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今天我的怨种上司搞事了吗 　　作者：严午 文案： 　　P先生是一位好员工。 　　M小姐是一位坏上司。 　　所以她十年如一日地对他说： 　　“小P，指甲油，替我美甲。” 　　“小P，高跟鞋，帮我搭配。” 　　“小P，工资卡，给我买包。” 　　后来她又简化为： 　　“小P，手。” 　　“小P，鞋。” 　　“小P，包。” 　　P先生觉得她这是在训狗。 　　但他没有证据，只好服从。 　　况且…… 　　“M小姐，请从我的膝盖上下来。” 　　“嘻嘻嘻，不要，除非你给我亲一口。” 　　“容我拒绝。” 　　“哎，那，小p，你喜欢法式热吻还是福尔马林？” 　　……况且，他也没见过这种神经病能训狗。 　　“不，M小姐。” 　　好员工对他的坏上司温声道，语气与过去几百次一样柔和无害： 　　“我宁愿泡进福尔马林，也不愿意触碰您的嘴唇。” 　　注： 　　1.女主脑子多少有点毛病，请勿随意代入现实 　　2.男主其实也正常不到哪去，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大概 　　3.两个疯子的奇怪爱情故事，偏日常轻松流，撇除主角的精神状况是绝对的小甜饼，可安心食用嗷 　　4.并不恐怖的伪恐怖流，绝对不恐怖！！胆小者放心看！！ 　　5.具体设定可见专栏内的序章《系统维修au》~请大家不要大意地收藏吧！！ 　　内容标签： 亡灵异族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P,M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好想休假 　　立意：生命本身就是一场绚烂奇迹。 第1章 　　-1- 　　P死了。 　　又一次。 　　-2- 　　死因是被花盆砸中。 　　放在办公室窗台上，那只种着粉色郁金香的花盆。 　　-3- 　　大约五分钟后，花盆的主人“嗵嗵嗵”跑下楼。 　　P先生听见她一边下楼一边哼唱《天空之城》。 　　仿佛非常开心。 　　“哦，我说是谁，又是小P啊。” 　　对方走近了，有些惊喜地招呼道： 　　“小P果然很适合粉色。你的葬礼需要我预订粉色郁金香吗？” 　　……不，把“仿佛”去掉。 　　她就是非常开心。 　　-4- 　　P先生睁开双眼：“容我拒绝，M小姐。” 　　“这是我第七十三次意外死在办公楼门口了，能请您把花盆放好吗？” 　　M小姐抱膝坐在他旁边，笑容很甜，正伸出手往他脸上撒花瓣。 　　“晚上好呀，小P——”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能，因为这盆郁金香对小P抱有酸涩的喜爱之情。” 　　“总之，欢迎小P今晚回到恐怖维修部加班！今天上司也很爱你！” 　　-5- 　　噢。 　　-6- 　　P先生从地上慢慢坐起来，摘掉头顶粉红色的郁金香花瓣。 　　“不想要。请您给我加班费。” 　　身上淌出的血液已经透明化，变成一捧绀色的数据光点，消散在空中。 　　这里的【死亡】都是这样。 　　毕竟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没有血腥，没有暴力，没有痛苦。 　　这个远离现实、属于死者的系统世界里，似乎能够得到现实永远也得不到的安宁…… 　　“啊，抱歉抱歉~这次加班没有加班费。” 　　M小姐晃晃手指，甜滋滋的笑容在粉红色的花瓣里闪烁：“但小P需要的话，我可以再为你唱一遍《天空之城》作加班伴奏？” 　　“小P加班快乐！小P加班幸福哦！” 　　-7- 　　……只是，这个系统世界里有M。 　　所以，不知为何。 　　P先生每天都像活在《死神来了》片场里。 　　花盆意外掉落、卡车意外撞击、微波炉意外爆炸…… 　　P先生基本平均每天遭遇一次意外事故。 　　然后每次事故后上司都会很开心地跑出来，对他唱歌或撒花。 　　像在举行什么邪|教仪式，或者庆祝他生日快乐。 　　于是他每天都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8- 　　“不需要，谢谢您。” 　　P先生站直，整理了一下刚刚被花盆砸倒在地时凌乱的衣服。 　　“而且我真的强调过很多遍。哪怕不会真的死，依旧很痛。请您看好自己的花盆。” 　　M小姐捧住脸：“这是甜蜜的痛苦，这样小P才会对我印象深刻呀~” 　　不需要。 　　就算您真的拿刀我也永远逃不开。 　　“您是我唯一的同事、直属上司、恐怖维修部主管。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对您印象深刻。……所以请不要给我的工作制造负担了，M小姐。” 　　-9- 　　听到这话，坐在地上的M小姐又眨眨眼睛，仰脸看他。 　　半晌，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肩膀随着笑声抖动，黑黑的直直的长发在脑后微微晃动。 　　系统世界里的员工外貌会定格在生前最重要的时间点，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时间点往往是死亡。 　　但所有员工都默认M的外貌与她的死亡年龄无关。因为……太违和了。 　　极其古典的黑长直，乖乖巧巧的齐刘海，纯净无辜的黑眼睛，每个初次见到M的人都会以为她是意外迷路的草食系女高中生。 　　……而不是下一秒就能掏出镰刀给同事来个串烧套餐的神经病。 　　在第无数次被误认成草食系女高中生、被色眯眯地夸为“适合做贤妻良母”“简直是大和抚子”、遭到N次“要去有趣的地方玩吗”搭讪后，M小姐甚至兴致盎然地开始收集校服。 　　于是每次她穿JK来上班，P先生都要面临腥风血雨。 　　-10- 　　因为会有很多很多人来搭讪她。 　　然后每一个来搭讪的人都会遭遇事故。 　　……事后再把全部的投诉推给P先生处理。 　　-11- 　　毕竟不是每个员工都习惯死去的，在这个世界，死亡的痛苦依旧那么真实，不会消失。 　　只有P先生天天遭遇意外事故，也只有P先生不会针对上司的怨种行为向总系统投诉。每次醒来后他最多说几句口头批评。 　　……左右每次针对M的投诉都是他来搞定，何必给自己增加工作内容。 　　-12-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小P呀，M小姐快乐地笑着想，因为他总选择纵容。 　　哪怕是面临死亡，也会选择纵容。 　　连死亡都无所谓的话……小P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呢，嘻嘻嘻…… 　　如果能踩断他的底线，一定会发生非常、非常有趣的事吧。 　　啊，当然，小P意外死掉的样子也是真的很可爱！ 　　……明天就试试白色郁金香吧？ 　　-13- 　　P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又在想什么鬼东西。 　　直属上司是反社会精神病怎么办——不怎么办。 　　说不动她，打不过她，疯也疯不过她，还是她唯一搭档做任务的下属，你还能怎么办。 　　这是P先生作为系统员工的第四十九年，也是他作为M小姐唯一下属的第四十九年。 　　在漫长的共事中，他早已对M小姐的癫痫式抽疯接受良好，心态稳定，理解非常到位明白。 　　……虽然近期这种抽疯的重点全转变成了对他个人的频繁性骚扰。 　　“小P小P，你真可爱！来么么哒吧~” 　　-14- 　　老实说，他不明白。 　　-15- 　　“我要加班，M小姐，如果您不需要加班，可以先回去。” 　　P先生逐个拾起（刚刚死去时）意外散乱在地上的行李，走向部门办公楼的更衣室。 　　“……真冷淡，小P，你还没夸奖我准备良久的欢迎仪式呢……” 　　每日事故是吧。 　　P先生：“谢谢，再见。” 　　“……” 　　M小姐脸上的笑容消失。 　　P先生脚步一顿。 　　因为他听见身后响起了美工刀滑动的“咔吱”声。 　　伴随美工刀一起在后方幽幽响起的：“真的吗，小P？不打算夸奖我吗？” 　　-16- 　　P先生立刻说：“谢谢您的《天空之城》，非常动听。欢迎仪式也很流畅，被您这么重视是我的荣幸。” 　　“——早说嘛小P！” 　　后方的美工刀声立刻消失，上司重新阳光明媚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喜欢！好啦，加班努力，明天上班我会继续准备更好的仪式欢迎你！” 　　“……好的。您开心就好。” 　　-17- 　　总算打发了上司，P先生走进更衣室，把行李——冲浪板、遮阳帽与双肩背包靠在长椅上。 　　现在是系统时间深夜十一点，接到紧急加班通知后，他是临时放弃了假期回来，度假用品还拿在手里，没空回家放东西。 　　反正他们部门人少，上司亲口同意把更衣室单独给他使用。 　　——毕竟M小姐本尊的私人用品全塞在他的办公室里，就连她的指甲油都挤在他办公桌上的订书机旁边。 　　-18- 　　不为什么，上司的又一个抽疯之举罢了。 　　她甚至还在他的办公室里放了一个小冰箱，作为属下，P先生负责定期往里面更新面膜与新上市的冰激凌。 　　花他自己的工资卡，上司本尊从不报销。 　　-19- 　　上司。 　　M。 　　……就知道花他钱、打扰他的假期、增加他的工作负担……明明共事了49年依旧没有一点同事爱……这也就算了…… 　　最近反倒是越来越过分……以前她会把“亲吻”“喜欢”挂在嘴边吗。 　　……有点困扰。 　　果然，那天，应该拒绝她的提议。 　　P先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对了。 　　这次死亡过程，有失血性休克。 　　想到这里，放好私人物品的P走向洗脸池，检查仪表。 　　……呼，还好，这次依旧没沾上血。 　　都变成数据光点被系统吸收了。 　　但片刻后，他依旧旋开水龙头，仔细清洗双手。 　　再侧过脸，逐个摘下耳环与耳骨钉，低头拍打金发沾上的细沙。 　　-20- 　　对普通男性而言数量稍多的耳饰被放在一边。 　　镜子里的男人拥有一头毫无杂质的金发，蓝眼睛像阳光灿烂的浅海，低头抖沙的模样比最温和的金毛犬还无害。 　　“我还以为你的休假会长些呢。” 　　P一顿，看向镜子里的M。 　　她抱臂靠在更衣室门口，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里是我的更衣室，M小姐。” 　　“嘁，你还有哪里我没看过？” 　　P先生垂眼：“M小姐，这是工作时间。” 　　-21- 　　无聊。 　　-22- 　　M摆了摆手：“作为上司，我知道你在部门更衣室里换衣服前总要花很长时间洗手下耳钉，所以现在闯进来也不妨碍什么……这个理由总可以吧？你怪癖可真多。” 　　P不再说话，继续拍打头发上的细沙。 　　“说起来，小P，我记得之前给你特批了十天的假期……而那可是主系统限定开放、只有排行榜前十才有资格游玩的度假世界009……你不是期待了那个世界的海滨区很久吗？” 　　“我的假期已经够漫长了。” 　　P卸下另一只耳朵的耳骨钉，温声道：“当您出现在沙滩上、一脚踹毁我的沙堡时，就结束了。” 　　“是吗？”M又嘻嘻笑起来，“因为我新买的比基尼亮瞎了你的眼？” 　　-23- 　　耳钉放在水池边，落出轻响。 　　“不。是因为您踹毁了我的沙堡。花费三小时堆好的十层带滑梯花园与音乐酒吧的豪华大沙堡。” 　　“……” 　　他听上去好像真的很在意那个沙堡。 　　M挠挠头：“知道啦，我会再赔你一个……一个货真价实的、十层带滑梯花园与音乐酒吧的豪华大别墅，如何？” 　　P先生点头：“那很好，M小姐。但不准用我的工资卡。” 　　“哎——怎么这样——你说过我买东西一直用你工资卡就好的！” 　　“不，我没说过。是您直接索要了我的工资，从四十年前开始。” 　　“小P你这个渣男！难道你想让我花其他人的工资卡吗？” 　　“花您自己的就好。” 　　“呜呜……我好难过……我难过得要瘫倒在地了……地板好凉呜呜呜我刚才坐地上时就不舒服……” 　　M小姐其实只是戏瘾上来了在装，自始至终她都靠着门边没动，只有语气变换很生动。 　　P先生却皱了皱眉。 　　从意外死亡到现在，他温和平静的表情才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24- 　　“办公楼地面当然很凉，最近主系统还把背景季节调节成了冬天。您选择坐在地板上时应该三思，下次恶作剧时可以挑有暖气的地方。” 　　M小姐撇撇嘴：“但我就是想在小P进部门的第一时间见你。你去度了十天假呢。……我就违规去看了一眼，结果主系统几小时后就给我分配了任务……整整十天，小P也没联络我。” 　　-25- 　　P先生回过头，蓝眼睛依旧浅浅的，很无害。 　　“这是当然，否则您还想穿着那样的比基尼在沙滩上晃荡十天吗。” 　　他平静地说：“我只是计划在假期里堆沙堡、冲浪，并没有计划把您带进我的酒店房间锁住。就算是为了挑衅我，那件比基尼也太夸张了。” 　　-26- 　　哦。 　　……哦？ 　　M小姐挑眉：“嫉妒了？” 　　——可她并没有听见下属对这个问题的答复。 　　-27- 　　“砰砰砰——嘭！！” 　　更衣室猛地爆出几声巨响，一团细密、浓稠、杂乱的黑发从P先生的衣柜里喷了出来，整扇柜门都被撞开。 　　头发淹没他的衣架与制服，占据了整只衣柜，仿佛从地穴中汩汩冒出的石油。 　　紧接着，这一大团头发不断渗出透明的胶状液体，咕噜咕噜着在柜中蠕动，黑发中慢慢显出了三颗青白的眼球。 　　眼球们动了动，咕噜咕噜盯紧了P先生。 　　-28- 　　P先生沉默回望。但他主要是盯着淹没在眼球与头发中的工作制服。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被弄脏的工作制服。 　　-29- 　　“你好……” 　　片刻后，眼球——或者说，这团由黑发与眼球组成的怪物小声道： 　　“请问，这里是恐怖维修部吗？我想报修……我的世界出问题了……” 　　是客户。 　　“报修填写申请表格就可以。” 　　P先生扬起非常阳光的微笑:“或者走客户通道提交登入申请。这里是员工更衣室的私人衣柜，不开放接待服务，非常抱歉。” 　　“喔……对不起……” 　　它委屈地转转那三颗只有白膜的眼球，咕噜咕噜缩了回去。 　　P先生微笑目送客人离去，衣柜内被客人爬过的位置挂满粘稠的透明液体，与残留的发丝。 　　-30- 　　“客人。等等。” 　　客人不可名状的背影抖了抖，咕嘟吐出一大团头发。 　　“对、对不……” 　　“您在我的衣架里落下了一只眼球。这边——给您。刚才它卡进去了。我帮您重新安好。” 　　P先生伸手把那颗眼球放进发团，并细心调整了位置，让三颗眼球呈三角对称。 　　怪物受宠若惊，青白眼珠里涨出一点代表羞涩的血丝：“……喔……谢谢你……” 　　“不客气。会客室在三层，上楼左手边第一间。” 　　-31- 　　客人彻底离开，而P先生保持微笑，继续注视自己满是黑发与粘液的衣柜。 　　门口的M小姐也静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她开口道:“它这也太过分了，小P，我刚才第一时间拍照取证了，这就发给主系统。” 　　P先生有点惊讶，因为此时的M小姐听上去真的有点生气。 　　M小姐通常不生气，因为她喜欢砍向所有可能引爆她生气点的人。 　　他温声劝说：“没必要，M小姐，它只是个找错了入口的客户，第一次来维修部，太慌张了。您帮我申请一个新衣柜就好。” 　　“竟然在我之前往小P的私人衣柜里放巨量头发！我本来打算疯狂星期四做这个恶作剧的！可恶可恶可恶——不可原谅！” 　　“……” 　　-32- 　　不。 　　请不要对我的私人衣柜做任何事。 　　而且请不要破坏我的疯狂星期四。 　　-33- 　　“小P等等，主系统刚刚回复我了……啧，它给你批了一个新衣柜。还禁止我往你衣柜里放巨量头发。出台了一份‘不得进入属下私人衣柜做任何恶心行为’新规定……我迟早要撅断它的数据流。” 　　谢谢你，主系统。 　　因为有你，职场才这么温暖。 　　-34- 　　P先生合上柜门，决定放弃更换员工制服。比起挂着头发与黏液出现在客户面前，还是挂着零星沙子吧。 　　“闲聊结束，M小姐，请去把制服穿好，我们有客户了。刚才那位似乎是编号109小世界的高级BOSS，我不够资格出面接待，必须是您去会客室。” 　　M小姐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同时，她轻快地跳了跳，朝着天花板伸直胳膊。 　　P先生知道这是她开心的表现。 　　M最讨厌无聊，骚扰他只是为了不感到无聊，而一个新客户永远不会让她无聊。 　　-35- 　　如果没有新客户带来乐趣，M小姐也不会留在系统世界，和我一样上下班，过着普通的员工日常吧。 　　死去又并非死去，活着又不算活着。 　　P先生不禁想：对她来说，毁掉主系统或许也不是问题。 　　-36- 　　……果然还是要拼尽全力劝住M小姐，让这个反社会疯子维持稳定，主系统可不能被毁。 　　在怨种上司的压迫下，主系统是职场唯一的温暖了。 　　-37- 　　大约四十分钟后，M小姐从会客室里走出来。 　　P先生已经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了，他休假期间堆积了太多投诉。 　　……为什么M小姐能在短短十天制造出这么多花样繁多的投诉。她干嘛要在我休假第一天开着货车碾压请假系统的主脑，又是为什么要在我休假最后一天扛着电锯杀回去。 　　精神病人思路广吗。 　　“小P，操作一下维修任务系统。” 　　上司敲了敲他的桌子：“109世界的bug情况客户已经上传了，我要去处理。” 　　“好的。” 　　P先生从半空拉出大片数据，绀色的光点快速闪动，他的眼睛也移动得很快：“信息键入完毕。您稍等，我在定位这个小世界的最佳投放点。……定位完毕，您计划几分钟后去维修？” 　　“现在吧。快去快回，只是小问题。” 　　“好的。您可以去投放室了。” 　　-38- 　　投放室距离P先生的办公室并不远，只需要打开一扇侧门就能进入——这是主系统特意设计的。 　　因为，大多数时候，M小姐完成任务、从其他世界穿越回来的状态都不太正常……虽然她平时已经很不正常。 　　这样（尤其）不正常的她如果接触到办公楼其他的员工，往往会一路屠到主系统门口，然后……然后……毁灭小半个系统世界就能清醒过来，大概吧，哈哈（。） 　　但是，如果把P先生的办公室安排在她回来后第一时间走进的地方，把P先生本人放在她能一眼就看到的地方，确保P先生成为她回归后接触的第一个人。 　　那她就会正常，于是世界就没事了。 　　这是经过主系统的严谨计算的。 　　-39- 　　虽然这意味着P先生要直面异常状态的M小姐，但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会理解大家的。 　　而且，反正，他都进了M的部门工作了。他迟早会见识那个M的。 　　全体员工一致认可，P先生是个能创造奇迹的天使，全体员工都相信他。 　　就这样，收到全体员工的感谢信后，刚入职的P先生有些困惑地同意了办公室的改动，并对“我上司总能一眼看到我”的工作安排感到一些微妙。 　　49年后，被怨种上司骚扰了无数次的P先生已经很能理解这种工作安排了。 　　为了帮世界吸引仇恨，嗯。 　　-40- 　　P先生永远都会缅怀双选会那天的自己。 　　双选会时第一次瞥见M小姐，因为觉得“意外很可爱”，所以顺手往恐怖维修部投简历的自己。 　　-41- 　　世界的骗局罢了。 　　-42- 　　那之后，49年，他的梦里都是顺利辞职。 　　……算了。优秀的系统员工不需要回忆。 　　P先生看着M小姐走入投放室，那是个格外空旷的房间，用来做穿越各个小世界的入口。 　　每次投放小世界都是需要仔细调试的，原本应该由三个团队的员工分别在旁边进行数据调整，但M小姐的部门员工只有一个他，除此之外没有人手了。 　　P先生输入指令，在投放室的墙上拉出长而宽大的观察窗，窗内的M小姐冲他笑着招招手。 　　他低头抬手，庞大的数据流在指尖汹涌而过。 　　-43-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很厉害啊。 　　M小姐放下手，看着窗外的P先生梳理控制那些细密的光点，而时空通道的虚影正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在她脚下塌缩或扭曲。 　　一个人搞定这么多的数据处理，还能做得这么快。 　　M知道他是个很优秀的员工。 　　这么多年的共事，无论她说出多困难的指令，P先生只会回复“好的”，然后所有准备都会迅速完成，不需要她再费半点心。 　　就算其他部门的蠢货跑过来要他帮忙，小P也会提供帮助，不论那是什么专业什么内容……只要属于“工作”，好像他什么都会做。 　　但这家伙总表示自己“只是个不擅长打架的文职人员”，转而把对方吹捧得找不着北，好像他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44- 　　……所以小P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只往恐怖维修部投了简历？他这种能力应该不至于没有部门要吧？ 　　她明明一直在招人，但除了他没人应聘。 　　该不会是手滑了吧？ 　　-45- 　　“调试完成了，M小姐。请您准备投放。倒计时开始……” 　　由光点组成的数字[20]浮现在她眼前，并很快变为[19][18]。 　　M越想越好奇，于是决定直接问出来。她从不喜欢把疑惑压在心里。 　　“小P，你当年是为什么要给我投简历来着？” 　　正给投放点设置辅助道具的P先生眉心微皱。 　　他同样不喜欢用绕弯子浪费时间。 　　尤其是工作时间，宝贵的每一秒都可以用来处理M制造的新投诉。 　　“请您不要……” 　　[15] 　　“小p，告诉我嘛，我真的很好奇~” 　　[10] 　　“现在告诉我，我保证这个疯狂星期四不往你衣柜里放头发！” 　　所以您还是打算毁掉我的疯狂星期四，是吧。 　　P先生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但灿烂明亮的浅海蓝色没有任何杀伤力。 　　[5] 　　“因为当时觉得您意外很可爱，所以投了简历。结果是这样。” 　　他招招手：“好了，一路顺风。” 　　[1——倒计时结束——传送开始——] 　　M小姐瞪大了眼睛，消失在投放室里。 　　-46- 　　……结果是哪样啊？！ 　　既然直接告诉我，能不能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还能是哪样。每日事故，休假中断，无法享受疯狂星期四的这样。所以可爱只是世界的骗局。 　　*背后传来的美工刀声* 　　新文来啦，大家久等~~~ 　　是十动然拒先生与愉悦怪小姐的伪恐怖日常！直球对直球！……虽然两位都很直但脑回路都不太正常的精神病恋爱故事~ 　　M小姐：……什么？恋爱？我对无聊的东西没兴趣。——不说了小P来上班啦，嘻嘻嘻我去玩咯！ 第2章 　　-1- 　　M死了。 　　……怎么可能，她装的。 　　-2- 　　因为前天晚上网购的漂亮白裙子到货了，M小姐决定挑选一个合适的场景炫耀这条新裙子。 　　于是她选择死在了系统世界的维修总部，总办公楼大门口。 　　还特意挑了一个很好看的死法，摆出了一个很唯美的姿势，就连假装戳在胸口的小刀刀柄都系上了粉红色的丝带。 　　……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用这种方法炫耀新裙子，但如果明白了，脑子大概也会变得不太正常吧。 　　还是不明白比较好。 　　-3- 　　因为M小姐装死的地方紧挨着每个员工打卡都要经过的门检，所以维修部每个员工上班打卡时都看到了她的死状。 　　M小姐很开心，她闭眼等待着每个员工夸奖她的新裙子。 　　-4- 　　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是恋爱维修部的B先生，这位出了名的帅哥用那张帅脸做出了非常扭曲的表情艺术，然后他一边惊恐着大叫“退退退”一边螃蟹般往后倒退了八十米。 　　接着维修部的同事们纷纷达成一致，所有员工来上班时都大叫着“退退退”逃远了，一直逃到运营部办公楼下的便利店。 　　宁愿不打卡。 　　-5- 　　……躺在地上装死的M小姐等了好久，好久，终于，有人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M小姐。早上好。” 　　很温暖的男声，会令人想起冬天的热汤与火炉。 　　很温暖的香气，是他家那台虹吸壶煮出的咖啡。 　　喝过很多次，她知道味道比便利店的拿铁要苦一点点。 　　-6- 　　是小P耶！！是原本今天上午请假的小P！！ 　　……忍住，不能搭话，咳，在装死呢，就算来人是小P。 　　M小姐压住跳起来的冲动，继续沉浸式装死。 　　“您知道吗，昨晚我加班到凌晨五点零三十四分。今晨计划只有补觉。” 　　对方继续温和地说：“直到今早二十个同事的联络吵醒我，哭着喊着让我过来救命。” 　　-7- 　　M小姐没有理解P先生想要表达的困扰。 　　过去，每一次，当P先生不得不表达自己的困扰，他会冷静地陈述出： 　　“我五分钟前才准备合眼休息”； 　　“您吵着要吃的那家草莓奶油蛋糕在系统世界外的异空间里”； 　　“还有三十多万字的事故报告等着我书写”……等事实。 　　话里不带任何指责、抱怨，没有负面情绪，是一种非常善良隐晦的“我很困扰”表达，是个正常人就会感到愧疚。 　　可M小姐每一次都会掐头去尾，用一种奇异、直白的逻辑理解。 　　小P还是穿衣服出门了； 　　小P说这话时正提着那家草莓奶油蛋糕； 　　小P一边抱着厚厚的报告一边跑到了我这里。 　　于是M小姐每次都会得出自己理解的真相。 　　-8- 　　小P超级在意我，他心里有我。 　　-9- 　　M小姐便很得意。很自信。 　　她甚至每一次都会直接告诉对方：“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了，小P，但不用重复这么多遍。太喜欢重复的男人很烦。” 　　P先生：“……” 　　P先生便不再说话，他往往会弯腰帮她把草莓奶油蛋糕切好，再默默递上配蛋糕的红茶。 　　上司听不懂人话，那就不说话了吧.jpg 　　-10- 　　……总之，今天，M小姐依旧得出了自己的奇幻式理解。 　　小P放弃上午的休假来见我了，他心里有我。 　　她更加费劲地抑制住自己跳起来打招呼的冲动，但装死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丝丝。 　　-11- 　　P先生：很好，她又完成了奇幻式理解。 　　……算了，P先生不想浪费时间纠正。 　　纠正一个精神病要花费的精力实在太大太大。 　　虽然他总被上司嘴里那些土味或骚气的语录困扰，什么“你心里有我”“你超级在意我”“懂了，我就是如此美丽，点亮了小P的枯燥一天”—— 　　“心里有我”究竟是什么话。 　　所以M小姐今天想要挖掉我的心脏、用我空出来的胸腔放她照片吗。 　　希望不要，照片放在被挖空的胸腔里会被血浸湿的，挖心也很痛。 　　……或者她有提前过塑吗？ 　　-12- 　　P先生的思维便会如上，彻底跑偏。 　　而且“心里有M小姐”是个各种意义上的事实，谁会把连续搞事49年的上司抛之脑后啊——他就连午休时间都会把视线放在她身上，警惕下一次袭击—— 　　P先生从不喜欢否定事实。他认为诚实是最大的善良。 　　于是，最终，每次。 　　当上司提起“你心里有我”。 　　P先生都会回复：“当然，我心里有很多您。” 　　正搞事的您，准备搞事的您，成功搞事的您。 　　-13- 　　结果M小姐每次听到回复都超级高兴，下一次她就变本加厉，进行更多奇幻理解，做出更多精神病行为。 　　……现在高兴得装死也装不像了，嘴角都在抖。 　　P先生按按眉心，瞥见路旁的积雪，第无数次无视了上司的奇幻理解。 　　“总之，地上很凉。您会生病的。快起来吧。” 　　-14- 　　才不要，M小姐上扬的嘴角气哼哼地往下撇了点，躺了这么久都没人来夸我的新裙子。 　　“您的新裙子很好看，白雪与死亡都衬出了它的纯洁。” 　　……哼。 　　M小姐闭着眼睛哼出声：“没有小P的亲亲抱抱，我才不起来。” 　　“……” 　　-15- 　　更正。 　　以前的M小姐可不会用这种话困扰他。 　　过去，P先生把M小姐的土味语录理解为同事之间的口头调侃，毕竟她再如何犯病也不会把“亲”“抱”这种敏感词挂在嘴边，对他要求肢体接触。 　　M小姐是个坏上司，但在这方面，她界限把握得很好。 　　过去的M小姐就连工作都非常行云流水、冷酷无情、不在皮肤上做任何多余停留，P先生只觉得那些亡灵是被屠夫切完的排骨（。） 　　……毕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P先生见过太多次，她因为“无聊”“肮脏”随手抹掉了来搭讪自己的男人……这个精神病本身就对异性关系不抱兴趣。 　　可现在的M小姐……且不说情绪越来越积极的工作过程……虽然她的行为依旧带着试探我底线的挑衅…… 　　“小P~你听见了吗？小P害羞的话，我就主动伸手要亲亲要抱抱啦？” 　　-16- 　　但行为本质变成性骚扰了。这绝对是性骚扰。 　　-17- 　　片刻后，衣料摩擦声窸窣响起。 　　M不满地嘟哝：“小P，我要求的是一个亲亲抱抱，不是草率的弯腰亲额头……” 　　P先生说：“好的。” 　　然后他抖抖自己脱下的羽绒服，将其盖在她身上。兜头全覆盖。 　　“这样您就不会冷了。那么我先去上班，回见。” 　　-18- 　　拒绝职场性骚扰，从我做起.jpg 　　越过地上碍事的障碍物，P先生捧着咖啡走向门检，掏出员工ID卡。 　　身后，被盖好的羽绒服骤然腾起，笑眯眯的M小姐在他身后招了招手。 　　“嘭——嘭——噗通！” 　　-19- 　　“看哪，”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同事们说，“恐怖维修部的天使P今天又遭遇事故了。” 　　“好可怜。这次是……门口的玻璃门爆炸……” 　　“M正把他的尸体拖进电梯……哼着歌……好惨……血糊了一路……嘶……又是动脉啊……” 　　“唉，习惯就好。恐怖维修部那边类似的场面还有很多。我们其他部门的绕过那边就好。” 　　“别的不说——万岁！M终于远离打卡机了！快快快同志们冲！” 　　“冲啊冲啊冲！别浪费P用生命给我们打开的道路！！” 　　“冲——打卡——” 　　-20- 　　……当P先生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因为这次是被玻璃碎片穿喉后拖行了挺长一段路，他的死亡过程也变长了，复活时间相对变长了些。 　　P先生呆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忧愁自己被咖啡弄脏的兜帽衫。 　　“您看到事故发生后，不能先把我手里的咖啡放好吗？” 　　他很苦恼：“那杯是今早我刚煮好的。加了度假时新买的枫糖浆呢。” 　　M小姐坐在他旁边揪纸团，依旧穿着那件很漂亮的白裙子，双腿交叠翘在一起，脚上是一双银闪闪的高跟鞋。 　　“不能。”她笑眯眯地说，“你今早惹我不高兴了，小P，你就别想喝到那杯特制的枫糖咖啡。” 　　“那也不能浪费……” 　　“只洒了一点，剩下的我全喝光了。” 　　哦。 　　“好喝吗？” 　　“很好喝。尤其是枫糖浆。下次可以多买一点，放在办公室里。” 　　P先生点点头说“好的”，目光从白色裙摆落到她的高跟鞋上。 　　-21- 　　“您今早并没有穿这双鞋……” 　　“刚才用你的卡新买的。因为你惹我生气了。” 　　“……” 　　“怎么，有意见吗，小P？” 　　P先生最终还是伸手按了按眉心。 　　“有的。”他说：“太短了。” 　　-22- 　　“鞋长被设计得太短了，跟又这么高，您走路会难受的。而且这件裙子的裙摆也太短，您坐下来我才发现，它竟然只能遮到大腿。” 　　M小姐晃了晃脚，满脸无所谓。 　　她不觉得能扛起四千多公斤镰刀的自己需要担心“走路难受”这种事。 　　就是穿着超短裙她也能成功在镰刀上串一卡车血淋淋的马赛克。 　　“怎么啦……鞋子和裙摆都嫌短，小P的发言很直男哎……又嫉妒了？” 　　P先生转身找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它被挂在椅背上。 　　“这次没有。”他倾身拿过，“裙摆太短了，而这是冬季。您会冷的。” 　　M小姐眨眨眼睛，P先生把羽绒服再次盖到她身上。 　　但这次他盖在了裙摆下的膝盖上，还把两只袖子打结系紧了，以免她甩开。 　　“昨晚不是说坐在入口大厅的地上冻到了吗。请您注意保暖。” 　　-23- 　　M小姐伸手，轻轻摸了摸羽绒服翘起的绒毛。 　　它们堆叠在她的膝盖上，就像无害降落的雪。 　　她突然抬头，注视P先生的脸。 　　血都被系统世界格式化了，但他的金发上还沾着雪。 　　P先生瞥见她的眼神，立刻警惕地撤开手，往后退了退。 　　“M小姐，今天我已经遭遇了一次意外事故，惯例次数用完了。我需要再次强调，那真的很痛，一天一次是承受极限。” 　　“……嘁，知道了。” 　　M有点莫名，刚才她是没有想法的，但的确有种想做什么的冲动。 　　M了解自己，她的“突然想做什么”范围内只有杀戮。 　　-24- 　　见她表示短时间内不再发疯，P先生舒了口气，起身去了办公桌后，拉出指令界面。 　　“……这是午休时间，小P，别工作啦。” 　　M晃着腿嘀咕：“而且我昨天批了你今天的半天假补觉。既然被那些蠢货上午叫过来，你下午可以回去休息的。反正……” 　　“‘反正明天我们部门不营业，只需要去主系统那里开一个讨人厌的会议，开完会就能提前早退。’我知道，您半个月前就通知过了。” 　　P先生点头，眼神依然放在数据上：“我现在没有在处理维修工作，我正在给中央温控系统编写新程序。” 　　“什么……” 　　“地板太凉，办公楼入口大厅需要装暖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评论很踊跃所以来更新啦~v前本来是固定隔日更的，但为了回报大家，请把这更当成庆祝圣诞的二更吧~ 　　今日事故√ 　　“办公楼入口大厅的地板太凉”是M小姐昨晚做戏时嘴瓢抱怨的，提了一句而已。 第3章 　　-1- 　　“啊。” 　　面对穿衣镜，P先生扣上皮带。 　　……制服裤，变紧了。 　　腰臀的地方很紧，裤管也明显短了一截。 　　之前被客户意外毁掉了那套放在更衣室里的制服，P先生自己的制服正在重新制作中，这一套还是他临时从采购部的朋友那里借过来的。 　　尺码弄错了吗。 　　P先生看看腕表：上班时间快到了，没办法再去借一套。 　　本以为那个人做事很仔细，没想到也会弄错尺码。 　　-2- 　　系统世界的员工制服获取渠道非常严格，一人一套，多出的每一套都需要审核，而自己的制服弄坏了之后只能给主系统打报告，等待重新制作。 　　因为员工制服象征着从“已死之人”正式变成“系统员工”—— 　　不是每个死去的人都有资格成为“系统员工”的。 　　“员工”的存在相当微妙，“可以无限复活”的东西某种意义上就无法归类为生命。 　　每个成为员工的灵魂，都必须满足某些特殊条件，才能获取自己的员工ID，领到制服。 　　……所以，某种意义上，没有哪位员工能称为“正常”。 　　尤其是维修部的26位员工，每位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3- 　　P先生是维修部资历最轻的员工，论辈分每个同事都能叫他一声“新人”，哪怕他已经工作了49年。 　　【P】这个员工ID也并非由他选择，只是空在那里，从维修部创立之初就一直空置在那里。 　　没有灵魂满足ID【P】的特殊条件，便没有人能成为【P】。 　　直到他出现，满足入职条件，被M小姐通过简历……才正式成为了【P】先生。 　　当然，入职之后可以更改自己的ID，主系统在这方面很有人性化，满足一定条件就能提交修改申请——修改申请每年都很多，这就像总有人嫌弃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 　　不过维修部的员工ID太鲜明，26个字母辨识度太高，就算某位员工提交了更改，同事依旧会用之前的字母称呼他，改了与没改基本没区别。 　　举个例子，你是愿意记忆你同事“尼古拉斯凯奇多芬达格尼斯”的新名字，还是直接叫她“X小姐”呢。 　　而且维修部有那个M压在最上方，维修部的ID修改申请全部会由她过目，大家真的不是很敢乱改（。） 　　-4- 　　那个成功把名字改成“尼古拉斯凯奇多芬达格尼斯”的X是特例，她跑去提交申请的那天，刚入职的P先生在M小姐的办公室里进行最终面试。 　　M小姐那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后来大家知道，因为那天有天使来到了维修部。 　　从此大家再也不用遭受M的死亡威胁，大家只要呼叫P。 　　-5- 　　维修部的同事们热泪盈眶，甚至为此搞了一个天使纪念日。 　　-6- 　　……总之，员工很特殊，员工制服也很特殊。 　　大多数员工不觉得“成为员工”是幸运的事。 　　只是，凶恶的亡灵不会考虑这些。 　　对穷凶极恶、知晓系统世界的亡灵来说，“员工制服”就像一张金券，可以帮助他们逃离生死，逃离所犯罪过的惩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所有世界规则之外。 　　在主系统尚未成熟的早期，员工制服遭到偷窃、损毁，员工本人的灵魂被亡灵吞噬是频繁发生的灾难。 　　——后来，M出现了。 　　那手持巨大镰刀的黑影成为所有亡灵的噩梦，再凶恶的亡灵，在她刀下就像被丢进文件粉碎机的废纸。 　　系统世界终于变成一片远离所有世界规则的净土，因为M在这里。 　　M在这里，这里就可以斩碎一切规则。 　　-7- 　　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没人知道她为何死亡。 　　M是系统世界公认的谜团。 　　……也是公认的噩梦。当然。 　　所以纪念P先生入职的“天使纪念日”迅速从维修部扩散，成为全体员工的节日。 　　-8- 　　“今天是什么节，你们都在办公室挂彩灯，简直是资源浪费……” 　　“十九年前的今天，P入职了。” 　　“——带我一个！我也要庆祝！谢谢你呜呜天使P！” 　　-9- 　　咳，扯远了。 　　总之，员工制服只此一套，申请程序异常麻烦。 　　只是，对于入职多年的员工，制服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意义。 　　普通员工必须穿制服的场合很少，只要自己的部门主管没规定，员工穿什么来上班都可以。 　　而P先生的部门主管M小姐……她甚至会穿JK来上班。 　　当他刚入职询问“着装规定”时，她还嚼着泡泡糖说“小P应该适合皮衣皮裤吧，要我帮你买黑色的皮质手环吗？” 　　所以，大多数时候，P先生只好把制服挂在更衣室衣柜里，单纯挂着。 　　-10- 　　当然，他也绝不可能穿皮衣皮裤上班。 　　就算上司破天荒花了她自己的工资卡给他配了一整套皮衣皮裤也不可能。 　　就算坦诚表示“不可能，请您停止幻想”后被上司叒捅了一次也不可能。 　　……而且为什么会有“天使纪念日”这种东西，一边路过一边回血的P先生非常困扰。 　　-11- 　　是我每天遭遇事故，你们却在挂彩灯。 　　这就是同事爱吗.jpg 　　-12- 　　……然而，偏偏是今天，P先生必须穿员工制服。 　　今天总部那里的会议很重要，所有的部门主管都会到齐，在主系统直接控制的特殊房间里进行会议，讨论下一年的工作重点……有点类似联0国大会。 　　普通员工P先生原本只用参加楼下的团建，和那些被上司带来的、各部门的同事打牌聊天，他本人的资格是不够出席那种会议的。 　　但大家都很需要他看住M，这就好比核|武|器必须搭配核按钮。 　　于是大家全体投票通过P先生陪同出席了。 　　还专门给他发送了感谢花圈与手写邀请函。 　　并祝他天使纪念日快乐。 　　-13- 　　P先生难以想象，自己入职之前他们在M的镰刀下过着怎样的日子。 　　……又过了多少年。 　　-14- 　　“算了。” 　　穿上制服外套，P先生拿过领带，再次对着镜子检查自己。 　　虽然腰臀处很紧，但是外套扣好后会遮住，衬衫也是自己的尺码。 　　无法遮掩的地方只是短了一截的裤管，开会时他站在M身后，应该没问题。 　　-15- 　　“问题很大。” 　　三十分钟后，上司冷冷地说：“今天的会议你不准参加，去楼下等我。” 　　P先生：“……为什么？” 　　从他们身后经过正要入场的其他部门主管：“为什么？！” 　　-16- 　　M小姐回头，喊出声的其他部门主管纷纷倒退了八十米。 　　还有一部分主管反应太慢退不及八十米，只好趴在了自动扶梯的扶手上，双手双脚奋力抱紧，以此远离M。 　　P先生：“……请不要恐吓其他部门的主管，M小姐。为什么我不能陪您出席会议？之前已经定好了行程。” 　　M不说话了，她黑漆漆的眼睛动了动，整齐的刘海在脸上投下阴影。 　　M小姐不再刻意撒娇扮可爱的时候，就像阴影里走出的[人形]。 　　那种寄托了许多少女心愿的[三月人形]，过于精致漂亮，反而会在与其对视时产生恐怖的感觉。 　　其他部门主管开始发抖，冷汗与尖叫的冲动都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17- 　　P先生：啊。是“超级不爽”的表情。 　　“生气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很自然地撸起她的刘海，手心贴上额头：“还是发烧了？” 　　被一把撸起刘海、直接露出白白脑门的M：“……”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慢慢鼓起脸：“是生气了。小P怎么会理解成发烧。好蠢。” 　　哦。 　　“因为您不常生气，而且从几天前就一直在抱怨冷。还一直穿着夏天才会穿的裙子。很短的裙子。” 　　“我就喜欢穿短裙。羽绒服太丑了。” 　　“除了羽绒服还有很多可以保暖的服装……冬季穿衣，请您把保暖放在第一位。” 　　“哼。” 　　“您是小孩子吗，用气音回复……我能问问，您刚才为什么生气吗？我会立刻改正的。” 　　M小姐皱了皱鼻子。被撸起的刘海让她像只被主人撸起耳朵的无害幼猫。 　　“你的制服裤。太短了。不想让别人看见。” 　　P先生有点错愕。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准备工作哪里失误了。 　　“M小姐，我的裤子只是尺码不对，短了一小截，不影响别的。而且昨天我提出同样的‘衣服太短’建议后您无视了。” 　　“我可以，你不行。不准参加会议。否则我要生气了哦。” 　　-18- 　　更正。 　　【无害幼猫】之类的可爱形容根本就与M小姐无关。 　　……可爱是世界的骗局。骗局。是骗局。要铭记在心才行。 　　-19- 　　“小P走开啦。随便找套常服换好，把这件讨厌的小尺码制服丢掉，然后下楼参加团建，随便喝点东西等我。” 　　M小姐的声音重新变甜，“会议结束后我会找你的。反正我只需要坐在那里，你参加了那么多次，很清楚，我们部门只是去打个酱油。” 　　“我知道了，M小姐。” 　　P先生侧头瞥了眼后方瑟瑟发抖的高层主管：“但如果我答应您不参加会议，您可以控制住自己吗？” 　　-20- 　　虽然我们部门不打酱油，但您会打其他部门的领导。 　　被我没收刀具后还能抄起转椅打，只有扑过去直接抱住您才能消停。 　　理由只是“这个会议好无聊哦，这样就能早退吧？” 　　……这个方法真的无法早退，M小姐，主系统只会强制把你摁在满是马赛克的会场反思错误，然后我要负责后续全部的事故处理报告。 　　-21- 　　果然，这次，M小姐依旧露出了不太情愿的表情。 　　而P先生听见自己背后传来其他主管们绝望的哽咽声。 　　……好吧。 　　好吧。 　　谁让上司是深度精神病。 　　他撤开撸起她刘海的手，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说：“如果您这次能控制住自己，让大家安全健康度过会议，我可以……” 　　M小姐挑眉：“小P要和我上床吗？” 　　“……不，我本来只想承诺带您去酒吧跳舞。这是正常同事之间的‘娱乐项目’。” 　　“不要，没兴趣。” 　　M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拽住了他的制服外套下摆，左右摇晃，乖巧的刘海在P的眼帘下晃来晃去。 　　就像个向情人撒娇的少女。 　　“你知道该拿出什么来和我交易——”实际上他的上司正拖长语调，恶劣又轻佻，“就和之前一样，小P。” 　　“我可不会无条件听你的话。你要付出代价。和之前一样——小P，你知道的。” 　　P先生闭闭眼，他再次产生了捏眉心的动作。 　　那天，真的真的，应该拒绝她的提议。 　　不该被“上司听话写报告”的报酬动摇的。 　　实在是……错误判断。 　　-22- 　　“……好吧。如果您在会议中不发疯，今晚可以做。” 　　“一晚上？” 　　“三次。” 　　“唔，四次。” 　　“……行……” 　　“你的四次。” 　　“……不行。那就等于是一晚上。” 　　“四次……” 　　“您的四次。没有一晚上。” 　　“唔……那，要加上接吻。” 　　“接吻不行。可以附赠两次口。” 　　“成交。” 　　-23- 　　不远处，其他部门的主管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背对他们的P伸出手，理了理M的刘海，又压平她的制服领，转身离开。 　　而M在原地顿了几秒，转过脸来。 　　脸上是甜甜的、无害的、阳光明媚的微笑。 　　“好吧，大家——我们去开会吧？” 　　-24- 　　那个精神病被安抚下来了。 　　……竟然成功被安抚下来了！维修部的那个天使P究竟怎么办到的！！ 　　不管旁观多少次都觉得是魔法啊？！是奇迹魔法！！ 　　-25- 　　不是奇迹魔法，成年人的丑恶交易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26号是加更哦！所以27号依旧有更新哒！（惊喜闪现） 　　P先生：是的我们do过。正文开始就do过。不止一次。这值得惊讶吗。冲动？情感？……不，只是为了拯救同事。 　　M小姐：嘻嘻嘻嘻嘻。 　　P先生：如你所见，她是个精神病。安抚精神病需要特殊技巧。……不，禁止接吻，请您离我远点。 第4章 　　-1- 　　“那么，本次会议开始，关于……” 　　坐在长桌上首的M转了转指尖的笔，满脸不耐烦。 　　坐在她左侧的维修部总主管R小姐抖了抖，但到底忍住了逃跑的冲动。 　　——虽然，按职称，她才是M小姐的直属上司。 　　-2- 　　维修部下属一共五个部门： 　　负责恋爱线维修的恋爱维修部； 　　负责事业线维修的事业维修部； 　　负责子女线维修的家庭维修部； 　　负责时间线维修的时间维修部…… 　　与恐怖维修部。 　　恐怖维修部的员工数最少，业务内容也最模糊，就连R小姐这个总主管也不清楚恐怖维修部具体在干什么。 　　P先生入职之后倒是把业务报告梳理得清清楚楚，但被问到关键处的模糊点，他只会微笑表示“是必要的马赛克处理，最好不要了解清楚”。 　　……好吧，R也不想了解清楚。 　　“听P的话总没错”是维修部生存法则一。 　　不管是按照员工数，还是按照业绩，M这个维修部内的分部主管更应该坐在长桌末端、隐在最后，和其他的分部小主管一样，帮维修部的老大记下所有会议内容。 　　……但谁都知道，M才是维修部实际的话事人。 　　资历决定了系统员工之间的等级划分，而能够坐在年会第一排、凭着心情就对主系统一通乱砍、至今依旧没人知道她死了多少年的M—— 　　就算成为主系统下地位最高的总辖，也没人会发表意见。 　　-3- 　　但M是个深度精神病，大家巴不得与她保持八十米距离，更别提与她共事了。 　　所幸M这个精神病对权力没兴趣，全凭乐趣驱动的她自己也嫌管理层麻烦，她从主系统那里领了一个“恐怖维修部主管”的闲职，便彻底游荡在体制之外。 　　毕竟M懒得管理下属或参加什么会议——过去的“恐怖维修部”只有M一个员工，她完全可以实现上班自由，想翘班就翘班，想早退就早退。 　　R也不是很敢训她，没有上司敢训一个手持镰刀的精神病下属。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恐怖维修部的办公楼外贴上“快跑”的大字标识，以此保护自己的其他员工。 　　-4- 　　后来P先生还在“快跑”的大字标识上喷了一层橙色荧光亮漆，更加奋力地保护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员工。 　　知道此事的R小姐含泪叒给这个天使涨了工资。 　　但大家都知道，P先生所遭受的永远无法用涨工资填补。 　　-5- 　　“近日，观测部发现，数个小世界有异常波动……” 　　M打了一声哈欠。 　　她脸上的不耐烦都快实体化了，但手上到底老老实实地抓着笔瞎拨弄，而不是拔出镰刀大杀特杀。 　　M小姐的脸真的很有欺骗性，她坐在位置上无聊玩笔的模样很像猫猫玩毛线团。 　　R小姐：……总是听着P“外表很可爱就是性格恶劣”“但性格恶劣这点也很像猫猫”奇怪评价，我是被同化了吗。 　　“喂。” 　　M突然转过头来：“看我做什么，R？” 　　笔帽倒映在M脸上的寒光让R小姐在那一刻汗毛倒竖。 　　因为她见过M用签字笔的笔尖杀亡灵，不止一次，M下手利落极了，又快又狠—— 　　-6- 　　……见鬼的猫猫咧！是大白鲨才对！这家伙是满口尖牙的深海大白鲨！ 　　果然天使的评价常人不能相信！ 　　所以P到底是多天使才能捂着被签字笔捅穿的肺发表“只是性格恶劣”的评价啊！ 　　“没、没……” 　　R颤巍巍地编谎：“就是，呃，见你一直在发呆，想……” 　　M小姐用一个单字表达了疑惑：“想？” 　　……明明是我的下属！明明我才是上司！ 　　R继续颤巍巍道：“……想请你去夜店玩……今天的会议结束后就没有工作了……我们也好久没聚聚……咳。” 　　M小姐很喜欢去夜店玩，R和她共事也有一百多年了，深知这女人会出现在每一个有“乐趣”的场合。 　　P先生没有入职之前，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员工们大多会争先恐后地请M去夜店。 　　M玩爽了就不会玩他们了嘛。 　　-7- 　　当然，这也间接造成了许多惨案。 　　——此处特指夜店里来搭讪M小姐的可怜男人们。 　　他们的数量可以绕系统世界一圈，他们的血迹可以涂满三个系统世界。 　　M的外表真的害人不浅。 　　-8- 　　“……去夜店？哦……是有段时间没去了，R。” 　　和R一起去夜店还挺有趣，她很擅长迪斯科，是个不错的舞伴。 　　M点点头，却说：“下次吧。我今晚有安排了，下次再约。” 　　——夜店哪天去都可以，小P的承诺可不是哪天都会出现的，嘻嘻。 　　-9- 　　“啊！P！这里这里！来这里——” 　　楼下的团建现场，刚刚洗完手、换上常服的P先生被同事喊了过去。 　　是维修部的同事。 　　Y先生兴奋地说：“我们刚刚还在说呢，今天等上面会开完就能早退——要一起去夜店玩玩吗，P？” 　　……夜店啊。 　　P先生眼前只飘过一大片血淋淋的马赛克。 　　他没说话，只是在桌边坐下了，露出很腼腆的微笑。 　　“哈哈哈，Y你喝多了吧，在瞎提议什么？”很快，坐在他身边的X小姐就说，“P肯定是那种不会去夜店的类型啦。别带坏我们部的天使新人啊。” 　　“什么，就是这种不去夜店的类型进入夜店才好玩……” 　　-10- 　　没，我倒是去过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陪上司，稍微大意一下，就会见到血淋淋的马赛克。 　　……既然总要嫌弃“有肮脏恶心的东西打扰我的快乐舞蹈时光”，从一开始就不要穿着超短裙去蹦迪，并对每个请你喝酒的陌生人露出甜美笑容啊，M小姐。 　　那些男人真的很无辜。 　　被您强拉过去的我也很无辜。 　　后来他逐步掌握了阻止M在夜店发疯的方法——第一时间掏钱给她买酒，第一时间隔开她跳舞时会接触到的异性，第一时间帮她拒绝那些暧昧的提问与眼神—— 　　却遭到“嘁，小情侣啊”的嫌弃。 　　还有“独占欲这么强的男人可不受欢迎”评价。 　　……我明明是在拯救你们的生命。 　　真的，发自内心，这是为你们好啊。 　　-11- 　　直到某次陪上司去夜店，赶人赶得心力交瘁的P先生总算遇上了一位能听懂人话的男同胞，对方很快就表示不会搭讪M小姐，并就P先生工作的辛苦表示同情。 　　“对，那些总把单身男女扯上感情联系的家伙真的很无语” 　　“除了嫉妒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阻止搭讪的原因” 　　“你真是很乖很善良呢” 　　“你皮肤好白” 　　被理解的P先生非常感动，他当即表示要请对方喝酒。 　　结果去吧台买个酒的功夫，那只亡灵就被粉碎了。 　　好大一片马赛克。 　　“……您不是还在跳舞吗，而且这次我有确保没人搭讪您……” 　　M小姐冷冷地瞪他一眼。 　　“那家伙在搭讪你。” 　　“……哈？什么？怎么可能？我是男性。” 　　P先生难以置信：“而且我既不跳舞又不喝酒，只是坐在旁边吃果盘。我这种类型在夜店里很安全，M小姐。请不要进行没根据的臆测。” 　　有根据的。 　　那家伙手都要放到你屁股上了。 　　-12- 　　“小P真的很直。” 　　“请不要再随意出手了……虽然是亡灵，但万一是运营部的同事，后续处理报告还要多许多程序……啊，血到处都是，我得去借拖把……抱歉，音响太吵了，您刚刚说什么？” 　　M小姐不再说话。 　　但那成了P先生最后一次陪上司去夜店的经历。 　　-13- 　　P先生至今也没搞明白上司不再拉自己去夜店的原因。 　　不过，管他呢。 　　再也不用一边忍受那些“男友独占欲好强嘛啧啧啧”的阴阳怪气一边拯救那些陌生男人了。 　　-14- 　　他，真的，和M小姐，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他本人没有丝毫往恋爱方面发展的意愿。 　　在夜店里泡太久的陌生人是都听不懂人话吗？ 　　-15- 　　“也是也是，如果强拉P去夜店，那个M肯定会发疯的……” 　　“嘶。对哦。” 　　团建上头的同事也听不懂人话对吧。 　　P先生微笑地抿了一口X小姐推到自己手边的果汁，等待叽叽喳喳的同事们把话题带过去。 　　作为维修部资历最轻的新人，P先生通常不会在同事聊天中发表意见，大多数时候他会谦虚地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在闲谈中只充当倾听者，把每个同事都看作前辈尊敬。 　　所以他在同事之间人缘极好，谁会不喜欢目光充满关怀、会认真听完你的每一句废话埋怨、听过后不发表意见反而会煮一杯热巧克力给你、甚至附赠一句“前辈工作真是辛苦了”的P先生呢。 　　更别提他治愈度满满的外貌……P先生的外表其实并不抢眼，跟恋爱维修部那几个超级帅哥比起来更是不算什么。 　　但他弯起蓝眼睛对你说“早上好”时你会发自内心认为“早上很美好”，他在茶水间倒咖啡喝时你会觉得“咖啡是最好喝的饮料”，他对你微笑时你会幸福无比地认为“世界真的很美好”。 　　有烦恼可以找他吐槽； 　　工作遇到困难可以找他帮忙； 　　生病难受了他会帮你打卡给你送药； 　　心情抑郁时看他一眼就能被治愈； 　　信心不足时他会用一声声“前辈”让你自信膨胀； 　　遭遇那个M时还可以联络他求救—— 　　尤其是面对M小姐，无论P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出现，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 　　-16- 　　这个男人被称为天使绝非浪得虚名。 　　如果不是畏惧M，P先生绝对能总揽“最想被他叫起床”“最想被他哄睡觉”“最想和他谈恋爱”等排行榜第一。 　　……但谁让P先生旁边有那个M。 　　大家只好让P先生得了各榜的倒数第一。 　　大家求生欲都很强。 　　-17- 　　“……唉，原来我真的这么差劲啊，本来以为今年给运营部的同事送了饼干，能让最终排名数据好看一点点……嘶，连楼下看门的机器人名次都比我高。” 　　始作俑者M小姐：“没关系哦，小P有我的爱~” 　　P先生：“谢谢，不要。” 　　说罢他就把杂志丢到一边，重新拖出指令界面。 　　“资料室还需要清扫……顺便……吸尘……” 　　M托腮看着他操作数据时移动的手腕。 　　上面还留着她昨晚的牙印。 　　“小P真的很蛊人。而且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什么？听不清……请您不要在我打开吸尘程序时说话……嗓子会被灰尘呛疼的……” 　　“没什么。” 　　-18- 　　反正被叫起床和被哄睡觉的人只有我。 　　无聊的排名，虽然把小P纳入名单备选本身就是错误，但她今天心情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吧。 　　竟然还有“最想谈恋爱”榜……哈欠，恋爱这么无趣的东西也能和“被叫起床”“被哄睡觉”并列成为榜单，运营部脑子越发不好了。 　　-19- 　　“说起来，你知道吗？运营部那边最近出了很多状况。” 　　突然，X小姐压低声音说：“好像涉及到什么异常波动……今天楼上开会要重点讨论这件事呢。” 　　P先生杯子里的果汁快见底了，他一边应和一边琢磨续杯的时机。 　　那边托盘里的黄油啤酒似乎很诱人，但现在过去拿会打扰前辈们的闲聊。 　　……不知为何，大家默认我只能喝果汁，每次团建都往我手上递果汁。 　　明明我酒量不算差。 　　“运营部真烦，每次他们惹出的事都要推给维修部解决……” 　　“这也没办法啊。运营部本来就不负责解决问题，哼，那帮只会把东西弄坏的饭桶。” 　　“而且，运营部那边主要负责的内容如果有差错，也会影响我们维修部……” 　　“最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工资吧。如果不是为了工资，谁会天天把眼睛放在运营部身上……是吧，P？工资可是重中之重！工资一降低连一日三餐都会出问题……我还想去度假世界玩玩呢……” 　　-20- 　　是这样。 　　系统员工是无法体验到活着的人能体验到的一切的。 　　进食，口渴，寒冷，生病，发声，睡眠…… 　　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工资”的基础上。 　　发放给员工的工资会自动扣除一部分，以此维持员工在系统世界内作为“正常人”的生活。这一部分的费用，员工们把它统称为“生活费”。 　　所以，如果工资降低，连生活费都付不起，员工甚至会出现“味觉丧失”“无法睡眠”等问题。 　　——除了痛觉。 　　鲜明的、强烈的痛觉，这是系统员工唯一能免费体验的东西。 　　-21- 　　因为员工不会记得自己生前的记忆。 　　但他们永远都会铭记自己死亡的感受。 　　-22- 　　……另一方面，如果员工想要新衣服新鞋子，想去娱乐场所玩，想要去度假世界旅游，就需要更多更多的费用。 　　在现实能用百元买到的一件普通裙子，在系统世界内可能需要十倍乃至百倍的价格。 　　因为，这是【死亡之后】。 　　没道理还能让你免费享受活人的生活吧。 　　能用工资兑换这些已经是系统员工的专属福利，亡灵可眼馋这些了。 　　-23- 　　Y先生今天情绪一直高涨：“说起来，今年的奖金不知道能发多少……嘿嘿，P，告诉你啊，我可是晋升成事业维修部的小组长了！花了五十年呢……听说小组长的工资会比普通员工多一个零！” 　　系统世界收入排行榜第一的人：“嗯。前辈真厉害。” 　　他倒是希望挣得少点，这样M就不会用“反正你不花”的理由拿着他的卡瞎买了。 　　冬天不要买超短裙——这话说几遍她都不听。 　　-24- 　　“是P——哟！P！来这边这边！” 　　由远及近的招呼声。来人听上去有点耳熟。 　　P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的同事一把搂住了头。 　　“不要抢啊——！”X小姐醉醺醺地说，“这是我们维修部的天使新人！运营部的饭桶走开！” 　　“我可不是运营部的饭桶……哈哈哈，X，你骂得好过分。” 　　采购部的886先生在他们身边坐下。 　　“你好啊，P。好久不见。” 　　他轻飘飘地打招呼，同时把黄油啤酒推给P先生：“维修部的又给你塞果汁了吧？这帮瞎护犊子的笨蛋。” 　　-25- 　　P先生小心地挣开同事刚才胡乱架上来的手，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X小姐放倒在桌上。 　　“你好，886。好久不见。” 　　他说：“我一直觉得你们采购部的员工ID很怪。” 　　“不，再怪也没有你们维修部的26个字母怪吧……就算改了名字也会被别人照常称呼为字母……不像数字ID，辨识度高又时尚，现在很流行呢。” 　　哦。 　　P先生捧起黄油啤酒，不再说话。 　　反正下一次见面他又会把自己的ID改成其他数字，他改ID相当频繁，和M小姐换裙子一样频繁。 　　采购部的员工很少长时间停留在系统世界里，他们每隔几十年会回到系统世界上货，各个办公楼楼下的便利店都是采购部开设的，而他们通常会把看店卖货的任务委托给各部员工。 　　好比X小姐就是维修部楼下便利店的店长，她之所以逢人就逼逼运营部是饭桶，是因为看运营部那边的便利店不爽很久了。 　　明明维修部便利店的位置最方便，但为了躲避M，维修部自己的员工都会跑到运营部楼底下的便利店购物。 　　据说运营部今年圣诞时还往她店门口挂了个白色花圈嘲讽。 　　-26- 　　也因此，X小姐是所有女同事中和P先生走得最近的——他是唯一一个常常光顾楼下便利店的员工，X小姐也是唯一一个相对不怎么怕M的维修部员工。 　　因为她和其他部门的店长battle时经常用“信不信我告诉M”获得胜利。 　　并经常使用“我们部门有那个M”得到最优厚的货源。 　　当听到X小姐午休时对其他同事感叹“其实M是对其他部门的至尊宝具啊”，P先生非常感动，就此每天都会去便利店买东西，时不时跟她分享点M不发疯的日常刷她好感。 　　再努力一把说不定能让M小姐获得朋友呢.jpg 　　……当然，X小姐本人并不知道P先生的想法，否则她一定会大喊退退退逃去运营部。 　　-27- 　　总之，P先生不常和采购部的886先生见面。 　　他们资历差不多，是入职时认识的，划分部门后就专注于各自工作了，通常只是线上联络。 　　P先生记忆这个人一向记成“采购部的传奇帅哥”。 　　为什么是“传奇帅哥”呢，因为886先生有一项传奇战绩——他是唯一一个年少无知搭讪过M小姐，却开开心心顺利安全离开的男人。 　　M小姐本人曾解答道：“因为他目光不淫|邪。他夸我包包好看，还问我要链接，真是gay里gay气的。噫。” 　　……运营部的采访记者选择性忽略了后半段，直接把886先生美化成了“拥有小鹿般纯洁眼睛的脆弱感美男”。 　　杂志上那段太长了，P先生选择性记忆成“传奇帅哥”。 　　而且后来，传奇帅哥在线上很激动地给他发送消息。 　　【我他妈没有小鹿般纯洁的眼睛！】 　　【我他妈是直男不是脆弱感美男！！】 　　【到底是谁他妈传出了我搭讪她时gay里gay气的谣言！！】 　　……嗯，就是这样。 　　传奇帅哥不常回系统世界，资历又轻，他连M的威名都不太清楚。 　　P先生也没告诉他自己的上司就是M：因为每次联络，这位朋友都要花费几百字大骂那个谣传自己gay里gay气的家伙。 　　他实在找不到机会告诉朋友。 　　毕竟明白真相后被自己的激情发言吓出心脏病就不好了。 　　-28- 　　“说起来，你今天不是应该穿制服吗？昨天特意问我借了一套制服对吧？” 　　传奇帅哥挤眉弄眼：“怎么样怎么样？效果怎么样？” 　　……是的，他采购部的那位办事仔细的朋友，就是传奇帅哥。 　　本该办事很仔细的。 　　“什么怎么样。尺码弄错了，上司根本就不允许我陪她去参加会议。” 　　P先生皱眉：“我记得发给你的是正确尺码。” 　　“……啊？” 　　传奇帅哥傻乎乎地反问：“你为什么要陪上司参加会议？楼上的会议我们没资格参加吧。” 　　“我以为你是借来和你的那位女上司玩制服play呢。特意挑了错误尺码。” 　　P先生：“……” 　　-29- 　　他露出天使微笑：“什么？” 　　-30- 　　“啊……就是那什么……”传奇帅哥比划起来，“大家都知道，你本来皮肤就超级白……杂志上还有小道消息说你的脚踝是粉红色的……所以制服裤缩短一截就……” 　　就会很性感吧。 　　P先生：“你果然gay里gay气的。以后不要见面了，还是保持线上联络吧。” 　　“……喂！P！不能这么过分！你干嘛突然这么过分！我只是结合实际做了一下推理——” 　　传奇帅哥很委屈：“你不是从入职第一天就开始和我天天分享你那个女上司的日常吗！‘长相很可爱’‘性格有点恶劣’‘冰激凌吃得太多’‘总是买超短裙’‘非常喜欢打扰我工作’‘经常被困扰’——你听听你自己发的这些！这难道不是在谈吗？你们难道不是在谈吗？所以你说要借制服陪上司我就以为是玩什么情|趣啊！……而且你这种人怎么会把异性同事形容得这么没距离感……就算没在谈应该也有好感……” 　　“……” 　　-31- 　　“你真的误会了。” 　　P先生继续天使微笑，“我的上司，是M小姐。那个M。” 　　-32- 　　传奇帅哥僵住了。 　　传奇帅哥yue了出来。 　　传奇帅哥开始发抖，并哽咽着抱住他的胳膊，说： 　　“宝贝，你辛苦了。” 　　-33- 　　他真的gay里gay气的，噫。 　　-34- 　　P先生微笑着拍掉传奇帅哥抱胳膊的手，刚想继续说什么，面前的空气里就刷出了一条通知。 　　绀色的光点闪动了几下，形成切实的文字。 　　系统世界内没有手机，信息直接通过光点传播，通过通讯分系统发送到每个人的眼前。 　　员工的公用通讯频道是向所有人开放、通过系统可查的，只有私用频道需要交换私信码。 　　所以全体员工都可以在危急时刻联络P。不用经过P同意。 　　而P先生本人的私用频道只绑定了一些办公程序，毕竟他需要掌握的数据操作太多。 　　“……是办公室那边监测程序的通知。异常波动……嗯？” 　　-35- 　　M小姐正无聊地数着墙上秒针的走动，就听见会议室的门被叩了叩。 　　“……请进。” 　　P先生推门进来，轻声说了一句“抱歉打扰了”，便快步走近M小姐。 　　所有人都看见他附在M耳边说了几句话，M原本懒洋洋的神情立刻就变了。 　　——大概就是，从“心情很好太阳很暖和”，变成“有点想毁灭世界”吧。 　　坐得最近的R小姐发誓自己看到了实体化的黑气。 　　“……有紧急任务，我先离开。你们继续。” 　　“好好好……” 　　“您慢走……” 　　-36- 　　这种毁灭世界的黑气不是向着我们就好！ 　　-37- 　　会议室外，P先生快步追上M小姐。 　　“请您冷静，”他无奈地说，“就算是要去处理之前小世界里出现的异常波动，也没必要这么暴躁……” 　　“你说了，小P，监测到‘夜间出现的异常波动’。也就意味着我起码要在那个小世界待到晚上。” 　　M小姐冷冷地说：“我今晚有安排了。不想被加班打扰。” 　　-38- 　　P先生：“……” 　　P先生：“您在这种地方异常坦诚的表达总令我困扰。” 　　M小姐阴沉着脸，神情依旧很恐怖。 　　P先生斟酌了一会儿，直到M小姐把自己的高跟鞋在地面上踏出“嗵嗵嗵”的噪音。 　　……脚不疼吗。 　　“好啦，好啦。我会想办法调整时间线，把投放点直接设置成小世界的夜间，您不用在那里度过整个夜晚。” 　　“哼。” 　　M小姐走进传送口，她没有再说话，但表情便重新变成了“心情很好太阳很暖和”。 　　-39- 　　唔，顺毛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传奇帅哥（声泪俱下）：你看看你发的消息！你看看你的描述！都这样你还说你没在谈！ 　　传奇帅哥（知道真相后）：……好可怕。嘤。朋友被精神病盯上了。嘤嘤嘤他好难哦。 　　P先生本人：并没有觉得很难。只是很困扰。 第5章 　　-1- 　　=世界编号109= 　　=投放成功= 　　M小姐睁开双眼。 　　如虫潮般蠕动的头发正铺满她的脚底，不明粘液叽咕叽咕地吐出，浪潮中间逐渐睁开了一颗眼球。 　　-2- 　　109世界是个灵异恐怖类世界，世界范围并不大，主要建筑只有一栋旧校舍，但深层维度非常多。 　　因为能导致时间空间的扭曲，109世界的BOSS被主系统认定为高级BOSS，可以直接联系维修部。 　　P先生这种新人没有接待资格，处理它的业务必须联系上司。 　　否则P先生自己就动手处理了——M小姐每次出任务都会发疯，能少一次是一次。 　　不过，本质上，109世界的最终BOSS是个容易害羞的未成年少女，上次出现的bug仅仅是她把喜欢的蓝发卡忘在了深层维度里一个（遍布活尸的）地方，导致自己安全感丧失，她的世界出现了小崩坏。 　　而M小姐所做的只是（砍完几千只活尸后）把发卡拿回来。 　　-3- 　　所以她快去快回了。 　　快得P先生连单面吐司的花生酱都没抹完。 　　-4- 　　那个丢了发卡的boss就是109世界的恐怖源头，一脆弱就可能产生bug。 　　而每个涉及恐怖元素的世界总会有一个恐怖源头，这个源头会影响世界的组成与崩坏。 　　好比咒怨世界里不能没有伽椰子，午夜凶铃世界里不能没有贞子。 　　而涉及恐怖元素的世界总是相对不稳定的，它很难像常规小世界那样走下去。 　　源头出现问题会导致整个世界出现紊乱，非源头出现问题也会导致世界紊乱，紊乱会影响到…… 　　等等，具体阐述这些世界的规则原理太复杂。 　　-5- 　　姑且用游戏的逻辑说明： 　　涉及恐怖元素的游戏本身就很脆弱，因为设定大多违背常理，所以代码容易出错，还没有谁敢去维修。 　　代码出错，会有bug。 　　当bug出现时，源代码（最终BOSS）会察觉，然后报给恐怖维修部。 　　恐怖维修部所做的就是修bug，打补丁，调整源代码—— 　　游戏能够正常运行后，系统世界会从中汲取部分能量，作为报酬。 　　而系统世界内，作为已死之人的员工，从恐怖世界里能汲取到的能量才是对他们最丰厚最有效的——生死之间，不断传递痛苦——比起什么恋爱什么事业什么帮客户玩快穿，恐怖世界更接近员工的本源。 　　换句话说，干恐怖维修的，工资真的很多很多。 　　-6- 　　M小姐一个人单干那么多年，工资能够全部倒赔给客户，间接导致主系统什么中间利润都没赚到……也是很疯了。 　　所以从主系统到部门主管都疯狂给P先生加工资，因为他能阻止M倒赔。 　　