡里的厨房里应该也是找不到的吧。   不管如何,先记下来,以后也许会有用。   今晚,贝利尔似乎被她一言中的,真的有事要忙,直到十二点也没有现身。叶淼猜测这应该和晚餐的时候,管家在他耳边说的话有关系。   当时他们耳语的声音太小,即使她就坐在旁边,也没听清楚关键内容,只记得在贝利尔脸上稍纵即逝的,刀锋般冷酷的神色。   管家在最后说了一句“他们果然有复苏迹象”,贝利尔则道“他们果然没死心”,话中的“他们”,指代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指的是与贝利尔敌对的吸血鬼家族?或者是指别的势力?   叶淼往背后的床沿一靠,望着天花板。   算了,吸血鬼家族内部的恩怨也和她没有关系吧。以一个朝不保夕的储备粮的角度来看,贝利尔越忙就对她越有利,最好能被别的事务缠身,那就没有那么多心思来关注她了。   忽然,房间的门外传来了声音,把手往下一旋。   能不敲门就进来的只可能是贝利尔了。叶淼慌了慌,下意识就不想让贝利尔发现自己在偷看怎么对付他的书,手忙脚乱地将“罪状”合上,匆匆塞进了床底下。又抽出另一本书,翻到中间,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身后的地毯传来了轻轻的摩挲音,阴影笼罩在她头顶。叶淼正装着若无其事时,一阵凉意悄然贴到了她的背上,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气。   贝利尔在床沿坐下,俯下了身,头就贴着她的,在她耳边启唇:“看书看得这么入迷?”   离得太近了,她的耳膜好似成了一张敏感的网。他每一声吐息,每一个音符,都会造成轻微的震颤,从一点蔓延开来,震撼被缠缚在网中的人。   不要贴着她耳朵说话啊……叶淼的耳根莫名有点发热,有种缩脖子的冲动:“……哦,对啊,很好看嘛。”   贝利尔没说话了,可也没有坐直。叶淼感觉到他的视线在书页上逡巡了一会儿,似乎在看她读什么书,顿时有点心虚。   他怎么还不走啊……   正当她紧张的情绪氤氲到顶峰之际,就听见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原来你喜欢看这种书啊。”   哪种书?   叶淼愣了愣,她刚才只看了那本写吸血鬼猎人的书,其余几本的大致内容,还没来得及翻一遍,翻开后顾着应付,也压根儿没看进去。此时经他提醒,她才低头读了几行,猛然发现了这竟是一本……而且她看的这一页,正好是一场描写得极其细致露骨的床戏片段。   不是吧,居然随便打开一页也中奖。叶淼尴尬极了,迅速合上了书页:“我说错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   很显然,贝利尔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他慢悠悠地“哦”了一声,眼底却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可你刚刚不是还说很好看吗?”   叶淼恼羞成怒,强调道:“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好看了,真的。”   贝利尔终于忍不住,很开怀地笑出了声。   叶淼:“……”   她的耳根慢慢地涨得通红,无比后悔自己多加了那一句“很好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所幸的是,今晚的她还是逃过了一劫。   转眼,这样的日子就过去了两日。   虽说并非自愿,但叶淼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逐渐习惯了在古堡里的生活。以前很少可以步出妓院,现在她的活动范围遍及整座深广的古堡,所以倒没有很拘束的感觉。   自从知道了吸血鬼厌恶大蒜以后,每次用餐,她都留了个心眼看配料里有没有蒜头,不出意外地,没有一次找到的。看来大蒜在古堡内也是个禁忌物品……   一个晴好的白天,她绕着花园的边缘走了一圈,确定自己找不到结界的破绽,很是气馁。   看来,想要离开这个防备森严的堡垒,除非是贝利尔松口放她出去,或者是让贝利尔直接带她出去。哪怕一次跑不掉,也可以趁机寻找大蒜等物……   然而,自从三天前回来以后,贝利尔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古堡,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说也是那么巧,刚一想要机会,它马上就来了。   翌日的傍晚,天空渐渐转暗之时,叶淼忽然被几个侍女请到了一个客房中,笑吟吟地催促她换衣服——那是一袭设计十分优雅的黑色长裙,一看便是晚宴才会穿的衣服。   叶淼警觉地倒退半步:“这是要做什么?”   侍女笑着说:“这是亲王殿下的吩咐,请您尽快换好衣服,六点钟就要出发了。”   叶淼呼吸一滞,难道说,贝利尔要带她去什么地方?离开的机会终于到了吗?   还有半小时就六点钟了,叶淼不再多问,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了衣服。她们冷冰冰的手指划过她后背温热的皮肤时的触感,真是终身难忘。   随后,侍女们又有条不紊地为她化了妆,时间已经接近六点钟了。一辆漆黑的马车停在了古堡的大门下方的石阶之下,内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格尔特穿着绅士般的礼服,站在了马车台阶前,为她开了门。   宽敞的车厢之中,贝利尔的手肘正支在了窗户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花园的风景。听见声音,他回过头来,看见叶淼的打扮,红眸似是怔了一下。   叶淼有生以来第一次盛装打扮,照镜子是觉得挺好看的,可看到他怔愣的反应,又有点局促:“那个,你的侍女说是你的吩咐。”   “嗯,对。”贝利尔似是回神了,朝她伸出了手:“上来吧,坐到我身边。”   马车的阶梯有点高,没想到他还挺体贴的……叶淼心里一动,慢慢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上,借力轻轻松松地上了车。   格尔特为他们关上了车门。不多时,马车便往前开动了。古堡沉重而高大的黑色铁门缓缓朝两边打开,骏马拖曳着马车冲出了藩篱,飞快地驶入了漆黑的森林中,车窗玻璃外霎时暗了下去。   叶淼把目光慢慢收了回来,狐疑道:“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更新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62章   “一个宴会, 喏。”   贝利尔无意解释, 从外套的口袋中抽出了一封请柬, 随手递给了她。   这是让她自己看的意思吧?叶淼接了过来, 翻了翻。这是一个狭长的黑色信封, 外衣烫着金色玫瑰的花纹。打开封口,内里塞了一张深黑的卡片, 上面以优美的花体字母, 标注了宴会的时间、地点。底下还有一段话,可用的并不是B国的语言。   这好像是欧洲北部的T国的语言,那里的人使用的是另一套完全不同的语言系统。不过,恰巧的是, 她待过的妓院里, 一个杂工的故乡就是T国。小时候,他无聊逗小孩时, 教过她一点T国语言。   辨认了半晌,叶淼皱眉,不大顺畅地念出了那段话:“……鲜血凝结的玫瑰誓约, 垂死的黑天鹅在古老岁月中……这里看不懂。诚邀您来参与今晚的酒会,享受美妙的狩猎之夜。缪克斯敬上。”   贝利尔原本正看着窗外, 闻言, 惊讶地转过头来, 微微睁眼:“你看得懂吗?”   干什么这么吃惊啊,叶淼瞅他,忽然有一点儿不爽。   他这反应, 怎么好像觉得——她错了才正常,对了反而是不正常的?看来,在他心里,一个出身贫寒又弱小的储备粮应该是什么也不懂的吧。   毕竟在当今时代,教育也只在贵族阶层普及,包括外语教育。平民——尤其是平民女性,基本是不可能懂得外语的。当然,叶淼受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教育,但她的吸收能力好像从来都比旁人好。   叶淼把请柬合拢:“小时候有大人教过我一点。怎么了,我译错了么?”   贝利尔摇头:“没有,你译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叶淼莫名有了一种为人类扳回了一局形象分,在吸血鬼面前扬眉吐气了的暗爽感。   让你小瞧我。   要是我告诉你我会多少语言,一定吓死你。   叶淼在心底轻哼一声。   她那副故作轻描淡写、却又难掩得意的表情自然落到了贝利尔眼中,不禁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其实,在他最为虚弱、闭门不见客的那段时间,她并不是第一个被送上门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点心。诚然他并不缺乏食物。不过,直接从活人身体流出、还带有温度的血,比装在水晶杯里的血要更容易让一个血族恢复力气也是真的,所以格尔特自作主张,把上供都收了下来,弄干净后送到了他的房间里。   他并不怀疑格尔特的忠诚——毕竟,在他的母亲还是密党的继承人,尚未灰飞烟灭时,这位管家就已经尽忠职守地伺立在她的身边了。   不过,有一些关于身世的秘密,他还是没有让格尔特知道——比如,在“那个”发作的时候,他会虚弱得无法变形,自然也无法通过吸血来补充营养。轻微的挪动都会让他疼痛不已,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等恢复正常。所以,就算把人类送到他房间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前几个被送来的人类都大抵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有的在走廊又哭又闹,甚至尿湿了裤子,有的被送入房间后,竟然不自量力地想攻击他……聒噪的声音让他头壳更疼,他终于放弃了委婉,让格尔特处理掉那些人,消除记忆放走。就这样清净了一段时间。   在某个夜晚,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竟然久违地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类女孩——一定是格尔特的主意。因为她的血……实在太香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补品。   可惜的是,他那时候根本就闻得着,吃不着。   这个人类女孩和其他的不一样。她既不哭也不闹,而是睁着一双好奇又同情的眼睛,趴在他身上,伸出了两根手指去顶他的嘴角。   原来她把他当成了人类,与他同仇敌忾,一起诅咒那个囚禁了他们两个“人类”的密党亲王,还计划带着他一起逃跑,还会安慰他的身世,有趣与机灵中,又带了一股尤为可爱的傻气。   独自躺着忍受煎熬的时间太过孤独,难得出现了一个不怕他的活物陪伴他,不断在旁边说话,就像养了一只会用毛茸茸的脑袋拱动他的兔子。   如果戳破了秘密,这一切就会没有了。故而他选择了继续隐瞒。   结果,等到完全好起来后,他还是不想放她离开,如果有她在身边,生活一定会过得快乐很多。不过这一次,他不准备再用人类的身份和她培养感情——毕竟,他也不能一直维持暖热的体温。而且,再不以真面目出现,估计在她的心里,真正的他——密党亲王的形象就要被越抹越黑、变为一个罄竹难书残忍无比的吸血魔鬼了。   这几天的相处显然是有效果的。看到他出现时,她明显没那么一惊一乍,也不再那么防备了。   不过,他想要的,远远不仅于此。他真正想囚禁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心。   叶淼被他这若有所思的一瞥又一瞥盯得后背一阵阵发毛,警觉地默默后缩了些许:“干什么这样盯着我……”   贝利尔笑了笑,指节轻轻敲了敲玻璃窗:“我很好奇,除此以外,你还会第三门语言吗?”   “只要是欧洲境内叫得上名字的国家,十有六七我都……”余光瞥见了什么,叶淼猛地转头看向了窗外:“什么东西?!”   马车尚未完全穿过森林,车檐下摇晃的油灯照亮了方寸之外的土地,一株一株茂密的树层层叠叠,树冠连片,粗壮的树干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就在刚才,树干之间飞快地往后方掠过了一抹残影,与马车错开了方向。虽说看不出那东西的全貌,可那鬼魅的速度与硕大的身形,显然不是普通的野兽那么简单。   叶淼喃喃道:“森林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这里是郊外,什么都可能有。”   “可是,这里不是你的辖地么?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驱逐危险的生物么?”   “在辖地里,所有的血族都服从亲王的管辖。但并不代表其他种族也要听令于亲王。只要它们不做危害到血族的事,我们就与它们河水不犯井水。”   叶淼慢慢靠回了椅背上。   无法否认,从离开城堡范围起,她的脑海一度异想天开地冒出过“跳车逃跑”的选项。但是,现在想来,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没有代步工具,光凭借两双腿走路,下场很可能会被藏身在森林里的那些不知名的东西撕碎,还不如跟着贝利尔。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终于从林海穿梭而出。不远处的林中空地上出现了一座恢弘而孤独的大剧院。周围并没有见到其它灯光或建筑,唯有无边无际的黑黝黝的森林。   这里不是托伦斯塔的市中心,甚至可能已经偏离托伦斯塔很远了,在它的边缘。   今晚在这里举办的应该是一场私人宴会,有守卫站在大铁门外,面带笑容地请宾客们出示请柬,确认无误以后,才会行礼放行,并轻吻一下同行女士的手背。   “我们到了。”贝利尔踏下马车,对叶淼做了一个示意她挽手的姿势,冲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们两人今晚的衣服,其实很是相衬。虽说这里穿黑色衣服的血族一抓一大把,可从款式、细节等方面,很容易就看出了彼此的关联。   叶淼犹豫了一下,老实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臂弯里,被他带着往前走去。   似乎是为了迁就她,他的步伐好像比平时要小了一点。   看着那扇大门越来越近,叶淼小声道:“你们吸血鬼的酒会,为什么要带我来?”   贝利尔不问反答,笑着说:“现在才想起来要问么,你觉得呢?”   “不会是因为你找不到女伴跟你来,临时抓一个吧?”   贝利尔还是微笑:“你觉得可能么?”   “……”叶淼噎了噎,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对了,先跟你说好,我可不会跳舞,要是你因此出了洋相,不要迁怒我。”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前。格尔特递上了请柬,门前的侍卫一看那花纹,脸色微变,连忙行了个礼:“亲王殿下,请进。”   说完,又弯腰在叶淼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这一接触,叶淼意识到对方的手有暖意。这里的几个侍卫,居然都是人类。   往里走了几步,她发现格尔特没有跟进来,而是退到了马车上,驾驶着马车到一边等候了。   叶淼张了张嘴——这年头,不管是人类还是吸血鬼的管家都不好当啊。有事就一马当先,没事就站两边……   贝利尔瞥她:“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的守卫是人类吧?”   贝利尔倒是没有隐瞒,点点头道:“不错。”   “他们知道今晚的酒会来的都是吸血鬼吗?”   这也太危险了吧,万一有吸血鬼饿肚子了,又恰好有一个人类侍应生在旁边,岂不是会血溅当场?   “当然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有很多人类愿意为血族工作。”贝利尔挑眉,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不要把所有的血族都看作野兽,高贵的血族不仅有教养,也……比较挑食。所以,收起你那丰富的想象力吧。”   这座剧院从外面看,配合着背景的阴森丛林,十分荒凉。跨入拱门才发现里面别有天地,舞厅之中,金碧辉煌,衣香鬓影,数不清的英俊绅士与妙曼美丽的小姐在碰杯交际,若说这不是血族的酒会,恐怕很难分清他们与人类,据说越是高等的血族就越是如此。   侍应生在大厅之中穿梭,在舞台边演奏音乐的乐队,则跟门外的侍卫一样,都是人类。果然,在如今有很多人类愿意成为血族的仆人……   角落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一看就气势不凡的上了年纪的血族。几乎人人手中的水晶杯里都装着鲜红色的液体。   在大门打开,贝利尔走进来的时候,气氛似乎短暂地凝滞了一会儿,几乎所有血族都将目光投了过来,火辣辣得让叶淼都有点发毛。   她并不知道,这是自从密党内部的权力更迭以后,新一任亲王久违地在公开场合露面。   他英俊不凡的面容、从容淡然的姿态,还有那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所有血族都能感受到的气息,无疑一柄粉碎尘嚣的利剑,让在密党内部流传甚广的那个关于新任亲王重伤沉睡的谣言不攻自破。   只凝滞了半秒钟,气氛瞬间热络起来了。叶淼留意到,那些看起来要瘦弱和年轻一点的血族都敬畏地行礼并退后了些许,几个年老的血族却走了上来,眯着眼与贝利尔寒暄。   为首一人是个灰褐色长发、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眼皮深陷,眼珠是稀薄至极的暗灰色。作为血族,外表如此苍老,要么是力量太弱难以保持容颜,要么便是活了太久。这个血族的气势不容小觑,显然属于后者。   叶淼不敢作声,乖乖站在了贝利尔旁边。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得知这个人是密党的一位元老,正是今晚的酒会的举办人——缪克斯。   而且,以他为首的元老,似乎与贝利尔不太对付。虽说彼此全程都彬彬有礼,并未出口成脏,可叶淼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双方越来越虚伪的笑容,以及底下汹涌的暗流。   贝利尔的轻笑不变,眼里自始至终却毫无温度。   说得差不多时,缪克斯忽然做了个手势,人群分开,一个妙龄女孩走了上来,站在了缪克斯身边,身躯像羔羊一样轻轻颤抖着,交握着双手,恰到好处的怯弱和温顺,十分惹人怜爱。   缪克斯哼笑:“这是我们为新任的新王挑选的一份薄礼,希望殿下会喜欢。”   叶淼愕然,原来她没看错,这个女孩真的是人类。这些可恶的吸血鬼,真的习惯了把人类送来送去……不过,看样子,这个女孩好像也不是很排斥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   贝利尔会怎么样?收下么?   “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们也看到了……”贝利尔忽然收紧了揽住她腰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转头,亲昵自然地在她的耳朵上落下了一个湿吻,“啧”的声音周围几个血族都能清晰听见。   颤栗的酥麻感沿着敏感的脉络冲向的脊背。叶淼的脸滕一声红了。然而她却不敢当着这几个血族的面抗拒,只能咬咬牙,沉默而顺从地任由贝利尔轻吻。   故而,在外人的角度,她一看就早已习惯了与贝利尔这样亲热,双方的关系也不言而喻了。   不仅是周围的血族,也稍远处的年轻血族也互打眼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的确,有不少血族不仅会吸食人类的血液,甚至还会因为吸血时的快感,将人类带到床上宠爱。   怪不得亲王殿下今晚会带着一个女孩过来,那女孩的身上还有一阵未消散的他的气息,看来,这块小点心最近很得亲王殿下的欢心呢,怪不得他不肯收另外的食物。   不过,他们也能理解,如果品尝过这么香甜的血,应该也没心思尝试别的食物了吧。   贝利尔直起了身,将面红耳赤却不敢反抗的叶淼搂到身前,假惺惺地歉意道:“如果随便收礼,她会不高兴。所以,这个人类还是你们收回吧。先失陪了。”   缪克斯目光沉沉,不着痕迹地剜了叶淼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请便。”   等绕到了一个人较少的地方,确定四周没人了,叶淼才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结结巴巴道:“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嘘。”贝利尔将手指竖在了唇前:“只是以防万一。”   叶淼抓住自己的被吻过的那边耳朵,揉了揉:“刚才那个吸血鬼职位很高吗?他们给你送礼物,你直接拒绝不就可以了吗?”   “他是密党的元老之一。元老是辅佐亲王的职位,而且……”贝利尔脸上有冷意一闪而过,那是与那天在晚餐途中,听见管家耳语的时候类似的表情。   叶淼好奇道:“而且什么?”难道他和缪克斯有私仇?   贝利尔顿了顿,摇头:“说来复杂。总之,有些礼物可以收下并自行处理,有些礼物则不能收还得立刻挡回去,不然还会有得寸进尺的下次。这里面,有一些可以直接回绝,有些则只能迂回拒绝。”   “元老的地位明明比你低,可你还要顾及他……哦,我懂了!”叶淼福至心灵:“是不是因为你太年轻了,在密党里的根基不稳,所以还不能和他撕破脸?”   贝利尔不置可否。   叶淼上下瞅他,摸着下巴,感慨:“哎,原来你也会有烦恼的啊。”   “为什么没有?是人都会有烦恼。”   “你又不是人。”   “是吸血鬼都会有烦恼。”贝利尔改口完,见到她嘴角抽搐,莞尔:“而且,我有一个小麻烦已经够了,不想再放一个大麻烦到身边。”   叶淼瞪眼:“你居然说我麻烦,我才是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好不好?”   真的觉得我麻烦的话,就赶快放我走吧——这句话,叶淼忍着气吞进了肚子里。   “这怎么能叫做帮我解决麻烦呢?”贝利尔一本正经地道:“下一次遇到类似情况,你应该装作醋意横飞的样子,主动吻我求我抱你,这才叫帮了我的忙,知道么?”   叶淼:“……”   她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这个变态吸血鬼在你来我往地斗嘴——不,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在逗弄她吧。   命运真奇妙,不到十天前,她连碰到他也会发抖,人的适应力真强……   她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儿饿了,毕竟她可是连晚餐都没吃就被弄上马车了:“对了,这里有没有食物?”   贝利尔笑得不怀好意:“周围都是啊。”   叶淼愣了愣,忽然明白他指的是走来走去的侍应生,不禁恼怒:“我说的是给人吃的食物!”   到底是谁说过有教养的血族是不会乱抓侍应生吸血的?   “就在大厅里。”恰好有几个血族带着微笑迎上来,贝利尔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不要离开太久。”   得了自由的赦免令,叶淼心中一喜。她回头看了一眼贝利尔,看到他被几个血族遮挡住身影后,快步往大厅一角跑去。   终于有机会找大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璇、枫叶、Sunny89姑娘们的地雷~~~ 第63章   越是高等的纯血吸血鬼越是没有味觉, 尝不出酸甜苦辣。人与吸血鬼生下的日行者,以及曾经是人类,在接受了血族的初拥后才改变了种族的那类“半路出家”的吸血鬼, 则还会保有味觉。   吃人类的食物不能增进血族的力量, 可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后者多半还会保持着享用人类食物的习惯。   不少上了年纪的纯血吸血鬼对此无法理解、嗤之以鼻。尤其是元老院,在某几个古板的元老看来, 这股追捧自己的食物的食物的潮流, 和人类非要吃猪食一样, 简直是在为血族的光荣传统蒙羞。当然, 在另一方看来,这些元老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偏见,纯粹是因为他们没有味觉,所以才不懂美食带来的快乐而已。   这一场酒会的宾客二者兼有,所以,侍应生在大厅的角落设置了一个自助餐厅,以满足后一类血族的需求。   诚然,叶淼并不抱希望能在一场由吸血鬼举办的酒会上能找到大蒜这种食物,服务于他们的人类仆人为了项上人头着想,肯定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不过,方才进来之前,贝利尔无意中透露出了一个信息,这座剧院的主人曾经是托伦斯塔的一个人类富商, 这儿也不仅是一座剧院,而是一座结合了剧场、赌场、浴场、舞会厅等部分,专供给贵族享受的豪奢建筑。里面的空间还大着呢。   为了同时供应那么多的人享受,厨房一定也小不到哪里去,食物的种类必然也很齐全,备份充足。重点是,它被转手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个多星期,今晚的侍应生,基本与原本在这里工作的是同一批人。厨房中的调味料也许还没有清空,那么,里面或许能找到大蒜。   放置食物的地方摆着两张长长的餐台,玻璃制的餐盘中摆着精致的糕点,以及冷食。并没有看到大蒜。   这种季节居然没有热乎乎的食物吃……唉,不过也是,本质上,这里是为吸血鬼而设的,吸血鬼自己的体温就冷冰冰的,哪会嫌弃食物温度,应该说这种温度才更适合他们的舌头吧。   叶淼转了一圈,不客气地夹了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小蛋糕放到餐碟上,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去吃。凉丝丝的东西咽进喉咙,果然让人也轻微打了个哆嗦。   住在贝利尔的城堡里的初期,她曾以为自己会得到睡牢房,吃剩饭剩菜的囚犯待遇,而实际上,她不仅可以自由活动,也从没吃过一顿不好的冷饭冷菜。   除了第一次的食物味道特别咸,之后味道就被“修正”了,一切都贴心得恰到好处,仿佛有人站在她的角度,切身处地地为她考虑问题……按理说,那座城堡里都是吸血鬼,应该不会注意到温度、咸甜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的吧。   不过,她记得洛特说过,一些吸血鬼也会请人类的厨师来做饭。所以,也有可能只是她遇到了一个贴心的厨师而已。   差不多吃饱了,叶淼抹了抹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侍应生正捧着空了的酒杯穿过人群,往宴会厅一角走去,通过一扇打开的门,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中。   她往贝利尔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还没留意到这边,便站了起来,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穿过了人群,也拐入了那条走廊中。   隔了一道墙,喧闹的人声似乎立刻消减了大半。华丽的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几十米外又有转弯。   刚才那个侍应生到底去了哪个方向,哪边才是厨房?   叶淼打算碰碰运气,犹豫一下,选择了往左边走。谁知才转过弯,她就与那名侍应生碰上了。本就提心吊胆,这会儿更是差点汗毛都竖立起来。   侍应生端着一碟盛满了的酒杯,无比诧异地看着僵立的她:“您这是……”   叶淼急中生智,流畅地接了下去:“哦,我想去洗手间。”   侍应生并不怀疑她的目的,毕竟,这里的大门外一直有人把守,周围又都是荆棘遍布的森林,想逃出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故而只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您走反方向了,洗手间在走廊的另一端,这边是厨房。”   叶淼松了口气:“好的,谢谢。”   原来她找对地方了,这边的确是厨房。   在他的眼皮底下,叶淼装模作样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路,直到他消失在门后,才飞快地提起裙子原路返回,溜进了厨房。   这个厨房非常大,足以容纳好几十人同时工作,此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正合她意。   经过一处靠墙的地方,旁边有十几个酒桶,龙头下方还在微微滴着深红色的液体,叶淼脸色一变,闻到了在酒味之中,夹杂了一股让人作呕的腥味,顿时涌上了一阵反胃的感觉,刚才吃进去的糕点,似乎都在食道里翻腾。   和贝利尔同桌吃饭时还不觉得,此刻看见这载满血的酒桶,才深刻意识到彼此的区别——贝利尔和这些可怕的吸血怪物终究是一样的……   算了,现在不是关心这些血从哪里来的时候。她小心地避过了这里,在一张矮桌下的调料篮子里翻找,竟然真让她找到了用布遮住的一篮子大蒜。   这下终于有救了。叶淼嘴角一扬,立即挑拣了几个味道重的,把随身的手袋塞得鼓鼓的。   她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周,忽然发现厨房这里竟然有一扇没关紧的后门。疑惑地推开一条小缝,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生锈的铁楼梯。这里似乎是整座剧院的后方,四周很暗。   在楼梯的底下,停着一辆装满了木酒桶的板车,前方拴着一匹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难道,这是一辆准备把空木桶运回城里的马车?   激灵的白光在叶淼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如果可以偷偷搭上这辆车,瞒天过海地出了门,说不定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托伦斯塔了。   只就是不知道门外的守卫会不会检查车底或是酒桶。万一被发现逃跑,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而且,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也未必安全,这个险到底应不应该冒?   就在这时,远远听见厨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叶淼捏紧了门框,尚未仔细思考,身体已替她做了选择——反手将后门掩上,扶着颤巍巍的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她不想错过。也许,和她一样出身于贫民窟的孩子,骨子里都或多或少有一种赌徒的心理——正因为从小就一无所有,才习惯了放手一搏。   老旧的阶梯被高跟鞋踩动发出了咯吱咯吱难听的声音,在黑夜里十分刺耳。唯恐会惹来旁人的注意,叶淼冷汗冒出,一咬牙弯腰脱下高跟鞋,赤足踩在了铁楼梯上飞快下楼。   这下走路倒是没有声音了,可那铁楼梯表面充满小疙瘩,又冷又粗糙,短短的一段路,磨得她脚底都有点疼。   她将高跟鞋重新套上,抿着唇,在车旁用指关节挨个敲击木桶,果然都是空的。打开盖子,浓郁的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呕吐。看得出来这些木桶是清洗过的,湿乎乎的,可是长年累月都与血液接触,以至于那股味道已经融入了木头里,根本消散不了。   叶淼实在不想进去,只好蹲下来看了一眼车底。车底下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即使有,只有一块布遮着,在经过灯火通明的大门时,影子立即就会让她无所遁形。   厨房中的人声越来越近,在往后门这边来。   看来,只能躲进桶里面了。   在最后的这几秒钟,她的耳边似乎回荡起了贝利尔嘱咐她的那句“不要离开太久”的话。   那时候,她虽然心中不忿,可还是应了一声。   不知为何,此时的她,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欺骗了他的愧疚感。原本大可不必,可谁让她最后答应了一句“好”呢?   贝利尔,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可能活过那个被吸血鬼袭击的夜晚。虽说,他总是戏谑地逗她,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温柔的。不过,他也吸过她的血,还将她禁锢在古堡中……   已经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取乐方式——闲着没事做,逗弄一下圈养的食物,还是说,在他心里,她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食物,而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了。   说不定,他已经开始信任她了,更将对元老院的顾忌透露给了她,仿佛在倾诉自己内心的烦恼。   然而,今晚或许是唯一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自由,不正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东西么?   所以,抱歉了,贝利尔,这一次,我只能辜负你的信任了。如果在更正常的情形下相遇,我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个……朋友的吧。   叶淼晃了晃头,挥散了这一瞬间的茫然,捏着鼻子,忍着不适钻进了最靠里的一个木桶里,屈膝坐下。木桶的入口狭窄,最圆的那一圈也不大,她的后背与膝盖都已经顶住了木桶内壁。衣服很快被那**的水珠染湿了一小片。   也亏得她身材娇小,否则绝无可能藏匿在此处。   伸手将盖子盖上以后,这里彻底成了一片密闭的小空间,那股腥味也变得更为难忍。好在,盖子和桶沿不是很匹配,有一道狭窄的缝隙,才不至于憋晕过去。   叶淼差点吐出来,没办法,为了逃跑,只能忍一忍了。   没过一会儿,咯吱咯吱的声音又从铁楼梯上传来,似乎又有两个人抬着木桶往下走,将最后的两个空木桶放在了板车上。整辆车被弄得轻微震动了一下,叶淼大气也不敢喘,好在,她挑的木桶位置好,那两个工人并没有靠近这边。   