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外面是谁啊？怎么耽搁这么久？”

　　见门边一直没有动静的，闻飞航也放下自己手上的工作，走了过来，他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扫了一眼，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神色不善道：“陆越，顾思涵，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李教授可没有说要把305借给阿牧以外的人。”

　　牧宿星眨了眨眼睛，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眼熟了。敢情眼前这一男一女，就是传说中的陆越，和几天前在校门口缠住他的女生。

　　闻飞航话的意思很清楚，这地方是李教授借给我们用的，就差把闲人滚蛋四个字说出口了。

　　陆越这才想起自己来305的目的，这会儿再看牧宿星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他心里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向来不近人情的李教授，居然会将305这样重要的工作室，借给牧宿星？

　　在他心里，牧宿星不过是个对动画一时有兴趣的富二代，等毕业了，即使不干动画这一行，也有大把的清闲高薪工作能做，学校有必要将资源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吗？

　　陆越眼神微暗，脸上勉强堆起笑容道：“我就是看论坛里说李教授的工作室借出去了，心里好奇是谁这么厉害，居然得到了李教授的赏识，就顺道过来看看。”

　　“现在你看完了吧？”牧宿星眼皮也不抬一下，半点也没有请两人进去看看的意思：“那就走吧。”

　　他话里逐客的意味太过明显，陆越想假装听不懂都不行，可要他就这么走了，心里却始终没法甘心。

　　这工作室不仅是配备着一流的设备工具，还有很多李教授本人的手稿笔记，随便翻上一本，都令人受益匪浅，陆越对此向往已久，可惜即使是面对他这样的优等生，李教授也从没有半点区别对待的意思，如今305倒是借出去了，却是借到了牧宿星这样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手里……

　　他心里惋惜之极，面上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这样暴殄天物的遗憾神色来，牧宿星却懒得与两人再做纠缠了，他如今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很宝贵，着实不愿浪费在这些人身上，当下便是干脆利落的道：“飞航，关门。”

　　他这边一声令下，那头闻飞航便爽快的关上了门，顺带迅速上了道锁。

　　“要说我，这帮人真的是有毛病，正经事不做，整天就做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还真指望阿牧把机会让给他呢。”闻飞航撇撇嘴，对两人的行为很是不屑。

　　牧宿星耸耸肩，不置可否。

　　“还能怎么，就是嫉妒呗，”方连对此倒是看得很开：“我们只管做我们的，名额可是有七个呢，哥几个总不至于一个都上不了吧？到时候我们直接拿结果说话，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牧宿星却强调：“不是一个，是全部。”

　　闻飞航和方连均是一滞，然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声附和道：“对对对，不止一个，我们可是要承包星宁市全地铁线路的男人，是不会就这样被轻易打垮的！”

　　他们说得一本正经，跟宣誓似的，牧宿星却一眼看出，两人和开始一样，依旧没有真正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念及此，他忽而心中一动，嘴角掀起一缕笑意：“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话。”

　　闻飞航讪笑了一下，掉头开始暴打方胖子：“都怪你，谁让你刚刚演得那么浮夸的？”

　　方连怒了：“说得你好像就演得不浮夸一样，我呸，哄咱们土豪爸爸高兴都不会，你说我要你有什么用？”

　　牧宿星看得啼笑皆非，没好气道：“行了，你俩都别演了，我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看出两人是刻意耍活宝想逗他高兴，牧宿星心中温暖之余，也难免涌出点逆反心理，他看着两人，挑眉一笑：“既然如此，你们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牧宿星想了想：“不如这样，如果我们这次七个短动画都被选上了，以后我组建工作室，你们就得加入。相反，这次我们哪怕只有一部短动画没被选上，我就送你们两个一人一份腾空娱乐的offer。”

　　牧宿星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定下了这么个赌约。

　　对于这两个他前世最铁的哥们，牧宿星自认还是十分了解的，无论是闻飞航还是方连，两人虽然不是动画制作人的料，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却是相当出色的，无论是未来加入他的工作室，还是进入腾空娱乐，都完全够格。

　　作为腾空娱乐大股东，这点权利，牧宿星还是有的。

　　闻飞航立刻就提出了反对：“这怎么行？”

　　方连也不同意：“这个赌约对你太不公平了，几乎等于我们白拿到两个顶级游戏公司的offer，我也不同意。”