这是一个可以让大家集体富裕的天使，他赚再多都是应该的。 　　他如果离职大家又要赔得裤衩子都没有了。 　　-7- 　　但P先生真的不想要工资，他真的很想离职。 　　-8- 　　当然，恐怖维修本身很难。 　　毕竟你进入的那些恐怖世界并非真正的游戏，你也找不到安全区，更无法投诉后台管理员。 　　最终boss更不会给你瞎开后门，不会因为你亮出员工ID卡就吩咐所有怪物不攻击你、所有陷阱避开你——那种不叫boss，叫山大王。 　　待在自己的恐怖世界里，这些boss能维持基本理智都很难，像之前那位找上门来、口齿清晰地报修的boss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程序自己观测到异常，或者找上门的客户语言不通，只知道发出一串不明所以的古神低语。 　　精通各种语言（包括古神语）的P先生曾碰到一位只知道重复“伟大的拉莱耶”的海洋生物客户，反复尝试沟通了两小时无果后，他选择叫了铁板鱿鱼外卖，对着客户吃。 　　-9- 　　客户生气了，客户要袭击他。 　　客户被M小姐袭击了。 　　-10- 　　……总之，别指望客户能在维修中帮到你的忙。 　　那种能够完全理智、彻底掌握自己世界中每一个生命、每一个物品的恐怖源头，基本和主系统的能力平级，根本不会出现bug需要维修，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bug。 　　当然这些源头偶尔也会来系统世界串串门什么的，系统世界除了维修业务还可以受理许多许多其他业务，谈谈恋爱搞搞事业啥的，花钱买开心……无敌很寂寞嘛。 　　-11- 　　P先生的古神语就是这么学来的，当时那位客户犹如见到了宝，还对他这种怎么都不掉san的精神状态产生了学术兴趣——拜托，这家伙可以在直视我时保持天使微笑，还能把古神语整理出5500个单词背诵哎—— 　　这么稀奇，那位客户很想伸出触手把他拐回老家研究。 　　-12- 　　当时P先生躲在办公室里给M小姐打了四通求救联络。 　　第五通她终于接了，但只表示“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掉不了san，不如就这样跟客户去它老家交流学习一段时间吧，研究结果出现再通知我。” 　　-13- 　　P先生：“……” 　　这就是拥有怨种上司的感觉吗。 　　P先生很冷静，他重新组织语言：“可它正用触手蹭我腹肌。” 　　怎么看都不是要做正经研究。 　　-14- 　　M小姐：“我马上到。” 　　小P本人可以被玷污，但小P的腹肌不能.jpg 　　-15- 　　扯远了。 　　总之，别指望客户。 　　所有世界都是真实的——真实的死亡，真实的疼痛。 　　你要做的不是逃出生天，亦不是解出谜团，更不是攻略副本boss……而是维修。 　　打个比方：高温40度，存在明火的厨房内，液化石油气出现大量泄漏。 　　其他人只需要往外跑，逃出即是胜利，你却需要抄着扳手进去修罐子。 　　……难度可太高了，过程也很折磨。 　　心理生理上的双重折磨。 　　维修部曾经有员工试着恐怖维修——“区区鬼怪逃生，再难能有统一x国难吗，我可是成功维修了数十条世界事业线的，而且我们员工可以无限复活”—— 　　后果是失败，他本人强退出来还吐了整整七天，最终因为精神恍惚被亡灵吞噬了。 　　所以，不管M小姐多作多疯多恐怖……她依旧没被主系统辞退，依旧压迫着全体员工。 　　就像汉尼拔需要他的冰箱，系统世界需要M。 　　-16- 　　有些事，还是交给疯子干吧。 　　-17- 　　“真的很烦。” 　　是这东西弄出异常波动的吧？ 　　上次来时，这里只是一间普通教室。 　　整个空间都被影响……不，侵蚀了。 　　M小姐张开右手，无视地上正不断蠕动增长的头发，黑漆漆的眼睛对上裂缝中心转动的眼球。 　　漆黑的、漆黑的影子。 　　拉长，蔓延，浮出。 　　漆黑的、漆黑的巨镰。 　　她把巨镰握在手中。 　　“再看，就捅爆你哦。” 　　-18- 　　——可没有再看的机会。 　　下一瞬间。 　　巨镰斩落。 　　-19- 　　……谁会在动手前说警告啊。一边聊天一边出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哼哼，真笨，就连小P都明白的道理。 　　十分钟后，拖着沾满血迹的巨镰，M小姐摇摇晃晃地走在走廊上。 　　每走一步，浸满血的镰刀就“吱啦”划过地面，昭示着下一场痛苦的逼近。 　　倒是很会逃跑。仗着是多维空间吗。 　　如果一直坚持瞪着我，倒是会多喜欢你一点呢。 　　只会逃跑……真无聊。 　　M小姐突然停下，走廊上的衣冠镜刚刚闪现了什么。 　　-20- 　　青白的手从镜中伸出。 　　……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 　　M小姐对着镜子拧紧眉毛。 　　她慢慢捏起被染红了一角的裙摆。 　　喂，我说。 　　这可是小P夸过好看的白裙子呢—— 　　搞什么，这件新买的白裙子竟然溅到血点了啊？ ！ 　　-21- 　　从镜中逐渐爬出的扭曲人体：“呃呃呃……” 　　M小姐单手一扬。 　　“闭嘴。”她盯着镜子说，“没人告诉你不要打扰女人照镜子吗？” 　　……那只鬼魂没有回应，因为它探出镜子的脸瞬间被镰刀削掉了半个，连同发声器官。 　　M小姐无视了旁边血肉模糊的马赛克，对着镜子兀自抱怨了好久。 　　她甚至转了几圈，检查了后背衣料。 　　顺便砍断了更多探出来的鬼魂。 　　……这可是白裙子啊？ 　　白裙子溅上血很麻烦的！前几天才买的，竟然就这么弄脏了…… 　　下周还想穿着它拉小P逛街呢…… 　　-22- 　　烦躁。 　　好烦躁。 　　终于，M小姐放弃照镜子，她转身向后挥去，镰刀再次砍断了逐渐逼近的墙体。 　　所以……弄脏我的裙子之后…… 　　那破眼球躲到哪里去了…… 　　砖石崩裂，断开的水管中涌出肮脏的脓血。 　　镜子也裂成碎片，尽数扎向女人脑干的位置。 　　“……我说了，不要弄脏裙子。听·不·懂·吗？” 　　镰刀再次斩下，这次，整段走廊都崩开了—— 　　轻易又直白，如同被手指摊开的四方纸盒，隆隆的爆炸声甚至在走廊崩开之后才传了出来。 　　-23- 　　“不要藏啦，快点结束……做个乖孩子……好不好？” 　　没有回复。 　　如果可以回复，这个恐怖世界一定会坚定地说，我不。 　　……而且你根本没警告说不能弄脏裙子！你话说到一半就砍下来了！ 　　别指望普普通通恐怖世界能揣摩精神病的心理活动！ 　　原本不停蠕动的发丝瑟缩在远处，粘液也藏在墙角，回应M小姐的只有复原后重归静寂的走廊。 　　现在它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校舍了，特别无害。 　　可M转头再次砍向后方，随着一声巨响，墙体再次破裂。 　　涌出的只有脓血，这个空间本身淌出的脓血。 　　脓血之后是又一段走廊。 　　……所以她最讨厌空间系了。 　　-24- 　　好烦，玩弄空间的家伙都是恶心的精神变|态。 　　-25- 　　明明只要找到那颗破眼球把它捅破就好……唔唔……这里却是个迷宫…… 　　我可是急着结束加班回去过夜生活呢。 　　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要不…… 　　用那个方法吧？ 　　-26- 　　把所有空间都毁成灰烬，就可以找到那颗破眼球了。 　　-27- 　　……虽然那么做大概这个世界也会毁掉，客户也会投诉，主系统也会被影响…… 　　啊。 　　不管啦。 　　小P会搞定的。 　　M小姐用几秒钟把所有的后果轻松抛之脑后，开开心心举高了自己的镰刀。 　　-28-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个世界离变成灰烬还差0.1秒的时候，走廊尽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M歪歪头，还是走了过去。 　　那是个被挂在墙边的书包，书包夹层里有一部老式手机。 　　M经常出外勤，所以对现实世界的手机一点都不陌生。 　　……是翻盖式手机，还配着一颗黑色铃铛挂件。 　　“这个挂件好丑。” 　　白色的机身就该搭配粉红色嘛。 　　-29- 　　M小姐嫌弃地拎起不断振动的手机，通话界面上显示是不明。 　　在不明的地方从不明的手机里传来的不明通话，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喂喂~你是来找自己手机的吗？这位同学，你的挂件品味差爆了。” 　　可M小姐不是正常人。 　　“……我不清楚，M小姐，我没有挑选过手机挂件，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挂件品味。” 　　P先生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总算联络上您了，这是我能定位到的离您最近的通讯点……请不要因为讨厌空间系就毁灭世界。” 　　-30- 　　哼。 　　-31- 　　M小姐立刻撅起嘴：“小P！！它把我裙子弄脏了！！我新买的白裙子！！你还护着它！！” 　　我没有。 　　只是试着不让您毁灭它。 　　“请冷静……” 　　M小姐哐哐哐地乱甩镰刀：“我不干我不干我不干！讨厌讨厌讨厌！我的裙子变脏了！不好看了！” 　　“……给您买条新的？” 　　“不要——我就要我身上这条白裙子！我就要这条！” 　　“我帮您洗？” 　　嘁。 　　M小姐瘪着脸，一脚踹远了不知从哪儿咕噜噜滚来的人头。 　　她踢人头时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就像女高中生和男朋友煲电话粥时乱踢jio。 　　“真的很过分——弄脏了我的裙子——还到处乱逃——明明跟小P玩的时候你从来不逃的！！” 　　P先生：啊，是。 　　“这不是逃不掉吗。” 　　-32- 　　“小P你说话好过分——我要不开心了！” 　　“请您不要这样。” 　　而且您不开心的时候往往会有更多的人绝望。 　　包括叒需要处理一堆投诉报告的我。 　　P先生手中的数据流飞快闪动。 　　“稍等……我正在帮您定位那个异常波动……因为之前系统内没有记录，定位会困难一些……但大概的位置可以……找到了。再让我调整一下空间参数……” 　　作为一个维修部的新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P先生不常出外勤。 　　“闭上眼睛，左转。走十步，向后转。旋开水阀。上二楼。然后请注意地面的尸体，不要被绊倒。前方五十米……前方二十米……您立正。” 　　“好了。它在头顶。向上挥刀……嗯，目标已被清除。” 　　-33- 　　但他可以提供外挂。 　　带通关导航的那种。 　　-34- 　　气哼哼地甩干刀上的脓血，M小姐正准备继续对着翻盖手机那头的属下告状，就感到头顶飘下了什么东西。 　　从刚才死去的那颗变异眼球里飘出来的。 　　“什么啊……传单？哪里来的小广告吗……” 　　传单飘过她眼前。 　　【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35- 　　P先生输入传送指令的手顿了顿。 　　“M小姐？” 　　他问，“您在听吗，M小姐？请准备返回了？M小姐？” 　　-36- 　　“……我在。” 　　好半晌，通话那头传来上司冷冷的声音：“传送吧。” 　　-37- 　　她听上去有点不对劲。 　　P先生皱皱眉，但还是优先操作了传送程序——每次在小世界往来穿梭的程序操作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意外，也只有他能一边分神和上司聊天一边码好数据光点—— 　　而且，很快。 　　P先生就深刻认识到了M小姐不对劲。 　　-38- 　　因为回来的M小姐直接冲出投放室，把他直接压在了办公桌上。 　　-39- 　　“加班结束了。” 　　她的镰刀抵着他的喉咙：“我要做。就现在。” 　　-40- 　　……哪里都不对劲吧。 　　就算上司是精神病，这也太过分了点。 　　P先生微笑着举起双手，在扑面而来的强大杀气中示意自己的无害：“这是办公场所，M小姐。如果您想要，还是下班后回我宿舍……” 　　“我是你上司。” 　　M小姐攥紧了握住他衣领的手，低低地垂头贴着他，肩膀上滑落的黑色长发牢笼般困住P先生的脸。 　　距离差一点就能接吻。 　　但P先生知道，自己差一点就会死。 　　“办公室今晚可以使用。我批准了。” 　　-41- 　　……啊。 　　过分了。 　　-42- 　　P先生垂眼。 　　深深的，深深的黑色中，闪过一抹猩红。 　　-43- 　　“好的。您稍等。” 　　-44- 　　深夜十一点零八分，锁上便利店，X小姐打着哈欠走出。 　　“又是最后一个下班……困……说到底为什么团建完还要来加班啊……唔？恐怖维修部那边的楼还亮着灯？” 　　她揉揉眼睛，确认一遍，是恐怖维修部那边的灯光。 　　毕竟P用橙色荧光漆涂的“快逃”嘛，再深的夜都能看见。 　　这么晚了……除我以外还在维修部加班的…… 　　“是P吗？” 　　那个位置，的确，也是P的办公室。 　　……好惨哦，天使。 　　总要加班处理他那个怨种上司留下来的烂摊子。 　　-45- 　　X小姐挠挠头，想起自己今天早些时候、在团建时发酒疯对人家动手动脚——一把搂过了天使的头大叫“不要抢走我们部的天使新人”，咳——而且据说在我醉到失去意识后还专门嘱咐了酒保看好我，留了照顾我的小费——说起来天使的金发揉起来真的手感好治愈啊—— 　　咳咳。 　　作为一个正直、清廉、绝对不想得罪M的好同事，过去对P说声抱歉吧？ 　　顺便送点关东煮过去，就当慰劳他深夜加班啦。 　　是代表全体员工为他送上祝福啊。 　　-46- 　　于是她走回店里，打包了一些关东煮，然后来到P先生的办公室前。 　　“P，你在吗？吃不吃夜宵，哈哈今天下午团建时我发酒疯了，真抱……” 　　“嗯……嗯？” 　　M小姐回过头来。 　　她背靠在P先生的办公桌边，脸上的表情藏在灯光下的阴影里。 　　X小姐：“……是是是是是M！哈哈哈哈您吃了吗吃了没啊今天天气好棒哈哈哈哈我深夜来找P真的只只……只只是同事爱来送关东煮我没有想想想再薅一把他的头发治愈心情！！……我我我没有！” 　　-47- 　　X小姐直接抖成一团模糊的几何线条，她闭眼抓紧了手里的关东煮，感觉死亡下一刻就要到了。 　　然后，漫长的、漫长的、在X小姐脑中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后。 　　“滚。” 　　-48- 　　“好好好嘞我这就滚！！立刻马上我滚——” 　　-49- 　　M小姐很不耐烦地咬了咬唇，手指抓紧桌沿。 　　“你……什么时候……给别人摸了头发？” 　　P先生抬起头。 　　“这重要吗？您正在抓我的头发。……顺便，既然您刚刚结束了，剩下的就回我宿舍再……” 　　啧。 　　M小姐的另一只手再次抓紧他的头发，把P先生的脑袋重新摁了下去。 　　-50- 　　“闭嘴……承诺了……两次。……还差一次。” 　　她紧皱着眉，抓着桌沿的那只手在木桌上抠出了一些白痕。 　　“这种时候……哼……不准说话。” 　　-51- 　　哦。 　　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没关系，也就多跪四分钟。 第6章 　　-1- 　　“新人，一大早就碰见你可真巧，嘿——” 　　-2- 　　“新年快乐啊？” 　　响亮的一巴掌落下，P先生被拍得一个趔趄，他甚至抱紧文件袋，“嘶”地抽了口冷气。 　　-3- 　　“……早上好，前辈。新年快乐。但打招呼的方式可以请您修改一下吗。” 　　事业维修部的T先生爽朗地笑起来。 　　“该锻炼身体了，新人！” 　　T先生是个非常非常魁梧健壮的男人，主要负责涉及格斗、搏击等元素的事业线维修。 　　这位同事的兴趣爱好只有健身、健身与健身，据说公司私人储物柜里只放着蛋白粉。 　　……虽说成为员工后的外表直接定格在某个瞬间，在系统世界怎么健身都不会再生长发育…… 　　但光看T先生，就知道，他生前同样热爱健身。 　　光论体格，似乎能够把十个M小姐那样的纤弱少女折断。 　　-4- 　　当然事实是反过来的。 　　M小姐的纤弱拳头可以把T先生和他的健美肌肉锤进墙里，反复一百遍。 　　-5- 　　……P先生亲眼目睹过，真的有一百遍，数字很精确。 　　-6- 　　而且因为在旁指出“能够举起四千多公斤铁锤的女性应该不算纤弱少女”，P先生后来也遭遇了M小姐纤弱的拳头。 　　上司每次对他特别专心致志，所以最终目标成功转移，T先生活下来了，P没有。 　　-7- 　　……从那以后T先生把P先生当作过命兄弟看待，逢年过节都给他送蛋白粉，某年春节还送了他十对哑铃。 　　顺便一提那十对哑铃后来也成了M小姐的凶器。 　　因为她好奇心发作去玩了几下，被P先生撞见后哼哼唧唧地撒娇“好重啊拿不动小P帮我举”，结果P先生回复说： 　　“能举起四千多公斤铁锤的您在说什么胡话呢，我很忙，您自己举。” 　　……不要在M小姐手持重物时拒绝她，这是P先生那次学到的教训。 　　总之P先生不喜欢哑铃。 　　-8- 　　他同样不喜欢T先生强烈推荐的蛋白粉，因为吃再多蛋白粉也打不过M小姐。 　　死前要吃点好的，这是常识。 　　而P先生每天都要死一次，所以他每天都要吃点好的。 　　P先生从未有过“加班到凌晨夜宵还吃酸汤肥牛面是不是有点罪恶”的考虑。 　　这倒不是因为“反正外表已经定格，身材怎么吃都不会变”。 　　而是因为“反正最多几小时后就会遭遇意外事故，无所谓”。 　　他每天平均要流失多少cc的血量啊，日消耗热量完全足够了。 　　就算外表没定格也不怕的。 　　-9- 　　“我明白你对‘吃点好的’的执念了，小P。但对着刚才那个客户吃铁板鱿鱼是不是有点过分？” 　　“没有过分，M小姐。您看它赞同地伸出了触手。” 　　“那是它死后僵硬的触手。” 　　“那也是伸出触手呢，M小姐。客户很满意。我学过古神语，‘伟大的拉莱耶’就是赞美铁板鱿鱼的意思哦。” 　　“……算了，闻着好香。我也要，小P，喂我吃。” 　　“您自己有健全的双手……” 　　“*拔刀声*” 　　“我喂您。” 　　-10- 　　时间回到今早。 　　“新人，你有没有吃新口味的蛋白粉啊？哈哈哈难道你又嫌难吃……你啊！” 　　伴随T先生爽朗的笑声，又是一掌拍在肩膀上，P先生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除了疯狂向他安利健身，T先生每次见面总要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这点同样令P先生困扰。 　　T先生：“新年是新开始！健身吧，新人，你们文员身体太差了！怎么每次见你都禁不住这一巴掌招呼啊？” 　　P先生：“……哈哈。” 　　-11- 　　因为您每次都恰好拍在我上司留下的新鲜抓痕上啊。 　　真的很疼。 　　-12- 　　“今天前辈的情绪格外兴奋。” 　　接连拍了我两次。 　　P先生微笑着活动了一下刺痛的肩膀，让这个部位彻底远离T先生的大掌：“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这还用说吗，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新年新气象——” 　　“前辈竟然过元旦吗？” 　　P先生想了想：“真稀奇。感觉维修部的其他前辈都不怎么在乎。” 　　系统世界内，四季变化，气温日夜，都是分系统模仿现实调控的，按照员工在现实生活的计时习惯。 　　所以基本不需要“天文历法”这种东西，那些纪念气候变化的节日地位就很尴尬了。 　　至于T先生今早挂在嘴上的“新年”——指的是现实的“元旦”，现实中日历从12月31日跳到1月1日的意思。 　　但系统世界内的员工无法询问彼此“今年几岁”，只能慰问“死了多久”，按照活人的习惯一年年过节显然不太现实，大家会正式庆祝的节日只有自己的祭日。 　　而且不过单个的祭日，按“第几十年”算的。 　　员工也很少记忆“今天几月几号”，一般按照“今天是入职第几天”“今天是工作第几周”记录时间，大多数员工概念里的“新年”等于“开完年会，放带薪年假”。 　　-13- 　　所以，在系统世界，只要有心，你甚至可以每天都听到同事对你说“新年快乐”。 　　因为每个人选择使用自己年假的时间都不同，放完年假回来上班的时间也不同。 　　当然，员工不排斥过节。过节总能令人感到活着。 　　只是，就和放年假一样，各人习惯不同…… 　　P先生就比较青睐复杂而精确的农历，他会专门收集现实中天体的轨迹变化，然后转化成数据亲自测算周期……然后每年都会根据自己测算的农历过春节。 　　虽然这和他经常与时间空间参数打交道有关系，但主要原因是他讨厌圣诞节。 　　而且很喜欢吃饺子和面条。 　　-14- 　　而M小姐很喜欢圣诞节，她经常评价自己算农历的下属脑子有毛病。 　　她也经常购买圣诞节火鸡、圣诞节布丁、圣诞奶油大蛋糕等食物，往里面塞入自己藏起来没处理的所有客户投诉单。 　　再送给P先生，祝他圣诞快乐。 　　P先生讨厌圣诞节是有原因的。 　　-15- 　　“……咳咳，我当然是说笑的。” 　　T先生挠了挠头：“的确是有好事发生，很好的事——昨晚知道后太兴奋了睡不着，翻了好几种日历才发现今天是元旦——” 　　“新人，我的业务量终于全满，今天入职愿望可以实现了！” 　　他咧开嘴，竖起拇指：“从今天开始，前辈我就可以从系统世界离开了！一百二十一年的职业生涯完美终结！” 　　……啊。 　　P先生也笑道：“那的确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您。前辈可以去现实享受真正的新年了。” 　　-16- 　　员工的入职愿望。 　　也就是，【遗愿】。 　　-17- 　　把灵魂抵押给主系统，作为员工，死后继续辛苦勤恳地工作着、不断地完成部门任务、赚取工资提升奖金—— 　　当然不是他们热爱工作。 　　哪个正常人希望死后也继续工作啊，更何况这个工作还不准退休没法辞职，入职合同基本等于卖身契。 　　活人内卷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他们都死透了，就算往M的镰刀下卷也卷不来现实世界中的一块墓地。 　　那还卷啥。 　　……每个员工成为【员工】，就是为了让主系统实现自己的【遗愿】。 　　与那些boss寻求维修的能量交换差不多，主系统承诺实现员工的【遗愿】，但【遗愿】越难，业绩要求越严格，工作时长越长。 　　-18- 　　【遗愿】一旦被实现。 　　这位员工就可以正式离职了。 　　离开光怪陆离的系统世界，不再被奇形怪状的客户与M压迫，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变成一捧黄土。 　　-19- 　　……什么？转世？重生？ 　　【死亡】可不会跟你开玩笑。 　　永恒的宁静是每个【员工】应得的结局，也是他们发自内心渴望的。 　　对于早该死去、不断工作的他们，完成遗愿后回归永远的睡眠，是最好的happy ending。 　　能被系统世界选中的灵魂根本就不会臆想永生这种东西。 　　能够无限复活的东西当然不算生命。 　　只有能死去的东西才算生命。 　　所有员工都会由衷祝福正式离职的同事——至于对现实的牵挂—— 　　-20- 　　“没有记忆啊。” 　　P先生推门进入办公室时，正听见M小姐这么说。 　　“死后灵魂进入系统世界的代价，就是付出自己全部的生前记忆。” 　　记忆清零，重新开始，纯粹作为一个员工活着。 　　“系统员工本就应该独立于所有世界，做一颗不受干扰、中立客观的数据光点。” 　　P先生关上门，把文件袋放在桌上：“这是入职手册上就注明的……早上好，M小姐，您突然重复这点做什么？” 　　M小姐屈腿坐在转椅上，闻言她用手中的圆珠笔抵住了脸颊，制造出一个类似酒窝的可爱凹陷。 　　“早上好，小P。我在看T的离职申请。今早主系统发过来的。” 　　哦，维修部的离职申请是必须经过她审批来着。 　　-21- 　　我真的能有成功离职的一天吗。 　　-22- 　　“T的工作时长似乎的确到指标了。既然主系统决定实现他的遗愿，那离职申请应该没什么问题。您有疑惑吗？” 　　“唔……只是有点好奇。维修部人事变动很少，这是小P入职以来第一次见到有员工实现遗愿吧……什么感想？” 　　P先生眨了眨眼，走向窗边，很自然地整理昨晚被上司弄倒的花瓶。 　　“由衷祝福？能够成功离职真是太幸运了？……还是您需要我准备欢送会吗？那就给T订庆祝蛋糕……但他注重健身估计不吃奶油……” 　　“……不是这个。你不会好奇吗？” 　　M小姐推开手上的文件，转椅咕噜噜转了一圈。 　　“【员工】明明没有自己的生前记忆。”她用脸颊戳着圆珠笔笔帽说，“却这么强烈地希望实现【遗愿】。甚至愿意为此在这里工作好几百年。” 　　M小姐轻声说：“很奇怪哎。” 　　-23- 　　P先生扶花瓶的手顿了顿。 　　“不奇怪。” 　　半晌，他把掉落在窗沿的郁金香插入水中：“总有些东西，不需要依靠记忆铭记。” 　　记忆消失了。会有潜意识。 　　意识消失了。会有渴望。 　　强烈的渴望…… 　　-24- 　　“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的东西。” 　　P先生转过脸，眼睛盯着M小姐脸上被圆珠笔戳出的酒窝：“这种东西就是【遗愿】吧。” 　　……这样啊？ 　　“小P你呢？你的【遗愿】似乎和你说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上司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那天看到你填在简历里的遗愿内容……你认真的吗？” 　　“当然。”P先生笑了笑，“遗愿可是经过主系统登记的。还能有错？” 　　……他竟然是认真填写的吗。 　　-25- 　　M小姐更加一言难尽：“谁会把【希望所有世界永远和平】填成自己的遗愿啊。” 　　“你是想留在这里永远给主系统打工吗？这种遗愿所有世界终结都不可能实现的吧？” 　　这是哪里来的绝世圣父啊？？ 　　把这种遗愿写在简历上，这个人从本质上脑子就不正常吧？ 　　-26- 　　“每个人都不同，M小姐。” 　　“我完全看不出你的遗愿对你本人有那么深刻的重要性……” 　　P先生的蓝眼睛浅淡又柔和：“谁知道呢。” 　　“……好复杂。不太懂。” 　　M小姐仰头往椅背上一靠：“人真的很复杂。” 　　P先生没有再回复，他走过去拿走了她手里的圆珠笔。 　　-27- 　　“不要故意扮可爱，M小姐。这是工作时间，而且您昨晚很过分，短时间内我不会承诺下一次的。” 　　……嘁。 　　“我没有很过分啊。” 　　M嘟哝，“明明是小P你比较过分。我早说了，我讨厌——” 　　“‘时间太短，喜欢尽可能长时间地享受过程’。我知道，您说过自己的要求。” 　　P先生把那支圆珠笔仔细放进自己的抽屉：“但我也说过，拒绝在工作时间，拒绝在办公室。” 　　“……那你也不能故意加快！”M小姐眯起眼睛，“四分钟，小P，你绝对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延长我的——” 　　“是的，所以我受到了报应。今早背还在疼。……您每次都要抓那么深吗？而且离开办公室后我明明好好地完成了后续的……” 　　“哼。” 　　-28- 　　P先生再次看向M小姐，后者威胁性地冲他扬了扬自己尖尖的美甲。 　　……他可太知道那些挠人有多疼了。 　　如果背部和肩膀可以拟人化，一定已经嘤嘤嘤哭了一晚。 　　P先生在自己的桌前坐下，他没有急着打开指令输入屏，而是打开了网购界面。 　　新年第一天，对面是玩转椅的上司，P先生坐在工作岗位认真地浏览起来。 　　-29- 　　现在下单指甲钳的话，什么时候能到货呢。 　　……虽然M小姐讨厌剪指甲……啊，这款有粉红色？ 　　粉红色的猫猫专用指甲钳…… 　　嗯。 　　她应该会同意使用的。 　　-30- 　　不同意也就再死一次，问题不大。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上司买猫猫专用指甲钳用，看来这位下属真的很适应每日go die呢。 　　大家新年快乐！是2号的更新，为了庆元旦的提前放送呢！ 第7章 　　-1- 　　总之T的欢送会还是举行了。 　　因为维修部的同事们十分喜欢聚会。 　　-2- 　　“哦——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真心话大冒险！” 　　“哈哈哈哈喝喝喝喝喝快喝——” 　　……虽然欢送会到最后已经和欢送T的主题没有关系了。 　　在一个顶头上司是M小姐的部门里生存，大家真的很需要聚会呢。 　　P先生可是见识过“庆祝天使今天叒死了”聚会的。 　　-3- 　　说真的，简历能被M小姐批准进维修部的这帮员工，本质上就有什么毛病吧。 　　-4- 　　与红光满面的T作过正式告别后，抱着被分系统重新打回的报告书，P先生经过总办公楼休息室内的群魔乱舞，缓缓上楼。 　　“——P！哦哦，是P！快来快来，真心话大冒险就差你一个了！” 　　P先生颠颠手里的报告，神情无奈：“抱歉，大家，我手上还有工作……” 　　Y先生热情洋溢地挥手：“已经下班一小时了，剩下的工作就明天再做！没事的没事——你上司也回去了吧？” 　　X小姐：“哈哈哈哈完全OK！我两小时前就看到M背着包早退了！” 　　-5- 　　……所以你们才会在这里聚会庆祝啊。 　　怪不得。 　　-6- 　　“这并不是上司布置的任务……这些报告书是被负责审核的分系统打回、需要重写的……” 　　P先生微笑着说：“分系统只给出指示说描述用词不够和谐。但我不知道描述M小姐的工作内容该如何和谐用词。已经更改了16次呢，从M小姐早退下班开始我就在改。” 　　同事们：“……” 　　上司早退后依旧自愿加班更改了16次报告书还能微笑出来的天使啊。 　　……这家伙天使的程度太过都有点不寒而栗了。 　　-7- 　　“那个……哈哈……总之先来玩一轮！工作这种事总会有办法的！放轻松放轻松！” 　　不会的，今天的报告必须弄完，明天只会有更多的投诉报告需要处理。 　　——虽然但是，P先生还是被同事们半强迫地拉到了酒桌上。 　　拒绝前辈总归不太合适，陪着玩一轮就走吧。 　　而且他瞥见桌上有超市刚出的新口味汽水。 　　“真心话大冒险~有P一起玩才好玩啊！转转转，酒瓶转转转——” 　　唔，这款汽水真不错。 　　酸梅竟然和橙子意外搭配。还有一点点青苹果味…… 　　-8- 　　“转到了！是P！好耶——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沉浸式喝汽水的P先生：“……” 　　“请问，大冒险的题目会和M小姐有关吗？” 　　“那当……” 　　“我选真心话。” 　　“……哦。” 　　-9- 　　是秒回呢。 　　刚刚他用不太天使的速度强烈拒绝了吧。 　　-10- 　　提问人是恋爱维修部的U小姐，对上P先生看过来的目光，她郑重地清了清嗓子。 　　“这个……那个！咳咳！请问……” 　　“作为一个成年雄性，你最原始的、最不掩饰、最想做、甚至可能因此伤害他人也要做的事是……？” 　　同事们：不愧是恋爱维修部！刺激！……话说竟然能问天使这种问题吗！哇库哇库！ 　　P先生思索几秒。 　　然后露出阳光灿烂的笑脸：“辞职。” 　　U小姐：“我问的那种……狂野一点的……原始一点的……不负责任一点……” 　　笑脸更加阳光灿烂：“裸辞。” 　　-11- 　　同事们：“……” 　　同事们：“对不起。请不要辞职。求求你。……求求你P你不能辞职唯独你不行啊啊啊！！” 　　-12- 　　——于是，带着一罐新口味汽水，P先生抱着报告书离开了聚会。 　　为了不打搅其余同事的玩兴——不知为何，P先生发现自己的真心回答瞬间打搅了同事们的好心情——P先生选择绕了一段路，再回到恐怖维修部的专用大楼。 　　当他捧着高过头顶的报告书走进办公楼，分系统已经把时间调至夜晚。 　　恐怖维修部里的两名员工一个早退了一个自愿加班，楼内灯光早已经全暗。 　　P先生摸索着向前走，正要侧身用肩膀摁下电梯钮时，却听见—— 　　“哟，小P。” 　　P先生回过头，看见自己两小时前早退的上司，正站在一道红光闪烁的传送门前。 　　-13- 　　传送门的颜色血红血红的，上司的黑刘海阴沉阴沉的。 　　神似电影里女鬼在结局爬出血洞。 　　-14- 　　“……您好，M小姐。把宿舍钥匙忘在办公室里了吗？我记得给您录入了专门的指纹。” 　　“哦，不是不是。我被主系统临时叫回来啦，要出差一段时间。” 　　-15- 　　只是出差而已啊。 　　……仅仅是出差临行画面为什么就飘出了黑暗的杀气，明明上司还没把镰刀拿出来呢。 　　面对这幅黑漆漆的女鬼出洞图，P先生无奈道：“您心情不好吗？” 　　如果不是双手都抱着文件，他就走过去撸她刘海了。 　　阴沉沉的M小姐：“当然啊。谁愿意早退后被叫回来出差。改天我就撅断主系统……” 　　等等，从一开始就不要早退啊。 　　“……蹲了很久的那管限定色口红也抢不到了！真讨厌！哼，主系统这种东西早该报废进入垃圾场……” 　　早退去抢口红也是不对的吧。 　　-16- 　　“请您冷静。那么，关于出差，您需要我准备什么……” 　　“不需要。我要去的是EN编号系列的小世界。” 　　……EN编号系列的世界吗，的确，他目前没有进入权限。 　　怪不得传送门是这样……令人厌烦的颜色。 　　P先生微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 　　“那便祝您一路顺风。请问您预计出差几天？” 　　说话间M小姐已经一脚跨过了主系统打开的红色传送门，抱怨归抱怨，在工作上她是个相当行动派的家伙——呃，私事上好像也没差。 　　M小姐的行动绝不征询任何人的同意，她只会随自己心意。 　　-17- 　　这样一个人做上司，在某方面其实挺爽的。 　　她从不管你迟到早退，不管你是否翘班，不对你做任何强制要求，只要工作效率能达标，大笔一挥给你批上十年带薪假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样你就很难能找到她，不管是关键文件需要签字，还是遭遇客户死亡威胁，又或者报告修改的部分需要重新确认……她是否会出现，会出现在哪里，都是一个薛定谔的问题。 　　因为这货出现全凭兴趣。 　　所以你的死活也全凭她兴趣。 　　-18- 　　另一方面，如果和她私人关系处得很好，一直把她对你的兴趣保持在“有意思”程度，倒也能找到她。 　　但那样就…… 　　嗯，恭喜你来到《死神来了》片场。 　　要不要猜猜看今天你会死于哪种意外呢？ 　　微波炉？电源插座？还是订书机？ 　　或者猜猜你意外去世后她会对着你的遗容唱哪首曲子撒什么颜色的花瓣？ 　　猜对了有奖励，猜错了有惊喜呢。 　　-19- 　　顺便一提，P先生能猜到，每一次都是粉红色。 　　粉红色的花瓣。 　　没有为什么，M小姐挚爱粉红色，她声称自己是个可爱少女，而粉红色能让人变得更可爱。 　　-20- 　　可粉红色的电锯也是电锯啊。 　　P先生很有发言权的。 　　-21- 　　言归正传。 　　在长达几十年痛苦的磨练下，如今的M小姐能知道在出差前五分钟和P先生说一声，都让他很欣慰很感动了。 　　猫主子去外面玩的时候还知道找他喵一声，多乖啊.jpg 　　-22- 　　“我会在大约一周后回来……” 　　彻底消失在传送门那头的前一秒，M小姐回身把一张传单放在P先生手中。 　　“这段时间，帮我调查这个吧，小P。我前几天出任务看到了很讨厌的东西。” 　　P先生低头，【如何杀死报丧女妖】的标题文字已经被捏皱再展平，传单上还用红笔涂了一个大大的“(〝▼皿▼)”。 　　-23- 　　啊。 　　是M小姐的招牌表情。 　　可以翻译成“吐舌头哼”或“不吃香菜”。 　　-24- 　　……都涂成这样了，您要我怎么调查。 　　而且，哪怕是五岁小孩，碰到讨厌的东西都不会在上面画颜表情吧。 　　您要威胁虚空吗。 　　“真幼稚。” 　　-25- 　　【五天后】 　　又是一个夜晚，分系统的调控下，恐怖维修部办公楼内漆黑无比。 　　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其他员工在走动。 　　P先生其实是个崇尚到点下班的效率党——只要没有增加工作负担的怨种上司，他每天都会准时下班，把业余时间投入他繁多的业余爱好。 　　我是天使与我五点一到就瞬间消失有什么关系.jpg 　　……所以，此时，只有M一个人。 　　她打着哈欠走向办公室，心想，把身上这件脏脏的裙子换了就回宿舍睡觉。 　　连续一周的剿灭作战……感觉头发都要臭死了……忍不了了，唔，回宿舍一定要泡个泡泡浴。 　　-26- 　　M小姐推开自己的办公室，经过桌前时顿了顿。 　　那里放着一摞厚厚的资料，最上方平放着M小姐临走时给出的那张传单。 　　“……效率真高。” 　　临走前拜托他调查，不到一周就已经全部调查好了。 　　M小姐伸手翻了翻，内容也非常详实全面——唔，不愧是小P，工作真可靠—— 　　“咦？” 　　资料堆旁还放着一个纸袋。 　　额外的非纸质资料吗？ 　　-27- 　　M小姐轻轻拎起纸袋，窗外被模拟出的月光有些失真地映出logo，与最上端的粉色蝴蝶结。 　　……唔。 　　是那管她蹲了很久的限定色口红，一周前限量发售的。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和店员确认）：限定色是这种没错吧。 　　店员：先生是买给女朋友…… 　　P先生：不，上司。麻烦帮我包起来。最上方的蝴蝶结可以换成粉色吗。 　　店员：？ 第8章 　　-1- 　　M小姐其实讨厌血。 　　极端、非常、超级讨厌。 　　以致于衣柜里的红色系衣服只有粉红色； 　　以致于漂亮口红大多数是收集了放在柜子里从不上嘴； 　　以致于看到P先生除夕时穿着红外套来上班就会对他举起剪刀—— 　　哦，后者好像和讨厌红色关系不大。 　　-2- 　　小P就算穿绿外套上班，M也会兴致高昂地对着他举起剪刀。 　　-3- 　　但M小姐的确发自内心讨厌红色。讨厌血。 　　当然，这是个秘密。 　　任谁看到M扛着凶器在恐怖世界里来回欢乐进出、到处制造马赛克、仿佛怪物碎肉机的身影……都不会觉得她讨厌血。 　　那可是个嗜血的疯子——这是所有员工对她的一律认证。 　　-4- 　　“不，前辈们误会了吧？” 　　“M小姐是脸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和杀人狂啊施|虐狂啊可没有半点关系啊？” 　　P先生不解地眨了眨无害的蓝眼睛：“只是她性格有点恶劣，很容易感到无聊，所以常常恶作剧罢了。” 　　同事：……钉在你头顶的订书机真的不要紧吗。还在飙血呢。 　　天使P究竟为什么总能一边飙血一边讲出这种评价。 　　“啊，没有刻意包庇上司。我不否认她的确有精神病，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反社会。而且这种精神病做上司非常糟糕。” 　　天使一边飙血一边继续微笑：“但她不是杀人狂，这是事实。” 　　“……不，别的暂且不提，看着你的额头，我根本无法专心注意你说的话……需要我捅你一下加快复活速度吗？头顶的血这样飙下去没有一小时死不掉吧。” 　　天使摆出明媚的笑容挥了挥手。 　　“没关系的，前辈。我马上就从这边窗户跳下去，五分钟就能复活好了。” 　　“……哦。你加油。那我不打扰了。” 　　“前辈再见，祝您工作心情愉快，我先走一步——*重物下落声**重物摔烂声*” 　　“……” 　　-5- 　　恐怖维修部的天使P，真的为大家付出了太多啊。 　　-6- 　　然而，正因为说出“M并不嗜杀”事实的天使过于天使，没人相信他。 　　但P先生从不说谎话。 　　M并非嗜血，并非嗜杀。 　　她会挥下镰刀，她会制造恐怖……仅仅出于无聊。 　　如果感到【没有乐趣】。 　　M只好制造出自己认知里的【乐趣】，来平复无聊感啊。 　　如果有其他的方法——其他足够有趣、足够好玩的事情—— 　　M小姐当然愿意沉浸进去，成为全世界最无害的女孩子。 　　-7- 　　所以她同样喜欢购物、玩游戏、刷电视剧、品尝美食、去夜店跳舞。 　　尤其是去夜店跳舞，在酒精与音乐中尽情舞蹈，这是M小姐没遇见P先生时最大的业余消遣。 　　所以P先生了解她的每个习惯、每种喜好。 　　——并非出于什么感情，仅仅是在长达49年的同事相处中观察入微，总结出了一套逻辑方法自救罢了。 　　分散她的注意力，带领她关注新的乐趣，这样自己就能平静工作。 　　要知道，某些时刻，一颗加花生碎的草莓味冰激凌球就能让M小姐消除杀气。 　　只是，不知为何，上司好像把“玩小P”放在了众多乐趣中最优先的地位，大多数时候P先生转移她注意力的努力徒劳无功——如果目标是他自己。 　　-8- 　　只是。 　　在他们开始成年人的交易后，情况越来越棘手。 　　M小姐似乎找到了消遣无聊的新方法，并对这个新方法投注了越来越多的兴趣。 　　交易频繁的时候，她甚至会停止那些怨（迫）种（害）行为，让P先生暂时走出《死神来了》片场，来到安全正常的工作环境。 　　但P先生本人是拒绝的，他宁愿继续发生意外事故……反正也习惯了49年，这真没什么……但M小姐的新乐趣…… 　　他无法习惯。 　　P先生真的很后悔。 　　那时不该松口答应交易。 　　他只想和上司维持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每个成年人都知道，关系牵扯进自己卧室就变得复杂了。 　　-9- 　　P先生拒绝和M小姐变得复杂。 　　所以那之后他一直坚定拒绝交易。 　　实在拒绝不了就坚持要求去酒店…… 　　……M小姐嫌弃酒店环境差的话就回宿舍。 　　但接吻绝对、绝对、绝对不行。 　　-10- 　　M小姐：“好吧。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接吻，做这种事只是为了不无聊嘛。” 　　……在M小姐可有可无的态度下，P先生最终成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11- 　　M小姐其实并不明白P先生的底线设定标准。 　　这家伙连死亡都能露出天使微笑说“OK”，却拒绝和她接吻，果然脑子也有毛病吧。 　　与杀意无关，与欲望无关，仅仅是人类用来进食的器官贴在一起接触…… 　　嗤。 　　【接吻】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 　　M小姐可不相信，接吻会导致什么“心脏乱跳”“满脸通红”。 　　虽然她总做作地宣称自己有颗脆弱的少女心，但其实她的心脏都不知道停跳多久了。 　　……如果心脏能够正常跳动，我才不会这么容易无聊呢。 　　而且，我早成年了。 　　我可是比小P早死很久很久很久的……无论算生日还是算祭日都比他大很多很多…… 　　难道会去计较什么小孩子才会计较的【接吻】吗？ 　　哈。 　　和小P本人也是什么乱七八糟都做过……连他专门用来清洗卧室枕头的洗衣液牌子都快记住了……新鲜感紧张感是不可能产生的…… 　　所以。 　　不可能，还在乎【接吻】这种东西吧。 　　-12- 　　……哼。 　　就算小P不表示拒绝，我也不会提出【接吻】的。 　　孩子气。 　　-13- 　　“嗵嗵”把沾血的靴子砸上门口的鞋柜，M小姐沉着脸地走进玄关，反手把门也砸得砰砰直响。 　　不接吻也完全OK。 　　只要见到小P，碰到小P，和他说几句话，用新恶作剧逗逗他…… 　　被血染脏的，这份坏心情，一定能够消失的。 　　……啊，啊。 　　真的好讨厌。 　　肮脏的、腥臭的，血。 　　-15- 　　为什么要染脏她的裙子。 　　为什么要裹住她的指尖。 　　为什么要围绕在她身边。 　　感觉好粘稠…… 　　烦躁…… 　　【血】本身可以被砍断吗？ 　　……如果不能砍断【血】本身，那就抹去流淌血的恼人生物吧……猩红猩红的……全都…… 　　M闭上眼，删去脑子里浮现的画面。 　　她在EN编号系列世界浸淫了五天五夜，除了剿灭那些袭击员工的亡灵什么都没做，如今状态好像有点失常了。 　　有时候M小姐自己会判定出自己精神“失常”，因为她实在是个乐趣至上、极端任性的家伙—— 　　起码现在，M小姐知道，自己只想享受泡泡浴，洗干净工作时沾上的血。 　　而不是冲到不知哪个世界，泡进尖叫里，重新染上一堆更腥臭的血。 　　-16- 　　“……看本杂志好了。转移注意力，挑选一套搭配限定色口红的新衣服。” 　　于是，从玄关走出，M经过客厅时拿起了杂志——五天前没来得及看完、盖在沙发靠背上的杂志。 　　拿起杂志后她顺便用脚后跟踩下了染血的白色短袜，往浴室走去，在实木地板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血脚印。 　　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时，还顺便抛出了制服裙与领带。 　　-17- 　　M懒得走去更衣室，也懒得去拿浴巾，太麻烦了。 　　她下班回宿舍后一直是一路走一路脱的，不管身上有没有沾血。 　　反正是自己宿舍。 　　-18- 　　员工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和现实世界的宿舍没什么关系。 　　称为“员工宿舍”仅仅代表“由主系统分配、员工休息生活的地方”。 　　本质上员工宿舍可以是任何形状，全凭房主喜好……只要你的工资撑得住，住在UFO里也不是不行。 　　反派主神那个部门的机器人就集体住在UFO里。 　　机器人真的很爱UFO。 　　据M所知，恋爱维修部的U小姐还把住处改成了情|趣|酒店。 　　因为她的遗愿好像就是“每天都和不同美女从超大水床上醒来”。 　　-19- 　　……只是，系统世界里，对于宿舍还有些硬性规定，员工不能完全放飞自我。 　　——员工宿舍的规模、大小、豪华程度是和员工资历直接相关的。 　　没有资历的员工只能分配到小面积宿舍，就算想建飞船也只能建超小型飞船……甚至还有不少设施不被允许摆放……好比游泳池、高尔夫球场…… 　　有资历的员工才能尽情造作。 　　至于M小姐的员工资历嘛……她的宿舍规模说是“奇幻城堡”都不为过。 　　系统世界没谁敢比M的宿舍建得更大，除非那家伙是主系统拟人后体验人生。 　　-20- 　　啊，如果是主系统拟人化后体验人生，可能也会被M锤进地底。 　　主系统躲M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谁都能从它打给天使P的高额奖金中看出它的欣慰（无助）。 　　-21- 　　扯远了。 　　总之，M小姐拥有系统世界最豪华的宿舍场地，可以尽情造作。 　　就算原地建个小世界都OK，芭比梦想豪宅那种粉粉的亮晶晶的异次元东西更没问题，就算建出十个芭比电影版里的钻石奇幻城堡也没问题。 　　但她的所有工资都因为客户投诉赔完了。 　　每个月不被主系统倒扣工资就是胜利。 　　——别说建奇幻城堡，M小姐的工资连奇幻城堡旁边农夫的马厩都建不起。 　　顶多够买两捆草。 　　-22- 　　M小姐倒是可以攒钱。 　　只要不发疯，她就不会被投诉，不会被投诉就不会赔钱。 　　写在工资表上的数字没被扣除之前还蛮高的。 　　……但M能不发疯吗？她不能。 　　为了追求乐趣，就算只能缩在两捆草里过冬，M小姐也没问题！ 　　精神病的力量是无限的！！ 　　-23- 　　“……那您倒是缩去两捆草里啊。不要睡在办公室沙发上好吗。” 　　当时正逢入职第22年的P先生说：“精神病的力量是无限的。您见过哪家酷飒狂拽的精神病睡在办公室沙发上。” 　　他去倒咖啡时没看清这团毯子，余光瞥见沙发抖动时差点就把滚热的咖啡浇上去了。 　　……话说，这个时间，我都来上班倒咖啡了，您为什么还赖床……赖沙发呢。 　　M小姐：“两捆草真的很冷。小P你看到自己上司的惨境就这么无情吗？” 　　P先生：可您只需要停止发疯。停止被客户投诉。工资不要被扣光不就好了。 　　“小P……呜呜……你看主系统这么欺负我……” 　　“不，您的惨境全是因为您自己吧。” 　　“*拔刀声*”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想想办法的。” 　　-24- 　　一周后，P先生网购的猫窝到货了。 　　他一边解释“可以办公室用”一边把它放在了盆栽旁，还向她展示了优秀的折叠功能，附上温柔小贴士“上班时间您可以把它叠起来，这样不会干扰我工作”。 　　睡了一周沙发的M小姐：“……” 　　-25- 　　她第一次在办公室拔出了镰刀。 　　-26-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P先生复活后很遗憾地收拾了猫窝的零碎遗体。 　　“我就算了，您可以不要把它弄得七零八碎吗……原本可以退货……” 　　“*拔刀声*” 　　“不住就不住，咳，别炸毛嘛，您把爪……刀收起来。” 　　-27- 　　想到曾经，M小姐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埋进浴缸内放满的热水里。 　　小P入职第22年的时候……那一年真是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嘻嘻。 　　“咚咚。” 　　浴室门被敲响了。 　　-28- 　　“进来进来~我在洗泡泡浴，没关系。” 　　“……好吧。可以请您不要到处乱丢衣服吗？” 　　下属抱着脏衣篮走进浴室，示意她看自己手里的短袜：“我说了很多次，血粘在地板上很难洗。” 　　M小姐埋进逐渐增多的泡泡里，扭头看他。 　　P先生似乎刚从室外回来，羽绒服的帽子半耷拉在头上，仿佛金发上盈盈落了一层雪。 　　因为浴室门开合，变多的泡泡飞了一点出去。 　　M小姐注视着泡泡飞过去，有一颗落在他肩膀上。 　　……感觉她原本被血弄糟的心情立刻就消失在泡泡里了。 　　-29- 　　“不要。” 　　M小姐哼笑：“反正是我宿舍，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宿舍，M小姐，您只是在我入职第22年时用镰刀威胁我，临时借住在这里。” 　　P先生确认过泡泡的密集与强遮挡性后走了过去，熟稔地坐在缸沿上。 　　他弯腰试了试水温：“太凉了……您又乱动热水器了吗？” 　　M小姐：“是温水……我调的是温水啦。” 　　“泡澡要用热水。尤其是冬天泡澡。浴霸也没打开……您真是……” 　　M小姐扒拉了一下泡泡，想把这团大泡泡趁机吹向他的脸。 　　讨厌的小P，真啰嗦。 　　“太啰嗦的男人会不受欢迎哦。” 　　-30- 　　用遥控打开浴霸，P先生低头看她一眼。 　　头顶鼻尖都是泡泡，上司整只都泡在泡泡里，只露出一对黑黑的圆眼睛。 　　……她是瞎放了多少浴盐啊。 　　把整袋都倒空了吗。 　　-31- 　　“我不需要受欢迎吧。有哪个浴缸里坐着女上司的男人会被异性纳入考虑范围。” 　　P先生再次弯腰，这次他从M小姐身前越过，去检查她放在另一边的泡泡浴盐—— 　　“如果我受欢迎了，您就该从我宿舍里搬出去……” 　　M小姐眨眨眼。 　　下属后续的啰嗦她都没进耳朵，只注意到被他动作掀起的泡泡。 　　一大团、一大团粉色的泡泡，“嗖”地飘上他的肩膀，又掠过他的鼻子，重新降落在她手心。 　　P先生拿着空了大半袋的浴盐直起腰：“所以您……” 　　“喂。小P。” 　　-32- 　　上司很严肃地开口：“刚刚的氛围，好像很适合交换一个脸颊吻。” 　　-33- 　　“……为什么？因为泡泡吗？” 　　“因为泡泡啊。粉红色的泡泡飘到你身上了！又飘回到这里了！” 　　P先生：上司果然脑子有问题吧。 　　“容我拒绝。” 　　坐在浴缸上，他轻轻地用空了大半袋的浴盐拍了拍上司头顶：“我和您又不是能接吻的关系。因为某种傻瓜氛围就交换脸颊吻，这种事您该去找男朋友。” 　　-34- 　　嘁。 　　“小P真无趣。” 　　“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洗袜子后拖地板）：所以这种事请您去找男朋友啊。 第9章 　　-1- 　　P先生是维修部资历最轻的新人，49年的工作时长在任何一个系统员工眼中都不够看。 　　但他厚重艰深的资历内容能令每个系统员工汗颜。 　　譬如，入职第22年时，他曾在自己宿舍门口被上司胁迫着拿出钥匙。 　　当时他的宿舍还没有引入指纹锁，于是钥匙在锁孔里耐人寻味地磨蹭了好一会儿。 　　上司：“开门啊，小P。” 　　……实际是拖延动作，当然。 　　谁会愿意上司入住自己宿舍啊。 　　-2- 　　“怎么，你宿舍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后背的上司语气愈发恐怖：“开·门·啊·小·P。” 　　P先生有预感，如果这扇门十秒钟后还没有打开，他身上的重要器官就要被打开了。 　　……今天上班时已经遭遇了一次事故，下班后实在不想继续遭遇。 　　那时候P先生还没和上司达成默契的“每日事故，仅有一次，超量禁止”约定，所以面对挂在后背上的上司，他着实有些压力。 　　哦，这不是什么“贴得好近头发碰到了噗通噗通”的心理压力。 　　这是因为，上司睡了一整周的沙发，穷到连宿舍水电费都交不起—— 　　当时的M小姐已经一周没洗澡了。 　　-3- 　　……而且当时分系统还把世界背景调节成了夏季。 　　-4- 　　所以M小姐是一路挂在P先生背上施行威胁的，她根本不需要拿出凶器，“挂在下属背上贴近他”本身就是胁迫了。 　　生物武器胁迫。 　　被M小姐一路挂回宿舍门口的P先生真的压力很大，他脑子里没有半点杂念，全身心都在拼命压抑“把上司死死摁进我家浴缸洗刷”的冲动。 　　-5- 　　所以多年后，P先生面对上司脑回路突变的贴贴邀请，一直坚定地三连拒绝。 　　面对同事们各种各样的误会眼神，他恨不得把“我们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这行字粗体打印出来，贴在额头上下班。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误会。 　　要知道，远在亲密接触之前，他就近距离见识了那女人一星期不洗澡后的味道了啊。 　　……太熟了，各种意义上的太熟了。 　　相处49年可不是说说而已。 　　M这个精神病馊掉的味道、跳进血池里的样子、在一堆马赛克里大砍特砍的场面…… 　　P先生全部见过。 　　见过太多太多了。 　　……如果有一天能有位勇士向M小姐表达真挚的爱慕之情……而M小姐没有嫌烦或抽疯……让那位勇士成功存活下去…… 　　P先生想，他肯定会感动得送上自己全部的工资，祝这对有情人千年好合早生贵子，然后目送他们远远远远地离开自己的生活。 　　-6- 　　但现实是那位勇士不存在，M身边只有他。 　　而且M对他一点都不手软，目标是他时她反而尤为专心。 　　-7- 　　……那还能怎么办。 　　凑合过呗，还能离咋地。 　　-8- 　　入职49年的P先生已经在用“离异多年但出于工作原因无法分居的前夫”态度对待M小姐了。 　　反正逃不掉。也不是很想逃。 　　那随她闹吧，上司开心就好。 　　……但入职22年的P先生还很天真。 　　-9- 　　“请您给我一点时间，M小姐，这不只是打开房门的问题。需要额外的心理建设。” 　　当时，面对后背的威胁，他不得不开口解释：“让直属上司进入自己下班后的私人领域，即便是我，也有些困难。” 　　M小姐长长“哦”了一声：“怎么？卧室里藏着女人吗？” 　　“……没有。” 　　“枕头下有色情杂志吗？” 　　“没有。” 　　“地板上全是脏兮兮的纸团吗？” 　　“没有……我在您心里是什么青春期需要发泄的青少年吗？” 　　-10- 　　“差不多啦。小P你这种才死了22年的新人，在我眼里顶多也就是个未成年哦。别生气，小朋友~” 　　P先生：“……” 　　P先生沉吟片刻：“那您是否听说过未成年保护法……” 　　M小姐立刻说：“小P你这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和未成年没关系哦。” 　　“……您刚才还说我是小朋友呢。” 　　“闭嘴，小朋友。” 　　“……” 　　与愈发恐怖的语气不同，M小姐边说话边挂在他肩膀上摇晃着，脸上露出了很促狭的表情。 　　“卧室里连女人都没有，小P就是个小朋友啦。嘛，如果小P有女人，我肯定不会提出去你宿舍借住……别小瞧精神病哦，精神病也有不打扰别人谈恋爱的自觉。” 　　P先生：“……” 　　入职第22年，站在宿舍门口，感受着馊掉的上司在肩膀上蹬腿晃脚，P先生第一次、无比强烈地产生了冲动。 　　脱单的冲动。 　　——如果我有女朋友的话——如果我不是单身的话—— 　　就能摆脱上司入侵私生活了！ 　　-11- 　　P先生这种冲动在怨种上司用“反正你我都单身，也都成年了，所以无所谓吧”理由就随随便便把他拉进酒店时达到了高峰。 　　-12- 　　然而，27年后。 　　“小P依旧没交到女朋友呢。” 　　从热腾腾的浴室里出来，M小姐笑嘻嘻地踢了一下正拖地的下属：“这么久——这么久——小P也没交到女朋友啊。好惨喏。” 　　P先生：“……这都是因为谁……您没有半点自觉吗？” 　　哪个脑子正常的女人会和与异性上司同居的男人交往啊？ 　　M小姐笑得更厉害了，她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笑得浴袍下的双脚在半空乱踢，好像P先生开口说话就是某段单口相声。 　　P先生：“……” 　　算了，精神病的脑回路。 　　他不懂。也不想懂。 　　-13- 　　P先生转身拿来了浴巾，揪了揪在沙发上傻乐的M小姐，示意她坐好。 　　M小姐讨厌吹风机的声音，也讨厌吹头发，所以每次洗完澡P先生都必须把她揪过来，用浴巾一点点擦干。 　　他为此还专门给宿舍设置了一段暖风程序，每次给M小姐擦头发时，会有静音的暖风自动从毛巾上传导过去，加快擦头发的速度。 　　因为M小姐不喜欢被安静固定在一个地方，被揪住擦头发的她会到处乱动，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大概第一千次给上司擦头发、却被上司一通乱动拱进怀里胡乱贴贴后……P先生已经麻木了。 　　-14- 　　就是上司总这样他才找不到女朋友啊。 　　明明总是用“成年人了无所谓吧”理由在夜晚要求他，却不懂在夜晚以外的时间保持成年人的距离感。 　　……不过，被上司拉进酒店后，P先生也差不多对“找对象”这件事死心了。 　　不就是总在私人时间被乱扑乱抱吗……不就是夜生活外她依旧不懂保持距离吗……除了接吻，上司想做什么都行。 　　唉。 　　习惯成年人的肮脏交易后，他也逐渐进入了摆烂状态。 　　因为他的怨种上司在初次的第二天早晨如此发言—— 　　“谈感情？哈哈哈……咳，什么新式笑话。” 　　她说这话时明明是笑着的，但眼睛又黑又深，背对他穿丝袜的动作妩媚极了：“小朋友，劝你放弃吧。哪个女孩愿意和被用过的男人谈感情啊？” 　　-15- 　　P先生没什么波动，因为M会说什么他已经知道了。 　　他太了解她，像主人了解一只饲养了一生的猫。 　　发生这种事只是一时兴起，做出其他事也只是追逐乐趣。 　　他是M小姐的【乐趣】，仅此而已。 　　恶劣……这个恶劣至极的…… 　　-16- 　　“您说得好像我是什么被使用完的一次性道具。这真过分。” 　　M小姐笑容很甜：“哎？难道小P不是吗？” 　　“不是。我姑且还是人。” 　　掠过还在穿裙子的上司，P先生摘下半挂在门把手上的领带。 　　“而且，昨晚，使用我的人是您。也只有您使用了我。‘被用过’只是相对其他女孩来说……对您，我是干净的吧。” 　　他回头陈述道：“如果您愿意负责，我依旧能成为一个干净的男人。” 　　M穿裙子的动作一顿，她坐在床上仰头看他。 　　她的手指在床单上抠动了一下，空气也好像焦躁了一瞬间。 　　“……负责？小P难道想要求我负责……想和我，咳，谈感情吗？” 　　P的蓝眼睛总那么无害纯洁，哪怕这个时间点、这段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谈话都暧昧无比。 　　每次M看过去，都会错觉，看到了一片浅海。 　　“当然不。” 　　……不管她怎么挥刀，不管她怎么胡闹，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浅海。 　　-17- 　　“您要求的是单纯的性。那么这就是单纯的性。作为您的下属，我被您使用，提供您乐趣，仅此而已。” 　　P先生点点头，旋开门把手，笑容一如既往：“那么，我先走了。希望您今早别迟到。” 　　就算把鲜血倾倒进海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吧。 　　血染不红他眼睛里的海。 　　温柔到了极点…… 　　冷漠到了极点。 　　-18- 　　“小P真恶劣。” 　　M想了想，放弃穿衣，重新倒回枕头。 　　暧昧的气息依旧漂浮在空气里。 　　当然，暧昧和他们毫无关系。 　　上司命令，属下执行，仅此而已。 　　……真恶劣的属下。 　　恶劣至极……又……可爱得不得了…… 　　-19- 　　“可爱得不得了的，小疯子。” 　　P先生心情颇好地穿过走廊，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 　　早晨八点零五分。 　　私人时间结束了，还有二十五分钟就是上班时间。 　　……今天准备怎样的早餐喂养上司比较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是给M小姐提供乐趣的小朋友。 　　M小姐是P先生心甘情愿饲养的猫猫。 　　——但别误会，我们还是纯洁的上下级哦。 　　【恶劣、恶劣至极，又可爱得不得了的小疯子。】 第10章 　　-1- 　　恋爱维修部今天很热闹。 　　因为恐怖维修部的M已经出差六天了。 　　所以他们已经六天没被打了。 　　-2- 　　……恋爱维修部的员工们一直很嚣张，也很容易走路发飘（被打）。 　　看看那位向P先生提问的U小姐就知道了：其他同事可不会贸然提出刺探天使私生活的问题，其他同事都很怜爱他。 　　天使已经承受了那么多，我们要对天使好.jpg 　　U小姐不同，她心中毫无怜悯之情，只要M不在，她经常追在P先生身后，左右骚扰，步步紧逼。 　　因为U小姐有种“反正天使不会恼羞成怒打我，我这么美丽”的蜜汁自信。 　　……也不算“蜜汁自信”啦，U小姐是货真价实的大美女，系统世界公认的魅力排行榜第一名，也是“最想和她谈恋爱”排行榜第一名。 　　她的工作内容就是在各个小世界内扮演万人迷，平衡男人们的迷恋与追捧，守护那些夸张恋爱世界的和平。 　　——换句话说，是很能把水端平的超级海王。 　　-3- 　　“但‘维修部最可爱员工’奖是颁给M小姐的。每年都是。” 　　偶尔路过茶水间，听到同事们的办公室闲谈的P先生很不解：“M小姐才是维修部最可爱的女性吧？” 　　同事们：……不，把“最可爱员工”奖颁给M当然是因为她自己表示“我最可爱，所以这个奖是我的”，而且没人敢提出意见跟她抢啊！ 　　“P你是新人不知道……运营部出的排行榜还是很精准的……M她……” 　　“我知道M小姐和运营部的关系不好。”P先生摇头，“而且她根本就没有上榜。这说明那个榜单从一开始就有失公正。” 　　同事们：因为没有人会呼吁M进入魅力排行榜！她和群众的呼声完全无关！……哪个勇士会在茶水间把M纳入异性范围讨论魅力啊！！ 　　“虽然，我不否认，运营部的同事们在排男性榜单时很公正……我年年蝉联各榜倒数第一……和前辈们的友情分根本不算在魅力范围内……哈哈，这也是应该的吧，我只是个普通新人……还是文职人员……和受欢迎根本就没关系……” 　　同事们：不是啊！不是的！是群众的呼声让你破除万难进入榜单，又是群众的恐惧让你稳定在倒数第一啊！天使明明就是默认的隐藏榜一！ 　　你知道情人节有多少女同事想给你送礼物，却被你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M吓退吗？！ 　　究竟为什么情人节时你上司总会爬到你办公桌上刷存在感啦！你知不知道因为她你错过了多少脱单机会啊！ 　　-4- 　　……天使不知道。 　　虽然每年情人节P先生都会发现上司爬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但每年他都会绕过她，搬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文件，自觉把办公场所换成沙发。 　　作为一个单身49年的直球打工人，P先生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情人节”，只有工作罢了。 　　他可是能够同时对上司坦诚说出“因为觉得您意外很可爱，所以才投了简历”与“您的体格和柔弱无关吧，汽水瓶盖请自己打开”等话的家伙。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哪怕上司的刀即将落在头顶，P先生也会诚实表达自己。 　　-5- 　　而且P先生从不琢磨上司抽疯的原因，他的思考应该留给更宝贵的东西。 　　如果要琢磨一个精神病抽疯的原因，即便是P，脑子也会不堪重负的。 　　所以，如果当你—— 　　打开办公室门发现上司爬到了你的桌上； 　　打开电梯门发现上司大字型躺在走廊上装死； 　　打开家门发现上司躺在沙发上吃你新买的果冻； 　　打开浴室门发现上司团在你的浴缸里洗泡泡浴； 　　打开快递箱发现上司蜷在里面嚼着泡泡糖玩积木—— 　　P先生友情提示，这种时候，保持微笑，无视就好。 　　上司就是这种会到处生长的东西嘛。 　　正常。很正常。 　　-6- 　　啊，说回情人节。 　　近几年M小姐倒是开始主动开口索要花朵、礼物和巧克力。 　　但她只是躺在沙发上翻看着情人节特刊，用“小P，给我买”直接开头，根本没有婉转暗示。 　　于是处理工作的P先生会说：“十分钟前才给您端了巧克力曲奇做下午茶，为什么又要买巧克力。请停止浏览零食，过来处理您制造的投诉。” 　　自己制造的投诉就自己处理啊。 　　“哎，我不要——这个巧克力的包装盒好看——小P给我买嘛。” 　　“买回来吃不掉会浪费……” 　　“我要买！小P给我买——给我买——” 　　“……好的，给您买。请别对着天花板乱踢脚，您今年几岁了。” 　　-7- 　　然后一年的情人节就这么过去了，恐怖维修部的下一年照旧。 　　-8- 　　哪怕M小姐直接说“给我买玫瑰”，P先生也会专注于投诉处理，一眼不看就点头给她递卡的。 　　……上司制造的投诉真的很多很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处理到世界末日都处理不完吧。 　　-9- 　　“但是，既然你们谈论的是异性魅力，M小姐应该是维修部……不，系统世界最可爱的女性吧。” 　　看向茶水间内面面相觑的同事，P先生再次发出真诚疑问：“她难道不可爱吗？” 　　“……P，这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而且除了你没人会把那个恐怖魔头和“可爱”联系在一起。 　　总是把“M小姐很像猫啊”“猫猫真的很可爱啊”挂在嘴边——一不留神就会被你的神奇评价洗脑——但猫猫可爱的前提是它只能挥动粉色小爪子挠人—— 　　M那家伙挥动的可不是小爪子啊。 　　那可是四千多公斤的黑影镰刀！ 　　那女人手里的签字笔都能用来穿喉好吧！ 　　P先生却非常认真地举证：“这和危险性无关，前辈们讨论的是‘魅力’，对吧？要知道，基本每个异性在不知道她是M时，都会去搭讪她。M小姐每次逛街时总有一堆人想请她吃饭喝饮料。在夜店里玩也从不缺舞伴。” 　　……呃。 　　这倒是无法反驳。 　　所有员工都知道，P先生的一大日常工作就是：拯救来搭讪M的异性。 　　-10- 　　因为M小姐真的很喜欢穿着小裙子，蹦蹦跳跳宣扬自己有多可爱。 　　可一旦有人来夸她可爱搭讪她，M小姐就会失去兴趣，嫌烦嫌脏。 　　对方说话她嫌烦，对方靠近她嫌脏，对方不言不语飞个眼神过来她还嫌油腻，总之就是看不顺眼，没兴趣。 　　可挑剔了。 　　——所以，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在做什么，只要有人搭讪M小姐，五秒钟后P先生就得飞速扑过去拯救对方，否则他又会收到一堆投诉。 　　-11- 　　P先生处理这类起源于搭讪的投诉处理了几十年，他已经心力交瘁。 　　“危险而美丽，性格超出常规，来源神秘……被这种类型的异性吸引，似乎是人类的本能。虚拟作品里不也经常有吗？又坏又神秘的反派角色总比主角更受欢迎。” 　　P先生伸手倒咖啡：“前辈们，承认本能并不丢脸。M小姐毫无疑问是系统世界最可爱的女性，也是最具魅力的女性。‘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罢了……这与‘M小姐最可爱’不冲突。如果要辩驳这点，就请去见见我桌上成山成海的“搭讪后遭遇惨案”分类的投诉吧。” 　　“……P啊，的确你很可怜，但我们这些知道M身份的员工绝对不会……” 　　“前辈们都是搭讪后遭遇了惨案才知道的吧。” 　　“……” 　　-12- 　　茶水间内一时很尴尬，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响声。 　　半晌后，某个同事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那个，P，在这里争论哪个女同事魅力第一也不太像话……总之，如果你见过U小姐，就知道了。那位美女真是当之无愧的魅力排行榜第一名。” 　　P先生端起倒满的咖啡杯。 　　“抱歉。”他抬头说，阳光灿烂：“从刚开始我就想问了。” 　　“U小姐，是哪位？” 　　-13- 　　——从那一刻开始，恋爱维修部的U小姐便正式与P先生结仇了。 　　……U小姐单方面结仇，P先生对她依旧不是很熟。 　　要知道，U小姐作为一个天生万人迷、能同时端平十八碗水的大海王，从异性口中听到“谁啊”这种疑问，无疑是最大的侮辱。 　　当时，听闻那段茶水间闲谈后，U小姐立刻就决定出手，把P先生钓入自己的鱼塘。 　　作出“谁啊”的反问，还把她和M那种不可名状的怪物相提并论……侮辱！奇耻大辱！ 　　-14- 　　可天使是钓不动的。 　　“今晚有电影……” 　　“抱歉，容我拒绝。” 　　“可以一起去……” 　　“抱歉，容我拒绝。” 　　“烛光晚餐也……” 　　“抱歉，容我拒绝。” 　　P先生的回绝一律附加天使微笑：“工作忙，真的很抱歉，前辈。