低低的说话声隔着一层薄木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叶淼屏住呼吸。果然,这辆马车是来往于这座剧院与托伦斯塔运送货物用的,车夫今晚就要把这些木桶送回城中。他们放下货物的地方,距离托伦斯塔城中心也只有几百米。   而且,听这两人的口吻,他们只是帮忙抬东西的人而已。真正的车夫是两个对于赶夜路很有经验、比他们强壮得多的男人,还要随身携带猎|枪。毕竟,前面那片森林里常有野兽出没,若是没有武器,根本不能威慑那群畜生。   叶淼听得咽了口唾沫。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祈祷这一路平安了。   没过多久,两个车夫就来了。叶淼不敢冒险乱动,不过凭借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也能听出他们的“吨位”远在另外两个仆人之上。其中一个坐上了驾驶马车的前头位,另一个则爬上了板车上,坐在了其中一个酒桶上负责沿路警戒,叶淼还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马嘶鸣一声,拉着二十个酒桶往前跑去。显然每天晚上都会有货物运载而过,所以,在出大门时,两个守卫也只是象征性地在车边绕了一圈,随便打开了两三个看,还与车夫在说笑——毕竟他们认得这些酒桶是装什么的,也不想凑上去闻。很快,守卫就做了个手势,把马车放行了,一切都顺利得让叶淼瞠目结舌。   看来,躲在臭的地方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今晚来赴宴的都是光鲜美丽的客人,估计这些守卫也想不到,被堂堂的密党亲王带来的人类居然正憋屈地缩在一个臭兮兮的酒桶里,密谋逃跑吧。   马车徐徐驶出了黑色的大铁门。   透过传入缝隙的光照的变化,叶淼知道马车已经离开了剧院的草坪,钻入了森林之中。四周静了很多,只能听见马车轮碾过枯枝的喀嚓声,酒桶震动,轻微地互相撞击的声音……幸好周围暗,否则坐在后方盯梢的车夫应该会发现,她藏身的木桶明显没有其它的震动得那么明显。   路上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野兽袭击,毕竟马车的前方就竖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把,很多野兽见到火都会自动避让。   木桶里待久了,叶淼已经自暴自弃地习惯了这里的异味,就像人在垃圾篓里坐久了就感觉不到臭味一样。不过,运货的车子就几块木板组成,自然没有来程时的豪华马车那么舒服,颠得她的胃部一波又一波地扭曲。   如无意外,从这里回到托伦斯塔,只要一个多小时。叶淼垂眼,默默地数着数字挨时间。   近乎密闭的空间与颠荡的马车让人有种类似于昏昏欲睡的眩晕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黑夜中猛地响起了一阵恐惧的大叫声,就从驾驶位的方向传来。   叶淼蓦地惊醒,抬起头来,缝隙外的画面一闪而过。她似乎看见,马车夫被一只从路旁边高速跃出的东西狠狠扑倒在了路旁,那东西的身形漆黑而庞大,有着漆黑的毛发,像是熊,却又比熊灵活得多……缰绳从车夫手中脱手,马车狠狠地撞向了前方,车轮卡在了地上,轮轴在石头上蹦出了火花,马匹受惊。“轰——”的巨响,车中的木桶东倒西歪,叶淼的后脑勺也重重地磕在了桶沿上。盖子随着侧翻的桶身掉落。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注意到她了,撞击所致的晕眩让她有那么几秒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连耳膜也是嗡嗡直响的,只能听见怒吼声,搏斗声,以及砰砰的枪声凌乱地在林间响起,仿佛在极度惊慌之下,连反抗也失去了一切的章法。   叶淼终于还是呕出了吃过的东西,钻出了木桶,使劲地锤了锤太阳穴,涣散的景物缓缓合一时,刚才乱放的枪声已经消失了。   马车前方的火把仍在熊熊燃烧,距离马车夫被扑倒的地方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借着越远越昏暗的光芒,她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三只浑身漆黑,犹如黑熊般高壮的野兽。   它们尖尖的耳朵,巨大的兽爪,还有那形似人类和兽类异化,长满黑色毛发的脸庞,猩红浑浊的眼,无疑昭示了它们并不是普通的野兽。   那是——狼人。   两个重伤的车夫远近不一地躺在了林地上。   它们伏在两人身上,利爪毫不留情地撕咬两人的腹部,尖牙咀嚼着他们的血肉,含混着唾液和猩红色血沫的液体从它们嘴边流下,让人毛骨悚然。   狼人的嗅觉何其敏锐,显然已经发现了还有一个她没死。其中一只缓缓地抬头来,贪婪的眼直勾勾地锁定着她。   叶淼脸色惨白,颤抖着身子。在这样的情境下,也许大多数人就束手就擒了,她脑海里却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能抢到马匹,没有了车子作为累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个说法,当你和野兽对视时,不要移开视线。否则,它就会立刻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叶淼僵直着头颈,手极为缓慢地移向后方的马匹。然而,刚摸到了车座,其中一只狼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凶狠地冲她嘶吼了起来。   它们扔下了那两具只剩下半截的尸体,半直立起来时那身体简直与小山差不多,缓缓形成包抄之势,骤然加速朝她奔来。稍微瘦小一点的那只跑得最快,那挂着一小块皮肉的利爪不到半秒就来到了她面前。   下一瞬,刺啦——   汹涌的热血喷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身上却没有痛觉。   叶淼惊魂未定地抬眼,看见了这只狼人彻底凝固在了半空,目眦欲裂,还在抽搐。它的胸前被掏了一个大洞,一只手从它的背后穿入,从前方穿出,蓬勃跳动的心脏已经被这一击彻底捏碎了。   那是一只修长而苍白的右手,赤红的血成了水涟,滴滴答答,在他雪白的袖口上化出了血花。   银月之下,在狼人壮硕的身形后,是被夜风猎猎拂动的黑发,和一双幽深的红眸。   分明是与狼人的眼同样的色泽,可在这一瞬间,叶淼心底闪过的不是绝望,而是“得救了”的酸楚感。   濡湿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只手从容地从狼人的胸膛前收了回去。心口破了一个大洞的狼人倒在了地上,断了气,黑色的毛发缓缓回缩,幻化成了一个瘦小的男人。   小山一倒,站在它身后的贝利尔终于露出了全形。他仍穿着宴会上的衣服,不过,披风已经解了下来,纽扣也松解了两三颗,正侧身站着,自然下垂的指尖还在滴血。   后方的两只狼人似乎也被贝利尔的黑暗气息所慑,在贪欲与危险的直觉之间徘徊了两下。也许是看着己方有两人,它们终究不愿意放过眼前的两块肥肉,一声嘶吼之下,齐齐向贝利尔冲了过来。   贝利尔一声不响,冲了上去。   如今的血族,除了由人类魔法师发展而来的Tremere族比较擅长魔法远程攻击外,其余血族基本都更擅长近身战。   上一次她被困在了变形的马车里,没有看见猎人和吸血鬼的战斗,这一次,却让她近距离目睹到了吸血鬼与狼人的交战。   据说狼人天生就是强壮的战士,尤其擅长搏斗,与血族有着千百年不和的历史。若是彪悍的狼人,杀死吸血鬼也是一个一个准的。遑论是被围攻,可以预料,贝利尔一定会被它们拖住。   也许,现在就是她逃跑的最好机会。趁现在,骑上马匹往托伦斯塔的方向跑去。等他们打完时,她已经彻底逃离了这里——脑海里叫嚣着这样的念头,可叶淼的双足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沉重得走不动。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不跑,还在等什么?   万一贝利尔赢了,一定会找她秋后算账,她再也不会有机会离开他身边了,说不定,还会被当场吸干血。而万一狼人赢了……   叶淼的心蓦地揪了起来。万一狼人赢了,杀掉了贝利尔,她也必死无疑。可是,贝利尔是因为她才追上来的,她却为了保住自己一线生机,将被围攻的他扔在这里垫背……不行,她做不出这种事,她也不希望贝利尔会死。   也许她能帮上什么忙……   瞥见了森林的角落散落着子弹和猎|枪,叶淼一咬牙,摸索着树干边缘,跑去拾起了枪支。不知为何她对这种武器天生有一种好感,但不幸的是,里面根本没有子弹了。除非去那两具尸体的身上找。   而那边厢,在混战之中,只能看见残影和不断飞出的血沫,两只狼人的动作非常狂暴,一边吼叫一边互相配合,攻击力比大型肉食动物更可怕,随随便便被那爪子拍一下就会变成肉泥。可被它们包抄的贝利尔却似乎没什么损伤,反而是狼人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不到两分钟,这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就已经轻松地分出了胜负。   最后一具狼人哀嚎着倒下,贝利尔站在一片狼藉之间,微微定着,喘了口气,甩了甩染血的手,俊美的脸上沾满了赤红的鲜血,与苍白的肤色相比,有种触目惊心的妖艳。   他用手背擦了擦脸畔的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大步朝她走来。   这下,终于轮到她了吗?   是她低估了贝利尔,因为方才的犹豫,她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了。   坐在地上的叶淼双膝有点发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却不慎摸到了一个冰凉的软乎乎的东西。回头一看,原来是被她一路带来的手袋。对了,差点忘记,她往里面塞了很多大蒜!   已经惊恐得有点神志不清的叶淼瞪着贝利尔,抓起了两颗已经被碾碎了的大蒜,往自己的脖子飞快地涂了两下。   贝利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璇、枫叶、Sunny89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么么哒 第64章   察觉到自从自己掏出大蒜狂涂脖子后,贝利尔的脚步就忽然顿了一顿, 眉头微蹙, 鼻子微微地抽了抽。   这一异常的停顿,无疑在惊惧到六神无主的叶淼的心中点燃了一簇颤巍巍的希望之火, 让她几乎喜极而泣——太好了, 那本书写的果然是真的,吸血鬼害怕大蒜的味道,他们真的对大蒜唯恐避之不及!   幸好她未雨绸缪,偷了足够的大蒜,这下不怕被他吃掉了!只要将全身都涂满大蒜的味道, 对方想咬她也没处下嘴……嘴……   叶淼瞪眼,眼睁睁看着贝利尔只停顿了两秒,就又重新迈动步子朝她走来,宛如看到迎面一捊冷水朝自己泼来, 瞬间将她心里脆弱的小火苗浇了个彻底。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料下得还不够足?!   叶淼变本加厉地用大蒜狂搓自己的皮,搓得皮都红了,也没让他停止靠近, 满脸都是惊恐。   贝利尔:“……”   他的嘴角紧紧抿着,神色略有古怪。   已经差不多读懂了她在想什么。若不是情景不对,前一秒还在生气的他, 差点就要被她弄得笑出声来了。   叶淼:“……”   手已经搓累了,天也塌下来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只剩下了两三步。此刻, 在她的头壳里回荡的只剩下了一句绝望的话——完蛋了,大蒜失效了!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叶淼情急之下,反手把两颗大蒜当成武器扔到了他身上。其中一颗倒霉的大蒜大逆不道地砸中了贝利尔的小腿,噗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还没滚远,软坐在地的叶淼已经被一双破空而来的冰冷的手穿进了咯吱窝下,被迫站了起来,被困在了贝利尔的身体和树干之间。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近在咫尺下,叶淼只能看到一双幽幽发亮、邪恶至极的红眼,腿已经发软了。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完了。   这只在她脸颊边摩挲的手,刚才“噗嗤”地穿过了三个狼人的心口,掏出了它们的心脏,必然也能毫不费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叶淼脸色发白,眼前不可避免地幻化出了自己的死状,被吸干了血的,皮肤苍白瞪大眼睛的尸体,甚至是被报复性地撕咬得残缺不全的,心口破了个大洞血肉模糊的尸体——毕竟谁能忍受掌控在手里的猎物私自跑掉呢?   不要,她不想死得那么难看啊!   人到了生命尽头时反而会爆发出一股求生的意志,在他的脸靠过来时,叶淼惊慌无比,手脚并用地挣扎了起来,梗直了脖子,徒劳地尖叫了起来:“救命,救命啊!”   在被关在古堡的这段时间内,被妓院折磨得又瘦又苍白的她的气色被养得比以前红润很多了,可是,她最巅峰的力气也不能与贝利尔相提并论。   不过,这次因悲愤和恐惧而起的爆发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贝利尔一时之间,竟没能压住她胡乱飞舞的手。   只听清脆的“啪”一声,叶淼那在半空乱甩的,想要推开他的脸的手,竟然不小心甩到了他的侧颊上,将他的脸打得微微偏到了一边去。   叶淼:“……”   她的脸开始抽筋了,仿佛幻听到了丧钟在敲响。越不想要哪样就来哪样啊,这下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了……   或许是从未被人打过脸,贝利尔被打得一怔,转回头来,眯了眯眼睛,冷不丁抓住了她僵在了半空的手,将手心转了过来,轻轻一嗅,红眸一暗。   叶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传来了一丝丝刺痛和热涨感,原来经过了方才马车的颠簸,她从木桶爬出又去拾起发烫的枪管,手心皮肤早已被擦破,倒是不严重,大部分是一层浅浅的红印,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的几道血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对于一个蠢蠢欲动、嗅觉敏锐的血族而言,这点飘散在空气中的血味就是发散在他神经中的最强烈刺激。   果不其然,贝利尔的表情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贝利尔微微低头,故意冲着她邪恶地咧嘴一笑。上唇的遮盖下,两颗雪白的牙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延长,倒映在了叶淼惊恐收缩的眼珠里。   原本还能勉强算作人类虎牙的牙齿,彻底变成了血族尖利的獠牙,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很快,它们就会洞穿她的脖子了。   阴影罩顶,那冰凉的气息越来越近,叶淼鸡皮疙瘩成片立起,竭尽全力往后缩,却仍闪避不了几分,最终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心里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闪过一个悲愤的念头——吃就吃,为什么还要专门对着她展示獠牙伸出来的过程,简直像是在故意地吓唬食物,这也太恶劣了!   下一秒,冷冰冰的唇已贴上了她的脖子,叶淼一个哆嗦,却被死死摁住了。与上次一样,尖锐的獠牙并没有立即刺下来,只有细密缠绵的吻落在上方,隔着薄薄一层皮肤与她蓬勃跳动的大血管紧密相贴,非但不痛,甚至有点痒,宛如在执拗地清理着让他不悦的味道。   最大的危机总是在人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爆发的,骤然间,她的侧颈一痛。宛如千万根尖刺贯穿了她的灵魂,遍布全身的神经在极速扩张,将她拖拽入战栗的旋涡中。叶淼的眼底遽然浮出一层热泪,沿着眼角淌下,嘴巴张开,却喊不出半点声音,仿佛抗拒的力量都随着鲜血的流失而被放空了。   她踮起脚尖,仰直脖子,耳边嗡嗡一片,周身止不住地轻颤,不仅由于处于生命倒计时中所滋生的恐惧,也因为难以描绘的迷幻的酥麻感。无法逃离,也无法遏制他剥夺自己的鲜血……   这一次,伏在自己身上的血族显然没有上次“浅尝辄止”的顾虑了,“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缥缈而迷幻,清晰而恐怖,思绪凌乱得抓不住一缕。   也许就这样吸光她的血,未尝也不是一种登至极乐的死法……   久违的甜中带腥的血液流入喉管,贝利尔才轻轻地叹了一声,仿佛在惬意地喟叹这难得一见的享受。直到差不多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舌头在獠牙留下的血洞上滑过,那肌肤转瞬便愈合了。   贝利尔慢慢松开了手,叶淼的双腿早已软成了面条,失神地滑坐回了地上,心脏在疯速跳动,满是不可置信。   她还有心跳,他居然还没吸光她的血?   贝利尔倒是没有拉她起来,想了想,自己也半蹲了下来。   他的视力何其发达,瞥了一眼地上那个被撑得变了形的手袋,不用问也知道里面一定塞满了大蒜。   本来,在发现她从宴会上消失,循着味道发现她逃跑时,他是有点生气的。可是追上来后,他被狼人绊住,暂时没空理会她,她本有一个逃跑的大好时机,却最终没有丢下他自己逃跑,而是煞白着小脸在缓慢挪近他,甚至拾起了地上的猎|枪,似乎想要帮忙。   刚才在吓唬她的时候,也许是吓过头了,平时那么机灵的她,却完全想不起来可以借此求情。   反而是他,直到现在,都还在回味她拾起了猎|枪时,带给他的异样触动。   后来再闹了这一出让他啼笑皆非的“大蒜乌龙”,他竟然不但完全消了气,还想笑出声来……他真是捡了个有趣的宝贝。   不知道她到底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书,难道她真的相信吸血鬼是连大蒜也会害怕的脆弱生物?   如果是那样的话,古时候的人类只要在屋子周围种满大蒜,岂不就不会有吸血鬼伤人的事件了。   说到底,大蒜,马鞭草,十字架和圣水……都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保命符号而已。在几百年前,神信仰的黄金年代,那些经由过教皇或圣女之手加持的圣水,是真的可以对吸血鬼造成一定的伤害的。真正的杀器不是圣水,是这些人本身。然而,当今时代,信仰没落,教坛沉寂,早已没有了这样的人了。普通人类以为从教堂装一点水出来随便泼泼就能对付吸血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用圣水怎么也有一点依据。以为用大蒜就能吓跑他,实在是……傻得可爱啊。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她。   这家伙在想什么,简直一眼就能看懂,一看就知道,她又是在怀疑大蒜为什么没有用,以及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了。   叶淼的呼吸缓缓平复,缩成了一团,双眼泛着惊恐和疑虑,湿漉漉的,尤其像一只被蟒蛇堵死在绝路上的兔子。   顶着他的目光,她弱弱地咽了口唾沫,幸好喉管还是完整的,气若游丝又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为什么不怕大蒜?”   贝利尔笑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怕?”   叶淼:“……”   他刚才对着她的脖子又啃又咬又吸血,怎么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啊,难道那本书是虚构的?里面的什么吸血鬼克星,都是瞎编出来骗她的?   可是,在古堡里和刚才的宴会上,她明明一直都见不到大蒜摆在餐桌上,正因为这一点,再加上书上的描述,她才会对“吸血鬼害怕大蒜”的说法深信不疑。   “我只是不太喜欢大蒜的味道。”贝利尔挑眉,仿佛看懂了她的想法,摊了摊手:“但是,‘不喜欢’和‘害怕’是两码事,我以为你懂的。”   “你不喜欢?”叶淼颤声道:“这怎么可能,你刚才没闻到我脖子上的大蒜味吗?”   不喜欢为什么还能亲得那么起劲,感到不会觉得反胃吗?就像她吃到讨厌的食物会作呕一样,他是怎么能啃得下去的!   “你会因为一道喜欢的菜加了一丁点不喜欢的调味料,就放弃吃下面的肉么?而且……”贝利尔的上半身欺近了她,眼神变得有些许危险:“你不知道彻底清除一种讨厌的味道的最好办法,是用别的气味去覆盖么?”   叶淼已经有点儿熟悉他这个表情了,条件反射地想拉紧衣领遮住脖子,结果摸了个空,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条裙子根本没有领口,急中生智,拉着两束头发,交叉着挡在了脖子前,脱口道:“不行,再吸会死人的……”   贝利尔脸色古怪,终于嘴角一松,大笑了起来。   他一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搂住了她的腰,禁锢在身前:“你好像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吧。”   叶淼被勒到了他身前,眼前一黑:“你不要乱来啊!”   “我还挺喜欢乱来的。”贝利尔邪气地笑了起来:“等你下一次再逃,我就试一次彻底的乱来好了。”   叶淼的嘴角又一次抽起了筋。   她打死也想不到这次的逃跑风波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按照她的预想,逃跑被抓个正着的最坏结局就是被愤怒的贝利尔徒手捏成肉酱。结果她只是被贝利尔拎上了马车。回到了古堡以后,也并没有得到什么酷刑惩罚。   也许是她高估了贝利尔的变态程度了。   不,也不能否认他是变态的,但他并不残忍嗜血,这点很难得。   关于那三个袭击他们的狼人,贝利尔与管家谈话时也没有避开她,叶淼从而断续地得知,狼人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变身,而宴会那个晚上,天空只剩半轮的新月,根本不构成变身发狂的条件。贝利尔似乎在怀疑,三个狼人之所以会发狂,并不是个人原因,而是被下了某种诅咒或暗示,并放入了托伦斯塔的血族辖地之中,制造争端和血案,目的暂时不明。   叶淼不解,在他们说话时,忍不住问道:“检查狼人的尸体不能发现什么端倪吗?”   贝利尔摇头:“魔法不会一直留存在身体里,消散得很快。暗示更只是精神层面上的改变。而且,狼人族不会允许我们解剖他们族人的尸体。”   血族与狼人向来不睦,若是一方杀戮了另一方,严重起来可能会引发战争。尤其是贝利尔的身份很敏感。不过,这三个狼人本身就犯了族规,一开始就理亏了,纷争轻易得到了化解。   自从这件事以后,叶淼觉得她和贝利尔之间好像有哪里变化了,或者说,是贝利尔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看似与以前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比以前更耐心温和,更喜欢调笑她。   夜晚睡觉的时候,她偷偷用枕头在床中间划下的“楚河汉界”也被他扔掉了,早上起来时会发现他将她整个人都当成了抱枕搂着。夏天的时候应该会挺舒服,天气冷的时候就真的不能忍,若不是他力气太大,再加上还是有点儿怕他,叶淼早就忍无可忍了。   吃饭的时候他以前就经常支着腮看她,现在,还会因为不明的原因自己就突然笑了起来,不知道在乐什么……不过,笑得倒是挺好看的,整个房间似乎都因此灿烂了起来。   而且,在森林中吸过她的血以后,回到古堡以后,贝利尔就不再遵循“只看不动”的原则了。几乎每隔三两天,都会咬她一次,只不过每一次都把出血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让她贫血眩晕。再加上天天都给她补血,叶淼发现她自己一点都没有变得瘦弱,反而像巫婆养的孩子一样,朝着完美储备粮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被吸血是一种很容易让人上瘾的行为。一开始带着固有印象,会先入为主地觉得疼痛恐惧。几次过后,身体会无师自通地学会放松,柔顺地让獠牙进入。看见他走近,感觉到他的气息接近,就会开始期待即将到来的潮水一样让人颤栗的快感,兴奋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甚至因为知道晚上又要被吸血,晚餐时就开始坐立不安,心脏兴奋得抽紧。   身心都被无形地塑成了他的形,当她察觉到时,已为时已晚,已经开始上瘾,并明白了为什么一些人类愿意付出一切,只是为了体验这种再也戒不掉的滋味。   时间转瞬就过去了十几天,她来到这座古堡里也差不多大半个月了。   最近一周,贝利尔似乎有事要忙,她还第一次看见了访客——清冷的古堡时不时有血族出入,一来到就与贝利尔在书房中一呆就是大半天的时间。他们似乎在策划什么,书房门一直紧闭着,格尔特还守在门外护卫。   他终于没空管她了,叶淼松了口气,还不知为何有了一点儿不安感——没有任何由来的,直觉的不安。她隐隐预感到,这些来城堡议事的血族是因狼人发狂那件事而来的。   这次跨族的争端所带起的血族内部的余波,远远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三水子:他妈哒,你为什么不怕大蒜!╭(°A°`)╮   贝利尔:惊不惊喜,意不意外?:P   三水子:……滚啊啊啊!!! 第65章   这天的黄昏, 云霞漫天, 金红的绚烂光辉遍洒山峦, 将深绿染成了些微灰暗的褐色。   叶淼坐在古堡的花园深处一个偏僻的水池边上, 盘着腿在喂鱼,手一翻,鱼饵便轻飘飘地洒落在水波上, 惹得一条条胖头蠢鱼在摇头摆尾地争抢, 透明水花四处溅开。   脖子有点累了,她将剩下的鱼饵全都倒了下去,拍干净手, 就枕着手臂躺了下来,懒洋洋地看着火烧云慢飘而过,缭绕在黑色的塔尖上。   身后传来了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清澈的池水浮现出了一抹波涛微荡的倒影,贝利尔站在了她头顶的方向, 低头看她:“怎么在这里睡觉?”   叶淼以躺着的姿势往上仰头, 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它们告诉我的。”贝利尔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一只蹲在他肩上的黑色小蝙蝠的蝠翼。蝙蝠好似在害羞一样, 蓦地展开了蝠翼,挡住了半个身子,明黄色圆溜溜的眼珠藏在了后方。   真是奇怪, 明明刚来到古堡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些黑不溜秋的蝙蝠都丑兮兮的,那双小眼睛狡猾又机灵, 现在居然看出了几分可爱的味道来。莫非她的审美被吸血鬼同化了么?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跟这些蝙蝠交流的,难道你会蝙蝠语?”   “交流不局限于语言。”   “它们是真的蝙蝠么?”叶淼动了动脖子,想把身子转成一个更舒服的角度来看:“还是说,都是你变出来的……唔!”   池子的边缘约有一米高,由非常宽而平坦的石头修筑而成,她以一个歪斜的角度平躺着,一时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石头的边界,半边身子骤然失重,好在贝利尔刚好就在她旁边,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身体,叶淼才没有直接摔下地。   虽说离地不高,可惊魂未定之下,叶淼还是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停在贝利尔肩上的小蝙蝠被吓着了,猛地飞到了半空,扑哧扑哧地飞走了。   贝利尔摇头,扯着嘴角,语气里飘着一丝淡淡的嘲笑:“这都能掉下来?”   叶淼郁闷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池子的边缘:“什么话,我只是思考得入神,忘了注意身边环境而已……好了,你快放我下来吧。”   贝利尔笑吟吟地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抱了,不用这么不好意思啊。”   叶淼的眼角一抽:“喂,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好意思了?”   “那就好,没有不好意思的话,就继续这样吧。”   叶淼:“……”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他绕进了一个兜不出的怪圈?   好在,贝利尔似乎也只是逗她玩玩而已,很快就将她放了下来,在干净的池边坐了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坐:“有样东西送给你。”   叶淼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了:“什么啊?”   贝利尔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丝绒盒子,递到了她手中:“打开看看是不是你的。”   叶淼狐疑地接过,打开了盖子,顿时愣住了——盒中放着一枚天鹅胸针,正是她被抓来的那天,在半路遗失了的那枚属于她母亲的遗物。   这是一枚陈旧的胸针,连那上面斑驳的划痕也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这不是仿制品或复刻品,就是原本的那一枚。   叶淼惊喜地反复翻看它的正面和背面,用指甲轻轻刮动它表面的纹路,声音隐隐颤抖:“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的妈妈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不幸地沾染上了毒品,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意识不清。可在叶淼内心深处,妈妈仍是世上唯一抚养过她,给予过她爱的亲人。   据说这枚胸针是她那富有而身份不明的生父当年送给她妈妈的。当然,略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纯以价值角度来说,这枚胸针虽然造工精致,但镶嵌在上面的宝石并不是什么值钱货,大概只是男人随便用来打发□□的小礼物。叶淼也没指望用它认亲,带在身边,只是因为它有着无可取替的纪念意义。   贝利尔看见她开心得仿佛一个在拆礼物的孩子一样,眼眸也微微弯了起来,显得十分温柔:“前几天在吃晚餐时,你不是说来到古堡以后,就遗失了你母亲给你的天鹅胸针么?我后来问了格尔特,他说你来到的那一天,手里并没有拿着胸针,我便猜测可能是落在了来路上,派人去查,最后真的在一个兜售二手货的珠宝行里找到了它。”   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也没具体说是怎么找回来的,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不容易的。毕竟,她当时只是随便提了两句,没指望能找回来,所以也没有描述过它的样子。估计,是通过那天晚上的几个袭击了马车的年轻血族打开了口子,就这样一路往下查,又比对了二手货的珠宝行进货的时间,排除掉其它的选项,兜兜转转,最终才找到了这枚不起眼的胸针。   这个行为背后所埋藏的用心与细心,宛如暖流,彻底地温暖了她的心脏。叶淼将胸针按在了心口,问道:“贝利尔,你怎么会想到要帮我找它的?”   贝利尔侧头望她,逆着夕阳,淡淡的金光在他的面颊上跳跃,解释道:“我的母亲在很多年前就过世了,和你不同的是,当时我的年纪还很小,她留给我的一切都被家族中的其他血族瓜分得一干二净,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叶淼呆了呆。这似乎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之前,她就很好奇他到底是不是日行者,并且在偷偷猜测他的父母哪一方才是人类。现在听来,他的母亲是血族,父亲才是人类。   叶淼踌躇了一下,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那个,贝利尔,我可以问一个关于你的问题吗?我好奇很久了。”   贝利尔点点头:“问。”   叶淼咳了一声,很委婉地道:“你……应该不是纯血统的吸血鬼,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里,只有一半的血液是属于吸血鬼的吧?”   贝利尔笑了笑,反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这算是默认了么?   叶淼说:“因为我发现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阳光,肯定是日行者吧。”   贝利尔倒没有否认,微微一笑:“我的身体里,的确只有一半的血族血液。”   她果然没有猜错啊,是贝利尔的人类父亲遇上了他的母亲,共同谱写了一段跨越种族的恋曲。不过,人类的寿命最多百年,贝利尔怎么看都活了上千岁了,他的父亲一定也早就过世了吧。   虽说混血的血族有着不怕阳光的特殊技能,可人类的血液终究会影响血族力量的发挥。血统不纯的贝利尔可以成为密党的亲王,简直是个奇迹。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血族,所以,她的儿子身体里即便流淌着一半的人类血统,属于血族的部分被“稀释”过后,也没能影响他的强大。   说起来,自从来到古堡以后,唯一与她透露过身世的两个人——洛特,贝利尔,都是母亲早已过世了的,这也太巧合了。   大概是因为他有着与她相似的心境,才会这么细心吧。品尝过思念母亲,却没有任何遗物可以供他怀念的难过,所以才不愿意让她也体会同样的感觉吧。   叶淼深吸口气,认真而轻声地道:“谢谢你。”   大概是不想气氛太伤感了,贝利尔伸手挑了挑她的一缕头发,挑眉道:“只有一句‘谢谢’吗?如果能接受到一点实质性的感谢,我会更开心哦。”   叶淼无语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在我们东方的俗语里,你这样的行为叫挟恩图报。”   贝利尔煞有介事道:“哦,不好意思,我的外语不太好,听不懂你们的词。”   “你……好吧好吧,给你答谢。”叶淼灵机一动,飞快地亲了自己的手指一下,然后在他的嘴角按了按,等于隔空亲了他一下:“好了,大功告成。”   贝利尔愣了愣,闷笑起来。   