　　牧宿星面无表情的盯着两人：“白拿？是谁刚刚还跟我宣誓，说相信我们一定能拿到七个名额的？敢情你们都是骗我的？”

　　两人顿时都有些讪讪起来。

　　见两人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牧宿星说：“肉麻的话我也说不出来，大家都是兄弟，你们肯为我一个前途不明的短动画放弃手上的大好机会，总不能连一个补偿的机会也不给我吧？”

　　闻飞航和方连对视一眼。

　　“行，我们答应你，”方连想了想，说道：“但是这个赌约得改改，只要我们这次入选一个就算你赢，相反，如果这次我们一个也没被选上，那就算我们赢。”

　　闻飞航赞同的点点头。

　　两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牧宿星也不好再推辞，反正他对于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当即爽快的答应了：“行，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敲定了赌约的具体内容，三人重新回到了工作台前。

　　闻飞航重新拿起了牧宿星准备好的动画剧本。

　　此前他只是随便看了看前面的动画脚本，只觉得那文字台本看似稚嫩，实则暗含深意，剩余内容一概不知，这会儿正儿八经的再看起来，却是实打实的吃了一惊。

　　不同于传统电视剧和电影，相对这两者来说，动画在正式摄制之前的准备工作，会比前两者更加复杂，这是因为电视剧和电影中有很一部分工作是由演员发挥和现场录制的，而动画的纸片人在这方面会更为繁琐。

　　这其中就包括了文字和画面的分镜头台本、人物造型、场景设计、台词、动作、节奏等等一系列的工作，复杂繁琐不说，这些细节更是一环紧扣一环，前期任何一个简单的失误，如果没有立刻处理，等到后期再改，这其中巨大的成本浪费，都是一个普通的制作公司承担不起的。

　　令闻飞航惊讶的是，这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牧宿星便将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妥妥当当的做完了！

　　第十二章

　　很快，闻飞航就发现，自己惊讶得太早了。

　　随着三人正式开始绘制分镜台本和原画，闻飞航和方连赫然发现，自家平日里算得上温和可亲的室友，这会儿站在拷贝台前时，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冷静又果断，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导演，倒像是身经百战的业界大佬——

　　“不行，”牧宿星皱了皱眉：“这里的分镜太单调了，动画和电视剧不一样，明星往摄像头前一靠，干站着说七八分钟观众也不会介意，但这是动画，这样大脸特写、半身、全景的来回切换太偷懒了，你以为你是在做PPT吗？”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曲起食指，指尖轻点拷贝台的边缘，上面以多张画稿重叠呈现出来的，正是《小王子》中最重要的一幕——

　　一望无际的麦田之中，狐狸遇见了它的小王子。

　　“……但是，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像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

　　微风拂过颗粒饱满的金色麦穗，如波浪般起伏回荡，小王子颈间的围巾也跟着飘扬起来，温暖的阳光下，狐狸看着它的小王子。

　　“……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但是，你有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牧宿星揉了揉额头，从侧面转了过来，自带滚轮的椅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

　　“背景设计和色彩也有问题，《小王子》的定位是成人童话，场景设计可以梦幻一点，但是不能太过卡通化，想象一下星星上的花，这个场景应该是带着童话般的浪漫色彩，而不是给小孩子看的卡通版动物世界。”

　　牧宿星说着说着，很快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无奈的撑住自己的额头，掩下眸中的无奈和懊丧。

　　一不小心，职业病又犯了。

　　不同的动画导演，其导演风格和工作作风都有很大的区别，有的偏佛系，甲方说什么是什么，你给他约束和固定的卡牌，他便利用现有的资源，通过自己的搭配，竭力将一手牌打好。有的偏道系，按我说的做就对了，别想让我改剧本，没得谈，爱做做不做滚。

　　很不幸，牧宿星正是后者。

　　工作之外，牧宿星脾气温和，有时甚至有点软，可一旦站在拷贝台前，有商有量的动画导演就会立刻化身冷酷无情的暴君，没少把人训得抬不起头。

　　这样的结果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在于，在动画制作的过程中，常常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分歧，一个清楚自己的想要的效果，并且能够从始至终贯彻到底的动画导演，往往能够为摇摆不定的制作组的划定前进方向，不至于出现崩盘的情况。