恋爱维修部的团建我就不去了。” 　　U小姐：所以都说了不是请你参加部门团建！是约会！约会！ 　　——而且你忙个鬼啊，只要不加班，五点半一到就飞快消失在办公室，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影！ 　　……而且为什么你的兴趣爱好这么广泛！我的背景攻略调查已经写了四个文件夹还调查不完！ 　　-15- 　　攻略到一半，无比愤怒的U小姐决定欲擒故纵。 　　她一改暧昧黏人的态度，整整三天当着P先生的面和其他男同事挽着手走过，举止异常亲密。 　　P先生忙着低头处理M小姐的投诉，完全没注意。 　　……U小姐只好专门拉着那位男演员走过来，推开他的文件，把手上的戒指秀到他眼前。 　　“喂，P，我打算订婚了——” 　　从满桌子投诉里被强拉出来的P先生茫然地眨眨眼。 　　U小姐：要火了吧要醋了吧嘻嘻嘻，一直缠着自己的女人目标换成其他男人，肯定会不爽会嫉妒吧！ 　　男人嘴上拒绝得越坚定心里就越容易动摇，我懂得我懂得，这就是个教科书式傲娇，只要醋醋他就—— 　　“啊，祝贺前辈，喜结良缘。现在可以不要挡住我的光线吗？” 　　……没关系，他只是嘴硬罢了！嘴硬罢了！等着吧，第二天就会回来找我—— 　　-16- 　　然后U小姐第二天收到了P先生赠送的礼金。 　　双手奉上，特别礼貌。 　　-17- 　　……U小姐深刻明白了，天使的拒绝，那是真的拒绝。 　　他会真心待你，所以也是真心拒绝。 　　U小姐愤怒地放弃欲擒故纵，把四大本文件夹的攻略调查扩充成七大本文件夹。 　　于是她继续发现了P先生更繁多更丰富的爱好，丰富到U小姐跟踪时差点跑断了气，在心里暗暗诅咒，这货绝对找不到女朋友。 　　就算找到，他女朋友也肯定是个武力值超高的怪物。 　　……与办公室内稳重温柔的印象完全不同啊，这家伙度过私人时间的状态……竟然…… 　　太快乐了吧！ 　　太有活力了吧！ 　　活力无限到跟踪在后面的U小姐呼哧呼哧累成了狗。 　　感觉就像追着一头三月没溜的大金毛满世界乱跑。 　　-18- 　　说真的，原本她还以为是个沉迷代码的宅男。 　　文职人员，脾气极好，待人真诚，没有女人缘，常年和代码数据打交道。 　　这些标签组合在一起的家伙是最好搞定的类型，她勾勾手指就能勾过来罢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家伙连续加班两天后做的事不是回家补觉，而是去蹦极！！ 　　为什么你的下班时间可以冲浪滑板蹦极烹饪插花滑旱冰玩攀岩啊！ 　　你的下班时间和正常社畜的下班时间绝对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吧！ 　　你特么竟然还有空闲去考潜水资格证！ 　　……这么有空却抽不出五分钟和我约会吗！！ 　　可以一个人在冰谷旋转几百圈，却挤不出五分钟和美女同事约会吗！ 　　-19- 　　跟踪下班后的P先生让U小姐受到了三观上的冲击。 　　跟着跟着，她什么勾引什么钓鱼都忘光了，脑子里只有“我草”。 　　……说真的，正常人度过闲暇时间的方式肯定不是这样吧。 　　是他有问题对吧。有问题的是那个金发碧眼笑容治愈的天使吧。带着超级治愈的笑容从帝O大厦上蹦下去玩的家伙肯定有问题吧。 　　被提上来后竟然超级灿烂地和惊慌失措的围观群众说“别担心，只是下班后在解压”…… 　　U小姐：解压就去捏方便面啊。 　　-20- 　　她不懂。 　　果然恐怖维修部的员工脑子都有问题。 　　顺带一提，当U小姐在钓鱼（调查）过程中被M小姐逮到时，她那七大本文件夹的详细调查不止一次救了她的命。 　　“哦，原来小P还喜欢玩这个啊——谢啦，好像很有意思，我这就去看看——” 　　……快乐享受私人时间的P先生便叒遭到了上司袭击。 　　-21- 　　“请不要突然从我的登山包里钻出来，M小姐。我在攀登悬崖。” 　　“好像很有意思——小P小P，上面风景真不错！对啦我可以踩你的手吗？” 　　“不可以。” 　　-22- 　　……总之，对天使，U小姐绝没有怜悯之心。 　　就算M抢走文件夹后开始变本加厉地迫害天使，她心虚得不敢再做背景调查，也没有怜悯之心的。 　　嗯。 　　她只想钓鱼报复他罢了，谁让这个男人不解风情没有眼光呢。 　　然而，U小姐使劲浑身解数，花费几十年…… 　　也没钓走他。 　　……最终，她在P先生心里只是从“谁啊”提升到了团建时能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普通同事关系。 　　甚至连M都不逮她了，放任她来钓自己员工—— 　　U小姐发誓，自己从那个恐怖魔头眼里发现了“看猴戏”的恶劣趣味。 　　-23- 　　于是U小姐开始自暴自弃，放弃钓鱼，改成骚扰。 　　反正是天使。 　　反正天使不会打我。 　　钓不到他，就烦他。往死里烦。哈哈哈！ 　　……天使也的确不会打她，但他会在上司出差结束后投诉。 　　一个处理投诉的员工也是非常擅长投诉的。 　　“M小姐，恋爱维修部的U小姐这次又趁您离开试图跟踪我上厕所，我要向您投诉职场性骚扰”—— 　　-24- 　　然后M会出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25- 　　某些时刻P先生是绝对不会阻止M小姐的，他表示职场性骚扰绝对需要适当的惩罚与制止。 　　就算来性骚扰他的对象换成M小姐本人，P先生也会坚定表达拒绝。 　　……但U小姐的惩罚是身后的黑影与不可名状的恐怖，M小姐的惩罚只是午餐吐司少抹一点花生酱。 　　谁知道呢。 　　-26- 　　于是，每次，遭遇M后，U小姐会痛哭流涕地对P先生说对不起。 　　但下次她依旧还敢。 　　依旧有事没事就来跟踪他一下，依旧会追着他上蹿下跳逼问各种私生活细节，烦得P先生遇到恋爱维修部的同事就微笑点头绕道走。 　　……没办法，虽然U小姐的种种行为令人生厌，但这真不是她人品有问题。 　　恋爱维修部的员工们大抵如此。 　　他们都在一些微妙的地方缺乏自知之明，过分自信。 　　所以很容易破防，一旦破防就会胡搅蛮缠，心理年龄似乎才读小学三年级。 　　所以P先生除了投诉也不会多做什么……虽然他本人提出的投诉一律由M小姐直接过目，他完全不需要多做什么了…… 　　-27- 　　M小姐开会时说过，恋爱部那帮员工的脑子性格被损害得都能算成工伤了—— 　　系统世界内，和“恋爱”元素扯上关系的业务总容易让员工发飘。 　　……恋爱嘛，把这个业务经营到极致，在各个小世界充当万人迷，日常散发荷尔蒙的气息，可不是要求员工时时刻刻充满自信。 　　一个做了几百年万人迷的员工，长久生活在异性追捧与同性羡慕中，脑子里的人际关系除了“迷恋我的家伙”就是“偷偷迷恋我的家伙”…… 　　这样的员工，在普通的同事关系中就是灾难。 　　尤其某些业绩格外突出的员工，他们是真的有魅力，同事关系中也容易受到追捧。 　　便更不能忍受他人一点点的忽视。 　　要知道，恋爱运营部可是系统世界公认的“最招人厌部门”，恋爱维修部这点容易发飘的毛病都算好的了。 　　-28- 　　因为恋爱维修部的员工们经常被M修（毒）理（打）。 　　虽然容易发飘，但也容易清醒。 　　U小姐也是遭遇了P先生的滑铁卢后，才慢慢融入正常的同事关系，学会不用恋爱脑处理日常的。 　　哦，别误会，M小姐对恋爱维修部的日常修理倒不是因为U小姐对P先生的单方面纠缠——现在每次U小姐来纠缠P先生时，M只会在旁边吃着爆米花看戏，她可开心了—— 　　开心得咯咯直笑。 　　笑得P先生会担心她打翻手里的爆米花。 　　恋爱维修部之所以成了M小姐时不时去威慑的地方。 　　是因为，恋爱维修部的男性员工，同样有类似U小姐的存在。 　　这些人是恋爱部著名的男子天团——三位极品大帅哥，据说做任务时只要亮出脸就能完成指标—— 　　A先生，B先生，C先生。 　　他们直接给M小姐本人造成了骚扰。 　　……骚扰原因和P先生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你怎么不觉得我有魅力”“你有问题”“我一定要追到你”“果然你脑子有问题”“追不到你我就烦死你”的奇葩脑回路。 　　但，有些事，如果放在脾气超好的天使身上，只会笑笑过去，再烦也不会动怒，甚至会反过来帮助那个脑子不好的憨憨U小姐融入正常同事关系。 　　可同样的事放在M小姐身上…… 　　-29- 　　那就是恐怖故事。 　　-30- 　　ABC三位，公认的男员工颜值top3，公认的荷尔蒙男子天团。 　　他们携带着痛苦面具、只穿着花裤衩、七零八碎地倒挂在办公楼门口上的画面，可是维修部十大历史名场面之一。 　　就，想象一下全世界最帅的大帅哥。 　　再想象他们的五官痛苦到揪成一团，咸鱼干般被人挂起来，满脸鼻涕和血往下淌。 　　……震撼吧。 　　那画面，可震撼了。 　　-31- 　　这个名场面出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ABC三位大帅哥在夜店喝酒玩嗨了，嗨了之后他们互相壮胆，一鼓作气来邀请跳舞的M小姐，邀请她和他们玩4P。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而关键时刻总能拯救大家的天使，那一次，甚至都没有来阻止M小姐。 　　ABC三位同事有幸体验了M的全套修理过程。 　　她甚至在中途把撬棍换成了吧台椅。 　　“我那时在角落剥橘子吃，没有注意到他们，所以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只好继续吃橘子了”，天使是这样微笑着对同事们解释的。 　　……谁知道呢。 　　-32- 　　据跟踪他的U小姐说，当时P先生明明就站在旁边给M小姐递剥好的橘子。 　　惨叫与马赛克就发生在他的鞋尖前。 　　可他只是继续摆出治愈感满满的笑容，给挥舞吧台椅的上司喂橘子瓣。 　　-33- 　　……嘛。 　　也不能怪天使。 　　剥橘子的确很容易全神贯注的，而且M小姐吃橘子不吃白须，忙着挑白须的天使说没注意那肯定就是没注意。 　　-34 　　从那以后，ABC三位帅哥谈M色变，他们只要看到M的背影就会倒退八十米，并哭着给P先生发通讯求救，求他把M带走。 　　P先生每次都来救他们，真是天使啊。 　　-35- 　　由此可知，工伤的确是员工们挺严重的问题。 　　恋爱维修部的员工很容易就成为奇葩恋爱脑，事业维修部的员工很容易孤寡一生狂搞事业…… 　　恐怖维修部则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M小姐：“对恋爱与事业都毫无兴趣。好玩就可以啦~” 　　P先生：“同上。上司开心就好，只希望投诉能减少。” 　　那天来替运营部做采访的U小姐：“……” 　　-36- 　　“你们不觉得，”她面无表情地说，“有的时候，生活还是需要一点恋爱脑的吗？” 　　M小姐：“哈哈哈哈哈……咳，呵呵呵……哎咳咳……哈哈……” 　　P先生：“M小姐，请您小心喝水。同事的笑话很好笑也不能呛到。” 　　U小姐：你们两个，谁来恋爱脑一下，把对方彻底收了吧。 　　-37- 　　……然而，很可惜，恐怖维修部没有恋爱脑。 　　这个部门排斥恋爱到洁癖的程度。 　　脾气极好的天使暂且不提，他有时会说出“有对象大概的确不错”的单身狗发言，有时又会说“有对象后大概更容易死亡吧”的奇怪言论—— 　　M小姐对恋爱的态度就是“yue”。 　　单纯的“yue”。 　　以至于，此刻，在她出差后的第六天，全体恋爱维修部员工决定跑去隔壁恋爱运营部搞联谊庆祝。 　　招人厌和招人厌凑在一起，大家就可以互相自由散发荷尔蒙了。 　　P先生来上班时，正好见他们兴高采烈地拉开横幅，横幅上书“欢庆M出差第六天，希望M离职六百年”。 　　P先生：“……” 　　-38- 　　要不要告诉他们，昨晚M小姐已经出差回来，今早就会来上班呢。 　　她大概十分钟后就会抵达门口了，现在正在我的车里扯着毯子睡回笼觉。 　　-39- 　　斟酌中，正指挥着同事挂横幅的B先生扭过头来。 　　“是P啊！好久不见，要来参加联谊吗——哈哈哈开玩笑的，有本帅哥在根本没有女人能看上你哈哈！” 　　这样自信的发言，果然M小姐已经六天没修理了。 　　P先生好脾气地点点头：“当然。早上好，前辈。” 　　“今早我想起了往事，这样一个适合联谊的好日子——”B先生感叹，“你还记得吗，P？当时我邀请那个M一起来玩，但她竟然那么没眼光，所以精神病还是眼神不好……” 　　“是吗。我记不太清了。” 　　-40- 　　寒暄几句后，P先生微笑告别了热火朝天准备联谊的同事们。 　　嗯，额外通知就不必了。 　　M小姐今天会来上班，大家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的。 　　毕竟前辈们的眼神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表达“我略微在意”的方式很简单。 　　只要放开阻止M的手就好。 　　你暂时失去了天使的庇护.jpg 　　P先生（微笑）：反正前辈们眼神很好。不需要我提醒的。 第11章 　　-1- 　　M小姐蹦蹦跳跳地进入员工休息室，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P先生正在水池洗手，洗完手后他将毛巾浸入盆中的热水里。 　　这样的热毛巾，触感会柔软些。 　　“哼哼哼~啦啦~” 　　P先生逐渐听出那是一首电影主题曲，来自某个现实世界刚拍的新电影。 　　而那部新电影的碟片本该放在他的影碟架里。 　　今早做早餐时就发现它不翼而飞了。 　　-2- 　　……看来是昨晚被M小姐拿走了。 　　怪不得今早她要窝在他的副驾驶补觉。 　　睡得很沉，车门打开都还拽着毯子咕哝“再睡五分钟”。 　　-3- 　　“早上好，小P~” 　　M小姐蹦蹦跳跳地接近了，她心情很好地对他举起双手，仿佛幼儿园小朋友举起被蜡笔弄脏的手手。 　　P先生便很自然地拿起热毛巾，帮她擦洗手上的血迹。 　　“早上好，M小姐。下次注意不要弄这么多脏东西。” 　　“知道啦知道啦~我只是看到恋爱维修部在门口张开的横幅太兴奋啦~” 　　嗯。 　　恋爱维修部的前辈们想必重新脚踏实地了吧。 　　-4- 　　P先生没再说话，他给M小姐擦手的动作一向仔细而缓慢。 　　而且，因为讨厌鲜血，M小姐被擦手时会保持难得的安静。 　　中途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5- 　　既然您刚出差回来，第二天又要上班，就不要熬夜看电影。 　　结果现在这么困。 　　而且那是我刚租的新碟片，还没有来得及看。 　　您提前拿走看就算了，希望您不要随意剧透。 　　……P先生想这么说，但这是上班时间，上班时间他一般不会讨论下班后在宿舍的事。 　　于是他忍住说教，手隔着热毛巾按了按她的掌心，以作教训。 　　M小姐缩了下手，有些不情愿：“小P，讨厌。你想把我弄痛吗？” 　　摁一下手心就会痛，您挥舞满是钢刺的铁锤时倒是不痛呢。 　　P先生依旧没说话，但他默默放轻了力道。 　　M小姐有些不甘心没收到回应，她转转眼睛，突然兴高采烈地提起： 　　“哎呀，昨天晚上那部电影可真好看！” 　　“……等等，您别……” 　　“尤其是结局男主角被火车撞飞的那一幕——小P，你选电影的品味真不错！” 　　P先生：“……” 　　他就知道。 　　-6- 　　P先生放开M小姐重新干净的双手，转身洗毛巾。 　　“小P小P，我跟你说啊，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也好惨哦——男主角被火车撞飞时她在另一个城市等他电话——” 　　“……” 　　“当时时间背景还是圣诞节呢——女主角站在雪里一直等一直等——” 　　“……” 　　“真是太惨了！我昨晚都快看哭了！” 　　“……” 　　“啊，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小P遭遇这么惨的事情！” 　　M小姐甩甩干净的双手，直接扑到背对自己的属下肩膀上摇晃：“如果小P被火车撞飞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去观看的！会给你唱歌配乐！还会撒花！撒粉红色的花哦！” 　　“……” 　　“上司可是很爱你的，小P！” 　　被剧透了一脸的P先生：“噢。” 　　-7- 　　不想要。 　　这种会在他的柯南漫画书开头圈出“这是凶手”的爱。 　　-8- 　　“小P你选电影品味真的很好~我出差期间你的影碟架多了好几部新片子呀，是哪几部来着……” 　　“M小姐。您有自己的影碟架。” 　　不要再拿我新租的片子看，又随随便便把结局剧透给没看的我了。 　　“但小P的影碟架填得很满……我的只有那几部，都不好看啊……” 　　“那是因为您自己懒得去找去租……虽然我们看现实世界的电影只能借助碟片，但分系统有专门开设的商店……算了。今天我下班后会替您去租几部。” 　　“小P真好！小P要和我一起看吗？难得你要帮我租碟片，想和小P一起看电影~” 　　“不。您自己看就好。我今晚打算去中心广场玩滑板。” 　　“*拔刀声*” 　　“……好的，我会和您一起看。” 　　-9- 　　“那么，就去小P的卧室看电影吧？” 　　“……M小姐，您自己有一个完整的影音室，而我卧室只有一个放映机。” 　　虽然是借住，但M小姐在P先生的宿舍里有专门的卧室、浴室、衣帽间等等，他们甚至不住在同一层楼，两个人都有相当宽敞的私人空间。 　　P先生有时会把自己当成房东，只是不收租客的房租罢了。 　　而且，给M小姐居住玩耍的空间并非一开始就在P先生的宿舍里留出来，她专属的各个空间与家具都是数年来P先生逐渐设计、扩建、购置的—— 　　否则上司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被窝、浴室、衣柜里。 　　-10- 　　P先生已经不想经历“洗头到一半被探进来的上司故意拿走花洒”的惨剧了。 　　他也不想再经历“准备脱衣服入睡却转头发现上司在枕头上盯着自己”的惨剧了。 　　-11- 　　“小P的习惯竟然是裸睡。噫。” 　　“这是夏天，而我的卧室没有空调，所以只能……不，这不是重点。（*快速套衣服声*）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太热了，睡不着。小P哄我睡。” 　　“……” 　　您热得睡不着，挤进我的被子里就不热了吗。 　　-12- 　　第二天P先生就给每个房间装了空调。 　　-13- 　　说真的，如果不是上司住在家里，他甚至不会购置浴缸。 　　清洁浴缸可是很费劲的…… 　　但上司不会听，怨种上司的心里只有泡泡浴和花瓣澡。 　　反正她不负责清洁浴缸，交给下属就好。 　　-14- 　　系统世界没有保姆职业，家政全部由员工自己处理。 　　虽然因为资历太少，没法拥有豪华别墅的规格，但P先生的宿舍布局还是很宽敞的—— 　　两层楼加斜顶阁楼与地下室，他因为个人兴趣还开辟了一个小花园。 　　……这么多空间，打扫起来相当费劲。 　　所以，M入住之前，P先生只会使用一楼，他把一楼与花园以外的空间都用真空程序锁起来了。 　　作为一个爱好广泛、喜欢满世界乱窜的单身狗，他对自己的住处真的要求不多。 　　可M小姐入住之后，一楼主卧的P先生被迫开辟了二楼的客卧。 　　因为M小姐总会袭击一楼的卧室，她给出的理由是一楼很方便。 　　结果P先生搬去二楼后，M小姐继续袭击他二楼的卧室。 　　……几年后，二楼的P先生便把客卧改成了上司的衣帽间，他自己默默搬进了二楼上的阁楼。 　　就这样上司还要时不时袭击他在阁楼的卧室。 　　她对他的卧室究竟有什么执念。 　　-15- 　　不断拉锯的最终结果是，P先生需要打扫的空间猛增。 　　大多数人类员工会选择用工资的一小部分雇佣机器人员工清洁，但P先生不行，他只能撸袖子自己干。 　　因为机器人讨厌M小姐。 　　M小姐也讨厌机器人。 　　她和机器人绝对不能待在一个空间里，除非P先生想要收获尖叫、嗡鸣声、零件碎片与更多的投诉。 　　-16- 　　P先生有试过在机器人家政上门时给M小姐的头顶盖一个纸箱，封印住她的行动。 　　效果很显著，机器人家政顺利存活。 　　-17- 　　但事后取下纸箱的P先生没有存活。 　　-18- 　　……那之后他又花了很久和上司拉锯战，总算制止了她在宿舍里发疯……“上班时就算了，我希望我的下班时间是安全无害的，M小姐，如果您能听话，我就负责您的晚餐……” 　　于是P先生很快负责了上司的早中晚餐。 　　也很快开始遭遇上司的每日嫌弃，“难吃，yue”。 　　-19- 　　“汤里不该放这么多盐”“这道肉的火候完全过了”“煎鸡蛋时站这么远干嘛，它不会袭击你，只有我会哦”“我懂了，小P你是只会抹吐司煮咖啡是吧”…… 　　“难吃，yue。” 　　……每日x3的嫌弃。 　　遭遇每日x3的嫌弃的P先生开始感到略微的介意。 　　于是，数年的努力后，这位精益求精的下属总算烧出了正常的饭菜，并培养了烹饪的新爱好。 　　M小姐：“但你的汤依旧煮得很难喝。盐还是放太多了。这颗小青菜切得好丑。我都说了我讨厌榨菜竟然还放……Yue。” 　　-20- 　　一直习惯在厨房内专注料理、保持沉默的P先生：“……” 　　P先生打破了沉默。 　　“那·您·别·喝·啊。” 　　“……生气啦？” 　　“没·有。” 　　-21- 　　M小姐的确没有发现P先生生气，转身往桌上端菜的下属在她面前依旧保持着冷静而平和的表情。 　　天使似乎是与“生气”无缘的，没人见过P先生生气。 　　大多数时候他的表情都是微笑，即使有时面对M小姐会略显冷淡，表达自己困扰的时候更趋于面无表情—— 　　但P先生永远能让人觉得那么温和，即使面无表情，也有种淡淡的柔软在里面。 　　似乎他的眉眼冷淡下来，也只是有些无奈。 　　……如果小P会生气，M小姐不禁想，我也不会这么喜欢挑衅他的。 　　-22- 　　只是，从那以后，M小姐每逼逼一次难喝，汤就更咸一点。 　　-23- 　　餐桌上的评价逐渐只剩下赞美，不知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不知为何。 　　和天使没关系，天使不会生气，只是略微介意。 第12章 　　-1- 　　“我怀孕了。” 　　-2- 　　P先生：“噢。” 　　从百忙之中挤出空闲搭了个腔后，他又很快投入工作中。 　　今天的维修委托总共有78份，因为级别低，所以上司全部推给他了。 　　这些委托处理完后还有45份激烈投诉，全部来自恋爱维修部。 　　而六点钟在系统世界的MN18区有一场自行车越野大会，P先生今天不准备加班。 　　-3- 　　也不准备搭理叒抽疯的上司。 　　-4- 　　M小姐：“……” 　　M小姐：“喂，我刚才宣布怀孕了。” 　　P先生：“您开心就好。” 　　“我说我怀孕了——” 　　“噢。” 　　“小P你是不是打算始乱终弃——” 　　P先生停止键入指令的动作，密密麻麻在半空排开的不同空间数据流熄灭下来。 　　他扭头看向侧躺在沙发上的上司。 　　M小姐正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刘海软软得搭在额头上，黑眼睛略有些湿润。 　　看着委屈巴巴的，十分无害。 　　结合“我怀孕了”发言，这就显得毫无波动的P先生异常残忍了。 　　-5- 　　“既然您肚子被撑得这么难受，躺在这里只想吐，一开始就不该在三十分钟内炫完那盆串串香火锅。” 　　P先生非常平静地说：“而且，容我提醒，员工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我和您都没有。” 　　死透的亡灵怎么生孩子，用棺材里的泥巴捏一个吗。 　　M小姐：“我不管呜呜呜呜——我想吐我好难受——我就是怀孕了！小P快哄我！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唉。 　　-6- 　　P先生有点困扰，早知道，前几天就不该帮她挑选电影碟片。 　　自从P先生用几十部新拍的电影碟片填满了M小姐的影碟架，M小姐就一直沉迷看电影。 　　上班看电影，下班看电影，凌晨抱着枕头敲开下属的卧室门命令他给自己做爆米花吃，然后继续看电影。 　　-7- 　　凌晨被叫醒的P先生倒没有太多怨言，因为最近他的业余爱好正好多了制作爆米花。 　　相当老式的那种爆米花，需要风箱、火炉、手摇式的那种，P先生尤其青睐炉子中爆炸声出现的那一刻。 　　可是，P先生出于爱好制作的爆米花口味太奇怪，同事们似乎都不愿意吃…… 　　说真的，芹菜口味的爆米花不是很新奇吗？ 　　为什么只有他愿意吃呢？ 　　原本P先生为了不浪费食物都打算放弃这个爱好了，但看电影的M小姐正巧成了一个不浪费爆米花的渠道。 　　沉迷电影的M小姐连胡椒味的爆米花都能炫完一桶，反正她的眼睛忙于盯着屏幕，并不真的在意吃下了什么。 　　而且就算费心费力努力给上司做正统的黄油爆米花，也会得到“就那样吧，连小卖部的半成品都比不过，yue”评价。 　　P先生便直接遵循自己的爱好了。 　　-8- 　　但放纵上司数天沉迷电影（顺便消耗没人愿意吃的爆米花）后，她开始喜欢上了演绎电影情节。 　　而且总演那些情节特别狗血的情节。 　　“我怀孕了……你却始乱终弃……” 　　“您肚子难受想吐只是串串香火锅吃撑了。吃点健胃消食片就好。” 　　“小P好冷淡——好过分——呜呜呜！” 　　“消食片楼下便利店就有卖。” 　　“呜呜呜——动不了——我难受——你却连验孕棒都不肯给我买！” 　　“您需要的不是验孕棒。是消食片。” 　　“你这种无耻凉薄的男人……早知道，当年我就该把情书交给班长……在那轮血月下……” 　　“……” 　　-9- 　　说真的，您演的都是什么电影。 　　我不记得有租过青春疼痛片子。 　　也不记得哪部青春疼痛片子里有血月。 　　而且班长是谁啊。 　　-10- 　　P先生无语片刻，选择扭头回去，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繁重的工作上。 　　好半晌，背后的沙发传来一阵窸窣声，似乎是躺在上面的女孩蜷了起来。 　　说话声小小的，很虚弱：“小P，胃真的难受。想吐。” 　　-11- 　　“……我去楼下给您买消食片。稍等。” 　　-12- 　　虽然上司真的只是串串香火锅吃多了。 　　虽然上司三十分钟内抢先炫完的还是他打算自己吃的串串香火锅。 　　虽然上司抢先炫完后还非常鄙夷，对串串香与他都挑剔了一番，发表了“谁会把花椰菜味虾排放进串串香里啊，小P的舌头连同大脑都有问题吗”等评价。 　　……从一开始就不要突然出现在那家新开张的串串香火锅店里，又抢他的午饭吃啊。 　　明明他对新口味的串串香抱了很大期待，专门预约了座位，午休时间一到就跑过去了。 　　上司却突然从他的背包里钻出来，突然追加了油碟坐在他旁边，还振振有词地说“都是因为小P不邀请我”…… 　　谁会在午休时间邀请上司去吃串串香啊。 　　而且午休时间就那么点，他只是想独自品尝几种新出的串串罢了。 　　-13- 　　如果知道上司会来抢食，P先生肯定不会点“花椰菜虾排”“咖啡牛肉丸”这种串的。 　　他或多或少对自己的爱好有那么点自觉……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尝试太独特新奇的东西。 　　结果期待的新串串没吃到，整个午休时间都听着上司疯狂嫌弃他的食物品味，好不容易午休结束试着投入工作，上司又在后方哼哼唧唧说肚子痛。 　　为了抢食，把那么多奇怪的串全丢进红油超辣碟里一气吃光，您不肚子痛才怪呢。 　　-14- 　　哦，对，她没有直接说肚子痛，她就算吃撑了也要和他作妖演戏，坚称是怀孕了。 　　……所以，孩子生出来，是长得像花椰菜虾排还是长得像红油辣碟呢。 　　只要别遗传怨种上司的精神病就行。 　　买好消食片，又倒了一杯柠檬水，准备好催吐用的盆和热毛巾，P先生端着托盘重新推开办公室门。 　　办公室内，一只小小的女孩正坐在一只凶凶的上司肚子上。 　　她们正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听到开门声同时看过来。 　　两双漆黑漆黑的圆眼睛。 　　两头乌黑顺滑的黑长直。 　　-15- 　　P先生：“……生了？这么快？” 　　-16- 　　M小姐抄起沙发抱枕就给了属下一个大逼兜。 　　-17- 　　五分钟后。 　　黑发黑眼的小女孩已经在肉搏战中完败，她被上司提溜起来，在半空中徒劳无功地踢蹬自己的双脚。 　　“不准这么对我——M，我警告你——呜呜呜——P，P，干嘛呢，快来救一下我！” 　　M小姐冷笑：“别喊我的属下。那是我的，关你什么事。” 　　小女孩：“呜呜呜——放开我——放开我、M——救命啊P，救命——” 　　P先生正在低头飞快浏览滑动的数据光点，闻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请稍等，我在搜索系统世界有无健全的幼儿教育体系，还要查找一下学区房的价位。顺便一提，M小姐，您接受结婚登记吗？只是为了给孩子落正式户口的纸面文书，并不真的缔结婚姻，请放心。” 　　M小姐：“……” 　　M小姐扬手就是又一个沙发抱枕砸过去。 　　-18- 　　“系统员工是生不了孩子的！亡灵没有生育能力！你傻了吗！” 　　P先生：“啊，因为您刚刚亲口说怀孕……” 　　“那是演戏啊！演戏而已啊！而且就算怀孕了也不会二十分钟就生出这么大的孩子吧！你觉得我能在下楼去个便利店的时间里生出这么大的孩子吗？？” 　　“因为是您，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不可能啊！再怎么皆有可能这件事也不可能！！你果然脑子有大病吧？！” 　　M小姐极其无语地拎起还在挣扎的小女孩，在专注查找学区房的属下眼前奋力摇晃：“仔·细·看·看！你觉得这东西像是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小女孩黑发黑眼，五官也像极了上司，几乎就是一个小小的M。 　　……的确，这相貌倒是和他完全无关，更像是上司本人的幼态克隆体。 　　P先生沉吟片刻。 　　“需要我帮您给串串香火锅店的黑发老板建立通讯吗？再怎么，他也是孩子的父亲，要知情……如果他不愿意赡养的话，我可以提供……” 　　-19- 　　M小姐扬手就是第三个大逼兜过去。 　　她阴冷道：“清醒点。吃串串香是不会怀孕的。” 　　他有病吧。 　　-20- 　　……终于，三个大逼兜后，沙发上的三个抱枕彻底消耗完了。 　　P先生奇异的脑回路也终于转了回去。 　　“原来是您。难怪我刚才查找数据时发现了那么熟悉的算法。” 　　他伸手从上司爪下抱走了已经快哭的小女孩：“您用这个模样拟态出现在M小姐身上……一时没有认出来，抱歉。” 　　“下午好，主系统。” 　　-21- 　　被折腾了半天的主系统吸了吸鼻子。 　　“呜呜呜——小P！” 　　M小姐冷笑：“不许叫小P。你这个愚蠢至极的数据垃圾。怎么还没死在空间漩涡里。” 　　主系统：“呜呜呜呜哇——P，她好吓人——” 　　它抽泣着靠向P先生怀里，还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22- 　　P先生本该推开它的，一如之前每次见面时那样，推开那颗被M小姐迫害太久、一见他就哭唧唧靠过来的小光球。 　　但它此时正顶着一张可可爱爱的小脸，细细软软的黑发随着哭泣抖过肩膀，圆圆的黑眼睛湿漉漉的。 　　真的，太像了。 　　就是一个迷你上司啊。 　　P先生……P先生忍不住抱紧了哭唧唧的对方，还把手放到了它的背上，轻拍着哄了哄。 　　“别哭了……M小姐，请不要恐吓小孩。” 　　M小姐：“……那是主系统！存在时间大概比你长个几百几千倍的主系统！” 　　“请小声点……您吓到她了。” 　　M小姐：“……” 　　-23- 　　啧。 　　这个数据垃圾。 　　-24- 　　感受到背后黑漆漆的杀气，主系统抖了抖，更深地钻进P先生的怀抱里。 　　“我本来也不想出现在你眼前的……可恶的M……”它抽泣着说，“我是来找P的……还特意挑了午休时间……” 　　“结果你突然从他的背包里钻了出来，害得我慌不择路，直接缩小跳进了油碟里！本来想偷偷跑走的，你却一筷子炫下来……把我和毛肚一起……呜呜呜呜！！” 　　M小姐：“……” 　　P先生：“……” 　　吃进去了啊。 　　原来是把主系统吃进去了啊。 　　……怪不得会肚子痛。 　　-25- 　　P先生向上司露出温暖的微笑：“所以，刚才我走后，您是不是肚子太痛把主系统吐了出……” 　　M小姐：“闭嘴。不准在淑女面前提呕吐。” 　　淑女会从下属的背包里钻出来吗。 　　淑女会三十分钟内吃完一盆串串香火锅吗。 　　淑女蘸碟夹毛肚都不细看自己筷子里有没有夹带其他东西吗。 　　-26- 　　P先生没有再说话，他体贴地保持了沉默。 　　但一切都写在了他微笑的眼睛里。 　　-27- 　　M小姐直直瞪着他的微笑。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低头避开这个闪亮的微笑。 　　“……主系统！给我过来！从小P怀里出来——滚过来让我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淑女的礼仪！！” 　　主系统：“吃毛肚时能把系统也吃下去的家伙没资格提淑女的礼仪！等等、别、别过来——救我P——救一下啊啊啊！！” 　　-28- 　　有些话知道了但不能说出来哦，主系统。 　　P先生却依旧没有出言提醒，他只是抱着尖叫的主系统在办公室里跑起来，恼羞成怒的上司在他们身后直接拔出了镰刀。 　　……抱着一个哭唧唧的小上司，后面是一个凶巴巴的大上司。 　　嗯。 　　看来今天他运气不错。 　　-29- 　　然而，随着主系统的尖叫躲闪，之前被P先生停在半空中的任务数据流也颤动了起来。 　　镰刀同时斩下。 　　所以，M小姐应该肚子不疼了吧？ 　　——这是P先生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30- 　　……许久后。 　　P先生重新睁开双眼。 　　“所以，您如果肚子不疼了，就不用吃消食片，但以防万一，还是把柠檬水喝了比较……” 　　“啊，他终于醒了！” 　　“嘁，嘴里不知所云的，心理素质真差。” 　　“是新人啊……挺帅哎……” 　　……嗯？ 　　P先生坐起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办公室与上司。 　　-31- 　　是一批穿着奇奇怪怪的人类。 　　活着的，真实存在的，人类。 　　这帮人类正站在一个小山头上，小山头后是一座被浓雾包裹的城镇。 　　半坐起来的P先生：“……” 　　P先生思考了一会儿，沉稳地躺了回去，闭上眼。 　　-32- 　　肯定不是意外进入小世界了对吧。 　　肯定不是意外进入了某个恐怖小世界对吧。 　　肯定不是某个需要他今天维修的、还摆在办公室半空呈出本源数据、仍未处理的已损坏恐怖小世界对吧。 　　-33- 　　可是没有人回答P先生，见到他安详闭眼，某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呸了一口，直接踢了踢他。 　　“喂，新人，介绍一下自己。我们可没工夫给你发愣。” 　　没有发愣，只想回去上班的P先生：“……” 　　某个打扮时尚的女人：“别这么粗鲁啊……哎，哎，这位小哥，你可能还不太明白，这里呢，是一个无法登出的恐怖游戏……所有感受都是真实的，稍有差错，就会真的死在这里……” 　　早就死了，只想回去上班的P先生：“……” 　　“但是如果完成了这个恐怖游戏，就能够永生！所以我们才报名来到这里……” 　　不想永生，只想回去上班的P先生：“……” 　　-34- 　　“行了，别和他废话。就算是新人，报名前也应该做好觉悟了，躺在这里装傻充愣的怂货从一开始就不该参加游戏。” 　　“耐心点。新人不完成自我介绍，这局游戏也没办法开始……” 　　事已至此，P先生只好重新睁开眼。 　　“大家好，我……”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族，意外被怨种上司砍到了这里，总之你们无视我玩游戏就好。 　　可突然，他的胳膊被扯了扯。 　　“爸爸。” 　　-35- 　　P先生低头，看到一张泪眼汪汪的小脸。 　　主系统：“爸爸是为了治好我的绝症才报名游戏的！对吧爸爸！爸爸我不是数据垃圾，我很有用的你不要抛弃我啊呜呜呜！” 　　P先生：“……” 　　-36- 　　为什么你在这里啊，主系统。 　　为什么连你也会被自家员工砍飞出系统世界啊。 　　……而且除了M，其他员工不会叫你数据垃圾抛弃你的啊，有点安全感好不好。 　　-37- 　　为了挽留我撒这种无法辩解的谎，真麻烦…… 　　余光瞥见那些人类的眼神，P先生还是伸手，把主系统抱进了怀里。 　　在这个地方，小孩外表的存在需要寻找依靠吗。 　　“大家好。我是个单亲爸爸。刚才只是一时没缓过来……” 　　“别说有的没的了，”某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的能力是什么？你擅长什么？测灵能力还是诅咒能力？或者身体强化？快点介绍完事。” 　　P先生：“……” 　　文职人员，擅长写报告。 　　算吗。 　　-38- 　　P先生保持着微笑斟酌措辞，但一边，主系统骄傲地、高高地扬起了头—— 　　“我和我爸爸，都擅长数据处理！我们是很厉害的黑客！” 　　众人立刻交换了一下视线，P先生立刻感受到周围气氛冷了下来。 　　高中男生直接爆了声粗口。 　　-39- 　　“你们傻了吧，这次游戏背景是中世纪，连电都没有，有个屁的电脑数据啊？！” 　　-40- 　　骄傲抬头的主系统：“……” 　　主系统低下了头。 　　哆哆嗦嗦。 　　重新钻回P先生的怀抱。 　　发出哽咽：“爸爸……” 　　P先生：好了，不会抛弃你的。 　　你还要给我发工资呢。 　　-41- 　　但P先生没有把安抚说出口，因为周围的环境并不安全。 　　也因为主系统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幼态的上司。 　　竟然能看到上司的脸可怜兮兮地哭成这样……肩膀都在颤抖…… 　　姑且让她再哭个五分钟吧？ 　　-42- 　　P先生调整出一个符合平凡人类的、略带惊慌感的笑容：“就是这样，各位。很抱歉，大概不能帮上忙……总之，请开始游戏吧。” 　　作者有话要说：　　M小姐：我是淑女喔！是超级可爱的淑女！ 　　P先生：好的。 　　M小姐：回应“是”啊。“好的”这样意义不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回应“是”！……而且别再试图联络黑发的串串香老板了！ 　　PS： 　　文职人员和数据垃圾在没有电的中世纪能做什么啊。 　　P先生：不要慌。总之先找个时光机给上司发送求救信号。 　　（第一次发布时少了后半段奥，重新补上啦~） 第13章 　　-1- 　　那是入职第9年。 　　很深的夜，恐怖维修部的新人P正在加班，却突然收到上司的通讯。 　　【主系统要来我们部一趟，五分钟后到，你准备一下】 　　……主系统？ 　　那个负责实现所有员工遗愿，与万千世界搭建开放交易的平台，操纵运行整个系统世界的主系统？ 　　P先生敲代码的手顿了顿，差点没叼住嘴里的吐司。 　　难道顶头上司要来视察他这个小员工的工作—— 　　不，顶头上司倒也没有直属上司难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系统员工的顶头上司可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啊？ 　　-2- 　　九年的工作经历，在系统世界最恐怖的女人手下打杂，P先生已经接待了不少客户。 　　正如之前说明的，普通的维修任务大多由监测程序或NPC委托。 　　普通的NPC很好搞定。 　　……但能专门分配给M接待的客户，没一个是好搞定的东西。 　　极少数拥有bug级能力的恐怖源头，能够自己维修世界的每个漏洞，自己掌控世界的每个生物，甚至把触角伸到其他世界，干涉其他世界的运转……那些东西…… 　　古神。 　　起始。 　　圣灵。 　　灾难。 　　创世者。 　　……那些东西有着太多令人畏惧的称谓。 　　而怨种上司毫不偏颇地把这些东西都推给了他接待。 　　-3- 　　在怨种上司手下，P先生今天就能见到圣灵，明天要接待始祖，后天说不定还要和古神握手。 　　上司说这是“新人走上社会必要的磨练”。 　　但P先生不觉得走上社会的必要步骤是和古神握手。 　　那走上社会的难度也太夸张了吧。 　　怪不得那么多活人都选择家里蹲。 　　-4- 　　结果就是，刚入职的九年里，P先生的客户全是超级强大的恐怖源头。 　　他完全没意识到那批客户只是顶层中的顶层，bug中的bug——上司那个怨种东西就没让他接触过平易近人的普通boss。 　　既然每个世界都有源头，那么，系统世界的源头当然就是主系统。 　　这直接导致，素未谋面的“主系统”在P先生的概念里，直接成了与那些东西平级的存在。 　　全知全能是肯定的，管理所有员工也是当然的，链接万千世界做交易的能力……呃，难道是万千世界的主神吗？ 　　【主系统要来，准备一下】 　　这就有些困扰了。 　　恐怖维修部的新人咽下吐司，拉开抽屉。 　　饼干面包刚刚被他加班时吃完了……难道要用酸梅棒棒糖招待主神吗？ 　　-5- 　　正思索时，上司的下一则短讯又闪现。 　　【不用倒茶，把我办公室转椅下的鸡毛掸子拿出来就行】 　　P先生：……？ 　　他有些茫然地找到了上司办公室转椅下的鸡毛掸子，想了想，又把酸梅棒棒糖揣进兜里。 　　然后按照上司的指令，等在接待室门口。 　　“呜呜哇哇哇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6- 　　……等来了一颗痛哭流涕的小光球。 　　追在光球后的黑影正是他几小时前早退的怨种上司。 　　她一边疾追过来一边夺过了属下手里的鸡毛掸子，鸡毛与旋风急速下劈。 　　小光球：“呜呜呜呜不准抽我——痛痛痛，讨厌的M！！” 　　上司：“闭嘴，数据垃圾。” 　　-7- 　　原地的P先生：“……” 　　P先生：“M小姐，原来我们世界的神是垃圾吗。” 　　小光球：“呜呜呜我不是——那边的员工来救一下救一下啊啊！！” 　　-8- 　　最终P先生没能拯救小光球，他颇为新奇地站在旁边，看着上司挥舞鸡毛掸子抽了小光球十分钟。 　　但他在小光球数据重组后给它递了一支酸梅棒棒糖，还摸了摸它哭唧唧的脑袋。 　　-9- 　　莫名，蛮可爱的。 　　-10- 　　P先生用很快的速度接受了主系统是个垃圾，主系统也用很快的速度发现了P先生是个天使。 　　摸它头，给它糖吃，还挡在它面前对那个M说“请不要抽得太凶”呢。 　　M小姐：“滚过来，数据垃圾，不准蹭我的员工。” 　　P先生：“别这样，M小姐，主系统毕竟是负责发工资的。” 　　……已经被M小姐迫害了不知多久的主系统终于被员工护住了。 　　被M迫害这么多年，没一次有员工敢出手在她面前护住它的。 　　只有这个员工。 　　……只有这个员工！ 　　主系统感动极了，从那一刻开始，它和P先生开始了职场上的双向奔赴。 　　-11- 　　主系统给P先生加工资，P先生在M小姐面前保护它。 　　……虽然他只会抱住M拦一拦，从来不抱主系统。 　　主系统帮P先生抑制上司的怨种行为，P先生帮主系统藏起M小姐的鸡毛掸子。 　　……虽然M小姐的凶器还有很多，把她放进真空环境她也能拔出镰刀。 　　-12- 　　无论如何，四十九年里，他们都是彼此职场中唯一的温暖。 　　-13- 　　主系统甚至每年都会给P寄节日贺卡。 　　鉴于每年过节（尤其情人节）都会爬上他桌子刷存在感的上司，主系统的贺卡是P唯一收到的节日贺卡。 　　……P先生时常为自己在同事们中的人缘感到困扰，明明相处时同事们都很好，祭日新年他却一张贺卡都没有，就连人气排名也是倒数第一。 　　-14- 　　不管每年稳定在“1”的数量如何凄惨，收到贺卡总是令人开心的，P先生每年都会给主系统回礼。 　　一张贺卡，附赠小糖果，橡皮擦，香水小样之类……反正是M小姐网购拆快递时丢在旁边的商家赠品。 　　收到附赠礼物的主系统不知道，它便每年更加感动，好感度进度条都快被P先生单方面刷爆了。 　　虽然平时管理整个系统世界很忙，但只要遇到P先生，这颗小光球一定会扑过去求蹭求抱。 　　P先生也一定会微笑着推开它，然后摸摸它的头，给它喂糖。 　　-15- 　　M小姐对主系统的杀意便逐年叠加。 　　-16- 　　但M小姐日常嫌弃、迫害主系统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理论上和那些bug级客户平级，但主系统的能力弱到令人发指。 　　P先生入职后，M小姐更有了鲜明对照组。 　　调整时空、精准投放、排查bug、回收灵魂、和不同世界的难缠客户建立友好关系、重新编写程序创造舒适的办公居住环境…… 　　主系统会做的，P先生都会做。 　　威慑亡灵、镇压不稳定波动、剿灭垂涎系统世界的入侵者……这些全部是M小姐的工作。 　　主系统只是系统世界的管理者，M小姐才是系统世界稳定存在的支柱。 　　她的镰刀固然令所有员工畏惧，也同样镇压了一切来自外界的窥伺者。 　　-17- 　　那颗废物小光球，遇到事只知道躲到她身后哭。 　　根本就保护不了什么。 　　但这颗球事情解决后却总能重新趾高气扬，动不动谴责她对直属上级没有敬意，数落她的工作结果不完美，又招惹了客户投诉，还天天怂恿她去坐总辖的位子，试图说服她996。 　　后来小光球被M揍怕了，瞥见她就躲得远远的，却学会了远程下令，摆出一副欠揍的上级架子。 　　……小P入职之后，M小姐真的看主系统各种不顺眼。 　　小P几乎能做到主系统能做到的一切，但他从不会表现出“我很厉害很了不起”，他总是笑着说“这没什么”，在她面前仍旧是恭恭敬敬的下属，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主系统总指责她招惹客户投诉，小P会主动帮她处理各种投诉。 　　主系统总逼逼她穿小裙子是猪八戒戴花，小P会夸她超级可爱。 　　主系统天天扣她工资，小P会给她工资卡。 　　小P…… 　　-18- 　　M小姐独自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眨眨眼睛。 　　她刚才一刀把属下和主系统都砍进了小世界，现在只能独自躺在这里。 　　刚才…… 　　刚才抱着主系统躲她刀的小P。 　　把那个数据垃圾紧紧抱在怀里，背对着她跑。 　　那个数据垃圾也一丁点都不要脸，存在这么多年的老东西，扒着一个才死了几十年的小朋友不肯松手。 　　扒得紧紧的，脑袋都要埋进他的肩窝里了。 　　……肯定嗅到了，小P身上香香的味道。 　　-19- 　　小P非常爱干净，上班前总要洗手，耳钉每日清洁，每天一定要洗一次澡。 　　他又喜欢尝试不同香型的沐浴露、洗发水，所以身上总是香香的。 　　M很喜欢嗅他身上的味道。 　　不管是花香、果香，在小P身上总有种被阳光烘暖的感觉。 　　虽然M从不觉得小P是个阳光的人，但她喜欢嗅他身上的味道，每次嗅到都想贴近蹭一蹭，蹭到了就有种很惬意的感觉。 　　听说，其他员工认为，论相貌他比不过恋爱部那三个脑残？ 　　还把那三个脑残捧成什么“顶级帅哥”？ 　　没眼光。 　　……哼。 　　也好。 　　只有她知道，小P迷人的地方。 　　-20- 　　浓艳抢眼的五官根本不重要……被吹捧的雄性荷尔蒙都是什么鬼……性感根本不是裹在紧身衣里大大咧咧展示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小P身上…… 　　又干净，又香。 　　而且他的皮肤那么那么白…… 　　又白又透，像某种不沾尘埃的瓷器，仿佛伸手就会捏碎，变成浅海与金沙撞出的泡沫。 　　……太白，以至于脚踝、指节都是粉红色的……裤管稍短一截就是明晃晃的勾引……那天竟然还敢穿着短了一截的制服走进会议室……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还敢反过来觉得她反应过激……那么漂亮的粉红色怎么能露给蠢货看…… 　　干干净净的小P。 　　粉红色的小P。 　　就连那里也…… 　　-21- 　　粉红色的。 　　-22- 　　男人和粉红色联系在一起，应该会很奇怪吧？ 　　不哦。 　　在小P身上，一点都不。 　　那么那么干净，那么那么白，所以才有那样的粉红色。 　　干净的，从未被使用的，只会被她触碰的。 　　……迷人的。 　　-23- 　　他的干净，他的味道，他的颜色。 　　都是她的。 　　……因为是她的下属，当然是她的。 　　只能是她的。 　　-24- 　　M小姐朝着天花板伸出手，指尖在干燥的空气中微微勾起。 　　有点渴。 　　口渴…… 　　莫名口渴。 　　M轻轻呼了一口气，缓解喉咙的痒意。 　　脑中再次闪现过他抱着主系统背对自己奔跑的画面，那个像极了小小的自己的东西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25- 　　肯定闻到了，小P的味道。 　　……啧。 　　如果不是要依靠主系统管理世界运转……我早就砍了那个数据垃圾。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在小世界哭成狗我都不会再去管。 　　小P也是。在小世界里和数据垃圾一起哭成狗吧。谁让他看到女孩就忍不住抱。 　　小女孩也不行。 　　一点下属的自觉都没有。 　　-26- 　　“M小姐？M小姐？您有没有收到讯息……M小姐？” 　　在低等级的小世界也能找到手段操控数据？ 　　不愧是小P。 　　M小姐慢吞吞地侧过头，看向桌上不停闪动的数据光点。 　　“怎么啦。好吵哦。” 　　-27- 　　另一端，总算联系到上司的P先生长舒一口气。 　　“想请您来协助……我已经确认过了，和主系统共同掉落的小世界编号是FN274，我这就建立通道，请您来……” 　　“不要。” 　　“……您刚才说什么，M小姐？我好像没听清。” 　　“不要。我不去。” 　　“……” 　　通讯撕拉撕拉模糊了一阵，跳出了一个吱哇乱叫的童音。 　　“为什么！你快来！M你快来啊，你知道我搞不定系统世界外的那些——P不是你珍爱的员工吗，你舍得你员工遭遇危险——” 　　P先生没来得及摁住主系统，就听通讯那端的声音陡然愉悦起来。 　　“当然舍得啦。遭遇危险的小P很好看，珍爱的员工就是要放在死亡边缘欣赏呀！那边的世界很危险吗？太棒啦！” 　　“……” 　　“放心放心，员工和系统都能无限复活……总之就当成度假几个月后我会来接你们的~哎嘿！” 　　-28- 　　哎嘿个鬼。 　　-29- 　　P先生摁下整只都被M的怨种发言吓白的主系统（“几个月几个月我们要在这里呆几个月……”），努力无视背后那扇铁门被不明生物“嗵嗵嗵”砸响的动静，试着把平和的笑意掺进语气里。 　　“M小姐，请别闹脾气。您怎么了？” 　　“我不开心。所以我不来。” 　　“您为什么不开心？”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它闻到你味道了。 　　M小姐撇撇嘴，想到小P看不到她的表情后又改成直白的语言：“小P好蠢。” 　　-30- 　　P先生：“……” 　　哦，因为我蠢所以您不开心啊。 　　那还真是对不起。 　　-31- 　　身后的砸门声愈发急促，P先生发誓自己在砸门声中听到了啮齿类动物撕咬铁皮的动静。 　　……自从他确认到了世界编号，与记忆中的维修委托内容完成核对，就一直躲在这里。 　　除了向上司求救，P先生想不到任何逃亡方法。 　　——无他，FN274小世界的背景是中世纪，鼠疫。 　　这个世界的Bug是老鼠增殖速度远超boss预期，铺天盖地的老鼠杀死了本该给玩家提供线索的NPC，毁灭了本该是玩家安全区的建筑物，最终boss发来维修申请时也不得不躲进自己的boss领域苟活，而除此之外所有的NPC—— 　　不，是这个世界所有的活物。 　　它们都基本被老鼠覆灭了。 　　地面上只有粪便、鲜血、尸体与老鼠。 　　那帮玩家还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一个劲地往城镇深处走，宣称打倒最终boss就能通关。 　　……最终boss都快被你们视为背景板的鼠群啃死了啊！ 　　-32- 　　天使如P先生都没办法给那帮憨憨提示，他甚至挤不出余裕思考，确认编号后几乎是旋风般躲进了这里，然后就是疯狂给上司发求救讯号。 　　对一个每天至少洗十次手、每天必须洗一次澡的洁癖，这个世界简直是噩梦。 　　P先生宁愿回到办公室面对满是黑气的上司，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十秒钟。 　　他受不了。 　　……他受不了！！ 　　-33- 　　“哦，鼠疫……那的确很恐怖啊，小P，对你来说。” 　　M小姐从沙发上坐直身体，饶有兴致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但没关系，这是新人必要的磨练~忍忍就过去啦，小P。大不了就是被毛茸茸脏兮兮大虫子般聚在一起的老鼠反复咬死个几十几百次嘛~” 　　P先生：“……” 　　P先生：“我想辞职。M小姐。这是认真的。” 　　让他死吧。 　　不再复活，陷入洁净的永恒的长眠里吧。 　　-34- 　　但行不通啊。 　　……员工就算死了也会复活的。 　　就算被鼠群咬死也会在鼠群里重新复活重新被咬死的。 　　身后的铁门已经发出不详的“吱嘎”声了。 　　P先生很确定，那是被老鼠啃得就剩下了一层铁皮。 　　“……M小姐，请您立刻，马上，来这个小世界救援我们。这是我真挚的请求。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您来救援。” 　　上司在那头吃吃地笑起来。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35- 　　……她这样的语气，听起来真是太耳熟了。 　　接下来肯定是—— 　　怀中的主系统还在石化，P先生反应极快地捂住了小女孩的耳朵。 　　“那，今晚要做。一整晚。不准讨价还价。” 　　-36- 　　被捂住耳朵的主系统茫然地吸吸鼻子。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两个成年人进行了什么对话。 　　-37- 　　但下一秒，她的耳朵被放开，传送通道骤然打开。 　　M小姐从半空笑眯眯地探出头，一把巨镰直接扔向铁门那头的怪物。 　　“交易愉快，我来帮忙咯，小P~” 　　P先生：“……请。” 　　作者有话要说：　　P先生：……总之，先把这个世界维修了再说。“今晚”是下个世纪的事了，嗯。 第14章 　　-1- 　　鼠疫。 　　还有个挺酷的别名，黑死病。 　　-2- 　　“……实际可一点都不酷。粪便、尸体、食物混在一起腐败发酵……跳蚤与老鼠互相啃食……完整健全的生命下一刻就被突兀夺走……” 　　P先生说：“这真可怕。所以我才是个文职人员。” 　　M小姐晃了晃脚。 　　她正轻轻哼着歌，心情非常好，P先生听出她哼的是百变小樱魔术卡的主题曲。 　　……坐在魔杖上飞行的可爱少女吗，这一点倒也和M小姐挺像的。 　　因为此刻他们正站在能够俯瞰全镇的教堂顶端，M小姐坐在她的黑镰刀上。 　　她晃着脚哼歌的动作似乎让那把漆黑的镰刀变成了无害的月牙船。 　　镰刀也正巧月牙船般停在——砍入了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固定得非常稳。 　　她摇晃的脚下就是高高的半空。 　　半空下则是堆砌在一起的尸体。 　　腥臭，腐烂，扭曲在一起。 　　不管隔着时空与光点看了多少遍，直面这些东西还是会令人不适。 　　……恐怖维修部负责的世界里，很少有美丽的风景，尽是这些东西。 　　-3- 　　如果在尸体上种满洁白的郁金香，或许会好看些？ 　　花种需要准备多少呢。 　　-4- 　　P先生收回视线：“日常面对这些的您真是强大。果然我还是不合适出外勤。” 　　“别这么说嘛，小P，这可是我们俩第一次出现在同一个小世界里维修。每个员工第一次出外勤都会有点困难，这很正常~” 　　M小姐捧起双颊：“好期待啊，和小P第一次的合作外勤任务。激动死了~这可是少女的第一次！” 　　……五分钟前您还说让我在这里反复死上几个月历练呢，并且描述了我被鼠群反复咬死的过程。 　　那时候您可一点都不在乎“少女的第一次”这种东西。 　　您会出现在这里开开心心地哼歌，完全是因为我支付了沉重的代价。 　　沉重的，沉重的，代价。 　　-5- 　　“好的，恭喜您。但提前说明，我拒绝回到肮脏的地面，希望向您申请待在这里，给您提供远程支援。我只是个文职人员，能力无法全程陪同您的外勤任务。” 　　真谦虚啊。 　　“我之前就想问，小P。” 　　M小姐扭头看向自己身后恭敬的下属，这一刻她的眼睛黑得可怕。 　　“这个背景是中世纪的世界，你究竟怎么找到方法联系我的？这里可没有主系统搭建的桥梁。” 　　而且，不依靠投放室，不依靠办公室内完整的操作面板，却依旧建造了让我安全穿梭过来的通道。 　　用时甚至不到一秒。 　　P先生平静地笑了笑：“作为您的下属，这是必要的基础技能。您出外勤已经很辛苦了，我只需要确保最安全的后方。” 　　嘁。 　　虽然只是随口试试，也不抱什么希望……但这家伙是没有“紧张”的情绪吗。 　　-6- 　　M小姐无聊地转回去，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看天空都比看着这家伙的脸好，起码天空上有云在波动。 　　“小P说得多简单，那个数据垃圾花了几千年都没学会呢。” 　　“请别这样称呼主系统了。它就在现场，而且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哼。” 　　“那么，您是否可以批准我留在这里支援的申请？虽然很期待陪同您前往源头，但我生理上无法接受待在地面。太脏了，我很害怕。” 　　“……脏？我以为你要说这些死掉的家伙很可怜呢，小P。” 　　而且你的语气听上去一点都没有畏惧。 　　你听上去就像目睹年底超市大促销时疯狂拥挤办年货的人群。 　　-7- 　　“我没资格说这些家伙可怜。” 　　P先生转身看了看后方的马赛克—— 　　M小姐是从刚才的房间一路杀上教堂顶端的，因为还要拽着员工向上跳跃，五分钟并不够她把鼠群碾成碎末，他们的身后便也堆着数量惊人的老鼠尸体。 　　他回答时谨慎地将鞋尖往上抬了一阶，挑选出相对更加干净的地面。 　　因为我觉得这里很脏，碰都不想碰，希望能回到办公室里疯狂洗手，离这些东西十八个世界远…… 　　又或者，在这里种满洁白的郁金香。 　　“既然没有弯腰替他们收殓尸体的觉悟，就没资格对着遗骨痛惜可怜。” 　　-8- 　　M挑眉：“唔。小P的准则吗？” 　　“不，我没有用各种准则束缚折磨自己的爱好。只是……一个习惯罢了。” 　　老鼠的尸堆，患者的尸堆。 　　不想触碰。就没有怜悯。 　　血。 　　血。 　　血。 　　……脏。 　　P先生的双手微微用力地握在一起，又有些僵硬地松开：“真想洗手。” 　　他手上的力道过于用力了，原本微粉的指节都有些青白。 　　不仅仅是手，他甚至开始咬嘴唇，力度险险控制在不出血的程度，咬得唇上那点血色消失殆尽。 　　捏手指，咬嘴唇。 　　这些小动作像是即将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 　　但P先生做这些动作却并不显得神经质，因为他始终没有惊慌失措的表现，他没有颤抖更没有加快呼吸，眼神依旧冷静又温和。 　　与其说歇斯底里，P先生表现出的状态更像是……很安静地虚弱了下去。 　　很安静地，生病了。 　　-9- 　　如果不是仰望天空的M突然转过头，甚至不会发现。 　　M看着他的小动作，突然感到有点点不舒服。 　　情绪上的。 　　但这点不舒服远远没有达到“生气”的程度，毕竟刚刚顺利和属下达成交易，她的心情基础是“非常愉悦”—— 　　这一点点微妙的不适，就像看到店员做奶茶时把一块血糯米洒了出来。 　　最终，看着他用右手把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掐出淤青—— 　　“喂。不准折腾这么漂亮的粉红色。你洁癖犯了就去自杀啊，别破坏我的血糯米啵啵奶茶。” 　　P先生：“……” 　　P先生不禁放开手。 　　-10- 　　待在鼠疫现场还惦记着血糯米啵啵奶茶，不愧是上司。 　　或者精神病人的思维都是电波系？ 　　-11- 　　“您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惹您不开心的，如果我能帮忙就请告诉我……而且，什么粉红色，我刚才哪里有……” 　　M小姐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了指下属。 　　下属顺着她的指尖朝后看去。又看回来。 　　“小P好蠢。” 　　“……好的，真抱歉我这么蠢……” 　　“你啊。……是·你·啊。你不是粉红色的吗？” 　　M小姐面无表情地加重读音：“你哪里都是粉红色的，就连鸡……” 　　-12- 　　“打住。” 　　很好，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从交易开始，她就没停过。 　　P先生扬起微笑：“把员工的隐私拿出来嘲讽是个坏习惯，M小姐。而且这是白天的工作时间，请您不要说出肯定会在员工公用频道屏蔽成方框的词。” 　　怨种上司：“你管我。我就要说。鸡——” 　　“可爱的淑女是不会说这种词的。您这样可爱美丽的淑女，肯定不会在白天说这种词。” 　　“……” 　　嘁。 　　-13- 　　M小姐鼓起脸：“我就是可爱美丽的淑女。不管说什么词我都是。” 　　“是，当然，您最可爱最美丽了。” 　　“哼。” 　　-14- 　　P先生自动把这句“哼”翻译成“好的叭”，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经常被同事夸说皮肤白，P先生很少关注自己——谁会闲的没事关注自己的颜色啊，“自己察看颜色”这件事本身就有点猥琐。 　　而且，作为一个笔直笔直的雄性生物，被同性同事评价“P的脚踝竟然是粉红色的，好少见啊，可以给我咬一口吗”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他只是单纯的爱干净而已，这年头爱干净都要和性向扯上关系吗。 　　而且P先生并不觉得对方说这话是在骚扰，日常泡在搭讪上司的各种同性中，他很难意识到有些人是来骚扰自己的—— 　　人气排行榜倒数第一、天天跟在怨种上司身后跑的文职人员哪里有被骚扰的价值，他有自知之明。 　　容易被骚扰的人，起码要漂亮到M小姐的程度吧。 　　所以，每次，面对这种语言，P先生只能笑笑敷衍过去，压下那点微妙的不舒服。 　　但自从他和上司开始交易…… 　　-15- 　　【你还有哪里我没看过】，上司开始很频繁地强调这点。 　　仿佛强调这点就能把他划入她的地盘似的。 　　之后某次在灯光下被她发现颜色后，更开始变本加厉地疯狂嘲讽—— 　　“粉红色哎，粉红色哎，啧啧啧想不到小P是粉红色” 　　“所以你死的时候还没经验吗，好可怜，这个颜色绝对是完全没有使用过啊”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可以在上面贴粉色标签纸比对吗” 　　“哈哈哈哈哈真的哎真的是正宗的粉红色哈哈哈哈” 　　“知道吗，都市传说里，30岁的处男就会变成魔法师——” 　　“小P活着的时候绝对是大魔法师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惨哦” 　　-16- 　　不堪回首。 　　……上司的嘲讽，不堪回首。 　　如果“雄性自尊”这东西能实体化，一定早就被怨种上司贴上粉色标签、挂在床头柜、每日瞄准它起码发出三次飞镖吧。 　　“既然您这么嫌弃这个颜色，”眼看着上司笑得抱住枕头来回打滚，P先生不得不冷静地建议，“那就去找别的颜色啊。的确粉红色很少见很丢脸，您可以选择其他的深色。您的条件有很多颜色可供选择吧。” 　　怨种上司：“啊，不要。绝对不要。那些都好脏。Yue。” 　　P先生：“……” 　　“粉红色其实很性感哒，小P你不要自卑啦……对了，我明天上班可以把‘小P是粉红色’打印出来挂外墙上吗？” 　　P先生：“不可以。请您尊重我的隐私。” 　　而且您从头到脚没有哪一点表现出对这种颜色的青睐。 　　您只知道嘲笑我，嘎嘎嘲笑。 　　-17- 　　真的很幼稚，就像幼儿园小朋友嘲讽同桌脸上的痣。 　　-18- 　　P先生伸手去关灯：“不做的话，我睡了。” 　　“哈哈哈哈别啊自闭了吗哈哈哈哈……” 　　P先生关上灯，并颇为用力地把旁边笑傻的上司用被子卷了起来。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小P，咳，水，咳……哈哈，咳，肚子痛……” 　　噢，是吗，您开心就好。 　　-19- 　　可后半夜的P先生还是穿着睡衣爬起来，帮怨种上司止咳揉肚子。 　　因为她笑得太厉害，岔气了。 　　于是M牌被子卷骨碌碌滚过来，哼哼哧哧喊痛。 　　……上辈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有这种上司啊。 　　-20- 　　而且既然这么嫌弃，为什么还总缠着他要做。 　　P先生不明白，他非常困扰。 　　-21- 　　“说起来，小P，你的指节怎么也是粉红……” 　　够了。 　　P先生扭头就想对主系统投诉职场性骚扰。 　　但他立刻看见主系统扒在十字架另一边，晒着太阳睡着了。 　　打着小呼噜。 　　甚至还露着肚皮。 　　-22- 　　P先生：“您说得对，我们的神真的很垃圾。” 　　M小姐：“你才发现啊，我骂它几千年垃圾了。而且那东西和神可没关系，以后不准尊称，就叫它垃圾。” 　　P先生：“好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拉下了小女孩往上缩的衣角，盖住她露出的肚皮。 　　M小姐：“……给垃圾盖肚子做什么？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个垃圾萝莉控啊？” 　　上司今天对他语言攻击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吧。 　　先是攻击智商，又是嘲讽他的隐私，现在针对他的人格。 　　以前她明明是很不屑语言攻击的……更青睐直接动手，再附加几句轻飘飘的语言安抚。 　　……她到底是哪里不开心。 　　-23- 　　“我不是萝莉控，帮主系统盖肚子只是因为它的拟态很像您。” 　　P先生露出柔和的笑容：“小小的您非常可爱，就算本性是垃圾，我也不希望您睡觉时因为露肚子着凉。” 　　M小姐：“……” 　　他这话好像有点怪怪的。 　　虽然主基调是夸她可爱。 　　……算了，本质是夸她可爱就行。 　　M小姐轻哼一声：“算你聪明。” 　　“哦，比刚才的‘蠢货小P’变聪明了一点吗？” 　　“变聪明了一点。” 　　“既然变聪明了，蠢货时期达成的交易可以抹消吗？毕竟那时是蠢货。” 　　“……” 　　“在这种高处请您不要站起来拔刀，跌下去会受伤。开玩笑的。刚才是玩笑话。” 　　-24- 　　……跌下去会受伤？ 　　M小姐冷冷地瞪了下属一眼。 　　这才是玩笑话吧。 　　于是她仰起脸，踮起脚尖，向后倒去，翻身跃出镰刀，同时伸手拔下—— 　　十字架被拔出的镰刀崩断了一角，她和碎裂的十字架一起跳下去。 　　……这个女孩的跳跃是无声的，轻盈又安静，连风的声音都很轻。 　　但她可以跳得很高很远，也可以扒在他的落地灯灯罩上坚持一小时不下来。 　　-25- 　　P先生注视她跳下，旋转的镰刀在她脚尖着地前已经在尸堆中清出一个空白的圆。 　　成功落地的M小姐抬头冲他扮了一个鬼脸，没听到声音都能翻译出来。 　　【我跌下去可不会受伤，弱鸡小P】 　　P先生只微笑着挥了挥手。 　　M小姐便满意了，她再次起跳，极快极快地跑向最终boss所在的宅邸—— 　　顺便碾碎了沿路所有的尸堆，黑发几乎与巨大的刀影融为一体。 　　-26- 　　“……不觉得，那家伙真的很可怕吗？” 　　P先生挥手的动作顿了顿，他把手放下。 　　身后响起幽幽的童音：“从高空跳落也不会受伤，掉入深海也不会窒息，只要她想，奔跑的速度可以快到等于瞬移。” 　　“M的力量太过强大了。只要她想，什么东西都能毁灭。” 　　P先生回过头，本该睡着的主系统慢慢坐起来。 　　她的眼睛黑极了，看着人说话时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与M小姐，几乎一样的眼睛。 　　“我并不觉得。强大只是美丽的一种，把它和‘恐怖’挂钩本身就是一种偏颇。” 　　P先生弯腰，屈指轻轻叩了一下这只数据垃圾的额头：“而且不觉得可爱吗？刚才的动作，就是猫猫落地啊。” 　　主系统皱起刚刚哭红的鼻子。 　　“根据我的统计，整个系统世界只有你会把‘M’和‘猫’联系在一起。” 　　P先生不禁勾起嘴角。 　　他笑得那么好看，哪怕背后就是倒塌的十字架与尸堆。 　　“那真是，不胜荣幸。” 　　-27- 　　……M会把这个新人放进恐怖维修部，果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虽然人很好，但的确，有些地方很微妙。 　　主系统在心里叹气。 　　它和M的关系并不算好，它畏惧M，M厌恶它。 　　——想必每个听过M的抨击的员工都会这么认为，在M的嘴里，它几乎一无是处，只是个厌人的拖累。 　　-28- 　　但主系统是知道M的。 　　它知道她为何待在这里，为何要镇守系统世界。 　　它知道她从哪里来，她曾是什么。 　　因为……在它睁眼的第一刻，所看见的，就是M。 　　黑发黑眼的女孩。 　　黏稠无比的黑暗。 　　M与它一起走过那么那么长的时间…… 　　长到黏稠的黑暗被光芒拉开，长到绀色的数据光点逐渐出现，长到“系统世界”这个灿烂平台出现在万千世界之中。 　　直到它成为世界的管理者，M穿上了属于【员工】的制服。 　　-29- 　　虽然M总是嘲讽它，嫌弃它，抽它揍它…… 　　而且真的很坏很恐怖，它花大力气才联络到一个高级世界，M一个不高兴就杀了那里的源头…… 　　呕心沥血建立的通道，她心情不好就狂砍乱砸…… 　　吸取的能量完全不够填补她制造的窟窿…… 　　招惹客户投诉还屡教不改，工资赔光只能睡大街也无所谓，说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就拔出鸡毛掸子……它珍贵的光缆也是，一天到晚被M拔断…… 　　呜呜呜。 　　