叶淼在一旁看着他的笑脸,不知为何,忽然有点脸热,立即掩饰般站了起来:“好了,回去吧,我肚子已经饿了。”   她走出几步远了,贝利尔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笑着道:“淼淼,再过几天,和我一起出席一个宴会吧。”   叶淼顿住,像是没有料到一样,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   叶淼的眼神闪烁:“我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以后,你为了防止我逃跑,不会再让我踏出这里半步了。”   这一次,贝利尔却没有再乘势调侃她“原来你喜欢被我关着”,而是忽然换了一副有点认真的表情:“你还是想离开这里吗?”   叶淼皱眉。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说“是,我还想跑”吧?可要是否认,又有点儿违心——毕竟,没有正常人会喜欢一直被吸血鬼关着,她也不可能会喜欢……   贝利尔走到了她面前,轻轻揽住了她的腰:“一直和我一起住在这里,不好吗?其实你很开心的吧。”   叶淼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流露出丝丝蛊惑的眼睛,忽然有点儿心慌,不敢再看,低头想了想,闷声说了实话:“贝利尔,我承认,生活在这里是挺开心的,不用为生活烦恼……但是,这样的生活始终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由。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连踏出这片森林也必须得到你的允许……”   贝利尔的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说:“周围的森林很危险,如果放你独自出去,很容易出事。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但无论你去哪里玩,都要告诉我,我陪你去,或者我抽不出时间时,就让格尔特接送你。这样如何?”   叶淼脱口而出:“你要我一直留在这里当一个被你圈养的储备粮吗?”   贝利尔抚了抚她的脸,诱哄道:“如果你希望,可以以别的身份一直留在这里。你要知道,在血族内部,吸血的行为代表的不一定是进食,还代表了……”   叶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慌的滋味越来越重,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对劲了,连忙推开了他,定了定心:“你的假设不成立。怎么可能‘一直’啊,我可是会生老病死的人类,也不想变成没有味觉的吸血鬼,你则是不会老的吸血鬼。”   “这样……”贝利尔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也就是说,如果我是人,你的顾虑就消失了?”   远离了他,似乎也从那种不可自控的磁场里挣脱出来了。叶淼整了整衣服,没有将他现在说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道:“这不是没有如果嘛,你又不能重新出生一次……好了,回去吧。”   *   三天以后,贝利尔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带她出席了一个宴会。傍晚时分,侍女们就开始给她梳妆打扮,扮相比上次更要正式,黑发都被精心地绾了起来。毕竟这一次的宴会并非交际酒会,而是密党内部的一次聚会。   夜晚七点钟,他们准时出发。   这一次的宴会地点,并不是上次的那个剧院,而是一座位置更加隐秘、更华贵不凡的石头庄园。格尔特驾车穿过了漆黑的铁门后,还往前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路,两边都是整齐而阴森的树木,快十分钟,才抵达宴会厅大门下的阶梯。   叶淼挽着贝利尔的臂弯进去,见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过来行礼,还顺带向她行了吻手礼。次数多了,弄得叶淼怪不自在的,脸都有点儿笑僵了。   唉,如果不是贝利尔,自视甚高的血族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人类行吻手礼呢?她的脑海突然飘过了一句不太合时宜的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也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掠过眼前,比如上次想要强行给送一个女孩给贝利尔的元老——缪克斯。   以他为首的几名年纪稍大的血族站在了水晶灯下,神色略有点阴沉,在仰头饮酒前,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里的守备比上次要森严不知道多少倍,也绝不会恰好有一辆运酒车供她逃跑了。同时,也出于彼此关系缓和的原因,贝利尔似乎并不担心她会逃跑。宴会开始没多久,他就直接放她自由活动去了。今晚出席的血族都知道她是亲王殿下带来的人,对她尊敬有加,必然不敢找她麻烦。   叶淼好奇道:“那你呢?”   “我有点事要去二楼商议,转头就回来。”   叶淼目送他和几个元老一起走入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中,也没想太多,晃到了提供食物的餐桌边大快朵颐。   吃饱后,时间也过去快半小时了,抬头望二楼,贝利尔进去的那个房间的门依然紧闭着。   宴会厅中都是吸血鬼,虽然知道他们不会做些什么,也不敢过来搭讪,但作为人类混在他们中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尤其,还要迎接他们好奇探究的视线,简直让人发毛……   叶淼拐了个弯,决定去花园里透透气。   夜空清朗,花园的一株大树下有一张藤椅,叶淼端着一杯果汁,打算坐下歇歇。谁知才刚坐定,身后的草丛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   叶淼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眯起眼睛,往身边错开了一步,顿时吃了一惊。   草丛里伏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额角糊着鲜血,看不清年纪。一簇闪闪的银光在他腰带上闪过。   叶淼定睛一看,难以置信地发现那是一把银手|枪。   也即是——传说中,专门用来猎杀吸血鬼的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目录标题被和谐了,加个分隔符_(:з」∠)_ 第66章   随身携带着银手|枪, 还晕倒在了这个地方,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血族, 而更该是吸血鬼猎人吧?   能混进被无数血族重重把守的密党内部宴会,这个猎人也算是本领不小。就是不知道他的额头是不是因为行踪暴露而被吸血鬼打伤的。不过, 在刚才的宴会上, 她倒是感觉不到外面有骚乱发生。   直觉告诉叶淼, 在这个复杂的地方多管闲事,很可能会给自己惹祸上身,可想到这人是她的人类同族,她也没法视若无睹、直接走开……左右环顾了一周, 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她才轻手轻脚地跨进了草丛里, 蹲了下来。   这个家伙身体有温度, 也有呼吸, 果然是人类。   她收回手,又皱着眉拾起了一边的银手|枪。   银亮的枪身上刻着精致的十字纹。上一次,她在森林里已经摸过真枪了,凭借此刻手中沉甸甸的重量, 她就知道这是真家伙。   就在此时,这个昏死在地的男人忽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睁开了眼睛。一醒来就看见一个黑黝黝的人影蹲在自己旁边, 他猛地倒抽一口气,瞬间就翻身,从地上弹了起来。   叶淼都还没说话, 眼前一花,没拿稳的银手|枪已被对方夺走。枪身旋转,枪口瞬间调转过来,下一秒就顶在了她额头中央,叶淼僵住了。   唉,直觉果然是准确的。她刚才就不该多管闲事……   行云流水的动作似乎只是这男人的本能反应。他维持着虚扣扳机的动作,仍旧跪在地上,喘了几声,才慢慢定睛,发现了眼前的女孩,好像并不是吸血鬼,迟疑地顿了顿,沙哑道:“你是……”   叶淼稍微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以尽量平和稳定的声音说道:“先生,你可以别一醒来就用枪指着我的头吗?我不是吸血鬼,只是散步时发现你倒在了这里,来看看你什么情况而已。”   上下一看,这女孩的确是人类,也没有任何武器傍身,男人凌厉怀疑的目光缓和了些许,慢慢放下了银手|枪,将它塞回了枪套中,颓然坐回了地上:“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刚才以为你是吸血鬼……我的名字是罗伊,你呢?”   他年约三十岁,有一张纯男性气质的脸庞,粗眉压着深邃的眼,下巴方正,遍布暗青色的胡桩。靠近颧骨的位置横着一道陈年的伤疤,从额角的伤口流出的血凝固在上,使他看起来有一丝狰狞。他的身材亦是孔武有力,凭借他坐下时的高度,以及腿对折起来时膝盖的位置就知道他远没有贝利尔高,但块头却要比贝利尔壮硕厚重很多,让人联想到了某种攻击性强的熊类。   这个形象很难与“英俊”、“高贵”等词挂钩,可若是套在一位身经百战的吸血鬼猎人身上,就显得很合适了。   叶淼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迟疑道:“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罗伊警觉地眯了眯眼,点了点头。   “我想说的是,你这个地方的伤口带了很多血,需要尽快处理。”叶淼假装看不懂他的怀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上同样的位置:“如果还不把血彻底擦干净,应该很快就会有吸血鬼找到你了。”   “没关系,我用了止血粉。”罗伊拉开外套,拍了拍腰间的一个袋子:“往伤口上撒上一点,可以消减去血的味道,在黑夜中隐形。虽说瞒不住高阶血族的鼻子,但足以让大多数低阶血族都没办法闻到我的气味。”   叶淼恍然。   这个宴会里,有很多出身不凡的血族,鼻子灵敏也绝对不在少数,不过,他们都聚集在宴会厅里,离这里比较远。而且,晚宴会给客人提供食物——一杯杯新鲜的血液。这些血的味道,轻易就将罗伊的味道掩盖混淆了。怪不得他躺在草丛里也没被发现。   罗伊问道:“你呢?你是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在吸血鬼的地盘里?难道你也是被那些吸血鬼抓来当食物的人类?”   叶淼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用“也是”这个措辞?   难道说,他还认识另外一个被吸血鬼抓来做食物的人么?   她这一下迟疑,罗伊自动理解为默认。得知她是被抓来的羔羊,而不是自愿追随血族的人类,罗伊明显松了口气,毕竟前者出卖他的可能性比后者低很多。他叹息了一声,终于把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实不相瞒,我的妹妹也和你一样,被吸血鬼抓住了,我今晚是来救她出去的。根据我查的消息,她目前受控于一个叫做缪克斯的高阶血族。对了,你之前有见过我的妹妹么?”   说罢,他描述了一下自己妹妹的长相。叶淼在脑海中很快幻化出了在上一次的酒会中,那名被元老们献给贝利尔的人类女孩。   原来那个女孩就是罗伊的妹妹。这也太讽刺了,一对兄妹,哥哥成了吸血鬼猎人,妹妹却沦为了被吸血鬼互相赠送的礼物。   叶淼不解道:“有你在,你妹妹为什么还会被吸血鬼抓住?”   “说来话长,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跟着父亲过,妹妹就跟着母亲过。后来她们两人和我们父子断了联系,还离开了家乡,之后十年都杳无音信。不久前,我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母亲以前的朋友,才知道她们当年搬到了托伦斯塔,我母亲早已过世,妹妹则不知所踪。费了很大功夫,我才查到母亲当时的死和密党一个元老的秘密行动有关,我的妹妹在事发当晚就被他们带走了,一直关到现在。而且,今晚她将会被带来这个宴会上。”   冒险潜入虎穴,只为营救亲人,这个叫罗伊的家伙也许鲁莽过了头,但不失是一个重视亲情、本心不坏的人。   “于是你就来救她了?”   罗伊点头:“不错,平时她被藏的地方更难进入,即使进入了也很难带着她离开,今晚反而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机会了。”   “那你见到她了吗?”   罗伊的眼睛黯了黯,神色有点复杂,沉声道:“见到了,可是,她不愿意跟我走。那些可恶的吸血鬼给她洗了脑,也有可能是威胁了她,她现在满脑子就是侍奉她的吸血鬼主人,还劝告我留下,我们起了点冲突……”   叶淼瞥了一眼他额头的伤,突然明白了:“你头上的伤,是你妹妹打的么?”   罗伊默认了,手指无意识地伸展,又神经质地捏紧:“她只是一时错手而已,在听到走廊有声音传来时,她还很紧张地催促我离开,到现在也没有惊动任何吸血鬼,可见她一定帮我隐瞒了行踪。我不能让她继续和吸血鬼待在一起,不然何时丧命也是未知数,今晚一定得带她离开,之后再好好和她谈谈,我相信她只是一时被迷惑了,不然怎么可能认贼为主。”   如今,确实有一些人类在与血族相遇过以后,被后者的美丽、地位和财势折服,不惜与家人反目,也要追随血族。在先前的酒会上,叶淼曾亲眼见到,罗伊的妹妹在知道自己要被献给贝利尔时,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情愿的情绪。估计,她是不会再听罗伊这个十年没见过的哥哥的话了。   叶淼摇头:“你现在可是伤员,要怎么带一个不合作的人出去?难道你要把她打晕了带走?”   “所以,我要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还有,我母亲的仇我也一定要报,今晚一定会有一颗银子弹射入缪克斯的心脏里。”   叶淼睁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这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鲁莽猎人,居然不仅想救人,还想杀掉缪克斯?   真不知道该说他异想天开还是高估自己好了。即便是全盛状态的猎人,也很少有单挑血族的,尤其是活了这么多年的高阶血族。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查过这座庄园的建筑地形,缪克斯刚才进入的二楼书房里,天花板上有一条管道可以爬进去。等我杀了他,这里势必会大乱,我会趁机带走我的妹妹。当然,还有你。”罗伊坚定地看着她:“放心,既然大家有缘碰见,我绝对不会漏了你,一定会把你从吸血鬼的魔掌中救走。你就在这颗树下等我,我接完我的妹妹就来带你!”   叶淼:“……”   她嘴角微抽,正要说点什么时,忽然听见了两道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连忙示意罗伊噤声,矮身藏入草丛里,屏住了呼吸。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下风口,两个经过的血族并没有嗅到他们的气息,就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过。他们用的并不是B国语言,而是欧洲边陲一个小国的语言,发音非常奇特。   罗伊满脸茫然,根本听不懂在他们聊什么。   生涩的单词被夜风送入了叶淼耳中,她静静听了一阵,脸色突然变了。   这两个血族似乎觉得不会有人听得懂故乡的语言,所以,并没有刻意地控制音量。   “……大人吩咐我们找到的那件法器,真的那么厉害?”   “当然。虽说亲王并非纯血,可他的父亲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用对付日行者的方法根本伤害不了他。因此,大人才会费尽心思来找到那件法器。哼,亲王肯定以为这件法器早就被彻底销毁了吧,谁知道大人有办法复原……”   “哈哈,福克斯,我看你得慢慢学着改口了。今晚过后,埃尔斯蒂家族最后的血脉将会消失在世上,按照规矩,下一任亲王只能在密党剩余几个家族里选出,最有资格坐这个位置的,也只有缪克斯大人了。”   ……   等这两名血族彻底走远,叶淼的心脏仍在兀自狂跳,消化完他们的话后,手指微微发抖,第一反应便是——必须马上告诉贝利尔,今晚有陷阱在等待他!   可是,在她出来透气之前,贝利尔已经和那几个元老进入房间很久了。而且,楼梯和大门处都有吸血鬼把守,根本不能随便靠近……   一向形影不离地侍奉在贝利尔身边的格尔特,今天明明也来了。但自从晚宴开始二十分钟后,她就好像没见到他的踪影了。找到格尔特再让他想办法转告贝利尔,恐怕也来不及了……   罗伊没听懂那两个血族说的话,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了,才低声道:“好了,我现在就去。你记得不要走远,等我回来救你走。”   叶淼心里一动。   对了,罗伊刚才说过,他知道有一条管道可以通向那个房间的天花板。去那边看看,也总比坐在这里干着急好多了。   她蓦地抬头,脱口而出:“等等,罗伊,我也跟你一起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失败,一半!(⊙o⊙) 第67章   两人悄声沿着茂密的草丛摸黑绕到了整栋建筑的背后。这边的花园要比前门附近安静很多, 一层是走廊,高耸的柱子顶起穹隆, 离地起码六米。   萧索的夜风呼呼穿过走廊, 廊壁镶嵌的灯都没有点亮。宴会中的灯光透过落地窗, 在石砖上刻下一个个模糊的窗架形状。   平台之上, 建筑的外墙笼罩在明暗交错的阴影中。罗伊指向了一个方向, 小声说:“管道就在那上面,口子被挡住了。这把枪给你……你没用过枪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了一把银色的小手|枪给她。   叶淼老实地摇头。   在罗伊的认知里, 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之所以非要跟过来, 纯粹是因为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个救星, 心里不安,怕他嫌她麻烦,转头自个儿跑掉,将她扔在这里而已。   虽说这附近人影都没几只,落地窗内侧也都挂了一层薄纱, 若是不刻意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是不会注意到外面的人影的。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万一真的有心血来潮、特意掀起窗帘往外看的家伙看见了挂在半空不上不下的他们,或是在攀爬中途弄出声音来, 那就糟糕了。   看叶淼身上的这袭华丽拖沓的晚礼服, 还有鞋跟细得仿佛随时会断的高跟鞋,肯定是逃跑跑最慢、爬到一半就摔下地的那种人。罗伊只想速战速决,显然没准备带着这个累赘上去。   更何况, 她还不会用枪。   所以,他上去,她在这里等,不用开口也理应是双方的共识。   “算了,你还是拿着防身吧,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掏出来。毕竟对于新手来说,想要不手抖地扣下扳机,还要射中目标可不容易,没有把握还是别乱开枪了,免得害了你自己。记住,吸血鬼的要害是心脏。即便是脑袋被银子弹打穿了,只要给足够时间,他们也可以复原。如果一枪没有命中死穴,你大概没有再补一枪的机会了。所以,彻底杀死吸血鬼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要瞄准他们的心口打。”   叶淼点点头,把银手|枪别在了自己的腰间。   罗伊猫着身子靠近了建筑,蓦地扬手抛出了一个绳钩。银色的钩子在夜色中一闪,固定在平台的一个石兽的雕塑的脖子上,绷直的绳子在黑夜掩盖中极不显眼。   罗伊使劲扯了扯绳索,确定已经固定好后,才抓住绳索,蹬着围墙往上攀爬。他身材健硕得像头笨重的狗熊,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敏捷,绳索也足够坚韧,愣是撑住了他的全部重量。不一会儿,他的手就攀上了边缘,警觉地左右一扫,翻身上去,蹲在了巨兽的雕像旁观察地形,一手摸索脚边的绳子,准备把它收起来。   谁知这一摸,他就发现绳子居然呈现为绷紧的状态,还在轻微地颤动着,明显底下悬挂着重物。罗伊惊讶地转头,便看见一只小手啪地伸出,抓住了平台的边缘。   叶淼踩着围墙的凸起处,灵活地翻了上来。一屁股坐到了罗伊旁边,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理所当然,手脚麻利地回收绳子。   她已经掰掉了高跟鞋的鞋跟,将它变成了好走的平底鞋。晚礼服那碍事的长纱被叠成一团塞到了腰带里,变成了行动利落的短裙,还能依稀见到里面的南瓜裤。   才移开了视线不到十秒,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的罗伊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错觉么,这个小姑娘,好像——爬得比他这个专业出身的猎人还快?   叶淼卷好了绳子,将挂钩还给了他,察觉到罗伊的目光,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罗伊真心实意地说:“没什么,你做得很好。”   楼顶很暗,好在地面是平坦的。除了边缘的一圈雕像外,没什么障碍物。两人靠近了墙壁,看见斜上方有一个黑黝黝的管道出口,就隐匿在了爬墙的绿萝藤蔓之下。入口非常狭窄,但还是勉强能通入一个人。   “知道这条管道是怎么来的么?这座庄园以前是B国王室的一个成员的私人庄园,后来才拆建装修成了宴会厅。这是当年的浴池水管。现在位于建筑外墙和从房间内部的天花板穿出来的部分都拆掉了,只剩下了天花板夹层里的这一段还在。”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想要查总有办法的。不过,如果那个叫做缪克斯的元老不是恰好进了这样的房间,光查出来又有什么用。”   两人爬到围墙的一半,才发现入口狭窄程度远超出他们所想,骨架小的叶淼倒是还能在里面活动自如,身形比她大了一个号、身上还塞了不少装备的罗伊却进得很勉强,若想在抽身离开时迅速退出,就必须拆卸掉大部分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只跳回地上,一圈圈地解下外套里塞着的东西。   叶淼已经没时间等他了,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决定自个儿继续往上爬,很快便手脚并用地钻进了管道入口。   她也不清楚爬进去可以听到什么,能不能临时想到办法把危险的讯号传递给贝利尔。也许到最后什么也做不了,不过,那也总比后悔什么都没做要好。   罗伊在下面直瞪眼,不懂为何叶淼一个人质表现得比他还积极,却又不敢太大声:“喂,你等等我啊!”   管道是金属制的,有着轻微生锈的迹象,十分粗糙。用指甲敲击时会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不知道天花板的隔音怎么样,叶淼不敢弄出声音来,只好以手肘和膝盖缓慢往前爬行。等她爬到转弯处时,后方微微一暗,原来罗伊终于也爬上来了,就尾随在她后面。   没爬几步,一块铁锈勾住了他的鞋带,罗伊一下没留身,整个人狠狠往前一趴:“……”   叶淼没注意到他又被卡住了,先一步转过了弯。前方有光亮传来,她加快速度爬上前去,耳边依稀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屏住呼吸往下看。   原来房间的天花板并不是平整的,最矮处也有四米多高,这个管道的出口被掩藏在了吊灯之上。这是一个视线的死角位,只好不弄出声音,底下的吸血鬼几乎不可能往这个方向抬头看,除非他们头顶上也长了眼睛吧。相反,她却能轻易地透过吊灯的枝条之间疏密有致的空隙,以及凭借绝对的高度优势,将整个房间都俯瞰入眼底。   空气弥漫着紧张的因子,剑拔弩张的□□味充斥在四周。   以缪克斯为首的血族一共有六个,正或疏或密地站在房间中,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一个方向。论敌我人数,贝利尔毫无疑问处于劣势之中。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慌张,修长的十指交握,搭在了腹部,优雅地坐在落地窗边的一张高脚椅上,淡淡地看着几人。   缪克斯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可听声音,他似乎正处于极度恼怒之中,猛一拍桌:“我不知道你那条叫做格尔特的走狗怎么回事,竟然诬赖我的家族勾结Setites族,联合狼人族一同在托伦斯塔地区制造混乱……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贝利尔半点动怒的迹象也没有,语气甚至还很温和:“何必这么生气。勾结外族这条罪名,最严重的处置是处死,不管怎么看,放逐他们,都比处死要仁慈得多了吧?”   “放逐?说得好听,你不过就是想除掉眼中钉,又不想被血弄脏自己的手罢了,就像当初除掉你的舅舅一样。”缪克斯冷冷道:“不过,你的舅舅——欧文·埃尔斯蒂也不值得同情,他是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蛋,高估了你的母亲却低估了你,被你杀死并夺走亲王的位置,也是活该。”   趴在天花板内的叶淼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将这段透露了很多信息的话消化完全了。   她没理解错的话,密党的上一任亲王是贝利尔的舅舅?贝利尔似乎还设计杀死了他……人类社会里充满血戮气息与利益纠葛色彩的家族相残戏码,投映在血族的世界里,就更要惨烈。   贝利尔轻轻一笑,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缪克斯元老,你又糊涂了,除非时任亲王下令,否则,杀亲可是密党最严重的罪行之一,我又怎么会做。如果我的记忆还没错乱的话,舅舅是被猎人的子弹射穿心脏而亡的吧?”   “你以为我会相信堂堂一个密党亲王会在大街上被一颗银子弹射死?那颗银子弹是怎么来的,世上只有你最清楚。欧文的确不是你直接杀的,可他的死与你必然脱不了关系。”   “你是在怀疑我谋害前任亲王?”贝利尔不慌不忙道:“这件事不是在几个月前就讨论过了么?那时候,你们费尽心思也没找到一丁点证据表明我犯戒,现在也没有任何不同。臆测不是好习惯,旧事重提就没意思了。”   “哼,那就是没得商量了。贝利尔,我原本不想这么快就闹到这一步的。”缪克斯冷笑:“说实在,若你没有一个力量强大的纯血统血族母亲,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密党的亲王。看到你这样的杂种踩在我头上,真是……”   “你的母亲确实强大,否则也不可能越过你的舅舅,成为埃尔斯蒂家族的继承人。若她当初遵守了承诺,嫁给我的儿子,那么,双方一定可以繁衍出一个史无前例地强大的后代。可惜她偏偏要毁约,选择了一个低贱的人类做丈夫——即使那家伙会使用魔法,也不能改变他是下等生物的事实。你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就是你永生永世都不能摆脱的耻辱,也是会在关键时刻出卖你的弱点。”   叶淼的心脏蓦地收紧。   果然,贝利尔是人和吸血鬼的孩子……他的父亲是人类魔法师,也许这就是贝利尔比其它日行者更强大的原因。   那么说,刚才在花园里偷听到的话是真的了。缪克斯已经了解了贝利尔的弱点,针对这个弱点找到的武器,一定可以把他置于死地。   随着缪克斯的摊牌,房间中的情况已经有了失控的征兆,她根本没有办法警戒贝利尔……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元老真的得手了,一定不会忘记铲除贝利尔剩下的势力。所以,不管如何,也不能让贝利尔在这里被杀掉。一旦失去了他,落在这堆吸血鬼之中她也绝对没有活路可走。   更何况,她也打心底不希望贝利尔消失在世上……   腰带下的硬邦邦的小巧的银枪微微上移,顶得叶淼的肋部隐隐作痛。她眼珠一转,冒汗的手指将它缓缓抽了出来。   下方的缪克斯尚未察觉到头顶的玄机,而是从外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枚银色的精致的铃铛:“你知道这件东西是什么吧?”   贝利尔眯眼。   “传说中的碎魂铃,由一个兼任魔法师与猎人的家伙研制出来的武器,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样的血族的。它可以让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在你体内横冲直撞,痛楚直逼碎魂的程度,到了那时,你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人宰割。魔法对你体内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的庇护力越强,碎魂铃的威力就越大。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件,你以为它已经毁坏了,却没想到,我能找到复原它的办法吧。”   在他说话的间隙,叶淼缓慢往外又爬了些许,一眼睁一眼闭,枪头瞄准了缪克斯的手。   房间里有六个血族,她只有一次机会。其余五个血族看样子都很年轻,应该不会是贝利尔的对手。对贝利尔威胁最大的必定是缪克斯,或者说是他手上的碎魂铃。   如果她这一枪可以打碎那个银铃,那么,威胁贝利尔的东西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可是,这个银铃实在太小了,缪克斯说话时,手又一直在动。万一她射偏得厉害,这个难得的机会就完完全全地浪费掉了,再想转移目标去打别的地方就难上加难。相对来说,缪克斯的后背作为目标而言就容易瞄准得多。   叶淼咬着牙关,轻吸口气,慢慢将枪口偏移向左,对准了缪克斯的后背,瞄准了接近心脏的位置。   她没想过自己第一次用枪,打的就是活物。不过她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能救贝利尔的话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他们不会给你开第二枪的机会。彻底杀死吸血鬼的机会只有一次,瞄准他们的心口。”   脑海中回响起罗伊叮嘱她的话,在大脑发出指令的那一瞬间,叶淼眼睫凝固,发抖的手腕倏然稳住。大概是镌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猎杀的天赋在作祟,在缪克斯念咒摇铃的动作流逝得极为缓慢,她感觉不到身下垫着的粗糙铁锈的冰冷触感、耳边潮水般的杂音,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潮湿的食指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沉闷的枪声在上空爆开。在这么近的距离,无论反应有多快,也是躲不开的。银色的子弹高速旋转,以闪电之势射出,冲向了目标。不到半秒的时间,已扎入了缪克斯的肺部,留在体内将内脏绞成了一滩血泥!   缪克斯不可置信地痛叫一声,身体踉跄了一下自己猛地向前伏倒,呕出了一口鲜红的血花。   糟糕,没有灰飞烟灭,这一枪还是偏了,但没有射碎他的心脏……   在枪响的同时,贝利尔倏然抬头,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瞳孔猛缩,站了起来,怒喝道:“快趴下!”   叶淼条件反射地伏下,双腿一热,被赶上来的罗伊使劲往后拖向管道内侧。“砰砰”几声裂响,那盏挡着她的水晶灯已经被击碎了。   贝利尔松了口气,旋即满脸寒霜,单手将地上的缪克斯拎了起来。   碎魂铃从他手上滚落在地,叮铃铃地响着。被贝利尔一脚踏过,轻而易举地踩碎成了两半。   缪克斯瞪眼,眼底浮现出隐隐的恐惧:“……为什么,你不怕碎魂铃……难道你另一半的血液……”   这话还没说完,已有一股力量催入他的身体,缪克斯目眦欲裂,戾啸声后真正地碎成了尘埃粉末。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撞开了,消失了一整晚的格尔特带了一群手下涌了进来,轻易便将几个血族都拿下了,局势立即反转。几个同党这才看出来,原来贝利尔早就知道他们有所预谋,今晚不过是在将计就计,都脸色转青,露出了悔恨又恐惧的表情,只是他们已经没机会重来一次了。   镶嵌在他内脏里的银子弹,叮一声落在了地上,暗红的血化作不断蒸腾的烟雾,了却无痕。银子弹又重新变得干净明亮起来了。   格尔特吩咐将他们押下去后,看见地上的那摊粉末,走到了贝利尔身边,低声道:“殿下,您不是说,要先将他们驱逐出托伦斯塔才处决他们,才不会留下麻烦的么,为什么在这里……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计划有变,格尔特。这个家伙的心脏已经被子弹射伤了,那么,现在就将计就计让他消失也是一样的。”贝利尔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冷酷:“缪克斯的党羽,就按照安排的来处置。”   “是。”   宴会中的血族听见了枪声,在惶惑不解中被提前疏散了。   当天晚上,开始有一个说法在密党内部流传——有猎人潜入了宴会,恰好把站在窗边的缪克斯元老击毙了。始作俑者已经被当场反杀,只留下了一把枪、一颗子弹作为证据。   殊不知,两名始作俑者实际上都毫发无损。缪克斯已死,罗伊虽说是猎人,但也帮了叶淼的忙,在她的说情下并没有被为难,顺利地接走自己的妹妹。   而真正开枪的叶淼,则被亲王亲自抱上了马车。   当时,她艰难地倒退着,灰头灰脸地从那条管道里爬出来的下一秒,便被等在管道下方的贝利尔接住了,并一声不响紧紧地抱了很久。   罗伊坐在一边,盯着他们抱在一起,叶淼也不反抗,初时纳闷,突然脑袋里的一根筋搭上了,明白过来,叶淼也是一个被吸血鬼“俘虏”的人类。   虽说不喜欢吸血鬼,可叶淼毕竟不是他妹妹,他也没有立场去管别人的事,只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打起精神去找自己妹妹了。   