　　坏处当然也有——因为性格太过强硬，前世牧宿星制作的动画，没少出现投资商临时怒而撤资的情况。

　　但牧宿星才不在乎这个——他是个极其重视自身对动画掌控度的导演，甲方要求乱七八糟？行，那就换一个甲方！

　　反正我有钱。

　　但闻飞航和方连毕竟不是前世他制作团队中的人，两人好心过来帮他的忙，他像训当初自己的团队的成员那样对两人，这就有点过分了。

　　“对不起，是我有点着急了。”牧宿星苦笑着向两人道歉。

　　闻飞航：“没事没事，要我说，这要怪也只能怪胖子太废了，连个分镜都画不好，你说我们要你有什么用？”

　　方胖子不屑一顾：“那你怎么不看看你做的背景设计？指定好的氛围都会偏出十万八千里，渣渣！”

　　牧宿星不觉莞尔。

　　知道两人没放在心上，牧宿星也松了一口气，只是不到半分钟后，他的注意力便又转移到了背景底稿上，思索道：“飞航，你等一下，我画张概念图给你。”

　　在动画制作的过程中，场景概念图往往对于色彩样稿会起到一个辅助性的作用，有时背景设计找不到牧宿星想要的设计风格，牧宿星往往就会自己动手绘制场景概念图，以确保最终的整体视觉效果和艺术风格符合他的预期。

　　闻飞航显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满口称好：“好。”

　　眼见着牧宿星坐到电脑桌前，快速的绘制场景概念图，闻飞航怀着复杂的心情和方连对视了一眼。

　　“你有没有觉得，阿牧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这是闻飞航说的。

　　方连点点头，表示赞同：“以前阿牧厉害归厉害，但总的来说，我们也没差太远，现在……”他挠了挠头：“我都感觉我们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而且他刚刚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就跟被李教授骂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闻飞航补充。

　　“也许是之前那个扶持计划让他感觉受打击，所以发愤图强？”方连猜测。

　　两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之抛在脑后，只当是自家小伙伴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才实力突飞猛进了。

　　有了概念图的帮助，闻飞航总算领会到了牧宿星所谓的“感觉”，掉头开始和方连讨论分镜台本，这是他刚刚画概念图的时候，突然冒出的灵感。

　　“这个地方的分镜我觉得可以改一下，”牧宿星指着拷贝台上的分镜台本道：“小王子驯服了狐狸，但是离别的时刻也到来了，这个地方我们可以试着换一个演出角度，切割空间，营造出一种距离感——”

　　他伸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小狐狸低头看着脚下，小王子依旧站在它的面前，目光所向却是远方，两人还是初见时相对的姿势，但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狐狸要小王子对他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要他去对他的玫瑰负责……留给小狐狸的，只有麦子的颜色。”

　　牧宿星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这个地方我感觉还可以试着插入一个隐喻蒙太奇？玫瑰花上的露珠？小王子终于明白他的玫瑰花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表面上来看，《小王子》似乎是温暖治愈向的经典，但在牧宿星看来，这个故事更像是致郁向：没有小王子照顾玫瑰花必然枯萎、从此独自守望麦田的小狐狸，表面上结局里小王子似乎只是摆脱了躯壳，回到了故乡，去找他的玫瑰花了，但更清晰可见的事实是——他被蛇咬死了。

　　闻飞航&方连：“……”对对对，大佬你说什么都对！

　　#一觉醒来，室友突然变成大佬怎么破

　　#突然卑微

　　第十三章

　　六个月后，录音室内。

　　正值初春的天气，这会儿室内却令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反倒显现出一种格外压抑的气氛来，对着人群，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屏正播放着没有声音的动画，与此同时，那个温柔的女声还在继续。

　　“的确，我爱你。”

　　“但由于我的过错，你一点也没有理会。这丝毫不重要。不过，你也和我一样蠢。希望你今后能幸福。把罩子产在一边吧，我用不着它了。”

　　“我的感冒并不那么重…夜晚的凉风对我倒有好处。我是一朵花。”

　　女人的声音温柔恬静，这的确是一个极其好听的声音，闻飞航和方连对视一眼，却说不出赞赏的话来，两人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坐在正中央的青年身上，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牧宿星以手掌撑住额头，眯着眼不说话。

　　待整个片段都结束了，一边配音演员工会的工作人员投来征询的目光时，牧宿星动也不动一下，只摆了摆左手：“通知下一个吧。”

　　站在话筒面前的女人表情一滞，随即便是柳眉倒竖，她本以为自己的发挥已经足够出色，完全符合剧本中“温柔恬静”的特点，没想到这会儿竟被人想也不想的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