M真坏。 　　但，如果，遇到危险。 　　M一定会第一时间挡在它面前。 　　主系统知道的。 　　所以，系统世界最高的“总辖”位置一直空置，只为了等待那个懒散随意的疯子点头，坐下。 　　-30- 　　而且，主系统从未在任何员工面前直接露面。 　　它只会变成小光球去恐怖维修部。 　　……也只会被M追得连滚带爬。 　　-31- 　　因为是M呀。 　　被骂被打被嫌弃多少次垃圾，主系统也会变成小光球过去的。 　　-32- 　　【我要招个新人，进自己的部门。你随便走个程序，他明天就入职】 　　——但是，那天，却听见M说出这种话。 　　那么那么那么长的时间，全都一个人走过的M，却要拥有一个【下属】。 　　主系统问：“那个新人有问题吗？很恐怖吗？异常到你都觉得棘手的地步？” 　　M当时只是偏过头，想了想，然后微微笑起来。 　　“谁知道呢？” 　　-33- 　　因为足够有趣？还是因为太异常？或者……超出M的恐怖？ 　　主系统看着眼前的P先生，突然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眼前这个员工。 　　他此时露出的笑容，和那时的M，很像啊。 　　-34- 　　P先生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那个笑容很快隐没在他平静温和的眼神里。 　　“好啦。我先送您回去吧？接下来我需要全力支援M小姐。” 　　……不对呀，不可能是比M更恐怖的东西。 　　M不惧怕魑魅魍魉，无论多恐怖，都会持刀砍过去的。 　　49年的密切观测，主系统很确定，这个代号为P的亡灵，的确是个好人……也是那些员工口中的天使。 　　他不对任何人发泄情绪，他会向任何人提供帮助，他遭遇M那么多次过分的迫害，却没有一次恼火。 　　话语、行为。 　　主系统观测了49年，没发现任何虚假。 　　它某种意义上是个机器，是系统世界最强大的主脑——没有哪个人类能逃过机器的鉴别。 　　-35- 　　所以，P，真的是个天使吧。 　　它可以给出全部的信赖。 　　“我知道了……那个，P，今天中午来找你时本想商量的……”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您回去后发我私用频道吧，我明天处理。这里也不是适合谈工作的地方，您在系统世界之外毕竟很危险，M小姐也会担心的。” 　　噢。 　　主系统露出有点低落的表情。 　　……这个样子露出低落的表情，实在…… 　　P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糖，放在小孩的手心。 　　“吃点这个吧，这次实在没有条件招待您，非常抱歉。” 　　“谢谢P……” 　　-36- 　　传送通道被打开了。就在它上方。 　　……因为有M介入，这个世界的bug正逐渐修复，所以，可以顺利建起离开的通道吗。 　　修复“鼠群过多”的方法就是“碾碎全部”，M的维修手法一如既往的粗暴。 　　“这是原本我打算参加自行车越野比赛中吃的，补充能量……如果您喜欢，我的办公室还有。” 　　主系统低下头。 　　手心里是一袋酸梅辣椒味芝士爆爆糖。 　　“谢谢P。不用了。” 　　-37- 　　谁会吃啊，这么恐怖的口味。 　　-38- 　　P先生：刚才被机器嫌弃了我的零食口味对吧。 　　她那是嫌弃的眼神对吧。 　　……M嫌弃的表情我可太熟了，主系统刚刚露出的表情绝对是嫌弃。 　　酸梅辣椒味芝士爆爆糖不好吃吗？ 　　这可是便利店的限定新品！卖了一天就下架不卖了！ 　　因为和X小姐关系不错，招呼她特意留的一袋呢！ 　　-39- 　　送走主系统，也目送它嫌弃地把糖果抛到空间乱流中——它在通道中穿梭的背影绝对扔了一袋什么东西回去吧—— 　　P先生重新抬起鞋尖，站上被M斩去一角的十字架。 　　中世纪，鼠疫。 　　没有电流，没有信息，没有活人的呼吸。 　　【你究竟怎么找到方法联系我的？这里可没有主系统搭建的桥梁。】 　　不需要搭建桥梁。 　　只需要…… 　　“张开网。” 　　-40- 　　天空上，铅灰色的云朵巧妙地被什么扯动，遮住了教堂顶端骤然闪现的猩红。 　　-41- 　　……找到了。 　　四点钟位置，地下67米，有一管疫苗，是这个游戏原本安排给玩家的通关物品。 　　那么，把这管疫苗放在玩家队伍的必经路线上……避开M小姐的维修路线…… 　　“呼，爬上这里真是浪费了太多道具……嗯？这里竟然有人？” 　　-42- 　　望着十字架上的背影，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惊讶了一瞬，很快就警惕起来：“我就说，最终boss不在地底，肯定在最高处……是卡住了吗？战斗该怎么触发来着，呃，之前的局好像是要进行攻击才能触发战斗……” 　　他挠头想了一会儿，最终摸出了一把飞镖，试探性扔了过去。 　　十字架上静止的背影毫无防备，只晃了晃。 　　鲜血溢出。 　　鲜血淌过掌纹。 　　鲜血……浸满双手。 　　“怎么回事，还没触发，难道游戏出bug了？” 　　-43- 　　血。 　　手。 　　我的手。 　　-44- 　　十字架上的东西回过头。 　　趴在砖石边缘的男孩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喂，喂，不是个科学家吗，战斗力检测是C-，什么，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嘭。 　　-45- 　　十五分钟后，M小姐轻快地跳回教堂顶端。 　　“鼠群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那个boss我顺便重置了一下，毁了他的实验室……维修完成，小P，回去了。” 　　P先生倚在十字架上，闻言对她笑了笑，提起手上的东西。 　　是奶茶袋子。 　　“您之前提的，血糯米啵啵奶茶？” 　　他说：“我在原地调整世界数据时顺便找分系统叫了外卖。” 　　“哦——谢啦~” 　　M小姐愉快地接过，吸管已经被插好了。 　　她一手捧起奶茶，一手递过去，示意P先生帮她擦干净。 　　-46- 　　P先生仔细地擦去上司手上脏污的血迹。 　　不远的砖石边缘，一株洁白的郁金香轻轻摇晃。 　　-47- 　　“回去就订酒店吧，小P？” 　　“……回去后还有工作需要处理，M小姐，请您耐心。” 第15章 　　-1- 　　窗外逐渐暗下。 　　指针已指向表盘最下方。 　　恐怖维修部内, 下属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 　　-2- 　　[编号FN274世界，维修任务已完成，检测到一批穿梭进该世界进行‘永生游戏’的玩家, 经核实, 该批玩家是拥有生命体征的人类……] 　　检查了几遍, 应该没什么问题。 　　把之前远程处理完的低级任务划到一边，P先生快速输入任务报告的动作顿了顿。 　　M小姐的每次外勤任务，他都会记录在案，核查仔细, 以备不时之需（客户投诉）。 　　虽然这次世界很低级，bug也很简易, 以前由自己在办公室里远程更改世界数据就能完成维修…… 　　但, 他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有些特殊。 　　-3- 　　FN274世界的鼠疫本该只杀死那个城镇一半的人，却席卷了整个世界。 　　真的…… 　　和那个“永生游戏”没有关系吗？ 　　以“永生”为最终奖励诱惑人类，似乎是自愿报名的恐怖游戏。 　　-4- 　　恐怖维修部的档案室里记录了不少以活人为主要客户群、自称“恐怖游戏”、让那些“玩家”穿梭在不同世界里的存在。 　　这些“游戏”说白了就是汲取活人的生命力，顺便榨取那些不稳定的恐怖世界泄露的能量。 　　就像附在世界叶片上的害虫。 　　告诉那些人类他们是“玩家”, 告诉“玩家”那些恐怖世界仅仅是构建出的游戏副本—— 　　这本身就是欺骗, 也是那些“恐怖游戏”低级的表现。 　　所以恐怖维修部的态度是中立，P先生会观测每个游戏不同的运行机制, 以此辨别是否有害，视实际情况判断，再予以处理。 　　当然如果有客户直接来投诉这些游戏, 委托他们清理害虫, P先生会专门处理。 　　身为文职人员，P先生自认没什么战力，但在数据操作方面还是可以的, 他随便放个病毒过去就能对那些游戏造成降维打击。 　　M小姐则基本不会过问这方面。 　　毕竟，能掌握整个世界、将它们当作“游戏”玩弄的强大存在根本没必要欺骗人类。 　　-5- 　　【每个世界皆为真实，每次死亡无法逆转】 　　这是写在系统世界员工手册内的。 　　……连亡灵都明白的道理，那些活人却被欺瞒着，傲慢地将那些世界当成虚假的“副本”。 　　所以那个年轻学生随便看到一个背影就会下杀手，那些玩家看待生命的态度比死人还冷漠。 　　……哦，对了，那个学生。 　　P先生重新键入报告。 　　[介入FN274世界、声称属于该‘永生游戏’的玩家总数为11。根据【珍爱生命】员工守则，维修开始前已经将该批玩家顺利送回原世界，并且已解开与‘永生游戏’的绑定。玩家存活率100%，送回玩家总数为11。] 　　-6- 　　那个年轻的学生，在自己的房间里重新醒来时，想必不会再介入游戏了吧。 　　问都不问就朝陌生人扔飞镖是个坏习惯，改掉坏习惯是好事。 　　虽然有些抱歉，那时吓到他也没办法……一时控制不住…… 　　P先生浅蓝色的眼睛在绀色的光屏前闪动着，没有任何阴影。 　　-7- 　　毕竟，他只习惯M小姐制造的血迹。 　　-8- 　　写好报告，完成归档，P先生仰头看了看办公室的挂钟。 　　傍晚六点零八分……看来是与这次自行车越野大赛无缘了。 　　主系统发来的工作通讯明天再说。 　　下班咯。 　　关灯，锁门，洗手，洗手，乘电梯。 　　窗外已是夜晚，时值冬季，分系统会让夜黑得很快。 　　P先生看向玻璃外，分系统已经打开暖色的街灯，那些灯光时不时随着电梯的下落划过他的脸。 　　也许是因为皮肤过白，闪现的暖色灯光在他身上并没有映出什么暖意。 　　……已经死去、停滞在某一刻的亡灵们，却这么喜欢强调季节的变化。 　　-9- 　　假装还活着吗。 　　-10- 　　大厅到了，P先生走出电梯，一边走一边伸手拢紧挂在脖子上的围巾。 　　他不喜欢冷。 　　冬天晚上最后一个从办公楼出来，就该去炫一碗热乎乎的酸汤牛肉面……或者噗嘟噗嘟的单人火锅…… 　　ID打卡完毕，P先生走出部门楼。 　　——绵白的、冰冷的小点悠悠落到他头顶。 　　……下雪了。 　　P先生愣了愣，立刻放开拢围巾的手，加快脚步—— 　　-11- 　　“你好慢啊，小P！” 　　闪现在他身后，M小姐“唰”地扑向他的后背：“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说好六点半见，现在都六点零三十二分了！” 　　P先生：“……” 　　P先生低头看看腕表，确认是六点半。 　　“是不是您的表快了两分钟……” 　　“别管啦小P~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小P请我吃晚饭！” 　　再久也只有两分钟吧。 　　但P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四小时前早退的上司。 　　M小姐挂在他的脖子上，她最近和下属打招呼时特别喜欢从背后扑击跳跃，整只挂到他脖子上。 　　现在成功挂好，她正故意使坏用鼻子蹭乱他刚刚拢紧的围巾。 　　“小P怕冷对吧，冻死小P，嘻嘻嘻~” 　　“……” 　　-12- 　　鼻尖白白的，只是一点点粉。 　　脸颊的温度也是热热的。 　　……嗯，没冻到。 　　P先生舒展眉眼：“您下次等我时没必要站在门口。下雪的冬夜很冷。就算只有两分钟，也别站太久。” 　　其实一直在楼下的便利店吹暖风空调，吸着血糯米啵啵奶茶看吉卜力电影的M小姐：“……” 　　有那么一秒，她对自己才下班的下属产生了一丢丢的愧疚感。 　　但下一秒，P先生把被她拱散的围巾拉起，打开，裹紧了她埋在他耳朵旁的脑袋。 　　“走吧，我请您吃晚餐。想吃什么？” 　　-13- 　　M小姐立刻把那一丢丢的愧疚感抛到脑后。 　　被裹在小P超软的白围巾里，她才不会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包括愧疚感。 　　M小姐兴高采烈：“那我要去度假世界吃牛排——A开头编号的度假世界！” 　　……这个点，度假世界的入口已经关闭了。 　　您最爱吃的那家牛排还要提前半个月预约的啊。 　　P先生背着挂在脖子上的上司慢慢向前走去。 　　“牛排不行。别的呢。” 　　“那家餐厅的北极红点鲑也可以！” 　　P先生：“M小姐，六点零三十二分，那个度假世界的入口已经关闭了。而且那家餐厅的北极红点鲑比牛排还难预约。” 　　而且您只是随口指名贵得要死的大餐，刻意宰我对吧。 　　上次带您吃北极红点鲑您可是亲口吐出来说“难吃”，又把我拉去吃了地摊烧烤的。 　　顶着白围巾，被裹得暖暖和和的M小姐开始晃腿：“小P真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吃什么啊，随便吧……小P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P先生思索了一下。 　　“下雪的冬天吃炖肉会很暖和。不如……” 　　M小姐：“我知道了！那吃山羊奶油炖兽眼肉！搭配塔邦挞小麦！” 　　P先生：“那是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里的食谱。那是游戏食谱。M小姐，现实并没有这样的菜。” 　　也没有塔邦挞小麦。 　　“那就……” 　　把挑选晚餐的权利交给精神病就是个错误。 　　P先生打断她：“就吃土豆炖牛肉吧。” 　　M小姐：“……太朴实了吧。” 　　“朴实是美哦，M小姐。” 　　“在冬季雪夜都金光闪闪的金发男说什么朴实呢。” 　　“……而且您喜欢土豆炖牛肉，不是吗？” 　　“那就南瓜镶肉配……” 　　“不要再报游戏食谱了。只请您吃普通的土豆炖牛肉。” 　　-14- 　　M小姐不禁“嘁”了一下。 　　很响亮的“嘁”。 　　“谁和女人去酒店之前会请客吃普通的土豆炖牛肉啊。没情调。怪不得小P找不到对象。” 　　-15- 　　“……” 　　P先生微笑：“容我申辩，和您去酒店不包括在约会范围里，不需要情调。只有交往关系的男女去酒店前才需要搭配高级晚餐哦，M小姐。” 　　而且一般男方请吃高级晚餐是为了骗女方进入酒店，我这里是被女方拔刀架在脖子上扯进酒店。 　　M小姐发出更响亮的“嘁”。 　　然后P先生察觉到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抵在了脖子上。 　　“小P，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要吃——” 　　要吃高级料理？ 　　“——要吃板烧鸡腿堡！麦当当的板烧鸡腿堡！下午喝奶茶时就想吃了！给我买！小P给我买！” 　　“……” 　　-16- 　　在意外的地方很好搞定呢，M小姐。 　　-17- 　　于是，二十分钟后，M小姐耀武扬威地走进酒店。 　　她的下属捧着麦当当的大纸袋走在后面，右手拎着冰可乐，左手拎着被更换为热牛奶的冰可乐。 　　……看着真不像是来开房的，像单位搞加班宵夜的。 　　而且是经费不足的加班宵夜。 　　顺便一提，为了买到M小姐喜欢的麦当当板烧鸡腿堡，他们还是穿梭去了某个小世界。 　　普通小世界N099，没有鬼魂也没有怪物，娱乐业比较发达，恋爱运营部那边经常来这里做都市背景的甜宠恋爱任务。 　　一个主要矛盾就是男女主角有没有表白在一起的世界，是非常安全和谐的。 　　而且，据恋爱运营部的同事们统计，这里的三代男女主角都生二胎了，世界特别稳定。 　　-18- 　　这种无法拔刀大肆狂砍的和平世界经常令M小姐嗤之以鼻，但没办法，既然点名吃麦当当，P先生就会带她来这里。 　　因为系统世界里没有能令M小姐满意的快餐店。 　　因为她每次进去点单前都会忍不住打爆机器人的头。 　　……M小姐真的很讨厌机器人，但系统世界里只有机器人和分系统会在衣食住行等岗位工作。 　　用分系统叫外卖的话她又会嫌弃汉堡凉了肉变油了，总之很难伺候。 　　某次P先生给恋爱运营部的同事帮忙时去了一趟N099世界，回来时买了点快餐做加班宵夜，但却被怨种上司偷走吃掉了—— 　　趁着下属去更衣室洗手，M小姐打开袋子啊呜一口下去，惊为天人。 　　热度绝妙，厚度完美，酱与蔬菜的配比正正好，面包蓬松度非常棒，鸡肉一点都不油腻。 　　M小姐特别幸福地吃完了，还体贴地给员工留了一角带酱料的面包。 　　加班时才打开宵夜纸袋的P先生：“……” 　　-19- 　　行吧。 　　好歹留了一角面包。 　　-20- 　　从那以后，M小姐想吃板烧鸡腿堡，一定会指名N099世界那家开在学校门口的麦当当。 　　反正她拥有一个可以高效完成时空投放的下属，穿越世界的用时就和下楼去便利店差不多。 　　P先生也每次都会说“好”。 　　-21- 　　说起来，唔…… 　　正是因为M小姐开始跑去N099世界吃板烧鸡腿堡。 　　她才顺手买了本娱乐杂志回去，顺手翻到了…… 　　-22- 　　“这个男明星长得还不错。” 　　P先生入职第45年时。 　　瘫在沙发上敷面膜的上司说：“小P，我喜欢他，把他拖过来跟我睡觉吧。” 　　正处理投诉的P先生：“……” 　　-23- 　　四十多年的工作经历，他本以为习惯了上司的抽疯。 　　但事实证明，精神病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办不到。 　　-24- 　　精神病人是无敌的。 　　-25- 　　那天P先生和上司在办公室拉扯了很久。 　　他试图说明被M小姐点名的那位男明星是个活人，系统员工是绝对不可以和活人产生牵扯的，这可是员工手册上被主系统标得鲜红的违规行为，一经发现立刻开除—— 　　结果M小姐表示主系统是垃圾，它敢开除她她就鲨了它，所以左右横跳反复违规也OK。 　　P先生又举出理论，表示系统员工本质上也是亡灵，作为各种感官都依靠系统能量供给的亡灵，不可能在系统世界以外的地方拥有欲|望，更别提生理反应——除非是多个员工一起行动，或者建造特有的数据磁场，这样主系统才会默认这些员工在外工作或游玩，继续提供感官。 　　M小姐指出，小P也会建造特有的数据磁场，小P也是系统员工，所以可以由小P带我去找那个男明星，然后我跟男明星快乐鼓掌，提供感官的小P钻入床底。 　　P先生…… 　　P先生无言以对。 　　-26-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在怨种上司眼中的自己是个好用的工具人，给她地方住给她做饭吃帮她做家务替她搭配衣服，比工具人还工具人…… 　　但没想到他能工具得这么彻底。 　　谁！会！在上司快乐鼓掌时！钻进床底提供感官啊！ 　　再怎么说这也超过了他的工作范围。 　　这绝对不在属下的应有职责里面吧。 　　-27- 　　……而且感官都全部由床底的他调整提供了，那个男明星究竟在床上有什么用处。 　　依照这个理论，上司拉条大金毛进房，他能用数据隔空调整出快乐鼓掌的感官体验。 　　上司还不如拉一条大金毛进房，起码他可以让它老实坐在原地吃狗粮。 　　-28- 　　几番劝说后，M小姐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让自己员工躲在床底的方案。 　　其实她也不太想一个人去其他世界玩。没有小P在的地方都没意思。 　　“那不如我联系一下客户，想办法把那个男明星变成亡灵，然后拉到系统世界里和我……” 　　P先生忍无可忍。 　　他用非常强硬的态度制止了抽疯的上司，告诉她，那是活人，活人的生命是宝贵的，生命是需要珍惜爱护的。 　　因为想和男明星睡觉就去杀了他，什么精神病逻辑。 　　平时对本质亡灵的员工各种迫害就算了，做任务时对怪物对鬼魂也没关系，活人绝对、绝对不行。 　　无限复活的东西不算生命，也没有珍惜的价值。 　　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才该珍惜。 　　P先生是一个连无限复活的亡灵同事都会保护的天使，他绝对不会让上司的镰刀对准活人。 　　-29- 　　M小姐觉得会认真强调这一点的下属才有精神病。 　　她见过太多，有些活人可比迷失的亡灵还恶心……善恶是所有世界永远都会出现的纠葛与议题。 　　她也见过那些试图平等拯救所有生命的家伙……要么太天真，要么有问题。 　　但，小P是哪一种呢？ 　　M小姐看不清。 　　说到底那家伙真的试图平等拯救所有生命吗？他真的不会说谎吗？浅海之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M小姐摸不透。 　　……嘛，算了，N099世界是挺和平。 　　而且，她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 　　只是无聊了，想找乐子而已。 　　-30- 　　面前的属下还在奋力劝说她不要迫害男明星，但M小姐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男明星。 　　M小姐只是看着P先生的眼睛。 　　浅蓝色的，波光粼粼。 　　……话说回来，她其实也不是想拉扯什么明星睡觉，她只是看到了“某男明星搂着嫩模进酒店，高冷女友歇斯底里”的花边新闻而已。 　　M小姐换着花样折腾P先生四十多年都没见过他歇斯底里，她真的很想看他理智线崩断的样子，有时候做梦都能梦见小P发疯的美景。 　　-31- 　　……当然，她真的想象不出小P崩坏的样子，所以每次都看不清脸，直接梦醒。 　　小P这种人就是疯掉才好玩啊！ 　　小P这种人的底线被崩坏绝对很好玩啊！ 　　懂得吧？大家应该都懂得吧？小P这种人就该被染红被弄脏被打碎—— 　　呜呜。 　　用什么方法都行。 　　好想波动他的眼底。 　　-32- 　　所以，看着他的眼睛，M小姐脱口而出： 　　“真烦啊，你反应这么大。那你来跟我睡觉吧？” 　　“……” 　　-33- 　　那是P先生四十多年来第一次遭遇上司的职场性骚扰。 　　那也是M小姐四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P先生瞳孔地震。 　　她骤然升起了极大的兴趣。 　　——睡小P。 　　睡小P！ 　　这么简单的动摇他的方法她怎么没想到呢！ 　　-34- 　　于是M小姐也拿出了自己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没有的干劲： 　　“答应的话，我可以帮你写一次检讨哦。一万字。” 　　-35- 　　P先生再一次瞳孔地震。 　　一万字！ 　　一万字！ 　　……怨种上司，终于要自己处理投诉，终于要自己写事故检讨了吗？ 　　……四十多年的工作经历，四十多年被压迫的历史……他每日每夜都徘徊在上司那些成山成海的客户投诉里……写不完的处理报告……看不到尽头的事故检讨……圣诞节吃蛋糕都能从奶油里翻出来的未处理投诉…… 　　怨种上司她竟然要自己写了！ 　　整整45年！45年来她第一次提出自己写！而且一写就是一万字！ 　　-36- 　　P先生可耻地动了心。 　　他可耻地同意了这笔交易。 　　-37-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回过神后，他和上司已经站在了系统世界的酒店前。 　　……下属动摇的程度太剧烈，答应的速度也太快了，M小姐自己都有点懵。 　　两位其实都很茫然。 　　不远的酒店大堂内传来U小姐分外热情的拉客声。 　　对哦。 　　系统世界内有名的情趣酒店，好像是U小姐拿她自己的宿舍改建的。 　　M小姐破天荒地顾忌起她以前根本不顾忌的东西：“那个……不然……换一家酒店吧？让部门同事看到，影响不太好。反正只是一夜情……” 　　下属便说：“好的。” 　　-38- 　　五分钟后他们站在了N099世界里的某家酒店前。 　　她的下属效率真的很高。 　　M小姐：“……这种事情很消耗体力的吧？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你吃了吗？不如去码头整点薯条……” 　　下属：“好的。”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N099世界里的那家麦当当里。 　　P先生给M小姐买了她尤其青睐的板烧鸡腿堡，又买了包薯条，还多给了很多小费，拜托店员小姐在薯条盒子上用黑色油性笔写了“码头”二字。 　　M小姐：“……” 　　M小姐开始沉默地啃鸡腿堡。 　　小口小口啃，速度特别慢。 　　-39- 　　他们当时坐的位置是落地窗下长长的吧台，这种吧台只能并肩坐，并不需要与对方对视，更不需要眼神游移做出回避。 　　就算专注手里的食物，时不时看看窗外的景色，也没什么尴尬的。 　　……大概。 　　-40- 　　P先生捏着一根薯条在鸡块蘸酱里乱转，并没有什么食欲。 　　胃都快揪成一团皱巴巴的包装纸了，能有什么食欲。 　　他正用眼角的余光看上司吃板烧鸡腿堡，那是他第一次发现上司吃鸡腿堡能把生菜专门叼出来，用牙齿一丝丝地嚼。 　　过去她六口就能干掉一个堡的。 　　……感觉等她吃完了，这家快餐店也要关门了。 　　“果然，还是算了吧？您吃完，我们就回去吧。” 　　专注吃堡的M小姐一顿。 　　“我知道您只是随口一提，现在才开始紧张……我也是，想到和上司做这种事，实在太怪了。” 　　M小姐捏捏包装纸，汉堡酱汁都快滴手上了。 　　P先生抽了餐巾纸帮她擦去，情绪重新平静下来。 　　“没必要。检讨我会替您写的，没必要和我做这种事。您是我尊敬的上司，办公室之间还是避免这样的……” 　　-41- 　　M小姐小声嘀咕：“可我就想找乐子。好无聊哦……” 　　“我可以陪您去夜店跳舞。” 　　“得了吧。” 　　你这家伙在夜店里太危险了，被骚扰也不拒绝。 　　“那，后天我请您一起去玩跳伞？” 　　“我本来就要去的，小P不邀请我，我也计划好了，到时候藏在你的伞包里，在你准备拉开降落伞时给你惊喜。” 　　“……我能拒绝这种惊喜吗？” 　　“不能。” 　　噢。 　　-42- 　　良久，M小姐啊呜咬下一大口汉堡。 　　“算啦，还是做吧。” 　　她说：“我感觉，现在的自己真的挺想做的。” 　　这种事原来是能感觉出来的吗，他都感觉不到自己胃部的存在了。 　　P先生把薯条放进嘴里，鸡块蘸酱特有的酸味微微刺了一下他的舌头。 　　“您经验很丰富吗？” 　　“唔……我想想，当亡灵太久了容易忘……” 　　M小姐露出了非常费劲回忆的表情。 　　五分钟后，她得出结论。 　　“大概，没吧。虽然记不清，但我一直很讨厌男人，他们都很脏。你呢？” 　　“入职之后没有，您知道我一直泡在您的投诉里。话说，如果您讨厌男人，为什么要找……” 　　“我对女人没兴趣，帅哥的泳装照还是有兴趣的。别打岔，小P，如果死后没有，你活着的时候呢？” 　　“员工没有生前记忆。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万一，你隐隐约约的有个什么‘遗忘的爱人’潜意识……就像言情小说里那样……” 　　“不会的。” 　　-43- 　　P先生露出微笑：“我隐隐约约的感觉是，‘死都不要谈恋爱’，并且发自内心地想沉浸在各种单人可以享受的兴趣爱好里。” 　　M小姐：他生前是被女人狠狠地甩了吧。 　　肯定是被女人狠狠地甩了对吧。 　　说不定死的时候还是个凄凄惨惨的大魔法师呢。 　　……好惨哦。 　　“乐观点嘛，小P。” 　　她咕噜噜吸动杯里的可乐：“马上你就可以有经验啦——像言情小说那样，我就是即将拯救你脱离魔法师生涯的女主角啊！” 　　P先生：“哪里有会坐在快餐店里和人讨论有无经验、准备干完汉堡就去开房的女主角。言情小说是需要纯情的，M小姐。” 　　嘁。 　　“不需要！可爱就可以了！我超级可爱所以就是女主角！” 　　“是，是。” 　　“小P这种类型肯定是言情文里的路人甲或万年备胎——路人甲闭嘴，不准和女主角互动，现在没你的台词。” 　　“是，是。” 　　-44- 　　吃完汉堡后他们回到了酒店门前，一边自然地扯淡，一边迈步，这次M小姐很顺利地走了进去—— 　　害羞？紧张？ 　　不是的，之前自己大概只是肚子有点饿吧。 　　填饱肚子后就重新兴趣满满啦。 　　她的下属询问她的意见后就选好了房间，没有再磨蹭，很快就拿到了房卡。 　　那一次是小P帮忙订的酒店，他做事一向很仔细，房间也非常干净，似乎是专人提前打扫过了，M小姐没看见任何让她兴趣消退的脏东西。 　　但她环顾了一圈，还是有一丢丢的不满意。 　　“我更想去你卧室啊，小P，感觉酒店房间没什么意思。” 　　“M小姐，一夜情是不需要进入私人卧室的，进入卧室后界限就很难分清了。” 　　“好吧。也行。” 　　“还有，不能接吻，M小姐。接吻是情侣才会做的事。” 　　M拖长语调：“好——吧，小P说得都对——” 　　只是一夜情，该分的界限还是要分清。 　　——虽然几年后M小姐已经熟知他卧室枕头的洗衣液味道了，但目前，小P说得对，嗯。 　　-45- 　　于是开始走流程，双方分别去洗了澡。 　　作为一个对洗澡洗手有古怪执着的洁癖，P先生礼貌地让上司先洗漱，之后自己洗了很久，出来时M小姐已经打开了酒店的电视，正趴在床上托腮看电影。 　　需要付费且很不和谐的电影，她看得面无表情。 　　电影声音变大时她还打了个哈欠。 　　P先生：“……” 　　P先生走过去，很熟练地把上司拎起来，盖过毛巾给她擦头发。 　　感觉和在宿舍里也没什么区别。 　　“洗完头之后头发要及时吹干，M小姐，否则会着凉……” 　　“小P别啰嗦。打扰我看电影。” 　　“这种电影就是听声音也能知道剧情进度。” 　　“那也不……哦，也对？那小P你要仔细看啊，我听声音就好啦。” 　　-46- 　　M小姐缩缩脚趾，随着被擦头的动作一摇一靠的，最后整个钻进干燥柔软的毛巾里。 　　P先生听见她在毛巾下哼哼唧唧：“我很担心啊……大魔法师小P，你一丁点经验都没有，那知道做法吗？赶紧多看看电影，我特地选的片子哦，快补补课。” 　　“请不要叫我大魔法师，M小姐。而且您给我补课花的是我的钱，这家酒店的成人频道收费很贵。”且没必要。 　　“小P就是大魔法师啊。就算没有经验，我也在夜店里见过超级——超级多——不像小P。超短裙美女挤到你旁边狂甩头发你却一心端稳果盘。” 　　“……如果您指的是那次那位女士，我认为她并不打算对我暗示什么，甩头发的动作应该是癫痫发作。而且她穿超短裙没有您好看，我当时一心端稳果盘是为了给您剥柚子。” 　　“嗯，嗯，小P只会在夜店里剥橘子柚子。就这样还否认自己是大魔法师，噗噗。” 　　……对他个人魅力的嘲讽是停不下来了吗。 　　-47- 　　P先生拿开毛巾，又取来吹风机。 　　背景是那部格外嘈杂且不堪入目的电影，酒店里的灯光也很暧昧，但他的神情非常宁静。 　　天使的笑容有时候会有微妙的不同——譬如此刻，给她吹头发的时候，M小姐靠在他怀里认真仰头看也看不出半点虚假。 　　就是很安静的笑容。 　　……真的不适合“酒店房间”“深夜电影”这种词啊，小P。 　　感觉他只会和喜欢的对象做亲密的事，感觉他是会在第二天早晨准备早餐的类型。 　　-48- 　　M小姐向上拱拱脑袋。 　　“不要乱动”，P先生似乎在嗡嗡的吹风机声里叮嘱。 　　但她才不管呢，她继续乱动起来。 　　如果小P待会表现不好我就制造事故——M小姐拱在他的怀里不满地想——那个有点重量和棱角的床头灯就不错——起码在柔软的床铺上遭遇意外身亡，会让他露出紧张意外的表情吧？ 　　就算是小P也不可能猜到会在那时发生事故。 　　……本以为会很刺激很新奇呢，这样子和在宿舍里有什么区别。 　　做这种事只是为了好玩，不好玩的话她果然还是不做了。 　　-49- 　　吹风机的声音停滞了。 　　“请您，不要乱动。” 　　P先生低头，略用力地咬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好好吹头。” 　　M小姐：“……” 　　M小姐不动了。 　　-50- 　　三分钟后，安静不动的M小姐每一根毛都被打理柔顺了。 　　P先生颇为满意地撸了撸她的头毛，把吹风机放回原位，然后把毛发柔顺漂亮的猫抱进被子。 　　关灯后，他再次低下去，伺机许久的M仰头就是啊呜一口。 　　同样咬在他的脸颊。 　　M小姐本想咬完后立刻威胁说“不准凶我”，但她却没能咬完。 　　……小P脸好软哦。 　　好软。 　　而且，香香的。 　　-51- 　　于是M小姐咬了好一会儿，就啊呜啊呜瞄准他的脸颊咬，神似之前龟速吃汉堡。 　　P先生：“……” 　　P先生便等了好一会儿，但依旧没等到上司的下一步动作。 　　本以为她是偏好在上占据主导权的……毕竟是上司，他都做好一动不动任她发挥的准备了……结果却没有表达什么喜好，只傻乎乎地躺着…… 　　现在开口问也不合适了。 　　P先生便没有再问，他像处理工作那样迅速键入了第二个指令。 　　额头。 　　鼻尖。 　　耳根。 　　一整套的指令，认真又仔细。 　　-52- 　　M小姐有点不满，这家伙是在剥柚子吗。 　　一层层一套套的，全神贯注，还没什么表情。 　　而且刚才不接吻的约定有什么意义啊，到处亲。 　　脸红紧张忐忑羞涩一个都没有，亏她以为逮住了能把他弄脏的机会…… 　　唔。 　　-53- 　　十分钟后，M小姐打消了一切想法。 　　-54- 　　“……这样可以吗？根据刚才您选的电影做的。” 　　下属重新直起身，伸手去床头柜够来纸巾擦脸：“抱歉，第一次没什么经验……唔，糟糕，看不清……” 　　上司没有回复，她用手背盖着脸，闻言只轻轻哼了一声。 　　用纸巾擦脸的P先生觉得眼睛有点进水，他有点想去洗把脸，但又摸不准这时去洗脸是否正确。 　　……啊，但睫毛上都黏答答的…… 　　“……喂。去拿条毛巾来啊。你不是洁癖吗。” 　　只是喜欢洗手洗澡罢了，而且您又不脏。 　　-55- 　　P先生没有动，他模糊地意识到了这时候离开去洗脸不太对，于是迅速做出判断，找到了其他方法。 　　他重新弯下腰，直接拿开她遮脸的手臂。 　　“您可以帮我舔干净吗？睫毛这里。” 　　M小姐：“……” 　　竟然好意思说她，这家伙才是色气与纯情的结合体吧。 　　——怎么能闭着眼贴着她微笑提出这种建议啊？ 　　“这种时候就把‘您’去掉……算了，过来。” 　　-56- 　　她伸手够过他的脖子。 　　……脸还是好软。可恶。 　　“好了吗？” 　　“*舔舐声*” 　　“唔……请避开嘴唇。” 　　“……” 　　舔舐声停下，P先生的鼻尖被重重咬了一口。 　　刚刚声音还很甜的上司此时听上去冷冷的：“干嘛？就这么不愿意接吻？” 　　“不是。那边没法清理，去漱口才行。” 　　“……” 　　-57- 　　一阵沉默。 　　我不会嫌弃我自己的，笨蛋。 　　——抵着鼻尖说这种话好像太亲昵了，M小姐皱皱眉，把它咽了回去。 　　“……好了。” 　　P先生睁开眼，又眨动了一下：“谢谢。那继续吧？” 　　M小姐发出一声鼻音，大概是继续的意思了。 　　-58- 　　【弄疼我的话，就杀了你哦】 　　还可以翻译成这个意思吧？ 　　唔，再仔细点…… 　　-59- 　　——四年后。 　　依旧是两个看起来气氛一点都不像要开房的家伙走进酒店，准备开房。 　　同一个N099世界，同一份麦当当汉堡。 　　区别是P先生这次需要加班工作没时间准备，酒店不是初次时的那家，是M小姐提前订的地方。 　　他跟在上司身后拎着外卖纸袋，环顾四周时，从酒店前台那位女士缺了一角的夸张美甲上就察觉到了不详。 　　正规的酒店从业人员应该不允许有这么夸张的美甲。 　　酒店前台的女士也没有看出这对是来开房的，她一直在低头剔指甲，直到M小姐把提前订房的订单拍在她眼前。 　　“好的，客人，和您确认一下……” 　　女士抠了抠美甲上的水钻：“是团购的‘噗咻噗咻超级爱心花园情景双床房’吗？” 　　M小姐：“对的，还赠送精油推背的那个套餐。你看，总价17块8毛，写在这里很清楚的。” 　　P先生：“……” 　　P先生立刻出手把等着拿房卡的上司拎了回来。 　　-60- 　　“小P你干嘛！我警告你啊，交易达成了就不能反悔——而且都多少次了你还反悔——再扯我我就——” 　　“M小姐。这·里·不·是·正·经·酒·店。” 　　17块8毛就能住的双床房，名字这么可疑，还有推背服务。 　　……不提安全隐患，您是想进门就被脏死吗。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这个月的工资被扣得就剩二十块了，二十块以下的酒店你知道多难订吗——” 　　M小姐“啪”地打开下属的手：“拎好快餐老实跟着我！说好这次由我订房间的！而且你磨磨唧唧的哪来这么多讲究的地方，我们又不是来干正经事！” 　　-61- 　　P先生微笑地放开了手。 　　十分钟后，P先生微笑地接住了刷卡打开房间后就往后倒的上司。 　　-62- 　　“好脏……好可怕……小P……小P我可不可以拔刀毁了这里……毁灭……这个世界……全部……” 　　“不可以。” 　　“呜呜……小P……” 　　“好啦。回宿舍吧。” 　　“……小P……我的工资……” 　　“好的。我明天给您转账，17块8毛对吧。” 　　-63- 　　说了多少次，发疯时稍微顾虑一下，不要霍霍自己的工资啊。 　　不过这个月扣完所有赔偿后还有二十块，不错啊。 　　看来M小姐这个月很乖了。 　　-64- 　　第二天早晨。 　　P先生的卧室里。 　　被子窸窣响了响。 　　“……去哪里……唔……来睡回笼觉啊……哈欠。” 　　M小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因为交易要求是一晚上，她感觉自己五分钟前才睡着。 　　虽然她的体格也不是不能通宵，但这种时候就是想睡觉。 　　属下正在背对她穿衣服，闻言转身拉紧了掀开的被子。 　　“去把午餐的牛肉炖上。否则能指望您起床吗。” 　　哦。 　　M小姐重新合上眼，又睁开，再合上眼。 　　她困倦地嘟哝：“你把衣服穿好……不守男德……” 　　露着牙印勾引谁啊。 　　P先生很无奈地扣紧睡衣。 　　您又咬在脸上，怎么穿衣服都遮不住吧。 　　-65- 　　“除了牛肉炖土豆，还想吃什么？奖励您这个月存了二十块。” 　　“汉堡……呼……” 　　好的，加一道健康的炒时蔬吧。 第16章 　　-1- 　　于是, 中午。 　　睡醒的M小姐并没有吃到自己点名的汉堡。 　　代替汉堡端到眼前的，只有一道白菜炒木耳。 　　“多吃蔬菜。” 　　M小姐：“……” 　　M小姐很想大声逼逼，但过去二十多年的同居经验告诉她, 不能在餐桌上对小P端上桌的东西发表负|面|评价—— 　　其他时刻的小P能够任意欺负, 但不能对掌握锅铲的小P逼逼。 　　-2- 　　掌握锅铲的家伙不能得罪，这似乎是所有世界的永恒定理。 　　-3- 　　于是M小姐没有逼逼，她慢慢慢慢地低下头, 开始抓P先生上个月更换的新桌布。 　　这款新桌布的边缘有很多流苏，每次等饭时M小姐都能扯着流苏玩很久。 　　正忙碌盛菜，偶然瞥见这幅画面的P先生：“……” 　　-4- 　　果然该备点毛线团放桌上的。 　　-5- 　　M小姐并不知道自己叒被脑回路诡异的下属幻视成了猫科动物。 　　自从多年前那次，无法负担自己宿舍后在沙发上睡了一周, 被发现后直接命令下属解决自己无地可睡的窘况，结果他一脸理所当然地给办公室网购了猫窝—— 　　M小姐便对小P的“上司是猫”认知产生了不满。 　　因为, 是她在管理他、折腾他，她是小P的直属上级, 他头顶最庞大的食物链—— 　　如果被看作那种卖萌为生的柔弱生物, 岂不是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是她站在制高点, 欺负、玩弄, 掌控小P才对。 　　-6- 　　……虽然她也挺喜欢卖萌的……可爱和威严又不冲突……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小P对她的“猫猫”幻视也很古怪啊。 　　这家伙明明也不是个毛茸茸控，对所有宠物都兴趣平平。 　　猫也同样—— 　　M小姐观察过，P先生从不看猫咪视频，从不和同事云吸猫。 　　他去其他世界时如果遇到流浪猫，倒是会很天使地专门做好猫饭放过去…… 　　但那只是单纯的“善良”而已。 　　-7- 　　M小姐很确定, P先生对猫这种生物一点都不偏爱。 　　因为是能在吃猫饭上头的流浪小猫快乐蹭过来时，反而收回手，站直, 后退好几步，然后说“这位咖色肉垫女士，身上有很多病菌吧，可以离远点吗”的家伙。 　　-8- 　　……这个奇葩甚至不会撸猫！猫主动蹭过来都能拒绝撸它！ 　　哪个认真热爱猫咪的正常人会拒绝撸猫啊？ 　　所以，小P有时会奇怪地对她进行猫咪幻视，肯定是别有用心…… 　　-9- 　　被同事询问此事的P先生：“什么，养猫之后只能撸自己家的猫，难道不是常识吗？” 　　“……啊？” 　　“而且那些外面的野猫哪里有自己家的猫可爱漂亮？根本没有观看赏玩的兴趣啊，前辈推荐再可爱的视频给我我也没办法欣赏。” 　　“……啊？” 　　“话又说回来，向对方保持身心忠诚不是基本要求吗……对自己的猫献上喜爱，对所有其他猫视若无睹，大家都该这样做。” 　　“……” 　　同事：等等。 　　天使说的究竟是养猫还是养对象。 　　-10- 　　P先生扭曲无比、能令所有爱猫人士懵逼的养猫论暂且不提。 　　……其实能把M小姐和猫划等号，就说明他本人有点大问题。 　　但同事们一律将其解释为“被那个M迫害太久了，天使把她和猫划等号只是为了调整心态，积极面对凄惨的明天。” 　　毕竟，除了不断散播“M猫猫论”，P先生在同事们面前真的很天使。 　　总之—— 　　今天，中午，扯着流苏等饭的M小姐依旧不满意。 　　-11- 　　明明早晨点的是汉堡。 　　白菜炒木耳。和汉堡差距也太大了吧。 　　而且小P在餐桌上禁止我说坏话的习惯也是……她都说好话这么久了……还是总弄这些普通菜色！ 　　说几句难吃怎么啦—— 　　小P做饭是真的难吃啊！ 　　就算花费数年钻研菜谱，每日都分出时间潜心研究，如今他做出的饭菜也只能说“普通”而已。 　　就只是些普通的、不华丽的家常菜。 　　如果点名吃“素扒鱼翅”这种高级菜肴，他只会微笑端出黄花菜炒香菇。 　　而且当天的汤依旧会变咸。 　　-12- 　　……这种修炼数年才能烧出“普通饭菜”的家伙，原本就不该拿起锅铲吧。 　　在P先生能烧出普通饭菜之前，M小姐吃了数年的奇葩菜肴…… 　　每一次嫌弃的“难吃”都是她发自真心的评价，不包含任何水分。 　　吃了那么那么久小P的饭，M小姐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对他重复一千遍“难吃”。 　　成功烧出普通饭菜有什么好骄傲的，把最高级的菜肴呈给上司吃才是基本吧。 　　无功无过的家常菜，当然也该评为“难吃”。 　　这么可爱的上司坐在你的厨房外等饭吃哎，难道不该拿出米其林三星主厨的功力，从前菜到甜品全部做好吗？ 　　结果你却端上拌黄瓜、番茄炒蛋、青椒烧肉和山药排骨汤，饭后甜品只是削个苹果而已？ 　　-13- 　　M小姐：“难吃死了，小P！这么简单的三菜一汤，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能用‘注重家的温暖’这种鬼话打发去伺候公婆的家庭主妇吗！我要吃披萨！” 　　P先生：“拌黄瓜要做好其实很费功夫的，M小姐，而且您以为排骨汤我煨了多久。而且这些比披萨外卖营养得多……” 　　M小姐：“难吃死了，别啰嗦——我要叫披萨外卖吃！加三份芝士的高级披萨！” 　　P先生：“……您可不是什么家庭主妇，M小姐。这么恶劣的态度，您是中年危机时回家对糟糠妻子发泄工作压力的恶臭男吧。” 　　M小姐嗤笑一声，一边逼逼一边朝着青椒烧肉利落下筷。 　　“糟糠妻烧饭都比你好吃。不会烧饭的小P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嫁人。没人要的大魔法师。” 　　P先生保持微笑，“啪”一下打开了她夹肉的筷子。 　　“您这么嫌弃，就·别·吃·啊。” 　　M小姐：“……” 　　“去叫披萨吧。用您自己的工资卡点外卖如何？” 　　M小姐：“……” 　　“那排骨汤我就拿去倒了。反正我不怎么喝汤。” 　　喝汤星人M小姐：“……” 　　-14- 　　于是那天的M小姐没有叫到披萨外卖，她甚至直接被夺走了饭碗，半夜时躺在床上呆望天花板，听着肚子里咕噜噜叫唤。 　　-15- 　　小P出门了，带着那锅香喷喷的山药排骨汤，因为他斟酌了一下温和表示“不能浪费食物”，决定把那些饭菜全部送给同事。 　　……她的山药排骨汤，在炉子上咕嘟嘟煨了整整五个小时的排骨汤，小P特意把炖散的骨头都夹走、山药还切成漂亮菱形的排骨汤…… 　　忠诚的喝汤星人M小姐对汤的要求最高，也最挑剔，她几乎顿顿都要喝汤，也几乎顿顿都会逼逼。 　　汤内的主菜要入口即化，汤内的配菜要切成漂亮的形状，汤的颜色要好看，汤出锅后盛进她碗里的温度也要刚刚好，因为M小姐的舌头太敏感，总是容易被烫到。 　　长此以往，P先生在做汤这一领域精进最快，他做的汤几乎能超越“家常菜”的范围，成为“精致料理”了。 　　明明，小P以前被我指出难吃也没什么反应。 　　……就算难吃也能吃的啊，M小姐呆望着天花板想，反正她都吃了那么多年的难吃饭菜了。 　　再难吃她都会吃的。 　　送走干嘛。 　　-16- 　　好饿哦。 　　-17- 　　于是饿到睡不着的M小姐在被窝里滚过去，又滚回来，再滚过去。 　　把自己的被窝从里到外钻了一遍却依旧睡不着后，她抱着枕头，默默钻出卧室。 　　没穿拖鞋，只光着脚，静悄悄踩到地板上。 　　吧嗒吧嗒的，一路踩到门口，够到P先生挂在玄关的棒球帽与口罩。 　　——去打劫那家深夜营业的披萨店吧。 　　反正小P会负责后续赔偿的。 　　-18- 　　可是M小姐的打劫披萨店计划并未成功，因为她还没戴好口罩，P先生就开门回来了。 　　他很冷淡地看了一眼她扣在头顶的棒球帽，然后抬手，把披萨盒放到她的头顶上。 　　-19- 　　“您的外卖。” 　　-20- 　　顶着披萨盒的M小姐：“……” 　　热腾腾的，三份芝士的披萨难道正在头顶冒烟吗。 　　太热了，都有点晕乎乎的。 　　M小姐便顿了顿，默默把口罩摘下来。 　　这样应该会凉快些吧。 　　“小P，淑女半夜不能吃披萨……” 　　“所以您刚才不是出门去打劫披萨。” 　　“……” 　　M小姐低下黑漆漆的棒球帽，道：“不吃披萨。想吃小P的山药排骨汤。” 　　P先生看看她，明显在被窝里滚乱的黑发被棒球帽压得蔫哒哒的。 　　-21- 　　“不尊重厨师的劳动成果是坏习惯，希望您改正。真的很难吃您可以批评指正，但如果仅仅是嫌弃菜色普通，容我拒绝接受您的建议。” 　　“哦……” 　　“下不为例，M小姐。……过来吧，披萨放进冰箱。我还留了一碗山药排骨汤，再给你下点面条。” 　　“……哦！” 　　-22- 　　P先生摘走她潦草扣在头顶的棒球帽，被滚乱的黑发立刻雀跃地扬起来。 　　他有点想伸手把它压平梳顺，但因为听到了上司肚子的叫声，还是收回了手，走向厨房。 　　“面条就简单的酱油打底可以吗？我目前只学会了这一种汤面。” 　　“……啊，什么，只有酱油吗？我本来还想顺便吃香辣排骨面的——小P你的厨艺究竟为什么这么糟糕，连面都不会煮——” 　　P先生：“……” 　　-23- 　　那晚，M小姐有幸吃到了漫长亡灵生涯中最咸的酱油面条，与最咸的山药排骨汤。 　　-24- 　　忠诚的喝汤星人被送披萨外卖的天使彻底击毙了。 　　从此，M小姐便自然学会了在餐桌上保持乖巧。 　　“普通”直接夸成“好吃”，“好吃”直接夸成“顶级美味”，喝口鸡汤都表现得像来到海底世界吃蟹黄堡。 　　“如何，今天的菜好吃吗？” 　　“很好吃。超级好吃。觉得不好吃肯定是我的问题。” 　　“啊，谢谢您的夸奖。” 　　-25- 　　……但是，被迫在餐桌上停止欺负小P的M小姐仍未服输。 　　因为不能直接说坏话，每当M小姐试图对今日菜谱表达不满时，她会停止夸夸，用沉默抗议。 　　于是，此刻，她默默地放开桌布流苏，瞪向走出厨房的下属，黑漆漆的眼睛阴冷又凶狠。 　　-26- 　　“开饭了，M小姐。” 　　下属平静地把粉色的小饭碗放在她面前：“您的专属瓷碗。” 　　M小姐便沉默且阴冷地扒住饭碗。 　　“照以前您的习惯，满满一碗饭，压紧了。” 　　M小姐便沉默且阴冷地点头肯定。 　　P先生转身端来做好的砂锅土豆炖牛肉。 　　M小姐便默默举高双臂，端起饭碗，默默呈给下属看。 　　-27- 　　黑长直的发型，黑黢黢的眼睛，她仰头盯人时总给对方一种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尤其是停止撒娇，沉默下来。 　　-28- 　　但P先生过去曾多次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求喂我饭”。 　　第N次掏出小鱼干放到她的手上、继而被饭碗直接砸中天灵盖后，P先生学会了正确理解这个双手举高、对他捧碗的动作。 　　意为“不好吃，快帮我盛菜”。 　　-29- 　　……这和“求喂我饭”有什么区别吗？ 　　-30- 　　“好的，多浇点炖牛肉的卤汁上去……稍等，我再帮您夹点配菜。” 　　M小姐坚定地保持沉默，直到P先生把木耳与白菜都放进她浇了土豆炖牛肉的小碗。 　　她坚定且沉默地把饭碗端回来，抄起筷子，低头干饭。 　　-31- 　　P先生：……果然应该再拌点小鱼干？ 第17章 　　-1- 　　早晨六点。 　　上班路上。 　　X小姐手脚发冷。 　　……究竟为什么分系统要把环境调节出那么逼真的冬季啊, 死了以后还要感受寒冷…… 　　真是对不起啊，死的时候不应该想着“要死了就无所谓”就停止锻炼身体……结果样貌停留在死的那一刻，体格也停留在死的那一刻了……变成亡灵后依旧携带着冬天狂炫冰可乐留下的寒湿气也是够了…… 　　轻率与懒散是无论生死都要克服的毛病吗……呜呜呜…… 　　-2- 　　但真是对不起啊, 我就算死了也要当懒鬼。 　　X小姐往双手呼出一口热气，温度还未接触掌心, 便很快化为白白的云雾消散。 　　加油, X，再走十分钟, 就可以冲进有暖气的便利店呆一整天了…… 　　——维修部便利店店长只能如此苦着脸给自己鼓气。 　　系统员工上班的方法很朴实，就是简简单单的步行。 　　虽然不同的部门分布在系统世界不同的区域——之前P先生报名参加的自行车越野大会就在MN18区——但分系统在这些区域内外架设了可以进行空间跳跃的街道。 　　只要步行穿梭几个节点，就能抵达自己的工作岗位。 　　无论在哪里，无论去哪里, 系统世界内的每个员工上班路程最多只需步行三十分钟。 　　这可是数十年前整修时经过精确计算、令那位交通分系统无比骄傲的空间道路设计。 　　顺便一提，那位分系统设计道路时, 曾经和恐怖维修部的P沟通了一些，得到了天使的帮助。 　　-3- 　　M小姐日常吐槽主系统是垃圾也是没办法，谁让她的下属比系统还能干。 　　-4- 　　况且, 员工宿舍的空间位置会自动分布在员工的部门周围, 这就更方便出行。 　　“最多只需步行三十分钟”只是理论上，实际上，几乎每个员工上班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 　　因为文职人员P先生并没有找年轻健康的亡灵测算上班步速，而是专门参考了某位关节炎同事的步速设计时长的。 　　他甚至还在流淌空间数据的道路边稳定设置了各式无人早餐店，与热饮自动贩卖机，以便某些起床困难户上班前解决早饭。 　　他是天使。 　　-5- 　　P先生每次被同事们就这点感谢时都会谦虚地说“不是这样, 我也是想便利自己”，于是同事们更加感动。 　　……但P先生说的是实话，他设置那些只是不想给M小姐做早餐而已。 　　虽然住在一起, 工作在一起，他和惯常晚到早退的上司完全不是一个上班时间。 　　M小姐能从床上爬起来被下属带去准时打卡的机会很少，她要么是打着哈欠迟到，要么就早早出现在办公室里—— 　　后者的情况通常是她昨晚在夜店蹦迪通宵了，索性直接睡在工作地点。 　　又或者她是想玩别人找乐子，给某人准备了早晨惊喜，已经摩拳擦掌设下了陷阱。 　　这就导致，P先生如果想给上司准备早餐，他必须先抓到她。 　　-6- 　　虽然近几年她去夜店通宵蹦迪的次数越来越少，赖床次数越来越多…… 　　但抓到一个能藏进快递箱的上司并不容易。 　　就算赖床你也不知道她会团在被窝里哪个位置—— 　　致力于和上司保持距离的P先生通常不会掀被子，他经常隔着被子拍个半小时也没拍到被窝里的上司，好不容易摸索出被子下全是各式抱枕后，转头发现上司本体窝在了他的衣柜里。 　　“请不要在下属的衣柜里赖床，M小姐。” 　　“哈欠……吵……*关柜门声*……” 　　只要去找她就一定不在床上，如果不找她就一定赖在被窝里睡觉。 　　……M小姐是薛定谔式的存在，P先生确认了这点。 　　他就此放弃抓她起床吃早餐，而是把早餐提前做好放在桌上。 　　-7- 　　但依旧数次被迟到的上司逼逼—— 　　“什么啊又是吐司又是吐司，法式吐司不也是吐司” 　　“你今天摊的鸡蛋饼都凉了好难吃，下次把它加热好再走啊” 　　“谁会去特意打开蒸锅，我找不到包子吃就是因为你没把它取出来放进盘子，什么？放蒸锅上才能加热？那是你的问题——” 　　“话说，小P，你蒸的包子都是超市的速冻包子吧，一点都不新鲜，除了烤吐司你真的一点都不会啊，既然宣称自己厨艺在提升，自觉点早起炸个油条做豆腐脑行吗” 　　“小P好蠢” 　　……做豆腐脑要是和炒菜同一个难度，还会有那么多人类专门买豆腐脑吃吗。 　　炸油条的要求就更离谱了，和面团是更高级的料理技能啊。正经厨师和面有时都和不好的……他起码要再奋力修炼个几十年…… 　　但上司才不管。 　　-8- 　　被多次逼逼后，P先生：“您自己买好了。自己的早餐自己买。零钱我会留在桌上。” 　　M小姐：“可上班路上没有早餐店……” 　　P先生：“刚刚和分系统协商过，现在有了。” 　　M小姐：“……” 　　P先生：“而且我重新设计了上班路。您睡迟后可以停止蹭我车，直接步行。” 　　M小姐：“……” 　　-9- 　　——综上所述，这就是天使赐福所有员工上班路的真实原因。 　　不想再给上司做早餐，不想再抓出神出鬼没的上司送她上班。 　　“我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天使坦诚的大实话往往无人相信。 　　-10- 　　哦，不过，自从几年前P先生买了一条粉红色的猫咪小毯子，M小姐就会自动出现在他的副驾驶上了。 　　她还是很喜欢车内空调、副驾驶的靠垫、粉红色的猫咪小毯子与小P车载音响里的吉他声的。 　　-11- 　　P先生选择音乐的品味是真的好，与他的厨艺几乎成反比——不，远远远远好过厨艺。 　　每一次，坐在他的车里，M小姐都能听到从未听到的音乐。 　　她很喜欢跳舞，很喜欢哼歌，所以当然也很喜欢音乐，对音乐非常挑剔。 　　这么多年、听遍了那么多曲子，最终被她记在脑中、会在心情愉快时哼出的只有那些她偏爱剧情的主题曲。 　　好比《天空之城》，好比《百变小樱》。 　　没有哪种纯粹的、毫无背景故事的音乐能一秒俘获M小姐的耳朵。 　　但她就是莫名喜欢小P车载音响里那些不知名的曲子，每一首。 　　尽管那些曲子没有歌词。 　　但每次询问小P车载音乐出自于哪里时，他从不回答，只会让她坐好，系好安全带。 　　-12- 　　“我可是不会遭遇车祸的，小P，就算一秒钟后有辆泥头车撞过来，我也能在你的车毁前跳出车窗，稳稳落地哦。” 　　“是吗。那您能保证带上我之后也成功避开吗？” 　　“为什么要带上小P？我还没见过小P被泥头车撞死的有趣样子呢。啊，跳走之前把你的安全气囊拆除倒是可以！” 　　“……” 　　“所以小P你快点告诉我啊，告诉我告诉我，你的车载音乐出自哪里……” 　　-13- 　　P先生冷静地说：“我让您坐好并不是为了防止车祸。只是为了让您停止摇晃我的右手，不要扒住我的胳膊。人类发明驾驶座不是为了让副驾驶说话时爬过去扒拉的。” 　　M小姐长长地“哎”了一声。 　　“有什么关系嘛——我就算挂到小P肩膀上你手也很稳的！加油开车小P，上司相信你！” 　　“谢谢您，但我不相信。请坐好。” 　　-14- 　　……嘛，不管如何。 　　蹭早饭还是蹭车都要坚持蹭下去，和惯例十动然拒的小P多拉扯几遍罢了，M小姐不嫌费事。 　　而且自己的下属，多蹭蹭怎么啦。 　　-15- 　　“还有八分钟……还有八分钟就能走到……嘶，好冷。” 　　此刻，孤零零走在上班路上的X小姐嘀咕：“好想看看天使……这个点，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上班的天使呢。” 　　别误会，X小姐想要在上班路上看天使倒不是有什么特殊感情，维修部的所有员工都喜欢在上班路上遇见天使。 　　治愈心灵，迅速充电，希望上班路看见天使，就和希望上班前撸到大金毛的感觉差不多。 　　而且天使不止一次向同事们提供过物理援助：怕冷的X小姐不止一次接过他手里的热豆浆，夏天时她还吃过天使分享的冰激凌。 　　——况且，正如恋爱维修部的U小姐所调查出的。 　　与工作状态时温和的气场不同，天使在私人时间里并不是一个符合“温润稳重”关键词的家伙。 　　初入职时同事们曾对他有些刻板印象—— 　　譬如“天使在海边时会躺在沙滩椅上躲在阴影里安静看书”。 　　又譬如“天使冬天上班会披着黑大衣穿着老式皮鞋缓步走过街道”。 　　但其实天使会在沙滩上沉迷狂奔、挖坑、打排球与堆沙堡。 　　遇到台风天他甚至会兴高采烈地冲进大海追着台风玩一整天冲浪，浪中金毛乱飘。 　　……刻板印象要不得，犹记得那批第一次和天使部门旅游的同事们碎掉的滤镜。 　　-16- 　　后来同事们就好了，重新建立滤镜后好得不能再好，并且立刻拼团买了飞盘要和天使玩丢飞盘。 　　搭完沙堡刚回来的天使立刻点头说好。 　　然后同事们兴高采烈地拿出了飞盘示意天使跑远点接，然后被M看到了。 　　然后同事们就没有然后了。 　　-17- 　　几分钟后，M小姐重新拿起染血的飞盘，笑着问P先生，可不可以试着用嘴接。 　　P先生：“我不是狗，M小姐。” 　　但他用手接住了，递回来时还仔细地擦干了飞盘上的血。 　　擦干血后扭头一看，M小姐已经踹翻了他建好的沙堡，还抬脚在倒塌的塔尖上碾了碾。 　　笑容甜美。 　　P先生：“……” 　　-18- 　　P先生那一刻也稍稍产生了把飞盘丢过去的方法。 　　不指望上司能接住，能砸到她就好。 　　……但他预测自己会在飞盘砸中上司之前死亡，所以只好走过去，把擦干净的飞盘倒扣在M小姐的头顶。 　　“请乖一点。” 　　M小姐笑着抬起沾到沙粒的脚，狠狠踹向他的小腿。 　　“你闭嘴，现在去把防晒外套穿上。否则我继续毁掉你的沙堡。” 　　P先生：“……” 　　在海滩玩穿泳裤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穿防晒外套，P先生搞不懂。 　　但他从小腿上的力道领悟了上司的怒气值，还是套上了那件能完全挡住肤色的防晒外套。 　　-19- 　　……总之，别相信对天使的刻板印象。 　　天使冬季上班时也不会穿着黑大衣优雅漫步街头—— 　　他压根就不怎么走路，他更偏好滑板代步。 　　独自上班的天使从不开车，他会戴着耳机滑滑板，背上蓝色的双肩包似乎装满零食饮料，而不是昨天未处理完的投诉报告。 　　兜帽衫牛仔裤，背着双肩包的轻快背影，任谁看过去都不会觉得他是被上司天天压迫的打工人。 　　那是道非常明亮的风景线，滑板的银色轮子压向绀色光点，白耳机扣在金发上—— 　　上班前如果遇到戴着耳机滑滑板的天使，看他在各种闪动的穿梭光点中玩上跳，连人带板穿过波动的空间，碰见你时还特意扭头笑着招手说早上好…… 　　那真是一整天都快乐起来了。 　　【真青春啊】 　　每个同事都会不约而同地想。 　　……也对，天使上班时太可靠了，他们总是很容易忘记，他同样是维修部最年轻的亡灵。 　　才死了49年的小朋友，就连聚餐大家都不会给他拿酒喝。 　　既然天使能够用这么轻快明亮的姿态面对那个M，既然天使日常加班都会继续活力满满地滑板上班，他们“不想早起上班”的颓丧似乎都消失了。 　　……他们的上司可不是M，他们多幸福啊。 　　天使有M做上司都能露出那么美好的笑容，他们有什么理由灰暗下去？ 　　-20- 　　“笑得好假。” 　　——整个系统世界只有M会这样评价天使。 　　但她是个精神病，大家一律无视她。 　　-21- 　　上班路上碰见天使，真的能提升一整天的幸福度。 　　今天颓丧上班的X小姐也很希望能碰见天使。 　　天使看她冻成这样一定会担心地递来热豆浆的。 　　“……碰不到天使……碰到一辆车让我蹭蹭也好啊……” 　　系统世界的车可难买了，就算买了也没什么机会用。 　　因为这里的车跑起来消耗的不是汽油，而是工资——开玩笑，以工资为燃料的代步工具，哪个普通员工养得起。 　　所以主系统压根没规定买车的资历条件，理论上大家都能买——实际上只有各个部门主管的工资供得起车。 　　维修部的主管是R小姐，但压在上头的M穷得买不起车，R也不敢买了。 　　生怕M一个不爽就把她干掉。 　　而且用车的机会也不多，顶多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罢了。 　　-22- 　　结果，现在，天使倒成了整个维修部唯一有车的员工——开玩笑，收入排行榜第一名哎，那可不是盖的，开火车上班都能供得起。 　　天使只是脾气太好，习惯了低调。 　　而且他真的很喜欢滑板代步，买车只是方便接送上司罢了，不送上司绝不开车。 　　会帮想囤货的同事推荐折扣最高的店铺，看到同事点外卖会帮忙搜索优惠券，被咨询购买哪种商品比较好后会温声指出性价比最高的，被同事们转发各种折扣拼团信息时一律会帮忙点击…… 　　太天使了，基本每隔一段时间同事们就会忘记这货其实收入第一。 　　那个收入排行榜第二的采购部主管都炫富炫上天了，哼，哪有我们部的天使好…… 　　……好想遇到天使哦……遇到一辆车也行啊…… 　　X小姐吸吸鼻子，感觉冻出了鼻涕。 　　-23- 　　“前辈？” 　　一辆车突然停在她眼前，金发碧眼的天使摇下车窗：“前辈怎么冻成这样……上来吧，正好我今天开车，有暖风空调。我送您上班。” 　　X小姐：“……” 　　是天使呢。 　　是天使啊！ 　　X小姐非常感动地点头，小跑着绕过去拉开车门。 　　车门里的M小姐：“X，不准坐副驾驶。” 　　X小姐迅速关上车门。 　　X小姐再次打开车门。 　　-24- 　　副驾驶上的M小姐：“喂，冷气进来了。……还是说你想和我抢副驾驶，嗯？” 　　X小姐：“……” 　　X小姐：“我我我我还是不不不不用……” 　　P先生：“没关系，快上车吧，前辈。车上暖气很足，您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冻结巴的。” 　　M小姐：“别磨蹭，你还有一次开车门放冷气的机会。最后一次哦，X。” 　　X小姐：“……” 　　-25- 　　三分钟后，X小姐默默遁入了车厢后座。 　　毕竟她一点都不想体验“最后一次开车门”。 　　车厢内的暖气很足，驾驶座上的天使也很治愈，唯独副驾驶上坐了M。 　　……偏偏是副驾驶上坐了M！为什么！为什么！ 　　X小姐逐渐散去了生理意义上的冷意，但她开始感受到心理层面的寒冷。 　　瑟瑟发抖。 　　痛苦面具。 　　她！一点也不想！在上班路上碰见M！ 　　开车的天使肯定会携带上司……为什么刚刚忘记了啊呜呜呜！ 　　P先生有些疑惑：“还是很冷吗，前辈？你的脸都这样了。” 　　M小姐：“你别管，小P。X的脸一直这样。” 　　X·痛苦面具中·并没有一直这样·小姐：“……” 　　-26- 　　“对、对，我没、没事的，P……” 　　“还是冷的话，前辈喝杯热豆浆吧？就放在饮料座上，正巧没人喝。” 　　“哦哦，好的……谢谢啊，P……” 　　X小姐哆嗦着捧起豆浆，热豆浆入口，暖暖甜甜的味道多少起了些镇定的效果。 　　“很好喝啊……P，你从哪家早餐店买的？” 　　P先生微笑：“不是买的，今早我现磨的。M小姐吵着说糖放少了，刚刚正扬言要全部倒掉呢。正巧前辈出现了，浪费食物总归是不好的。” 　　X小姐：“……” 　　X小姐颤颤巍巍抬头，后视镜里M小姐的视线阴仄仄的。 　　-27- 　　X小姐颤颤巍巍放下豆浆。 　　……半晌，又颤颤巍巍地，重新捧起。 　　-28- 　　反正肯定是要死了……死之前……这可是天使的现磨豆浆哎。 　　望着后视镜的M小姐：“啧。” 第18章 　　-1- 　　意外的是, 喝完天使手制豆浆的X小姐并没有受害。 　　或许是因为喝完豆浆后X小姐开始奋力在天使与M之间比划“love与peace”手势，就差掏出员工通讯私用码，用个人签名与聊天记录证明自己是板上钉钉的“天使属于M”党表忠心； 　　又或许是因为P先生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冷飕飕瞪视后视镜的M小姐, 他立刻表示“M小姐，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瞪视同事，而且对方只是喝了您不愿意喝的饮料，您反而应该感谢她, 毕竟浪费食物并不好”。 　　……总之, X小姐存活成功。 　　相反，P先生今早死了两次。 　　-2- 　　抵达办公楼前, 替上司拉开车门, 又打算帮同事拉开车门时，上司朝某处数据光点勾过指尖之后。 　　一次是骤然出现的泥头车撞过来，一次是撞过来的泥头车又倒回去碾了碾。 　　-3- 　　“看着真漂亮呢, 小P。” 　　他的上司轻飘飘地跃上台阶，百褶裙裙摆花瓣般转开。 　　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在他支离破碎的尸体前转了个圈。 　　“真漂亮的颜色, 比你亲手摊的辣味鸡蛋饼成色还漂亮。——因为小P摊鸡蛋饼总能摊糊啊？” 　　P先生：“……” 　　-4- 　　P先生很想出言辩驳，他那次摊鸡蛋饼时只是意外分了神，而分神的原因是上司扒在他背后询问“小P今天的耳钉好漂亮, 我可以用嘴咬下来吗”。 　　早晨七点听到这种询问，只是摊糊饼而不是摔了煎锅, 已经是他努力过的结果了。 　　——但上司不会听。 　　他也说不出来，他正呈鸡蛋饼状呢。 　　-5- 　　话又说回来，上司是什么时候埋伏下泥头车陷阱……自从那次在车上围绕“泥头车车祸”的交谈后吗？ 　　“比那更早哦，小P，”M小姐笑嘻嘻地说, “从你第一次拒绝告诉我‘车载音乐来自哪里’开始。” 　　P先生：“……” 　　-6- 　　“真是令您费心了。” 　　——一小时后，好不容易复活完全的P先生这样回应。 　　走进办公室后，他一边绕过正倒挂在他办公椅上吹着泡泡糖的上司，一边低头整理着衣服，暗自庆幸系统世界对血迹的默认格式化处理。 　　虽然经历了上司长达49年的磨难，但P先生在系统世界很少会见到自己身上沾血—— 　　这个世界会迅速格式化亡灵身上的伤口，复活后，亡灵依旧会回到自己死之前的状态。 　　这个“格式化”是系统世界的默认设定，准确地说，不仅仅是血迹，会格式化一切亡灵死亡时变化的东西，把亡灵的状态改成遭遇死亡前的初始状态。 　　好比之前，P先生死于玻璃碎片穿喉，穿喉咽气之前他就不慎栽倒弄洒了自己的枫糖咖啡，使咖啡弄脏了兜帽衫。 　　所以他复活后没有血洞、伤痕，衣服更没有被玻璃碎片破坏的痕迹，但依旧要惋惜兜帽衫上的咖啡渍——因为弄洒咖啡是他死亡前的初始状态。 　　刀痕、钉痕、穿孔性创伤、粉碎性骨折、衣服在爆炸或撞击中变成碎片和肢体黏连在一起……这些也都会随着复活被格式化。 　　不会像某些动画那样，复活或变强后直接还原出“原始”的裸|体的。 　　否则M小姐绝不会满怀兴趣地旁观下属遭遇事故，她会第一时间杜绝所有可能靠近下属的危险—— 　　-7- 　　谁也别想看小P不穿衣服。 　　谁也别想。 　　别·想。 　　-8- 　　扯远了。 　　总之，身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P先生的日常并不怎么见血。 　　给上司收拾烂摊子倒没事，因为那些烂摊子的血通常不会溅到他身上，而且烂摊子的血也会迅速格式化的，只偶尔需要P先生用扫把拖把收集整理一下，方便更快格式化嘛。 　　擦净上司沾到血迹的身体部位、帮上司清洗沾到血迹的衣裙就更没事了，碰到脏东西的上司怎么能跟沾到血的他自己比呢。 　　你说他“只在意自己身上是否沾血”吧，他又能镇定跪在血泊里帮上司擦脚。 　　你说他“不在意被上司迫害后的血”吧，他每次遭遇事故后依旧会花费时间整理衣服、检查仪表、清洁双手，哪怕世界已经全部格式化了，也要走这一遍流程，以确保身上不沾半点鲜血。 　　……反正，是位认知与底线都有些奇怪的文职人员。 　　-9- 　　今天的P先生也仔细走了一番流程，确认没有血迹后，走向办公室内的小茶几。 　　他端起托盘。 　　“我去倒咖啡。既然您今早拒绝喝豆浆，上午的工作饮料准备果珍可以吗？” 　　倒挂在小P办公椅上的M小姐腾地翻转过来，双腿从摆向天空换成踢打桌子。 　　“那，我要冰的。插橘色吸管，吸起来会‘咯啦咯啦’晃的冰果珍。” 　　P先生露出冬天暖阳般的笑容。 　　“不行。冬天只能喝热果珍。” 　　“小P你——” 　　“今日一次已经用完了，M小姐。今日您还微妙地超量了，算成两次也可以……所以请停止武力威胁。” 　　“凭什么——” 　　“否则今晚取消鸽子汤。” 　　“……” 　　-10- 　　十分钟后，一杯热热的果珍端到了M小姐面前。 　　M小姐垮着脸。 　　P先生：“M小姐，这不是淑女的表情哦。您的热果珍，还插了橙吸管。” 　　M小姐：……热果珍还插吸管，这家伙是想烫死我吗。 　　“你想谋害上司吗，小P？” 　　“并不。不是每个上司的舌头都像您这样敏感，M小姐，而且吸管是您自己要求的。” 　　“……” 　　下属应该被泥头车多碾几个来回的。 　　多碾几个来回吧。 　　-12- 　　M小姐开始垮着脸戳吸管，而P先生开始站着工作。 　　毕竟上司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只能站着。 　　……椅子和吸管和抱着热果珍摸鱼都是属于上司的，他只负责工作罢了。 　　P先生倒没什么怨言，上司上班摸鱼总比她去出任务好，上班摸鱼时她顶多折腾玩具与他，出任务后她就会创造成山成海的投诉报告。 　　而且他知道上司绝不会被插吸管的热果珍烫到，一切插吸管的饮料她都喜欢先戳着吸管玩上十几分钟，直到戳凉了，又跟他嚷嚷说不够热。 　　所以他每次都会特意把饮料做热些，尤其是冬季，等到上司玩完吸管决定享用了，温度便温得正正好。 　　毕竟她是上司，要伺候好。 　　-13- 　　“对啦，小P。” 　　