叶淼被贝利尔抱到了马车上,有点儿底气不足地交代了始末:“我和罗伊草丛偷听到元老的同党想对你不利,又没办法通知你,看到不对劲的时候开枪了……那个,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马车很高,贝利尔站在地上,却还是比坐着的她高一截。他轻轻摇头,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很温柔:“没有,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可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对你不利,已经有部署了么?”   “如果我没有事先察觉到,你就是真的救了我。所以,你做得很好。”贝利尔半蹲下来,碰了碰她被铁管蹭红了的膝盖和手肘,长长一叹:“不过,这么危险的事,我希望只有这一次,我不想看见你因此受伤。”   “刚才情况那么紧急,哪有功夫想太多。而且你也说,如果你没有事先察觉到,我又没开枪,那你就死定了。所以,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贝利尔沉默一下,忽然换上了认真的表情:“为什么不往另一个方向想——如果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哪有那么容易跑掉,要是没了你,我肯定会被这里的吸血鬼分食了。而且……”叶淼看了看他,垂眼,有点儿别扭地说:“你也算是一个,一个好吸血鬼,我不想你死啊。”   贝利尔唇角微扬,凝视着她,许久,眼神慢慢变了,似乎做了一个决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在这里等我。”   随后,他对远处的格尔特说:“格尔特,你跟我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不知他和格尔特说了什么,叶淼老实地坐在马车里等,不一会儿,贝利尔重新登上了马车,却只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后颈:“格尔特会先送你离开这里。”   “哦……啊!”   猝不及防地,獠牙刺破颈部。叶淼浑身一抖,心想不是吧,难道他要现在补充体力?可很快,只浅浅啜了几口,獠牙就离开了伤口。   没有恋战,却也没有给她疗伤。   所幸咬得不深,伤口很快会自行凝结。   贝利尔舔了舔嘴唇的血,笑着说:“淼淼,回见。”   ……   在摇晃的马车中,叶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回程这一路,她依稀感觉比来程要漫长得多。不过,半梦半醒时触摸到自己还在原位,便懒得睁开沉重的眼皮了。   被轻敲马车门的声音叫醒时候,天已蒙蒙亮。叶淼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看向窗外,愕然地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她生活了一个月的那座古堡,而是一片街景。   黎明前的黑暗,整齐而陌生的房屋在前方一路排开。雾气缭绕着漆黑的街灯,灯芯还未熄灭。   这里是——托伦斯塔。   她正懵然时,格尔特在她后方平静道:“小姐,殿下方才吩咐我将您送回托伦斯塔,您的家人身边。只不过,我们不方便直接把你送到家门口,只能在中心十字街这里放下你了。”   渴望已久的自由来得太突然,可意料之中的狂喜却没有出现。叶淼竟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怔忡道:“你们早就知道了我是谁?”   “凡是在殿下身边待过的人,我们都会查清楚来历。”   “不对,他真的是这样命令你的?可他刚才还跟我说回头见……”   “是。”格尔特瞥了一眼街末,似乎看到了什么人正在过来,转头对叶淼道了一句失礼,不等她反应过来,手便在她眼前虚虚打了个响指。   叶淼眼前暗了下去。沉睡仿佛长达一个世纪,再睁目时,她已经被救回了克里斯蒂安家。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三水子:为什么啊(=益=)!我搞不懂你的脑回路啊!   .   前方影帝上线。 第68章   将时间的指针回拨倒到一个月前的惊魂夜, 接叶淼回托伦斯塔的管家乔治及车夫在遭到游荡吸血鬼袭击后受了重伤,由于低温和失血陷入了昏迷。好在,天蒙蒙亮时, 他们就被附近早起的铁匠救起了,卧床几天后, 均幸运地从死神的魔掌里逃脱了出来。   不幸的是, 他们这一行人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大小姐却在当夜不翼而飞, 不用想, 一定是被那几个吸血鬼劫走了。毕竟若只是想进食,他们大可以在原处吸完血才走,特意把人带走, 肯定别有目的。   往坏的方面想,叶淼吉凶未卜, 行踪不明, 也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境地。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还活着的几率是很大的。   老爷安德鲁将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接回家的事儿是秘密进行的,但也无法排除消息外泄的可能。所以, 他一开始是往绑架勒索的方向猜测的,认为吸血鬼是收到了消息,故意绑架他的女儿,以此威胁他达成某种要求。   不仅如此,安德鲁还十分阴暗地怀疑过, 会不会是自己的那位嫉妒心极强的妻子搞的鬼,设计让吸血鬼抓走他的私生女,好让这颗眼中钉无法回来继承家业。   他派出心腹秘密地搜寻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更没有等到血族找上门来“谈条件”。安德鲁就又有点儿不确定了——说不定吸血鬼那边对叶淼的身份毫不知情,真的只是歪打正着才抓走了她。   在这样的前提下,若是大张旗鼓地把“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大小姐失踪了”的消息宣扬出去,岂不是等于直接告诉对方“你握住了我们的把柄”?   原本找回叶淼只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她的身份一旦曝光,代价就可能会翻上好几倍。   在利益问题面前,安德鲁首先考虑的不是用尽一切办法去救人,而是斟酌怎么样才能少付出一点代价。难怪与他不和的派别会在暗地里如此评价他——若是安德鲁不当家主,一定会成为一个冷血出色、唯利是图的商人。   时间就在犹豫与权衡利弊中迅速飞逝着,消息终于还是捂不住了,家族中的不少人都隐约知道了内情。此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数千年来,吸血鬼都是以吸食人类鲜血为生的天敌。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类少女被抓到了龙潭虎穴中快一个月了,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她还能活着回来,恐怕早就让吸血鬼吃得皮肉都不剩了吧。   结果,在几天前的清晨,家族中的一个猎人与乔治管家早起巡逻时,竟然在中心十字街的蔷薇藤架下发现了一个昏迷的东方面孔的黑发女孩。   拨开头发一看,乔治管家震惊地认出了她就是失踪了一个月的大小姐,连忙把人救了回家。   回到家后,叶淼仍在昏迷。安德鲁立即请来了医生,还让女佣为叶淼更衣时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好在,没发现被捆绑、虐待所造成的淤青或伤痕。相反,这副身体,还被养得骨肉匀称,面色红润。   若不是知道她被吸血鬼绑走了,看到此情此景,女佣们估计会以为,这一个月,小姐是被请去哪儿作客,还过得非常滋润了。   那场宣告继承人回归的盛大晚宴之后,叶淼只在最后短暂地露了几分钟的面。但效果已经有了。欧洲几乎所有的猎人家族都知道了克里斯蒂安家族拥有了新的继承人。安德鲁及其背后的势力人心重新稳固了起来,眼前的危机总算是解决了。   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美丽、未经雕琢的大小姐资质如何,是否撑得起一个猎人家族的未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只能交由时间来回答。   对于处于漩涡中心的叶淼而言,这些风波反而传不到她的耳边。回到托伦斯塔已经一周了,大概与吸血鬼为伍久了,她居然有点不太习惯这儿的生活。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时,会下意识地去寻找身边那具冷冰冰的躯体,但只是摸了个空。睁开眼睛时,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格局,揉眼睛怔了一会儿,才会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贝利尔的古堡了,自然,也不会一睁眼就见到他了。   白天时,在庄园的走廊总能见到来来往往的人,哪像那些畏光的吸血鬼,只要太阳不下山,整座古堡就是空荡荡的。夜晚洗完澡在阳台远眺时,熟悉的葱郁森林和宝蓝湖泊的景致也变成了陌生的荒山。   平日的时间也不再由自己自由支配。在身体恢复以后,她的日程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被密集的课程填满了。   据说,她那位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出生就被视作家族的继承人,被各方势力耗费心血地培养长大。若说他是名贵花园里的植物,那么叶淼就是野生的小草,已经落下了十几年的进度了,不管是社交礼仪、关于血族的理论知识还是战斗技术,都得从零基础拾起,安德鲁肯定也恨不得将她的进度调得越快越好,有点儿揠苗助长的意思了。   有别的事情分散自己注意力时还好,到了深夜,独自待在房间时,她总会缩成一团,难以自控地回忆起在古堡的每个晚上,脖子被獠牙刺入、被血族搂着餍足吸血时的滋味。   那是一种身体与心灵双重的瘾,难以戒掉,如影随形。只要尝试过一次,就是堕落的开始,再也无法忘记那种快乐。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吸血鬼咬她,但那日日夜夜的隐秘亲昵的回忆,将会永远活在她的心底。就像狡猾的小虫子,会冷不丁时冒出来咬她一口,让人像瘾君子一样,浑身又麻又痒,却又无可奈何,更添焦躁。   如此看来,还是忙一点好。起码一上床就会睡着,没有余力想东想西。   “……明早开始,便是第一次的礼仪课程,由我亲自来教导您。下午开始便是理论课,由乔治管家负责。这是明后两天的详细课程安排,赫墨拉小姐,您有什么异议吗?”中年的女仆读完了记事本里的日程安排,没等到回应,有些奇怪地抬眼,又问了一声:“赫墨拉小姐?”   叶淼有点走神,闻言,倏然一惊,有点歉意地笑笑:“我知道了,就按你安排的来吧。”   来到这里后,安德鲁看不惯她妈妈为她取的无比拗口的中文名,便给她取了一个新的正式的名字——赫墨拉。   不过,在私底下,叶淼还是更喜欢自己的本名。由于还没习惯,在被人叫到新名字时,她都会慢半拍才对号入座。   眼前的中年女仆名叫缇娜,与乔治一里一外,是负责管理家族内务的总管。相处几日,缇娜就发现,这位新来的大小姐身上并没有同龄的贵族小姐那些难伺候的小毛病,性格谦逊、温和又安静。即使夫人对大小姐的嫌恶已经写在了脸上,以缇娜为首的一群仆人对她的印象却都很好。   闻言,缇娜理解地笑了笑,安慰道:“您不用紧张,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跟我或者乔治管家提出。”   叶淼再一次点了点头。   缇娜眼尖,直觉小姐没什么精神,便善解人意地建议道:“小姐,您来到托伦斯塔好几天了,一直都在庄园里待着,应该还没看过我们的城市吧?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之后,您会变得非常忙碌,可能近段时间都没空出去逛了。今天的天气这么好,难得出了太阳,您可以出去逛逛,散散心。城里有很多年轻小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等学完了礼仪课程后,您还可以去参加其她贵族小姐的聚会。”   反正也闲着,也许真的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叶淼笑了笑,承了她的好意:“好啊。”   缇娜为她备好了马车,送她到市中心。   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城中心,那股熟悉的市井热闹气息与她成长的环境非常相似,充满了亲切感,叶淼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立刻跟同行人表示自己要下马车步行。   这儿可没有什么“贵小姐不许抛头露面”的讲究。如今光天化日太阳猛烈,还有几个猎人跟随,也不怕再遇上那天晚上的事了,所以叶淼未被阻挠,顺利地下了马车,钻入了人潮之中。   托伦斯塔历史悠久,曾经是B国史上三个王朝的首都。它有一个闻名世界的外号,叫做雾城。一年四季,天气都湿润阴郁,白雾困城,目之所及,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细沙,能见到太阳的日子少之又少,所以,托伦斯塔也是欧洲中最多血族聚集的一个城市——这里的一切都太符合血族的喜好了。   今天倒真的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晒得雾都彻底消散了。叶淼闲逛到了最繁华的中心十字街,经过街角的那座蔷薇藤架时,不由驻足。   几天前,格尔特就是在这个地方将她放下的。她都还没问清楚贝利尔突然放她自由的原因,就被格尔特弄晕了。   唉,明明一直想要自由的是她,可突然被不打招呼地送走了,她居然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种被突然抛弃了的感觉……枉她还以为自己和贝利尔至少也算是朋友了。以后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结果他却连再见也不说一句……未免也太无情了。   反倒没忘记在临别前咬她一口!   身旁的猎人都知道叶淼是在这儿被救回家的,见她表情有点儿扭曲,以为她重游旧地,心有戚戚,便安慰了她几句。   叶淼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沿着河堤往前走。   游船穿过石桥时会发出“呜呜”的鸣笛声,叶淼捂着单边耳朵,好奇地打量着吉普赛人制作的手工饰品。克里斯蒂安家族有的是钱,所以,衣服、饰品、书籍、香薰……都不需要在外面买,家里提供的比外面的要上档次多了。不过,这些小摊档的手工耳饰虽然一看就廉价,但都做得挺精致的。   一个随从投其所好,笑眯眯道:“小姐,在前面就有一座吉普赛人开的露天音乐餐厅,在托伦斯塔很有名,您可以去尝尝。”   叶淼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便决定午餐在那儿解决了。那家餐馆位于一个码头旁边,就在一行人经过河岸时,忽然听见了水边传来了一片慌乱的惊叫声。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什么人?怎么回事?”   “好像是个流浪汉……谁让他不长眼,我们的船刚泊过来,他不知死活站在岸边,才会被不小心推了下去的。”   “唉,别说了,快去把人救上来啊,他要沉下去了!”   叶淼跑到了岸边,扶着栏杆一看,果然看见了浪涛中有人在浮沉,倒抽一口气。   她身旁的一个水性好的猎人说了句“我去救人”,便解下了衣服,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湍急的河流中,游到了落水者的身边。   那家伙好像已经呛水昏迷了,几乎没有挣扎,就猎人被拖近了岸边,救上来了。   叶淼急忙钻过了围观的人群里,看见自己的随从没事,松了口气,这才看向了落水的流浪汉,忽然一怔。   这个落水者,与她想象中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发被头油粘成了一股股的中年流浪汉很不一样。从那单薄的身材,挽起的袖口露出的白皙的手臂,以及滴着水的干净柔软的黑发,都能看出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大,应该只是个少年而已。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身形似乎有点儿眼熟……   就在这时,她的随从将这少年翻了过来,露出了正脸。   看清了眼前这张苍白漂亮却极为熟悉的脸庞,叶淼的心脏瞬间被重重地锤击了一下。   这个人是……   这个人是——洛特!   是那个和贝利尔长得很像,与她同病相怜的人类。是在一个月前,就被消除了记忆并释放了的洛特。   若说当时的她还有一点儿怀疑贝利尔的话,那么现在就足以说明贝利尔没有撒谎了,他真的放走了洛特。   问题是,洛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弄得这么狼狈……他不是贵族少爷吗?怎么没有回家?   就在这时,洛特忽然皱眉,辛苦地咳了几声,呕出了清水,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叶淼顾不上旁观者惊异的目光,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洛特,你没事吧。”   仿佛见到了刺眼的阳光,洛特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看了她一会儿,流露出一丝茫然,声音有点儿沙哑:“……洛特……是在,叫我吗?”   “当然了。”叶淼噎了噎,突然想到了一个很荒谬的可能:“你怎么了,你不会是忘了自己的名字吧?”   “嗯……”洛特气息微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又晕了。   遇到了落水的故人,叶淼哪里还有心情在外闲逛,在随从的帮助下,他们将洛特带回了克里斯蒂安家,请来了医生。   好在,洛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很快就醒了。只不过,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层,几乎完全忘记了从前的事。   叶淼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担忧道:“你知道这里是托伦斯塔吗?”   “这里是……托伦斯塔?”洛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不记得了。记忆一直模模糊糊的。”   “那你的家人呢?还记得自己的家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吗?”   洛特看向她,目光纯澈而信任,再一次摇了摇头。   叶淼的眉毛拧了起来。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和洛特在古堡“相依为命”的时候,她猜测他是贵族的少爷,却从未询问过他姓什么。   光是托伦斯塔,就有数以千计的王爵勋贵家族,一个个家族地来翻找,根本就不现实。   而且,记得洛特说过,他有个坏蛋舅舅。当时,他似乎还含糊地提过,自己之所以会落到那个田地,就是被舅舅所害。现在他还失忆了。万一他那个坏舅舅发现自己没能斩草除根,想要趁着洛特失忆时对他不利,洛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那么,她岂不是成了送羊入虎口的帮凶?   绝对不能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洛特送回去。   “不过……”洛特歪头凝视着她,有些困惑地柔声道:“虽然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可是,我好像记得你。”   叶淼惊讶地抬眼:“我?”   “嗯,忘了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了,但那个时刻,我好像很难受,而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在跟我说话。你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洛特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她的手边,拉住了她的手指。   洛特居然还记得萍水相逢的她,这一刻,叶淼内心的感动难以言喻。   洛特落寞地垂眼:“在流浪的时候,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记不起谁需要我,更不知道同伴在哪里……看到你,才觉得有点安心。我哪里都不想去了,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   叶淼既感动又心疼,反握住了他的手:“当然了,你就留在这里吧,想起了以前的事再做打算。”   贴身侍女也听出了床上陌生的漂亮少年是小姐以前的友人,方才也是看他看得目不转睛的。可收留他就是另一回事了。夫人那么不喜欢小姐,平时总喜欢借着一丁点小事就找茬,发脾气,小姐都尽量避着她走。若是知道了未婚的小姐突然带了个陌生男人回家,夫人肯定会借机冷嘲热讽,小事闹大。   侍女小声提醒道:“小姐,要是夫人知道了,您会有麻烦的。”   叶淼已经下决心要护着洛特了,不爽地脱口道:“什么话,难道我连挑选自己的贴身仆人的权利也没有吗?”   侍女惊讶道:“小姐,您要让他以仆人的身份留下来吗?”   若是以这个身份留下,夫人应该也没法说什么了。   叶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看向洛特:“那个,洛特,我家的情况有点复杂……你以后就作为我的贴身仆人留下来,可以么?”   洛特以前可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让他做自己的仆人,真的有点委屈他。但在这个家里,她没什么话语权,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没关系啊。”洛特弯唇,满足地笑了起来:“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不管做什么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宝贝,你自己说和人类谈恋爱才没有顾虑。   三水子:……   贝利尔:你想要的样子我都有。:P   三水子:…………   贝利尔:满意你所看到的吗?(总裁脸.jpg)   三水子:什么鬼啊啊啊啊!你以为自己是百变小贝吗?!(╯=益=)╯︵┻━┻   ——   解答评论区妹子们的疑问:   【1】吸血鬼不同种族的名字和特性是作者编的吗?   当然不是啦!它们的名字及特性,都来自于传说。(⊙v⊙)   譬如:   秘隐同盟的Tremere族的祖先是人类魔法师,擅长魔法,历史很短;   Ventrue族在古时候,成员多从贵族中产生,担任大部分城市的亲王;   中立氏族的Setites族一直致力于复苏己身,用毒品、恐怖组织等让人类和其它血族堕落,世界重回黑暗,是一个比较邪恶可怕的族类;   ……   这些都是传说记载。有兴趣的妹子可以自行搜索看看。   .   【2】为什么不用音译名呢?   因为,音译出来的名字有点奇怪(⊙_⊙),吸血鬼是西方鬼怪,在查资料时,先入为主地接受了英文原名。在转成中文后,可以是可以,但好像没有了神秘帅气的感觉。   Gangrel族音译是冈格罗(让我想到了梵蒂冈_(:з」∠)_ ),Tremere族音译是辛摩尔,Ventrue是梵卓(让我想到某手机品牌),Setites族是希太,Assamite族是阿萨迈(阿萨姆奶茶?)……   P.S.   在最早的时候,贝利尔的名字,我有想过直接使用原名Berial而不是音译的。   音译是接近而不是翻译,不管是读音和含义,都觉得音译距离原词“Berial”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不过,和吸血鬼的种族名不同,贝利尔的名字在文中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在一堆中文里隔两三行就掺杂一个英文名字,很不整齐,让人眼花缭乱,体验大打折扣,所以最后就使用音译啦。   其实只要接受了设定,中英文名字最终都会和角色贴合上的呢。╰(*°▽°*)╯   ——   谢谢枫叶、Sunny89(x2)、姝鹤、璇、再睡一夏、月华清辉、蓝切姑娘们的地雷哇!(づ ̄3 ̄)づ 第69章   叶淼收留洛特一事, 果然让安德鲁的妻子,即她如今名义上的母亲颇有微词。好在, 叶淼还不至于连挑个仆人的权利也没有,安德鲁也没有表示反对,洛特就顺利留下来了。   考虑到洛特从前是贵族出身, 肯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虽说现在已经失忆了,但肯定不会人格突变,无师自通地会伺候人。所以, 强调他是“贴身”仆人, 只是叶淼让他留下来的幌子,顺便可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不用被调去别的地方使唤, 免得露出马脚罢了。   谁知道洛特却好像十分认真地把自己当成了仆人, 尽职尽责的程度隐隐有超越专业女仆的意思, 且不管她去什么地方,他都会跟着。第一天早上,在去上课前,他甚至还屈尊降贵地单膝跪在地上想为她换鞋, 害得叶淼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她本就不是所谓的贵族大小姐, 再说了, 在她心里,洛特一直是和她地位平等的朋友,还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她回忆在古堡的那段日子的同伴, 哪有趁着他失忆来欺负他、使唤他的道理。   今天是一早已经安排好了的、由乔治管家负责的上课时间,除了学习关于血族的知识,还会介绍托伦斯塔的家族。想着多点接收外界的信息,也许能帮助洛特尽快地恢复记忆,叶淼便把他带上了,让他一起来听讲。   偌大的书房中,叶淼与洛特面对面坐在同一张书桌的两边,台面堆着许多书籍,乔治从吸血鬼的源头开始讲起,一直讲述到了吸血鬼的不同族系。不愧是与吸血鬼常年打交道的猎人,说出来的话,显然比她之前在古堡的图书馆里翻到的那本教她用蒜头对付吸血鬼的狗屁不通的书要可信多了,有些历史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欧洲史上那位性情残忍的军官德古拉,喜欢用木棍贯通战俘的身体,以此来折磨他们。还有伊丽莎白?巴托里,即是传说中的血之伯爵夫人,这二者都被民众认为是血族之人,实际上,都只是残忍冷酷的人类而已。因为‘避世’是血族的教条,越是高阶的血族,就越是深居简出,根本不会通过杀戮来大出风头。若伯爵夫人和德古拉真的是血族,早已被管辖当地的亲王制裁了。”   叶淼低头翻着书页,忽然问道:“对了,乔治,密党现在的亲王,是哪一个族的吸血鬼?”   一路安静地听着的洛特听到这话,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乔治愣了愣,很快答道:“Ventrue族。这一族的吸血鬼的成员多从贵族中产生,如今上流社会中,也隐匿着他们的身影,是一个相对而言比较文雅高贵,也很难对付的种族。他们往往也是各个地方的亲王人选。”   叶淼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是Ventrue族……”   和贝利尔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她居然到现在才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他是哪一族的吸血鬼。看似很熟悉他,其实并不了解他。   也许是看大小姐难得感兴趣,乔治想了想,又补充道:“如今掌托密党的亲王,几乎都出自埃尔斯蒂家族,且几乎世代男性,除了前前任的亲王差一点由一名叫做伊莎贝拉的女性血族担任。”   前前任的亲王?乔治说的,不就是贝利尔的母亲么?   叶淼追问道:“差一点是什么意思?”   “据说伊莎贝拉在身体虚弱时遭到了敌人的暗算,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踪迹,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在家族内乱风波结束后,亲王之位就被她的哥哥欧文?埃尔斯蒂所顶上,也有传言称欧文跟他妹妹的死有关。”乔治道:“欧文的能力一直不如妹妹,性格张扬而愚蠢,由他来担任密党亲王,对于猎人来说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灾难了。现任的亲王是他的外甥。这个外甥的心机可比欧文要深沉得多了。”   “为什么说贝……说他心机深沉?”   “在血族里,杀亲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伊莎贝拉失踪时,欧文没能彻底洗脱嫌疑,若不是背后势力稳固,还有两个家族一起支持他,恐怕也不能顺利上位,之后还费了不少心思来处理麻烦事。而在欧文死的时候,他是被猎人的银子弹打死的,元老院极其怀疑这与他的外甥有关,却根本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而且,和当年的欧文相比,他的外甥势单力薄,毫无家族支持,最后也能顺利扳倒欧文,可见,这位新亲王做事要周密和干净得多,恐怕日后也相当不好对付。”   叶淼脱口:“我们也不一定要对付他啊。”   乔治愣了愣。   叶淼咳了一声。也是,在乔治等人看来,她被吸血鬼抓走的那个月一直被囚禁在牢房里,正常来说,应该是对吸血鬼又恨又怕的,现在却为他们说话,好像有点不合常理。   她挠了挠脸颊:“我的意思是,现任的亲王肯定最清楚自己的母亲当年遭遇了什么,所以,他对付欧文肯定也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感觉……还挺有情有义的,是个好吸血鬼。而且,心机深沉也未必是缺点啊,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这么快就假设与他敌对,说不定以后能有其它关系呢。”   洛特支着腮斜睨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乔治若有所思道:“您说的是与吸血鬼建交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还挺新鲜的。”   为免说得多惹人怀疑,叶淼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说的Setites族又是什么来头?”   “Setites族起源于埃及的暗夜之神,是一个非常危险和邪恶的种族,致力于用凶暴、混乱、毒品、威逼利诱、恐怖的手段蛊惑他人,让黑暗在世界中复苏。其他的吸血鬼家族、还有人类政客中也混有他们的追随者。所以,作恶的未必是Setites族本身。我们不禁要小心提防他们,更要提防他们的追随者。”   叶淼点点头。她之前偷听到,贝利尔怀疑那三只狼人之所以会突然发狂,是因为Setites族在背后捣鬼……这么听来,说不定托伦斯塔附近,已经混进了Setites族的吸血鬼,或是他们的信徒了。   在下课以后,乔治有事先行离开了。叶淼伸了个懒腰,才发现从刚才开始,身边的洛特的嘴角就一直噙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结果问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又摇头,都不知道在乐个什么劲儿。   转眼间,时日就过去了半个月。叶淼慢慢地适应了新家的生活,也逐渐熟悉了猎人的世界。除了缇娜之前说的课程以外,关于酒的训练也很快加进来了——在社交场合中不因醉酒失态是很重要的礼节。酒量需要循序渐进才能练好,在最开始,难免会东倒西歪地回房。   这天夜晚的训练结束后,薄有醉意的叶淼被女仆扶回房间里,眼皮沉重地感觉到她们为她换了睡衣,擦了脸,还喝了点儿解酒汤。不多时,关门声响起,房间安静了下来,应该是仆人都离开了。   叶淼陷在了床铺里,呼着热乎乎的鼻息,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房间里似乎有人在朝这边靠近。床铺的一侧下陷,来者坐在了她的身前,给她拉了拉被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只手的温度很凉,贴在由于醉酒而温度升高的脸上很是舒服。因为直接的触碰,叶淼终于从有点懵和迟钝的状态中醒来,睁开了眼睛。然后就意外地看见了一双许久没见,但很熟悉的红眸。   虽然他和洛特长得很像,但是,即使是不清醒时,她也直觉自己不会错认他们两个。   “怎么是你?”叶淼皱眉,躺平了,嘟囔了一声:“哦,我知道了,我在做梦,怪不得会见到你……”   原本只是想趁她睡着了,从窗户进来看看她情况如何的贝利尔也没猜到她其实没睡熟,在她睁眼时愣了一愣。好在,他都还没想好借口,她已经用恍然大悟的语气为他找到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对呀,你在做梦。”贝利尔舔了舔尖牙,以手肘撑在她的身旁,往她眼皮吹了口气:“你觉得看到我算是噩梦还是好梦?”   “噩梦?不会啊。”叶淼眼皮有点抬不起来,嘟囔:“我又不讨厌你。”   她脸蛋红扑扑垂着眼有点神志不清的样子很可爱,说的话就更可爱了,贝利尔眼底精光一现:“哦,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吸血鬼。”   叶淼恹恹道:“……大多数讨厌,你不会。”   贝利尔意外了一瞬,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枉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排斥吸血鬼,为此,还用了一个迂回的办法来重新接近你。要是一早知道你在以为自己做梦的时候,会乖乖地有问必答,我绝不会这么多此一举。   贝利尔凑近了她,笑着说:“不讨厌我,那就是喜欢了?”   叶淼还没发现这不是梦,朦胧中看见他的脸在靠近,莫名有点紧张,脚趾也蜷缩起来,推了推他,往被子里躲:“你离我远点。”   “我不。”贝利尔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狡猾地偷换概念:“你刚才不是说喜欢的吗?”   困意混杂着酒意慢慢涌上眼皮,叶淼有点分辨不出他的话语了,也懒得再去反驳:“不跟你说,我要睡觉了……”   看到她的确累了,反正来日方长,贝利尔想了想,决定不闹她了,便想起来,让她休息。   谁知刚准备起身,他的手就被拉住了,回头一看,床上的女孩又睁开了困得通红的双眼看着他,似乎有点委屈不解。   贝利尔只好坐了回去,好笑道:“又怎么了?”   “你怎么不吸我的血啊。”   在古堡的那段日子,晚安之后,他都会抱着她吸血。酒精模糊了流逝的时间,也混淆了近段时间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还处在那个时间段里,才会因为他的“反常”而感到迷惑。   贝利尔呼吸一滞,眼神微暗:“你希望我吸你的血吗?”   在得到了颔首的回答后,贝利尔慢慢俯身到了她颈边,吻了她耳垂一下:“那么,如你所愿。”   ……   翌日醒来的时候,叶淼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不了得的梦。睁眼时,尽职尽责地把自己当仆人的洛特已经站在了床幔外。   听见她起床的声音,他挽起了帘子,很自然地微笑道:“你醒来了。”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昨晚那个真实至极的梦就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   叶淼脸色一变,条件反射就抬手,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然没有摸到伤口,只有一点儿酸胀感,不禁有点羞恼。   见鬼了,她怎么会做那种梦,居然还主动要求被吸血……难道说是最近洛特总在她面前晃,而且,昨晚的睡姿不对,脖子不舒服,才会做那么难以启齿的梦?   洛特不解地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眨了眨眼:“你这是怎么了,脖子不舒服吗?”   无法说实话,叶淼支吾了一声:“呃,可能是落枕了吧,有点酸。”   洛特关心地问道:“落枕?很难受吗?”   叶淼摇头:“不会,就一点点,应该很快就好了。”   洛特笑弯了眼:“那就好。”   叶淼:“……”   是错觉吗,总觉得这一大早的,他的心情似乎好得过分,仿佛一只吃饱了的□□的猫。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不用上课,叶淼打算去托伦斯塔的城中心逛一逛,和上一次一样只带了洛特和几个随从。傍晚时,一行人从一家餐馆里走出来,却看见不远处的一条巷口前聚集了很多人。好奇之下,叶淼也凑上前去看了。   人群围绕的中心站了一个有点儿眼熟的人,叶淼辨认了一下,为首的那名外形阴沉,身材消瘦的青年,正是她父亲安德鲁的侄儿苏佩里。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内部分成了不同势力派别,苏佩里与她的父亲安德鲁属于不同的派别。正是因为担心老爷的位置落入这个侄儿之手,安德鲁才会急匆匆地把私生女接回来。   几名同为猎人的手下正在驱散围观的人群。   “都后退,后退,没什么好看的。”   “散了吧,又有吸血鬼杀人了。”   ……   闻言,叶淼吃了一惊,不退反进,挤开了人群走到了里面。那猎人显然认得她,连忙道:“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怎么回事?”   “您有所不知,已经是这半个月内的第三起了,又有一个被吸血鬼□□了血的人被发现了,似乎是这附近的□□,您还是别看了。”   “苏佩里少爷也是倒霉,几次碰到这种尸体都是他来处理的。”   叶淼走到了暗巷口,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地上躺了一个用衣服盖着的人形,露在衣服外的手部明显是属于年轻人的,皮肤苍白发灰,心里也有点儿不忍。   苏佩里走近了她,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大小姐吗,天黑了还是快点回家吧,这些场面不适合你一个外行人看。”   冷风拂过,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飘来。人类闻不出来差别,只有嗅觉极为灵敏的吸血鬼能分辨出,獠牙造成的伤口不会飘出这么浓郁的血肉味道。   洛特忽然说:“不对,这个人不是因为被吸血才死的。”   “你说什么?”苏佩里语气不善:“你是什么东西,敢在一群猎人面前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看看就知道了。”说罢,洛特直接无视了他,走进了冷巷深处,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举将盖着尸体的那件衣服拉开了。   这具尸首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双目怒睁,凝固着死前极度惊恐的表情,身体全无血色,的确符合被□□血的人的特征。但洛特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伸手解开了他的衣服,众人这才震惊地看见,那被衣服遮蔽的躯体之下,居然并不完整,心口有个大洞——此人的心脏早已被整个取出。这才是真正的死因,根本不是所谓的吸血而亡。身体苍白,也是因为心脏遭到重创,血被放干了。   只不过,凶手在事成后又为他套上了衣服。如果不脱掉衣服检查,草草掠过,就根本发现不了。   骤然看到这么可怕的伤口,纵然是见多识广的猎人,也有点不适。一个猎人又惊又疑:“这……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不是吸血鬼掏的心?”   “伤口的边缘这么平整,一看就是用手术刀之类的利器做的。”洛特站起身来,用随身的手绢擦了擦手,平静地说:“血族如果要挖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借助刀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枫叶、璇、阿眠Gloria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   【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老婆能接受我原本的样子,我就不演戏了…… 第70章   周围的猎人初时也是有点儿瞧不起一个没有见识的仆人的, 可洛特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 众人面面相觑,忍着不适,围上前蹲下来, 一起观察地上这个倒霉蛋的致命伤口。   这伤口血肉模糊,十分狰狞,但若是仔细看, 便会发现边缘很规整,明显是用平整的利器切割的, 而非是用利甲撕扯开的。   “好像真的是用刀子割的。”   “莫非真的是人干的?”   “怎么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挖走人的心脏有什么意义?”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了,这么说来,之前我们的确没遇到过这么频密的吸血鬼伤人案。”   “苏佩里少爷,我们要不要重新……”   苏佩里的脸色越来越臭, 毕竟这三次的伤人案,都是由他来处置尸体的, 如今属下质疑处理结果,就相当是在当众质疑他的能力:“闭嘴。”   叶淼没有理会他, 转头问几个猎人:“前面的两个受害者,你们检查过他们衣服底下有没有同样的伤口吗?”   众猎人一起摇头, 都有点儿惭愧。与吸血鬼打交道久了,见过不少这样的尸体, 再加上他们也是被指挥的,渐渐就没有那么细致了,看到受害人那苍白的肤色, 就武断地将他划为了被吸血而亡的那类人。   叶淼说:“如果制造前两起凶案的不是吸血鬼,而是人类的话,不就彻底查错了方向了吗?真正的凶手藏匿在人群里,至今还逍遥法外,半个月里杀了三个人,这可比一般的吸血鬼都危险多了吧。”   本该盖棺定论的事被叶淼中途打岔了,苏佩里的表情相当不好看,可又不好说些什么。众人商议后,决定先把受害者遗体运回去。   难得的一个休息日,就这样被搅没了。回程的路上,坐上马车后,空气安静了下来,叶淼揉了揉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刚才那名受害人伤口的惨状,胃部忽然有点儿不舒服。   好在这时候,一只苍白的手给她递上了水壶。叶淼喝了点暖水,舒服了不少,这才想起来要问:“对了,洛特,你隔着衣服,怎么会知道刚才那个人的心口有致命伤?”   洛特不慌不忙地说:“哦,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一走近了就注意到那人的脖子上没有獠牙造成的伤痕。虽然吸血鬼可以治愈伤口,可那个人的血都流光了,就是说凶手没打算让他活下来,既然这样,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地给他治愈伤口?”   叶淼听得一愣一愣的,洛特的视力居然这么好,当时他明明站在自己的后面,居然比她更快注意到那人的脖子?   “至于我为什么会觉得奇怪,是因为半个月之内出现三次吸血鬼伤人事件也太离谱了,简直是在挑拨托伦斯塔的人类与血族的关系,也是在挑战血族亲王的权威。我相信,亲王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洛特诚恳地说:“毕竟,听乔治管家所说,这位亲王是个能力与魄力并存的血族。而且,从你告诉我的故事里,他可是亲手放走了我的,这说明这位亲王和那些残暴嗜血的血族就不是一类的,如果真的有血族中人戕害人类,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叶淼:“……”   这话是没说错,贝利尔是挺好的。可是,她怎么会有一种洛特在拼命夸赞贝利尔,为他挣印象分的感觉?   她疑惑地看着洛特:“那家伙可是囚禁过你一段时间的,你怎么还一直替他说好话,你不讨厌他吗?”   “我都不记得亲王具体是怎么囚禁我的了,身上又没有缺斤少两,当然没什么感觉了。”洛特观察她的表情,试探性道:“你呢?”   叶淼低头拨弄自己的手指,小声道:“其实我也同意你说的。”   贝利尔的嘴角这下是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据说,先前的两位被认定为死于吸血鬼之手的死者,都是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一个是流浪汉,另一个则是花街的妓|女,简而言之,都是突然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那类人——或许这正是凶手想要的。   之前因为联系不到亲人,他们已经被克里斯蒂安家安葬在了托伦斯塔郊外的墓园——这里是专门收容那些无人为自己办理后事的可怜人、暴尸荒野的无名氏的地方。   为了查出真相,他们不得不再一次将棺木从土里挖出来。   在这个时代,火化还没有盛行,虽说天气湿热让尸身腐臭不已,但尸体的全貌还是得以保存。果不其然,这两具尸体的心口都被挖了个大洞,手法整齐划一,显然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个消息很快就瞒不住了,在托伦斯塔传得街知巷闻。   半个月内连杀三人,凶手可以说是穷凶极恶之徒。人们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冒出了不少流言,四处传播。一些仇视吸血鬼的人依然坚信是血族搞的鬼。也有人开始猜测凶手会是从事屠夫、医生这一类职业的人类。   那段时间,人人自危,妓|女接客也提心吊胆,不敢去太偏僻的地方流连。一贯幕天席地、在哪里都能躺下睡大觉的流浪汉也肉眼可见地变少了。估计是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睡着后,会被人抓走挖心,都找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内部也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吸血鬼猎人不是警察,如果犯事的是人类,那么这桩案件就不归他们管了。然而,目前家族内部的意见还不能统一,有一派人仍坚信背后有吸血鬼参与事件。   作为忽略了死者身上明显伤口的过错方,苏佩里那一派失了不少颜面。另一边厢,叶淼的随从洛特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件功劳便被顺理成章地记到了叶淼身上。   安德鲁对此大为满意,毕竟在接回了自己的私生女后,也只是暂时摆平了问题,背后依然有人在说闲话,说这个私生女比不过原本的大少爷,尤其是和他一直不对盘的苏佩里一派,一直借此理由兴风作浪。   这回叶淼难得挫了一回苏佩里的威风,安德鲁乘势而上,为初出茅庐的她也安排了一个参与家族会议的席位,也算是为未来积攒经验了。   不过实际上,叶淼基本没有插话的机会,会议比她想象还要冗长。一边听,她一边翻阅最近的报刊,上面刊登的关于凶案的文章,一个不留神,指腹被白纸那锋利的边缘划出了一条很短的血痕。   好在只是一道小口子,叶淼也没当回事,悄悄从口袋取出了一张手绢,压在了上方。血珠很快就被抹平,伤痕凝合了。   等冗长的会议结束后,已是日下西山,暮霭沉沉。疲惫的众人纷纷走出大门。   这个地方并非叶淼住的那座荒山前的宅子,而是托伦斯塔市中心的一座属于克里斯蒂安家族的产业,故而众人现在还得各回各家。花园的黑色大铁门外,早已停满了接人的马车。   洛特因身份缘故,不能一同进入旁听。叶淼觉得他又不是真的仆人,本来想让他留在家里等的,洛特却摇头非要一起来。刚穿过绿意盎然的花园,她就看到了洛特站在廊下等她。   还没发出脚步声,他却好似已经先一步察觉到她的存在,敏感地抬起了头,蹙眉,看向了她的手指:“你流血了吗?”   叶淼惊讶地点头:“是啊,不小心被纸张的侧面划到,不过,已经止血了。”   同时在内心腹诽——洛特是狗狗鼻子么,怎么会对气味这么敏锐?离得大老远的就闻到了血味。   洛特看了一眼那道小口子,松了口气:“下次小心点。”   叶淼穿出了大门,即将登上马车之际,冷不丁地,有种汗毛倒竖的滋味袭上了她的后脑勺。   她一脚踏在马车的阶梯上,一手握住了扶手,顺着直觉转头一看。视线的尽头停着的恰好是苏佩里的马车,苏佩里本人正在随从的簇拥下往马车走去。   刚才的那种感觉,显然不是来自于苏佩里那群人,而是来自于他即将坐上的马车。   马车的车窗反射着夕阳的光,只隐约看见了里面有个人影。   那个人,好像在盯着她。   他坐在车子里面……会是苏佩里的管家吗?   下一刻,她看见苏佩里站在车门前,和里面坐着的这个家伙说了几句话,才躬身登上了马车。车门一关,马车就笃笃地掉头离开了,那种芒刺在背的灼人视线也随之一并消失。一同隐没的,还有那种从刚才开始就缭绕在心头的微妙不安感。   难道是她太敏感了么……叶淼摇摇头,转过来,却发现洛特竟然也若有所思地在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   马车踏着夕阳走上了回程,闲聊时,叶淼将方才他们议论的事告诉了洛特。   洛特直挑眉:“隔行如隔山,由猎人来查这背后有没有吸血鬼参与恐怕有点困难吧。找血族帮忙,不是更加好么?”   “血族和猎人又不是盟友,怎么可能愿意协助猎人家族?”   “没错,大体如此。可世界上,不是还有一个血族会帮你吗?”   叶淼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他在说谁。   洛特笑吟吟地提议道:“你不妨试着去向亲王殿下求助,他是托伦斯塔最有权势的血族,由他直接下达命令,去查他们血族的事,相信很快就能给你答案了。亲王殿下即使不搭理其他猎人,也不会冷酷得对你的请求置之不理吧。为什么不试试去找他呢?”   去找贝利尔吗?   自从回到人类社会后,她就再也没有与贝利尔联系过了,主要是因为没有理由再见面。   叶淼心里清楚,这一回自己并非查案的责任人,如果真的抗拒与贝利尔接触的话,大可否决这个提议。可是,洛特的话,仿佛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蠢蠢欲动种子。为了家族的事而再见面……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理由。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叶淼挣扎了一下,态度松动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那是一座位于森林中的古堡,应该离托伦斯塔很远。”   顿了顿,她苦恼地小声道:“而且,以我目前的身份,应该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打听血族亲王的住址吧。”   “呵呵。”洛特愉快地笑了起来,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冲她一眨眼:“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偷偷打听出他住在哪里,保证帮你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璇、枫叶两位姑娘的地雷,嘿嘿(づ ̄3 ̄)づ~~~   最近三次元太忙啦,更新有点慢,土下座.jpg   【脑洞小剧场】   一人诈骗团伙·贝利尔:老婆喜欢我那个亚子的话,我就马上变回去。:D 第71章   洛特的办事能力远远超过了叶淼的想象, 她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以前作为贵族少爷的洛特也许真的有人脉也有手段,可他现在都失忆了, 只能依附她生活, 以前的朋友、下仆都不能帮上忙,想凭一己之力为她查出贝利尔的城堡的所在地,光想想就很难。   岂料洛特不仅办到了, 效率还高得可怕。才过去两天, 洛特就回来告诉她城堡的地址已经找到了。   叶淼初听还以为听错了, 瞪眼:“真的吗?”   洛特点头。   “怎么会那么快, 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洛特面不改色地说:“其实不难。在托伦斯塔生存着一些游走在人类和血族之间的日行者,他们有时候会贩卖一些情报,找到他们, 想办法做交易就好了。”   ——如果让那些日行者听见他的话,一定会哭吧。市井间的确有这种充当情报贩子的家伙存在。没错,密党亲王的城堡所在地虽然没有公开过, 不过, 在密党内部其实不是秘密,某些猎人家族的高阶成员也知道大体地址。   可是, 知道是一回事, 传播又是另一回事。即使给日行者熊心豹子胆, 他们也绝对不敢把这当成情报随随便便地卖给人类。万一给亲王带来麻烦了,岂不是等于惹祸上身了。   换成普通猎人去做,一定会吃闭门羹的事,从洛特口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却好像只是去外面买了一棵青菜那么简单。也就是欺负叶淼信息不对等而已——先不说她本身就不了解猎人和血族之间的潜规则了。本来要找贝利尔,也是偷偷进行的,所以,就算心有疑虑,认定洛特没有欺骗自己的动机的叶淼,也不会直接去询问身边的其他猎人。   果然,叶淼没有再追究消息来源,问道:“那座城堡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好说,那是一个比较隐秘的位置。”洛特想了想:“不过,日行者们告诉我,从托伦斯塔到亲王的古堡,一来一回至少要半天时间。”   叶淼点点头,她当初就是睡了一觉才回到托伦斯塔的。听见路途如此遥远也不觉得奇怪。鉴于托伦斯塔挖心案的凶手还未落网,如今她每次外出,都有一大堆的随从跟着。往好的方面想这是安全保障,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一种桎梏。想低调地离开托伦斯塔大半天又不交代理由,恐怕不容易。   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洛特主动提议道:“不如你写一封信,我帮你送到亲王的古堡去吧。我和你不同,去哪里都不会被拦着,消失个一天半天也不会惹人注意。而且先送信过去,也不怕会扑空了。”   这怎么行,洛特之前已经被吸血鬼抓走过一次,可见武力值并不高。在码头边被人推一推就会落水,可见,他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少年而已。   这一路可不安全,尤其是环绕在古堡外的那片不见边际的迷雾森林,充满了让人胆寒的生物。她第一次穿过森林时,之所以没有受到攻击,是因为马车里坐着一个强大的血族。从晚宴上逃跑时,身边没有了贝利尔,不就出现了狼人拦路了么?   她不能自私地让洛特去涉险,否则就真的等于送羊入虎口了。说不定走到半路,他就会被一口吞掉。   “不行,古堡外面的那片森林太危险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出乎意料的是,洛特却笑着说:“我当然不会自己一个去。我会聘请那些日行者带路。那片森林对于人类来说的确危险,但对于血族构不成大威胁。那些日行者告诉我,一些血族力量不强的年轻人有时也会穿过森林去求见亲王。有他们护送我就没问题了。”   叶淼欲言又止,洛特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你说过我是被那位亲王放走后才失忆的,他上次没有杀我,想必这次也不会。我故地重游,也许对于刺激记忆恢复有好处。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去。”   他都这么郑重地说了,叶淼不好阻拦,坐回了椅子上:“那些日行者不是纯血统的吸血鬼,万一有危险时他们靠不住怎么办?我想见一见他们。”   洛特脸上掠过了一丝几乎捕捉不了的犹豫,咳了一声:“当然可以。”   “好,那就明天吧。他们有多少个?你全部都叫来吧,我全都请了保护你。”叶淼十分财大气粗地说,毕竟她认祖归宗后,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洛特嘴角一动,似乎在忍耐着挑起的弧度,掩饰般又咳了一声:“……好。”   翌日,叶淼找了一个借口,将随从的人数降至最低,抵达了城中心的一个私人小酒坊,并将随从都留在了品酒室的外面。   据洛特说,这个地点是那些日行者定的。这家酒坊的老板是人类,与吸血鬼有暗交,故而这里也是一个猎人所不知道的秘密见面场所。   距离约定的时间没过多久,在酒柜前踱步好奇地欣赏不同酒的瓶子的叶淼忽然感觉到房间里多出了一丝阴冷的气息,空气明显下降了,仿佛室内凭空出现了一块降温的大冰块。   她转过头去,纵然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窗户已经打开了,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桌子旁多出了两列一共十个人——不,从他们明显苍白的脸色和气势看来,这应该就是她约的人了。   她想象中的日行者,因为只有一半人类血统,应该会比普通吸血鬼都弱势和萎靡一些。可眼前的这十个保镖的气势却比她想象中强大,个个都面无表情,站得笔挺笔挺的,微微低头,严肃中带着些许恭敬,若非脸色如此苍白,叶淼会联想到B国庆典时曾经在街上走过的王族护卫队。   看起来这么强悍的血族……居然要在人类的市井里靠着贩卖情报流连求生?怎么看,也不是混得那么惨的样子啊。   叶淼疑惑,朝身边的洛特投去了询问的视线。洛特朝她肯定地点头,低声道:“他们就是我在闹市里联络到的日行者,都是求财,不会伤人,你可以放心地考察他们。”   “可是,他们看起来气势很强……”   洛特俯身在叶淼耳边小声说:“其实他们只是装成了很厉害的样子,实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比普通吸血鬼差多了。”   他将音量放得很低。不过对于对面的吸血鬼而言,这点音量是完全能听见的。   十名隶属密党最高护卫队的纯血统吸血鬼:“……”   叶淼微微睁大眼,迟疑道:“那他们真的靠得住?”   洛特小声和她咬耳朵:“也过得去了。我和他们说,说你是来选护卫的。他们好久没有接过这么大宗生意了,所以很重视这次会面,想给你展示他们的风采。”   叶淼:“……”   这个解释似乎也说得通,说到底,不是每个日行者都能像贝利尔一样,有一个强大的母亲的。普通日行者夹在纯血统血族和人类之间,颇有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意思,而且血族都心高气傲,应该不会有纯血的血族愿意自称为混血。   看来,所谓的气势强大,只是对方人多给她造成的错觉罢了。他们拆分开来,实力也许不够,不过,她一次请十个来保护洛特就行了。   叶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很快与十名“日行者”的头领敲定了细则,明天中午洛特就跟他们出发,然后爽快地支付了不菲的定金。全程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翌日中午,按照昨天说好的,洛特携带着她的信,顺利离开了克里斯蒂安家的大门,在附近的森林里与那些日行者保镖汇合。按照预计,一来一往再加上递信的时间,洛特回来时,天肯定已经黑了。   一天安排与平日没有不同,被密密麻麻的课程占满了。不过叶淼总有点儿心神不宁,一直在想洛特那边进行到什么时候了。不知道贝利尔在不在古堡里,他看到她的信以后,又会有什么反应。   傍晚时分,托伦斯塔下了一场雨。裹挟着浓雾的夜幕比往日提早了一小时降临。叶淼与教她礼仪的缇娜一边说话一边步出书房时,忽然看见走廊那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几个猎人正在与乔治管家交涉着什么,神情有点焦急。   叶淼走上前去,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由于之前发现“尸体心脏有空洞”这一秘密的功劳被归到了叶淼身上,现在的猎人们看到她,态度都莫名尊敬:“大小姐,您来了。”   乔治管家解释道:“我们刚才收到一个消息,附近的一座教堂出了事,有人在教堂后侧的草地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似乎是被吸血鬼所害的。”   “你说什么?”   乔治管家看了看手表:“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警察了,这儿算是近郊,警察过到来也要一定时间。而且,那座教堂位于克里斯蒂安家的领地一角,那一角在十几年前租售给了一个牧场主,那是个性格古怪的A国人,坚持要有姓克里斯蒂安的人到场,才愿意放外人进他的地盘。现在安德鲁老爷根本不在家里,我们已经派人去找苏佩里少爷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   叶淼抬头道:“既然这样,我是父亲的女儿,由我去应该可以吧。”   乔治管家惊讶道:“大小姐,你去吗?”   “父亲既然不在,那么,由我代劳,也是职责所在吧。”叶淼露出了一个诚恳的笑容:“也不是多危险的事,只是去露个面而已,快去快回,才不会耽搁大家的时间。”   乔治管家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赏:“好,那我马上安排。”   那座教堂距离宅邸只有半小时的马车程。半途上,天空下起了小雨。雨雾飘摇,目之所及的景色,都朦胧地罩上了一层薄纱。   那位固执的牧场主见过叶淼,这一果真没有阻碍他们。   叶淼的任务原本到此就结束了,但她心里关心这事儿的发展,反正之后也没什么事做,便决定一起去看看。   载着猎人的几辆马车驶入了那片领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见视线尽头的森林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教堂。   同车厢的一个猎人说:“大小姐,其实以前这里并没有这座教堂。刚才的A国男人,在战乱时带着妻儿逃来了B国,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为了悼念家人,他特意建了那么一座教堂。恐怕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打扰那里的安静吧。”   叶淼叹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一个陌生人的大半生就这样被浓缩在了几句话里。了解了他的故事,似乎也能宽容他的固执了。   抵达教堂时,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尸体已经被白布遮盖了起来。一个惊魂未定的男仆正坐在一旁接受问询:“我们的主人安排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女仆负责打理教堂。我今天经过这里时,发现这么大雨教堂的窗户却都没关,便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谁知就在凳子底下发现了……死的人是双胞胎里的姐姐,她的妹妹总是和她形影不离,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说不定是被吸血鬼拖走了。”   叶淼鼓起勇气,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尸。这个女孩双目半睁,五指痉挛,并不是之前见过的死法,她的胸口并没有被掏空,身体完整。脖子上有一个很狰狞的獠牙伤口。这次应该是真的被吸血鬼所伤的了。   叶淼不忍地将白布重新盖上了。   猎人们都在四处忙碌,教堂的窗户也都关了,空气不流通,氤氲着一股潮湿的血腥味道。方才路上泥泞,叶淼被颠得胃部有点不舒服,便踱步到了教堂后侧,站着吸收湿润新鲜的空气。   就在不经意间,她忽然惊愕地瞥见了几米远的草堆悉悉索索一动,竟出现了一双女人的腿。   这人身上穿着和教堂里的死者一个款式的裙子,也许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双胞胎妹妹。不过,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正被一双丑陋的手拖向森林的深处。   沿着那只手往上看,叶淼看见了一张十分丑陋、眼白发黄的脸,霎时瞳孔一缩——这是u族的吸血鬼!   她化灰都不会认错它们的模样,她母亲的直接死因,便是染上了u族带来的瘟疫。和其他吸血鬼相比,u族携带病菌和瘟疫的几率是最高的,但单个的力量并不是很强,尤其是眼前的这一只,身高只到她的半身,简直像是吸血鬼里的侏儒。   这只丑恶的吸血鬼也已经发现了叶淼,龇着淌满血的尖牙,扔下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孩,穷凶恶极地扑向了她。   眨眼不到的时间,近段时间的训练为身体刻下的肌肉记忆,让叶淼一气呵成地抽出了腰间的银手|枪,瞄准它狰狞的头颅扣动了扳机。   “砰——”   雷声压盖了枪声,扑到半空的吸血鬼的小半个头壳在雨幕中炸开。叶淼手指微颤,手腕却很稳,唯恐这种不打穿心脏就不死的生物会复活,又迅速朝它的心脏再补了一枪。吸血鬼哀嚎一声,在地上翻滚两下,不动了。被银子弹射入的地方滋滋地冒出了烟,身体逐渐化为了灰烬。   这下是真的死了。   叶淼踩着积水跑到了那昏迷的女孩身边,蹲下来一摸,松了口气——这个女孩果然与死者长得很像,看来就是那个失踪的妹妹没错了。万幸的是她还有呼吸,只是脖子被吸血鬼的指甲抓出了几道血痕而已。   前面说u族的个体实力不强,是相对有武器的猎人而言的。对付起普通人来,它们就跟切菜切瓜一样简单,所以,纵然遇到的是一只侏儒吸血鬼,这对姐妹还是一死一伤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这个吸血鬼大概是胃容量不大,吸光了姐姐的血后,妹妹那部分就无福消受了。可他又不甘心放弃,便想把妹妹也拖进森林里慢慢享用。   此地不宜久留,u族虽然单个拆分开来不难对付,但他们十分记仇团结,就像乌鸦一样。如果这附近有它的同党,闻到了血味赶来,那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叶淼将银手|枪插回了原位,吃力地扶起了这个昏迷的女孩,打算快点儿把她带回室内。   这女孩比她块头还大一点,叶淼一咬牙提气,才将人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几乎半趴在叶淼身上的这个女孩却猛地睁开了布满了青色血丝的眼睛,怒嚎一声,猛地勒住了叶淼的脖子。   叶淼猝不及防,被她一下子带倒在了地上,惊愕不已。这个女孩好像彻底疯了,认不出自己眼前的也是人类,一屁股坐在了叶淼身上攻击她,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用自己的头撞上了叶淼的头。   纵然在那一瞬间已经反应过来要闪开,叶淼的额角还是被重重地磕到了……耳边仿佛听见了骨头裂开,脑浆被震得一晃的嗡声,下颌也酸得生疼。叶淼眩晕得两眼发花,差点骂出声来。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攻击方式,也只有丧失神智的人才做得出来了——这么一撞以后,那女孩也晕了,倒在了叶淼身上,一动不动。   叶淼头晕脑胀,耳膜嗡鸣,跟针刺一样痛,躺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她想起来,之前听乔治管家说过,u族的吸血鬼会传染多种疫病,有些被病菌控制的人也会做出攻击人的举动……不过他可没说过一个小抓伤也能让人感染,否则,她肯定不会毫无心理准备地栽在这里。   叶淼费尽力气,才将死沉的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喘着气,慢慢地撑起了上半身,却又不稳地跌回了地上,难受地干呕了起来。   朦胧中,她看见了一双靴子正朝这边走来。   是有猎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赶过来帮忙吗?   她在头痛欲裂中这么想着,后颈忽然一痛,半昏半明的视野瞬间就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璇、枫叶、Sunny89(x2)姑娘们的地雷!!!   抱歉各位,上周太忙,更新太慢QAQ,这周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第72章   丧失神智的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一阵阵起此彼伏的抽痛直直地刺入她的脑髓, 将昏昏沉沉的叶淼唤醒。