“……” 　　“小P~我问问你哦~” 　　“……” 　　“小P小P小P！” 　　P先生暂且摁下那些不断跳出光屏的维修任务。 　　他微笑回头：“您有什么问题吗？” 　　“小P，刚才你还死在下面时，我就注意到了~” 　　戳吸管的M小姐语气里有着非常刻意且明显的波浪号：“你的桌子上，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文件哎~标着红字~写着‘即时处理’~主系统昨晚发来的~” 　　“……文件呢？” 　　“我坐上去了，哎嘿~就垫在裙子下面~” 　　“……” 　　-14- 　　随着挑衅程度加深，M小姐甜甜的笑容里几乎也要出现那刻意的波浪号了。 　　今天也是试图撩小P发火的一天，或者就算他不发火，直接请求自己交出文件，也可以顺势说出几句语言调戏……语言调戏是近几年她才发现的新撩法，调戏小P似乎比威胁小P更能动摇他……嘻嘻嘻…… 　　P先生却一言不发。 　　他走过去，伸手，俯身，搂过M小姐肩膀。 　　扶腰，抱起，放到桌上，拿起文件，再抱回来。 　　顺便还理了理上司坐文件时坐得有点皱的百褶裙。 　　M小姐：“……” 　　-15- 　　P先生拿着文件重新走回光屏前，椅子上的M小姐依旧团坐着。 　　杯子里的吸管一晃一晃。 　　“……小P，哈，你可真不害臊，之前不总声称要在夜晚以外的时间减少和我肢体接触，保持上下级的距离感，这就破戒……” 　　“M小姐，我并不偏爱约束自己。” 　　P先生背对她翻看文件，声音平静：“约束自己的人生总会缺少许多快乐，如果是为了更大的快乐，必要的约束是应当的，但目前我并没有遇到值得约束自己的快乐。” 　　“而且今天我多经历了一次泥头车，所以我今天可以在工作时间对您直接点。” 　　不就是把上司整只搂住，再整只抱走，最后整只放下吗。 　　这样那样的其他事情都做过许多了，抱她搂她罢了，直接行动呗。 　　作为成年人，近几年他们关系中的微妙变化，早就被双方直接利用在了日常拉扯里—— 　　就像近几年的M小姐发现把“亲亲抱抱么么哒”等调戏挂在嘴边比武力威胁更能动摇他，近几年的P先生同样对M小姐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觉。 　　“离婚多年但迫于工作无法分居的前任”，嗯，大概可以这样概括吧。 　　产生了微妙前夫感的P先生不吝啬坦诚，更没有什么时刻克制守礼的想法。 　　-16- 　　这可是M小姐，他最最疯狂的上司，一味的克制守礼只会令她乏味…… 　　令她，失去兴趣。 　　所以，他不会避……也不会躲。 　　-17- 　　“小P你最近真是……啧……你这个疯子究竟脑子里在想……” 　　“稍等，M小姐。” 　　P先生回头，冲她扬起手中打开的文件。 　　“主系统指派。有您的紧急任务。” 　　-18- 　　不知道同事们是否还记得，现实世界所谓的“元旦”时，事业维修部的T先生，P的好友健身狂，他完成了自己的工时，实现遗愿，顺利离职。 　　那位健身狂亡灵离职后，【T】的员工ID依旧留存在维修部档案里，等待下一只亡灵成为【T】。 　　然而，出于种种原因，维修部的人事变动一直极少—— 　　而且近几年系统世界招新的情况也很紧张，就算有亡灵符合要求也会很快被运营部采购部等几个大部门抢去，维修部基本招不到人。 　　最顶头的M便直接回绝了所有新人——用的理由十分诡异，是“维修部的新人只能有小P，我可不想那个圣父病多出一个可以倾泻关爱与照顾的下级”—— 　　最终，【T】ID的职位便空置了下去。 　　维修部主管R小姐也想：反正不急，事业维修部人手足够，【T】离职也没几天，等到放完年假，我们明年再考虑补缺这个职位。 　　-19- 　　谁知道，采购部内，有位资历很优秀的员工，主动申请了调职。 　　希望从采购部调进维修部，成为新的“T”先生。 　　因为那位员工资历非常丰厚，甚至付出了相当多的工资、抵押了大半工时——所以，这位员工的调职申请被机械的分系统直接处理通过（“愚蠢的人类，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在M小姐还不知道时，便成为了维修部新一代的T先生。 　　当然，M小姐理论上只是恐怖维修部的主管罢了，恐怖维修部以外的人事变动她一直懒得管。 　　M小姐作为上级的管理精神是摸鱼，她只喜欢出任务，所以只要那位调职来的员工不招惹她，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问题是，新任的T先生，成为T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是赌上自己员工生涯中所有的存款、时长、资历，申请进入恐怖维修部。 　　-20- 　　涉及恐怖维修部的人事变动，立刻惊动了主系统。 　　那天，主系统亲自来找P先生，正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从系统的角度看，这份调职申请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管理的角度看，T先生各方面都非常优秀，是个没毛病的员工。 　　但以主系统对M的了解…… 　　它生怕这位优秀员工被M小姐剁吧剁吧变成饺子馅，又直接包进宇宙黑洞里。 　　在她不知情时擅动她的地盘——这绝对会让M发疯暴走，从办公室一路屠到它门口的。 　　-21- 　　可惜那天发生了意外，P先生与主系统纷纷跌落小世界，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这件事。 　　如今，当P先生打开主系统发来的文件，最需要处理的已经不是“T先生申请调入恐怖维修部”了。 　　而是“申请调入恐怖维修部的前采购部优秀员工T先生，在试图办理恐怖维修部调职手续时，被亡灵袭击，掉入恐怖世界198，申请恐怖维修部主管救援”。 　　与资历太轻的P先生不同，这位T先生之前在采购部的地位似乎挺高，所以，他发出的救援申请，变成了指派给M小姐的紧急任务。 　　又是救援任务，又是亡灵袭击，又是维修部备选员工，又是在采购部待过的雄厚资历…… 　　这些buff叠满，这位员工必须尽快得救。 　　被系统世界外的亡灵盯上可不是开玩笑的，真正的“吞噬”，员工们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了。 　　-22- 　　P先生当机立断，就操作数据，把上司送去执行任务。 　　他没有告知M小姐这些复杂的背景，只说明了，情况危急，那是个即将被亡灵吞噬的落难员工。 　　M小姐便立刻离开了，没有费半分钟多问。 　　……没有多问，也是出于对他会在背后做好一切准备的信任吧。 　　-23- 　　P先生收回视线。 　　直到上司消失在传送门后，他才垂下眼，缓缓翻过文件下主系统单独传输来的记录。 　　调职申请。 　　申请进入维修部。 　　申请进入恐怖维修部。 　　一个，一个，又一个，简直是催促般，没有一刻停息。 　　忽略了M小姐的意见，悄悄略过她的耳目，通过机械的分系统，试图直接侵入上司地盘的做法…… 　　这位T先生，想做什么？ 　　而且，据我所知…… 　　-24- 　　维修部的26个员工ID，非常特殊，本就在创立之初由M小姐划规了归属部门，决定了部门名额。 　　员工ID就是职位的代表。也是部门的名额。 　　R总管维修部，ABC等9位员工隶属恋爱维修部，XYT等14位员工隶属事业维修部，M与P隶属恐怖维修部。 　　这些职位划分从未更改。 　　之前M小姐一个人的恐怖维修部，只是“ID为P的职位空置在那里，没有人通过她的批准成为P”罢了。 　　因为，恐怖维修部，只有两个职位。M与P。 　　没有人是P，自然只有M了。 　　如今这位T先生想要转调进恐怖维修部…… 　　-25- 　　也就是，想挤走他，成为“P”吗？ 　　能让分系统都动摇的调职申请…… 　　-26- 　　P先生翻过密密麻麻的申请记录，下一页，那位员工的厚重资历映入眼帘。 　　-27- 　　他笑起来。 　　“真是位优秀的前辈啊。” 　　-28- 　　……真可惜。 第19章 　　-1- 　　=世界编号198= 　　=投放成功= 　　睁开双眼, M小姐发现自己独自站在黑暗里。 　　她几乎是立刻就凝出巨镰，握在手中。 　　有趣……这里, 好像很有趣。 　　-2- 　　空旷、安静的黑暗, 不远处只亮着一盏路灯，路灯下有一座孤零零的站台。 　　是公交车站。 　　“……好黑。” 　　所站的地方是哪里？街道？桥？还是校门？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左右环顾一圈, 确认除了那盏路灯与站台再无值得注意的东西, M小姐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后, 她把腿一盘，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黑暗：“……” 　　黑暗感觉她没有半点逼数。 　　于是，黑暗中，某种东西加快了浑浊的吐息。 　　-3- 　　吐息声与心跳声就响在M小姐耳边，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但她只是盘坐在原地，还仰头打了个哈欠。 　　……谁要接近那么可疑的地方啊，一大片黑暗中唯一亮灯的站台，一看就是类似灭蚊灯的陷阱。 　　M小姐一向对可疑的地方抱有极大兴趣，但这次的任务是为了救援员工，又不能直接劈断、斩杀、玩弄可疑的东西——在恐怖世界里，这些可疑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是活人变的，弄毁一个就是一串投诉。 　　M小姐不怕投诉——反正投诉全部丢给下属——但万一那个员工被变成站台砌在哪儿了，那她一镰刀劈下去就不好了。 　　敢吞噬系统世界员工的亡灵就是入侵她的领域，比起迫害员工，M更喜欢优先解决入侵自己地盘的傻逼。 　　而且，嘛，砍杀无限复活的小羊羔，哪里有那些从生死中搏斗而来、绝无二次机会的凶恶亡灵有意思？ 　　-4- 　　虽然但是。 　　“……小P的通讯怎么还没来……” 　　他在办公室被热果珍烫死了吗, 还是又被泥头车碾了一次啊。 　　坐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儿，M小姐有些不满。 　　M小姐的每次救援任务P先生都会与她建立远程通讯——无他，防止上司一个兴致起来就把救援对象和怪物一起噶了，他必须在旁用语音稳定上司的精神状态。 　　慢慢的M小姐也喜欢上执行救援任务，因为和小P扯淡比应付那些讨厌的人类愉快多了。 　　她最近甚至想劝说小P来和自己一起出外勤，但小P一直十动然拒。 　　“您真的不会在杀怪时‘意外’把我挂到镰刀最尖端上吗”——他给出的理由是这样。 　　哼！ 　　她才不会呢！ 　　她会把小P挂到镰刀最里端接近手柄的位置的！ 　　-5- 　　P先生：“谢谢，容我拒绝。” 　　-6- 　　……现在又搞什么啊，小P，拒绝和我出外勤就算了，连通讯都拖了这么久没建立…… 　　等等，会不会是这里的黑暗隔绝了通讯？上次小P联络我时还定位了旧校舍里被遗弃的手机，但这里只有黑暗……也许他的定位很困难，才慢了这分钟…… 　　是的，M小姐嘴里的“这么久”，其实也就分钟。 　　毕竟是随叫随到的小P。慢了分钟没联络上司就该有被挂上镰刀的觉悟了。 　　-7- 　　“那么，去找找通讯点吧。” 　　方便小P联系我。 　　M小姐重新站起，无视身后黑暗里愈发吵闹的喘息声，她轻快地走向亮灯的站台。 　　那是座崭新的公交站台，顶棚没有一点灰尘，座椅也刷着漂亮的红漆，立在一旁的高挑路灯散发着蒙蒙的光。 　　M小姐仰头看看站牌。 　　漂亮的红漆写着“999”。 　　“只有999路公交车吗……” 　　常规套路啦，只有一路公交车的站台。 　　但999挺少见的，一般是444路啊。 　　站点则没有标明，999下方只有一条表示公车驶向的方向箭头。 　　红红的长线，尽头的箭头脱落了些，像是谁用手指在那里涂尽了血。 　　发现有趣之处，M小姐更开心了一点。 　　M小姐愿意追捧一切乐趣。 　　-8- 　　转过头，站台外的黑暗似乎比刚刚近了一些，明亮的路灯也在刚刚她察看站牌后暗淡了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你扭头的时候，悄悄地爬近了。 　　M小姐挥挥镰刀，非常开心地哼起了歌。 　　“啦啦~门前~站台下~开了一群花~” 　　胡乱地更改着歌词，她唱起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 　　“花花花花花花花，四六七八~” 　　原版儿歌内容是数鸭子，但M小姐却好像在数花。 　　即将开在站台下的花。 　　她扬起镰刀，轻轻跃上垃圾桶：“门前~站台下~，全部拔掉它~” 　　黑暗猛地靠近—— 　　-9-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手起刀落，黑色的巨镰斩下街灯，连带着削去了整座站台的顶棚。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不可名状的尖叫声，倒下的路灯截面迸出浓稠的血。 　　M小姐踮着脚尖站在垃圾桶上，心情颇好地抬高镰刀，继续乱唱：“不如~全都~拔掉啦~叭叭！” 　　——尖叫声戛然而止，迸出的鲜血又猛地龟缩回去。 　　普普通通的干净站台，普普通通的干净路灯。 　　……就是被削了一半。 　　但没关系，现在安静下来，起码不会被削掉另一半。 　　-10- 　　M小姐轻轻跳下垃圾桶，走向刚刚被斩落的路灯头。 　　“……唔，这里倒是没有新意呢。” 　　把人皮套在路灯头外做灯罩，她见过好多个了。 　　无趣地伸脚踢远了那张目眦欲裂的脸，M小姐左右看看，鼓起脸，又是直接一刀砍向地面—— 　　“喂。别磨蹭，快点，拿出更有趣的东西来。” 　　地面：“……” 　　黑暗：“……” 　　数十秒后，远方亮起两束车灯。 　　颤巍巍地亮起来。 　　M小姐惊喜地“呀”了一声，立刻蹦蹦跳跳地收起镰刀，在座椅上并膝坐好。 　　坐姿非常淑女，眼睛亮亮的。 　　-11- 　　新东西，新玩具！ 　　-12- 　　“999”路便这样颤颤巍巍地驶近了。 　　外观看上去一点都不阴森，车轮的震动都传达了某种拟人化的害怕情绪。 　　车门打开，公车司机木木地坐在那里，一位售票员走下台阶。 　　“欢迎乘坐999路公车！” 　　售票员是位非常好看的帅哥，笑起来牙齿白白的：“上车请购票！” 　　M小姐扁扁嘴，用撒娇般的语气对他说：“可我没钱啊，怎么办，能不能看在我长得可爱的份上……？” 　　面对这样的撒娇，售票员的笑容却有些僵硬：“请放心，您可以付出1升鲜血，购买……” 　　M小姐直接挥刀。 　　-13- 　　“喷出来了！”她笑着说，“售票员先生的1升鲜血！这样就能直接购票了吧？” 　　被瞬间砍断脖子、颈动脉呲花般往外喷血的售票员：“……” 　　他残余的肢体摇摇晃晃地往下一倒，就要瘫在站台上。 　　M小姐笑道：“别溅到我的裙子哦，售票员先生，站好。” 　　正准备溅她一脸的售票员：“……” 　　-14- 　　售票员先生默默在台阶上站稳了，并转身，捡到了自己飞出去的头，再自己安好。 　　这东西重新转向M小姐后，卸下了位置，只露出没有瞳仁的双眼。 　　他的脸一片青白：“……恭喜您，购票成功。” 　　啊，果然。 　　M小姐在心里微微遗憾了一小下：只有小P才能在复活后依旧对我保持那有趣的笑容。 　　……笑脸待人不是基本的社会礼仪吗？除了小P，就没人对可爱淑女讲礼仪啦？ 　　而且我只是开了个小玩笑嘛，又不过分的。 　　-15- 　　“票。请拿好。” 　　“谢谢~” 　　M小姐接过那张怎么看怎么有问题的黑红色纸票，蹦跳着跃上台阶。 　　“等等。” 　　售票员木着脸：“进入999路不可以携带管制刀具。请您丢下镰刀。” 　　M小姐：“地铁才有这个规定，你们是公交吧？” 　　“不可以携带任何管制刀具，请丢下镰刀。” 　　M小姐笑嘻嘻地盯了他一眼。 　　“你害怕啦？” 　　“……” 　　“就算没有镰刀我也能徒手拧断你的头哦。” 　　“……” 　　“对不对？所以你觉得呢？这个规定是不是有点过分？” 　　“……请丢下您的镰刀，这是规定，无……” 　　嘁。 　　-16- 　　最终，M小姐还是收起了镰刀。 　　转着一支袖珍签字笔，她哼着歌走上公交车。 　　虽然那把巨镰其实可以任意调整外形，变大变小都可以，而且就算丢在其他地方也能从她的影子里重新拔/出来……本身就不是什么外在的武器，是她的一部分…… 　　——但这里好像真的很有趣，她多花点时间，陪着玩玩吧。 　　而且狭窄的车厢内也不适合挥镰刀，要选一个更有趣的方法。 　　暂时设定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少女好啦~ 　　“欢迎乘坐999路公交，落座之前，请您仔细选择自己的座位。” 　　售票员阴仄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座位将决定您的位置，您的位置将决定您的人生伴侣。” 　　“999路公交，致力于为乘客找到完美的人生伴侣，一生999。这是我们的服务宗旨。……这位乘客既然独自前来，坐下前必须找到您的伴侣。” 　　放眼望去，车厢内都是双双落座的男女。 　　只少数几个男人游离在人群外，独自坐在偏远的位置。 　　-17- 　　哦，强制要求双人组队。 　　也就是说，当她选择坐下时，必须从那几个单独坐的男人中选一个，坐到旁位。 　　……这就有点没意思了，M小姐皱了皱眉。 　　她讨厌男人——男人们都肮脏低级令人作呕，来搭讪一个她就想下手刀一个——其实刚刚，听到购票条件之前她就想砍断那售票员的脖子了——眼神真脏—— 　　为了任务妥协？更不可能。 　　话又说回来，宗旨是“找到完美的人生伴侣，一生999”，这辆满是配对男女的公交车似乎要围绕的恐怖主题是恋爱感情。 　　……M小姐对恋爱感情半点没有兴趣。 　　她直接转身：“不坐，下车咯。” 　　售票员：“……等等，或许，您要找的人就在……” 　　暗示吗。 　　那个倒霉员工就在这里？是这些独身男乘客的其中之一？ 　　M小姐“啧”了一声。 　　-18- 　　这是救援任务……她还要尽快找到通讯点，联系小P。 　　没办法了。 　　-19- 　　M小姐快速扫视一番，直接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旁边的男性是个气质颇为干净的学生，正微微拢着肩膀，侧靠在窗玻璃上。 　　他穿着兜帽衫与牛仔裤，还戴有棒球帽和口罩，整个人都孤僻地缩在兜帽口罩下，白色的耳机线微微露出一点。 　　看上去就很社恐，她落座后也没有分来半点眼神。 　　M小姐选择这个位置，主要是从他的肢体语言读出了，这个背对人群、靠窗躲在兜帽里的学生不怎么想和人产生交际，甚至可能有点疲倦，说不定靠着窗户睡熟了。 　　学生背后的双肩背包也佐证了这一点：里面塞得满满的，想必有很多试卷吧。 　　——嘛，没有交流，就没有搭讪，没有搭讪就没有麻烦。 　　M小姐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象牙塔里的学生，还凹着忧郁避世的造型，单纯无害小绵羊罢了。 　　她对这种类型一点兴趣都没有。 　　-20- 　　“……是M吗？你是……M？” 　　前排突然传来被压低的惊叫声：“M……竟然是你亲自来救我？” 　　哦，那个倒霉员工？ 　　果然在这里。 　　M小姐抬头看去：“你ID是……” 　　那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用不太帅气的姿势扒住椅背，悄悄扭过头看她，脸上满是惊喜。 　　他梳着大背头，戴着很昂贵的手表，领带上还别有亮闪闪的宝石领带夹。 　　眉目冷硬，结合这金光闪闪的精英打扮，感觉就是霸道总裁的具象化。 　　……前提是霸道总裁没露出这么可怜这么惊喜的眼神，也不会扭腰撅腚扒在椅背上和后座搭话。 　　-21- 　　面对这张脸，M小姐轻飘飘的语气立刻冷下去。 　　“……是你啊。不在采购部好好待着，跑到维修部来找死吗？” 　　前采购部主管，系统员工总收入排行榜第二名，除M以外在系统世界资历最老的员工，现任T先生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我想你啊，想你想得睡不……” 　　M小姐甜甜地笑起来，出手就是一个直拳。 　　T先生捂着被砸断的鼻子哀嚎——但M小姐再次挥出一拳—— 　　-22- 　　“睡不着的话，我建议你永眠呢。” 　　油死了。 　　Yue。 　　-23- 　　第二拳、第拳、第四拳——笑嘻嘻的M小姐逐渐把前排同事揍出了马赛克，但被油到的恶心感依旧没有消失——她索性直接站起，打算把脚也踩过去，顺便拔下座椅砸断那个—— 　　一只手却打断了M小姐。 　　从旁边递出的一只手，捏着一包干净的湿纸巾。 　　“很脏。”那个学生在口罩下嗡嗡开口，“请擦干净。” 　　……哦。 　　-24- 　　M小姐缩回手，缩回脚，避开前排的马赛克们，重新坐下，用很淑女的坐姿。 　　她乖巧地拿出湿巾擦手，擦脏一团往马赛克们上丢一团。 　　……咦，她干嘛这么听话？ 第20章 　　-1- 　　M小姐厌恶男人。 　　又因为她是个直女, 所以，也直接厌恶了恋爱。 　　但M小姐对待这些她厌恶的东西，态度又很精神病。 　　打个比方, 正常人如果讨厌下雨天, 会躲在室内不出门吧？ 　　M小姐不。 　　她从不回避自己厌恶的东西—— 　　如果讨厌下雨天, 她会冲进暴雨里大叫大笑，笑完了直接扬刀撕裂降雨的天空。 　　……是精神病。 　　-2- 　　放在“男人”与“恋爱”上, 也是同理。 　　再讨厌恋爱都会跑到各种情侣多多的网红场景打卡拍照, 用“怎么啦凭什么单身客人不能买两颗心形棉花糖”为难店员； 　　再讨厌男人都会穿着超短裙小吊带跑到夜店跳舞，站在最显眼的灯光下蹦最火辣的迪, 毫不在意地舞动着身体曲线，沉浸在音乐与舞蹈的世界里。 　　前者姑且能用小P解决, 如果店员坚持不卖给她情侣限定棉花糖, 就把属下拉过来，声称这个是男朋友。 　　在那些“不是两个人合照就有点可惜”的地点, 也能把属下拉过来, 做一个金发碧眼衬托自己的背景板。 　　-3- 　　P先生曾N次被M小姐拉去迪某尼乐园拍照，理由只是上司觉得： 　　“小P的金发更衬我今天的包包, 而且这个场景更适合被半抱起来的拍照姿势，一个人自拍不好看……嗯, 放心哦, 后续我会把你的脸用米老鼠P掉。” 　　被当成拍照工具人的P先生：“……” 　　“其他的都没问题，M小姐。P掉我时可以把米老鼠图案换成唐老鸭吗？” 　　“哪来这么多意见，小P，你明明就更符合米老鼠，虚假得不行的伟光正角色。抱好我，快点, 自拍杆拿稳。” 　　“我只是觉得唐老鸭的女朋友更符合您……*拍照声*那只叫黛丝的鸭子同样最喜欢粉红色。” 　　“……你在暗讽上司是只鸭子吗？” 　　-4- 　　那次合照没能成功，自拍杆在握着它的主人被袭击时摔断了。 　　但溅到血的花朵拱廊依旧很浪漫，M小姐捡起手机，开心地帮下属拍了十几张单人遗照。 　　她甚至心情颇好地把这张遗照发到了公用通讯频道里，配文“果然下属死得最漂亮！”。 　　刷到这条动态的同事们一律想道：是凶杀现场。 　　但回复这条动态的同事们一律队形：【果然漂亮，M眼光好好，M棒棒】。 　　-5- 　　……咳。 　　扯回正题。 　　虽然偶然会有（一丢丢）波澜，但小P的确可以在很多布满情侣的网红打卡地给M小姐提供“男友背景板”，有时候他们俩还能闪走旁边的真情侣…… 　　或多或少的，这抑制住了M小姐在“厌恶恋爱”方面的发疯次数。 　　毕竟有小P陪着扯淡，她可没兴趣折腾别人。 　　-6- 　　但后者——讨厌异性却跑到荷尔蒙满满的夜店蹦迪——完全不是一回事。 　　哦，当然这不是说夜店不好、夜店绝对会和异性扯上关系、夜店就是乱交滥交到处搞男女关系等等刻板印象。 　　像M小姐这样喜欢跳舞的独身亡灵有很多，发泄压力，寻找活力，沉浸在超大音量的音乐中总能令人忘却烦恼，更何况是系统员工这样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职业呢。 　　而且，嘛，亡灵没有生育能力，兴致起来了来一发，既不用担心染病也不用担心搞出人命，可自由了。 　　所以分系统甚至鼓励了一串酒吧夜店等场所经营，系统世界里的酒吧夜店比便利店还多——既能大肆赚钱，又能发泄员工压力稳定工作情绪，一本万利。 　　……当然，这随便乱搞也无后顾之忧的过分自由只限定在“死后”，活着的人类还是老老实实要注意啊。 　　综上所述，去夜店完全是大多数员工的日常消遣，没问题。 　　去夜店和看对眼的陌生亡灵乱搞，也没问题。 　　但问题是，M小姐太辣了。 　　-7- 　　而且她拒绝乱搞男人，她只想搞死他们。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那种搞。 　　-8- 　　拥有天花板级的武力值，还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精神病，M小姐从不需要考虑“女孩子要更好地在纷乱社会中保护自己”这种现实人类会忧郁的问题—— 　　这样的M小姐是无敌的。 　　所以她就是要穿着最短的裙子、最短的吊带，去最混乱的夜店跳舞，跳到最亮的灯光下，向所有人炫耀她新做的指甲，新买的珠光眼影。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追逐乐趣，愉悦自己。 　　但问题是，夜店里，在酒精与音乐中沉醉的异性，根本不会注意她的指甲或眼影。 　　他们只会把眼神落到她短短的吊带和裙摆上。 　　-9- 　　M小姐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素颜时仿若古典人偶，妆一化就是性感恶魔。 　　她的衣柜包罗万象，从JK到lo裙到辣妹吊带，各种风格应有尽有，各种搭配也应有尽有。 　　这个精神病今天穿着长及脚踝的lo裙来上班，明天就能换成JK服，后天说不定又变成皮衣项圈与小皮裙。 　　M小姐穿衣服从不找风格，什么有趣什么好玩就穿什么，按照心情随便换，有次她还套着迪迦奥特曼的皮套去上班了。 　　看到迪迦奥特曼冲自己比心的P先生：“……您究竟要怎样霍霍我的工资卡？您之前说的是‘买套衣服’而不是‘买个皮套’吧？” 　　-10- 　　但P先生从未在上司的穿衣风格上有发言权，虽然上司的所有衣服几乎都是刷他的卡买的。 　　如果要他评价M小姐的衣柜，那就是“长的特别长，短的特别短，您对普普通通七分裤有歧视吧”。 　　“可爱的淑女就是要穿裙子！而且我有热裤的！” 　　“哦，抱歉。我以为那片布料是袖珍抹布呢。” 　　“*拔刀声*” 　　“很可爱，M小姐。可以搭配这件吊带上衣和这条T恤链。” 　　-11- 　　……P先生从未有发言权，但他也不是很想拥有发言权。 　　除了太过反季节反亡灵的穿着——冬天超短裙、夏天大风衣——P先生很少对上司的着装进行干涉。 　　M小姐每次要换衣服去夜店玩时，他还会在旁边帮忙搭配和她短裙相衬的包包。 　　作为上下级关系，他不可能干涉上司在夜店里穿什么蹦迪，也不怎么想干涉。 　　虽然近几年不再被上司拉去夜店，但过去，每次，陪M小姐去夜店后，P先生都会很自觉地待在舞池外等候，点一份果盘，默默剥着吃。 　　M小姐的独舞很特别，就是全凭乐趣胡乱蹦跳，没有半点规则技巧。 　　但P先生每次都觉得很好看跳得很棒，如果水果不好吃就欣赏上司的舞蹈，反正不会去注意正常异性注意的地方。 　　……一闪而过、模模糊糊，有什么好看的，他直白见过好多次了。 　　他了解她，这时把眼神黏过去反而会招来厌烦的。 　　在这种场合上司只想单纯跳舞玩耍，所以合格的下属便只会单纯欣赏舞蹈。 　　P先生会提前备好一件外套，等大汗淋漓的上司跳完了帮她披上，以免那些过短的衣物无法抵御夜店外的寒风。 　　……这就是P先生所做的最大干涉了。 　　M小姐就是要穿喜欢的衣服开心跳舞，P先生就是喜欢在舞池外剥果盘，他们双方都达成了默契，非常满意。 　　-12- 　　只是来搭讪M小姐的可怜亡灵们不满意。 　　漂亮女孩那样火辣地展示在耀眼灯光下，眉眼里还有种奇怪的乖巧，偶尔转圈时会朝着舞池外不知名的方向露出甜甜的傻笑—— 　　基本没人能把持住，尤其是本就容易热血上头、被酒精音乐冲昏的雄性大脑。 　　当然，那是他们眼里的视角。 　　所以当然，那也是给他们的甜甜“傻笑”。 　　远处的P先生会立刻感应到上司的杀气，机警地放下刚刚沉迷狂炫的紫皮葡萄，把目光放回上司身上并抬手鼓掌表示赞扬。 　　但近处的那些男人感应不到，他们只会觉得“真是又纯又欲傻乎乎哦”，然后走过去搭讪。 　　-13- 　　纯欲啥啊，傻乎乎啥啊，那是个精神病。 　　如果不是M小姐太精神病，一定能比恋爱维修部的著名海王U小姐更受欢迎。 　　会第一眼搭讪她的人远多于U小姐，比起“一看就很辣很御很迷人”的类型，还是“有点小性感又有点可爱”类型没什么距离感。 　　……大多数异性就是偏爱好骗的，纯洁的，还要同时火辣性感的……各种反义词集合在一起也不嫌累得慌，反义词成为反义词是有原因的啊。 　　哪里能这么轻松地找到完全符合这些反义词的美女，就算找到了，那种顶级大美女也不会冲你笑的。 　　有点自觉。 　　但缺少自觉，这大抵是那些亡灵连死亡也无法更改的天性吧。 　　-14- 　　于是M小姐友好地帮他们更改了死亡都无法更改的天性。 　　用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更恐怖的死亡。 　　-15- 　　而P先生有时会制止，有时不会制止，这大概要取决于他果盘里的水果好不好吃。 　　譬如ABC三位直接发出4P邀请的那次，P先生认为水果非常好吃。 　　-16- 　　“既然讨厌男人，为什么还要来这种地方穿得这么暴露跳给男人看……噗……” 　　——而以上这句话，正出自于前采购部主管，如今的T先生。 　　最后的那个“噗”是M小姐笑着把他的脑袋摁进了冰桶里。 　　T先生曾是唯一一个会激烈反对M小姐去夜店的同事，也曾是唯一一个会对着M小姐说“穿得这么暴露”的同事。 　　……他很欠打，各种意义上的，而且不是可爱沙雕的那种欠打。 　　M小姐一只手能打几百个他，但曾经，T先生总要在M小姐愉快的任务过程中突然窜出来，吼一句“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M小姐便经常顺手把他当成怪物一起切了。 　　-17- 　　而P先生从未处理过关于T先生的投诉—— 　　无他，T先生与M小姐的纠葛，远在他入职之前开始，又远在他入职之前结束。 　　如果要如今的P先生列一张“M小姐最讨厌”排行榜，他一定会把血排在第一位，恋爱排在第二位，男人在第三位。 　　——即使是观察了49年的他，也没摸透这三个登上M小姐最讨厌前三名的原因。 　　他可以通过日常相处的细枝末节猜到一些M小姐对血反感的原因，但他无法通过日常相处了解M小姐对男人或恋爱的厌恶。 　　因为M小姐在小P面前永远只是嘴上宣称“好讨厌”，但她照样会黏P先生黏得很紧，照样把“亲亲抱抱”等撒娇语挂在嘴边。 　　P先生仔细确认过，任何形式的亲密接触都不会令她厌恶。 　　反而是，很喜欢。 　　作为她唯一会主动亲近的异性，他实在观测不出M小姐厌恶男人与恋爱的原因。 　　他资历太轻，这或多或少有些麻烦。 　　-18- 　　于是，与唯独相信“M小姐讨厌血，并不滥杀”的P先生不同…… 　　几乎所有同事都不相信M小姐讨厌血。 　　但他们都知道M小姐讨厌男人与恋爱，也知道原因。 　　就来自于T先生。 　　-19- 　　在同事们的谣言、私聊、通讯码记录里，采购部主管与恐怖维修部主管之间的纠缠，远在P先生入职之前，那是一段非常浪漫凄婉的爱情故事。 　　……是的，爱情故事。 　　采购部主管，不，现在应该称为前采购部主管，T先生—— 　　T先生被同事们普遍认为成M小姐讨厌男人与恋爱的原因。 　　T先生也被同事们普遍认为成，M小姐的前男友。 　　-20- 　　因为P先生没有入职之前，T先生是系统员工收入排行榜第一名。 　　P先生没有入职之前，他同样是男性同事人气排行榜第一名。 　　而且他资历非常深厚，据传说，是M小姐之后，整个系统世界第二个入职的元老员工。 　　同样是主管，同样是元老，还多金帅气，日日夜夜把“我想念曾经的M”“我跟曾经的M交往过”“曾经的M如何如何”挂在嘴边…… 　　同事们曾经真挺磕这对的，毕竟有同样的“过去”嘛。 　　而T先生也以M小姐的男友自居，一旦看到M小姐发疯，就摆出一副男友的架势教训“不准穿超短裙”“不准去夜店跳舞”。 　　被交往的M小姐：“……” 　　-21- 　　M小姐：“你谁啊。” 　　-22- 　　这句反问与若干年后提及U小姐的P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T先生没有像U小姐那样破大防。 　　作为一个主管级的人物，又作为一个能多次纠缠M小姐的勇士，直接深情道：“你失忆了，其实我是你男朋友。我们两个从系统世界创造之初就成功在一起……” 　　M小姐反手一镰刀甩过去。 　　然后她转身就走，看都不看。 　　-23- 　　M小姐不喜欢和能说话的人形油腻包装纸交谈。 　　而且这种东西就算杀掉也不好看不漂亮，半点价值都没有，如果不是总在眼前跳来跳去，她甚至乏味得不想挥刀。 　　-24- 　　谁跟他从世界创造之初就在一起啊，那团油腻垃圾伊甸园看多了以为自己是亚当吗。 　　虽然因为亡灵生涯太长，记忆的确非常模糊了，但M小姐很确定，自己绝对没和这种东西交往过—— 　　哪怕是一千年、一万年、上上上上辈子前的自己，也不至于这么眼瞎吧。 　　“过去”？ 　　别开玩笑了。 　　不管未来过去，不够有趣的家伙，根本就不可能让她多一秒钟停留。 　　-25- 　　但T先生锲而不舍，他似乎格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M小姐的男朋友，和她有过一段感人肺腑的创世绝恋，所以不管M小姐袭击他多少次，他都会爬回来，一脸痛心疾首地说，“你现在怎么疯成这样了，M，你以前很温柔的”。 　　M小姐一拳轰过去，揍断了他的鼻子。 　　她被纠缠得很烦，那段时间见到他的脸就会拔刀，而且那时她所有的杀戮都变成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烦躁。 　　因为她其实真的不想杀T先生，T先生这个人在她眼里，是从头到脚都标着“乏味”“乏味”的油腻包装纸。 　　M小姐根本就不想用自己的刀去碰这团油腻包装纸，看到他的脸都会犯恶心，杀他也一点不快乐，更类似重复劳动。 　　对一个崇尚乐趣的疯子来说，这太难受了。 　　-26- 　　而且，就算是渺小的跳蚤，总在你快乐舞蹈时蹦出来说“别这样自甘堕落”，依旧会让你很不爽，很不爽。 　　T先生也实在太自信了，他不需要什么自觉，毕竟他的条件的确是系统世界数一数二的好。 　　那时M小姐穷得只能睡办公室，他却是收入排行榜第一。 　　那时M小姐穷得一个星期七天都只能穿员工制服来上班，他却一天换一辆豪车开到她眼前，还捧着玫瑰问她要不要自己接送下班。 　　那时M小姐穷得饭都要吃不起了，只能白开水泡超市手擀面填肚子，他却给她私发了一堆高级法餐照，说来他宿舍享用烛光晚餐。 　　那时M小姐愈发暴躁，招惹的投诉愈来愈繁杂，数量几乎浩如烟海，客户的抱怨如缕不绝…… 　　T先生却说，只要她点头，他就会亲自用自己的面子与人脉去找那些客户道歉，请他们原谅她，多少撤回一点投诉。 　　-27- 　　M小姐忍无可忍。 　　某天，她爆发了。 　　违反数条员工规定，把主系统的尖叫警告抛在脑后，M小姐抓过T先生，带他直接去做恐怖维修。 　　-28- 　　某个高级恐怖世界里，被强掳来挂在大厦顶端的采购部主管，目睹了一场极为血腥的维修。 　　一切结束后，M小姐扭头，冲他慢慢咧开嘴。 　　“如何？这样，你还想谈恋爱？” 　　——T先生没有回答，他早就被自己的呕吐物呛窒息了。 　　-29- 　　那是常人所无法面对的，修罗地狱。 　　亡灵都会颤栗，死神都要恐惧。 　　那就是【M】小姐。 　　……那次事件之后，采购部的主管申请了很长时间的外调，就算回来整顿，也绝不在系统世界内待满两个星期。 　　连带着整个采购部，都变成了常年在外奔波。 　　……这段绯闻、传说便逐渐在同事们之间沉淀下去，很久很久之后…… 　　P先生入职了。 　　-30- 　　P先生入职当天，夜晚，M小姐曾收到过一封来自采购部的邮件。 　　【你决定重新变正常吗】，这一句开头，信里的字迹激动而混乱。 　　M小姐懒得细看，直接跳到最后，检查是不是盖了公章的公务。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那个小新人我不在乎。……但你们一定不能做，这是我的底线。】 　　M小姐：“……” 　　纯属傻逼。 　　-31- 　　她直接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 　　谁要和肮脏恶臭没自觉的男人做啊，傻逼吧。 　　而且，谁对肮脏恶臭没自觉的男人的底线感兴趣啊。 第21章 　　-1- 　　如今, 198编号恐怖世界，999路公交车。 　　前排的T先生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恢复意识。 　　……哪怕他是M以外资历最深的员工，哪怕他是资产极多的前采购部主管, 依旧不太能适应死亡。 　　死亡给员工们带来的痛苦与恐惧，根本就无法与“工作能力”“工资水平”相提并论。 　　从主系统那里分得再多的能量, 死去的时候也会疼痛的。 　　疼痛、恐惧、不再有未来的绝望…… 　　伟大的死亡面前, 不论贫富。 　　那是最公平的东西。 　　-2- 　　没有哪个正常人不害怕死亡。 　　更没有哪个亡灵会习惯死亡。 　　T先生同样永远无法习惯M小姐所带来的死亡，这也是他之前放弃纠缠她、远离系统世界专注采购公务的原因—— 　　他彻底认清了, M小姐表现出的“疯狂”不是一时生病, 无法用说教或训斥更改。 　　那似乎是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但是……但是…… 　　黑发黑眼, 眉目娴静, 那个从世界创造之初就站在远方的身影。 　　哪怕几千年几万年，哪怕与其他所有世界时间线背道而驰, 哪怕系统内的时间流逝开始无法用“年”计算，哪怕留存太久的亡灵模糊了曾经的记忆…… 　　那抹身影，出现在他无数次的梦里。 　　那才是他曾经的女朋友, 他曾喜爱的人。 　　-3- 　　她曾拥有所有时间尽头最温柔的笑容, 亦是所有世界中最善良的柔光, 仿佛能指引所有迷路的亡灵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故乡。 　　接过他死后的遗愿, 对他笑起来, 轻声应诺“会为你实现”。 　　弯弯的睫毛，长长的乌发，纯净的眼睛一闪一闪，像月光下的黑曜石。 　　那么美。 　　“我爱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那个黑发黑眼的女孩疯狂，恐怖，仿佛是【死亡】的直接具象体。 　　T先生低喃道：“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4- 　　M小姐冷漠地把最后一团湿纸巾扔在他身上。 　　“我不认识你, 更没见过你。”她冷冷地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对着你重复无数次了，傻逼。” 　　“可你曾经明明对我……” 　　傻逼。 　　渣滓。 　　M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表情略显颓丧的男人，心里的厌烦愈发浓重。 　　作为入职最久的员工，她漫长的过去是那么模糊，平时也没兴趣去翻找回味。 　　但这个男人刚才沮丧至极吐露出的……那个形象…… 　　M小姐就算忘记自己，也不可能忘记。 　　……如果这就是他对她反复纠缠、不肯放弃的原因……如果他的确没有癔症的话…… 　　傻逼。 　　是啊，如你所说，这样明显的区别，这样奇怪的变化。 　　——这样都分不清吗？ 　　-5- 　　既然分不清，又谈何喜爱。 　　在你口里反复强调的“深情”，只是你自认为罢了。自我感动个鬼啊。 　　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倾慕”罢了，傻逼东西。 　　……所以我才讨厌恋爱与男人，恶心至极，虚伪透顶。 　　-6- 　　“闭嘴吧，变成‘这样’是什么样啊？” 　　M小姐翘起一郎腿：“我这样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淑女。” 　　T先生：“……疯病又严重了吗，M，我早说了让你反思……” 　　M小姐歪头：“现在就跪下来磕头对我说‘纠缠淑女的我是贱狗，以后斗胆发言时都提前请示，用‘贱狗’代称自己’，否则我立刻放弃救援转身离开，你就死在野生亡灵的吞噬里，抱着油腻美梦彻底消失吧。” 　　T先生：“……” 　　这女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T先生硬着头皮说：“放弃主管级元老员工发出的救援任务，M，我记得你经济不宽裕吧，这样你的工资会被全扣……” 　　M小姐：“无所谓，我现在只花下属的工资卡。” 　　T先生：“……放弃救援任务，你的评级也会降低，主系统一定会勒令你反思……” 　　M小姐：“无所谓，我下属会写检讨。” 　　T先生：“……” 　　-7- 　　原本是听人说“恐怖维修部主管对新人态度亲昵，相处融洽”，他才认为她的精神病好了点，决定回来重新开始的。 　　T也没认真去了解那位传言中的“下属”，反正就是个工具小新人，以他主管的等级资历，以他和M的纠缠历史，那家伙被挤走离开维修部是早晚的事。 　　资历太浅的普通文职人员，像他这样的主管级人物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该选谁一目了然，T甚至觉得没有将那家伙看作竞争对手的必要。 　　毕竟，以他对（如今疯得不轻的）M多年的理解，对异性的兴趣几乎为零，厌恶是摆在脸上的，就算偶尔起了兴致，也长久不了。 　　——自始至终都一个人、拒绝了他所有示好的冷酷女人，T认为那个新人只是她随手玩玩的新鲜东西。 　　……结果这算什么。 　　连传言里的“融洽”都看不到……又是抢人家工资花又是增加人家工作负担…… 　　M和那个新人有仇吧，这么报复他。 　　岂止是“精神病好了点”，对新人这种态度，她病情是加重了吧。 　　-8- 　　看来判断失误了，直接联络那个P会更容易吧……有这样的上司，根本不需要用手段挤走他，好好谈谈，那个新人会心甘情愿主动离职的。 　　当然，目前，必须应付这个女疯子。 　　……到底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女疯子。 　　T先生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吗，M，虽然你的资历更深，但论职位我才是你这个小主管的上级……” 　　M小姐抬脚就把他的头踩进车座里。 　　重点踩着脸，还碾了碾。 　　-9- 　　“别乱吠。” 　　一时间，两位久别重逢、算得上旧相识的元老员工都没有再说话。 　　——哦，倒不是感伤逝去的时间，M小姐在笑着逐渐加重施加在鞋跟上的力道，T先生在努力从她鞋跟下抢救自己的生命。 　　……见鬼！以前的M只穿得起平底制服鞋！是谁花钱给她买了漆皮尖头细跟骑士靴这种可以转化为凶器的东西啊！难道不知道，精神病人连餐叉都不能给的道理吗！ 　　好一会儿的寂静，空气中只余鞋跟不详的挤压声，与背景里公交车行驶的响动。 　　还有些乘客们不安的窃窃私语……哦，这里需要说明一下，M小姐看清T先生的脸、一记直拳使出后，已经暂时屏蔽了周围人的感知。 　　否则人们会在T先生第一次变成马赛克时彻底恐慌的。 　　-10- 　　可是，按道理，强大如M小姐做出的屏蔽，不可能被恐怖世界的人类NPC感知…… 　　“抱歉。第一次插话……” 　　礼貌避开了他们的对话，独自抵着窗户的学生再次开口。 　　“但，可以不要侮辱狗吗？犬科生物都很可爱，不该用它们做骂人词。这位小姐，辱骂跟踪狂可以用其他词汇的。譬如直接把这位先生的名字变成侮辱性质的形容词，‘xx死了’‘胃里犯xx想吐，’‘地沟油很xx’这么强调。” 　　T先生：他的意思是把我的名字直接变成“恶心”说对吧。我的名字等于“恶心”是吧。 　　-11- 　　M小姐：“……” 　　M小姐轻轻抬起鞋跟。 　　她仔细看向坐在身边的那个阴郁男学生—— 　　声音，绝对不认识。普通程度的好听罢了。 　　五官，戴着口罩与棒球帽看不清，但感觉也只是普通程度的好看。 　　衣着，制服衬衫，连帽卫衣，外套了一件普通的制服外套，胸口还有枚校徽。 　　……怎么看都是名普普通通的无害男高中生。 　　还是那种乖乖牌类型，制服外套和双肩背包都非常干净整洁。 　　-12-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盯视，学生不安地动了动，更深地缩进自己的兜帽里，棒球帽下露出的耳机线都害怕地晃动了一下。 　　……等等，耳机线？ 　　小P是个年轻亡灵，他早就不用次时代的有线耳机了。 　　系统世界内，他的所有耳机都是无线头戴式的耳机，甚至有时会直接用数据光点做出漂浮光环放在耳边听歌。 　　M小姐袭击过他的耳机柜，她知道小P绝对没有任何有线耳机。 　　……别问为什么袭击耳机柜，问就是下属的一切柜子都该由上司寻觅检查。 　　-13- 　　M小姐心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个学生，长相、声音、气质，明明都不像是小P。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小P作为入职不满五十年的新人，根本没有权限直接介入这种主管级的救援任务……没有她的签字，他不可能进入这个世界参与维修…… 　　-14- 　　但，盯视良久后，M小姐依旧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现在的学生】，可不代表【刚才说话的学生】啊。 　　真的那么无害自闭，又怎么可能和危险的陌生女人主动搭话。 　　如果没看错……刚才递纸巾过来的手，比现在这个学生的手，白皙许多。 　　“我没听说你喜欢狗啊。” 　　学生抖了抖，有些迟疑地扭头过来看她。 　　“抱歉，你是在和我说……” 　　“嗯。这位同学，你喜欢狗吗？” 　　“我……也谈不上……多喜欢吧……” 　　学生吞吞吐吐地说：“我……” 　　-15- 　　如果是小P——如果是他用某种手法做到“违规穿越世界，捏造了普通NPC的外形登上999路”从而和我对话—— 　　“我……不是我喜欢狗……” 　　男学生小声说：“我前女友……很喜欢狗。” 　　M小姐：“……这位同学，你前女友是……” 　　男学生更小声：“班长。我们学校的校花。……但我觉得她和我谈恋爱只是为了抄我作业。自从我……专心恋爱排名下降后……她就甩了我，去找成绩更好的男生了。……呜……” 　　M小姐：“……” 　　-16- 　　结案了，不是小P。 　　她面无表情地靠回座位，兴趣全无。 　　毕竟那家伙到死也是异性缘为零的大魔法师。 　　小P根本不配有前女友。 　　不·配。 　　-17- 　　——好险。 　　差一点就要被发现了。 　　心里，P先生摁下刚刚掌控身体发言的男学生。 　　如果要瞒过两位主管级元老员工的眼睛，从一开始，P先生就绝对不能使用自己的外形介入198世界，更不能随意捏造一个马甲类的虚假角色。 　　——所有世界皆为真实，任何一场维修并非游戏。 　　这里的每个人都切实活着，员工捏造的虚拟东西一下就会被高层主管识破的。 　　更何况，他也没有说谎的习惯啊。 　　P先生只是设法早到了几分钟，用亡灵状态和那位一时偏执陷入都市传说、决定登上999路公交车挽回前女友的学生达成了交易。 　　学生同意和他在这段时间内交换使用自己的身体，他会帮学生追回那个班长前女友。 　　不通过这辆诡异的999路，当然，没有灵异因素的正经付出努力追回来。 　　-18- 　　这个举动违反了70多条员工守则……在两位主管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没办法，谁让他在给上司传输背景资料时发现了那件事呢。 　　时间紧急，也顾不上通知系统撤回救援，指望上司这个全凭乐趣的精神病去调查那些细枝末节的更不太可能……他必须亲自来一趟。 　　永生游戏……竟然牵扯到了999路公交……而且，那个异常眼熟、上次在鼠疫中就没捕捉到的不明波动…… 　　-19- 　　当然，也要顺便看好M小姐。 　　P先生希望的是主动离职，并不想被动辞职—— 　　如果上司因为“有意思”就随便和一位主管级的元老级前辈再续前缘，他的立场会很麻烦的。 　　她不是干不出来。毕竟是能因为“有意思”把下属随便拉进酒店的人。 　　……话又说回来，今天上班，真是发生了各种各样令人吃惊的事啊。 　　M小姐竟然会有那样一位前男友……就算找维修部每个前辈都确认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是啊他们有段创世绝恋来着”），他依然久久不敢置信……M小姐曾经的择偶眼光竟然……嗯…… 　　打住。 　　不能干预上司的审美眼光。 　　不过，长得帅也有钱，还有不小的地位，采购部的这位前辈各方面条件的确优秀，就是他个人感官觉得有丢丢油。 　　油得可以炸鸡米花。 　　……但上司蛮喜欢吃炸鸡米花，说不定就是喜欢这一口。 　　上司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肯定是他个人感官出错了，这位前辈想必有许多值得他认真学习的地方吧。 　　嗯。 　　-20- 　　站在哭哭啼啼念叨“我前女友”的男学生背后，P先生悄悄透过他的眼睛，看向T先生的背影。 　　……是穿西服的原因吗？穿西服会帅一点吗？ 　　“呜呜呜……倩倩班长……” 　　“您别哭了。” 　　忙着调查情报的P先生不得不出言劝慰，他伸手拔掉了这个失恋男头顶长出的蘑菇——这位同学心里已经阴郁得长蘑菇了—— 　　“既然女朋友为了抄作业才和您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拿出卷生卷死维持年级第一的劲头啊。而且态度不能太殷勤，若即若离的距离感必须要掌握，这样才能勾引到对象的。” 　　学生：“……” 　　学生：“这就是成年人的恋爱吗，运筹帷幄。”难度好高，感觉学不来。 　　P先生：“啊，不是。我没有恋爱经验的，刚才只是化用了一下应付精神病上司的经验。” 　　学生：“……” 　　-21- 　　男学生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原来这位先生和上司没谈，也不是来抓奸的啊。 第22章 　　-1- 　　“人齐了。” 　　正当M小姐打算一脚把T先生踹进车底时, 整辆公交车剧烈摇动了一下——就像从站台“嘭”地掉落到了什么地方。 　　“999路公交车正式发车，下一站的乘客请靠近车门，准备下车……” 　　M小姐看向那名重新微笑站在车头的售票员, 后者重新涂抹上了那层鲜艳的人皮，变成了非常好看的阳光帅哥。 　　……站台街灯上那颗裹灯泡的人皮, 是他剥开的吧。 　　那么，解决顺序，就定在倒数第二好咯。 　　M小姐嗤笑一声，把被鞋跟踩扁一半的T先生踢回去，解开之前布下的屏蔽。 　　比起处理油腻垃圾, 还是这边更有趣些。 　　就算不想救援这么一张油腻包装纸, 威胁系统员工的凶恶亡灵，还是必须要处理的。 　　-2- 　　屏蔽解开，乘客中，惊慌且小声的议论飘进M小姐的耳朵。 　　“怎么办，下一站就要开始下车了……” 　　“你决定好去哪一站了吗，我果然还是喜欢相遇站的……” 　　“我只想回家！说到底, 都是怪你, 尝试什么别的不好偏偏要尝试什么999路怪谈……” 　　“只要闯过一站！只要闯过一站就可以了, 只要闯过一站就能实现愿望——” 　　M小姐微微转动耳朵, 更多的议论声涌入大脑。 　　在没有下属在后台提供外挂辅助的过去，她独自执行过无数恐怖维修，如今重新开始自己调查, 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没有大问题。 　　……好吵，太久没全面开放感官了，果然好吵。 　　那个亡灵究竟躲在哪里……只要找到位置, 她就直接一刀……结束这令人烦躁的救援任务…… 　　-3- 　　躲在学生的心里，P先生同样忙于接受着这些信息。 　　相比起耳听六路眼观四方的上司，他只能依托学生身体本身的听觉得到几句模糊的话语，但那几句就足够了—— 　　几句话足够一个可靠的文职人员分析出他需要的信息。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一车乘客，似乎都是自愿登上公交车。 　　结合之前询问学生时得到的信息……这辆999路公交车，原本是一个流传在情侣之间、关于恋情的都市怪谈，灵异因素很少，危险几乎没有。 　　好比姻缘桥、三生石、两个人用红绳绑着小拇指闭眼往前迈9步…… 　　这辆999路，也有着实现“恋爱祈愿”的功能。 　　只要准备一升鲜血，于凌晨一点零十一分抵达离自己最近的公交站台，闭上眼往前迈九步—— 　　便能抵达999路公交站台，登上999路公交车。 　　据传，“只要登上999路，便能获得最完美的伴侣”。 　　-4- 　　怪谈中，完成999路公交车的规则很简单，乘客们需要在“正式发车”后选择任意三个站点，下车去站点待满半小时，再重新上车。 　　这期间，配对的乘客们必须在进入车厢后（无论下站前还是上车后），和自己的“伴侣”坐在一起。 　　成功坐在一起满三个站点后就不用再下车，下满三个站点的乘客，便能够实现一个关于恋情的愿望。只是，那愿望的范围很少，效力也很轻，顶多持续三个月。 　　想要以“永远”为期限实现愿望，必须抵达终点站。 　　如果想要抵达终点站，就必须去满全路线的九个站点，分别待满半小时—— 　　这期间，每一次下站上车，都可能发生什么，令回到车厢中的爱人们无法“坐在一起”。 　　相反的是，如果能够在车上和自己的伴侣一直坐在一起，顺利抵达终点站，便能鉴定对方是自己的“完美伴侣”，得到“你们将一生相守”的答案。 　　如果是渴望实现暗恋、渴望挽回前任、渴望得到完美伴侣的单身乘客，同样可以坐上999路公交。 　　这些单身乘客会被售票员随机配为一对，只要抵达终点站，两位单身乘客将分别获得一个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 　　……只是，被售票员随机配为一对，肯定是有风险的。 　　这样考验情侣、实现恋爱的怪谈，想想也知道，主要会围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和陌生人随随便便凑在一起去闯关，成功率很低。 　　但，正如前言所说，999路公交车怪谈的危险几乎没有。 　　曾经参与999路怪谈的乘客们并没有任何伤亡。 　　没在站点待满三十分钟，在站点里迷路失散，也就是失踪几天，之后便会被发现，失去了那几天的记忆罢了。 　　而成功待满了站点数、却没能坚持全程坐在一起的爱人们，也只是会在几天后产生矛盾、莫名分手罢了。 　　而且，如果想要中途放弃、离开这里，只需要向售票员重新支付一升鲜血。 　　——加入与离开全凭自愿，就算失败也没什么严重后果的999路公交车怪谈，便吸引了一大波的情侣或夫妻，更吸引了一大波渴望恋情的单身狗。 　　它都快成了这个城市的网红打卡点，如果不是手机信号在这里实在没有的话—— 　　说不定早就上了“xx头条”，大赚门票钱。 　　-5- 　　可是，这个世界，却出现了bug。 　　一个自称是“999官方路线”的陌生亡灵，吞掉了整辆温吞无害行驶的公交车，彻底操控了这个怪谈的所有能量。 　　它把“九个站点”的路线直接修改为“三个站点”，还取消了终点站的存在，乘客们只要选择任意一个站点待满一小时就能“实现期限为永远的愿望”—— 　　看似是宽限了许多条件。 　　但是，只要你在那一个站点里，有了一次失败。 　　你就会永远停留在999路公交车上了。 　　-6- 　　现实中的人们甚至无法找到你的尸体。 　　你的脸被剥下来裹在了哪个灯泡上，你的尸体被榨出血充当了哪个站点的油漆……谁知道呢。 　　蜂拥而至的人们对这些一无所知，依旧把这份怪谈当作“反正不会死人的刺激冒险”，开开心心地走进站台。 　　什么？站台上的红椅子？路线图上不明的血线？ 　　热恋的情侣会对彼此低笑：肯定是你大惊小怪啦，那只是爱情的红色而已。 　　失踪人口数量剧增…… 　　街坊邻居悄悄呸道：凌晨一点多拎着血走出家门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谁让那些人出家门的，活该。什么？警官您问我知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哪里知道，我可是正经人。 　　——999路公交便继续行驶在不知名的街道上，无人监管。 　　-7- 　　当然，不谈别的。那的确也是人类无法触及的领域。 　　亡灵的罪，由亡灵判。 　　某个去该世界执行恋爱任务的运营部员工被吞噬后，198世界便正式备案为恐怖世界，进入了恐怖维修部的档案。 　　M小姐立刻给出了“杀掉”的处理方案。简单又直白。 　　如果T先生没有发来救援申请，出差归来后再休息几天，M小姐也要前往198世界进行维修的。 　　P先生对该世界的初始危险评级是“B+”，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人员，他绝对不想踏入这里。 　　但，偏偏—— 　　“相遇站到站。相遇站到站。请准备下站的乘客靠近后门……” 　　人群的议论声稍稍提高了些，最前排几个神情警惕的乘客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有对男女交换了手势。 　　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时上头来这里试胆的情侣，手始终放在衣兜里，仿佛握着什么武器。 　　男学生的位置很好，他一直默默盯着车窗，车窗上能映出后方很多的小细节。 　　而且这个学生的视力也不错，起码，P先生能通过他的眼睛清晰看到前排乘客中，某个男人脸上的疤。 　　——曾在FN274世界见过，那个嘲讽了几句“新人”的疤男。 　　曾由他亲手送出世界，隶属“永生游戏”的玩家。 　　……果然，“永生游戏”也把这里当作了提供给玩家的副本。 　　他的猜想没错，传输资料时查到的波动不是错觉。 　　那么，身为下属，就该去进一步验证…… 　　-8- 　　“相遇站？真是俗套的名字。” 　　学生的视野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是旁边的M小姐突然站起，一把勒过了学生背上的书包带子。 　　男学生的体格瘦削，她这一勒，立刻就趔趄地被提过去了。 　　“走吧，对象。” 　　M小姐头也没回，仿佛在学龄前儿童动画片里吆喝“走啦羊羊，我们换地方吃草”： 　　“我们下站~买杯奶茶喝~你请我哦，我没钱。” 　　P先生：“……” 　　请别这样，M小姐，我最重要的细节调查还没完成…… 　　但他说不出话，身旁阴郁长蘑菇的学生本人，立刻激动地夺过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不要！” 　　害怕中带着坚定，坚定中略有颤抖：“我只会用我的零花钱请倩倩班长喝奶茶！这位大姐，不要拽我！” 　　P先生：“……” 　　M小姐：“……” 　　-9- 　　M小姐弯眉，眯眼，笑出了一对甜甜的小酒窝。 　　“刚刚什么称呼，重复一遍？” 　　P先生飞速把学生摁下去，抢过话语权：“这位可爱美丽、漂亮动人也同时有着强大的气场、让我不禁叫出一声‘大姐’、从而表达自己的敬佩顺从之心的女士……非常抱歉，但因为曾经答应了只给那位班长同学买奶茶喝，容我拒绝您的邀请。” 　　M小姐：“……” 　　M小姐那甜蜜中暗藏无数凶险的酒窝消退了下去。 　　“这还算人话。”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行吧，奶茶不能买，那给我买果茶。” 　　刚被摁下去的学生立刻奋起：“可我的零花钱只能由倩倩……” 　　P先生立刻转头拯救这位同学：“我给您钱。快给她买。” 　　学生：“可……” 　　“请给她买一杯果茶，热的，少糖。我转给您酬劳，数目是您这个月零花钱的十倍。” 　　学生：“……” 　　“十倍的零花钱，想必可以带那位班长吃遍小卖部了。” 　　学生：“……” 　　-10- 　　面对成年人的诱惑，学生不禁咽了咽口水。 　　-11- 　　十分钟后，M小姐开开心心地拿到了一杯满满橙意多多茶，学生开开心心地收到了这个月十倍的零花钱。 　　和成年人做交易真是太好了.jpg 　　唯一受伤害的只有P先生……但其实一个中学生的零花钱乘以十对他的钱包也不算损害，这可是被上司霍霍数十年反而愈加丰满的神奇钱包呢。 　　而且。 　　他收起钱包，瞥向相遇站站台外的路灯。 　　路灯上正串着一个半扁的T先生。 　　……而且，比起这位优秀的前辈，我也不算受伤害。 　　真可惜。 　　-12- 　　就算是串我也是能直接串在M小姐刀上的，她还会给我撒花瓣呢。 　　这位前辈一定会因为自己遭到的冷待而伤心的。 　　-13- 　　……被串在路灯上、直接半扁着被抛之脑后的T先生并不知晓P先生的内心想法，如果拥有读心能力，他一定会在读到P先生诡异的脑回路时喷出一口血。 　　谁！会！把“串在路灯上”“串在刀上”的状况放在一起比较出优越感来啊！ 　　被串在刀上很值得骄傲吗？ 　　从一开始就远离精神病，不要被串好不好！ 　　M小姐已经把油腻垃圾与穷学生共同抛之脑后，她捧着果茶，弯腰察看站台展板上张贴的海报。 　　那是一张略显简陋的海报，男人与女人的剪影共同出现在海报两端，男女各伸出一只手，作抓握的姿势，中间是一颗心。 　　……与其说是展现在情侣中间的“心”，更不如说，是两个人互相抢夺血淋淋的“心”。 　　M小姐读出海报上的文字：“欢迎来到相遇站，本站站点须知，请在五分钟内和伴侣共同坐在长椅上，共同度过一小时的……” 　　“啊，没有长椅了。” 　　身后的学生突然说，指了指她后方：“那边，已经被乘客们全部坐满了。” 　　——也许是因为认为第一个“相遇站”难度简单，又也许是被M小姐刚刚下车后直接倒拎着T先生串上街灯、串完就蹦蹦跳跳去买果茶的举动吓到了，站台上那条原本宽敞的长椅上，挤满了一对对的男女。 　　见M小姐顺着学生指向的方向看过来，人群之间还爆发了一阵小小的尖叫声。 　　某个女生还用世界末日般的绝望表情抱住了男友的头。 　　M小姐：“……” 　　糟糕，串垃圾时忘开屏蔽了。 　　系统员工给世界原住民留下心理阴影是会遭到世界投诉的。 　　……算啦，小P会搞定。 　　-14- 　　“那边，似乎在倒计时。” 　　站在她背后的学生又指向站台最顶端，示意M小姐察看指针倒着走的时钟：“站点须知里说必须五分钟之内共同坐在一起……现在，还差两分钟零十秒就满五分钟……两分钟零九秒。” 　　“我们最好尽快找到位置坐下。” 　　的确。 　　M小姐找了找位置，迅速蹦过去，用手一撑就跳了上去：“这里这里，这里有空位，快坐。” 　　学生：“……” 　　学生的内心世界里，学生本人“噫”了一声，往P先生背后躲了躲。 　　这位同学从刚才（亲眼见到M小姐串油腻垃圾）起就不敢出来逼逼了，一直由P先生掌控身体，其实那杯果茶也是P先生点的。 　　如今他不禁小声和这位看上去很温柔的大人抱怨：“那里哪能让人坐，我洁癖很严重的，写作业前后都要把橡皮擦上的灰色擦干净。” 　　P先生：“……” 　　P先生：“没关系的，别怕，表面擦得很干净。” 　　他颇为镇定地走过去，向挥手招呼自己的上司点点头，同样撑手、跃起—— 　　与她并排坐在了长椅旁的垃圾桶桶盖上。 　　M小姐坐在“其他垃圾”上，P先生坐在“有害垃圾”上。 　　两个人排排坐在一起。 　　-15- 　　M小姐还很开心地邀功：“怎么样，我特地找的座位，还把红色的漂亮座位让给你了。” 　　坐在红色“有害垃圾”分类桶上的P先生：“……” 　　反了吧。 　　但他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一心长蘑菇的学生罢了。 　　M小姐又吸了口果茶，出言安慰道：“没关系，这位同学，有害垃圾桶一般都很干净，桶里最多装了点易燃物。其他垃圾桶里就可能有宠物粪便了，你看，你的位置真的很好。” 　　P先生开口：“反了吧。您才该坐在干净的这里。” 　　话音未落他就直接挤了过去，伸手想与上司直接交换位置，就像在办公室时抱走她拿取椅子上的文件—— 　　-16- 　　“五分钟到。相遇——开始。” 　　不远处传来公交车上特有的电子播报声，一盏盏路灯逐个熄灭。 　　整个站台陷入黑暗。 　　“如果要完美地遇到你的完美伴侣，”电子播报声平板地叙述，“首先，要抓住伴侣的眼球。” 　　“什么东西，等等，小梦你怎么指甲呃啊啊啊啊——” 　　“老婆、老婆、你疯了老婆，那是我的眼睛，别抓——” 　　“搞什么，不是说不会受伤，我才会来这——” 　　抓住眼球。 　　对，当然是物理意义上的抓住眼球。 　　……那些女人又长又利的指甲，就该用来做这样可怕的事，不是吗？ 　　电子女声继续在黑暗中播音：“接着，要令对方情不自禁地，失去移步的能力。” 　　短促的、夹带着喘息的打斗声代替了刚刚的尖叫，这一次，似乎是女方被驱使着袭击男方的脚腕，但没有武器，很快就被体力更占优势的男性压制了—— 　　更有甚者，传出了几句气急败坏的脏话，与女性的惨叫声。 　　……大概是有些男人一时不防被挖了眼球，剧烈的疼痛后丧失了理性。 　　和过去每次一样。 　　呵呵……可怕的女人，再可怕也不过屈服于拳头。 　　肆意妄为的可怕女人，早该被教训了。 　　“好了，第一轮就到这里。” 　　黑暗里的东西愉快地笑起来，电子播报音逐渐被低低的男音代替。 　　血腥味浓重的空气里，传来清脆的拍手声。 　　“让我看看，第一个五分钟内，成功坚持坐在一起的伴侣们——灯光打开。” 　　-17- 　　街灯亮起。 　　街灯上站立的亡灵瞳孔猛地一缩。 　　——没有鲜血，没有尸体，更没有哭泣或惨案。 　　原本挤在长椅上瑟瑟发抖的乘客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了……站台上唯独留存的是…… 　　“哟。” 　　共同挤在一只红色的有害垃圾桶上，M小姐吸干最后一口果茶，对着亡灵招招手。 　　P先生颇为无奈地向后让了让，给她留下挥手做戏的空间，同时关闭了刚刚开成外放的MP3。 　　“你好啊，售票员先生。” 　　售票员的脸色慢慢冷下去：“……这位乘客，你没有坐在长椅上。” 　　“但我和我的伴侣坐在一起了啊，按照世界规定，我可没违反规律。” 　　M小姐笑眯眯地说，“只是，我们有点特别。我们都属于有害垃圾，所以排排坐在这里啦。” 　　P先生：“……” 　　上司发言，不能插嘴。 　　算了，她开心就好。 　　-18- 　　M小姐从垃圾桶盖上站起，她轻盈地踮起脚尖，伸出了双臂，开始做热身运动。 　　没有通过NPC或怪物，反而想到利用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坐在一起’，从而削弱我的能力……因为，就算再强，我也需要顾忌系统员工的中立守则…… 　　的确，这个方法，是所有方法里可行性最高的。 　　但是，该怎么想出这个方法，又该怎么确保它顺利执行呢？ 　　——对方一定很了解，系统员工的中立守则，每个世界的运转规则。 　　也一定很了解，我对男人有多厌恶。 　　对方也一定非常清楚，哪怕力量会削弱，我也不愿意和陌生男人紧挨在一起。 　　配对，伴侣，组合。全都是我会拒绝的规定。 　　所以挑了这么一个恶意满满的世界，所以布置了这么多我无比厌恶的因素。 　　“甚至，为了确保我会烦躁我会失控我会发疯，亲自出现在我眼前……” 　　热身完成，她最后吸了吸手里的果茶杯，将空杯子丢向后方。 　　P先生接住，又默默打开旁边的“可回收物”桶盖，把杯子丢进去。 　　售票员皱起眉：“我听不懂乘客您在说什么……” 　　M小姐起跳，裙摆在红色的桶盖上轻飘飘地转动，优雅得像一枚转着圈的枫叶。 　　-19- 　　下一秒，这枚枫叶用纸质的果茶吸管，无比锋利地穿过了售票员的咽喉。 　　-20- 　　“……我说了，你只是倒数第二个，需要处理。” 　　笑着将这只青白的亡灵用吸管撕裂，M小姐一只手攀住街灯，长长的黑发荡在半空。 　　她的动作并未做任何停留，顺手丢开吸管，直接抓住自己灯下的影子，拉长、延伸、膨胀—— 　　黑色的巨镰向下斩落，M小姐的神情无比开心。 　　“你是倒数第一哦，T。” 　　-21- 　　前采购部主管。 　　资历深厚的系统员工。 　　背景诡异、强制要求我单人前来的救援任务，隔了这么久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复合的鬼话，几分钟内做尽了令她厌恶烦躁的行为。 　　……眼里还藏着厌恶与恐惧呢，傻逼。 　　-22- 　　T先生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都消失了。 　　他冷漠后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专属于商人的市侩精明：“M，没想到，为了攻击我，你宁愿委屈自己和路人NPC接触。哈，我就这样令你难忘？讨厌也是在意的一种。” 　　没有回应，巨镰直接斩下。 　　……总这样。 　　总这样，总这样。 　　“我从未打算伤害你，M。” 　　系统世界的第二位元老说，眼神狡猾：“我只是想让你听话。只要你在那辆车上选择我，只要你刚刚选择和我坐在一起，只要你假装受伤、让我带你走……我们，本不用走到这步。” 　　是你。 　　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给的选择…… 　　“你知道吗，你不适合待在什么系统世界，守着那个数据垃圾过日子。”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我遇到了更好的机会——比成为员工更好的机会——而且，我愿意共同分享给你！” 　　尊重生命？ 　　老实上班？ 　　珍爱每一个仅仅是游戏背景板的弱小NPC？ 　　别开玩笑了。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守着那些可笑的东西……工作加班庸庸碌碌……和一堆懦弱胆小之辈演着平凡生活的独角戏…… 　　——他本该是能够永远存在、超越所有人类的强大亡灵。 　　“M，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点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 　　“傻逼。” 　　-23- 　　……她，果真没有半点迟疑。 　　叹息一声，从怀里抛出替身道具抵上巨镰，T先生迅速跃出攻击范围。 　　他存在的时间仅次于M，掌控采购部那么多年，早就收集了许多能够保命逃脱的道具。 　　就算面对M，只要抓住她的缝隙，也有一战之力。 　　“我知道了，M，如果你要发自内心在意、守护那些羸弱渺小的路人NPC。” 　　下一秒，亡灵的刀刃抵上那个无害学生的喉咙。 　　“放我走。”他冷冷地命令，“否则，我杀了这个NPC。” 　　“这是你的失策，M。哪怕你即时转移了弱小愚蠢的NPC，也留了一个在这里。你真愚蠢。” 　　M小姐顿住了。 　　她站在街灯上，慢悠悠扛起镰刀，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 　　“……哦？我愚蠢？” 　　-24- 　　过分白皙、甚至有些透明的指尖抵上刀尖。 　　“抱歉，我需要打断前辈您的对话。” 　　兜帽下的学生轻轻说：“M小姐并不会分心转移群众，也不会转录出之前档案里被害者们的遇害者作伪装，更不可能费心思与您周旋、分析、敌对……” 　　“她只想找个理由直接砍了您，刚才砍您的理由全都是胡诌。” 　　P先生眨眨眼：“但作为下属，为上司找到处理麻烦的理由，是我的职责。” 　　-25- 　　“证据确凿，录音，录像均有保存。” 　　选择这个学生身体自带的MP3和手机拷贝数据果然没错。 　　“与隶属永生游戏的玩家的联络记录，十秒钟前截取完毕。” 　　特意清点了长椅上所有的人类，并未发现那几位下车玩家的身影，于是直接出手截取了一秒钟前离开怪谈的数据流。 　　果然发现了那几个玩家是被永生游戏特意送进来，【已经和这个世界的亡灵T达成协议，几分钟即可刷完副本】，那些离开的玩家聊得很开心。 　　背叛职责。 　　吞噬生命。 　　与系统世界外势力勾结。 　　催生198世界产生bug。 　　“……前辈，如上所述，您已经违背了89条员工禁则。按规定，违规亡灵逐出系统，处以‘斩’刑……处刑人，M小姐。提交证据完毕。处刑任务已完成申请。” 　　绀色的数据光点升起，一圈圈时空流动的弧线弹开了抵在喉咙上的刀尖。 　　学生的兜帽被夜风吹散，T先生对上P先生隐隐含着体贴歉意的蓝眼睛。 　　“前辈，真可惜。” 　　-26- 　　M小姐笑着跃下街灯，镰刀在她身后仿佛偌大的弯月。 　　弯弯的，甜甜的，勾人性命。 　　-27- 　　她吝啬给出任何话语，放开手脚彻底斩碎垃圾的同时，只有咯咯的笑声。 　　-28- 　　“……您每次处刑，都这么开心的吗。” 　　五分钟后，P先生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血。 　　“我还要把这具身体还给委托人……请您多少注意……” 　　M小姐从碎沫中拔起镰刀，愉快地“呼”了一声。 　　“你不知道，小P！这种感觉就像终于擦干净了吸油烟机最上方那个擦不到的油污角！” 　　……噢，那是应该开心。 　　洁癖想了想，产生了丰富的共情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哪怕他脸上还带着上司溅上去的血。 　　“前采购部主管消失，关于永生游戏的调查报告……后续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汇报处理。M小姐，回去吧。” 　　M小姐长长“哎”了一声。 　　-29- 　　“说起来，小P，你瞒着我出现在这里，也违反了好多好多规定。” 　　“……” 　　“怎么办呢……要不要举报呢……哼哼，举报后罪名会不会严重到能处刑你呢……” 　　“……” 　　“小P~小P~你说，该怎么办呀~” 　　“……您说，什么要求，我听着。” 　　-30- 　　M小姐露出了抵达这个世界后最快乐的笑脸。 　　“回去后我要看小P用本体穿学生装！扮演高中男学生！在卧室里！” 　　“……” 　　“否则举报你违规哦！上司会立刻举报你哒！” 　　“……” 　　-31- 　　原来您的癖好真的不是西服啊。 　　“好的，M小姐。但，下不为例。” 第23章 　　-1- 　　恋爱维修部内, 仓库。 　　U小姐刷卡进入，回头往后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后，悄悄走向仓库深处。 　　——恋爱维修部内的仓库说是“仓库”, 其实更像是一段由分系统建立的空间通道, 通往一片特殊街区。 　　系统世界内无法由正常道路进入的特殊街区，编号, R18。 　　……嗯, R18街区。 　　正如其名, 这是个真的不怎么适合对外开放的街区。 　　-2- 　　资历没超过180年的员工都不给进的。 　　-3- 　　虽然开设在系统世界内，但据传该区的主管是其他世界的某位源头大佬, 这个街区的供货源都来自于那位的世界, 该大佬把这个区开在系统世界内部, 只是方便交易——毕竟系统世界可以算作万千世界交易交流的最好平台。 　　外界顾客进入该街区的方式可能是传送门、穿衣镜、水晶球…… 　　系统世界内的员工嘛, 咳, 只能通过恋爱维修部、恋爱运营部这两个部门的“仓库”进入。 　　毕竟，就公事公办的角度，也就这两个和“恋爱”息息相关, 常年处理男女关系的部门需要去R18区采购。 　　但事实上, 不仅仅是两个部门，系统世界内部有着相当广泛的市场…… 　　-4- 　　正如前文所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看不到尽头的岗位上工作，又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无论怎么瞎作瞎搞外貌体态都会保持在生前某个时刻—— 　　亡灵们在性方面，是极度随便的。 　　进食，喝水，居住, 走路……但这些感受，都没有性方面的感受来得强烈，能那样强烈地令亡灵们鲜明地感到“活着”。 　　亡灵无法抗拒“活着”的诱惑。 　　所以会沉浸在夜店里跳舞，所以会追捧酒精或美食，所以搭讪陌生人会直接用“来一发吗”直白开头…… 　　这些行为在系统世界很普遍，也很正常。 　　毕竟大家只是想要回味“活着”的感觉。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如果P先生那“一直忙于处理投诉从未找过异性”的经历暴露，是会被同事们狠狠嘲笑的，说不定比M小姐曾嘲笑他的粉红色时还狠。 　　“果然是应该喝果汁的小朋友”，大家大抵会这样吃惊又恶劣地打趣他。 　　-5- 　　总把“男人好脏”“搞一发？用刀子搞可以吗”挂在嘴边的M小姐本人倒是没人嘲讽。 　　虽然大多数同事不嘲讽她只是单纯害怕她…… 　　但，恋爱维修部的招牌员工、工龄450年的U小姐，认为自己知道那个答案。 　　不同于与那位传言中的采购部主管仅存于谣言里的“创世绝恋”。 　　大约从P先生入职时再往前追溯数十年，那个M小姐依旧独来独往的时候。 　　U小姐曾亲眼在R18区见过M小姐，也亲耳听过她出言回答。 　　“一夜|情？唔，我有的。而且，好像还有挺多次来着。” 　　当时M小姐心情愉快地翘起嘴角：“工作时遇到了干净又可爱的家伙，所以顺便勾搭了一下——结果玩得很开心啊。” 　　-6- 　　“你知道吗，U？粉红色，放在男人身上真的意外可爱。” 　　-7- 　　……是的，那时。 　　U小姐在R18区见过M小姐，不止一次。 　　那段时间，M小姐总出现在那里，很频繁，而且碰到她时还会扬起笑脸，用很普通无害的态度询问U小姐的意见。 　　她整只的气场都好像柔和了一些些，像被谁反复顺毛了很多遍。 　　-8- 　　U小姐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去玩了很多次一夜情的样子，U小姐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在谈恋爱。 　　但M逛R18区时嘴里冒出来的全都是： 　　“U，你经验丰富，来帮我参考参考嘛。” 　　“这条领带怎么样？你觉得宽度足够挡住眼睛吗？” 　　“这种手铐似乎是热销款……U，给我介绍介绍，你们通常怎么使用来着？” 　　“哇——好厉害啊，开关打开后还能闪彩灯——牛的牛的——给老板鼓掌奥，啪啪啪——” 　　……以上种种，对各种限制级的好奇与惊叹。 　　-9- 　　U小姐：“……” 　　当时，不得不顶着威压陪M闲逛、向M介绍R18区各种产品的她心情非常复杂。 　　超级海王U小姐其实挺烦这种惊叹中夹带好奇、把各种探寻两性奥秘的神器当玩具、从限制级马赛克中走过就像参观动物园的奇葩。 　　又没有引领新人、欣赏对方的羞涩矜持逐渐打破的乐趣； 　　又没有与老司机结伴，志同道合地相视一笑的默契…… 　　带着M小姐在R18区闲逛，几乎没有任何成就感。 　　感觉和逛动物园也没区别。 　　……但这里不是动物园！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动物园！这里是她这种超级海王来去自如的快乐天堂才对啊！ 　　-10- 　　那次，最终，M小姐还是没有买任何东西。 　　她遗憾地说：“我工资不够啊。这些玩具都好贵。” 　　U小姐：“……” 　　那你到底来这里干嘛。真的来逛动物园吗。 　　“呜呜，如果有能有人借我一下下工资卡……” 　　U小姐警惕后退一步。 　　M小姐只好继续盘算：“唉。不过，我这个月工资被扣完后还剩8块七。U，你看看，有没有什么8块七就能买的玩具……” 　　U小姐：“没有。”动物园里8块七也买不到纪念品的。 　　“啊！那边不就有吗！” 　　M小姐开心一指：“那边那边！U你看那边！” 　　U小姐：“……” 　　-11- 　　U小姐看着那边贴有“八块八大甩卖”的木篮，篮子里堆放着一大捧简单的钢制耳钉。 　　U小姐：“……” 　　M小姐弯腰，随手拿起一个。 　　朴素得不能更朴素的钢制耳钉。 　　“正好，上次我不小心把他耳垂咬出洞了，”她明媚地说，“就送他耳钉吧！” 　　U小姐：“……” 　　把人家耳垂都咬出洞了。 　　你到底是去玩了什么能出人命的一夜情啊。 　　而且一夜情对象明明是不固定的吧，你的“很多次一夜情”难不成只有那一个对象。 　　-12- 　　……很多次，只有一个对象，那还算什么一夜情！那叫谈恋爱！谈·恋·爱！ 　　-13- 　　于是M小姐买走了一只价值八块七的耳钉——她甚至还和老板讨价还价，免掉了一毛。 　　后来U小姐再遇到她逛R18区，便问了问后续。 　　“嗯？很高兴啊。” 　　M小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说是用全部工资买的，他开心死了，说会戴一辈子戴到死。狗狗就是蠢蠢傻傻的，丢块骨头就能哄好。” 　　U小姐：“……” 　　她会遭报应的。 　　她迟早会遭报应的。 　　……这个天然渣！天然渣！ 　　-14- 　　“为什么用这种看渣女的眼神，U，你不也是……反正只是一夜情，随随便便敷衍一下就行啦。” 　　只限定一个对象还给人家送礼物的关系根本不叫一夜情！ 　　……从那以后，M小姐在U小姐心中的地位，呈直线拔高。 　　U小姐可以自信地说自己是“魅力第一”“最受欢迎”，但U小姐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至尊海王”的地位——开玩笑，完全比不过M那个用廉价耳钉打发受害人的天然渣好吧。 　　……把人家耳垂咬出洞还能用几块钱就把人家哄得头昏脑涨，等级太高了，M等级太高太高了。 　　这就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鸣惊人吗。 　　不愧是M，资历最深厚的大佬员工。 　　-15- 　　从那以后，U小姐更频繁地遇到M小姐。 　　插着口袋，神情雀跃，嘴里哼着歌，在R18区来回闲逛如同逛动物园。 　　……那个时期发生的对话，那个时期总蹭上来拉着她的手说“逛街”的M，简直令U小姐胆战心惊，恨不得呕出一口老血。 　　她被迫地听到了，那个M的一夜情对象，遭到的更多更多凄惨的遭遇。 　　……可太惨了，惨得海王都想替那位被当成狗敷衍的同学哭一哭。 　　-16- 　　但，更后来。 　　M突兀地消失了。 　　停止闲逛，甚至恐怖维修部也空无一人，似乎完全消失在系统世界里。 　　又过了几月，M小姐重新出现，她的疯狂做派一如既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U小姐壮起胆子去问了问。 　　“什么？”回答她的是一声嗤笑，“我可没兴趣理睬肮脏的男人。你睡懵了，U？” 　　U小姐：“……” 　　所以，不仅把人家甩了，还把人家忘得干干净净了，是吗。 　　不愧是你，至尊渣王。 　　-17- 　　P先生正式入职后，M小姐插着口袋在R18区到处乱逛，企图用空空的钱包白嫖商品的身影彻底成为历史。 　　U小姐再也没看到她来过这里了。 　　……被天使P管住了吧，终于停止散发她的渣女气质，不去外面祸害可怜纯洁的小男生……挺好，真挺好……这种一边嘴上说着“厌恶男人”一边顺便霍霍走最纯情最优质最好骗的小男生的家伙太可恨了…… 　　天使真是造福大众。 　　U小姐简直是热泪盈眶地欢迎M小姐退出R18区。 　　——今天，她鬼鬼祟祟地通过仓库进入R18区，正是为了参加一场庆祝派对。 　　全体商家，共同举办的“M退出R18区五十周年”派对，为了庆贺他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害怕自己好好的昂贵玩具被那个到处晃悠的穷鬼白嫖走。 　　她虽然穷，但她强啊。真来抢劫谁都没办法的。 　　……今天！今天！终于逃脱了被M抢劫的恐惧！好耶！浪起来浪起来！ 　　-18- 　　U小姐揩去追忆往昔时眼角溢出的泪水。 　　走进R18区，她直接奔向庆祝派对的举办地点—— 　　“U？果然，这里能见到你啊。” 　　U小姐脚步一僵。 　　M小姐站在距离她一米的身后，开开心心地挥了挥手。 　　“正好，听说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不如帮我作参考介绍一下——” 　　-19- 　　“我要买学生制服！领带毛衣书包之类的配件也都可以！U，来来来，领我逛逛！” 　　“……M，你的工资……” 　　“哦，没关系！”M小姐阳光明媚地拈出一枚闪耀的卡片：“我花小P的工资卡！他说让我帮他买衣服！” 　　“……” 　　-20- 　　天使应该是说让你去普通的服装店买衣服吧。 　　天使知道你来R18区买衣服肯定不会给你卡的。 　　……谁会！来R18区！买衣服啊！ 　　U小姐烦不胜烦：“M，我说你，明明买JK去普通的地……” 　　“我给小P买。男学生制服。他自己穿。” 　　“走，M，走走走，前方左转，英伦风背带要不。” 　　“要哒。” 　　-21- 　　晚八点三十分，恐怖维修部，办公室。 　　门口被啪啪啪拍响。 　　“小P~小P下班了没呀~小P快下班~” 　　她不是早退去逛街了吗。 　　“很抱歉……”P先生盯着屏幕说，“198世界的维修任务情况特殊，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今晚我需要加班……” 　　门口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动。 　　P先生扭头看去。 　　看到了直愣愣站在那里的M小姐，与她手里哗啦哗啦掉下来的马赛克们。 　　P先生：“……” 　　学生制服。 　　这四个字难道能够概括宇宙所有的马赛克吗。 　　-22- 　　“小P。” 　　脚边堆着一堆洒下来的马赛克，M小姐特别纯真特别委屈地鼓起脸。 　　“不准加班，我现在就要玩。” 　　“M小姐，请不……” 　　“我要玩！要玩！” 　　“工作还……” 　　“就今晚！要·玩！” 　　“容我拒绝，堆积的报告还……” 　　“呜呜呜呜小P欺负我！小P言而无信！小P大渣男！” 　　“……” 第24章 　　-1- 　　最终, M小姐还是没能玩到心心念念的小P。 　　她被拒绝了，还被拒之门外，附赠“您可以自行先回宿舍休息”的逐客令。 　　P先生甚至还没收了她买来的马赛克们。 　　-2- 　　M小姐在门外吱哇乱叫了五分钟之久, 然后叫声停止, 换成“咔拉咔拉”的挠门声。 　　P先生面不改色地戴上耳机处理公务, 借此屏蔽过分可爱的挠门声。 　　门板动了动，逐渐出现了裂缝。 　　……大概因为那头的上司并非使用爪子挠门，而是使用了镰刀刀尖吧。 　　P先生迅速划过订餐界面。 　　“M小姐, 我叫了芝士草莓暴风雪加奥利奥碎，十分钟后送到宿舍, 如果您不回去休息，可能就要化了。” 　　门外：…… 　　门外立刻安静了。 　　大约还响起了“哒哒哒哒”欢快跑走的脚步声吧，戴着耳机的P先生不是很清楚。 　　这次198世界之行遗留下的工作任务真的很重，他必须全神贯注, 否则通宵都处理不完。 　　-3- 　　其实，与许多同事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 　　P先生从不会一味纵容M小姐。 　　他能够在微妙的时刻及时制止M小姐, 并不是因为他对M小姐百依百顺、任劳任怨——天使对待他的上司其实一直保持着颇为微妙的距离感，有时偶尔在距离感的边缘拉扯一下, M小姐的兴趣便会波动起伏。 　　百依百顺只会让她飞快地厌倦, 因为这样就“不好玩”了。 　　M小姐只愿意花心思听从“好玩的东西”的意见。 　　……总之, 在应付精神病上司的领域中，P先生似乎有一套非常精密有用的方法。 　　似乎。 　　精密到M小姐都无法察觉的方法, 精密到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行为是造福大众，精密到…… 　　辨别出他是否在使用这方法、这方法是否真实存在, 都很困难。 　　如果这方法真的存在，那便是连危险疯子的敏锐直觉都能绕过的方法，不被察觉、存在性可疑自然是正常的。 　　同样, 非常难能可贵的—— 　　-4- 　　在能够微妙地完美应付上司的同时，P先生从未自负。 　　对于M小姐，P先生保有极度清醒的自知之明。 　　“我只是个好用的道具”，他一直如此认为。 　　M小姐的“上司爱小P”是口嗨，M小姐的无数次袭击是兴趣，M小姐提出成年人的交易是“打发无聊”，M小姐总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卧室里是“想看我失去镇定的反应”……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看到那个她抱有浓厚兴趣的下属失去镇定、破开底线呢？ 　　——很简单，她会立刻抛弃下属。 　　不好玩的玩具，没兴趣的旧物。 　　只能被丢掉。 　　-5- 　　P先生其实不太清楚这强烈的自知之明从何而来，它和“死都不要谈恋爱”的怨念一起铭刻在他成为亡灵后混沌的大脑里。 　　员工没有生前记忆，但他试着猜过，这样深刻的怨念，自己肯定生前遭遇了很凄惨的事情吧。 　　因为不仅仅是“死都不要谈恋爱”的印象，P先生发现自己都没什么“想起生前”的渴望。 　　就像他从潜意识里发自内心地想要，忘记全部，重新开始。 　　……感觉像是一部会从开头嚎啕哭到结尾的失恋疼痛电影，P先生一丁点都不想想起凄惨的曾经。 　　拒绝接吻，拒绝恋爱，他发自内心。 　　-6- 　　而且，嘛，这莫名强烈的自知之明，拿来应付上司还是挺有用的。 　　我作为个体的存在并不重要，心态放稳，我只要给上司提供她想要的反馈或服务罢了。 　　所以，哪怕M小姐搬进他的宿舍、花他的工资卡、在暧昧的夜晚搂住他、把脚踩到膝盖上让他涂美甲…… 　　P先生也能很清醒地认识到，我是上司的工具人。 　　于是他能很冷静、很平静地继续执行上司的命令。 　　提供住处，供给资金，满足需求，美甲机器。 　　我是“我”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足够听话足够有趣，还很好用。 　　同理，如果在上司提出他不想应下的要求时，引起、提供给她相等的兴趣，就可以代换她索要的东西。 　　譬如，“现在就要玩小P”可以用“品尝快要化掉的芝士草莓暴风雪加奥利奥碎”成功替换。 　　P先生成功拒绝了不想应下的要求，M小姐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7- 　　他在上司心里大概也就是个暴风雪冰激凌吧，也许还是没加奥利奥碎的平民版本。 　　-8- 　　这样的P先生，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应诺的“好”一定会做到，但他说的“不”也绝对是“不”。 　　不接吻，不恋爱，不和上司建立上下级以外的暧昧关系。 　　但却可以同居，同房，甚至同床共枕。 　　一边认真表明“不会说谎”一边用“如果”制造似是而非的话术，一边认真拒绝她又一边强烈地吸引着她——奇怪的是，正是因为他的拒绝发自真心，M小姐才会被强烈吸引——她不觉得那是虚假的谎话，却又真实得古怪—— 　　M小姐永远摸不清P先生本人的底线。 　　似乎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下一秒又可以直接打破。 　　似乎是个温柔善良的人，眼睛里的浅海旁观尸体都没有波动。 　　……四十九年的相处，她无数次过分的试探。 　　他没有一次侧身躲避，却也没有一次给出答案。 　　……小P，实在太蛊人了。 　　更别提，他口中的“下不为例”。 　　-9- 　　那晚之后，第一次之后，说好“只此一次”，他们重新去上班。 　　一切都寻常普通，成年人的行为对成年人的心产生不了任何波澜。 　　P先生正站在员工更衣室里对着水池与镜子洗手。 　　明明知道她每天都会来袭击，却从没有锁门的习惯。 　　理所当然的，M小姐会被一切门缝吸引。门缝摆在那里就是很好扒开的样子嘛。 　　于是M小姐拿着新买的裁纸刀，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扒开门缝，准备给下属一个今日惊喜—— 　　但她一推开门就看见了。 　　正好看见。 　　-10- 　　P先生微垂着头，轻侧过脸，对着镜子，慢慢卸下耳钉。 　　“被咬肿了……今天，果然只能戴棉棒吗。” 　　耳洞上有她昨晚留下的牙印。 　　耳根后的痕迹同样鲜明，像是某种印刻在灵魂上的刺青。 　　他对着镜子侧脸的动作让M小姐的目光轻易就钻进后颈的衣领，轻易就注意到了水珠、痕迹、与白得晃眼的皮肤。 　　白得晃眼。 　　……真的，晃眼。 　　M小姐当即就呆住了，手里的裁纸刀都没拿稳，“铛”一下掉到地板上。 　　P先生回过头，动作没有惊慌，神情依旧温和而平常。 　　“早上好，M小姐。请不要随便进入员工的更衣室。地上的裁纸刀是您的东西吗？要拿稳，否则会划伤手指。” 　　M小姐：“呃……” 　　五秒钟后，M小姐想到自己该说什么了。 　　“那个，今晚再做一次吧？” 　　-11- 　　P先生：“只有一次，M小姐，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 　　M小姐把裁纸刀重新拿在手里，顶开刀尖。 　　她傻乎乎地晃了晃刀。 　　“……您这是在逼迫我吗？” 　　M小姐不知道，她脑子里依旧有些晕，但她的刀尖也依旧很亮。 　　“唔，”她含含糊糊地肯定，“大概。必须做。我要做。” 　　P先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很平静地点点头。 　　“好。那便破例吧。” 　　-12- 　　第二个夜晚之后，下属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温和地强调，他是被逼迫的，这只是满足您的要求。 　　M小姐：“……” 　　M小姐脑子还在混沌状态，她“哦”了一下，翻身裹进被子里。 　　要求的确被满足了，小P也的确算被逼迫了，还是破例执行呢，她应该挺开心的。 　　但就是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 　　“早上您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培根蛋吐司……” 　　“好的。” 　　-13- 　　小P不会说谎的。这点她很清楚。 　　小P说“好”就是“好”，说“不”就是“不”。 　　“下不为例”……不是直接的“不”。 　　咦。 　　……咦？ 　　不等于“不”的意思吗？ 　　如果翻译成“请您下次不要这样”……不就是小P总挂在嘴边的普通说教……咦？咦咦？ 　　-14- 　　五分钟后P先生端来了培根蛋吐司和橙汁，M小姐把混沌中一闪而过的思考全部投进了丰富的糖分里。 　　其实她的体力耐力都是怪物级别，do完后完全可以下床穿衣来个几千米长跑或五米撑杆跳—— 　　但M小姐其实很懒，她不喜欢费力气占据主导，更不喜欢在犯困的时候逼着自己清醒过来。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耍赖的时候耍赖，没必要逞强。 　　因为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强调自己有多强了。 　　床上的主导与被动并不会干扰她给下属制造血腥事故。 　　于是，当夜晚降临，M小姐便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交给下属——伺候得好是他应该的，伺候得不好，她随时能抄起床头灯鲨了他。 　　不过下属一直做得很好，体贴又专注，跟他说“别让我费劲动一根手指头”他就真能让她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15- 　　……有时候M小姐会怀疑他生前有经验，否则怎么会这么熟练。 　　但她没有证据，P先生不否认也不肯定。 　　“谁知道呢，生前的事。”他微笑着说，“反正我对恋爱不感兴趣，这是肯定的。对了，禁止接吻——您蹭脸过来的时候，请避开嘴唇。” 　　“……知道了，嘁。” 　　-16- 　　【不知多久之前，不知哪个世界，不知哪个时刻】 　　M小姐一把将对方抵在门板上，扯开的衣扣咕噜噜滚向地板。 　　“等等……” 　　酒店昏暗的灯光里，男孩的耳朵红得像晚秋的枫叶：“那个，我想先约会……给你买支冰激凌好吗……这太快了……” 　　麻烦。 　　非要坚持“恋爱后才能亲热”，无聊的小朋友。 　　M小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随便敷衍了一句：“可你女朋友我现在就想做这个。做这件事。你该怎么办？” 　　“呜……那……那……” 　　男孩的睫毛颤了颤。 　　“你真的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M小姐满心都是扯衣服，闻言更不耐烦：“啊对。” 　　反正答应成为他女朋友只是为了睡他一晚而已，睡完就消失，谅他也找不到。 　　小朋友就是麻烦。 　　……不过香香白白的，比酒吧里其他的男人好多了。 　　“好的。” 　　最终，他轻轻地说，枫叶般通红的耳朵小心翼翼抖了抖：“那个，但我没经验……是先从接吻开始……” 　　-17- 　　M小姐直接抵住了对方凑近的脑袋。 　　“不用接吻。”她假笑，“直接做就行了，我讨厌接吻。” 　　“可……” 　　“我可是你女朋友。不准做女朋友讨厌的事。” 　　“……嗯。好的。” 　　-18- 　　纯情小朋友就这点麻烦。 　　算啦，一夜之后就拜拜。 第25章 　　-1- 　　恐怖维修部内, 办公室。 　　P先生一直加班到一点零三十七分。 　　……他讨厌加班。 　　不扯别的，对加班的讨厌，是P先生真诚的发自内心。 　　-2- 　　因为49年来在怨种上司手下打工, 所以他的加班史也有足足49年了。 　　再过几天就满50周年。 　　“加班满50年”, 放到现实世界肯定能领个“社畜之王”之类的奖项吧。 　　……但P先生并不是社畜，害他加班的不是社会, 也不是系统。 　　是M小姐。 　　所以，准确的、中肯的、无引申意义的说，P先生是M小姐的畜生。 　　不是社畜, 是M畜。 　　-3- 　　而且这位M畜天使从不会像社畜谩骂社会那样谩骂上司, 加班再多他都能背着一包没处理完的投诉表示“我的上司很可爱”。 　　……所以有时同事们觉得他隐隐透着鬼畜。 　　-4- 　　扯远了。 　　总之，这位M畜处理完的投诉堆出来大概能够组成几千个恒星带吧，说不定哪天就创造出一个名为“不想加班”的恐怖世界来。 　　“加班”是真的恐怖啊。 　　比鬼还恐怖。 　　今天也是……上司乱砍乱砸时毁坏的公共设施报修……上司乱砍乱砸时吓到的围观群众的记忆清理……上司乱砍乱砸时受到波及的邻近小世界投诉……投诉……投诉……投诉…… 　　即便工作效率高如P先生, 也不得不加班到凌晨。 　　尤其是这一次被M小姐处刑的T先生的身份特殊，明天他还要去一趟采购部, 见一次主系统, 起码准备好足足三个会议的资料。 　　——哦，什么，与其他部门接洽时应当由上司出面？ 　　M小姐才不理睬麻烦事, 作为一个办公室日常是躺在沙发上看杂志的怨种上司，强行拉她过去搞这些无聊的公务, 只会产生血案。 　　-5- 　　其他部门的同事也很能理解恐怖维修部的特殊情况，他们巴不得只有P先生出面。 　　太好了, 看到天使来了, 今天也是安全的一天.jpg 　　-6- 　　……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剩下的投诉报告就放进双肩包里带走，明天去其他部门参加会议时顺便处理…… 　　P先生站起身,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加班结束后，后知后觉有些饿了。 　　本想叫份宵夜吃的，吃宵夜时顺手再解决几份报告。 　　……但这个点，还是不要辛苦已经夜间休眠的机器人同事吧。 　　凌晨被别人从床上叫起来做饭，即便是机器人，也会感到烦躁的。 　　-7- 　　回宿舍后随便吃点吧。 　　柜子里应该还有吐司和花生酱。 　　天使体贴地放弃叫外卖，转身走出办公室。 　　就在他即将落锁的时候，办公位置上，被关闭的光屏再次闪了闪。 　　“喂，喂，请问有人在吗……” 　　那端传来学生小心翼翼的询问：“这串奇怪的号码是那位先生给我的……说后续有麻烦可以随时联系……” 　　P先生：“……” 　　啊。 　　他微笑着想：差点忘了，还没给这位同学完全清除记忆。 　　-8- 　　删除他视网膜曾映上的那些由M小姐制造出的马赛克就很费功夫，删完M小姐镰刀下的种种后，短时间内就不能删除第二次记忆了，否则会伤害学生的大脑。 　　所以这位小委托人依旧记得P先生，依旧记得自己差点陷于一个危险的怪谈，与一个成年人达成了奇怪交易。 　　P先生走前专门给他留了一串可以联系自己公用通讯频道的坐标，只要学生拨通手机就能把语音投射到这边——因为要完成帮他追回那位班长的承诺。 　　但，世界与世界，是存在时差的。 　　按照198世界的时间流速计算，学生那边已经是999路公交事件后的第三天中午十一点，而P先生在系统世界的办公室里才过了几个小时。 　　“喂喂？不在吗……哦哦，有事请留言……” 　　学生听上去紧张又慌乱：“咳咳，先生，是这样的……我，我从医院回到学校后……发现找不到倩倩班长了……班长她，班长她……” 　　P先生：“……” 　　“据说三天前就失踪了……一直没来上学……我也、我也，联系不上她……” 　　P先生：“……” 　　“我找了好多好多同学和老师……还求助了警察叔叔……但，没有，找不到……班长她……” 　　P先生：“……” 　　学生发抖的声音逐渐坚定：“今天、我、我收到了一封短信……说班长就在学校的9号教学楼里……但，但我们学校根本没有9号教学楼……8号教学楼后面是一片坟场……” 　　P先生：“……” 　　-9- 　　P先生视线飘动，落到另一张感应到什么、徐徐张开的光屏上。 　　数据光点闪过199（198-1）的标识，那一片的绀色光点还转变成了表明运行异常的红色。 　　【检测异常波动】 　　【第一次评定，评定难度A】 　　【维修委托请接入，请接入】 　　P先生：“……” 　　小委托人：“我、我先给先生留个言……我准备今晚就去学校找找9号教学楼……如果你听到了，先生，请一定要过来帮帮我！” 　　P先生：“……” 　　-10- 　　P先生颇为用力地关上了门。 　　关门落锁。 　　凌晨一点多发来的，恐怖维修部的员工凌晨一点多理论上就不该待在办公室里。 　　所以，身为员工的我根本没有看见这份信息。 　　P先生微笑着想，加班结束，现在我是下班时间的我了。 　　现在需要的是宵夜、放松与睡眠。 　　-11- 　　管什么，加班到现在，他不想管。 　　-12- 　　反正是评级为A的恐怖小世界，足够上司出手了，明天M小姐会兴冲冲地跑过去解决（屠杀）bug的。 　　就算拖着加班到凌晨的疲惫跑过去救援也没办法啊，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只会被boss拎起来吊着打。 　　-13- 　　……P先生便这样将意外听到的语音与意外看到的通知抛在脑后，他下电梯，出门，开车回宿舍。 　　成熟的M畜就是可以在某些时刻巧妙地将某些东西抛之脑后，否则便无法面对艰辛的生活。 　　天使也同理。 　　当他走进厨房，正准备拿花生酱抹吐司吃，看见吃空的暴风雪冰激凌杯丢在垃圾桶里，餐桌上被报复性涂满了花生酱——场面凄惨得就像有谁谋杀了花生，再沾着它的血（花生酱）写道“根本没加奥利奥碎”的申诉——时…… 　　P先生同样巧妙地将其抛之脑后，退出厨房。 　　-14- 　　暴风雪冰激凌没加奥利奥碎请投诉制造者，不要霍霍我的餐桌与花生酱。 　　……算了，还是霍霍我吧，省得明天上班他还要处理冰激凌店员的惨案。 　　-15- 　　而且花生酱还蛮好的，起码比上司上次用番茄酱在我洗脸池上写“拒绝香椿炒鸡蛋”申诉的视觉效果好多了。 　　那次视觉效果太逼真，刷牙刷了一半的P先生直接冲出洗手间，在宿舍里找了三十分钟，试图找到那因为香椿炒鸡蛋牺牲的不明尸体。 　　最后他被上司指着牙膏渍嘎嘎嘲笑了三小时。 　　“是番茄酱啊，小P都不知道尝尝吗哈哈哈哈小P好蠢” 　　……谁会尝啊，写在洗脸池上的血字谁会伸手去尝。 　　况且我在刷牙呢，刷牙的时候不会尝东西，这是常识。 　　而且被榨干血的尸体也不能待在地板上待满半小时啊，会很难清理的，我也是一时着急。 　　-17- 　　……总之，今晚。 　　P先生便又花了十分钟清理餐桌上的花生酱，清理完之后他也没什么食欲了，直接去洗澡，回卧室，准备睡觉。 　　正如前文所说，P先生的卧室在阁楼，离M小姐的卧室远远远远的，理应非常安全。 　　他钻进被子，躺好，合眼。 　　-18- 　　很快进入梦乡。 　　-19- 　　……不是这种“进入梦乡”吧。 　　在梦中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绀蓝色的光点，P先生无语凝噎。 　　他睡眠质量很不错，不会做梦。 　　说到底，亡灵根本没有“做梦”的功能。这是活着的人类才会有的高级能力。 　　除非主系统额外分给能量，让这只亡灵的潜意识组建梦境—— 　　但P先生不觉得，身为亡灵不能自然做梦是件遗憾的事。 　　如果按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理论…… 　　他梦里肯定全部都是M小姐。 　　M小姐的陷阱，M小姐的袭击，M小姐的嘎嘎嘲笑。 　　……那样就睡不着了。绝对睡不着了。 　　-20- 　　“主系统？您在吗？深夜联络我还请提前……” 　　系统世界里能令员工做梦的毕竟只有主系统，肯定是想把我拉进来聊什么小秘密吧，以前也有过几次，哭哭啼啼地跟我抱怨说M好凶。 　　P先生向前走了几步，但却立刻顿住脚步。 　　不远处，万千绀色光点齐聚，萤火虫般簇拥着一个人影。 　　女人有着弯弯的睫毛，长长的乌发。 　　她回过头来，就像是冷漠数据中的一抹柔光，微笑仿佛能够治愈一切。 　　“你好呀，小P。” 　　与上司一模一样的女人笑着说：“我是过去的M，想来找你，说点东西。” 　　-21- 　　P先生看着她，习惯性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拉平。 　　女人歪歪头：“小P？” 　　“……与陌生人沟通前，展现出必要的诚意是一种礼仪，这位小姐。” 　　P先生平静地说：“我没有与您熟到可以被呼唤昵称的地步。” 　　女人眨眨黑眼睛。 　　明明是形状相同、颜色相同的眼睛，她定定地注视别人时，没有丝毫阴冷的感觉。 　　那柔和得像一滩被春光捧起的水。 　　但她对上的是同样柔和、无害、仿佛阳光灿烂的海。 　　“我很困，需要睡眠。” 　　P先生重新扬起微笑：“唤我来这里，想要达成什么交易，请您直说吧。” 　　-22- 　　柔和的微笑与柔和的微笑。 　　美好的面具与美好的面具。 　　-23- 　　半晌。 　　女人“嘁”了一声。 　　“还不赖啊。” 　　她抱起胳膊，娴静美丽的站姿立刻就斜过来了——肩膀斜着、胳膊斜着、嘴也斜着—— 　　黑发黑眼、二流子气质浓厚的家伙抖着腿说：“不错，小朋友，你是第一个能一眼分清我们的。” 　　P先生笑：“我和您没有熟到能称呼昵称的地步，小姐，这是第二遍警告。” 　　“怎么？M可以叫，我不能叫？我明明和她一模一样。” 　　“不能，这位小姐，很抱歉。” 　　“哈……” 　　二流子伸手，一把扯住了P先生的衣领。 　　“把假面卸下去和我好好说话，你这条居心叵测的恶犬。”她冷冷地说，“否则，就你这种假惺惺的态度，休想触碰我可爱宝贵的妹妹。” 　　-24- 　　“敢碰她，就砍断你一根手指哦。” 　　-25- 　　P先生：“……” 　　P先生立刻就收起了官方微笑。 　　他扬起更加阳光灿烂的版本：“大姨子好。” 　　-26- 　　“滚。” 　　-27- 　　……大约五分钟后，P先生躲过了砍向手指的寒光，女人重新恢复了相对贤淑的站姿。 　　“虽然很不爽，这种满是黑泥的恶犬竟然会跟在我妹妹身边……但，能一眼分清我们，算你合格了。” 　　她晃晃脑袋，直接道：“重新认识一下，P。你姑且可以称呼我为W。” 　　W？M的倒影？ 　　“维修部已经有一名W小姐了，我认识她。” 　　W挥挥手：“那个W的ID右下其实有一个小小小的@角标。因为我妹妹不怎么愿意我的ID被别人占据……真是幼稚又可爱。” 　　P先生：“的确，M小姐非常幼稚，也非常可爱。” 　　“你闭嘴。恶犬不准说我妹妹可爱，把獠牙收起来。” 　　P先生微笑：“我没有獠牙，W小姐，我的牙齿很整洁。” 　　哼。 　　W再次浮现了不爽的表情：“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还是系统世界的员工……就你这种恶犬……根本不可能跟在我妹妹身边觊觎她……” 　　P先生笑得更友好了：“可爱的妹妹吸引到异性的好感岂不是很正常，这位小姐，您是什么扭曲的深度妹控吗？” 　　W小姐也报以温柔微笑：“是又如何。有那么可爱的妹妹不妹控是浪费资源吧。” 　　“嗯，我也觉得您说得对，M小姐很可爱。不像您，外壳阳光灿烂内里莫名崎岖呢，在微妙的地方您是崎岖的呢，在这里和您对话实在让我有些无法忍耐。” 　　“呵呵，我也是。” 　　-28- 　　……大概两分钟后，这里互相用微笑致意的两个无害家伙意识到，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看不顺眼。 　　对方怎么都看不顺眼。 　　恨不得把他/她的讨厌微笑撕下来给M看看有多虚伪。 　　但又没办法真的下手……啧…… 　　——那就没必要和他/她多浪费时间。 　　-29- 　　P先生直接发问：“所以，您是M小姐的……？” 　　“姑且算是双胞胎姐姐。”W回答，“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远在系统世界正式成立之前。” 　　“您现在是亡灵……” 　　“不，那时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寿终正寝的。就是很普通的死亡。死后我没有变成亡灵……所以我现在也不该存在于系统世界，不该存在于任何地方。对M来说，我是她去世很久的姐姐，仅此而已。我没参与那孩子之后经历的所有……我死得太早。” 　　W的指尖有些烦躁地弹了弹，一颗绀色的光点滚着圈飘走。 　　P先生的视线随着那颗滚动的光点飘走。 　　“既然死得早，彻底结束得早。”他温和地问，“您现在跳出来是做什么？坟墓里虫子太多？可以告诉我墓址，我会去帮您除虫拔草的。这样您就能赶紧成佛消失了吧？” 　　啧。 　　“真想拔断你的獠牙……区区恶犬……竟然敢碰我妹妹……” 　　“嗯，但您彻彻底底地死了，什么也不能做。否则也不会现在把我叫到这里，要和我交流什么小秘密吧。您想让我做什么？” 　　-30- 　　那颗绀色的小光点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P先生回过头。 　　“还是说，”他的眼睛里笑意逐渐搁浅，“您是来为您生前的前男友T先生，讨说法的？” 　　W双眉紧皱，猛地一甩头。 　　就像甩走一只烦人的苍蝇。 　　“怎么可能。他死得好。”她嫌弃道，“油腻的垃圾，还敢拿脏手碰我妹妹，协助M砍了他是你难得做的好事。” 　　“……这么嫌弃，他还是您的前男友呢。” 　　W的表情更嫌弃了。 　　“男朋友这种东西就像地上的垃圾，随便捡一个用，不好用就丢掉。如果不是当时T很有钱，总是自觉上交工资卡给我，让我可以买很多漂亮小裙子打扮妹妹……谁会费心思敷衍那个油腻男啊，噫。他工资被榨完后我就甩了他来着，声称很能赚钱，连我妹妹几件小裙子的花销都撑不住，垃圾。” 　　P先生：“……” 　　P先生：T先生，被很凄惨地渣了啊。不仅被骗感情还被骗了钱。 　　“那种垃圾被骗也是活该。交往几年都分不清我们……我甚至都不想把他介绍给宝贝妹妹，会油腻到她的漂亮眼睛的。” 　　P先生想了想，还是抛去那丢丢同情，赞同点头：“您做得对。” 　　“嘛，我来找你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个垃圾。如果你分不清我们，我也不会继续站在这里，忍着烦躁和你这种恶犬搭话。” 　　W皱紧双眉：“那个永生游戏——最近出现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不是个简单的、可以用病毒毁掉的低级游戏。” 　　-31- 　　果然。 　　P先生拈过一颗飘过来的小光点。 　　“和观测部前段时间在不同世界检查到的‘异常波动’有关？” 　　“有关。” 　　“鼠疫和999公路……” 　　“有关。” 　　“是他们说动T先生叛变的吧。” 　　“是的。” 　　“我收到的投诉越来越多，加班任务越来越沉重也是……” 　　W：这个好像是我宝贝妹妹的锅。 　　……但我妹妹那么可爱，怎么能怪她呢！ 　　她理直气壮地点头：“全是‘永生游戏’背后的组织干的！都是组织干的！” 　　P先生碾碎了指尖的光点，微笑非常柔和。 　　“这样啊。我明白了。” 　　-32- 　　咳。 　　也不算误导……不算误导吧。 　　W小姐继续理直气壮：“总之，我能站在这里，联系你对话，也是因为那个永生游戏后的组织。他们似乎在窃取主系统做任务时收到的能量，试图复活‘我’……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误情报，这个组织相信‘我’是M相反的对立面，可以用‘我’……” 　　啊。 　　P先生点点头，打断了她。 　　“我知道您说的那个情报，在执行上司命令、调查报丧女妖相关时就查到了。它的确有着微妙的可行性。” 　　他话锋一转：“既然相信您是传言里那个对立面，又试图复活您……也就是说……” 　　“‘永生游戏’的最终目的，是彻底杀死M小姐。” 　　-33- 　　W小姐冷漠道：“那些垃圾杂种。他们不可能成功。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我妹妹不一样，她是全世界最强大最可爱的宝贝。给他们一千万次机会都不可能杀死M……但……” 　　P先生：“但……？” 　　“但，就算成功不了。他们也必须付出代价。” 　　W伸出手，停在P先生的手前。 　　“所以，按照规矩，我来委托你。一份指名你的维修委托。” 　　她张开指尖，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 　　“让那些敢动我妹妹的家伙死。彻底去死。连渣都别剩。” 　　-34- 　　“虽然我对您的委托内容没有意见。” 　　P先生露出同样无害、温柔的笑脸：“但，这是恐怖维修部之外的业务，也绕过了主系统，不会计算进任何奖金绩效。接下委托，我能得到什么报酬？” 　　“……我有三十七大本影集，小时候的妹妹照片大赏，就真空保存在我墓碑下。” 　　P先生闪电般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35- 　　“好的客户。没问题客户。” 第26章 　　-1- 　　……又做梦了。 　　不同于其他亡灵, 她总是做梦…… 　　“姐姐。” 　　记忆中，在厨房里忙碌的那个人影转过头来，笑脸比窗外的春光还美好。 　　亡灵不会做梦。 　　……她总做梦, 是因为她想要。 　　-2- 　　足够强大，所以, 如果不依托主系统的能量, 去直接梦见某个人，也能梦到。 　　是她想要。很想很想。 　　-3- 　　M托腮坐在桌边, 双脚和窗外的枫树叶子一起在春风里微微摆动。 　　枫树，院子，春天的花朵，阳光灿烂的小厨房。 　　这是姐姐……曾住过、活过的地方。 　　来过好多次啦, 按照回忆一遍遍描摹出，又一遍遍用自己的力量重现在梦里。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姐——姐——饭还没好吗？” 　　姐姐回过头来, 无奈又温柔。 　　“再等一会儿呀。耐心点。” 　　姐姐每次都这么说，哼。 　　总这么温温柔柔的, 所以才会容易被坏蛋欺负啊。 　　-4- 　　M小姐放开托腮的手, 抻直胳膊, 面朝下趴在桌子上。 　　“姐姐我跟你说哦。”不知第几次，她对着桌面鼓起脸抱怨, “男人都是垃圾，没一个好东西。你离他们远一点啊。” 　　好比那个T, 什么垃圾，人都分不清还敢自诩对姐姐一往深情。 　　她呸。就那样的垃圾还敢肖想姐姐。 　　那家伙就是碎成碎纸机都切不出的沫子她都觉得不够呢。 　　背对她在厨房的姐姐“噗嗤”一声笑了：“你才几岁呀，认识了几个男人，就说这种话？” 　　已经很多很多岁了，见过了好多好多垃圾, 姐姐。 　　姐姐的语气变得轻柔了些：“男人女人都无所谓，姐姐说过好多次啦，如果你能找到一个除我以外的人陪伴……” 　　“我才不要人呢。人无聊又垃圾。”M嘟哝，“我就要姐姐，只有姐姐就好了。” 　　“孩子气。” 　　-5- 　　“反正，男人都是讨厌的脏东西。” 　　总把目光黏在姐姐身上，总想用肮脏的手触碰姐姐，怀着下流又恶心的想法舔着脸给姐姐送礼物。 　　姐姐活着时就那样，姐姐死后也有一堆苍蝇念念不忘。 　　当然，我的姐姐温柔、漂亮、娴静，她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当然值得吸引很多很多男人喜欢，也肯定是很多很多男人魂牵梦萦的理想型。 　　M小姐对姐姐的魅力极度肯定，毕竟她最喜欢姐姐了。 　　但……啧……男人……雄性动物……脏东西。 　　“起码要扛过几十年的反复死亡，才能勉强拥有觊觎我姐姐的资格吧。” 　　几句轻浮话，一段小搭讪，眼神一暗示，随随便便就舔上来了。 　　恶心。 　　-6- 　　M小姐郁闷地喊出声：“要追姐姐起码先死几百次证明决心啊——烦死了，全是舔上来的苍蝇——” 　　姐姐笑得更欢了：“怎么会有敢死几百次也要坚持不懈追女孩的男人。那肯定是浪漫主义精神深度中毒的非人类，证明出的不是决心而是精神病吧。好啦，不气不气，你总跟那些人生气。” 　　“但是——但是——随随便便油油腻腻就给姐姐送东西——一张口就是嫁娶——” 　　“看不出来嘛，我的宝贝妹妹是对爱情要求很高的小孩。这么讨厌成年人的交易，反去强调极度夸张的浪漫和纯真，这都是孩子气的表现哦。现实可不是这样。” 　　姐姐搅动着汤勺说，声音就像窗外飘动的枫叶，又轻又缓。 　　“在现实里呢，最理想的爱情，是建立温馨的家庭。有信任，有感情，能够互相包容，陪伴彼此……就是现实的最高浪漫了。” 　　M小姐并不服气。 　　虽然很喜欢姐姐，但她基本没一次觉得姐姐说得对——姐姐竟然用笑脸与温柔去对待那些恶臭男人，真是天真美好过头了。 　　她想怼回去：哼，我早死了，又没活在现实里，干嘛去追求现实人类追求的东西。 　　……但M小姐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是能和姐姐胡乱撒娇的梦里。 　　-7- 　　姐姐很早很早就死去了，完成了所有的愿望，幸福又平和地睡在坟墓里。 　　那是M小姐曾拼尽全力，耗尽一切，好不容易达成的……最好的结局。 　　M不会去打扰姐姐宁静的长眠。 　　相反，她会用一切力量守护姐姐的【死去】。 　　……如果，有东西，胆敢惊扰姐姐的长眠……想拉扯她回到这个糟糕污浊满是垃圾的现实里……呵…… 　　“发什么呆呢？去洗手吧，饭要好了哦。” 　　“……好哦，姐姐，我这就去洗手。” 　　M小姐轻快地滑下凳子，嗒嗒嗒跑出厨房。 　　那时姐姐似乎是借住在某个富人家里，她们的小院很大，厨房外连着一段精致的小回廊，回廊跑到尽头才是洗手洗衣用的水塘。 　　但姐姐从不爱搞那些风雅婉转的东西，她说“景色又不能吃”，然后很朴素地把那段雅致回廊当成了仓库。地上两边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那些姐姐的追求者们送来的礼物。 　　M小姐其实如今也搞不懂姐姐为什么要对那些追求者们那么柔和，收下他们每个人的礼物——虽然姐姐有时会说“白送的干嘛不收”这种奇怪的话，但姐姐这么美好肯定不会故意占男人便宜—— 　　明明，在她看来，姐姐也不是很喜欢那些礼物啊。 　　为姐姐量身定制的罗裙她一眼都不看，送给她把玩的玉石手链直接卖去换钱了，更别提什么古玩……一般，昂贵的、不方便换钱只能留下的东西，姐姐都随手丢在回廊最外面，就堆在外面落灰。 　　但如果遇到有人给姐姐送上好的没裁过的绸缎，玉石做的儿童小玩具，画工精细的拨浪鼓……姐姐就会很高兴，还会含情脉脉地和那个人聊好一会儿。 　　而且，不知为何，每次姐姐收到那些礼物后，M小姐都会收到新裙子、新玩具，还在枕头旁看到好看的拨浪鼓。 　　……她又不是小孩子，谁喜欢玩拨浪鼓啊。 　　-8- 　　M小姐掠过梦中回廊地上堆放的那一筐鼓绳全被扯断的拨浪鼓们，面不改色。 　　-9- 　　而且，姐姐尤其青睐那些脑子不太灵光、品味也不够高雅的男人送的礼物。 　　送金条的，送大鱼头的，送葱姜蒜送豆腐的，还有送帝都才能吃到的顶级大米的。 　　……想要娶到姐姐这么美好的女子，怎么能送这些俗的不能再俗的东西啊，M小姐真的嫌弃得不要不要。 　　但，唔，说不定姐姐就是善良到喜欢那些蠢货的耿直……仔细回忆回忆…… 　　对了，姐姐她后来好像是嫁给了一个送她百车大金条的金店老板。 　　那个老板不健壮也不风雅，一股商人气息的铜臭味，跟姐姐其他的追求者比起来真的太差劲。 　　他还是个病秧子，姐姐嫁过去后不满一年他就挂了，M小姐当时嫌弃得骂骂咧咧恨不得把那家伙的魂弄出来重新切碎——活不长了还娶老婆不就是想让姐姐守活寡，什么臭傻逼—— 　　但她最终还是听从姐姐善良的劝说，抽空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姐姐在葬礼上依旧温柔又娴静，和出嫁前一样美丽，但M小姐依旧很心疼姐姐红肿的眼眶——虽然抱紧姐姐时好像闻到了隐隐的大蒜味，但大概是错觉。嗯。 　　金店老板是孤儿，死后只给姐姐留下了好多好多俗气的大金条，连个孩子都没有。 　　虽然姐姐之后收养了很多义子义女，死的时候四世同堂，子孙绕膝……还有很多很多大金条…… 　　但M小姐就是不满意。 　　姐姐就是要得到最好的啊。 　　毕竟姐姐一辈子都只有苍蝇般的追求者们，姐姐也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老观念，总觉得要为金店老板守一辈子寡，不想再嫁人…… 　　唉。姐姐真是扶贫，太善良了。 　　-10- 　　回到厨房后，姐姐已经在盛菜了。 　　她扭头说话时，汤锅里升起的渺渺白雾遮住了脸。 　　“你呀，就是对爱情的期望太高太高了。出于相貌，出于打扮，出于眼神，出于唱歌跳舞的身段儿……男人们的爱情不都是从这些东西开始的，俗气，也现实。你坐在这里，嘟嘟哝哝地和自己生气，除了我都不愿意和别人说话交流……又哪里会有人来一眼看穿你的全部，剥开你的外在，完全为你的灵魂着迷呢？那是异常呀……不会有的……” 　　姐姐叹了口气：“好比那些男人。来得再多，嘴上说得再深情，没一个人能一眼分清你我。能一眼分清的话才会很奇怪吧？……唔，能一眼分清的家伙，又有些古怪、过分的执着了。” 　　“疯子也不合适做丈夫的。你能给他同等的过分执着的喜爱吗？给不了，疯子可能会咬死你。” 　　-11- 　　M小姐愣了愣。 　　过去，每次，这个梦里的这个场景。 　　这段对话其实发生过很多次了，是姐姐还在时总在她耳边的絮叨，是姐姐总停不下让她成家的劝说与叮咛。 　　姐姐说的每一句话，M小姐都记得非常非常清楚，所以在梦里也能把她的咬字、语气、转变完全还原出来，事无巨细。 　　但…… 　　【疯子也不合适做丈夫的。】 　　【给不了，疯子可能会咬死你。】 　　……姐姐过去，从未，提及过什么疯子啊。 　　只有单纯在嘴上劝她成家嫁人找陪伴。 　　很普通的长辈腔调而已。 　　-12- 　　姐姐回过头，脸颊暂时离开了汤锅上方的白雾。 　　她温柔、恳切又略显担忧地注视着M。 　　“男人之中，的确是有坏东西，很坏很坏的……狗东西。所以，妹妹，还是赶紧抓紧时机，去找个普普通通的……这样就不会被坏东西觊觎……” 　　M小姐抓出了她话里的漏洞，声音立刻重新变大：“所以！姐姐为什么不丢掉那些讨厌垃圾！男人都是坏东西！” 　　“……哎，我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妹妹？这是现实，我们要现实点。所以呀，重要的不是爱情，是以爱情为引子，找到愿意陪自己的人，建立能让自己依靠终身的家……爱情慢慢变成亲情，还有相濡以沫建立的信任……普通人的幸福里，又何必分那么清……” 　　也分不了那么清。 　　M小姐垂下眼：“我才不要。” 　　-13- 　　我不是普通人类，也不是渴望着家和幸福的姐姐你。 　　生死无所谓，存在多久无所谓，现实虚假都无所谓——我·不·想·要。 　　浑浊的感情。 　　浑浊的信任。 　　浑浑噩噩却也开开心心的一辈子…… 　　这么奢侈的东西，留给姐姐就好了。 　　-14- 　　一辈子的时间几乎是“永远”的亡灵，根本无法混沌地妥协。 　　该离开的总要离开，该抛弃的总要抛弃，无论初始外表多好的东西总不会完全干净，不完全干净就会随着时间变质……M讨厌变质的东西。 　　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 　　她就是这样独自走过这漫长岁月的。 　　开开心心，没有任何问题。 　　-15- 　　于是M小姐第一千次第一万次反驳回去：“我不要。恋爱和男人，我都不需要。但姐姐要得到最好的才行。” 　　姐姐也第一千次第一万次在梦里笑骂：“孩子气。” 　　-16- 　　“哼。反正姐姐不能在垃圾里挑男人。” 　　“总这么过分偏激……前几天来送鱼送豆腐的男人不挺好……” 　　“那么俗气的礼物！姐姐干嘛和他笑着聊了半小时啊！根本就没有诚意——” 　　“好啦，不说了，又吵……出锅咯，你爱的鱼头豆腐汤~” 　　M小姐：“……” 　　姐姐超级开心收下的礼物总会微妙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真的很微妙，但姐姐死后她依然没搞清是哪里微妙，毕竟姐姐那么温柔那么好，不可能是故意骗人家鱼头豆腐给妹妹加菜啊。 　　……姐姐那么好！那么那么好！白月光般的那么好！ 　　“趁热吃。鱼头汤还是配米饭吗？” 　　“嗯。姐姐，我要三碗汤拌饭。” 　　-17- 　　梦醒了。 　　M小姐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天花板。 　　……今晚见到姐姐了，今晚真好。 　　上次梦见姐姐是多少年前呢……几十年吧……见到姐姐真好呀。 　　虽然今天的冰激凌没加说好的奥利奥碎，今天的下属也跑去加班拒绝给她玩……只要见到姐姐了，今晚就很好。 　　我最喜欢姐姐了。 　　除了姐姐才不要其他人呢。完全，压根，一丁点都不需要。 　　……但是。 　　M小姐缓缓翻了个身，又缓缓坐起。 　　-18- 　　“肚子好饿哦。” 　　想吃……鱼头豆腐汤泡饭。 　　-19- 　　她的精神不需要其他人，但她的肚子需要。 　　-20- 　　于是，五分钟后。 　　P先生位于阁楼的卧室遭到了袭击，P先生的卧室门缝被扒开了，P先生的床被一团生物跳上去反复滚了起来。 　　“小P！小P！小P！” 　　“……” 　　“小P加班辛苦啦~小P欢迎加班回来奥~小P睡好了没啊？” 　　“……” 　　“小P睡好了吧~小P醒着吧？小P醒了对吧？” 　　“……” 　　被窝麻木地往下缩了缩。 　　“没。” 　　-21- 　　“好巧哦！小P正好醒了！” 　　怨种上司扒在他的被窝上笑逐颜开：“我想吃鱼头豆腐汤泡饭！小P小P小P，你最好啦，你给我做点鱼头豆腐汤泡饭好不好呀~” 　　“……M小姐，现在是凌晨两点零……” 　　“小P~小P~这是上司对你的鼓励~与爱！一个么么哒能让你起来烧饭吗？那两个？三个？” 　　M小姐趴在他的被子上蹬脚唱起来：“鱼头豆腐汤泡饭~鱼头豆腐汤泡饭~我跟小P么么哒~鲜血四溅笑哈哈~今晚真是棒棒哒~~” 　　P先生：“……” 　　P先生：“我起了。做鱼头豆腐汤泡饭，对吧。” 第27章 　　怀民亦未寝, 相与步于中庭。 　　——引自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1- 　　“小P，我突然发现，这还是第一次哎。” 　　坐在餐桌前, 脚上的小狗拖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桌腿。 　　开心地踢着脚，开心地等待着鱼头豆腐汤, M小姐两颗圆圆的黑眼睛也弯成了开心的小月牙。 　　“这是第一次，你加班好晚好晚才回来后，我正巧醒着，碰到了正巧醒着的你。” 　　“……” 　　“然后正巧都醒着的我们还都饿了。正巧都想吃鱼头泡饭。正巧小P也愿意下厨现做。” 　　“……” 　　“真巧哦~” 　　“……” 　　“这么巧合, 小P, 不如我们来谈谈心吧？人生话题？追忆往事？” 　　“……” 　　“你知道吗，小P, 很久很久以前, 某个世界有位著名的诗人曾写过，正巧他和他的朋友没睡着, 于是一起深夜起来谈心……” 　　“……” 　　“上司很爱你的, 小P，作为上司最爱的下属, 又作为正巧都没睡着的成年人, 要不你也和我谈谈心……” 　　“……” 　　“啊，不谈心也可以的？毕竟成年人谈心只是走流程, 不如我们直接跳过流程，我去洗澡，你去卧室把学生制服穿上？” 　　“……” 　　-2- 　　没有人回答她。 　　凌晨两点半，厨房内，下属的背影坚定又麻木，切菜声也坚定又麻木。 　　麻木。很麻木。 　　……还有种沉默中的反抗吧, 大概。 　　-3- 　　厨房里做汤的背影，微妙地重合了她刚刚的梦。 　　但，又与梦里，曾经，那个站在灶台前切菜的美好背影完全不同。 　　M小姐歪过头，偏斜了一个角度，假装自己是歪过了某只单反相机，试图通过其他的镜头，重新打量下属的背影。 　　……换角度后，也没显得多温柔嘛。 　　没有雾气，没有阳光，没有温柔担心的絮叨。 　　下属习惯在厨房内保持沉默，毕竟他厨艺太烂，做菜时根本分不出说话的空闲。 　　所以那个背影只是在麻木地切菜。 　　-4- 　　不是长长的黑发。 　　而是闪闪的金发，短短的，翘翘的，透露出刚才往被窝更深处卑微钻动的痕迹。 　　不是圆润的耳朵。 　　耳环、耳钉、耳骨钉乱七八糟地遍布着，像是重金属摇滚歌手磕嗨了之后在身体上留下的纪念——虽然小P拥有非常好看的耳朵，过多的耳饰也没显出违和感，衬得他侧脸线条更好看—— 　　但他的耳饰好像总是很廉价的，尤其是左边的耳垂，永远戴着一枚钢制耳钉。 　　看上去比螺丝钉还便宜的钢制耳钉。 　　材质很差，针头容易生锈，小P总清理耳钉耳洞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5- 　　M小姐问过他为什么不更换那枚耳钉，毕竟，就像小P喜欢频繁尝试新口味的零食，小P也很频繁地更换着奇奇怪怪的耳饰。 　　但没换过那一颗。偏偏没换过那颗最廉价的钢钉。 　　小P只是摇摇头。 　　“成为亡灵时就戴着它。大概是遗物……生前很宝贝的东西。” 　　-6- 　　M小姐不懂，小P明明说“发自内心不渴望找回生前的记忆”，却还一直戴着那枚耳钉。 　　在想念什么呢？ 　　既然想念，又为什么不愿意想起？ 　　他真的很奇怪。 　　……也很不同，截然不同。 　　无论是与所有她曾见过的人类，还是与她梦中那个美好的背影。 　　切菜声依旧麻木，M小姐的思维已经飘向了银河系。 　　……唔，小P腰后还系着围裙。 　　她之前故意在网上买的粉围裙，还配有花边和猫咪图案。 　　本来只是随便挑衅的，想逗小P露出嫌弃的表情。 　　但他询问“是送给我吗”后就面不改色地穿上了。 　　眉毛都没抖。 　　-7- 　　穿这样的围裙也能散发出这么沉默的气场，不愧是小P。 　　明明是个没有娘气的男人却这么适合粉红色，不愧是小P。 　　-8- 　　……奇怪的小P。 　　其实，当年，她没看到小P的照片前，愿意点头给恐怖维修部投简历的那个新人安排一场面试…… 　　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听说了那些员工之间的传言。 　　“这届有个天使般的新人，笑起来感觉能治愈灵魂” 　　【温柔娴静的女人，笑容像万千世界中心的柔光】 　　——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几乎和曾经的姐姐一样的评价。 　　但当他走进办公室，当他和她对视，当她正式翻开他的档案—— 　　这家伙，和姐姐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9- 　　并非拙劣的模仿。 　　这家伙…… 　　与经历过漫长岁月、眼神都死去的我对视，却依旧能……露出那样的笑？ 　　我可是【M】。 　　我不是什么美好希望。 　　-10- 　　曾经的姐姐能看着我微笑，是因为她温柔美好。 　　也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在她面前都没拿过刀。 　　……这个家伙与姐姐完全不同，从笑容到眼神，都与姐姐完全不同。 　　而且他理应知道【M】代表了什么。 　　他肯定明白这点，因为他是能变成亡灵的存在，他是敢进入恐怖维修部的家伙。 　　但…… 　　-11- 　　他依旧在对她微笑。 　　很真实，就算掺有虚假，也是经历漫长的M都看不出的谎。 　　-12- 　　“第一个问题。这位员工，你的微笑我可以撕下来吗？” 　　“抱歉，容我拒绝。对未来上司微笑是得体的社交礼仪。” 　　-13-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里，第一次的对话。 　　从满不在乎掠过的漫长时间中，M小姐注意到了P。 　　从那以后，她每天每天都注视着P，玩弄着P，饶有兴味。 　　正面，侧面，背影，步伐，语言，表情。 　　每一点，每一点，她都看得那么细。 　　前所未有，细看这个陌生个体。 　　-14- 　　M原本不会去注意任何除姐姐以外的人——哪怕姐姐已经离去很久很久，她依旧不怎么愿意——姐姐，其他人类，这就是她脑子里的划分。 　　但是，小P…… 　　不同于姐姐，不同于其他人类，不同于她遇到的任何生命。 　　他这样鲜明、独特地出现在她眼前——更何况，与身为普通人类、早就寿终正寝的姐姐不同—— 　　当这只亡灵第一次推开办公室，站在自己面前，M小姐第一眼，便隐隐意识到了。 　　他不会是她能简单掠过的【过客】。 　　-15- 　　“小P，真的很特别。你究竟是哪里特别呢？” 　　“……” 　　“小P~小P~已经很晚啦，来吧，谈谈心。” 　　“……” 　　“小P不是不喜欢用谎言浪费时间吗？那，直接告诉我答案吧？你特别的原因。” 　　“……” 　　“正巧今晚我们都没睡~” 　　“……” 　　-16- 　　厨房中下属的背影，依旧麻木而坚定。 　　鱼头剖开。 　　拔牙去腥。 　　豆腐切块。 　　葱、姜、蒜切片。 　　煎鱼头。 　　放开水。 　　再加上提前煎好的两颗鸡蛋。 　　然后…… 　　-17- 　　P先生面无表情地从半空中拉出绀色的数据光点。 　　【指令输入，加速。】 　　-18- 　　五分钟后，M小姐得到了一锅新鲜出炉的鱼头豆腐汤。 　　经过自我编译的升温加时程序烧出，火候刚刚好，充满着系统世界的美感。 　　原本酝酿了情绪，正抒发深沉心情的M小姐：“……” 　　M小姐忍不住露出白天饭桌上的嫌弃：“鱼头豆腐汤应该文火慢炖……” 　　P先生把盛好的饭碗放在她面前。 　　“咚”一声，很响很响。 　　是这位沉默厨师离开厨房后发出的第一响。 　　-19- 　　“吃您的。不谈心。” 　　“……” 　　-20- 　　“可，小P，鱼头豆腐汤本来就该文火慢炖……” 　　“这是凌晨两点零四十五分。都市传说中，凌晨两点零五十四分的豆腐汤用文火慢炖，会直接炖坏上司半夜不睡觉打扰下属睡觉的脑子。” 　　“……哪个世界的都市传说？” 　　“不知道。加班太久，睡眠不够，我无法检索出世界编号。” 　　“……” 　　M小姐终于从自己的深夜心情中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了下属沉默中带着反抗的表达。 　　-21- 　　“莫非小P你很不满？生气啦？因为打扰你加班后的补眠时间？” 　　“没有，M小姐。您饿了，我就准备宵夜，过去很多次都是这样。” 　　否则您也不会这么自然地滚到我被子上把我扯起来。 　　……早知道，就该在第一次被扯起来时坚定拒绝。 　　“这次不一样啊，我刚才不是仔细算过了吗？过去的很多次里，你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加班很晚……呃，我其实等到十二点就睡着了，本来还想第一时间欣赏你看到‘花生惨案’的表情。” 　　“是吗。下次您可以直接睡，而且不霍霍我的花生酱。” 　　“唉——为什么——” 　　P先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同样端着一碗饭坐下：“不为什么。做点宵夜也没什么。我也正好吃点东西，加班时什么也没吃。” 　　M小姐：“……” 　　M小姐：“小P，那是我的鱼头豆腐汤。我点的菜。” 　　按照国际惯例，这道菜是我的。 　　P先生：“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豆腐汤。我炖的汤。” 　　没有这么霸道的国际惯例，那只是您护食的坏习惯。 　　M小姐：“以前我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算了。你该感谢上司少有的仁慈。” 　　姑且看在小P今天加班很辛苦的份上。但只能舀一勺哦。 　　P先生：“好的，谢谢您少有的仁慈。” 　　真是极端少有的仁慈呢，一勺的量。 　　-22- 　　两位脑回路都很诡异的亡灵在心理活动中完成了一段对话后，都不再开口了。 　　M小姐眼巴巴看着下属自然拿起汤勺。 　　P先生感受着她眼巴巴的视线戳在自己手背上。 　　被波及的汤勺：“……” 　　汤勺默默抖了抖，抖掉刚刚那勺中舀起的鱼肉，抖得只剩豆腐。 　　然后汤勺默默把那点夹带汤汁的碎豆腐浇在饭上。 　　汤勺再默默回到汤锅里，不再动弹。 　　M小姐：“好耶——哈哈哈哈小P好蠢！正常人舀一勺怎么都该舀满满一勺肉吧——竟然只舀到了豆腐哈哈哈小P好蠢！” 　　P先生：“……噢。” 　　-23- 　　于是两位都开始吃鱼汤泡饭。 　　虽然同款的饭碗里都莫名区分出了上下级关系，只有豆腐沫的和肉快把豆腐挤成沫的。 　　因为双方某种意义上的确都饿了，所以，有好一会儿，全在专注吃饭，餐桌上没有声音。 　　凌晨三点整，M小姐率先放下碗。 　　“小P，再添一碗。” 　　P先生还在吃饭，其实他进食的节奏意外很缓，细嚼慢咽，不紧不慢。 　　——和M小姐是两个极端，她是狼吞虎咽派。 　　“小P快点！再来一碗饭~” 　　闻言他只是抬抬眼：“夜宵别吃两碗饭，M小姐，吃太饱睡不着。” 　　“吃不饱饭才会睡不着！小P你懂饿肚子的感觉吗？饿肚子可是会死人的！” 　　“身为早就死掉的亡灵，您振振有词地说什么瞎话呢。” 　　“……那小P你懂我吃得不开心会发生什么吗？” 　　“我懂，M小姐，我见识过。但我也知道您吃得太饱睡不着会发生什么。” 　　凌晨把人拽出去陪你挑衣服去夜店蹦迪，真的，比起陪她去深夜蹦迪，P先生宁愿死一次了事。 　　“……那是以前嘛，以前，小P。你看我都多久没拉你去夜店了……” 　　“嗯，您现在改成扑到我被子上反复打滚。” 　　“我这么可爱，蹦到小P被子上打滚不好吗~小P你要努力啊，滚着滚着说不定我就会直接滚进你被窝呢！” 　　“不好。