她嘶哑地□□了一声, 感觉太阳穴那片脆弱的薄骨处在了要裂不裂的边缘,树根枝末状的神经在一阵阵痉挛地抽搐着。   不用伸手去摸,她就能猜到自己的头上一定肿了一个滑稽的大包。注意力都被这儿给吸引住了,在昏迷前被敲打过的后颈的酸胀感反而可以忽略不计了。   叶淼龇了龇牙, 轻微地倒抽一口气, 抽搐着面肌睁开了眼, 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内——不对,说是房间也不太恰当。此处穹顶高阔, 宽厚高大而华丽的木门紧紧闭合着。四周空气十分阴凉瘆人, 月光透过高处的模糊白色纱窗洒进来, 将墙壁上镶嵌的铜兽映得黑黝黝的。巨大的排气扇在缓慢地转动,忽明忽暗, 一晃一晃的光掠过她颤抖的眼睫,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还有蝙蝠扑动蝠翼的声音。   记得她扣动扳机打死那只u族吸血鬼时, 太阳还没下山,只不过是雨下得太大,天光灰暗而已。现在窗外已经听不见雨声了,也完全沉入了浓浓的夜色中。距离她晕倒, 至少已经过去一两个小时了。   摸一摸身上,银手|枪和银子弹果真都不见了。   在最后那一刻,她看到的那双朝她走来的腿, 到底是谁的?   不安在骨子里潜伏钻动,叶淼本能预感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如果那个人是听见声音后赶来救她的猎人,那么,她应该会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而不是醒在这个黑漆漆的鬼地方。   结果对方不但忽视了她头上的肿包,还随便将她扔在硬邦邦冷冰冰大理石的地板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怀着善意的样子。   躺了那么长时间至少有个好处,就是头部被撞后的那阵极其难受的呕吐感已经过去了。叶淼动了动,深呼吸两下,慢慢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此地的家具都几乎被搬空了,但看这个地方的格局,讲究的装潢,悬空在头顶的熄灭的吊灯,可以推断出,这儿不是什么仓库或者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是一个私人宅邸中的小型宴会厅,只不过是被空置下来了而已。   马上,她的目光一凝,被前方高台上的一具巨大的棺材吸引住了。   那是一口沉重古朴、通体漆黑的棺材,油亮油亮的木头,镌刻着繁复的花纹。棺材盖根本没有关上,开了一半,也不知道里头躺的是什么东西。在它四周的空气中,浮现着无数根流光溢彩的紫色光弦,如同半透明的发光的蜘蛛丝漂浮在空中,既妖娆,又诡异。   这是魔法阵么?   而且,正常来说,应该没人会把棺材这么晦气的东西放到自己家里吧。反正她唯一能想到会这么做的,就是吸血鬼了。   叶淼头皮发麻,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起身去一探究竟——虽说好奇里面躺着的是什么人,可目前情况不明,还是别靠过去为好。鬼知道触动了那些光弦会有什么后果。   而在另一个方向,距离她十米左右的地上,就躺着那个差点儿被u族吸血鬼杀掉的女孩。她的四肢还被绳子捆着,一动不动的,看样子还没醒来。   绑着也好,最起码不用担心这家伙醒来后再发病,又全力冲她的脑壳撞来。谁的头骨都不是铁打的,再来一次她就真的不行了。   叶淼一叹。   被吸血鬼的病菌感染以后,四处攻击人的病症是可以通过服药来治愈的。所以,这女孩还有得救。不过,虽说她没有后悔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对方的命,但心里难免也生出一丝埋怨和无奈。   真是被她害死了,怎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那个要命的时候发作。这下可好了,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成了谁家砧板上的肉。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那两扇紧闭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从暗到明,从远到近,来者瘦削阴郁的一张脸缓慢地暴露在叶淼的视野中。她彻底呆住了,第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诧异——这个人,居然是她父亲安德鲁的侄儿苏佩里!   视线往下一扫,果然,在雨中向她走来的那双靴子就穿在他脚上。那么说,把她带来这儿的肯定也是苏佩里了。   叶淼震惊地脱口道:“苏佩里,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你没把我送回家?”   苏佩里走近了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打晕了你,大费周折把你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转头把你送回你那个愚蠢的父亲身边吗?”语气中充满了得逞后的愉悦感。   叶淼心里七上八下的,瞪着他:“你……你什么意思?是想绑架我,借此威胁我的父亲和你谈判,给你放权吗?”   “哼,你到现在还认为我必须先通过安德鲁的那一关,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吗?”   叶淼皱眉。这家伙变相地承认了他绑架她是为了强行夺权,可又矛盾地否认了是要借此威胁她的父亲。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绑她来这里?   不等她问出心中疑惑,苏佩里已冷笑了一声:“你也怪不了我,要埋怨就埋怨自己出现的时间点不对吧。本来安德鲁的儿子死了,我便是被推举为下一任老爷的最佳人选,谁知道你这个私生女会突然冒出来。好在老天有眼,你在回程的半路被吸血鬼劫走了。你都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   “谁曾想才过了一个月,你又出现了。哼,不得不说,在吸血鬼手里待了一个月都没死,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或者说,我应该夸你手段好?但很不幸,那就是你生命中最后一次走好运了。说实话,你要是没有回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要怪就怪你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吧。”   叶淼神经紧绷,撕扯着隐隐作痛的头壳,飞快地分析着苏佩里话语里的意思,和他的每一个微表情。莫非这家伙想杀她,然后毁尸灭迹?   如果苏佩里有放她活着离开的意思,就绝不会不做一点掩饰就出现在她面前,还跟她说那么多秘密。除非他已经笃定了她不会泄密——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就在这个时候,从靠近门边的阴影处传出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你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这个声音仿佛钻墙而过,凭空出现的,让人毛骨悚然。叶淼一震,这才无比惊愕地在墙边看见了一抹模糊的人形影子。   偌大一个宴会厅,除了她、倒在地上的女孩和苏佩里,居然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家伙。她自诩还算敏感,却半点都没发现这个第四者的存在,这是多么可怕的掩藏气息的能力。   那声音响起时,苏佩里嚣张跋扈的表情骤然一收,好似虚张声势的烈焰被浇灭成了白烟,声音一转,几乎能以谄媚来形容:“达姆主人,您来了。”   什么,主人?   叶淼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苏佩里好歹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直系血脉,以他为首的派别在猎人届也占了一席之地,来者到底什么身份,能被狂妄的苏佩里心甘情愿地认作主人?   脚步声慢慢靠近,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张惨白且颧骨高凸的男性面容,他的样貌并不丑陋,却带了一种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一样的气质。   迎面而来的空气仿佛也降了几度,再联系他带给人的恐惧感,再眼拙也看得出来,眼前的根本不是人类。   这个吸血鬼,很可怕——在无声的战栗中,这样的念头在叶淼的思绪中闪现过。   而且,他那种几乎要盯到她肉里的眼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也体会过……   对了,那日从托伦斯塔城中心开完会回家时,她曾经感觉到有一阵强烈的被觊觎感从苏佩里的马车里迸射而出。难道当时坐在马车里的,就是这个叫做达姆的吸血鬼?   叶淼眸子微颤,半晌,难以置信地转向苏佩里,艰涩道:“你是猎人,居然认吸血鬼为主人?”   为了利益甘愿成为吸血鬼的仆人不是稀奇的事,之前在贝利尔身边时她也见过不少的例子了。   若说世界上只有一类人是最不可能屈从于吸血鬼的,那一定是与血族对立的吸血鬼猎人。时至今天,他们的职责重点已不是猎杀,而是监督血族。没错,普通猎人中也许会存在一些心性不坚定的人,但一个家族的中坚和上层力量却是万万不能向血族卑躬屈膝的,否则整个家族便会变相落入吸血鬼的操控之中,丧失了原有的公正性。   著名的猎人家族里的小头儿居然直接投敌,变成了吸血鬼的爪牙……何止是“拎不清”就能形容的,简直是从根儿上就歪掉了。   苏佩里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哈哈大笑起来:“不错!达姆主人的力量无穷无尽。有了主人在背后相助,我成为克里斯蒂安家族的老爷也指日可待了。”   不是吧,难道苏佩里是想将她当成礼物,献给自己的主人“享用”?   叶淼心里也有点儿慌,勉强镇定下来,开口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吧。除非你将与我同行的猎人都杀了,哦,还有乔治管家,他也知道我的行踪,否则早晚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所以我说你不走运,换了是平时,我还真不能肯定他们不会怀疑我。不过,今晚,那座教堂里正躺着一具吸光了血的尸体,你还自己送到我面前来了。在你失踪的地方残留着银子弹的弹壳,地上有搏斗过和拖动的痕迹。即使安德鲁请来日行者相助,最终也只会往u族劫走了人质的方向查。你觉得他们相信‘大小姐不敌u族围攻,被吸血鬼拖走’的可能性大,还是怀疑到我头上的可能性大?”   “你们在托伦斯塔捣乱,就不怕暴露后被亲王制裁你们吗?”叶淼深吸口气,捏紧了拳头,看向了达姆:“你想吸我的血?”   达姆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容:“吸血?当然不止。铭记今天晚上吧,你的心脏将会被献给我的兄长,供他恢复身体所用。”   他的眼光看向了那口棺材,想必是里面还躺了一个不能动的吸血鬼。   叶淼一个激灵,蓦地抬头:“在托伦斯塔那几起挖心案,也和你们有关?”   “不错,血液是血族的力量来源,吞食人类的心脏更会让力量跃进。你的血,是我闻过的最香的血。”达姆瞟了一眼旁边的苏佩里,语气中染上了一丝不满:“本来一切都在掌控中,谁知我的奴仆自作聪明,竟然让你们察觉到了尸体心脏的秘密……”   “主人,请宽恕我。”苏佩里似是对达姆又敬又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我一时糊涂,没有听从您的命令掩埋那些尸体,而是将他们带回了托伦斯塔。我只是觉得,这样可以让城里的人们都觉得安德鲁是个无能的老爷,统帅着猎人家族,却让吸血鬼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到人类……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是这个女人非要检查尸体的心口,就这样坏了主人您的好事!”   叶淼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出现那种尸体都是苏佩里第一个赶到现场去处理的了。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他不过是在贼喊捉贼,假装偶然发现尸体而已。   洛特戳破了他的秘密,功劳都算在了她头上。明面上,让苏佩里丢了不小的人,暗地里,也让他无法在达姆面前交代,怪不得他会怀恨在心。   洛特……说起洛特,按照时间推算,他肯定已经到了贝利尔的古堡了。若是贝利尔不在家,洛特则应该还在古堡里等着。若是贝利尔看到信后,立即就动身来托伦斯塔,有没有可能发现她被人抓住?   叶淼的眼底染上了一丝绝望。   不可能吧。洛特是中午时离开的,事先并不知道她会跟着猎人们去那座教堂视察。即使贝利尔和他一起来到了城中,按照常理,洛特也不敢直接带着贝利尔回家,而会一个人回家里找她复命。   回到家,在发现她失踪后,洛特应该会立即返回找贝利尔帮忙。一来一往,也已经绕了一圈很远的路了。   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时间却一再被拖延浪费。贝利尔再神通广大,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更不会猜到她就在此处。等他们排除一切干扰信息,找到来这里的时候,恐怕她的心脏早已被挖走,身体都凉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璇、Sunny89(x2)、枫叶、soryu姑娘们的地雷~~~ 第73章   不幸中的大幸, 达姆和苏佩里这一伙人似乎没有立即处决她的意思。见到她醒了,头脑和对答清晰伶俐,一看就已经从眩晕的后遗症里走了出来。唯恐她会逃跑或是对外界发信,苏佩里亲自拿了一捆绳子, 将她捆在了柱子前。   在那绳子在她双手上绕圈圈时,叶淼想起了以前听来的自救方法, 面上不动声色, 实际悄悄绷紧了手臂的肌肉。肌肉绷紧时, 整条手臂会比正常状态更粗。等苏佩里离开后放松手臂, 幸运的话, 可以有一点活动的空隙。   可很快叶淼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苏佩里一点情面也不留, 下了十成十的死力去绑她, 粗粝的绳索勒进了肉里,紧得皮肤发红, 隐隐作痛。叶淼的手臂纤瘦线条流畅, 没有发达的肌肉,可以用诡计偷来的空间本就有限,这下就更没有施展空间了。   将人绑好后,苏佩里和达姆一前一后离开了。   等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后, 叶淼开始尝试着放松肌肉将手抽走, 未果后又试着往两个方向撑松绑绳,还是失败。摩擦太过,与绳子接触的皮肤跟火烧一样滚烫。叶淼只得放弃,心里涌上一阵后悔。   唉, 早知道刚才就装作弱不禁风神志不清的样子来麻痹他们的警觉心了。   不过,就算继续装晕,她也不知道怎么逃出去——苏佩里胆子再大人再傻,也不可能把自己常住的家搞成吸血鬼复活的大本营——他家不比平常人,常有猎人出入,被撞破的可能性太高了。   所以,这里应该是他鲜为人知的私人庄园——连最亲近的仆从也无法得知的、位处偏僻之地的家。既然跑不了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把所有疑惑都问个清楚。她宁可忍受身体上的不适,也不要好奇得抓心挠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淼慢慢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姿势的难受程度。一直维持着双手后扯的姿势,肩膀都快没有了知觉。从臀部到小腿一带已经麻了,动一动就如同万蚁噬骨。   夜半时分,缭绕在那棺材周围的银紫色的魔法阵的光冷不丁地一熄,垂着头的叶淼骤然惊醒。   室内唯一的光源消失了,陷入了一片静谧的恐怖之中。光的残象还留存在叶淼的视网膜上,让她视野中一片昏花。   “咣”一声,两扇门被推开了。苏佩里狗腿地把墙上的照明灯都点亮,迎接着他的主人走进来。看见棺材周围的魔法阵已经消失,达姆面露激动喜色:“终于等到这个时刻了,兄长复活的大日子——终于到来了。”   苏佩里忙道:“恭喜主人。”   那半开的棺材板仿佛受到了不知名的外力震动,砰地一声,猛地弹开,狠狠砸到了墙壁上。一个人形的东西从棺材中坐了起来!   屏气凝神的叶淼看清他的模样,头皮瞬间发麻了。   那是一个除了形态是人类,其余地方和人没有一点相近的东西。他没有头发和眼皮,漆黑褶皱的皮肤下犹如有虫子在爬动。一咧开嘴,便涌出了一滩浑浊的血沫。   完全打破了吸血鬼优雅冷酷的形象,只能称作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形物体而已。   要命了,这到底是什么妖怪……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了,吃人的心脏真的有用吗?   达姆却好似已经习惯了哥哥的样子,脸上带着异样的神采。旁边的苏佩里的眼中闪烁过敬畏和恐惧:“达姆主人,我们……”   达姆回过神来,却没有看叶淼,指了指那个昏迷在地上染了疫病的平民女孩:“就从她开始吧。”   苏佩里谄媚道:“是,主人。”   叶淼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佩里将手插在了那女孩的咯吱窝下,将人往棺材的方向拖去。   就在他还差一点到达棺材之际,半空中响起了一声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响亮枪声。玻璃炸裂,坐在棺材中的达姆的兄长长长地哀嚎一声。短暂的半秒内,这具苟延残喘的躯壳就在所有人面前轰然爆炸,飘飞成了一堆粉末。   达姆狂怒大吼:“不——”   竟是一颗银子弹从高空处射来,穿透了那家伙心脏,一击了结了他。   难道说是克里斯蒂安家的人终于找到她了吗?!   绝处逢生,叶淼大喜过望,忙抬头循着声源去看,望见玻璃窗外有几条人影飞了进来,他们的身上没有带任何挂钩和绳索,轻盈地从高度超过二十米的位置落了下来,如同有风在托着他们的身体,漆黑的衣角猎猎舞动,让人想到了夜行的蝙蝠。   吸血鬼猎人再怎么厉害,也是肉|体凡躯。在没有安全措施的前提下,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能毫发无损的,绝无可能是人类。   果然,随着彼此靠近,叶淼总算看清了他们的样子——苍青发白的皮肤,肃穆的神情……他们是吸血鬼!   另一边厢,紧闭的大门也被撞开了,涌入了一行同样装束的吸血鬼。格尔特的脸也在其中一闪而过。   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跑在最前头,正是许久不见的贝利尔。   仿佛看到了得救的信号,叶淼的心弦骤然松弛了下来——终于,得救了。   也许她也没意识到,从一开始,她打心底里期盼会出现的就不是克里斯蒂安家的人,而是眼前的血族。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焦急、充斥着戾气的模样。冲进大厅后,贝利尔环顾了一周,一双犀利的红眸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她,一个箭步来到她跟前。   叶淼咽了口唾沫,看到他屈膝蹲了下来,望着她肿起了一个包的头,眼神闪过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心疼,似乎想伸手去摸一摸:“你的头……”   “不是那些吸血鬼打的,是那个躺着的女孩,她被吸血鬼抓伤了,在神志不清时撞的我。现在已经不晕了。”叶淼晃晃头示意自己没事,却不小心扯到了,眼角一抽:“嘶……话说,是不是很丑啊?”   “别乱晃。”贝利尔连忙制止了她,怕会摸痛她,最终还是收回手,低声道:“一点也不丑,回家冰敷一下就好了。”   叶淼恹恹地点点头,仿佛一个小孩看到为自己撑腰的人来了,顺了口气,开始告状:“把我五花大绑的就是苏佩里和那个坏吸血鬼。我现在手好疼,腿也麻了,哪哪都不舒服……对了,他们还想挖我的心脏,你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我知道。已经没事了,再也不会让你遇到这样的事了。”知道她被绑得难受,贝利尔俯身轻轻地抱了抱她就离开了,柔声安慰道:“你忍一忍,我现在就给你松绑。”   在两人身后,场面已经被贝利尔一方控制住了。本来这儿就是一处秘密庄园,没有猎人驻守,人类一方,只有苏佩里和他的一个忠心的手下。达姆的身边虽然有吸血鬼随从,但人数不多,否则也不用栖身在一个猎人的私宅里恢复元气了。   在闯进来之前,贝利尔一方已经将他们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了。   绳索打了死结,连一根头发丝也插不进去,贝利尔埋头,动作非常小心翼翼。叶淼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心里一动,问道:“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找到来的?是洛特告诉你我被人绑走的吗?”   “这里是托伦斯塔西北向的山林中央。本来我也毫无头绪,是那些小家伙告诉了我你的踪迹。”贝利尔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的第三个问题。   小家伙?   叶淼纳闷一秒,一下豁然开朗——他说的是小蝙蝠!   没错,山林里必定少不了猫头鹰、蝙蝠等夜行生物。静谧的林野中跑过一辆马车,绝对瞒不住它们。贝利尔又可以和它们沟通,所以才能还原出她被带走的路线。   难怪都说密党内部的消息灵通。打探消息完全可以用小蝙蝠代劳,防不胜防,想不灵通都难。这次真是多亏它们了。   “那个叫达姆的吸血鬼,还有棺材里的吸血鬼,都是什么来头?”   贝利尔解释道:“那是Setites族里臭名昭著的一对兄弟,养了一批吃肉不吐骨头的手下。弟弟叫达姆,哥哥叫萨利,因为弟弟更有名,所以一般称他们为达姆兄弟。不少骇人听闻的血案背后都有他们推波助澜。比如去年在F国烧杀掳掠,造成了数十万平民死亡的倒王派,头子便是听令于达姆兄弟的人类。”   贝利尔说了几桩发生在欧洲的很有名的毒品、暴|乱、恐怖事件的名称。叶淼全部都听说过,只是完全没料到这些人类的纷争,背后都与Setites族牵涉得那么深。   乔治管家说过,Setites族是极其危险和邪恶的族类,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复辟黑暗。他们利用人类的弱点操控人类,一边吸纳信徒,一边将各地的浑水搅得更浑浊——让战争地区暴|乱频发,让毒品交易日益泛滥,直至腐蚀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   太多醉心于功名利禄的人类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Setites族玩弄在股掌之中,为了获得眼前的利益,甘愿成为后者的棋子——比如苏佩里。   “那么,达姆的哥哥为什么会是那副鬼样子?”   “一年前,达姆兄弟在亚洲制造了一起恐怖袭击,引起了当地Tremere族元老的注意。在一场对决后,达姆兄弟元气大伤,部下和信徒也死伤无数,但那一次,Tremere族没能斩草除根,让他们跑掉了。随后,达姆兄弟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半年,我们陆续在托伦斯塔旁边的几座城市发现他们活动的痕迹。”贝利尔瞥了一眼那个棺材:“现在看来,萨利当时应该为达姆挡住了大部分的魔法攻击,在濒死之际被弟弟救走了,一起流窜到了托伦斯塔,躲起来恢复元气,同时以权势贿赂和勾结当地的猎人与血族。那一次,三个发狂的狼人也与他们有关。”   绳索总算都解开了,叶淼想爬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缺血的四肢却一阵阵抽搐发软,麻得她脸都歪了,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   好在,贝利尔眼疾手快地把她捞住了,抄起她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低头笑着正想对她说什么。   就在这时,贝利尔仿佛一怔,感觉到了什么,抱着她猛然一侧身。   几乎同时,她的耳边突兀地炸开了一声枪声。   回声久久不停,她的思绪空白了那么两秒,还没分辨出枪声来自何处,便感觉到贝利尔的身体猛地一晃,闷哼了一声,瞳中浮现出了不可置信之色,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至此,枪声的余波终于迟了半拍,在叶淼的脑髓中炸开了。   原来,在吸血鬼们涌入时就晕倒了的苏佩里被绑紧后扔到了角落里,一直闭着眼睛。谁也没把这个人类放在眼里,自然猜不到他早就醒了,袖口里还藏了一块小刀片,让他锯开了绳索,夺过了银枪——与吸血鬼勾结的罪名足以让他前途尽毁,被驱逐出家族。反观被他视作空降对手的私生女的运气却好得可怕,竟然这样也有吸血鬼来营救……   嫉恨与不甘交杂的情绪冲昏了苏佩里的头脑,故而他咬牙切齿地朝叶淼的方向扣下了扳机。孰料根本没有打中她,子弹旋转着射入了抱着她的吸血鬼的身体中。   下一秒,他就被飞扑而上的吸血鬼死死地压住了。   在枪响的同时,角落里的格尔特也脸色一变,冲过来接住了贝利尔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放在了地上,并回头喝令其他吸血鬼退出去。   力气一下子从叶淼的双腿中被抽走,她滑跪在地,猛地扑到了贝利尔的身边,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颤声道:“贝利尔……”   她比谁都清楚吸血鬼被银子弹击中心脏的下场,再强大的吸血鬼也不例外,很快,他的身体就会化成灰烬了……怎么可以这样,她还没问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也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啊。   苏佩里那颗子弹是冲她来的,那么说,是她害了贝利尔……   无措和悔恨化作泪水涌出,叶淼伏在了贝利尔的身上,肩膀耸动,哭了起来。   贝利尔抬手,任由她哭了一会儿,还不见停,才虚弱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别担心我,我是不会死的。”   虽然他很喜欢她为他七上八下、被他牵动情绪的样子,可一旦动了真格地伤心,还是会舍不得。   叶淼狠狠地吸了吸鼻涕,哭着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哪有吸血鬼不怕银子弹的啊!你……”   “……咦?”她忽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两分钟,贝利尔还好端端地躺在了地上,心脏还在冒血,却丝毫没有灰飞烟灭的迹象——按照常理,被银子弹击中心脏后,是连十秒钟也挺不过的。   贝利尔他怎么还在?   而且,明明主人快死了,格尔特似乎也不是很着急伤心,依然一脸面瘫。   疑惑和希冀让叶淼止住了眼泪,她慢慢坐了起来,鼻音沙哑地问:“贝利尔,你……不是吸血鬼?不对,你明明吸过我的血,獠牙又不能作假……啊,难道说,半人半吸血鬼的日行者不怕银子弹?”   “纯血统的吸血鬼都怕银子弹,遑论是力量更弱一筹的半人半吸血鬼。”贝利尔侧了侧头,声音带了一丝无可奈何,扯了扯嘴角:“我的确不是纯血统的吸血鬼。但是,我从来没说过,我的父亲是人类、我身体里流着的另一半血液属于人类啊。”   叶淼:“……”   她彻底懵了。   回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一直以来,贝利尔只承认过自己的父亲不是吸血鬼,却没有点明过父亲的身份。关于他身世的内容,十有**都是她自己想象的。   可是,如果和贝利尔的母亲结合的不是人类,还能是什么?狼人吗?   格尔特看了一眼贝利尔,才沉声道:“殿下的另一半血统,属于神。”   叶淼倒吸口气。   神,凌驾于一切妖魔鬼怪之上的存在,永恒不老,不死不灭,不惧阳光。自然,也不会被人间的凡物真正地杀死。   贝利尔不是人和吸血鬼的后代。他是神的孩子。   纵然只有一半的血统,神性也早已写进了贝利尔的命运之中。   心脏被捣碎,头颅被斩下,也只能重伤他,无法杀死他。   原以为最大的秘密已经揭露,孰料下一刻,贝利尔忽然皱眉,咳了几声。紧接着,一道暗光亮起,就在她眼皮底下,他颀长的身躯骤然一变,四肢退缩,生生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这么一折腾,重伤的他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彻底昏迷。当那比成年版本的他更秀美柔弱一些的精致侧脸映入了叶淼眼中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狠狠地拍了好几下,震得她双耳嗡鸣不止。   “……洛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璇姑娘的地雷呀(づ ̄3 ̄)づ~~~ 第74章   贝利尔……变成了洛特?!   叶淼一屁股坐倒在地, 被这发生在眼前的匪夷所思的一幕震得瞠目结舌, 几乎想伸手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贝利尔中枪后会变成洛特?!   这事儿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洛特关心则乱, 为了救她, 以身犯险,假扮成贝利尔去召动后者的吸血鬼部下……不, 这太荒谬了。那些吸血鬼又不是吃素的, 怎么可能分不清人类冒牌货和真正的亲王殿下的区别。况且, 洛特哪有胆子、哪有能力这么干!   另一个可能,就是贝利尔假扮成……假扮成……   叶淼:“……”   霎时间,很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为什么“洛特”和贝利尔长得那么像;为什么被捉到古堡期间, “洛特”和贝利尔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贝利尔一回来, “洛特”就被释放了;为什么“洛特”会那么巧合地在她外出时从码头摔进水里,还赖上了她;为什么“洛特”明知自己之所以会失去记忆,很有可能是与他被血族亲王消除过记忆有关, 还毫无怨言地为贝利尔说好话;为什么每次上课时, 只要她问起关于密党亲王的事, “洛特”就笑得格外愉快, 好像一只偷腥的猫……   过往种种掠过眼前,叶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幻着,脑海最深处的那根脆弱的弦“啪”地一声, 崩断了。   格尔特将昏迷在地的主人打横抱了起来,沉稳地冲叶淼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叶淼脑子还糊着一团浆糊,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也立即站了起来,谁知腿部的肌肉还在颤巍巍地发麻,她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了一下柱子平衡身体,跺了跺脚,挥散了麻痹感后,追了上去:“等一下!格尔特,你要带贝……带他去哪里?”   格尔特放慢了脚步,但仍继续往前走:“每当殿下身受重伤,便会被迫变为这样的状态。这个秘密事关重大,关乎殿下的安危,不能让其他人发现。我要趁现在护送殿下回城堡。”   事到如今,格尔特已经不再试图为殿下的谎言打掩护了。平心而论,他也找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理由去糊弄殿下的心上人,还不如公事公办地说明,以免年轻人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至于后续的麻烦事和烂摊子,就让玩大了的殿下自己去收拾吧。   听到格尔特的话,叶淼捏紧了拳头。   看来,洛特真的是贝利尔假扮的……这到底是什么怪异的体质?   只是,望见贝利尔胸口的血迹、萎靡惨白的侧脸,叶淼心脏一抽,也不忍心说出任何责备贝利尔的话。   毕竟,若是贝利尔刚才没有抱着她这个累赘,凭借血族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应当是能躲开那颗银子弹的。不死不代表不会疼啊,心脏被打碎的痛苦可是实打实的。   况且格尔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若是这个秘密传出去了,说不定会有人乘虚而入,做对贝利尔不利的事。   叶淼别过头,低声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谢谢。”格尔特看了叶淼一眼,继续说道:“达姆兄弟在托伦斯塔犯事,于情于理,都该由我们来定罪处置。至于那个叫做苏佩里的家伙,不是血族中人,我们不好直接处置,需要与克里斯蒂安家族交涉。以及那名与你一起被掳到这里的人类女孩,也需要经由克里斯蒂安家送回城里。”   “苏佩里会死吗?”   “他包庇Setites族的通缉犯,同时也是托伦斯塔多起命案的凶手之一,不用我们动手,警署也不会放过他。当然,我们也会一直监督着后续进展。”   叶淼沉声道:“一定不要放过他,我等着看他自食恶果。”   良知泯灭的人不配得到宽恕,唯有鲜血才能告慰无辜的亡灵。   格尔特颔首:“克里斯蒂安家已经接到了消息,很快就会赶到。我们的人手已经接管了这座私人庄园,四周已经安全了,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待和家人汇合。”   叶淼不假思索地摇头:“不了,我跟你们一起走,我要看着贝利尔。”   这种时候,她不想离得他太远,贝利尔的伤情不明,如果不在他的身边关注情况,她一定会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里,他们已经穿过人迹罕至的小路,没有引起任何血族的注意,抵达了停在森林前的一辆马车前。   几只倒挂在车檐下的蝙蝠扑扑地飞走了,瞪着又大又圆的黄眼睛看着他们。   马车内部的座椅很宽敞,格尔特将贝利尔放到了上面,就去前面驾驶马车了。见他没有反对,叶淼自动自觉也上了马车,关好了车门。   