您滚着滚着滚进我被窝后不会变成成年人，只会发动幼稚园的袭击。” 　　上上次您还趁着下冰雹特地跑去室外冻了半小时，就为了把冰雹般寒冷的双手突然塞进我的睡衣里。 　　-24- 　　上司是精神病本来就很麻烦，更麻烦的是这个精神病的心理年龄还是波动变化的。 　　说真的，自己凌晨去外面冻半小时，就为了把冻僵的手悄悄塞进睡着的我的睡衣里，欣赏我从床上弹起的那一刻，嘎嘎大笑。 　　冻傻了吧，什么毛病。 　　-25- 　　那天之后，P先生睡前一定会关上所有通往外界的门窗，防止上司跑出去犯病。 　　……但他自己卧室的房间门总留条门缝，谁知道呢。 　　-26- 　　M小姐最终也没能吃到第二碗饭，但P先生替她盛了第二碗汤，汤里小心填了一团很迷你的米饭。 　　其实M小姐对宵夜没有很大的兴趣，她是会在正常三餐的时间点老实进食的，吃宵夜的战斗力并不强。当然，零食除外。 　　但M小姐嘴馋，还护食，总喜欢把全部的好东西扒拉进碗里——如果有人坐在她对面和她一起吃饭——好比P先生——就会导致她很有危机感，开始吃得更多，甚至上头了还会抢食。 　　实际她对自己的饭量没有半点逼数，每次抢食的结果就是吃撑。 　　-27- 　　所以有意地和上司在餐桌上达成“和平共处不动手”原则也并非P先生怀有歹心，而是他如果不想办法控制，M小姐一顿饭能因为抢食上头，拔出镰刀捣毁整座餐厅。 　　完了等他复活好，还要去给那边捂着肚子喊难受的上司买消食片。 　　……嗯。 　　别问为什么他这么清楚。 　　-28- 　　这数年的同居，我真是经历太多了…… 　　“小P~汤锅最底下！最底下！有两颗荷包蛋！我最喜欢的荷包蛋——快帮我捞上来！” 　　……这又不是什么惊喜彩蛋，一开始就放进去了，荷包蛋。 　　P先生便默默把两颗荷包蛋捞上来，和热汤一起浇进她盛着一点点米饭的碗。 　　细小的白雾升起，对面探头看来的M小姐有一瞬间像是被模糊的黑影。 　　P先生的手顿了顿。 　　-29- 　　“小P？” 　　“……抱歉，没什么。” 　　第二碗放在M小姐面前，她却没急着去接。 　　刚才小P露出的表情……啊。 　　啊。 　　搞什么。 　　……他胆敢？ 　　她放下筷子。 　　清脆地一声“啪”。 　　她的语气格外雀跃，小酒窝也露了出来：“小P，刚才看着我，难道想起什么别的人了吗？” 　　“……并没有什么别的人，M小姐。” 　　“嗯——是吗——” 　　“是的。我不会认错您，也不会把您和谁重合，这点请放心。我只有您这个上司。” 　　“这样啊——” 　　“M小姐，您才是吧。” 　　P先生拿起筷子，眉眼平静：“刚才，在做饭时盯着我的背影，在把我和什么人重合。您漫长的过去里，某个很重要的人？” 　　-30- 　　M小姐愣了愣。 　　“不会啊。”她脱口而出：“小P就是小P，最特别的存在。你和我的过去有什么关系？” 　　P先生轻轻笑了一下：“是吗。没关系啊。” 　　“当然没关系啦~”M小姐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一颗荷包蛋。 　　她很自然地把荷包蛋夹到P先生的碗里。 　　“小P很特别，比起过去，小P是我的——” 　　P先生有些懵地用筷子夹起那颗意外降临的煎蛋。 　　-31- 　　M小姐在下一秒迅速把他的筷子打开，重新夹回荷包蛋，啊呜一口包进嘴里。 　　“……唔，唔，就现在！嘿嘿，成功抢走，小P又上当……” 　　哦。 　　-32- 　　不同于【过去】的【现在】。 　　-33- 　　P先生看着自己的碗。 　　“不够……还不够。” 　　“怎么啦？开个玩笑嘛，别闹别扭~喏，另一颗蛋夹给你。真的夹给你哦，是上司的奖励——小P，明天也要好好上班呀，麻烦的公务就拜托你了~” 　　“嗯。会更努力的。” 　　-34- 　　“吃过饭后，还能睡着吗？睡不着您可以来我房间打滚。” 　　“……哇，小P今晚这么好的吗？好呀好呀，我吃完这口就去！” 第28章 　　-1- 　　午休时间, 维修部总楼，员工食堂。 　　X小姐端过满满的餐盘，正要找座位坐下，就见不远处有人冲自己挥了挥手。 　　——是恋爱维修部那位出了名的大美女。 　　“U？”X小姐顺势坐到她身边, “难得。你竟然午休会来食堂。” 　　U小姐：“我偶尔也会来食堂的嘛, 你这是什么语气。” 　　“是吗……你不是每天中午都忙着帅哥的约会邀请……在各种五花八门的高档餐厅里……” 　　也亏你午休时间能安排这么多活动。 　　“咳。荤吃太多了, 偶尔也要吃点素的。” 　　X小姐点头，直接夹走了U小姐餐盘里的可乐鸡翅。 　　“那老实吃素啊，U。” 　　“……喂！” 　　-2- 　　作为维修部很少出任务、常驻便利店的店长, 采购部、运营部、维修部三部内都混得比较开的人物, X小姐在同事中人缘很好。 　　海王U小姐, 主管R小姐, 其实都是X的闺蜜。 　　平时业务不同很少黏在一起，但只要遇到, 依旧很熟稔。 　　当然她比不上天使那种存在，天使可是连观测部那些——七十年都不肯出房门一步的阴郁亡灵——都愿意出来和他吃饭玩耍的顶级社交恐怖分子…… 　　据说主系统都是他的好朋友, 分系统见到他都会特意打出“^-^”的表情。 　　和天使不同, X小姐是尤其与女同事的关系很亲密。 　　……毕竟天使再天使也不会和女同事多亲密的, 天使眼神行为都很干净, 和异性同事间距离感拿捏得极好。 　　是个出手帮助女同事几百次都不会让女人感觉到“他故意的，这是献媚对我有意思”的神奇存在。 　　男人的性别是男人，女人的性别是女人, 天使的性别是天使。 　　女同事之间讨论帅哥时提及他甚至会陡然严肃、彼此谴责, “聊帅哥提天使做什么，不要亵渎天使，天使没有性别”。 　　一般路过的P先生：“……” 　　-3- 　　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异性缘很差劲，但他真的不需要无数次的旁人提醒。 　　而且这种议论让上司知道又会引起她疯狂嘲笑的。 　　“小P没有性别好惨哦哈哈哈哈哈那要不今晚你穿女仆装给我看哈哈哈反正你没性别。” 　　“不要低估男人的变|态, M小姐，男人也可以穿女仆装的，这并不是能够用来侮辱男性自尊的要求。” 　　“哦。那你穿吗？” 　　“……” 　　-4- 　　“说到天使，X，你知不知道，他今天……” 　　X小姐无奈地举起一只手。 　　“打住，U。你不会还没放弃钓天使进你鱼塘吧？这也太过分了。” 　　闻言，U小姐磨磨牙，“噗”一声吐掉嚼烂的虾壳。 　　她其实早放弃了，天使的性别是天使，U小姐真的被那个奇葩完全磨去了兴趣。 　　但就是不甘心。 　　尤其是，身为海王，身为历经千帆的成熟前辈…… 　　U小姐有种隐隐的直觉，天使好像是故意的。 　　他可以故意让他厌烦的人对自己完全失去兴趣，也可以故意挑起某人针对他浓厚的前所未有的兴趣。 　　……这隐隐的直觉令U小姐非常不爽。 　　因为就连她也做不到把自己的钓钩收放自如—— 　　当高端的猎手积极散发魅力时，理应是能够普遍地吸引到所有异性的，一颗钓钩钓上一串鱼其实很容易。 　　难的是，放下钓钩，于汪洋大海中穿过万千鱼群，在自己不感兴趣的目标中完全隐形，唯独只吸引到了那只最想钓到的、超级凶猛的海底巨兽。 　　……这是非常非常高超的钓鱼技术。能掌握这种钓鱼技术的家伙绝对不简单。 　　察觉到这些的U小姐有种海王皇冠被觊觎的警惕感—— 　　没有人，能比我U，更会钓鱼！ 　　没·有·人！ 　　-5- 　　“你别管，X，谁让他总对我那个态度。身为新人，看到前辈转头就走……哪里天使了。” 　　“这是因为你总去骚扰他，U。天使又不会生气，只能避开你啊。只要你停止钓鱼，天使自然就会对你好的。” 　　“……嘁。别说了，X，你总对那个天使有滤镜……而且，就当是集邮，我的鱼塘可从来没有天使那个类型的奇幻存在……” 　　“哦？你的鱼塘？” 　　一份餐盘“咔哒”放在她们桌上。 　　X小姐和U小姐的面部表情都“咔哒”冻住了。 　　-6- 　　M小姐笑眯眯地在她们对面坐下，嘴里还叼着一支酸奶吸管。 　　“两位中午好呀~” 　　X：“……好，呃，好，中午好哈。” 　　U：“您您您好，欢迎莅临员工食堂……” 　　M小姐叼着吸管动动唇：“刚才聊什么呢？鱼塘？今年年假你们打算去钓鱼吗？好像很有意思，加我一个~” 　　“……” 　　“……” 　　U：她听到了？ 　　X：没听到吧。 　　U：听没听到？ 　　X：我不造啊。 　　-7- 　　两位女同事快速地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最终，X小姐狠狠踩了U小姐一脚。 　　……都怪你！谁让你觊觎天使！谁让你想把天使钓进自己鱼塘！那可是魔鬼已经划到自己爪子里玩的天使！ 　　“M，好好好巧！” 　　相比U小姐，曾亲口喝了天使的豆浆又幸运存活的X小姐更有胆气一点：“今天中午吃食堂啊？好少见。” 　　“嗯？不少见啊。” 　　M小姐抓起餐盘里的肉包子：“以前我只在食堂吃饭来着。因为那时没钱吃饭，但食堂的员工给我供餐时总热情表示不收我钱……” 　　X小姐：敢收您钱才奇怪吧。对方巴不得热情送你离开打饭窗口。 　　-8- 　　也许是生前被姐姐影响了一段时间，M小姐的三餐时间很规律，对食物的热爱也非常浓郁。 　　按理来说，如果是一位不害怕她的好厨师，便能轻易地俘获她的胃……或者，也许，俘获她的心。 　　怎奈何，P先生是位厨艺鬼才。 　　起初吩咐他去准备饭菜他只会端来吐司和咖啡，被上司批评时还会非常冷漠地表示“我就会做这个”。 　　同居后好不容易产生了对厨房的兴趣，好一番磨砺后掌握了能吃的做菜水平，说是负责她的三餐—— 　　结果每天早餐基本不同频，中午他午休时间一到就消失在办公室，是否准备晚餐，也依照他的加班时长变动。 　　当然，M小姐怪不了别人。 　　早上不起床，中午搞袭击，晚上早退拜拜，把下属丢去各种投诉里让他只能加班回不来做饭…… 　　其实都是她的锅。 　　但M小姐有下属，下属就是为上司背锅的存在嘛。 　　所以，全部都是小P的错。 　　-9- 　　到最后，比起使用宿舍的厨房，恐怖维修部的两位员工，其实最经常的是到处下馆子。 　　P先生49年的加班史令他对订餐分系统里的各种外卖如数家珍。 　　M小姐对下属49年的迫害史令她见识了各种世界里的各种美食。 　　开玩笑，下属都能穿梭世界给她买板烧鸡腿堡，去深海的大菠萝里吃真正的蟹皇堡也是可以的。 　　-10- 　　“今天小P要在采购部那边开一整天会，好像有很多很多会议……” 　　所以没办法搞袭击也没办法跟他下馆子（指午休时间前一分钟钻进下属的背包），M小姐嫌弃地丢掉了下属留给她的午餐便当盒——谁要吃花生酱吐司啊，吃了十几年早就腻了—— 　　本来打算买几颗包子就去冰激凌店找（昨晚没加奥利奥碎的）店员玩的，但却意外听到了有趣的谈话。 　　U小姐“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啊，M，天使今天在外面开会……” 　　完蛋了！天使今天竟然在外面开会！ 　　“所以，你们刚刚是在说钓鱼吧？打算去哪里钓鱼呢？带上我带上我！嘿嘿，我想提前做个攻略……准备最大最锋利的鱼钩……‘噗嗤’一下就扎穿肺……” 　　X小姐的谄笑中含着恐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M真会钓鱼……但其实我们刚刚说的不是那个钓鱼——” 　　M小姐“啊呜”咬下一口包子。 　　“我知道了。”她嚼着包子含糊道，“似乎你们说要钓的不是鱼，是天使。天使是指谁来着？” 　　……听到了吧！她绝对是听到了吧！ 　　U小姐用力掐紧了X小姐的胳膊，用颤抖的眼神传递出：我只是口嗨，我不想变成包子肉馅！我觉得她是要把我变成包子肉馅了！我不想！ 　　X小姐：……怎么颤抖也没用，怎么掐紧我也没用，天使在采购部开会呢，我没办法下一秒把他召唤过来！我没有召唤天使的魔法能力！ 　　下一秒，M小姐咽下嘴里的那口包子，伸出手—— 　　-11- 　　“M小姐。在办公室没找到，您在食堂啊。” 　　P先生在桌前站定，轻轻拍了一下上司的肩膀。 　　“中午就吃包子？我给您带了采购部朋友送来的特产，据说是那个世界抢破头的皇家荷叶叫花鸡，还有几瓶米酒。” 　　M小姐：“……” 　　M小姐放下手，回过头。 　　对面，两位女同事在那一刻几乎潸然泪下。 　　天使！天使及时出现了！天使啊！ 　　不愧是天使！谢谢天使！ 　　-12- 　　天使……P先生背着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金发有点凌乱，见状向上司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双手。 　　“我才从采购部开完会回来，把东西放在办公室了，来找您回去吃。” 　　毕竟您对花生酱吐司的嫌弃根深蒂固，我总担心您会直接丢掉便当盒。 　　这担心果然是对的。 　　M小姐“嗤”了一声。 　　“午休时间来怂恿上司喝酒。小P你真的很有勇气。” 　　“唔，那您不喝，看着我喝？” 　　“……” 　　“还是说，您在这里还有别的事吗？包子我先帮您装起来……啊，好巧，两位前辈中午好，你们也来吃食堂啊。” 　　X与U：“……” 　　-13- 　　什么，原来你才注意到我们吗。 　　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我们在你眼里只是虚化的背景板吗。 　　-14- 　　M小姐面无表情：“刚才U和X在聊钓天使的事。我很好奇，还没问出所以然。” 　　P先生眨眨眼。 　　“您误会了。前辈们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阳光灿烂、格外认真地说：“只有U小姐想要钓我，X小姐是路过被牵连的群众。” 　　哦。 　　M小姐：“原来如此。怎么个钓法？用超级锋利有你三倍大的大鱼钩吗？‘啪’一下穿过去，‘噗嗤’一下深深扎入吗？” 　　P先生：“不是的M小姐。我是别人钓不走的，而且，请不要对那种大鱼钩蠢蠢欲动。”还把您模拟的袭击过程描写得那么具体生动。 　　“可是想想就很帅……” 　　“回去吧，办公室的叫花鸡要凉了。” 　　“大鱼钩就是很帅啊……” 　　“是，是。” 　　-15- 　　恐怖维修部的M便这样叒被天使勾引走了。 　　原地两位劫后余生的员工还收到了天使帮上司道歉的诚恳眼神。 　　X小姐：“天使……呜呜……他真的……呜呜……” 　　U小姐：“……哪里天使了！哪里天使了！他刚刚明明一句话就戳穿了我的罪行吧！他刚刚明明没为我们打任何掩护吧！他只是来勾引M，顺便救了我们而已——我就知道，这家伙——” 　　-16- 　　通往恐怖维修部的电梯内。 　　“小P，我想买大鱼钩。一下能捅穿很多东西的大鱼钩。” 　　“不行。因为我可能会直接顶替您嘴里的‘很多东西’的。” 　　“小P，那我想去钓鱼。钓鱼好像很有意思，似乎女同事之间很流行。” 　　“不行。女同事之间流行的那种钓鱼不是用帅气大鱼钩进行的钓鱼。” 　　“那……” 　　“您也不会对女同事之间流行的那种钓鱼感兴趣。相信我，那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与喜爱，您对鱼可没有耐心与喜爱。” 　　“哦。那直接钓小P好了。” 　　“……钓我，您完全不需要。” 　　“是吗。那你能先把手绑在那个超级锋利大鱼钩上吗？然后自己跳进海底——” 　　“……” 　　-17- 　　嗯，我就知道。 　　她脑子里只有帅气大鱼钩而已。 第29章 　　-1- 　　仔细思索了一番是否能从海底爬回陆地、又是否能躲过等在岸边的上司后…… 　　P先生把眼神从上司兴奋的脸上转开, 冷漠又平静地放回电梯按钮。 　　“容我拒绝，M小姐。” 　　不能给她买。 　　否则他回不来。 　　“小P，但我想钓鱼……” 　　“不行。” 　　“那种超级超级帅气的大鱼钩……” 　　“不行。都不行。” 　　“……” 　　-2- 　　于是, 当电梯再次打开, 只有M小姐一个人独立着拎着包子走出来。 　　-3- 　　因为她没能要到她感兴趣的帅气大鱼钩。 　　也因为她是上司, 上司不能听到下属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连续说“不行”。 　　所以下属就被动躺在了电梯里。 　　一动不动，像被扎穿肺的死鱼。 　　……甚至可以去掉“像”。 　　-4- 　　安静的电梯独自合上, 独自下楼, 独自在一楼待机数分钟。 　　……恐怖维修部之所以有一栋单独的办公楼，之所以需要一部单独的电梯，正是因为这种原因。 　　毕竟小P可以默默地待机等复活, 老实在楼下等电梯的同事们不行。 　　每天上班点开电梯都能看见大型马赛克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但恐怖维修部办公楼内总是会出现大型马赛克, 那么，最好的解决方法是, 把M单独隔离出来办公，再把P作为安慰剂（玩具）放进去陪伴。 　　……效果蛮好的。 　　49年来，除了P先生，全体系统员工（包括机器人）的心理评估结果都变好了呢。 　　-5- 　　哦, 这倒不是说P先生的心理评估结果陆续走低，他的心理评估一直都很好——可积极可正能量了—— 　　但问题是，积极明亮、全能可靠、正能量到在亡灵中发光的天使, 他是唯一一个负责定期维修心理评估系统的员工。 　　……评估系统都是他亲自编译调整的，所以，他个人的评估结果可信度，实在有些微妙。 　　-6- 　　十分钟后。 　　电梯重新上升，完好无损的P先生终于能走出电梯门。 　　他咳嗽了一阵适应重新没有孔的肺，然后又按惯例去更衣室确认了一下身上没有血迹残留。 　　M小姐已经在办公室内找到了P先生带回的荷叶叫花鸡——很好找, 就放在她本人的办公桌上—— 　　她戳戳略凉的荷叶，想了想，提起绑叫花鸡的细绳。 　　“小P小P~帮我加热一下，我想吃热腾腾刚出炉的口感。” 　　P先生已经习惯被上司闯入自己的更衣室了。 　　他一边擦脸一边说：“好的，稍等。” 　　于是M小姐就双手拎着绑起荷叶的细绳，等在门口，时不时地踮一下脚，再放下脚掌，无聊地反复前后晃晃。 　　她今天穿的是白衬衫、过膝袜、漆皮鞋与咖色百褶裙，裙摆的长度在膝盖上方几厘米，褶子做工精细，晃起来的弧度很好看。 　　垂着头前后晃晃的模样，像是双手提着书包、在街边等待公交车、前后晃着包带上漂亮小挂件的女学生。 　　等待动作看着可乖了，一点都看不出她十分钟前制造了一电梯七零八碎的马赛克。 　　也显得对着镜子清理自己的P先生特别冷漠无情。 　　-7- 　　“小P小P~还没好吗~我饿啦~” 　　“稍等。好了。” 　　确认指甲中也没有血迹残留，P先生转身出去，帮她加热叫花鸡。 　　M小姐眨眨眼。 　　办公室内没有微波炉，P先生每次加热东西都是直接拉出光屏，现场从维度层面输指令。 　　这导致他刚刚用清水洗过、本就过白的皮肤被光屏映出非人的晶莹感。 　　M小姐其实很喜欢从侧脸的角度观察下属，不仅仅是神情变化，小P每天都会更换耳饰，各种奇奇怪怪的耳饰。 　　他皮肤又白，头发颜色也闪闪的，耳饰便没有任何遮掩，很吸引人眼球。 　　P先生很少会对她的今日着装发表评价或意见，但M小姐就是很喜欢评价下属的耳饰，并作出各种的吐槽嘲讽。 　　毕竟嘲讽小P是会上瘾的，停不下来。 　　这次她贴过去仔细瞧了瞧，本想嘲讽他那颗坠着猫咪肉垫图案的新耳环是少女心。 　　但却发现：“小P，你耳钉怎么少了一只？” 　　-8- 　　P先生“嗯”了一声。 　　“大概落在电梯紧急按钮的缝里了。我刚刚没找到。” 　　“哦……” 　　“下次上头了别拔我的耳钉作辅助凶器，M小姐，或者您用完别把它乱扔。耳钉很小，丢进马赛克后很难找到。” 　　“哦……” 　　M小姐伸出手指拨了拨他的猫咪耳环。 　　“要不我帮你再丢几只吧。譬如下面这枚钢耳钉，好廉价，而且材质也太旧了，你戴它经常过敏吧。” 　　“……这是遗物，M小姐。” 　　“遗物又怎么啦？身为进入系统世界抛去记忆的亡灵，生前的东西就该全丢掉。” 　　一只手拨弄着下属的耳环，她一只手搂过下属的脖子。 　　已经变成了下一秒就能偏过头交换亲吻的距离。 　　M小姐却贴在他耳边嘻嘻笑出声：“还是说，这枚耳钉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给小P的呀？哪个念念不忘的情人吗？说说嘛，我真好奇。” 　　P先生：“……” 　　死亡威胁又来了，嗯。 　　明明十分钟前才陪她在电梯里玩了一次。 　　-9- 　　“我没有记忆。您怎么问，我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唔……” 　　“而且，直接丢掉它是很浪费的行为。如果您愿意给我买一枚新耳钉，这颗丢掉也不是不行。” 　　“……哦？你这话认真的？” 　　P先生收起光屏，把加热好的叫花鸡放进盘子，拆开线绳。 　　M小姐依旧一手玩耳环一手扒住他的肩膀，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 　　上司真的很喜欢扒在他背上当背后灵。脑袋头发手指都贴过来，好像很黏他的样子。 　　但只是因为这个姿势方便扭断他的脖子吧……作为下属，自知之明是最基本的品质。 　　嗯，不能被表象轻易可爱到，要时刻保持清醒。 　　“当然是认真的。我与您说话，什么时候不认真，又什么时候说过谎。” 　　P先生打开荷叶，撕下最胖的鸡腿，用湿纸巾包过递给她。 　　“您给我买一颗新的，我就扔了这枚旧的。” 　　“……你真会扔啊？一言为定？” 　　“嗯。” 　　M小姐转转眼睛：“我可没钱。用你的工资卡买哦？” 　　P先生弯弯嘴角：“嗯。您送的就可以。” 　　-10- 　　……唔。 　　原来下属弯嘴角时也会有甜甜的感觉啊。本以为甜甜微笑是全世界最可爱的我的特权呢。 　　不不，倒也不算非常甜啦，小P的笑她一直觉得挺假，但这个笑……嘴角……唔…… 　　突然有点饥饿感，怎么回事。 　　M小姐盯着下属的嘴角思索了一会儿。 　　半晌，她深沉道：“小P，我有点想啃。” 　　-11- 　　“哦。” 　　P先生便抬脸递过去。 　　M小姐……M小姐若有所思地接过下属递来的鸡腿。 　　啃了好一大口。 　　……香，真香，唔，果然饿了。 　　-12- 　　嘛……暂且不思考鸡腿……之前原本只是随口试探，还以为能挖出什么生前秘密，没想到，小P真的答应她丢掉这枚他一直佩戴的耳钉。 　　只要是她送的……唔。 　　“小P真是喜欢我呢。” 　　“当然。因为您很可爱。” 　　“哦，小P真有眼光啊，不愧是我下属。”M小姐挥舞鸡腿指示，“继续保持小P！好话永远不嫌多，开心的上司会给你加工资的！更多更多的工资！冲呀小P！” 　　“……嗯，谢谢您鼓励。” 　　-13- 　　M小姐得到肯定回复，终于解除了背后灵模式，她从下属身上跳下来，开始沉浸式啃鸡腿。 　　P先生转身打开工作用的程序。 　　“……午休时间，吃午餐啦小P。工作下午再做。” 　　“下午我还要去采购部那边开会，先提前处理一下。” 　　“啊？下午还要过去？不是开完了吗？” 　　“没有。会议中场休息，我专门回来给您送叫花鸡而已。” 　　-14- 　　M小姐咽下嘴里的鸡肉，盯着下属可靠的背影，突然笑出声了。 　　“小P真木头啊。如果能拿出对上司的态度对待那些女同事，你也不至于被她们开除性别，想必早就找到对象了吧哈哈哈哈——果然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而且还是呆呆木木的小朋友~” 　　P先生：“……噢。” 　　吃您的鸡腿去吧。 　　-15- 　　“小P小P，所以你对象呢，对象呢，几十年还没个影，小P真的异性缘为零哎，好蠢啧啧啧……” 　　P先生：“M小姐，其实，今天您也有一件维修任务，我特意在会议停歇期回来也是为了通知这件事。正巧，吃完您就去出任务吧。” 　　啃鸡腿的M小姐：“昂？” 　　“199世界。昨晚198世界出现了波动，衍生出了另外一个恐怖世界，目前系统给出的危险评级是A。已经有不少原住民卷入了，如果方便的话，您最好现在就解决。下午我还要开会，所以就把投放空间的坐标提前设置好，您五分钟后直接进投放室。” 　　“哦，那等下，吃完鸡腿我就去……” 　　“原住民危在旦夕，M小姐。” 　　“可我的鸡腿还……” 　　-16- 　　P先生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开会时截取了一些关于该世界的背景资料，您最好立刻看看这些文件，然后就去……” 　　M小姐一手扯着啃了一半的鸡腿，一手拿着刚才旋开盖的酸奶，看看他，又看看那本厚厚的资料。 　　“现在啊？真要现在？” 　　眼神十分无辜。无辜又可怜。 　　P先生：“……” 　　算了。 　　“午休时间结束后，您看什么时候方便什么去吧。我改一下投放设定，吃您的。” 　　“太好啦……” 　　“但资料最好还是先看看。” 　　“……” 　　一手鸡腿一手酸奶的M小姐再次投去可怜巴巴的视线。 　　P先生……P先生只好把资料举起来，又在她眼前徐徐翻开。 　　-17- 　　废弃的教学楼，坟场，还有…… 　　M小姐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评级A＋的女鬼？原本属于其他世界……能对系统世界造成一定干扰的时空能力……难得哎，好久没见了。” 　　“是的，M小姐，如您所见。这个世界的boss很棘手，正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在198世界，才造成了199世界出现。她本身就是bug，不该位于那个时空。” 　　“有意思……” 　　“当然，我相信对您来说，她不是什么大问题。尤其需要您注意的是，199世界的被困原住民，全都是学生与教职工，而且依旧有着生命体征……按照员工守则，维修过程必须尽可能减少武力输出，把保护原住民放在第一位……最重要的是送走原住民，之后才能展开正式维修。而且这个世界也有异常波动，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让您降临在精确的时间点……” 　　“我懂了，小P。我这次不能直接拔刀，要先演女学生，混一混融入群众。哎呀本来就不用演，我这么清纯这么可爱！” 　　“……嗯，对。” 　　差不多吧。 　　-18- 　　P先生回过头，正式打开关于199世界的数据流，认真地确认投放程序。 　　之前有提过，系统世界与万千世界其实是平级交流的，它只是个百花齐放的交易平台。 　　恐怖维修部能够从高维度的数据层面直接观测恐怖世界，是因为这些世界本身出了bug，也是因为P先生的个人工作能力卓越。 　　整个观测部也就是主系统专门开设来“观测世界”的部门，他们所做的全部工作其实只是P先生工作中的基础一环。 　　——说是从世界数据里截取资料，其实都是他亲自观测、输入、编写、翻译后的结果。 　　把深奥的世界规则、内部变动都转化为便捷的信息，又用系统世界能分析的形式，化成光点输在半空中而已。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程序，也与电脑数据无关。 　　……当然，被扭曲的恐怖世界太特殊，这种处理方法是P先生只针对恐怖世界，专门开发出来的。 　　P先生从不认为自己是能够从高维度俯视他人的神明，他只是普通的文职人员而已。 　　-19- 　　划过最后一串能触及199本源通道的坐标，P先生回过头说：“M小姐，已经设定完……” 　　下一个字，突然哑在喉咙里。 　　P先生缓缓低头，看到了一只穿过自己喉咙的手。 　　-20- 　　滑过他的耳边，贴紧他的耳边，爬出通道的怪物吃吃地笑了。 　　女鬼猛地一扬手——增长的指甲完全撕开——又把他整个扯进——碎片——时空—— 　　P先生残存的意识中最后看到的，是上司猛地跃出椅子，直接拔出镰刀。 　　……鸡腿，和酸奶。 　　被丢开了……上司的午饭…… 　　-21- 　　=199世界= 　　=199本源= 　　女鬼将手中抓握的碎沫随意摔在地面。 　　“……好了。大概，这个就是，你要的，系统员工？” 　　它扭头看向身后的家伙，又尖又长的猩红色舌头卷起，嘶嘶抱怨：“系统世界，的壁垒。即便是我，也，很难突破……” 　　身后，裹在白袍中的家伙抽动了一下，猛地丢出了什么肉块。 　　女鬼立刻衔住，舌头将其慢慢卷入腹中。 　　吞入腹中的东西似乎非比寻常，它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 　　“果然，还是，报丧女妖的肉……” 　　白袍者突然举起手，比了一个手势。 　　“……嗯？你问，哪个部门的，员工？我，随便，抓的，无所谓……” 　　女鬼的话被猛地打断。 　　整个世界——整个恐怖世界的源头处，开始窸窸窣窣地摇晃起来，如同即将被冰雹砸毁的破屋—— 　　-22- 　　仿若天灾降临。 　　源头，破开了口子。 　　没做任何停留，也不做任何保留，任何戏耍。 　　天灾——又或者，降临在一切恐怖世界之上的神罚——那是史无前例铺天盖地的扭曲黑影，根本无法测算长宽，锋利的黑影划过一切—— 　　女鬼发出惊恐的尖叫，比死前的那一刻还要恐惧、比死后的第一眼还要怨愤——它扭头想寻求白袍者的帮助，却发现后者早已匆匆消失，只余一角没来得及随主人一起遁离的白衣。 　　转瞬间。 　　只余它面对天灾。 　　-23- 　　只余它，看见了，源头被撕开的那一端，显露的东西。 　　无尽的、无尽的黑影中……某个存在…… 　　某个，凡人绝不可直视的存在。 　　-24- 　　【还给我】 　　【这不好玩】 　　-25- 　　早已死去、凶恶无比、A级恐怖的亡灵不禁发出绝望的尖叫声。 　　它明明早已流干鲜血，但这不可直视的东西依旧令它双瞳流血。 　　不，不仅仅是它。 　　【还给我】 　　【还给我】 　　整个源头、整个空间、整个世界……都在撕裂，尖叫，流血……流血流血流血—— 　　-26- 　　“M小姐。这个boss，需要维持存活状态，直到我得到口供。” 　　一只手轻柔地遮住了女鬼流血的双眼，遮住了它逐渐萎缩腐烂的双耳。 　　哪怕这只手上依旧携刻着还未完全复原的裂痕，像是摔裂的瓷器。 　　天使总可以庇护一切，不管这天使携刻了多少可怖的裂痕，也不管他所庇护的是多可怖的东西。 　　“所以，请您冷静些……如果这里完全撕毁，证据全都会消失……” 　　女鬼身后，那只羸弱、无力、瞬间就能被再次撕碎的亡灵轻咳一声。 　　他仰头，微微咳嗽着，用略显无奈的神情对上另一端的不可直视之物。 　　“我很快就来找您……咳……十五分钟后……我们会合在……” 　　-27- 　　但源头又是一阵剧烈摇动，世界再次裂开一个大口。 　　“……请别生气，不是我拒绝见您。只是现在的模样太糟了，请给我十五分钟整理仪容。” 　　-28- 　　源头便安静了。 　　世界也和平了。 第30章 　　-1- 　　被打碎。 　　再复活。 　　被打碎。 　　再…… 　　-2- 　　【亡灵的尽头没有死亡, 只有疼痛。】 　　这是谬论。 　　仅在系统世界可行的谬论。 　　因为愿意成为员工的亡灵发誓遵守重重戒律。 　　【不垂涎活物，不谋害生命，不干扰秩序, 不企图永生】 　　……对失去生命与未来、永恒徘徊在死亡中的【亡灵】来说，太过苛刻、清直的戒律。 　　但能成为系统员工的亡灵不同。 　　系统员工只想龟缩在上班日常中, 依靠着主系统供给的能量, 安安稳稳的, 伪装“活着”的状态。 　　所以，系统员工的特质是“无害”—— 　　糟糕的是，“无害”也是“弱小”的同义词。 　　于是员工们只生活在系统世界中。 　　如同安稳吃草的羔羊生活在羊圈里。 　　-3- 　　鲜嫩, 无知，肥美, 弱小。 　　【待宰的羔羊】, 在圈外的所有邪恶诡怪者眼中, 系统员工就是这样的存在。 　　……可是，十年又十年，百年又百年。 　　羔羊们永远安稳平静地吃草，生活中最大的烦恼是不想加班, 是早起打卡好烦, 是食堂的糖醋排骨又卖完了。 　　-4- 　　为什么？ 　　是因为羊圈外, 有一名牧羊人。 　　牧羊人似乎从一切恐怖的尽头走来, 她是羊圈外永恒镇守的黑影, 是凡人不可直视的存在。 　　她所经之地，野兽退避, 太阳垂首，苍穹倾覆。 　　她面前，活着的生命会领略死亡, 死去的生命会感到恐惧。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可以握进指尖把玩的玩具罢了。 　　——恐怖如她，强大如她。 　　-5- 　　所以，谁都不敢侵入牧羊人的领地，捕获她的羊。 　　不管她的领地多丰饶，不管她的羊群多肥美。 　　-6- 　　只不过，牧羊人有点恶劣的小毛病。 　　她似乎天生就不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岗位，老老实实地看守着羊群，总会被有趣的东西引走瞎玩。 　　过去牧羊时，牧羊人虽然算不上有多粗心，但也实在算不上精心。 　　所以，时不时地，会有几只羊，在离开羊群觅食时，迷了路。 　　迷了路，丢了家，离开了牧羊人的领地。 　　-7- 　　便只会在野兽的獠牙中，变成尸体。 　　毕竟，弱小却鲜嫩的它们，散发着太迷人的气息。 　　羔羊在羊圈中不会逝去，但羊圈之外，有着太多太多的危险。 　　员工的【真正死亡】便是这样……被更凶恶的亡灵吞噬，被更恐怖的世界绞碎……达成了付出灵魂也无法挽回的交易，遇到了怎么复活依旧会被玩弄的存在…… 　　太多太多。 　　-8- 　　牧羊人呢？本该保护它们的牧羊人呢？ 　　——没什么应不应该。 　　牧羊人的出现似乎只是率性而为，她的保护，也像是随便做下的决定。 　　没谁会谴责她的失职，也没谁敢。 　　牧羊人偶尔会清点羊群的数量，偶尔会发现它们的走失—— 　　但，就算找去了，惩戒了，处死了吞吃羊的野兽，又如何呢？ 　　窥伺弱小者、邪恶诡怪者是杀不尽的。 　　要怪，就怪…… 　　-9- 　　“……实在是，太弱了吗。” 　　-10- 　　见到上方开裂的源头缓缓愈合，P先生松了口气，缓缓倒回地面。 　　他剧烈咳嗽着，裂痕犹在的身体随着咳嗽的震动破碎、愈合、又破碎。 　　毕竟，再如何轻描淡写—— 　　他也是被199世界的boss直接抓成包子馅，又呈包子馅状，直接被抓进了源头。 　　不仅仅是因为boss的袭击，毫无防护、不做准备地穿过万千世界中时空交错产生的扭曲乱流，足以彻底绞碎数百数千个亡灵。 　　否则主系统为什么要花最大的能量建立通道与平台……哪怕是M小姐也会因为失误穿梭受伤……更别论他。 　　-11- 　　结果，刚才。 　　又因为那个女鬼boss被M小姐一番暴走直接弄成了半疯状态——暴走的M小姐似乎是不能直视的，那大概是某种危险能量体吧，P先生也总结不出所以然——他同样也搞不清，为什么自己怎么直视也不掉san—— 　　总之，那个女鬼boss短时间内怎么都无法恢复清醒。 　　在他花了好大一番努力才加快复活速度、赶在M小姐彻底毁灭世界前出声阻止了她之后—— 　　后方，半疯的boss叒把他当包子馅剁了一次。 　　-12- 　　如果之前待机复活的P先生是麻婆豆腐状，现在的他就像西湖豆腐羹。 　　……碎啊，碎得一条条，一丝丝，碎得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把自己拼起来了。 　　该感谢那位女鬼的指甲似乎有特殊能力，怎么撕碎他剁碎他都是一瞬间的事，他死时根本没来得及看到溅出的血，只注意到了上司丢开的鸡腿，与暴走的上司本尊吗…… 　　否则，在上司面前因为鲜血失控的话，就很不好解释了。 　　在世界源头里碎成现在这样，灵魂边缘都透明化了，更不用担心见血了。 　　-13- 　　啊。 　　好累。 　　……就算历经千辛万苦把自己拼起来，就算拼起来后又咬牙坚持定位到上司，就算成功找到上司与她会合……顺利返回系统世界…… 　　他下午，还要去采购部开会呢。 　　开一下午。 　　-14- 　　想到这一点，P先生便不想起来了。 　　他一点都不想把自己拼起来。 　　所以，他默默望着（刚刚被上司砍裂）如今缓缓愈合的源头，决定抽五分钟发牢骚，调整工作状态。 　　-15- 　　不想开会。 　　好想休假。 　　所以他才不想出外勤啊—— 　　都说了多少遍，他是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 　　扛不起四千多公斤的镰刀，也没办法变成天灾毁灭世界。 　　他就应该坐在办公室里，离妖魔鬼怪都远远远的。 　　……然而，无论他强调多少遍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强调多少遍自己没有丝毫武力值…… 　　奇怪的是，在他身边，很少有人会产生“要保护他”的意识。 　　哪怕他平均每天惨死一次，哪怕他每一次都死得那么毫无防备，认识他的每个人依旧下意识觉得—— 　　-16- 　　【天使不需要被保护】 　　也许，人们总会把“被保护”与“很弱小”联系在一起，而P先生的气质与形象都与“弱小”无关吧。 　　但他其实真的很需要被保护。 　　文职，新人，普通。 　　弱小，可怜，无助。 　　可从没人会想到“保护天使”……上司倒是注意到了他的弱小，但反而走去了另一个过分极端…… 　　长年累月，P先生也逐渐习惯了这一点。 　　……不，确切地说，他都没什么“逐渐习惯”的过程，好像一开始，就瞬间适应了不被保护。 　　-17- 　　是因为什么？ 　　……因为总过分、极端、尤其偏爱欺负他的上司？搞得他期望无限拉低，只要“不被欺负”就感觉中了彩票？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啊，对了。 　　-18- 　　【达成了付出灵魂也无法挽回的交易。】 　　果然，是因为上司吧。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被保护，弱小也没人救，只能一直一直徘徊的死循环。 　　那是他刚入职……不，即将入职，面试时发生的事。 　　-19- 　　“的确，你的简历很不错，能力也不是没有。” 　　对面那只黑发黑眼的女亡灵把文件随手扔在桌上，似乎是卸下了作为面试官的全部威严，对他露出了非常可爱的笑容。 　　结果似乎非常顺利。 　　那个携带两颗小酒窝的笑容也过分可爱了些。 　　他忍不住报以微笑—— 　　-20- 　　“嘭。” 　　微笑还没完全递出，尖锐的疼痛就猛然袭来。 　　他眼前的一切迅速晃动、模糊，感觉就像后脑勺被谁扯着撞上了一口古老的钟。 　　嗡嗡，嗡嗡，泛着疼痛。 　　-21- 　　——是那只女亡灵猛地抬起脚，直接把他的头踩进地面。 　　她的两颗酒窝依旧很可爱，慢慢转动鞋跟的动作也很淑女。 　　疼痛嗡鸣，他贴着地面，感觉快喘不过气。 　　“……武力值，就这种程度而已吗？” 　　M小姐一边慢慢碾压鞋跟，一边歪过脸：“就这种程度还想申请加入恐怖维修部……你是天真呢，还是蠢呢。” 　　“小朋友还是去运营部玩吧，哦，这张脸还算及格，你去恋爱维修部也不是不行。” 　　-22- 　　他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明明只是一脚踩下，施加在后脑勺上的压力却完全不同，那力道，仿佛被山压紧。 　　他所有的自制力，也只能用来抑制住自己，不发出狼狈的喘息。 　　“你真弱。” 　　M小姐踩着他的头，缓缓说：“你会死的。” 　　-23- 　　“加入这里，会死的哦。每天都会，每次都会……” 　　她叹了口气，似乎很遗憾很惋惜的模样，但碾压的动作却毫不留情地加重力道。 　　“不只死在系统世界。也不可能总会复活。小朋友，现在你会轻易被我踩在脚下，总有一天，你也会被那些扭曲的亡灵踩爆脑袋，吞骨吸髓。毕竟你这么弱小……” 　　他终于挤出了说话的能力。 　　“您，”一字一顿，如此费力，“会保护我。” 　　M小姐愣住了。 　　然后她爆发出一阵爽快的笑声。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你是根本没打听过我是谁……难道你要指望我，去保护你吗？” 　　-24-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反问句，嘲讽与鄙夷溢于言表。 　　但他依旧挤出了回答。 　　“嗯。” 　　-25- 　　M小姐：“……” 　　M小姐便移开了脚。 　　她深深、深深地看着地上这只无力、脆弱、死里逃生后不禁剧烈咳嗽的亡灵。 　　很弱。 　　力量弱也就算了，她知道，没有任何人类能拥有超过自己的力量—— 　　但，这家伙……反抗意识，也半点没有。 　　——没有挣扎没有愤怒，踩下他的感觉，就像用脚掌踩下地毯。 　　平静，无声，又顺从。 　　被突然袭击不会绷紧，被强势对待不会难堪。 　　毫无疑问，他是她能放进手掌把玩的弱者。 　　栓上项圈作看门狗，也不会吠叫的类型呢。 　　-26- 　　她再次抬起腿，直接踩上这人因为咳嗽而震动的胸口。。 　　M小姐用鞋尖轻轻拨了一下他的领带。 　　……没有。 　　绷紧，难堪，屈辱，什么都没有。 　　这家伙的神情那么平静，甚至顺着她鞋尖的移动放松了喉咙。 　　-27- 　　M小姐知道几十个关于喉咙的致死方法，尤其是雄性动物的咽喉，自带脆弱的突出软骨，比雌性更易致死……她不信他不知道，那双浅蓝色的美丽眼睛，怎么看都与“无知”无关。 　　无论如何都会对主人露出要害的信任感吗？ 　　哎呀哎呀……真是一条被驯服的好狗。 　　……又或者，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哪一边呢。 　　-28- 　　如果是被驯服的好狗，她想逼出他的野性，看他背叛、崩裂、不再顺服。 　　如果是会咬人的坏狗，她想撕开他的伪装，在他张开嘴时拔断他的獠牙…… 　　哎呀。 　　哪一边，似乎，都很好玩。 　　……真的好好玩哦！ 　　M小姐饶有兴味地抵着他的喉咙。 　　“嘛，寻求我的保护，也不是不行。”她笑，“但这样我可不会把你当做同事或员工——我会把你当狗哦。” 　　他眨眨眼。 　　“是吗。” 　　-29- 　　咦，还以为会一口答应呢，毕竟他看上去真的很好欺负。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直觉，这家伙会一口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结果，现在却不回答也不回避，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复啊。 　　M小姐看着他的眼睛。 　　浅淡的蓝，毫无波澜。 　　【枫叶的红，总是颤动。】 　　她看着他，良久都没有移开目光，感觉似曾相识，又感觉，哪里都不对劲，哪里都充满着违和感。 　　她听到自己的心也砰砰跳起来—— 　　是兴奋吧？ 　　是开心吧？ 　　毕竟她很久很久没遇到，这样有趣的东西了。 　　-30- 　　“好吧。那，欢迎入职。” 　　她笑：“我会保护你，也会把小P当成狗肆意使用的！” 　　-31- 　　P先生：“嗯，请您随意。” 　　-32- 　　如果这就是被系统世界的顶级战力保护的代价…… 　　达成这样的交易，也无可厚非——这是他当时冷静的判断。 　　-33- 　　“结果，达成这样的交易，也没怎么被保护。” 　　如今，独自躺尸在地，P先生轻轻抱怨了一句。 　　虽然被上司划进不可侵犯的领地是很值得开心的事……但，原本，他就是恐怖维修部的员工，就是该划在她领地内部的东西啊。 　　-34- 　　究竟哪里不同了。 　　【我的妹妹……】 　　他和普通员工，他和羊圈中普通的羔羊，究竟哪里不同了。 　　……因为会做饭？因为笑起来像？因为更方便幻视双胞胎姐姐吗…… 　　不，不对。 　　M小姐不会是会用这种方法寄托对亲人思念的软弱之辈。 　　但…… 　　-35- 　　最后一丝破碎的灵魂拼合完整，P先生费力撑起自己，缓缓坐起身。 　　视野模糊，脑子嗡嗡地泛疼。 　　还好，这说明视觉与痛觉也在复原。 　　五分钟，他的彻底复原时间，估算得刚刚好……吗？ 　　-36- 　　P先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他顿了顿。 　　……好吧。 　　好吧。 　　虽然，因为受损程度过大，因为破碎得太厉害，也因为这次复原得太着急太粗糙……复原后的亡灵身体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小瑕疵…… 　　-37-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M小姐，与上司会合。 　　费力移动身体，找到坐标，P先生几乎是用摔的方法行动自己，离开最核心的源头，进入了199的表层恐怖世界。 　　因为那点瑕疵，他穿梭时再次喉咙发痒——但这次P先生忍住了，没有发出咳嗽声。 　　正式进入世界时，如果因为咳嗽再崩裂了自己好不容易聚合的部分灵魂，就不好了。 　　附身物……咳咳……算了，不找附身，直接用亡灵形态吧……现在的他着实没精力再和其他人交流……破就破一点，就算在表层恐怖世界里可能会变得更糟糕，也不管了……只要我外表足够健康整洁…… 　　-38- 　　到了。 　　是约好的校门口。 　　M小姐应该在……之前在办公室里就帮她把坐标设定好了，是校门口停放的校车内，很方便做会合地点。 　　P先生左右扭头，艰难地辨别出，自己正待在某个屋子里，屋外的窗口依稀透出校门的一部分。 　　……门呢？墙壁呢？屋子好像是软的…… 　　咦。 　　“小P~小P小P！五分钟到咯！十五分钟也太长了，我直接找过来了……你在嘛~没回答，还是在换衣服？我进学校来找你啦~” 　　-39- 　　等等。 　　M小姐，请等等。 　　再等几分钟，您别进来，让我重新调整—— 　　-40- 　　脚上踢到了什么，M小姐一低头。 　　校门口，校车前，被她踢到的、某个原本立起的书包噗通倒下，书包的拉链被顶开。 　　铅笔盒，课本，直尺。 　　还有一只从书包里咕噜噜滚出来的边牧幼崽。 　　-41- 　　不是那种黑白黑白的边牧宝宝。 　　是那种，白白的耳朵，亮亮的金毛，怎么看怎么干净漂亮，超级白皙整洁的边牧宝宝。 　　M小姐：“……” 　　M小姐愣了五分钟之久，缓缓缓缓用慢动作蹲下来。 　　然后，她又用慢动作，缓缓缓缓地捉住了这只小狗的爪子。 　　-42- 　　小狗很顺从地配合她举起爪子。 　　晒出粉红色的肉垫。 　　确认完毕。 　　M小姐歪头：“小P？” 　　“……” 　　P先生点头，想说，嗯，是我。 　　但他的“嗯”只能变成一句：“汪呜。” 　　-43- 　　虽然但是。 　　您的确认方法很好用，下次不要再用了…… 　　M小姐：“听不懂。你一直在汪呜汪呜叫。要喝奶吗？” 　　“……” 第31章 　　-1- 　　上学。 　　……对一个并不热爱学习的学生, 这想必是最噩梦的词汇吧。 　　当然，随着他们长大成人，随着他们走入社会……会逐渐意识到, 比“上学”更恐怖的词汇，还有很多很多。 　　譬如“加班”。 　　譬如“死线”。 　　譬如“调休”。 　　譬如“重做”。 　　又譬如…… 　　-2- 　　“上司”。 　　——工龄49年的某匿名恐怖维修部员工亲口认证, 最噩梦词汇，没有之一。 　　“你知道吗, 前天，我奉命陪她去参加重要会议……啊对，就是那个什么, 聚集了许许多多的源头大佬, 据说稍有不慎就可能毁灭多维宇宙的会议……” 　　该匿名员工在接受采访时并未要求给自己的脸打上厚码——“谁都知道恐怖维修部只有一个普通员工，你们杂志保证的匿名其实毫无意义”，他直接指出—— 　　但，运营部出版的3131期《系统重装》八卦杂志，依旧给他的脸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 　　-3- 　　也许是因为这位员工接受采访时, 已经携带了一身记者不忍直视的红色马赛克吧。 　　而且就算是厚厚厚的马赛克, 也遮不住扎在他头部的智能机器人。 　　……对。智能机器人。 　　就扎在这位员工头上。 　　还一抽一抽地往外喷着机油。 　　-4- 　　“……是的，在无数个世界中反复穿梭, 不断调整航道，时刻注意着变动的坐标……我带着上司，从不同的空间链态中跳跃了大约……唔, 要说得通俗点，这只是八卦杂志？……好吧，你可以理解为，我带着上司在宇宙中跃迁了八千万光年的距离，维持了大约……呃, 依旧不够通俗？不清楚光年的概念？好的，我再换个说法……更通俗易懂一点……” 　　匿名员工用他著名的好脾气思索了一会儿，非常耐心。 　　然后他说：“奔赴会议的过程，就相当于，我开车带着上司，在川渝地区，某知名山城的立交桥上，连续转了三十七个小时。” 　　记者：“……” 　　记者肃然起敬。 　　-5- 　　“所以，抵达举办会议的酒店时，虽不至于精疲力尽，也与‘精神饱满’的描述完全无关……” 　　匿名员工摆摆手：“结果，还没来得及打开行李，上司就给我制造了惊喜。” 　　“她转头就毁掉了酒店的智能机器人，理由是对方上楼送外卖时无视了她，只给隔壁房间送餐。” 　　-6- 　　记者：“……” 　　记者：“我怎么记得，酒店的智能机器人只负责送客人订购的外卖……” 　　“对。” 　　“那，她点的外卖是还没送到酒店……还是根本就没点……” 　　“没点。” 　　“……所以，智能机器人它的金属壳子，也变不出来她要求的外卖……” 　　“变不了。” 　　“……” 　　-7- 　　匿名员工用阳光灿烂的笑结束了采访。 　　“于是，我只好立刻开始，处理她搞出的机器人事故，处理完又去处理没能拿到期待的机器人外卖的住在隔壁的那位源头大佬搞出的事故，处理完了再去处理……啊哈哈……今天还没能全部处理完呢……你看出来了吗……” 　　记者：看出来了。 　　毕竟你携带着一脸的马赛克，头上还插着机器人。 　　“所以，让我回答‘最噩梦的词’，一定是上司。” 　　该匿名员工用阳光灿烂的笑结束了采访：“但我是自愿选了这个上司，自愿给这位上司做下属的。并不是被迫，也不是非自愿哦。” 　　-8- 　　可你强调了两次，怎么听都像是被迫的样子。 　　-9- 　　由以上采访记录可知，拥有一个怨种上司，是一件多么……不可名状的事。 　　199世界，校门口的保安大爷合上3131期《系统重装》八卦杂志，深以为然。 　　不愧是在各大世界中流通的著名杂志，每个专栏都那么深刻，那么有道理。 　　尤其是这位针对“我自愿为上司加班（化名）”先生的采访。 　　-10- 　　作为199世界中工龄最长、长达72年的NPC，这位保安大爷已经坐了70年的冷板凳了。 　　就，怎么说呢—— 　　199世界原本就是198世界衍生出的一个小小世界，这个世界的范围只有这座学校，最终boss只是一个死于火灾的男学生。 　　比起开启自己的世界、用它无差别杀人，这位男亡灵更喜欢藏住自己，徘徊在198大世界中，用亡灵能力偷看女孩的裙底。 　　……很猥琐，但算不上很邪恶，是这样一个又恶心又无害的boss。 　　所以保安大爷这个还算凶恶的亡灵在关闭的小世界里坐了70年的冷板凳，吃不到人，吃不到亡灵，想养只流浪狗都无从下手。 　　所以保安大爷也博古通今，上下求索，知晓了系统世界的存在后更是知晓了更多更多世界的存在，近几年越发佛系。 　　人吃不到就算了嘛，坐在保安亭里喝茶睡觉看看杂志多好。 　　保安·恶灵·大爷佛得都快自己度化自己了。 　　上司不肯开小世界吃人还能怎么办，他又没那个本事自己凿穿世界出去吃人。 　　-11- 　　近几年，唯一能让这位大爷破开佛系外表、恶灵化露出獠牙的，是他的上司。 　　……保安大爷虽然喜欢吃人，但他骨子里也是位保守大爷。 　　保守大爷可是围观了上司长达七十年的，鼓嘴去吹现实好女娃的裙子的，历史。 　　干什么！不嚼人家女娃子的骨头，却去吹人家女娃子的裙摆、趁机把眼睛黏上去乱看！ 　　上司实在是猥琐！下流！不干正经事！ 　　……但七十年没吃到人补充能量，再怎么增长资历，大爷也干不过自己的猥琐上司……只能忍，拼命忍，用尽全力忍忍忍…… 　　大爷只能坐在保安亭里，读着与自己产生共鸣的杂志，不断摇头。 　　不堪入目，不堪回首啊。 　　-12- 　　有个怨种上司，实在是…… 　　“沙沙——沙沙——” 　　随着学校内的广播发出响动，保安室外的校门，突然热闹了起来。 　　“来了啊。” 　　新学生。 　　-13- 　　保安大爷放下杂志，拿过挂在墙上的手电与棍子，步履蹒跚地迈出去。 　　校门口外站着一堆新学生，他们挤成一团，背着书包，身体抖得像筛糠，又仿佛是预知到自己即将被宰杀的羊羔。 　　学生们脸色有青有白有灰，格外热闹。 　　……几年前，那个垃圾上司似乎是遇到了某个从其他世界里跑来的漂亮女鬼……被那女鬼整个迷住后，他也总算是想开了。 　　不仅打开了199世界的大门，还招进了这么多新学生。 　　-14- 　　保安大爷抽抽鼻子，久违的活人的气息，这味儿真好。 　　他咧开嘴，无视了里面爬出的蛆，与部分学生发出的尖叫。 　　“大家排好队，我这就来开门，老师们已经在里面等着啦……” 　　保安大爷一歪一扭地走到门前，用没断开的那只手打开铁门，嘴里重复着背了几千遍的话。 　　“上学不要带手机，检测时会查出来的，查出来就没收，联系你班主任来取，没得商量……还有，早饭就站在学校外面吃了，有色饮料和零食全都不给带，一个个打开书包自觉点……如果被发现夹带其他违禁物进校，一律……” 　　-15- 　　有个年轻的女学生牙齿在咯咯打颤。 　　“会、会发、生什么？” 　　保安大爷扭头看了看她。 　　他咧开嘴：“那就不给你进校门，会被送去参加入学考试。可不是我送，只要夹带违禁物，立刻就得去参加考试。你们学生啊……怎么也不想考试的，对吧？” 　　-16- 　　当然不想。 　　白纸黑字的考试已经足够痛苦了，更别提这里，一个满脸活蛆、手脚断开的保安大爷嘴里的“考试”。 　　-17- 　　但“学生”们没有选择——无论是谁，只要来到这里，只要进入这所学校，就得遵守规则，成为“学生”。 　　学生在社会……不，学生在学校面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 　　年轻又弱小，天真又稚嫩。 　　-18- 　　学生们只能低着头，背紧书包，一步步走近大门。 　　在保安大爷细细的审查下。 　　“小刀？……这次就算了，直接丢进旁边的盒子，你快点去参加早自习吧。” 　　“扑克牌？年纪轻轻就知道赌博玩乐……把牌放进保安室，这次算了。” 　　“鼻涕眼泪怎么都糊上去了，脸颊这边脏了一块……行了，抖什么，不用考试，你去把脸擦干净了再进来……” 　　“你也是，鸡蛋灌饼站在学校门口吃了，别耍花花心思。” 　　似乎，没有学生被判定违规？ 　　难道……是个长相可怕、其实很好说话的NPC？ 　　已经进入校门的学生纷纷松了口气，挤在后面的学生们纷纷铆足了劲往前挤。 　　-19- 　　“……你？等等，停下。” 　　人群猛地一滞。 　　保安大爷将满是尸斑的手，缓缓摁在了女学生的肩膀上。 　　是刚刚颤抖发话的女学生。 　　“你……高一一班的班长……张倩倩同学，是吧？校服外套里藏着的袋子，是什么？” 　　张倩倩抖了抖。 　　-20- 　　“大爷，是、是奶茶。” 　　她带着哭腔道：“我那个傻逼前男友……不不，我朋友用零花钱给我买的，没来得及喝我就进来这里……来、来上学了，我这就把它倒了……” 　　奶茶？ 　　不。 　　保安大爷嗅了嗅。 　　有一股……从外界带来的……从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带来的……诱人气息。 　　这小姑娘的朋友，是谁？她朋友是认识了什么人吗？这诱人肥美的鲜活气息…… 　　-21- 　　不可能吧……他这破地方……还会有传说中的系统员工来干涉？ 　　-22- 　　保安大爷不由得兴奋起来。 　　它只在吹牛时听那些很恐怖的凶灵提过，系统员工鲜嫩无比的口感。 　　比起人……要更……要更…… 　　-23- 　　“你。违规。去参加考试。” 　　张倩倩捧着奶茶，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不由得舔舔嘴：“除非你告诉我，你朋友是——” 　　“啊，是我。” 　　-24- 　　一只手猛地搂住了倩倩班长，另一只手则迅速夺过了她手里的奶茶。 　　“找你好久啦，倩倩，原来你在这……哦，这不是我买的奶茶吗？谢谢你替我拿啊。” 　　张倩倩：“……” 　　不，明明是我那个傻逼前男友用他攒了两周的零花钱给我买的！ 　　-25- 　　愤怒一时间压过了恐惧，她抬头就呛声道：“你谁——” 　　怒火却在下一秒卡壳。 　　黑发黑眼、特别乖巧的女孩穿着与她相仿的学生制服，吸着奶茶，闻言扇动了一下密密长长的睫毛扇子。 　　被女孩顶在头上的、趴在她发旋上满脸生无可恋的小狗崽也眨巴了一下眼睛，仿佛摆手般冲她无力地扬扬爪子，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 　　那歉意尤其的生动、熟练，蓝色的狗狗眼又圆又干净，道歉时还微微往下垂了一点。 　　张倩倩：“……” 　　张倩倩同学直接看傻了。 　　-26- 　　“……不、不客气！” 　　“好~” 　　“奶茶都给你喝！！” 　　“好~” 　　“我能不能撸撸你头顶的……？” 　　M小姐“呼噜”一下，吸了一大口珍珠。 　　她笑：“不好哦。” 　　-27- 　　一旁的保安大爷：“……” 　　一旁的保安大爷也看傻了。 　　“这位同学！你！你！你怎么头顶上有……” 　　“嗯？” 　　对方的气势过分理直气壮，当着学校保安大肆嚼珍珠也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了——保安大爷不由得结巴了一下。 　　“学、学生上学，不准带狗！你把狗放到我保安亭然后去围墙罚站！” 　　“哦。不。” 第32章 　　-1- 　　M喜欢小狗。 　　-2- 　　喜欢到她动不动就对着下属提出要求：“你汪一声。” 　　她正忙着处理投诉的下属：“不。” 　　“嗷呜一下也……” 　　下属：“不。” 　　“好吧好吧, 拒绝发声也没办法，毕竟小P的发声器官只能说话不能汪汪叫……那，练习一下动作吧？小P, 手~” 　　下属：“……” 　　-3- 　　下属从繁杂的投诉里抽出空来看了一眼她摊开的手心。 　　约莫是某些微妙的身高差原因，上司每次向他递手都会微微踮起脚尖。 　　她还总喜欢在踮脚的同时左右晃晃，动作真的很小朋友。 　　“小P, 手~递手~” 　　-4- 　　……但，她索要的绝不是小朋友喜欢的糖果, 也不是得到糖果就会喜欢你的小朋友。 　　P先生沉默几秒，递上了自己的工资卡。 　　M小姐：“好耶——小P真听话！上司最喜欢小P啦！” 　　于是M继续开心地去霍霍下属的工资卡, P继续沉默地处理她制造的投诉。 　　-5- 　　恶劣又可爱，元气又懒惰。 　　上司总会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抱怨说他是个多复杂多神秘多蛊人的家伙—— 　　P先生一律当她是在开玩笑。 　　那就像一切宇宙的尽头俯低身体，夸奖一颗杂草努力长高了。 　　蛊惑？神秘？魅力非凡的上司在对他说什么胡话呢。 　　她是凡人不可直视的存在？ 　　不。 　　那是凡人无法触碰，过于迷人危险, 以致于遥不可及的美丽。 　　-6- 　　男人们搭讪她，邀请她, 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张脸而已。 　　被危险吸引, 又被危险吓退。 　　这便是P先生收到的那一份份、一摞摞投诉搭讪的本质。 　　M小姐喜欢小狗？ 　　M小姐总把他当作狗训练, 是因为喜欢他？ 　　M小姐总把对他的“喜欢”挂在嘴边, 是对他的特殊亲近？ 　　-7- 　　嗯。 　　当然。 　　P先生不觉得这是需要否定的东西，这是事实。 　　——他非常努力、每时每刻都在耗费精力达成的事实。 　　就像工作, 就像他对待自己生活中其他所有东西的态度。 　　“不想加班”就认真提高工作效率, 尽可能早退；“好想休假”就去争取能度假的时间与机会，哪怕上一秒累得快死下一秒也能快乐收拾行李赶去蹦极…… 　　他努力了, 他琢磨了，他用功了，他也的确很有用。 　　所以, 加班有时可以避免，假期会定期拥有，上司也很喜欢他。 　　P先生也很高兴被上司所喜欢，同样，他从不吝啬表达自己对上司的好感。 　　-8- 　　他是上司最特殊的下属，M小姐也是他最特殊的上司。 　　——但，他们所谈及的，上司总轻飘飘挂在嘴上的“喜欢”，究竟又代表了什么，又能证明什么呢？ 　　M小姐不是小朋友，虽然她真的很爱装作小朋友撒娇扮可爱。 　　只有小朋友嘴里的“喜欢”是认真而单纯的，只有小朋友会把“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当做故事的结尾，当做一个happy ending。 　　成年人嘴里的“喜欢”与真诚无关，一半是青睐，一半是利用。感情？感情都是处着处着培养出来的嘛，没必要强求太多。 　　……有时候，P先生真的很讨厌，M小姐年长他太多太多，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有着微妙的成熟感。 　　上司从不吝于表达她的喜欢与讨厌，但，无论“喜欢”或“讨厌”，没有能够动摇她、影响她的东西。 　　想要亲昵就去做了，想要说喜欢就说了，想要黏在一起就黏过来了。 　　但，不想要就丢开，同样不会有任何犹豫，也不会给出任何解释。 　　所有的一切，都从她眼底掠走，注定不会得到她的郑重对待。 　　-9- 　　M小姐挂在嘴里的“喜欢”，是为了心仪的新裙子拿他工资卡，是不高兴时挂在他肩膀上命令他做代步工具，是抢夺煎鸡蛋时恶作剧分散他的注意力，是…… 　　P先生心知肚明的东西。 　　他听听就很开心，但听听也就算了。 　　这份毫无重量的“喜欢”，既不会出现在她梦中，也不会出现在她记忆里的。 　　轻飘飘地说出口，也会被轻飘飘地抛在脑后吧。 　　-10- 　　是过分轻飘飘的，她下一秒就能拿根针“嘭”一下戳破的喜欢啊。 　　而P先生无法反抗。 　　他很弱小，在上司面前，他太弱小了。 　　无论是用智能机器人直接砸过来，还是拿针戳破嘴里那轻飘飘的喜欢，M小姐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剥开他的衣领，或戳穿他的心脏，他无可奈何。 　　……又能如何呢？ 　　她是他的上司，系统世界的M，那个危险迷人又触不可及的存在。 　　所以P先生不要求那些。他与她的关系也无法要求那些。 　　他只想…… 　　-11- 　　再变得，更有用，更有用一点。 　　不管什么状态，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他有趣……只要他有用…… 　　“入学考试开始。第一门，语文。请考生答题。” 　　是的。 　　无论如何。 　　他暗下决心。 　　“加油哦小P。答题就靠你啦~” 　　——P先生便奋力用乳牙咬过签字笔，抬起脚爪，艰难地歪过脑袋，试图工整对准试卷上，那一排排划在题目下的横线。 　　-12- 　　答：这句话是心理描写，通过比喻的方法，烘托了主角在特殊环境下的…… 　　嘶，这个字写歪了，橡皮橡皮……咬紧橡皮角，四爪用力，固定试卷然后拱脑袋，这样就能擦干净…… 　　上司在他身后抱着胳膊，眼皮懒洋洋地半睁半闭，打了个哈欠。 　　“小P，你写快点。我想提前交卷，去食堂买盒酸奶喝。我好累……” 　　虽然她这五分钟内干的事情只有对试卷发呆，然后把头顶的狗崽拎下来，拎到试卷上，命令他来代考。 　　反正是下属。 　　-13- 　　对，因为试图带狗上学，M小姐遭遇了入学考试。 　　那并不是保安大爷执行的事情，“携带违禁物必须通过入学考试才能进校”，这似乎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 　　所以M小姐也不得不走进了考场，顶着狗。 　　然后，望着发下的试卷，她果断把狗拎下来，把笔递给他，自己肩膀一塌开始神游。 　　……反正是下属变的狗。 　　下属这么聪明，变成狗肯定也很会答题吧。 　　-14- 　　果然，小狗就是聪明，她发呆时他已经自觉咬过笔，刷刷刷答了半面试卷。 　　果然，小狗就是最聪明最可爱的！ 　　而且，小狗之所以可爱，她之所以那么那么喜欢小狗—— 　　就是因为小狗好用嘛！ 　　和只会高冷地坐在一边，用自己的美艳驱使人类为其瞻前马后的猫咪不同……小狗的魅力，就是很好用！ 　　可甜可盐，可撸可抱，可以溜自己还可以帮她买饭答题替她说对不起！ 　　怎么玩弄都不会生她气，之前在门口被捏住粉色的肉垫捏了十分钟之久，也只是露出超级无奈的表情，用鼻子拱了拱她，低低吠了一声催促她好好工作而已。 　　小狗就是最好用的！所以小狗才是最可爱的！ 　　是亲和力散播器！是永远开心buff加持器！是治愈效果一级棒的奇幻魔法！是暖呼呼毛茸茸、怎么吸怎么撸眼睛里都是“拿你没办法”“我也喜欢你”的天使！ 　　-15- 　　M小姐可太爱撸小狗了。 　　进入199世界以前，她对小狗的喜爱仅存于视频—— 　　进入199世界以后，下校车后与下属对视的那一刻，她才顿悟了。 　　小狗，是真的可爱，真的有用。 　　——只要头上顶着一只宇宙级可爱的小狗，就算抢了别人的奶茶喝，别人也不会生气的！ 　　下属人形时都没这个功能呢！他只会在她去抢别人奶茶前阻止她，可无趣了——现在却只能待在她头顶，对着那个学生嗷呜嗷呜无力道歉，嘻嘻嘻嘻！ 　　-16- 　　“嗷汪……” 　　“听不懂。认真考试，不要分神，拿不到一百分就揪你耳朵哦。” 　　“汪。……呜呜，汪……” 　　“都说了听不懂了。面对上司，小P，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 　　-17- 　　被放在试卷上、还没有试卷大的狗崽扭头，默默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就和过去那无数次，看她递过来要工资卡的手心一样。 　　然后他再次奋力咬过铅笔，轻轻在桌角上写下两个字。 　　“翻页”。 　　M小姐：“……” 　　她这才注意到，就在她神游天外时，下属已经努力写完了正面试卷。 　　但M小姐并没有尴尬，更没有不好意思——浅蓝色的狗狗眼，写满了“请别这样”的无奈眼神，只会让她愈发理直气壮。 　　“你自己翻页啊。这种小事还想让上司亲手做吗？小P，你有四只爪子，上司只有两只手！” 　　P先生：“……” 　　-18- 　　作为一只幼犬，P先生沉郁地抽了抽鼻子，耳朵往下撇了撇。 　　毕竟幼犬不太能抑制自己的身体反应，它无法像大狗那样把表达情绪的冲动压得毫无波澜。 　　M小姐：“哟~~小P抑郁啦？快快快，快用你现在的状态哭给我看！” 　　“……” 　　-19- 　　P先生默默扭过头。 　　好吧。翻页。给试卷翻页。 　　……只要努力，只要变得有用，没什么是他不能克服的。 　　他艰难地爬过去，一摇一摇，然后用鼻子拱起试卷，奋力上抬——前爪用力——鼻子再拱拱，对准试卷角—— 　　“哗啦” 　　试卷被翻面了。 　　……也被拱到了地上，呈翻面状。 　　P先生：“……” 　　P先生默默走到桌脚，坐下，低头看向深渊般的地面。 　　M小姐怜爱地揉了揉他垂成飞机耳的耳朵：“小P，都是你的错。所以别看了，快去捡。” 　　“……” 　　“上司只有两只手，你可是有四只爪子呢。” 　　“……” 　　-20- 　　P先生扭头深深、深深地看了上司一眼。 　　然后他重新扭头，毅然跳下深渊——桌面。 　　-21- 　　“小P加油~拖试卷时别把试卷角咬破哦，牙齿放轻点，啊，也别滴口水。好恶心。” 　　“……” 第33章 　　-1- 　　使出浑身力气, 总算在不咬破试卷的前提下将其叼起后，P先生一摇一摆地走回课桌。 　　……他也不想走路一摇一摆的，但幼犬形态实在过于羸弱，四爪走路能走稳已经是尽过最大努力了。 　　如果不是被那个女鬼撕碎了那么多遍……如果不是被时空乱流绞碎了那么多遍……如果不是急着复活阻止上司毁灭世界…… 　　他怎么可能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不, 就算变狗, 也不至于只能用爪子都没发育好的幼犬形态……再如何也得是成年犬吧。 　　成年犬，起码能比笔大点, 能比课桌大点。 　　行动也会方便很多……现在这样, 倒是只方便了上司。 　　一个总声称她自己是狗控, 实际比起撸狗更喜欢折腾狗的怨种。 　　-2- 　　P先生无视了背景里上司格外雀跃的“小P加油”“小P棒棒”“哎呀走得真努力前腿在抖”。 　　有语音播报的功夫, 就不能弯腰捡一下卷子吗。 　　他沉稳地叼着试卷角，在课桌下寻找能上去的道路。 　　……可，仰头看看，桌腿如同天地大柱, 桌面仿佛宇宙尽头。 　　P先生只好再次坐下, 伸出一只爪爪, 轻轻拍了拍上司的制服鞋鞋面。 　　-3- 　　挠都没挠。 　　爪尖也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 没划到她的制服小皮鞋——就只是轻轻地, 拍拍。 　　“汪。” 　　试卷叼好了，请帮我上去。 　　-4- 　　M小姐：“这么辛苦啊？这么努力？竟然能走到这里，不错不错。” 　　P先生：“汪……” 　　M小姐：“都走到这里了，自己爬上去嘛。寻求上司帮助算什么男人。” 　　P先生：“……” 　　我不是男人，我是狗。 　　狗不会上爬，不是猴。 　　-5- 　　P先生用狗眼瞥了一下上司，小边牧狗狗眼那委屈巴巴的天赋加持几乎让他此时的眼神能软化所有人类。 　　M小姐：“要哭了？要哭了吗？嘻嘻嘻嘻小P快哭~” 　　……但她不是人类，上司比狗还狗。 　　P先生转头扒住课桌腿，努力向上尝试了几爪子, 得出“再聪明的小狗也无法爬树”结论。 　　但上司的命令必须要执行，让他想想，如果能借用课桌附近的一些障碍物…… 　　-6- 　　于是，邻桌，正奋笔疾书的张倩倩同学，裤管被挠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桌子下坐着一只白耳朵小狗，它叼着试卷，仰着脑袋，坐姿相当矜持。 　　“嗷~汪！” 　　请帮我上去，给你抄答案做回报。 　　张倩倩同学：“……” 　　张倩倩同学立刻把笔一扔。 　　义愤填膺，气盖山河。 　　“写什么！不写了！破卷子！一道题都不懂！来小宝贝，姐姐这就陪你到外面玩丢飞盘！什么入学考试啊，这卷子狗都不写！” 　　-7- 　　P先生：啊这。 　　狗都写完一半了。 　　-8- 　　……是的，张倩倩同学同样被发配到这里参加入学考试，因为对着保安大爷嗦奶茶的M小姐声称是她的好闺蜜。 　　好朋友手拉手，惩罚也是一起走。 　　……因为要不到看门狗恼羞成怒的保安大爷把她们全都判定违规，于是双双都被送进了入学考试。 　　其实保安大爷是真的很佛系，佛得都不太像恶灵了—— 　　带零食的带小刀的哭哭啼啼尿裤子的他都没判定违规，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进学校的，大爷全放进去了，到最后，那批学生里被判定违规的只有张倩倩和M。 　　