兴许是顾忌着车里的主人,马车走得很慢,可森林不是平地,每当轮子碾过横穿出地面的树根和零散的小石子时,都会引起一阵颠簸。   一丁点的颠荡也会加剧贝利尔的难受。见到他在昏迷中皱起了眉,原本蹲在地上的叶淼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椅子上,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贝利尔的眉头果然舒展了些许。   叶淼的目光移向了他心口,心里莫名一酸——在灯光下,她终于看清了他破碎的衣服上凝结的那一滩乌黑的血沫。   她想象不出心脏被打碎了又重建的过程是什么感觉,光是想想胸膛里蓬勃跳动的这颗器官碎成数瓣……就觉得不寒而栗,万分恐怖了。   叶淼眼睫微颤,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难受地吁了口气。   抬头时,她从玻璃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头上肿起的包,竟苦中作乐地想——唉,明明就很难看嘛,贝利尔居然哄她说“一点也不丑”,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回到古堡后已是深夜。   他们通过秘密通道回到了贝利尔的房间,将他安置在了床上。随后格尔特请叶淼去处理头上的伤。   古堡里的血族仆人都还记得在这里住过一个月的叶淼,不敢多问她为何会回来、头是怎么撞到的,只低眉顺眼地给她冰敷伤口。   由于这一回密党找到叶淼的速度比她家里人还快,她和贝利尔有私交的事已经瞒不住了。叶淼想了想,干脆通过格尔特给克里斯蒂安家送了信,告诉了他们自己在古堡里做客,有很重要的事,暂时不能回去。她没有闲暇关心那边的人会怎么看待她这种行为,只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   贝利尔这一躺,就躺了足足一个月。   在第一夜,他除了样子变化,体征依旧和血族一样。到了第二天,他的体温开始升高,皮肤炽热,冷汗如雨下,如同一个正发着高热、承受着莫大折磨的人类——一切仿佛回到了叶淼第一次来到古堡的那个夜晚。   或许,这就是贝利尔修复身体的必经阶段。   那么说来,在第一次见面时,贝利尔并没有故意装作柔弱无力的病人来骗她。那时候的他,应该也在经历一场类似的煎熬吧——记得乔治管家说过,那段时期正好是密党内部权力交替之时。老亲王欧文?埃尔斯蒂被银子弹杀死,他姐姐的儿子贝利尔上位。   以言语描述过程,只觉平平无奇。实际上,里面的博弈、波澜与凶险,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就结果来看,贝利尔是胜利者,但这份胜利绝对来之不易。所以,在成为新亲王后,他在社交场合消失了许久。估计是只能维持这副形态,无法见客,只好迫不得已地神隐了。   随着时间过去,贝利尔心脏的伤口长合了,可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天晚上,叶淼一如既往地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书,时不时地望一眼贝利尔。   烛灯嘶撕燃烧,安静的空气中,她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咳声,愣了愣,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微微睁开的红眸。   叶淼愣了两秒,激动地把书放下了:“你可算是醒了!”   她拖着椅子靠近了床边,紧张兮兮道:“你觉得怎么样?心口还疼吗?”   贝利尔平躺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低“唔”了一声,动了动。   在叶淼心惊胆战的注视下,他支起了身体。   叶淼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易碎品,脱口道:“不如你还是躺着吧。”   “不了,躺了这么久,我想坐坐。”贝利尔坐起来,吁了口气,见她一脸怀疑,便用修长的手指撩开衣领,让她看了一眼自己完好的心口,安慰她:“别担心,你看,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   “嗯,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   贝利尔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想牵引着往自己身上带。却冷不丁地,被叶淼一把反握住了。   “没事了就好。”叶淼磨牙,知道可以开始秋后算账了,慢慢逼近了他:“正好,我有很多事想听你亲口解释。”   贝利尔被她刻意扭曲的狰狞表情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说:“淼淼,你这个表情很可怕,眼角吊那么高会不舒服的,别再做了。”   “不许顾左右而言其它!”叶淼牙痒痒,想揪他的衣领,然而他现在的衣服是大开襟,真要上手了,摸到的就是赤|裸的胸膛了,只好悻悻然收回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为什么要装成洛特来接近我?耍我好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三水子想揪衣领,却无从下手。   贝利尔:没关系,揪不了,还可以摸呀。   三水子:???滚啊!我还没跟你算账!   ——   谢谢月华清辉、今天开始戒糖、枫叶姑娘们的地雷~~~   ——   我有木有说过这是最后一个世界啦,嘻嘻╰(*°▽°*)╯   大纲里的【世界四:邪灵】,设定为现代都市,CP是总是撞鬼/独自租房/被变态杀人魔跟踪盯上的实习小医生叶淼 x 家庭重组的好友的无血缘关系弟弟(混血儿/来华念大学/外来的魔鬼好念经)   因为感觉和【世界二:撒旦】有相似和重复之处(不同的地方是故事背景是中国,主要场景为职场/医院大楼/人流复杂的出租屋等,凶徒为单人非团伙作案。相同的地方是都涉及了连环杀人案,凶手是潜伏在叶淼身边的不起眼的人),所以就删除啦!(⊙v⊙) 第75章   “好好好, 我说我说。”贝利尔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诚恳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所以,别生气,嗯?”   “哼, 这就要看你的解释了。”叶淼臭着脸:“说吧, 为什么装作人骗我?”   贝利尔无辜地说:“淼淼,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毕竟这是你的要求。”   万万没料到这家伙一开口就倒打一耙, 叶淼愣了愣, 脱口道:“我什么时候要求过你装作人来骗我了?”   “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在我的古堡里做客的那段时间, 我曾经邀请你留在我身边生活, 可是血族和人类的寿命长度差别让你有了顾忌, 最后婉拒了我。我在想, 你似乎更希望和人类为伍。”贝利尔支着腮, 笑着说:“那么,如果我以人类的身份接近你——或者说,让你觉得我是人类, 你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所以我就来了。”   还好我来了。   不然, 岂不是会错过很多你的心声。   叶淼:“……”   她已经被这家伙千转百绕的脑回路弄得懵掉了。   当初面对他突兀的邀请,她是有点儿慌乱和挣扎,还有一点不该有的心动,回忆被心情占据,故而反而没有记住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贝利尔竟然默默记住了,还将她的话照单全收了……   叶淼哑口无言:“不是吧, 你难道没想过,万一我只是随口说说、找个借口糊弄你的,你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贝利尔反问:“那万一你是认真的呢?”   “可是,你再怎么努力伪装,也只是表面的人类,内里还是不会老的啊。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以后,还不是一样会露馅。而且,这样做还意味着你一直要在我面前演戏。”叶淼撇开头:“就算我真的被你骗到了,喜欢的也不是真实的你,而是一个虚假的外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贝利尔勾了勾嘴角,轻微地摇了摇头,似是不同意她的说法:“淼淼,这话不对。不管是人类和血族,都是复杂的生物。谁又能保证自己只有一面?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是一个性格不会改变?现在的你看十年前的你,也会觉得很陌生吧。对于我来说,不管哪一个我,‘洛特’和‘贝利尔’,都是真正的我的一部分。我无所谓你喜欢的是哪一面,只要时间足够,‘洛特’也可以很自然地过渡成‘贝利尔’,你总会知道我的全部。”   叶淼:“……”   这番论调为什么这么魔性?又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逻辑感……   “而且,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洛特’,我是不会让你独自老去的。”贝利尔微笑:“我可以比你更早长出白发,比你更快长出皱纹,变得苍老,这样又谈何露陷呢?”   “……”叶淼愣了愣,勃然大怒:“什么,你还真的想骗我一辈子啊?!”   想想真是好险啊。以贝利尔的功力,若不是这次露出马脚了,她也许真的一辈子都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好吧,我承认,我有这么想过。可后来觉得,在某些情况,我可能也会忍不住告诉你真相。”贝利尔捏了捏她的手指:“我觉得,到时候你再生气,念在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也会原谅我的吧。”   其实,自从上次听完她醉酒后吐露的话,他就发现,自己这弯弯绕绕的“努力”实在有点儿多余。原来,当初在古堡时,他就差不多叩开她的心房了,再努力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成功。他却没看清她的嘴硬心软,换了另一个身份接近她,实在是一步错棋,反而耽误了时间。   所以,就算这次没有露出马脚,他也打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洛特”从她的生活中退场,再以高大迷人的血族亲王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看到那颗银子弹疾飞而来时,他的身体不假思索就做出了保护她的反应,才会被狼狈地曝光了秘密。   一听到他提起那颗子弹,叶淼的心就不争气地软了软,气也泄了一半,有点儿悻悻然。   说实话,在一开始得知他装成人类欺骗自己时,她确实很气愤。偏偏在秋后算账的紧要关头,贝利尔就昏迷了,她有气也没处撒。守了他一个月,天天看着这张憔悴苍白又漂亮的脸,再大的火气,都被消除得差不多了。在苦难面前,所有的纠结和恼怒,也被衬得无足轻重了。   贝利尔真的不可原谅吗?当然不是。   听完他的动机,原本怎么看怎么可恶的谎言,似乎也被衬得可爱起来了……   不过,即使是擅长魔法的血族,也没听说过有将身体彻底缩小一个尺寸、能拥有体温和心跳、味觉的能力。贝利尔的这种能力,会是他的血统带来的吗?   叶淼犹豫了一下:“我可以问一个关于你父母的问题吗?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人类和吸血鬼的孩子,可是,格尔特告诉我,你身体里的另一半血统属于神,这是怎么回事啊?”   “关于我的身世,在克里斯蒂安家上课时,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听说的,就是外界流传得最广的版本。不过,那并非完全正确的。”贝利尔揉了揉眉心,吁了口气:“我对父母的大多数印象、我对自己能力的认知,都几乎来自我母亲的日记,以及格尔特的转述。说起来会有点长。”   叶淼颔首,安静地听他说。   “如你所知,我的母亲伊莎贝拉·埃尔斯蒂是Ventrue族的公主,也是最有希望成为密党女亲王的人选。”   叶淼知道,血族的“公主”并不等同于人类文化里的王室公主,它专门指代一个族类中,血统最纯正、声望最高的夫妻的长女。   “她身份高贵,生活优渥,但并不快乐,从出生起,她就被告知自己不得不为家族牺牲一些东西,比如自由,婚姻。成年前,她就被指定了一桩婚约。在五百岁生日那天,她将嫁给密党中另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不过,在遇到我的父亲后,她反抗了家族的联姻。”贝利尔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关于我父亲的身份,我的母亲没有在日记本上写太多,只有模糊的记载。与其说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如说——他是堕落后的神。”   叶淼摇头:“我比较惊讶的是,神族和血族居然可以诞下孩子。”   她还以为,不同的族类之间会有天堑阻拦,毕竟神族什么的,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贝利尔失笑:“淼淼,你不要看神族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在创世时,血族正是由神族分化出来的分支。二者就像月亮的阴晴两面,差距并没有今天那么大,通婚罕见,可也存在,两族混血的孩子,在本质上更倾向于神。后来神族上浮到了七重天。血族留在红海,红海又下坠成为人间,双方的差异才会日渐增大,就像光明与黑暗难以共存,如今,神族和血族生下的孩子无一例外,都会背负着诅咒降生。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他们的血液会沸腾,有如烈焰燃烧,受尽折磨,最终在痛苦中死亡。”   血液沸腾?   这个诅咒也太可怕了吧,听起来就很疼。叶淼头皮发麻,打量了一下贝利尔,宽慰道:“可你还是活下来了,这一定是奇迹吧。”   贝利尔摇头,苦笑道:“不,淼淼,奇迹没有发生。我出生不到七天就死了。”   叶淼脸色一变。   贝利尔死了?不对,吸血鬼除了会活动,其余特征和死人也很像……可是贝利尔明明不是纯粹的吸血鬼啊。   “当初,我的母亲反抗了婚约,她的前未婚夫感觉脸面扫地,联合了家族向密党元老院施压,要求颁布猎杀令。但是,我母亲毕竟是Ventrue族的公主,也并没有犯必须被猎杀的罪行,密党驳回了他们的要求。”贝利尔冷笑:“但这并不能阻止一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的野心。我的舅舅欧文·埃尔斯蒂假意帮助我母亲,转头就将她的行踪告知了她的前未婚夫。于是,在一个雨夜,她的前未婚夫率领了部下,偷袭了我的母亲。”   叶淼屏住呼吸,紧张道:“你的父亲当时在哪里?”   “我的母亲当时身怀有孕,快要生产了。为了让我躲过那个可怕的诅咒,我的父亲寻找了各种办法。那天,他将我母亲安顿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出发寻找逆转诅咒的材料。那名前未婚夫在欧文的指引下,趁机偷袭了我的母亲。他们人数众多,经历一番殊死搏斗后,我的母亲杀了她的前未婚夫,逃了出来。”贝利尔顿了顿,忽然说:“还记得你趴在天花板里开枪打中的元老缪克斯吗?那就是我母亲前任未婚夫的父亲。”   叶淼惊愕不已。   这是什么孽缘……缪克斯的儿子是贝利尔母亲的婚约者,他吞不下那口气,去偷袭贝利尔的母亲,反遭杀害。   缪克斯怀恨在心,不仅将提供线索给自己儿子的欧文称作“蠢材”——毕竟若没有欧文的帮助,他儿子未必能找到贝利尔的母亲。还记恨上了贝利尔,在后者回来后,处处针对他……   不过,贝利尔的母亲也很厉害了,怀着孕,孤身奋战,还能干掉对方的头儿,从包围圈里逃出。   父母双方强强联合,才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吧。   贝利尔垂眼,继续说:“当时我的母亲已经身受重伤,我的父亲又还没回来,无可奈何下,只好偷偷找到了从小照顾她的管家——格尔特。格尔特掩护着她,让她顺利生下了我。可惜,她没有撑到我的父亲回来,就已经……”   望着他颤抖的睫毛,叶淼听得揪心,连忙握住了他的手。   同时心想,难怪贝利尔如此信任格尔特,难怪只有格尔特知道他身世的秘密,原来有这么一段渊源——格尔特曾经是他母亲的管家,对小主人也可以用忠心耿耿来形容了。   “当时在我母亲毁约失踪后,格尔特在家族内也受到了猜疑和排挤,所以躲在他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的父亲带着我远离了托伦斯塔,在之后的七天内,他疯狂研究让我活下去的办法。第七天夜晚,我断了气,父亲当时几乎崩溃了,便将还不成熟的黑魔法用在了我的身上。没想到结果成功消弭了诅咒的力量,同时也将我从偏向神的存在——彻底扭转成了吸血鬼。这是前所未有过的尝试,为此,他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听完这惊心动魄的往事,叶淼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你就被格尔特找到了吗?”   贝利尔点头:“我母亲死后,欧文成为了新亲王,他将格尔特视作眼中钉,把他驱赶出了托伦斯塔。格尔特通过父亲留下的线索找到了我——黑魔法的后遗症让我陷入了长达数百年的沉睡中,直到两百年前,我才清醒过来。而‘洛特’,是我从我母亲的日记本上看到的,她为我取的小名。”   也就是说,贝利尔虽然出生很久了,可实际上,他清醒的时间只有两百年,阅历也只有两百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千年老妖怪,只是血族里的小朋友……难怪,他有时候做的事会那么可爱……   而且,当初他以“洛特”身份第一次出现时讲述的身世,都是真的。   叶淼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喃喃:“你被你的父亲用黑魔法逆转成了血族,所以需要通过吸血来存活。可你的身体中,依然有着一半神的血统。如今的神族是比血族更强大的存在,所以,你比所谓的纯血血族更厉害,你不怕阳光,你有味觉,有心跳,你可以用魔法改变外形,甚至可以……不死。”   贝利尔笑了笑,没有否认:“虽然我活下来了,看似好处多多,但黑魔法的后遗症并不止那个。每逢我的身体受到重创时,那个诅咒就会卷土重来。我将被迫变成年龄更小的形态,并忍受那个诅咒带来的血液沸腾的灼烧感,直到身体痊愈。要知道,若是主动变小,我的力量还能使用。可被迫变小的时候,我不仅法力全无,还非常脆弱。”   叶淼不禁回忆起他们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的贝利尔才刚成为新亲王,估计是在与欧文的势力对抗时受了伤,才会一动不动、浑身灼热地躺在房间里。还被她误认成了同病相怜的储备粮人类……   贝利尔与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微微弯起眼睛。   他没有告诉叶淼,在沉睡的那几百年里,他的意识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的状态,有时可以接收到外界的声音,所以,在两百年前醒来时,他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生活的常识也不懂。   没人比他更深刻地明白,不得不安静地躺在一个地方,没人和他对话的孤独感和寂寞感。   他没有什么朋友。格尔特不算,他知道他太多前尘的事,一直以仆人自居,从不多说一句话。   回到托伦斯塔为父母复仇后,他成为了密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王。所有的血族听闻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腥风血雨,都对他敬畏不已,只敢远观奉承,不敢随意靠近。从出生开始就缭绕在心头的孤独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   在与欧文的一役中受了伤,他不得不终日躺着,忍受诅咒的折磨。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孤独地躺在棺材中的几百年间。   直到那一天,他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无知又无畏的人类女孩。   犹如一缕生机勃勃的灿烂阳光照进了他的生活里。   她会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从不闪躲畏惧。她有时会张牙舞爪,有时会说一些笑话,逗得他咯咯笑,还会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方谚语,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在她眼里,他就是他。不是伊莎贝拉的儿子,不是手刃欧文的冷酷亲王。   虽然他知道,她之所以这么放松,是因为将他当成了人类。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态度十有**会大变。   可他还是想试试,能否勾动她的心。   毕竟,只要感受过被阳光照拂的滋味,就不会想让这份温暖从身边溜走。   也许外面还会有无数个性情相似的女孩子。但谁让命运注定了,第一个闯进他的世界的人是她呢?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贝利尔偏了偏头,打断了叶淼的回忆:“关于我身世的秘密,由始至终,都只有不会背叛我的格尔特知道。”   叶淼撇撇嘴:“现在已经有第三者知道啦,那就是我。你这么放心我,难道不担心我不守秘密,周围去说吗?”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看来,为了让你不说出去,我只能尽己所能将你留在我身边了。”贝利尔微微一笑:“你说,我给你的手腕还是脚腕上镣铐,还是都锁起来好呢?”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叶淼嘴角还是一阵抽搐:“喂……”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来的是格尔特。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似乎对贝利尔醒来的事并不惊讶,愣了一愣,便呈上了一封刚收到的信——从克里斯蒂安家族寄来的信。   叶淼接过了信,看了一遍,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信中称有要事商议,让她在不日以内速速回去。   也是,贝利尔已经醒来了,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该回去那边了。估计回去后会面对不少责难和问询吧,想想就头疼。   格尔特离开后,贝利尔挑了挑眉:“那边催你回去吗?”   叶淼叹了一声:“对,你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你。”   “我看你表情,似乎不太想去。”贝利尔一针见血:“是担心他们责难你吗?”   叶淼点头:“有一点。”   “若是只有这个烦恼,我会和他们交涉好,不会有人责怪你。”贝利尔想了想:“可你真的想回去吗?说实话。”   叶淼抿了抿唇,终于轻轻摇头:“我觉得我不是当猎人家族的头领的那块料。虽然我的生父就在那里,可我总觉得……那里不欢迎我,我也不属于那里。我还是……更喜欢自由的生活。”   “你的枪法很准,也许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猎人。但单个的猎人和一个家族的头领是不一样的。”贝利尔顿了顿,续道:“你是想做却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还是你本身就排斥?”   叶淼注视着他蛊惑的双眼:“这二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你喜欢那个位置,我会教你怎么收复人心,怎么获得实权,怎么坐上去,坐稳固。”贝利尔不慌不忙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走吧,到我身边来,我会教你处理交接的事。”   “可是……”   “你是觉得这样做太过任性,会对你的父亲感到内疚吗?”   叶淼犹豫着点了点头:“他毕竟把我从妓院中救走了。”   贝利尔轻轻一笑:“淼淼,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当然,别误会,我并不是在煽动你做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是,有些责任本不该由你牺牲自由和快乐来背负,有些人也不值得你如此。”   “安德鲁明知你和你的母亲生活困难,却一直对你们不闻不问。在长子死后,你有了利用价值时,他才终于正眼看你,急匆匆把你接回去,利用你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要知道,帮你赎身可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他的本意也不是拯救你,只是因为长子恰好在那时死亡,他才不得不寻找继承人的替代品。如果他的长子好好活着,安德鲁大概不会记得你。”   贝利尔说得漫不经心,可每一个字,都恰好叩在了叶淼心上。   她叹了一声,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从一开始,安德鲁便不是在弥补缺失的父爱,只是商人作风罢了。   贝利尔微抬下巴:“而你的到来,却给他带来了很多好处,还阴差阳错地替他铲除了苏佩里这个劲敌,让他在未来很长时间都能坐稳老爷的位置。若这是一桩互相帮助的交易,相当于安德鲁花了一个金币,却赚回了几大箱。就结局而言,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反而是他该好好答谢你,所以,别被报恩的想法绑架。血缘,也不代表什么。”   叶淼听得入神,心里好像有什么缓缓释开了。   “来到托伦斯塔后的一切,本来就是他强加在你身上的。以前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力。而现在,走哪条路的选择权就在你手上。你想怎么做呢?”   叶淼安静思索了许久,终于郑重地回答了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璇、Sunny89(x4)、枫叶(x2)、胖小娴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 第76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方向, 在分岔口前, 直觉将化作明晰的锋鞘, 破开迷茫,引领人做出无悔的抉择。   叶淼觉得,比起成为她父亲那样的人,她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过, 想法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虽已萌生退意,她也没想过就此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尽管贝利尔说过她完全可以把麻烦事交给他来处理,但叶淼自问已经与克里斯蒂安家产生了联系。即使那不是她主动开的头,在结束时,她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出现,才算是有始有终。   当然,如果真的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她还是会回来求助贝利尔的。   贝利尔听完她的决定, 倒没有很意外, 微微一挑眉:“想好了?”   从私心上说, 他希望她能更加依赖自己。但他明白这不现实——她早已被成长的经历锻炼得无比坚韧, 从不是需要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孱弱菟丝花。既然她希望自己来解决, 那就放她自由发挥吧。   反正,不论结果如何,都有他在后面兜着。   “想好了。”叶淼挠了挠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由血族来插手人类的事不合适,会让人觉得……你的手伸太长了, 也会破坏血族和猎人之间互不干涉的潜规则。”   “真体贴啊。”贝利尔笑了笑,调侃道:“不过你多虑了。若你刚才点头说交给我办,我是打算直接以你未婚夫的身份与克里斯蒂安家交涉的,这就不算多管闲事了吧。”   叶淼:“……”感觉一来二往,他们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为什么她会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诱上了贼船的感觉?叶淼轻咳一声:“你这么说,不会火上浇油吗?”   “听说过西班牙的怀亚特猎人家族吗?上一任家主的另一半就是血族。在当时,他的婚姻遭到很多非议,所以,举办婚礼不久后,他就被迫下了台,带着妻子离开了家族。你看,猎人和吸血鬼结合的现象虽然少见,但并不是不存在的。”贝利尔抿了口温水,瞥向叶淼:“所以,一旦你回去摊牌了,可就没有退路了。猎人家族的元老大多古板守旧,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个有‘污点’的人担任家主。”   叶淼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样岂不是更合她心意。她这段时间都待在吸血鬼的古堡里,与贝利尔关系密切不言而喻。家族的长老越是反对她留下,就越是在推动她离开克里斯蒂安家。双方的出发点不同,目的却不谋而合。就算安德鲁坚持把她留下,短期内也很难把她往上推了。   翌日,在格尔特的护送下,叶淼回到了托伦斯塔。在路上,她一直在心里演练一会儿要说的话,结果回到大宅才发现,事态的发展方向超出了预想。   原来,克里斯蒂安家急召她回来,不止为了她和贝利尔的事,还因为几天前出现的一个不速之客。   当时,托伦斯塔杀人案的余波尚在,家族的几个派系正为如何处理叛徒苏佩里拉扯,一团忙碌之际,忽然有仆人来报,说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敲开了宅门,自称是安德鲁的儿子。   这起突发事件登时惊到了无数人,不过,想想安德鲁的为人,又觉得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安德鲁年轻时不光与很多女人不清不楚,还短暂地包养过几任情妇。   虽说为免留下麻烦,他从来都很小心,不会让她们怀上孩子,但是百密也有一疏。这个找上门来的孩子的生母,是安德鲁的其中一任情妇。在分手时,安德鲁给了她一笔钱,却不知道她当时已经怀孕了。   孩子的手里不仅有信物——安德鲁笔迹的信件、饰物,还长得与生父格外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是安德鲁的儿子都没人信。   丈夫的私生子女接二连三地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安德鲁夫人的忍耐力。因为这个事由,家中现在乌烟瘴气的。安德鲁干脆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逮不到丈夫的安德鲁夫人气不过,便把怒气撒到了那倒霉的孩子身上。众人一方面可怜这孩子,一方面也不敢插手——安德鲁不在家时,他的夫人便是地位最高的人,护着那孩子就是当面和她作对。故而,乔治管家只好催促叶淼尽快回来,希望这样可以让事态不再僵持下去。   叶淼回家后,在庭院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名叫查尔斯的十二岁男孩。   这孩子不安地站在了乔治管家身后,五官俨然是安德鲁的缩小版。稚嫩的侧颊上,被安德鲁夫人的长指甲抓出来的伤痕还没消退,花脸猫一样,又好笑又可怜。   叶淼简单了解情况后,叹了一声,搭着陌生的弟弟的肩膀,到书房里和安德鲁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厚重的木门将一切声音都关在了里面,没人知道他们谈出了什么结果。   其实,自从查尔斯出现,一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有点儿看好戏的意思——原本稳操胜券的叶淼不再是唯一的家族继承人,这对姐弟未来争夺权力的戏码一定会很精彩,也不知道谁的赢面更大。   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书房一谈后,这对陌生的姐弟的关系既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冷漠相对,反而处得挺和睦的。有人还不止一次见过乔治管家、叶淼与查尔斯一边轻松地聊着天,一边步出练枪场地的情景。   与此同时,克里斯蒂安家的规矩似乎悄悄对叶淼失效了。她不必再每晚都住在家里,也不用每周都无休止地学习,比以前自由了很多。   有时候,与查尔斯练完枪,她会换一身干爽的衣服才离开。更换衣物间隙,递送衣物的女仆偶尔会瞥见大小姐的脖子上有牙印——一血族噬咬过的痕迹。   贴身女仆联想到大小姐身上的传闻,有点儿脸红。不过她们也不敢乱嚼舌根,所以,关于痕迹的秘密没有流传出去。不过,大小姐消失的时候到底会去哪里,她们也心中有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查尔斯总算在克里斯蒂安家站稳了脚跟,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认可。一直千方百计要赶走丈夫私生子的安德鲁夫人终于败下了阵来,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叶淼心里其实有点儿同情这个女人,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不是她能管的,也不是她改变得了的。   与此同时,叶淼也正式宣布自己即将离开克里斯蒂安家。一直雾里看花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一开始就没有争夺继承人位置的意图。   书房详谈的那晚,叶淼向被妻子闹得焦头烂额的安德鲁提出,她可以帮助他看护查尔斯,帮助初来乍到的弟弟适应这个家,并将自己所学到的经验知识都教给弟弟,如此便算是全了克里斯蒂安家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教导和照顾。这么做的要求是,她希望可以和平脱离克里斯蒂安家族。   当时想出这个办法后,叶淼还有点儿不放心,跑去征求了贝利尔的意见。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贝利尔已从孱弱的少年形态变回了正常的青年形态,心口狰狞的伤口也淡化了很多。他听完后,先是笑眯眯地夸了她一通聪明,夸得叶淼美滋滋的,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随后,他又指点她修改了一点儿措辞。少许字眼变化,便可以让谈判的过程更有利于她。   若是以前,安德鲁肯定是没那么容易松口让叶淼走的。不过,他现在凭空多出了一个儿子,扶这个儿子上位,显然比扶与血族交往甚密、翅膀硬了的叶淼上位更简单、更无后顾之忧,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而叶淼主动提出离开家族,未来姐弟相争的潜在危机同时也迎刃而解了。   再说了,那位由始至终没有出过面却一直暗暗在背后为叶淼撑腰的,到底不是普通血族,而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密党亲王。就算要分道扬镳,也别闹得太僵。好聚好散,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得上这层关系的时候。   精明的安德鲁如此一盘算,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弊,便很痛快地答应了。从商谈到退场,过程比叶淼预想的要顺利很多。   查尔斯知道她要走时十分失落,毕竟叶淼是这几个月来对他最好的亲人了,弄得叶淼感动之余也生出了一点离别愁绪。直到乔治管家安慰完查尔斯,叶淼也保证以后有机会还会回来和他玩儿,查尔斯才破涕为笑。   傍晚,一辆华贵内敛的漆黑的马车停在了街角,将叶淼接回了古堡里。叶淼看着不断远去的克里斯蒂安家的宅邸,卸下重担、一身轻松之余,还有了一种“就这样尘埃落定了?”的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还没消退。   休息前,她提议出去外面散散步,贝利尔欣然应允。   银色的月下,夜风飒飒,花圃中的红玫瑰盛放得如火如荼,古老的堡垒置身在拂动的红潮波涛之中,美不胜收。叶淼驻足,忽然来了点儿兴趣,想摘几朵回去装饰。   贝利尔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刺太多了,还是我来吧。”   “你太紧张了,我又不是豌豆公主,哪有这么娇弱,摸一摸就会刺破手指啊。”   话虽如此,但叶淼心里还是挺受用的,乖乖收回了手。   贝利尔站在花丛边,轻轻念了句咒语,惊奇的一幕便发生了——红玫瑰无风自动地摇摆了起来,咔擦咔擦地自断了根须,一朵接一朵飘了起来,悬停在了半空中。   叶淼:“?”   接着,它们开始整齐地抖动了起来——从上到下整朵花都在颤抖,茎上的刺连片剥落,仿佛空气里有一把透明的小刀将尖刺都切断了,细小的刺如雨下,落到了土壤里。不到一分钟,原先布满尖刺的茎就变得光秃秃的了。   叶淼:“……”   用魔法真是太狡猾了!   被卸掉了刺后的玫瑰花听话地一朵接着一朵飞到了贝利尔手里。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了一条漆黑的长丝带,修长的手指翻飞几下,就将玫瑰花绑成了一束。   刺被拔除后,茎身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横截面,手感依然不平滑,但至少不会扎痛人了。   贝利尔把花束整了整,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转手递给了她,笑着说:“玫瑰被施加了魔法,只要我不解除,它们就一直不会枯萎。”   这么神奇?叶淼好奇地低头闻了闻馥郁的花香:“那岂不是等于定格住了它们的生命?”   “不错。不过魔法并不是万能的,只能让外表维持鲜活。若是留存时间太长,花香就会消失。等魔法解除的那一秒,这些花可能会立即风化。”   “这个魔法好厉害啊。”叶淼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个,我以后变老了,你也可以这样定格住我的时间吗?”   贝利尔怔了怔,沉默了一下,才道:“不可以。这个魔法不能用在人类身上。因为定格的那一瞬间,实际的生命就停止了,你看到的美丽只是假象。”   叶淼“哦”了一声。细想来,这个魔法和吸血鬼的初拥仪式十分相似——他们可以永恒存在,却再也不会拥有心跳、味觉和体温,已经失去了实际的生命,是活人与僵尸之间的异类。贝利尔算是其中的特殊例子。   贝利尔深深地看着她:“害怕变老吗?”   叶淼用指腹碾了碾花瓣,轻快地说:“我有你,有什么好害怕的。你把我变成吸血鬼,我不就不会变老了么?”   贝利尔一愣,缓缓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迟疑:“你……愿意吗?”   很多人类接近血族,想获得的最终极奖赏,便是永恒的生命。为了永生,他们愿意忍受漫长的黑暗和孤独。但叶淼一开始和他相识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也没有表现出对这方面的贪婪或是渴求。   他自然希望她可以长生不老。可若她不愿意成为血族,不到无路可走时,他都不会勉强她。   事实上,近段时间,他已经在暗中寻找能延长人类寿命的魔法,只可惜,有关的记载都与黑魔法有关,或多或少都会对施法者和承受者的身体造成损害。   他的父亲是纯粹的神族,当年也逃不过被黑魔法反噬的命运。故而,在找到十全十美的办法前,贝利尔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说出来,以免让她希望落空。   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她会主动提出变成血族。   叶淼耸耸肩:“其实,我是无所谓长寿不长寿的。如果长生不老却要过痛苦孤独的生活,那还不如过短暂又快活的一生。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觉得,我要对你负责任。”   贝利尔微微一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假设我能活到八十岁,那么,你能见到我的时间,就只剩下六十年多一点儿。六十年太短暂了,还没有你的一次沉睡长。对于我来说,这一生一定会很幸福,可以没有遗憾地过完。但对于被留下的一方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我彻底消失后,你一定会很痛苦的吧。”叶淼仰头看他,微微提了提嘴角,话语中却隐含了一丝坚定和认真:“虽然说,人是管不了自己死后的事的,可我觉得,我有责任要去考虑身后的事。既然决定在一起了,我就要一直对你的幸福负责啊。”   贝利尔听着听着,红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水光。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揽紧了她的腰。   不想让气氛这么伤感,叶淼捏了捏他的手臂,故作苦恼地说:“唉,其实想想,变成吸血鬼后,虽然可以永远年轻,可也代表着今后不能见到阳光,再美味的东西也尝不出味道,还要靠喝血为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习惯血的味道,所以,还是让我作为人类多逍遥几年吧,趁还有味觉时多吃一点。”   她的烦忧竟然都和食物有关,贝利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松,嘴角微扬:“好。”   ——若是让几年过后被初拥了的叶淼回到今天,她一定会觉得纠结这些事情的自己非常好笑。   与贝利尔坠入爱河数年后,双方俨然化作一体。她不愿意以年华变老的方式与他分开。给了他一个家,却又让他回到孤独中,未免太过残忍。   为此,付出不能见阳光、失去味觉的代价来获得永生,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众所周知,被血族初拥的人类可以变成吸血鬼。所谓初拥,指的是吸血鬼先吸人类的血,再喂那个人类喝下自己的血,仪式就完成了。这会为血族增加新的成员,也算是繁衍的一种,所以不可轻率决定,必须经过亲王批准才可进行。否则那名人类即使变成了血族,也不会得到承认与接纳,只能成为血族中的贱民。这样无论去到哪座城市,都很难混下去。   有时候,一些重病将死的人类为了活命,会打起歪主意,四处寻找血族初拥自己。正常血族基本不会搭理这种请求,毕竟,临终前的人类的血太难喝了,跟潲水差不多。血族也没有饥不择食到那个地步,他们也是有追求的。会应约的,基本都是一些一言难尽的低等血族。被他们初拥,很容易会染上难愈的疫病,非但不能延长寿命,还会提早死亡。   不过,和贝利尔在一起,这些后遗症是不可能出现的。   初拥的仪式结束后,恍若过了一个世纪,叶淼才在爱人的怀抱里缓缓苏醒。浑身的肌肉酸酸胀胀的,仿佛被捣碎重组过,乏力得很。   她半睁着眼睛,望见金色的朝阳穿过玻璃窗,照在了地毯上,将她的嘴唇和眼皮都晒得暖烘烘的……   等等,太阳?   叶淼:“……?”   傻愣愣地晒了一会儿太阳,她的脑壳倏地一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   ——人类化身为血族后的力量和特质,几乎完全取决于初拥自己的血族的力量,作为人类时的身体素质的影响力反而很微不足道。   譬如,被日行者初拥的人类,因为是依靠二分之一的血族血统来异变的,血液浓度不足,故而,他们只能继承血族最基本的特质——永生,却不会比人类时期强悍太多,也无法获得纯血的血族那过人的五感、速度、力气。   初拥只有一次机会,一锤定音。那么,自然是找一个地位高、力量强的纯血统血族来初拥自己才划算,才不至于浪费这个机会。故而,日行者初拥人类的情况很罕见。也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不怕阳光”这样的特性也是可以通过初拥来传递的——只是不一定成功,也会有失败的概率。   普通的日行者都有遗传概率,半神血统的贝利尔就不遑多让。失败率在他这儿可以忽略不算。所以,叶淼即使化成了吸血鬼,也不会畏惧阳光、不会丧失味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获得了永恒的寿命。   叶淼:“……”   这惊喜简直可以媲美中大奖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自己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好想咬贝利尔一口啊,有这种好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面对她的瞪视,贝利尔吻了吻她的额头和嘴唇,表情很是无辜:“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好吧,我承认,我喜欢看你为了我努力克服一切的样子。但主要是因为有可能无法继承。万一提前说了又没成功,你一定会很失望的。你看现在,不提前告诉你,然后突然收到惊喜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暂时周身酸软、有气无力的叶淼毫无杀伤力地说:“……你给我等着。”   贝利尔笑得非常欠揍:“好呀,我等着。”   ……   岁月宛如指间的流沙,转瞬即逝。   对傲立在轮回之外的血族而言,人间百年沧桑变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20XX年冬天,中国R城。   夜幕降临,喧嚣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暗纱。R城东区坐拥着最繁华的商业街和四座大型购物广场,附近还有好几所学校。到了夜里九、十点钟,这一带仍是明亮如昼,人流如梭。   而在仅隔了数百米远,广场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是另一番风景。   夜店一条街灯红酒绿,音乐吵杂,霓虹灯的光芒一闪一闪,映照在了肮脏的下水道积水上。某家夜店后门的窄巷口前,一个流里流气、贼眉鼠眼、鬓角染了一撮绿毛的男人正倚在墙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放肆的目光打量街上的人。   此人是常年混迹于夜店一条街的小混混,只要有钱收,就没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是他不敢干的。一个小时前,他在夜店后门抽烟时,碰到了一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似乎是夜店里的客人。对方塞了一叠钞票给他,让他出去弄一个年轻的女孩过来。   的确有这种爱找刺激的客人,有现成的妞不去搭讪,偏要造孽,去染指那些单纯的学生,美名其曰“尝鲜”。在黑市里流通的“听话水”,便是因此产生的东西。   绿毛这人向来没啥道德观念。虽说那客人包得密不透风,不知道是猫是狗,可是他出手那么大方,绿毛又岂有和钱过不去的道理。   夜晚十点钟,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女孩背着书包走近了巷子,看身上的校服,估计是附近的一所重点中学的学生下晚自习,想绕近路回家。   女孩塞着耳机兀自走路,轻快的音乐声掩盖了逐步靠近的危险。突然,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粗鲁地捂住了她的嘴巴,飞快将她拖进了狭窄的巷子里。全程不到五秒钟,压根儿没人察觉到这个监控死角里正有罪恶在上演。   巷子里堆满了装修的杂物,有点难走。女孩惊骇地尖叫,疯狂挣扎,头却在这时被重重一打,晕了。   绿毛咧开了一个得逞的笑容,将她扛到了后门的一个大箱子上。女孩头靠着墙,一动不动。   绿毛抹了把汗,正准备回夜店里把那客人喊出来“收货”,便听见了后方的黑暗处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搞定了?”   绿毛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那客人,才松了口气,心里嘀咕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喏,这个。”   一抹瘦削的影子从围墙处矮了下去。那人宛如黑夜里的一抹幽灵,缓慢飘近。   他比绿毛还高一个头,很像外国大汉的身高。在他逼近时,不知为何,绿毛打了个颤,感受到了一丝让人不太舒服的气息,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就像动物看见了可怕的天敌时的反应。   他不敢调侃什么,揣着口袋里的钱,溜之大吉了。   绿毛走后,巷子空了下来。这蒙面人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帽子,露出了一张惊悚得可以直接去拍恐怖电影的脸庞。   惨白得过分的肤色,右侧颧骨下的脸颊仿佛被什么厉害的武器打伤过,大半块肉已经消失,能看见里面白森森的骨头,眼皮有烧焦的痕迹,暴突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摇摇欲坠。   若是绿毛走晚一步,恐怕自诩胆大的他也会被活活吓晕过去。   没有人类可以在重伤至此的情况下还四处走动。这个蒙面人也根本不是什么“找刺激”的客人,而是一个因为犯了杀人罪而被追杀的吸血鬼。侥幸逃脱后,他逃进了中国,如过街老鼠一样在R市东躲西藏。   若是脱掉他的衣服,就会发现除了脸部,这家伙的身体上也有几个很深的血洞。这些被特殊武器弄出来的伤口让他越来越虚弱,必须通过大量吸食血液才能迅速愈合。在各年龄层的猎物中,年轻女孩的血液是最有用的。可他现在的模样不适合出去找猎物,而且中国的电子监控遍及各处,他很容易会暴露在猎人的视线里。这就是他让绿毛代为寻找猎物的原因。   无辜的女孩仍旧不省人事,未曾猜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干尸。吸血鬼贪婪地捧住了她的头,咧开腥臭的大嘴,发黄的獠牙延伸至最长,面部裸露的肌肉在颤抖。就在准备下嘴的时刻,暗巷的尽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呵斥:“放开她!”   吸血鬼眯起眼睛,转头看过去,只见巷口前站着一个二十出头,面容清丽的东方女孩。   几乎是瞬间,吸血鬼便意识到了她身上不同寻常的奇特气息。   这个女孩似乎不是人类,而是他的同族——且是高阶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血族。   血族内部有根深蒂固的等级制度,低级者会不自觉服从、敬畏高等血族。而且高等血族本身力量强大,普通血族难以和他们抗衡。吸血鬼的心里闪过一丝惧意,蓦地扔下了手里的累赘,往巷子的另一边的出口掠去。   说那迟那时快,那边的东方女孩扬手一甩,竟抽出了一条银亮的鞭子,以非人的鬼魅速度朝他奔来,转瞬就来到了跟前,鞭子凌空一甩,啪地打中了他的后背。   夜空中迸发出了璀璨的电光,吸血鬼尖利地哀嚎了一声,瞬间就被鞭子卷住了身体,挣脱不了了。   这个女孩,不用多说,便是叶淼了。   中国境内不可携枪,否则,很多地方的安检都无法通过。好在,随着时代发展,对付吸血鬼的武器已经越来越多样化了。她手上的这条施加了魔法的淬银的鞭子就是其中之一。   另一边厢,走远了的绿毛并不知道巷子里发生的事。他一边美滋滋地低头数钱,一边往前走。快十一点钟,在远离商业区的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经过一处偏僻的转角,绿毛余光忽然看见前方的小公园里,一个秋千架下,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男孩。   绿毛男躲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这孩子没有家长在身边,而这四周又是出了名的监控死角,便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   这肥羊要来,真是挡也挡不住。绿毛想起自己认识一个道上的哥们,特别喜欢玩儿这种小男孩。若是把这小孩转手介绍给他,就又能赚一笔钱了。   绿毛把钞票往口袋里一塞,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搭讪道:“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呀,你妈妈呢?”   男孩一顿,慢慢地抬起了下颌,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珠,稚气道:“我迷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他的眼珠,似乎不是纯粹的黑,隐隐流动着玛瑙的暗红光辉,轮廓带着混血儿独有的精致和深邃,比小姑娘还漂亮。   绿毛竟被惊艳了一把。哎哟,这小孩长得可真好看。他搓了搓手,嘿嘿笑了起来:“这么可怜啊,不如哥哥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吧。”   男孩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点点头:“好,谢谢叔叔。”   绿毛心想,这孩子戒心居然这么低,这么容易就能骗走……他的家长敢放他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外面玩,心也太大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Ellen(埃伦)。”   “哦。”绿毛心想什么破英文名,牵住孩子的手,拐入了一条路灯全灭了的街里。   为了减轻孩子的戒心,绿毛佯作关心,笑嘻嘻道:“这段路很黑呀,你可要小心点看路,别摔着咯。”   “叔叔,那我可以这样看路吗?”   绿毛疑惑地回头,冷不丁地,就看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眶。   本该待在里面的两颗眼球,此刻正躺在了孩子摊开的手心中。恐怖程度直逼电影里的怨灵孩子!   绿毛:“……”   孩子冲他天真地笑了起来。这画面本该很养眼,可他淌血的眼眶却同时在直勾勾地“看”着绿毛,两颗惨白的眼球在他掌心转啊转啊,可以说是很有节奏了。   “……鬼啊!!!”   夜空中爆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绿毛男差点儿咬到舌头,屁滚尿滚地撒腿狂奔。   这见鬼的大街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在慌不择路中,他冲进了一条长巷。才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巷口,他便被一袋被人乱扔的垃圾绊了一下,膝盖发软,往前趴倒。   余光看见眼前多出了一双腿。绿毛惊恐地“噫”了一声,沿着这双长得过分的腿往上看。只见一名穿着长大衣的黑发男子正在低头看他。   黯淡的月光轻抚着他的深邃的轮廓,红眸微微眯着,非常美丽,却也非常邪恶。若在背后加一双漆黑的羽翼,简直可以去万圣节派对上饰演地狱使者。   绿毛先是被他惊艳的外表和暗黑的气势震得哑口无言。反应过来后,他看了一眼地面,确定这男子脚边有影子,自己没撞到鬼了,立马用狗屁不通的英语嚎叫着向外国友人求救:“妈的,终于遇到人了,快去报警啊!我见到鬼了啊啊啊!”   紧接着,他就听见这天神一样的男人开口道:“什么鬼?”   这外国友人居然会说中文,发音还如此地标准,绿毛呆滞了一瞬,立即坐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形容道:“一个小孩子鬼!他把自己的眼球抠出来了,妈的,只剩下两个黑眶眶,差点吓死我了!”   “啊,听起来真的好可怕。”贝利尔微微一笑,紧接着两颗獠牙便突然伸长了:“和我比怎么样?”   绿毛:“……”   万万没想到自己才从“小鬼”嘴边逃,就又遇到了另一种鬼——吸血鬼。绿毛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吓晕在地了。   那边厢,叶淼将捆得死死的吸血鬼抡在了墙角。这家伙的身材比她魁梧得多了,可在她的手里,却好像成了一个没有重量的塑胶人,在她压倒性的力量下全无反抗之力。   这是因为,在成为血族后,她身体各方面的素质成倍增长,别说是扛起几个人了,徒手碎钢铁也不是难事。大部分血族都只能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与克里斯蒂安家族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以从他们那边获得最新的武器。这条捆着吸血鬼的鞭子,便是克里斯蒂安家族最近几年研制出来的武器。   说也是有趣,在变成血族后,叶淼的容颜一直没有变老。曾经只到她胸口那么高的弟弟查尔斯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继任家主,再到满脸皱纹、身材佝偻的数十年里,她还是年轻美丽一如当初,让查尔斯常常感叹种族差异的神奇。   两百多年过去,查尔斯的血脉已经延续了几代。克里斯蒂安家族经历了这几代变迁,观念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不会再把与吸血鬼结合的族人当做洪水猛兽来看待了,偶尔还会与血族展开合作。   而与密党亲王结为夫妻、成为了血族却又游走在世界各地,作为自由吸血鬼猎人锄奸扶弱的叶淼,俨然成为了家族的传奇人物。偶尔回到B国的老宅里做客,还会受到小辈们地热烈欢迎,可以说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至于血族那边,在步入新世纪后,他们也在进步。以前贝利尔作为密党亲王,对领地负有责任,不能离开B国太久。现在网络通信技术那么发达,不管去到多远的地方,只要一通电话、一条信息就能传递消息,无形中也解开了贝利尔的枷锁,同时开启了血族许多元老级人物环球旅行的热潮。   这回,他们一家三口来到了她母亲的故土——中国。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踏足中国了,上一次是在三十年前。每一次来到这儿,叶淼都为这里的日新月异而感到惊喜和自豪。   才刚在R市下榻,他们就收到了消息,说这边混入了一个杀人如麻、十分危险的吸血鬼。R市的血族与吸血鬼猎人正在同时追捕他。   今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正准备出去看电影,路上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才会中途改道,先赶来救人。   如今电影已经快开场了,估计是赶不上了。但能救回一个无辜的人,叶淼觉得很值得。   昏迷的高中生还没醒来,她也不好扔下人到处乱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见到巷口出现了一抹颀长的剪影。   贝利尔牵着一个小男孩从远走近,弹了个响指,飘在半空的绿毛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叶淼疑惑道:“他怎么了?晕了吗?”   埃伦松开了贝利尔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叶淼身边献宝:“不是,妈妈,他被我和爸爸吓晕啦!”   叶淼:“……”   贝利尔以拳抵唇,闷笑了几声:“来,埃伦,告诉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   埃伦骄傲地说:“我让他看我的眼珠子魔法,本来还有一个抛眼珠的环节,可他一点儿也不经吓,看到一半就跑掉了。”   言语中还带了一丝不够尽兴的遗憾之意。   作为密党亲王贝利尔的儿子,埃伦继承了神的血统和魔法天赋,小小年纪,就将各种高阶魔法使用得炉火纯青。所谓的眼珠子魔法,其实是一种比较恶趣味的幻术。绿毛以为他真的把眼球拿出来了,而实际上,眼球一直乖乖地呆在他的眼眶里,满脸的血也是幻觉。   倒也不是不能取出来玩儿,只是,妈妈告诫过他,手没洗干净时不能乱碰眼睛。埃伦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叶淼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颊。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根本没有人类能在这对父子的手里占到上风啊。   平时她和贝利尔会教育孩子,不可以恃强凌弱,仗着自己懂魔法就去欺负人类,不然就要打屁股伺候。不过对于坏蛋,他们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贝利尔弯腰和埃伦击了击掌,柔声夸道:“儿子干得漂亮。”   埃伦顺势抱住了贝利尔的腰,好奇道:“爸爸妈妈,这个坏吸血鬼要怎么处置,还有这个绿头发的家伙,还有那个女孩呢?”   叶淼说:“这个坏吸血鬼要交给R市的猎人处理。至于这个女孩,她应该是没见到事发经过的。”   贝利尔想了想,说:“篡改了她今晚这一段记忆吧。她醒来后就会以为自己是被打晕抢劫了。”   “好方法。”叶淼点头,掏出了手机:“我来报警吧。经一事长一智,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附近的学校、家长、学生都提高安全意识,还能给这个绿头发的家伙一个教训。”   翌日,R市头条新闻登出了一条从标题开始就泛着傻气的新闻。   “受害人为某某中学的高二在读生,昨晚在回家途中,经过东城区xx路口时,被嫌疑人打晕,拖入巷子,抢走钱包。嫌疑人在逃跑过程中却不小心被垃圾袋绊倒,摔晕在地。受害人被热心的市民叶女士发现倒地,并在后者的帮助下报警求助。警方接警后迅速到达现场,人赃并获时,嫌疑人仍在昏迷。据称,嫌疑人被警方唤醒后,情绪一度十分激动,宣称他碰到了一个小孩子鬼,和一个大人吸血鬼。目前,嫌疑人已被依法拘留……”   新闻在公车、地铁、广场的屏幕上轮番滚动播出,惹来了不少市民的嘲笑声:“这个犯人也太蠢了吧,被垃圾绊倒是什么电视剧情节吗?”   “活该,这就叫恶有恶报。”   “可以入选年度沙雕新闻了,哈哈哈哈。”   “嫌疑人是不是中二病晚期啊,咋还编起鬼故事来了。我中学时就不信世界上有吸血鬼了。”   “就是嘛,他都能见到吸血鬼,我还和狼人共舞呢!”   ……   新闻的热度就犹如一枚投入水中的小石子,经过一个白天,余波已淡化,被茫茫的城市之海淹没。六七点,华灯初上,还是昨天那片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又是一个平安的夜。   电影院的广告墙上贴着一张大海报。血月之下,男女主角相拥在漫天的玫瑰花雨中。其中,男主角的肤色被刻意涂白,唇下伸出了尖锐的獠牙,张嘴欲咬女主角脖子的姿势被定格在了画面里。   这是一部吸血鬼题材的电影,上映以后在世界各地大受欢迎,也是昨天叶淼一家没能赶上的电影。   唯美的海报吸引了不少年轻人驻足观看。而更惹眼的,是此时此刻站在海报前的一家人。   这一家三口均穿着十分相衬的深色长大衣,周身流动着一股莫名吸引人的氛围。尤其是其中那位年轻的丈夫,不过是静静地仰头打量海报,也好看得像是在发光,迷人程度远远赶超海报上的男主角。   埃伦仰头看着海报,又摇了摇叶淼的手,不解道:“妈妈,你想看吸血鬼吃人的电影吗?”   叶淼摆摆手:“不是吃人,这部电影说的是吸血鬼和人类谈恋爱的故事,我看评分挺高的。”   “可这个吸血鬼明明就准备要咬女主角啊。”   叶淼耐心地笑着解释:“那是故事开篇。吸血鬼最初是真的把女主角当成了食物的,后来就爱上了她,和她谈起了恋爱,所以不会吃掉她的。”   “怪不得你非要看这部电影。”贝利尔搂住了叶淼的腰,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调侃道:“原来淼淼是想重温我们从认识到恋爱的故事啊。”   叶淼轻哼一声:“是啊,想重温一下当初某人怎么把我骗得团团转的故事。”   “……”迎着埃伦好奇的目光,贝利尔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那什么,我也觉得这部电影不错。快开场了,我们去买票吧。”   步入影厅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埃伦抖开了买票时附赠的海报:“妈妈,我觉得爸爸比这个演员帅多了,图片里的城堡也没有我们家一半漂亮。”   俨然一个实力爹吹。   叶淼稀松平常地说:“那是当然,剧组可没你爸有钱。”   有其母必有其子,叶淼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实力夫吹。   埃伦折好了海报:“一会儿看完电影,我们要去做什么呢?”   “让我想想看。”叶淼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了主意,兴致勃勃道:“我知道了,难得来一次中国,我带你们去吃毛血旺好了。”   贝利尔笑着说:“淼淼,说得好像你常来中国一样,其实也就来了三次。说不定我比你还熟悉这一带哦。”   “喂!你就非要拆我的台吗!”   “呵呵……”   ……   世间本无双全事。血族坐享漫长无尽的生命,同时也不得不品尝孤独与寂寞的滋味。   但在有了爱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爱不是别离,不是半途而弃,更不是换着不同的人来汲取新鲜感。而是与不变的爱人牵手走向不同的每一天,直至永恒都不分离。   【世界三:血族】·End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恢复了呢。完!结!啦!??ヽ(°▽°)ノ?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留言,感谢所有订阅的读者大大,你们是我最大的支持&动力,鞠躬!!!   。   【缘起&后记】   关于献礼的灵感,始于去年的一个深夜,我上网时偶然看见了Reddit的Writing prompts中一个有趣的脑洞,觉得新奇又带感,就改编了它,扩展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Reddit网友的原脑洞是:一位母亲发现自己的女儿给圣诞老人写信索要生日礼物。她没有将孩子童真的举动放在心上。没想到,在女儿生日那天的早上,他们的花园里出现了一匹会喷火的小马。原来,小女孩写信的时候,粗心大意地将收件人Santa拼成了Satan,而Satan真的收到了信,还满足了她的愿望。   (也许会记错一些细节,因为原链接被我放进收藏夹后,不知何故丢失了。)   我改编时保留了“本该写给慈祥的圣诞老人的信,阴差阳错寄给了邪恶神秘的撒旦”的梗,其余改了,还加了我喜欢的惊悚元素。这个题材应该算比较冷门,也是我从没写过的,可我觉得很有意思呀哈哈哈哈哈~~~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献礼写成大长篇。主要是前一篇文的字数多达一百万还烧脑,中间得写短篇缓冲一下,才能再搞大长篇。而且,献礼的题材迷人的同时也具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绕不开西方幻想传说,男主的名字也固定了是Berial,所以,在选择故事背景时有诸多限制,譬如不能设置到东方古代背景中。当初预计是四个故事。最后一个世界删除的原因也说了,是题材重复(是的,四个故事里有两个重复,重复率真的很高了呀!)。(⊙v⊙)   不过,虽说献礼不长,但贝利尔和三水子算是我写过磨难最少的主角了,在一起后基本不会遇到什么波澜,也是唯一一对不受轮回桎梏,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的CP,超级幸福了啦!(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