所以，此时，整个入学考试的考场只有她们俩。 　　-9- 　　在张倩倩眼里，这位带狗上学、抢她奶茶的同学明明就是个比她还稍稍矮一点的漂亮小甜妹。 　　虽然这位陌生同学行事举止嚣张了点，但她既没打耳钉也没染头发，刘海和制服都整整齐齐的，肯定不是什么日常手持棒球棍的危险校霸，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混混。 　　张倩倩很喜欢乖学生。 　　她对成绩好的乖学生有种莫名的保护欲。 　　-10- 　　没掉进这个世界之前，张倩倩班长自认是校霸级的人物——她成绩很烂，也没什么学习动力，作为学生无疑很不合格。 　　但这位班长的跑步跳远撑杆跳都很牛，业余还会打打高中生拳击比赛，月考前跑去打比赛能领个区冠军回来。 　　……作为高二二班的班长，张倩倩同学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风云人物，虽然她学习不好，但又能打又能担事，在高中生中算大佬级别，以一己之力退散学校周围所有小混混的程度。 　　张倩倩同学的梦想是成为女侠，可惜现代找不到江湖，她便把梦想改成了职业拳击手。 　　……在知道职业拳击手必须控制体重，不能喝奶茶后，张倩倩同学又痛定思痛，勉为其难地把梦想改成了体育老师。 　　梦想成为体育老师、对着语文卷子挤不出五百字、让她算数学题她会掀课桌的张倩倩…… 　　在好学生中格格不入，哪怕她又负责任又爱保护同学，被老师选为班长后依旧因为“成绩不好”“不爱学习”等因素被好学生排挤。 　　当然，高二二班的好学生一心学习，就算排挤班长也不可能搞什么校园霸凌，“班长”这个闪闪发光的头衔足以让他们老实听话—— 　　所谓的排挤，也就是讨论学习时不想带她一起，被班长问问题时直接回以“你先看好教科书，把例题搞懂再说”。 　　……也因为张倩倩同学是真的没搞懂例题，她教科书到期末时依旧崭新崭新。 　　所以，一心刷题的学生和教科书都不翻的学生，实在玩不到一起。 　　其实张倩倩在普通同学中挺受欢迎，又大方又能打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张倩倩还是校花呢——但她偏偏不搞校园剧里那些常规的校霸团伙、粉丝团伙等等，她就爱往好学生中间凑。 　　然后被嫌弃。 　　被嫌弃的班长振振有词：“我是不爱学习，但我爱看认真乖巧的同学学习啊！” 　　年级第一：“嗯，班长说得都对。” 　　-11- 　　对，这也是好学生们排挤班长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天天来他们中间凑，凑着凑着，就把他们中间最好学生的年级第一拱走早恋了。 　　……多可恶！多过分！她不学习就算了，还带坏我们班的第一名！ 　　张倩倩也没办法嘛。 　　她就是对成绩好的乖学生好感度很高，成绩好的女学生都想处成闺蜜，成绩好的男学生…… 　　就看中了那个成绩最好的男同学，老欺负人家捏人家脸，经常逼人家给她去小卖部跑腿买奶茶，后来还逼人家和自己早恋了。 　　结果才早恋了几天，那位男同学就在月考里滑下年级第一的宝座，滑到了年级第二名。 　　张倩倩自己倒是被他辅导得进步了整整二十五名。 　　……作为班长，也作为一个还算有良心的校霸，在同学们满是谴责的视线里，张倩倩同学决定不霍霍对方了，果断甩了他，还祝福他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我就是随便谈着玩玩嘛，你也别这么认真，好聚好散奥。我们还是好朋友，朋友祝你下次月考重回年级第一。” 　　-12- 　　结果她前男友当场裂开了。 　　“你果然就是为了抄我作业才和我在一起的！你嫌弃我作业准确度不高了吗？你觉得那个新的年级第一更帅吗？我只是比他少了两分，英语作文多扣了两分，我的作业准确度还是很高的！你不能抄别人作业！” 　　张倩倩：“那个不……” 　　“你不准说！你就知道敷衍我！都分手了你别管我！别理我！要分分！” 　　张倩倩：“……” 　　那好的叭。 　　他说不理的啊。 　　-13- 　　于是张倩倩转身溜了，她真的很不擅长分手，尤其不擅长和好学生分手。 　　第二天，前男友在她课桌上留了杯奶茶，奶茶下垫了张纸条，说他去找都市传说999公路了，一定会让她回心转意。 　　张倩倩：“……” 　　张倩倩低头点开手机，都市传说999路公交相关话题，又弹出了一堆失踪人口报道。 　　张倩倩：“……” 　　那个傻逼。 　　-14- 　　作为班长，作为不能容忍任何小混混任何危险伤害本校学生的女侠，张倩倩立刻抱着奶茶冲出教室，去找那个往怪谈里送菜的傻逼。 　　谈个恋爱分个手岂不是很正常，他要死要活的干嘛！有病吧！ 　　倒是回来学习啊！努力学习重回年级第一啊！认真刷题就能解决的问题跑去找怪谈干嘛，好学生脑子都这么轴吗，交往时完全没看出来那是个憨憨啊！ 　　结果，张倩倩没撞上999路公交车，只撞上了一辆校车。 　　……再醒来时，便被困在了这个诡异的学校里。 　　-15- 　　其实她已经在这里反复很多次了——从校车上醒来、抱着奶茶下车、遇到一批穿着她学校制服的陌生学生、等待保安大爷检查、因为携带奶茶被拎出来罚站…… 　　在门口罚站之后，学校的广播再次沙沙响起，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又出现在校车上。 　　新的一次反复。 　　起初她还有点懵，后来，慢慢地琢磨出了什么。 　　——很明显，如果进不去学校，是找不到这里的出路的。 　　就像被反复卡在新手关，不会死，也找不到出口。 　　可张倩倩就是进不去学校——她有试过把奶茶丢在校车上，把奶茶洒到地上，赶在保安大爷出现前把奶茶扔进学校门口的垃圾桶—— 　　但，没用。 　　每当其他学生陆续聚在一起，每当保安大爷出现，那杯奶茶就会重新刷新在她的校服里，被仔仔细细地藏在外套中，和她第一次下车进校、揣着它的位置一样。 　　于是保安大爷会赶她去罚站，把她留在校门外。 　　张倩倩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在校门前陆续聚拢的学生、等待进校的学生们，没一个是之前她反复时遇到的熟面孔。 　　进校才能找到出路……进校也才，真正遭遇了危险吗。 　　-16- 　　那杯奶茶，就像是一张免费复活券，冥冥之中，把她反复弹开，保护在这个怪谈的边缘地带。 　　……前男友那个傻逼究竟去哪里买了这杯奶茶啊，高维度大佬开设的外挂店吗？ 　　-17- 　　——进入世界时找委托人做附身交易，顺手给委托人布下了超强保护措施的天使并不知晓在这杯奶茶上展现的因果律。 　　达成交易后，P先生就直接编指令从这个世界的因果层面保护了自己的委托人，连带着委托人的家眷与朋友。在他附身阶段，委托人及亲朋好友是绝对安全的。 　　因为是做事仔细的天使。 　　系统员工的肥美气息，也正是那时留在了奶茶上，使保安大爷垂涎欲滴，把张倩倩留在了校门外。 　　留在校门外会成为保安大爷的猎物，进入学校，他就干涉不到了。 　　……但留在校门外的张倩倩又总能在他出手前直接刷回校车复活点，奶茶上附加的因果律实在太强了…… 　　当然，也是因为，在前几次反复中，这个女孩一直紧紧抱着奶茶，舍不得丢弃。 　　男孩身上的因果律才能借由奶茶对她发生作用，直接默认她为“羁绊深刻、需要保护的好朋友”。 　　-18- 　　但，当M小姐出现在这里时，奶茶上附加的因果律便失效了。 　　因为她太强大，直接驱散了那点普通员工留下的气息。 　　按道理，那一次，张倩倩可以顺利进入学校。 　　——但M小姐也因为想抢奶茶喝直接搂过了人家货真价实的女高中生，睁着眼睛说瞎话，表示和张倩倩是好闺蜜。 　　【M的庇护】可比【奶茶的庇护】有效太多，因果律安心地散去，任由M小姐吸光了杯子里最后一颗珍珠。 　　M小姐的处事方式有时很简单，陌生小姑娘给了杯奶茶喝，她就保护她离开这个怪谈。 　　……当然，霍霍人家小姑娘一起去参加存活率本应为零的入学考试，她也必须得保护人家了。 　　-19- 　　这也是现在，张倩倩同学如此暴躁如此活跃，敢直接掀了卷子，拿出校霸风范表示“狗都不写”的原因。 　　她本以为入学考试很可怕，没想到，就是坐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写卷子，和语文阅读难舍难分。 　　同桌还直接把狗放到卷子上让狗写，自己抱着胳膊在旁边睡觉呢！ 　　她拒绝写又怎样！ 　　这里没有蛆也没有血腥大爷，灯光明亮试卷清晰，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其实是因为M本人就坐在这个考场里，没谁敢靠近她。 　　别说让狗写，她挤到张倩倩座位上明目张胆对答案，都没谁敢管的。 　　看门的保安大爷不知道，在校内的恶灵刚刚可都是感受到了源头处的尖叫与撕裂、与世界另一头露出的恐怖黑影。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它们缩在讲台下就好，等她们答完卷子就赶紧跑出去。 　　快点写，求求了这两位，它们急着提桶跑路呢。 　　-20- 　　间接把本应群魔乱舞尸横遍野的考场变成普普通通的考场，M小姐打了个哈欠。 　　“姑且还是做完卷子吧。” 　　她偏头，姑且提醒了一声旁边无能狂怒的小姑娘：“虽然这里没有危险啦，但做不完卷子，是出不了考场的。你不想一直待在考场做卷子吧？” 　　这是世界本源的规则，和那些恶灵无关，就算是她也要顾忌一些的。 　　——当然，如果小P被夺走，就直接上手撕源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呜呜……可是……” 　　张倩倩倒向书桌：“我语文阅读以前都是抄前男友的！我考试只写选择题！解答题就是应该只写一个答啊！” 　　M小姐摊开双手：“这有什么，我连选择题都不写，解答题的答也懒得提笔，话说题目讲的是什么，根本没看。” 　　“对吧对吧！写什么卷子考什么试啊——准时参加考试待在考场里等到考试结束已经很厉害了——” 　　“是的是的。而且我这次打算早退，你说，食堂会有酸奶和鸡腿吗？这个点去买还能买到吗？” 　　“姐妹你懂我！呜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张倩倩的好闺蜜了！你放心，这个点，我们学校食堂还有现炸的骨肉相连呢！” 　　“哦——你们学校好啊！果然是个好学校！这个好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全都有前途！尤其是你——现炸的骨肉相连怎么买啊，要饭卡吗？” 　　“没关系！我请你！我饭卡有好多钱！用完了，我这里还有傻逼前男友没拿回去的饭卡哈哈哈！” 　　“好耶——同学你叫什么来着？张倩倩？我能叫你倩倩宝贝吗？倩倩宝贝我爱你！” 　　-21- 　　两位女同学便“哈哈哈”地笑起来，考场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就是没有考试的气氛。 　　在场唯一认真写卷子的边牧小狗：“……” 　　不，你们两个。 　　倒是好好考试啊。 　　-22- 　　人类长出双手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学习。 　　只知道吃是吗，坐在考场里脑子里只有食堂是吗，那你们的双手还不如直接替换成狗爪子。 　　而且，M小姐，请不要和小你那么——多的天真女孩结拜姐妹互道爱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现炸的骨肉相连，这是欺骗人家小女孩珍贵的友谊。 　　我会给你买的，蹭我的卡就可以，不要蹭其他人的卡。 　　-23- 　　“汪。汪汪。” 　　“哦哦，不好意思啊，刚刚情绪太激动了……” 　　张倩倩后知后觉地重新低头：“是要来玩吗？我这就抱你上来。” 　　P先生：虽然不是玩是要上桌写卷子，但无所谓了。 　　他微微合紧乳牙，叼好卷子，后腿略略抬起，向上示意性举起两只前爪。 　　张倩倩：啊好乖！好可爱！啊我死了真的好可爱！ 　　她忍不住露出嘿嘿嘿的姨母笑，俯身一抱—— 　　-24- 　　P先生只觉得后颈一紧，整只就飞离了地面。 　　“这个不行哦。” 　　M小姐拎着自家狗对张倩倩笑：“姐妹可以做，这只不能抱。” 　　向下伸出怀抱、满心期待迎接小狗的张倩倩：“……” 　　她有点委屈，还有点愤怒，但对上新认识的漂亮女孩的笑脸时，愤怒就消失了。 　　“哦……好……我不抱。给你抱。” 　　M小姐笑：“我也不抱。” 　　言罢她把手里拎起的狗重新往地上一扔：“小P听话，自己重新爬上来。不可以要别人抱哦。限时五分钟，计时开始，别磨蹭。” 　　P先生：“……” 　　-25- 　　不是，您都把我拎起来了。 　　顺势把我放在桌上很麻烦吗。 　　-26- 　　麻烦不麻烦倒是不知道，上司的心情与行为永远是随心所欲的谜团。 　　……十五分钟后，P先生终于艰难地做完了卷子。 　　别问他最终是怎么自力更生爬上课桌的，问就是努力能创造奇迹。 　　-27- 　　P先生还不仅仅是填完了半面卷子，他甚至又努力咬着签字笔，在试卷上啪嗒啪嗒踩着题目重新抄了一张—— 　　上司与张倩倩的卷子，一共两张，全由小边牧代写。 　　因为张倩倩同学在（M小姐的）耳濡目染下连抄答案都懒得干，直接和上司聊起了食堂的菜单。 　　“小M，你这样，小狗狗不会生气咬你吗？” 　　“不会的哦倩倩宝贝，这只小狗狗超级乖。” 　　……还用“小M”称呼上司，一点都不懂成年人的社交礼仪。 　　-28- 　　上司竟然也随随便便应了。一点成年人的自觉都没有。装女高中生装得可真起劲。 　　一口一个“宝贝”……就这么喜欢没死掉的年轻小朋友吗。 　　-29- 　　P先生再次无视了背景音里的“食堂菜谱大赏”，他“噗”一口吐掉了嘴里已经快被咬漏墨的签字笔。 　　叼过两张完整的卷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讲台，伸直后腿站起，将两张试卷放在讲台上。 　　因为是幼犬，哪怕短暂站直，高度也不够，只能堪堪够到桌面。 　　讲台后躲藏的恶灵们，只看到了一只呼呼努力抽动的小鼻子，与两只努力往上拍拍、试图摆正试卷、捋平褶皱的粉色肉垫。 　　恶灵们：啊——是小狗狗——小狗狗耶！！ 　　-30- 　　讲台下突然出现了不明的躁动声。 　　狗狗探出的肉垫僵了僵，毛茸茸的金色小爪背翻过来，犹豫着抓了抓空气。 　　讲台下不明的躁动声更激烈了，还出现了“呼嘶呼嘶”的喘气动静。 　　狗狗：“……” 　　狗狗立刻扭头：“汪。” 　　-31- 　　M小姐，我是柔弱的文职人员，现在我还是没发育的小狗。 　　这里很危险，我也很虚弱，需要申请上司的贴身保护。 　　正热烈讨论食堂菜单的M小姐：“听不懂，小P，声音太小了，过来再叫几声。” 　　“汪——汪呜！” 　　“大点声。” 　　“汪汪！” 　　“不够奶声奶气，声音大的同时气势嗲一点，你是在求人呢。” 　　“……” 　　“加油小P，卖卖萌嘛，上司可是最喜欢小狗的，你要抓住机会哦~” 　　“……” 　　-32- 　　小狗不想再和人类说话。 　　小狗原本很爱人类，但人类真的太过分了。 　　……就是因为小狗太爱人类，人类才总对小狗这么过分吧。 　　人类对小猫就不这样，小猫对人类爱答不理，人类却要追着它亲。 　　小狗真是太委屈了……小狗再擅长开心，只要人类不理睬小狗，小狗也会难过的…… 　　-33- 　　——啊，不对。 　　上司不是真的人类，我又不是真的小狗。 　　上司看来是过分上头了，那么，陪她玩的时间也该结束了。 　　-34- 　　P先生重新扭回头，重新探出爪子，奋力向虚空张开肉垫。 　　【指令键入】 　　【环境监测】 　　【讲台下，恶性亡灵发现，高密度聚集，数量，无法计算】 　　【灵魂状态：极度虚弱】 　　【申请特例】 　　【特例允许】 　　【申请特殊渠道补充能量】 　　【申请通过】 　　【合法补充开始——】 　　-35- 　　讲台下躲藏的恶灵们，正要忍不住“嘿嘿嘿”冲出来时，就见刚才缩回的爪爪重新出现了。 　　然后，是前爪，前腿，鼻子，耳朵。 　　小狗“吧嗒”“吧嗒”，一摇一晃地站上了讲台。 　　小狗低下头，歪歪毛茸茸的脑袋，冲恶灵们露出了粉粉的舌头，与白白的乳牙。 　　-36- 　　【——吞噬完成】 　　【能量补充完成】 　　【灵魂状态，中度虚弱】 　　-37- 　　M小姐察觉到什么，立刻站起。 　　……亡灵，竟然在吞噬亡灵？ 　　她快速奔向重新安静下来的讲台，手里的签字笔已经闪出寒光。 　　她是知道那里隐藏着恶灵的，但她以为，那些被吓破胆的蝼蚁没胆子当着她的面碰她的下属，顶多就是吓唬吓唬…… 　　“喂，你们……” 　　讲台被“嘭”地推倒了，写满的试卷，飘向空空荡荡的地面。 　　没有恶灵，也没有被嚼碎的下属。 　　一条半人高的大边牧站在她面前，蓝眼睛温和又冷静，背毛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尾巴长而柔顺，正贴着地面轻轻摆动。 　　“汪。” 　　补了点能量，这样能更方便地帮助您工作。 　　-38- 　　M小姐：“……” 　　M小姐便又是长达五分钟的良久沉默。 　　直到后方的张倩倩察觉不对劲，也走过来，发出一声惊呼。 　　“大狗——好大的狗！是边牧啊！金色的边牧——哇，蓝眼睛，真的好漂亮——毛毛看上去又多又软——我可以摸——” 　　“不行。” 　　M小姐“啪”一下打开她的手，面无表情：“不能摸。” 　　“……为什么？” 　　“这是我的狗。” 　　“你的狗是小狗……” 　　“是大狗。” 　　“明明就是小……” 　　“是大狗。” 　　-39- 　　M小姐一把抱住狗头。把脸埋进丰富的柔顺的毛茸茸的金毛里。 　　她一边埋在毛茸茸里一边面无表情地继续：“我最喜欢大狗了。这就是我的狗。” 　　张倩倩：“……” 　　张倩倩：“你三十秒前才说自己最喜欢小狗……” 　　-40- 　　“你不懂。” 第34章 　　-1- 　　张倩倩同学掉入了一所恐怖学校。 　　似乎很危险的地方。 　　……但她只是不停在校车-校门打转、打转、打转…… 　　现在, 终于走出了安全打转的轮回。 　　本来嘛, 张倩倩或多或少也提起了一点精神，想要握紧拳头, 做好了中二感满满的“游戏正式开始”的准备。 　　但这时身边却出现了一个新结交的好闺蜜, 与一条阳光帅气的成年大狗。 　　两人一狗走出考场，走向操场，经过教学楼, 又进入食堂。 　　-2- 　　一路上阳光灿烂, 春光明媚, 就连学校花坛里的花似乎都是香的。 　　特别和谐，比在正常学校上学的感觉还和谐, 毕竟正常学校里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总挤着一堆学生, 脚上的运动鞋再注意也很容易被踩掉鞋跟。 　　但没有。 　　一路走进食堂，张倩倩的运动鞋鞋跟都没被踩掉。 　　-3- 　　“空无一人的学校莫名有点诡异”——就连这点、假期时回正常学校拿东西时升起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旁边跟着一只超级闪亮的金色大狗！瞥一眼就能幻视到蓝天白云绿草地的大狗！ 　　安全感直接拉满了好吧——人类和大狗走在一起就是会自然而然拉满安全感的！ 　　而且、而且——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食堂限定骨肉相连吗？的确, 炸得好好！” 　　新结交的闺蜜低头啃了口串上的炸脆骨, 眼睛在乖乖的齐刘海下幸福眯起：“好吃……” 　　张倩倩看得也幸福死了。 　　——看美女吃东西就是会幸福的！ 　　——结交到一个这么甜这么乖的好学生做闺蜜，啊, 她感觉离梦想实现都近了几百步呢！ 　　-4- 　　有狗, 有美女, 张倩倩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虽然狗不是她的狗连摸都摸不了，美女也不是她户口本上的美女亲也亲不到，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她, 人生，圆满！ 　　“倩倩宝贝，你这个年纪, 就这么喜欢把‘人生’挂在嘴边呢……” 　　M小姐咬了口炸串，说话含含糊糊的：“明明还是个小孩。” 　　张倩倩一巴掌撸过去：“哈哈哈你故作成熟装什么啊姐妹！我们明明是同龄吧！” 　　刘海被整个撸起、年龄单位或许用百年计算也算不够的M：“……” 　　-5- 　　M小姐看看捧着肚子“哈哈哈”的张倩倩。 　　是小姑娘。 　　给她奶茶喝、带她吃好吃的、啥也不知道的人类小姑娘。还活着，干净的，不是亡灵，不是恶人，也不是鬼怪，杀掉大概也不会变得有趣，就是无聊普通年轻的小女孩。 　　没一个元素符合拔刀条件。 　　……M小姐只好，“咯噔”一声咬碎了嘴里的脆骨。 　　顶着被胡乱撸起的刘海，面无表情地嚼起脆骨，“咯吱咯吱”。 　　张倩倩：“小M好可爱哦——吃东西的样子像猫猫一样！啊脸都鼓起来了——对啦，你长得这么可爱脸上还有婴儿肥，是才读高一吧？那我大概比你大两岁，以后还是叫我倩姐吧！倩姐会罩你的！” 　　嚼脆骨的M小姐：“……” 　　她“咕咚”吞下脆骨，低头，又冷漠地咬下串上下一块的炸鸡肉。 　　“可爱——小M真可爱！吃骨肉相连也好可爱哦——M猫猫——啊，你说你的昵称叫M，是不是就是‘喵’的意思？小喵小喵——哇这个名字好可爱！以后我叫你小喵可以吗？可以吗小喵？” 　　-6- 　　M小姐：啧。 　　-7- 　　她脚边，金色的大狗没有发出过分的汪汪嘲笑，更没有给出半点的理睬眼神。 　　……因为是天使，在某些上司尴尬的时候，会假装看不见的，嗯。 　　不管被M小姐折腾多少次、迫害多少次，当M小姐本尊微妙地出现了意外状况——譬如睡午觉时脸颊上留了红印刘海还被睡乱了，嘴唇上还留着吃零食时留下的酸奶胡子—— 　　P先生也会用看不见般的状态移开视线，绝不开口提醒，继续一脸平静地处理着自己的工作的。 　　-8- 　　直到上司本尊发现，直到他的内存满了。 　　-9- 　　“……我顶着酸奶胡子看杂志时，你用办公室摄像头录了我一下午吗？” 　　“您真的一下午都在看杂志，完全没工作呢。如果主系统发现肯定又会吵……” 　　“别转移话题。而且你这是在备份吗。” 　　“如果不连入主控摄像头，主系统肯定会发现您又在上班摸鱼，您下次看杂志时隐晦点，或多或少也请考虑一下我的工作量……” 　　“你这是在用恐怖维修部的分系统处理器备份吗。喂。别欺负我看不懂数据啊。” 　　“说起来，幸亏您跑去员工休息室袭击我时从镜子里发现了这一点呢，否则下班后会被其他同事看见……对啦，您知道吗，我们宿舍旁边新开了一家轻食酸奶店，推出的新口味酸奶叫树莓山楂脆脆咖啡麦片奶昔，您想喝吗？但这是情侣限定，购买必须男女双方到场……” 　　“……” 　　“唔，这个点，现在下班去排队，也许还能买到最后一杯……” 　　“收拾东西，快走。” 　　-10- 　　嗯。 　　总之，一定会假装看不见上司的窘况的。被发现后也会轻飘飘地把话题一笔带过的。 　　因为是天使啊。 　　-11- 　　……此时也是一样，金色大狗没有露出任何“上司也有今天呢”“让你装女高中生骗小姑娘”“小喵这个昵称好可爱哦我已经替您备份了，小喵小姐”等蕴含丰富心理活动的表情。 　　作为天使，他只是温顺又平静地摆着尾巴，走向食堂窗口。 　　进食堂前他就用保存在员工支付账户里、没转进工资卡的部分能量，紧急进行了世界数据转换，弄出了一张校园饭卡。 　　员工支付账户和工资卡不同，里面一般都会存点工资以备不时之需，和员工本身一起行动，即用即取，类似次元袋。 　　因为员工的工资本质是能量，遇到受伤后灵魂虚弱的情况，就“花费”支付账户里能量直接补充。 　　员工支付账户，是紧急存款般的存在。 　　-12- 　　但P先生从不会把工资当作能量，他就是当作货币花，补充能量的话宁愿去吞噬恶灵。 　　因为要省给上司花啊。 　　-13- 　　而且P先生和其他同事不同，他没有存钱的习惯，一般会存进员工支付账户里、放在灵魂旁边随身携带的，都是工资花剩的小零钱。 　　是的，直接被他当成小零钱包用了。 　　因为上司总要霍霍他的工资卡啊，靠着每月发放的工资，他起码、平均、每星期就会和上司就工资卡有来有回一次。 　　但如果勤奋存款，累积出一个富裕的账户…… 　　P先生怀疑存款变多后会被上司直接弄死，灵魂层面的彻底的那种死。 　　然后被继承遗产。 　　-14- 　　虽然目前上司似乎是很喜欢和无限复活的他玩耍，不会彻底弄死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尤其是正式见过W，在讨论交易内容时，听她半是炫耀半是威胁地说，活着时曾通过嫁人死老公的方法变富后。 　　P先生一睁眼就立刻把自己支付账户里的存款叒清零了一次，全转入工资卡。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清零一次支付账户。 　　非常具有危患意识。 　　他不存款。 　　绝不。 　　-15- 　　上司要花可以，必须要让他活着挣钱，这样工资卡里才能随时有钱。 　　而且卡也必须攥在他手里，再怎么给她花也不能直接送给她，要有借有还，这样上司就必须每周都亲自来找他要卡了。 　　她每次要卡时嘴都很甜呢。 　　“给我买”后能附加起码三个“我最喜欢你”。 　　-16- 　　……M小姐并不知道这一长串缜密繁杂的算计，也不知道P先生非常警惕地定时清零存款。 　　她其实挺喜欢就工资卡和他来回拉扯一下的，M小姐从不会觉得是自己在向他“要”钱，她绝对不会想“我靠小P工资养活”，她只会想“小P靠我才没一天死八次，四舍五入小P靠我养活”。 　　……毕竟是精神病的脑回路，精神病的底气就是足到全宇宙第一呢。 　　而且P先生真的平均每天都会对她强调“我非常依靠您，M小姐，您是我的上司，系统世界最强大最神秘的存在，如果您不保护我我会很危险，我这样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根本没法活下去”等话。 　　-17- 　　所以，每次找小P要工资卡，M小姐是命令对方“交过来”，是欺负对方，是霸凌对方，是收保护费—— 　　M小姐极端理直气壮地把这也列入迫害下属的范围，只觉得非常有趣。 　　于是她根本不会觉得麻烦，随口说句好话就能霍霍下属的工资卡，M小姐只觉得是又一次训狗成功。 　　她平均每星期起码要就工资卡扒拉他一下，嘻嘻。 　　就喜欢小P暗藏不情愿但还是会温顺递出的样子。 　　-18- 　　P先生：嗯，这次“给我买”后面有四个“我最喜欢你”。 　　比上次，多了一个。 　　是因为这周我见义勇为发了奖金吗？ 　　……果然还是要再努力多赚点。 　　-19- 　　所以，不管M小姐怎么霍霍下属的工资卡——不管怎么乱花乱买—— 　　下属还是超级能赚钱，下属的钱包还是永远花不完，就像一个掏不空的聚宝盆。 　　所以P先生哪怕不存款也需要定期“清零”存款，他随手扔进去的小零钱累积一天都是很可怕的数字。 　　整个系统世界的收入排行榜第一名，曾排在第二名的T先生离他可不是一点点的数字啊。 　　ID挨得近只是主系统贴心地隐藏了数字，给榜单上第一名以外的员工们一点幻觉与体面。 　　就算榜上其他所有同事的收入加在一起，和P先生收入的距离也…… 　　-20- 　　是天堑。 　　-21- 　　……扯远了。 　　此时，P先生叼回了刚刚叼出的、内里充裕的饭卡，张嘴叼住从食堂窗口内新买好的一大盒炸小鸡腿和炸骨肉相连串，将其平稳送到了餐桌上。 　　毕竟炸小鸡腿和炸骨肉相连串都是上司点单，上司点单的东西，作为属下，必须完成掏钱购买-打包送餐-放好餐具-必要时再帮忙剥虾剥水果剔鱼刺等一系列流程。 　　聪慧的大狗狗就是能完成这一系列流程的，嗯。 　　-22- 　　送完这盒后他又转头叼起了番茄炒蛋盖浇饭。 　　盖浇饭上司倒是没点单，但她之前吃炸串时眼神一直在瞄写着“番茄炒蛋盖浇”的菜单，优秀的下属是很有自觉的，不需要上司点单，自己就能提前完成购买。 　　提前购买上司青睐的东西，随时记录上司可能会青睐的东西，这是下属的本分。 　　否则也不会总能在关键时刻祭出“树莓山楂脆脆咖啡麦片奶昔”这种东西转移上司注意力。 　　-23- 　　而且，要无时无刻、极端强烈地诱惑、勾引某某，当然要无时无刻、细腻异常地了解对方。 　　这是常识。 　　-24- 　　一边整理着在数据流里备份好的录像——尤其是M小姐被年轻女孩叫作“小喵”时露出的面部表情——P先生一边运送饭菜。 　　他叼的很平很稳，堪堪咬在盘边，只用犬牙尖尖沾着盘边，却用那个支点完全水平撑起了餐盘，简直比送餐服务机器人还干净整洁。 　　啊，顺便一提，两个女孩一直坐在后面吃东西聊天，买饭打饭是全程交给大狗的。 　　估计是觉得他只是条普通狗，做菜打饭的食堂大娘原本想在他叼餐盘时勺子一抖，把血淋淋的指骨拌进饭菜里，并对他露出骷髅把他吓得不停吠叫、增加恐怖气氛的。 　　但P先生提前张开嘴，犬牙张大了点，对这只恶灵露出，里面刚刚被自己吞进去补能量的恶灵碎片。 　　也正好还有块头骨状能量在喉管里没消化完呢，能看得清清楚楚。 　　食堂大娘：“……” 　　食堂大娘眼睁睁看着这条狗再次合拢狗嘴。 　　然后它眨巴了一下蓝眼睛，冲她温和地摆了摆尾巴，低低汪了一声催促。 　　-25- 　　人不能貌相。 　　……狗也不可貌相啊！ 　　于是食堂大娘勺子不抖了手也不抖了，打出来的炸串与盖浇饭分量都是满满当当，飘香四溢。 　　P先生：幸好是我来打饭。如果是M小姐，肯定会在看到对方要污染饭菜时直接把食堂毁灭吧。 　　食堂建筑可是学校的基石建筑，被毁灭了他又要多三份检讨。 　　-26- 　　食物全部拿好后，他走去饮料机。 　　正调戏新闺蜜的张倩倩：“啊，狗狗，饮料的话还是我来吧，我们学校的饮料机开关受力不均，每次都很容易溅到我……” 　　大狗走到侧面，非常平稳地探出爪子，“啪嗒”一下摁下。 　　饮料机也非常平稳地吐出饮料。 　　吐完后，大狗再把盖子叼到纸杯上，伸爪盖好。 　　然后用鼻子一拱一顶，平静地用鼻子端着满满的可乐走回来。 　　张倩倩：“……”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为什么狗第一次操作饮料机都不会溅到！ 　　我却次次被溅到！ 　　难道我还没有这只狗…… 　　-27- 　　她瞳孔地震时，大狗已经稳稳回桌。 　　他低头把饮料放到桌上，没有任何泼洒。 　　M小姐随便撸了把他耳朵，又很敷衍地拍了拍头：“哦，谢了。” 　　“汪。” 　　“再去拿两个勺子，还有那边盘子里的免费紫菜蛋花汤，我想喝。” 　　大狗点点头。 　　-28- 　　张倩倩目睹大狗再次转身离去。 　　与他平静优雅端菜来时的模样没有区别。 　　但背影里，平静优雅的步伐中，晃尾巴的速度稍稍快了一些些。 第35章 　　-1- 　　“那个, 小喵……” 　　“不要叫我小喵。否则杀了你哦。” 　　“哈哈哈哈小喵说话真有趣！小喵同学就连凶巴巴地说话也好可爱！” 　　M小姐：“……” 　　M小姐牙齿用力一合，撸完串上最后一块肉，便握紧了被吃干净的木签, 慢条斯理地将其竖起, 对准—— 　　-2- 　　“嗒。” 　　-3-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挡在了木签前。 　　M小姐：“……” 　　M小姐“嘁”了一声，姑且还是收起了木签。 　　虽然对小P出手能毫不犹豫, 但面对粉粉的肉垫, 还是要斟酌（动摇）片刻的。 　　张倩倩：“哦……是你呀！你回来了吗？” 　　嗯, 正是刚刚走远去叼勺子盛汤的大狗，他及时走了回来。 　　天使般，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拯救了张倩倩同学的生命。 　　-4- 　　P先生微垂着头，把鼻子上平稳顶住的汤碗放在餐桌上, 又轻轻张开犬牙, 将叼来的塑料勺分别放进她们的盘子里。 　　张倩倩：“咦，我也有……谢谢你啊，狗狗, 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帅气的……” 　　温柔可靠的边牧轻轻瞥了她一眼, 狗眼里流露出一种极度人性化的怜悯，与歉意。 　　P先生：你也是我见过最勇最蠢的年轻人类。 　　当着M的面接连呼唤三次“小喵”之类可爱度爆表的昵称, 而且这么称呼她时, 她手里还拿着木签这种很方便的尖锐物。 　　-5- 　　这就是活着的人类吗，好勇啊。 　　-6- 　　M小姐很讨厌昵称，她只允许普通同事称呼她为“M”, 绝不会容忍任何一种可爱的、亲昵的变称——譬如“小M”，“M酱”，或“M亲”。 　　就这方面而言，M小姐之所以那么讨厌系统世界的机器人,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机器人们的语言系统不知为何、总让它们与其他员工打招呼时使用亲和的淘宝体—— 　　“P亲”“X亲”是默认称呼。 　　而且那些机器人总是很喜欢给自己起“卷卷酱”“么么酱”的员工ID，礼貌称呼他们，也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同事们的ID过于奇怪，念出来时真的很需要勇气啊！ 　　尤其机器人总给自己起奇奇怪怪的ID。 　　除了淘宝体还有更过分的…… 　　观测部的某位机器人同事，ID可是“红莲のsmile罪”。 　　-7- 　　只有天使能在被机器人用电子童音呼唤“P亲”时镇定回复“早上好，前辈”吧。 　　也只有天使在遭遇红莲のsmile罪时会镇定点头。 　　天使：“早上好，前辈。” 　　……毕竟天使是不会尴尬的，那身治愈美好的气质，就算他说“可以跟我玩亲亲吗”，也不会染上尴尬猥琐的气氛。 　　是天使啊。 　　-8- 　　U小姐：“喂。你们忽略了什么地方吧。你们被那家伙的天使光环洗脑了是吗。”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念出那些羞耻度破表的ID，他只是用‘前辈’一律概括而已。……话说，那家伙有用‘前辈’以外的称呼称呼过我们吗？……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啊？！口口声声特别尊敬的‘前辈’其实只是统一把我们划分去了不需要记住ID的路人群体吧？？” 　　没有人理睬U小姐的咆哮。 　　所有人都知道，U小姐对天使很不友好，U小姐嘴里对天使的评价都是偏颇的。 　　是超级海王也就算了，还总迫害天使，U小姐在同事们中没有半点信誉。 　　哪怕她指出“这个休息室的水龙头坏了”的事实，同事们也会发出“说这话的是U啊”“什么，骚扰天使的那个U吗”等言论，然后继续折腾水龙头。 　　路过的天使：“前辈们，注意一些，那边的水龙头坏了。请站远，小心别溅到身上，我这就来修理。” 　　同事们：“是天使——天使好——谢谢天使——！” 　　被忽视的U小姐：“……” 　　-9- 　　她！五分钟前！就指出“水龙头坏了”！ 　　U小姐：“为什么——明明是M迫害他迫害得最积极——为什么只有我你们会投来谴责的眼神——为·什·么！” 　　不为什么。 　　同事们不敢向M投去任何眼神而已。 　　-10- 　　而且，那之后，有人明确听到了天使对同事们使用“前辈”以外的称呼。 　　阻止M小姐制造事故时，与对M小姐汇报事故后果时。 　　他会用“U小姐”、“A先生”等称呼，一个个非常尊敬地列出全称的。 　　毕竟对死者献上敬意是天使的善良。 　　-11- 　　……所以同事们也不是很想被天使呼唤自己的ID了，包含歉意与尊敬的“前辈”就好。 　　-12- 　　“小P你总对其他人一口口‘前辈’，叫得那么尊敬乖巧……怎么对我却从没叫过‘前辈’？明明，认真算起来，我才是小P的大前辈？” 　　“喂，叫声‘前辈’。” 　　宿舍里，影音室，P先生握下上司翘到自己后脑勺上的脚。 　　“请好好看电视，M小姐。” 　　他把坐在后方沙发上的上司翘起的脚放回拖鞋—— 　　又顺手提了提从她脚腕上滑下一小段的绒绒家居袜。 　　“而且，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您不满的地方。” 　　“日常工作中，我称呼所有同事都是‘前辈’，只有您是‘M小姐’。这是为上司您量身定制的称呼，表达了我对您的喜爱与尊敬。” 　　-13- 　　M小姐：“……” 　　M小姐：“你这家伙总在奇怪的地方很直率呢。” 　　“谢谢您夸奖……” 　　后续被一声“嘭”打断，是M小姐叒挣脱了被下属套上的拖鞋，顺便挣脱了半掉不掉的家居袜，重新一脚踢到他的手臂上。 　　“但‘M小姐’不够亲昵。给我换个更亲昵更独特的称呼，小P。否则杀了你哦。” 　　P先生看看她，又看看那只赤|裸着踩在他手臂上的脚。 　　-14- 　　还要怎么亲昵独特。 　　您连机器人的淘宝体昵称都不能忍。 　　连机械的、毫无温度的电子音版本的“M亲”都不能忍。 　　敢这么叫她，她就敢让那只机器人的电路板与海底大峡谷直接亲…… 　　如果我用“猫猫”“喵喵”“毛毛”“萌萌”等昵称称呼您，也会被摁进海底大峡谷吧。 　　↑叫出来真的会被上司摁进海底大峡谷的昵称 　　满脑子“猫猫好可爱”的下属姑且抑制住了这份冲动，能在恐怖维修部安稳度过49年，P先生的自知之明实在是帮了大忙。 　　-15- 　　“这称呼就够了。” 　　他再次握下上司踩在自己手臂上的光脚，但这次没有重新捡起袜子，帮她穿鞋。 　　他低头，指腹轻轻揉了揉她脚心的皮肤，然后将侧脸贴在她的脚背上。 　　“况且，没有任何一种昵称，能准确概括我们现在过于亲密的距离，与我们之间的单纯上下级关系，不是吗。M小姐？” 　　啧。 　　-16- 　　他肯定知道她对这种俯视角度完全没辙。 　　一边轻贴着别人的脚背说话一边加上“小姐”的礼貌后缀，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的。 　　……算了，不想。 　　她没必要琢磨，不是吗。 　　M小姐轻轻抬了抬脚趾：“把电视关了。你现在到沙发上来。” 　　“请别这样……” 　　“闭嘴。否则杀了你哦。” 　　“M小姐……” 　　-17- 　　……嗯，关于M小姐与P先生对“亲昵昵称”的后续讨论，这里就不做阐述了。 　　毕竟，沙发上的后续，不太是能直白诉诸于文字的东西。 　　-18- 　　反正肯定与纯洁的东西没关系。只是丑陋无趣的成年人交易罢了。 　　没什么好看的啦。 　　-19- 　　此时此刻，一个纯洁的未成年人，张倩倩小姑娘还陪在M小姐身边呢—— 　　所以M小姐摁下了起码一百种调侃小P变成狗的成年荤段子——她只安安静静地坐在未成年小姑娘对面吃饭，把思维放在炸串与盖浇饭上。 　　所以P先生也摁下了脑子里冒出的起码一千种的狗耳狗尾巴诱惑法，与回归人身后是否可以保持耳朵尾巴的可能性——他只安安静静地侍奉上司和未成年小姑娘吃饭，把思维放在“上司被叫小喵.avi”上。 　　……张倩倩同学，再一次，在埋头吃鸡腿时，不知不觉的，阻挡了这两个成年人之间汹涌来回的污水。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20- 　　“所以，这个学校，到底是有什么危险啊？” 　　大概是吃饱了，未成年小姑娘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最后一根鸡腿，抬头问：“进校前那个门卫大爷特别特别可怕，但进校后也就这样啊……我和小喵走了这么久，也没遇到什么……” 　　M小姐：“本来就没危险。” 　　只是有些碍眼的虫子，用小拇指就能碾碎。 　　“待会儿吃完饭你去睡一觉，一觉醒来，就能出去了。” 　　“呃……睡觉……” 　　张倩倩挠头：“姑且还是要保持警惕吧？也许，现在的平静，是这里想让我们放松警惕……小喵你不知道哦，我胆子还是很大的，放假时和前男友看过不少恐怖片……开头很平静是恐怖片的一贯套路，虽然平静到现在还没出现问题也很少见……” 　　“说不定，下一秒，突然就异常了呢。” 　　-21- 　　M小姐突然抬起头。 　　无聊把玩在手中的竹签，扔叶子般掷出。 　　-22- 　　“咚——嗡……” 　　悄无声息地穿破食堂窗口，穿透亡灵的额心，穿破冷库大门。 　　竹签一路穿过，将冷库中即将挣开插销的腐尸，死死钉入墙面。 　　脑浆顺着竹签爆开，剩余的嗡鸣声，是被击中的腐尸垂死前手脚的颤动。 　　就像戳破气球。 　　-23- 　　“不会的，倩倩宝贝。” 　　M小姐扔完竹签，重新提起筷子吃盖浇饭：“这里没有异常，也没有危险。” 　　最多只有恼人的小虫子罢了。 　　她很讨厌吃饭时被打扰，这些小虫子不知道吗。 　　“可……” 　　“那只是恐怖片套路吧？没必要太在意。虽然我看的恐怖片也不多……”完成了无数桩恐怖维修的女孩“啊呜”咽下一口汁水四溢的番茄块：“但，倩倩啊，你刚刚的行为，是在立危险flag。一片祥和里，女主人公突然满脸担忧地说‘如果出现异常’……” 　　张倩倩吓了一跳，立刻捂住了嘴，疯狂摇头。 　　“唔唔！唔！” 　　“没事的，只有在恐怖片里立flag才会应验。你看，这个flag没应验，不就证明了，这里一点都不危险吗。” 　　“唔唔唔……咳咳……呜呜……” 　　“别急，别急，哎，也别哭啊。” 　　-24- 　　平静蹲坐在一旁、只刚刚顺着竹签投出的方向偏了偏头的大狗动了。 　　在M小姐即将伸手安抚这个小女孩时，他提前出爪，猛地一拍。 　　被拍击的张倩倩：“呜呜咳咳——呕！” 　　她立刻吐出了刚才呛进嘴里、啃到一半的鸡腿。 　　“哈哈、哈哈、好险……匆匆忙忙就吞了进去……呜，咳咳，小喵，快安慰安慰我，鸡腿刚刚噎哭我了……” 　　M小姐：“……” 　　-25- 　　她闭闭眼，又睁开。 　　“果然。活人每年都有新蠢法。” 　　“呜——被安慰到了！美女骂人就是能让心灵安慰……小喵的讲话作风真的很独特很可爱啊！” 　　“……” 　　“狗狗，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刚刚拍了我那一下……” 　　“汪。” 　　不客气。 　　这位同学，这一爪只是再次致敬你的勇气。 　　-26- 　　走出食堂，张倩倩依然心有余悸。 　　虽然刚刚在食堂里没发生任何异常——食堂大娘没在饭菜里落下指骨，食堂冷库里也没有突然冲出一具腐尸——任何恐怖电影里属于食堂的恐怖场景都没有—— 　　但，她张倩倩是谁？ 　　她可是护佑高二二班的班长，护佑学校所有学生不受小流氓骚扰的校霸！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进入了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一个眼熟的同学还没遇到，她必须保持警惕。 　　万一刚刚差点被鸡腿噎死是亡灵的蓄意袭击呢——不是没可能啊！ 　　她是现实里这个学校的学生，这个诡异世界里学校的布局似乎也没变，自己的食堂饭卡依旧能使用…… 　　所以，自己是这里最熟知情况、最能保护别人的前辈、支柱。 　　尤其是结识了一个又甜又乖的新闺蜜，人生地不熟的，诚惶诚恐的小妹妹真的看得她好幸福——呀——必须要保护好！ 　　赌上花果小区拳击赛冠军的名誉，我张倩倩一定要保护好新结交的可爱闺蜜！ 　　……然后再撸她齐刘海捏她小脸蛋叫她小喵——呀——可爱死了！！ 　　-27- 　　走在后方的M小姐：“……” 　　走在后方的M小姐面无表情地加快了步伐，手里“啪”地一声，直接撬开了刚刚饭后购买的汽水瓶瓶盖。 　　铝制瓶盖被她单手搓成了一枚尖刺。 　　护在她们身侧的P先生一直把眼角的余光落在她身上，见状他轻轻摇头，不着痕迹地落后了几步，从护在她们侧边中间，改成了护在上司侧边中间。 　　大狗沉稳摆动的大尾巴，扫了一下她的小腿。 　　“汪。” 　　M小姐：“我能从那个蠢小孩的面部表情里猜出她在想什么。就算她背对着我在前方蹦蹦跳跳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不需要你翻译，小P。青少年果然是活人中的毒瘤。” 　　P先生：“汪……” 　　姑且还是继续忍耐吧，毕竟您都忍了那么多次“小喵”了，在这里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28- 　　而且我的内存还没满呢，可以继续录。 　　-29- 　　M小姐：“行了，知道你劝我的意思。……算了，我不会动手，和这种傻兮兮的未成年小姑娘，怎么计较也没意思。” 　　她缩回手指，把搓成尖刺的瓶盖放进制服口袋，神情冷漠。 　　……所以，我早就说了，M小姐并不是什么杀人狂，只是性格有些恶劣、喜欢追逐乐趣罢了。 　　好好和她说，认真阻止她，她是会听进去道理的。 　　P先生有些欣慰：果然，M小姐本质还是很可爱善良（？）的…… 　　“对了，小P。” 　　冷漠的上司转过脸来，对着天使般的大狗，露出魔鬼般的狞笑：“我可听不懂狗话，你在这里对我汪汪叫几百遍，我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与其在这里白费功夫和我汪汪，不如再去囤点能量，想办法和我用语言交流。否则……” 　　“我就把你丢回食堂里，用项圈把你栓在打饭窗口……让你成为全校所有学生公用的打饭狗……呵呵。” 　　魔鬼的狞笑逐步拉大，在大狗金色的背毛上投下阴影：“反正，嘛，你是个连端免费蛋花汤都能端两份，很懂平均分配的打饭狗。” 　　-30- 　　P先生：“……” 　　不对无辜的女学生撒气，改成对下属撒气了，是吗。 　　不愧是怨种上司。 　　-31- 　　如果是以前，要安抚这样的上司，P先生一定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但现在…… 　　“小喵！小喵！到啦到啦，我们的宿舍楼——真的和学校布局一模一样啊——” 　　前方的张倩倩回过头，冲她挥了挥手：“来吧！这里，这里，我们一起去我房间睡午觉吧？” 　　-32- 　　张倩倩的宿舍是二人寝。 　　……理论上的二人寝，现实中，这位班长只自己住在里面，全班也只有她申请住入学校宿舍——这所学校的住宿生很少，大多数学生都是学校附近小区里的本地人。 　　也因此，为了节省成本，这所学校学生的住宿楼和教师职工宿舍是混在一起的，所以，住校甚至有和老师做邻居的风险。 　　张倩倩申请宿舍只是为了中午有地方睡午觉，她家里离得比较远，但晚间放学同样会出校回家，并不算严格意义的住校生。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用来睡午觉的地方，想必干净又空旷—— 　　-33- 　　【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如何】【杀死】 　　【杀死】【杀死】【杀死】【杀死】 　　——一开门，就是满墙的红油漆。 　　张倩倩：“……” 　　张倩倩“嘭”地关上门。 　　又扭头看向M。 　　-34- 　　“小小小……MMM……好好好吓……” 　　M小姐原本在看到血淋淋的字样时，眼神沉了沉，有些神经质地攥紧了手指。 　　但对上这个女学生嘴角没擦干净的鸡腿油渍、与年轻小孩特有的生机勃勃欲哭无泪的表情—— 　　【M呜呜呜，好吓人好吓人——】 　　【W救一下救一下啊啊啊啊求求了】 　　【呵，你这么怕还总跟着……别管她，M，我们走】 　　【……你难得说了句好话。姐姐，我们走吧。让废物垃圾在后面哭好了。】 　　很远很远很远的记忆里。 　　那个傻兮兮、哭唧唧、胆子很小又很爱逞能、总要扑过来黏她的小垃圾。 　　-35- 　　M无视过她许多次。 　　毕竟她——那几个人——他们——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一群黏着姐姐、把姐姐划作“同伴”的羸弱垃圾罢了。 　　M不是好人，她只是喜欢黏着姐姐，没义务帮助姐姐身边的任何人。 　　M只想做W的倒影罢了。她最爱的姐姐，成为姐姐身边最紧密的影子。 　　但…… 　　-36- 　　那帮人，莫名其妙的，就把她也算进了，他们的圈子。 　　【大家都是同伴，要好好相处哦】 　　……开什么玩笑。 　　姐姐嘴里的话，怎么总是如此荒谬呢。 　　她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她和他们，明明就，明明就…… 　　【呜呜……比起W，我更喜欢M……M真的好可爱哦——就算你总骂我垃圾我也觉得你好可爱呀——M快来贴贴——】 　　有病吧。 　　那个垃圾，竟敢把她和最好的姐姐相提比论？ 　　【M每次都会救我啊？不管你嘴上怎么骂，都会来救我——W有的时候像看戏一样，好冷酷——所以，我最喜欢M了！】 　　傻子。 　　如果不是姐姐拜托，如果不是因为你被姐姐划为“朋友”，你以为，我会出手吗？ 　　你这种人……你们这些人…… 　　-37- 　　哪怕死在我面前，也不会惊扰我，一分，一毫。 　　你们，与我，从来就不同。 　　-38- 　　“……呜，小喵……你，你你别怕……” 　　现在，另一个傻乎乎的、令人烦躁的女孩又靠过来，浑身上下可笑得发着抖，但发着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换、换、换个宿舍而已……我是班长，会保护你的……” 　　M小姐冷冷地看着她。 　　这孩子已经泪眼模糊了，根本看不出成年人眼底那点讥诮的冷漠。 　　-39- 　　血字？那算什么。 　　只要我稍稍用力，你这只毫无自知之明、黏黏糊糊肮脏恶心、满是手汗就握过来的手，我下一秒就能折成肉泥—— 　　“汪。” 　　另一只空置的手，指尖却触到了，一片及时蹭过来的金色毛茸茸。 　　“汪汪。” 　　请您冷静些。 　　-40- 　　她低头对上边牧浅蓝的眼睛。 　　……睫毛都是金色的，浅海般平静的眼睛。 　　血染不红，风吹不动。 　　“汪。” 　　别发疯。 　　M小姐……M小姐攥紧了身边大狗柔软的毛发，轻轻呼吸两次，平静下来。 　　“没事。” 　　-41- 　　她走向铺满血字的那面墙，一手拖过那只停在一旁、空闲的小木床。 　　“嘭”一声，床、被褥、枕头被甩到墙上，又纷纷落下。 　　“……我睡这里，帮你挡着。休息吧，倩倩宝贝，我们睡午觉。” 　　“可可可……” 　　“挡住就没事了。只是些涂鸦而已。行了，睡吧。” 　　“小喵你怕不……” 　　-42- 　　M小姐直接翻身上床，把脸深深、深深地埋进枕头：“我不怕。涂鸦又没有凶器，不会杀人。” 　　只有我会。 　　只有我……血淋淋的……双手……血……啧。 　　【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杀死】【杀死】【杀死】【杀死】 　　-43- 　　“汪。” 　　又是一片柔软的、轻轻蹭过的毛茸茸。 　　大狗轻巧地跳上小木床，绕过团在被窝里的M小姐，小心翼翼地，在最外侧趴成了一弯温热晶亮的湖泊。 　　他紧紧护在最外侧，床的最外侧，墙的最外侧。 　　或许是边境牧羊犬的天性吧，温热的、柔软的金毛完全挡住了鲜红的血字，一切危险都被大狗挡在了羊圈外。 　　牧羊犬的身外是危险，里侧却是家园。 　　-44- 　　他低头，白白的耳朵穿过被单拱了过来，鼻子轻搭在她枕头上方，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包过了她的双脚。 　　“汪……” 　　-45- 　　“……我所待的地方，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羊圈啊。天真的小朋友。” 　　她是牧羊人。 　　牧羊人在羊圈之外，在黑暗之中。 　　牧羊犬没有回答，他低头隔着被褥蹭过她的脸颊，裹住她双脚的尾巴逗弄孩童般，微微摇晃起来。 　　-46- 　　“汪。” 　　睡午觉吧。 第36章 　　-1- 　　宿舍内很快就安静了。 　　张倩倩本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 但事实上，她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悄悄侧过头，看到对面床安稳躺着的黑发背影, 与黑影旁那只金光闪闪的大狗后。 　　小喵虽然很乖巧, 但意外得非常可靠。刚才看到血字时她眉毛都没皱呢。 　　小喵身边的那条大狗紧紧偎依着她，既像是寻求庇护，又像是充作守卫。 　　……尾巴摇晃的幅度, 就连张倩倩也能看出，他放松又愉悦。 　　-2- 　　这样的画面是很难令人联想到恐怖的。 　　盯着小喵垂下床沿的黑发, 盯着大狗晃动的尾巴, 张倩倩很快就进入梦乡。 　　——“无论如何都没关系”，这画面似乎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不需要参与其中，旁观者也能拥有宁静的安全感，安稳睡去的。 　　但…… 　　-3- 　　“她睡熟了吗？” 　　“……” 　　“嘘……睡熟了。” 　　五分钟后，M小姐从床上坐起。 　　她轻轻瞥了一眼另一张小床上熟睡的张倩倩, 脚尖无声落地, 有些烦躁地将被子挥向一边。 　　“好了，走吧，小P, 我们……” 　　我们应该尽快去维修了，没必要和活人再做牵扯。 　　M小姐扭过头，就看到床上的大狗闭着眼睛动了动, 叼过被她挥开的被子。 　　然后迷迷糊糊地, 团了团，重新用被子把自己的狗头蒙了起来。 　　M小姐：“……” 　　-4- 　　你是真的睡午觉了啊。 　　喂。 　　……再弱鸡再文职人员再不懂得保持警惕，也知道不能在恐怖世界随随便便扯着被子睡熟的道理吧？？ 　　你背后可是一整墙血淋淋的【杀死】哦？说睡午觉就真去睡午觉了，这样的心理抗压能力健康过头了吧？ 　　完全没警惕心、一点都不设防的小朋友……虽然在她身边也的确不需要对她以外的任何危险设防……但未免太放松了, 才五分钟呢…… 　　M小姐伸手，推了推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大狗。 　　我们是有工作的，不是真来睡午觉的。 　　大狗似有察觉地抖抖白耳朵。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做出任何醒转的动静。 　　只是，似乎在睡眠里这样浅浅动弹了一下，然后继续放心地陷入睡眠了。 　　M小姐看着他摇晃的大尾巴下撇了些，软软地搭在了被单上。 　　-5- 　　她……收回手，也收回了离开的脚步。 　　重新坐回床上，歪头，手指揪了揪他尾巴上的毛。 　　大狗依旧温顺且安静地趴在被子里。 　　差点忘了，那边是个小朋友，这边也是个小朋友。 　　最年轻的系统员工，最晚死去的亡灵。 　　小朋友轻易陷入午觉，也是很正常的事。 　　-6- 　　M小姐垂下眼，也慢慢趴下去，枕上大狗微微起伏的肚皮。 　　……毛茸茸，而且，是携带着小P洗发水味道、干净又暖和的毛茸茸。 　　可以埋脸享受毛毛的大狗真是太好了。 　　……但也不算非常好，毕竟，M小姐知道趴在小P本尊肩膀上，埋入他颈窝的感觉…… 　　如果要在温暖的毛茸茸与白皙的皮肤里选一个，果然，她还是要选后者。 　　-7- 　　不论手感。 　　皮肤能留下红印，毛茸茸不能。 　　-8- 　　M小姐枕着毛茸茸发散了一会儿思维，不知怎的，又惦记起了小P之前答应她的学生服——有狗耳狗尾的学生服或许更好玩—— 　　啊。 　　不想在这个世界耽搁了，想赶紧回宿舍。 　　“好咯。让你多睡了两分钟的回笼觉。现在起来，小P，我们要工作。” 　　“……” 　　大狗还是没有动。 　　睡午觉能睡得这么香吗？ 　　果然是小朋友…… 　　M小姐选择性忽视了自己之前—— 　　把对方凌晨从床上拽起来弄鱼头泡饭； 　　又美名其曰“谈心”折腾他快到天亮； 　　然后又把他赶去上班打卡，在采购部开了一上午会……的事实。 　　-9- 　　而且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用自己的灵魂玩拼图，也是很消耗精力的。 　　更别提失去人形后下属就真的一直在被她当狗奴役。 　　……“惨”，一个惨字都无法概括P先生的“惨”。 　　这样的情况下，合上眼睡午觉，还能在十分钟内重新睁眼的，无异是神一般的存在。 　　-10- 　　M小姐又拽了拽他的尾巴毛，依旧没能把下属拽醒。 　　她又回忆了一下以前是如何叫醒下属—— 　　扑到他身上打滚唱歌发出大笑； 　　直接钻进他的被窝里等他转身发现自己； 　　扒住他的肩膀搂住他的手臂还扯着他的睡衣往下狂摇狂拽； 　　轻巧地踩在他的床头挡板上、拿着一只枕头，满怀期待地想扑下去用枕头盖住他的口鼻…… 　　M小姐：“……” 　　M小姐又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张倩倩。 　　-11- 　　方法太成年了。 　　小孩子不能看。 　　-12- 　　……撇去这些方法还有别的吗……唔，似乎，她只有那些方法……从里面挑出未成年人能看的话…… 　　正在M小姐脑内闪过种种限制级画面（又称只有精神病才能干出来的叫醒方法）时，大狗又动了动。 　　似乎是尾巴毛被她拽得太厉害了，M小姐枕着的毛肚子微微震动起来，发出类似“哼呜”的委屈声。 　　M小姐：“……” 　　M小姐面无表情地重新坐起。让刚刚埋在毛茸茸里的脸与耳朵迅速远离毛茸茸。 　　……委委屈屈的震动太厉害，她耳朵痒。 　　-13- 　　撒娇吗这家伙，难道是在撒娇吗。 　　小朋友好像是很容易就会撒娇的。 　　……真的很容易忘，小P“年纪很小”这点。 　　毕竟醒着的时候太可靠了。 　　整整49年都没见他撒过一次娇——虽然49年来他一直在示弱——但这种直接感受到的、哼哼呜呜的委屈震动—— 　　M小姐耳朵痒，脸痒，就连脚指头都有点痒。 　　陌生的、麻麻的感觉令她不适极了。 　　好可怕，她阴沉着脸想，好恶心哦，小P竟然会撒娇，就为了睡午觉。 　　-14- 　　对我撒娇是脑子坏了吗，撒娇卖萌可是上司的专利。 　　……竟然敢抢上司的专利。 　　看我鲨了他。 　　精神病迅速做出了如上决定，然后果断伸手去掐—— 　　碰到大狗的喉咙，再次感受到了“哼呜”的残留震动。 　　——便果断、迅速、立即收回手。 　　-15- 　　好烦，手指都变痒了，什么情况。 　　又没被他握住脚，为什么手指碰一碰就会变痒。 　　-16- 　　M小姐的眉皱了一下，试图袭击这只大狗的手再次探下——这次她刻意忽视了痒痒的感觉与传递委屈的震动—— 　　然而，再次，袭击失败。 　　——因为她的手指，穿过了金色的毛毛，触碰了一片虚无。 　　M小姐：“……” 　　大狗脖子中，一点点的碎片逸散开来，又随着它的呼吸，一点点修复回实体。 　　-17- 　　还在修复，还未完全，这具连基本人形都维持不住的虚拟躯壳……也显示了，他的虚弱。 　　被上司在能量充沛、规则就是无限复活的系统世界摁死，与被陌生恶灵穿越世界、直接带去源头撕成碎片……造成的损伤，终归是不同的。 　　小P能复原，是因为他是小P。 　　别的员工……很多很多别的员工……就是这么彻底死在恶灵手里的。 　　-18- 　　M小姐慢慢收回手。 　　真弱。 　　算了。 　　原本，她完成恐怖维修，也不需要下属。 　　弱鸡小P，写写报告，帮她处理投诉，待在安全的办公室里就行。 　　M小姐扭头穿鞋，直接下床，无声地掠过水瓶、书桌上的玻璃杯，挂衣钩旁的穿衣镜。 　　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宿舍的门。 　　-19- 　　然后，宿舍的门，再悄无声息地，闭合。 　　门缝里，黑色背影渐渐变小。 　　她的背影消失了。 　　-20- 　　而闭合的门后，P先生睁开了眼睛。 　　-21- 　　……刚才，竟然，没下手杀我。 　　明明我已经察觉到了杀气。很熟悉了，那是她的杀气才对。 　　为什么？ 　　被触动了？ 　　被惊住了？ 　　还是说……被厌烦了？ 　　刚才，突然，觉得杀我很无聊……是吗？ 　　-22- 　　P先生缓缓支起身体，原本在被单上轻扫的尾巴一动不动。 　　……似有所觉，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 　　后者沉寂得不像狗尾，像橱窗里光鲜亮丽的仿造皮草。 　　P先生歪过头，想了想。 　　或许还是把尾巴去掉，比较好。 　　-23- 　　狗尾巴……还是太容易暴露情绪了。 　　偶尔拿出来讨讨欢心，但，一直保持着，就会降低兴趣。 　　-24- 　　于是他转过脑袋，对准背后血淋淋的【杀死】字样，张开犬牙。 　　如果能吞噬这里的能量——无疑，是某个强大恶灵留下的痕迹，想必也残留了不少能量—— 　　“……短暂地变回人形，然后，尽快结束这次维修……” 　　狗爪变成人指，轻轻的低鸣声变成微不可闻的喃喃。 　　小小的宿舍床上，金色的大狗消失了。 　　过分年幼的男孩伸出手，抹过墙上最后一份血字，将其变成闪耀的绀色光点，然后吞进口中。 　　-25- 　　“……还不够。但，足够完成必要的检索。” 　　这幅样子想必是不方便诱惑上司的，P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缩小了好几号的小小手，与裤管下，羸弱无比的小腿。 　　他垂眼，把过分瘦弱的小腿缩进被单。 　　又扬手，让那边熟睡的张倩倩暂时不会醒来。 　　很好。 　　接下来，就暂时…… 　　【张开网】。 　　猩红色逐渐闪出，折射在水瓶、书桌上的玻璃杯，挂衣钩旁的穿衣镜上。 　　-26- 　　穿衣镜里，羸弱、苍白的小男孩平直伸出手，眨巴了一下，猩红色的眼睛。 　　“……真是，不讨人喜欢，也不够善良美好。” 　　这个模样。 　　P先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挥挥手，后者无声地碎裂。 　　-27- 　　玻璃碎屑再折射不出讨厌的猩红色，只映出了一角温柔的微笑。 第37章 　　-1- 　　“……这样不行……” 　　“你疯了吗？不这样的话,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我……” 　　9号教学楼，灯管在教室上空轻轻晃动着。 　　看着被捆在最中央的椅子上、低垂着头、浑身遍布血迹的小孩。 　　年轻的男学生握紧了拳头，然后, 缓缓摇了摇头。 　　-2- 　　“我是来找倩倩班长的。” 　　他说，依旧有些畏缩地把脸藏在兜帽下：“我不是来杀人的。” 　　“你——！” 　　一旁站立的刀疤男猛地扯过他的衣领, 学生的兜帽与耳机线都随着这一拉扯掉了下来—— 　　是年轻、清秀又文弱的男学生，眼镜框下的眼睛惧怕般紧闭着。 　　那份文弱并不罕见、易碎、过分白皙, 那文弱是非常普遍的、具有好学生气质的弱气。 　　象牙塔里埋首书卷的普通学生, 仅此而已。 　　但他的吐字依旧清晰。 　　“我不是来杀人的。” 　　学生说，声音在被刀疤男勒紧衣领时逐渐嘶哑：“你们这是杀人。你们不能……杀人！” 　　-3- 　　刀疤男——洪庶猛地揪紧他衣领, 将他向上直直提起, 然后挥出拳头—— 　　学生重重地飞出去，撞向椅子上被捆住的孩子。 　　……没能直直撞上那孩子，因为洪庶再次揪住他的兜帽将他拎起，又重重地扔向地面。 　　就像在抛接一只毫无生命的弹球。 　　但学生并不是弹球。 　　他跌倒在地，捂着胃部剧烈咳嗽起来，鼻子与口部都流出鲜血。 　　……人的身体，如此脆弱，经不起一次摔打。 　　“废物。”洪庶冷冷地看着狼狈的学生，“你要我说多少遍，那只是个NPC而已, 长得像小孩的NPC。” 　　-4- 　　果然，就不该图方便，随便利用一个土著NPC。 　　——这个名为【9号教学楼】的副本, 原本是永生游戏游戏库里的C级副本，洪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但他最近运气实在不好…… 　　先是在通A级副本【鼠疫来袭】时莫名其妙捡到了通关道具，莫名其妙登出了游戏, 对那个副本的记忆也忘了大半——这也就算了，原本洪庶成为永生游戏的玩家，也不是为了探索什么副本世界观。 　　积累经验，解锁并完成永生游戏的【最高成就】，兑换【永恒的生命】，这就是他的目的。 　　也是所有玩家的目标。 　　……只是，【鼠疫来袭】副本后，洪庶发现自己仓库内所有的重武器道具都耗尽了，而游戏针对那局游戏给出的结算经验少得可怜。 　　他付出了几乎通关S级副本才需要的资源，却得到了顶多一个D级副本的奖励。 　　向永生游戏的系统申诉，却只得到了“结算无误，玩家违规通关，扣除经验奖励”的答复。 　　-5- 　　怎么算违规通关？ 　　永生游戏的A级副本素来以困难出名，哪个大神玩家这么无聊，要帮他在副本里作弊通关，间接整掉他的道具与经验？ 　　永生游戏的垃圾系统，果然该重装了。 　　……反复申诉、几乎暴躁得想退出永生游戏后，洪庶得到了系统奖励的一次机会。 　　据说可以走“VIP通道”，保证玩家无伤通过A级的【999路公交车】副本，还能获得相应的奖励。 　　行吧，虽然咬死不承认自己的判定出bug，补偿倒还可以。 　　洪庶便招了几个玩家，重新进入【999路公交车】副本刷经验—— 　　这次倒是很顺利，既没有失忆也没有强制登出。 　　但，游戏结束后，奖励结算依旧出了问题。 　　永生游戏给出了“检测到不明监测程序，VIP通道毁坏，该副本未通过”的解释。 　　[该监测程序系追踪玩家，侵入永生游戏，侵入30%，侵入50%，杀毒程序启动中……] 　　-6- 　　“启动”后缓冲了一会儿，就没有任何通知了。 　　申诉通道关闭，交易区也变成灰暗，永生游戏就像死机一样关停了。 　　它关停了好一阵，就像遭受了浩大袭击。 　　……怎么可能，能给与永恒生命的永生游戏那样强大，怎么可能被一段随随便便从副本里带出的监测程序袭击？而且它说是“原本追踪玩家的监测程序”，可不是谁专门针对永生游戏编写的杀毒程序啊？随随便便的一段监测程序就能打击到它？ 　　系统果然是要重装了。死机也不知道编个靠谱点的理由。 　　洪庶与一众玩家吵闹、申诉、威胁退游——但没有办法，游戏死机就是死机。 　　而且永生游戏的背后可不是游戏管理员。人类如何威胁都无动如衷吧，那畜生。 　　直到两个月后，永生游戏才能重开。 　　-7- 　　这两个月，接连失去了道具资源、经验奖励的洪庶，在玩家中的地位急剧下降。 　　原本进A级副本都能振臂一呼召集大批精尖玩家的他，再次进入副本，只能招到几个满脑肥肠、贪生怕死的低级玩家。 　　原本洪庶想着，【9号教学楼】只是C级副本，也不怎么要求团队合作，随便找几个人凑足进副本的最低人数要求。 　　……哪里知道，【9号教学楼】是个隐藏A级副本。 　　进去之后，还没进校门，那几个凑数的家伙就成了炮灰。 　　-8- 　　谁让他们觉得门口守门的保安老头是个方便胁迫的低级NPC。 　　-9- 　　洪庶不觉得那几个玩家死得惨，能力那么低级的废物跑来下副本，总有一天会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而且，他们死之前帮他试出了校门口的保安是个boss级别的怪物，也算死得其所。 　　将狂化的保安抛在脑后——也没看见后者在目送他跑走后重新收起恶灵的面目，捡起报纸回去喝茶读报——洪庶狼狈地逃进了学校。 　　万幸的是，在学校里，他又遇到了几个玩家，因为C级副本突然升为A级副本惊慌失措的玩家。 　　糟糕的是，那几个玩家依旧很废物。 　　“食堂需要饭卡，操场需要运动服，进入教学楼还需要学生证……看板和张贴出的海报上画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教室窗户上还有扭曲的图案，根本看不懂……身上的道具也用光了，就凭我们，根本没法通关……永生游戏给出的通关线索是‘杀死女学生’，但这里除了我们谁都没在……” 　　-10- 　　无头苍蝇般在校园内转了几圈后，洪庶得出结论：这是个A级的解谜副本。 　　看板，试卷，标语，黑板报，处处藏着暗示谜语。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解谜副本，以前通A级副本时，都是由团队里擅长推理的玩家来…… 　　这次，身边却只有废物。 　　“……请问，你们是被困在了这里吗？” 　　正烦恼时，有个男学生跌跌撞撞地跑近，靠近了他们。 　　穿着这个学校的制服，据称，是来找自己被困这里的前女友。 　　“拿着手机一踏进9号教学楼，楼内楼外的光就变了……我想着出来察看一下情况，结果……” 　　无疑，是土著。 　　-11- 　　从副本内所谓的“正常世界”而来，被意外卷入这里的土著。 　　……洪庶不知道永生游戏为什么要设置这种，似乎是从现实误入恐怖世界的活人NPC。 　　在无数玩家攻略副本的经验总结中，这些活人NPC总是有很多——而且，往往，这些NPC都不会对通关起到什么作用，仅仅是“偶然误入”。 　　也许有些玩家会同情它们，会伸出援手。 　　但NPPC，一帮没有脑子没有逻辑，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低维生物。 　　副本里的数据，虚假世界里的纸片。 　　玩家是凌驾于它们的——这些虚拟副本里的虚拟纸片——玩家当然可以任意使用、撕碎、抛弃它们。 　　不管是友好NPC还是敌对NPC……都是NPC罢了，摆出这种“活着的人类”态度要死要活，太可笑了点。 　　洪庶搞不懂永生游戏为何要给一个普通学生设置“来找前女友”的背景逻辑，永生游戏的系统果然是需要重装了。 　　-12- 　　按照洪庶以前的风格，只会把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土著绑起来，当作关键时刻可以使用的炮灰。 　　……但他这次实在缺人，那学生战战兢兢的模样又很容易吓住，便勉强编了个借口，哄他和他们一起组队行动了。 　　“我们有看到你描述中的那个女孩子，但她跑去了9号楼楼顶，我们一起调查线索，想办法去楼里看看”，随便撒了个谎。 　　于是，落水之人抓住稻草般，NPC轻易就跟他们走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个NPC脑子不错。 　　男学生几乎帮助他们解开了这个副本里所有的谜团。 　　……只会读书的弱鸡，洪庶向来看不起这样的男人，但这个NPC设定出来或许就是为了做游戏指引呢。 　　毕竟，这里原本是个C级副本。 　　-13- 　　“要赶紧找到班长，”学生总不停喃喃重复，“在这里被困了三天，她三天没吃鸡腿会哭的。” 　　……关心则乱，这个学生好使的脑子一涉及前女友似乎就成了浆糊，这也是他被他们骗了一路的原因吧。 　　而且，哪种前女友三天没吃鸡腿会哭啊。困在这种地方该担心的是吃鸡腿吗，该担心的是能不能活。 　　顾虑对方可能是“游戏指引NPC”，洪庶忍了这个磨叽的土著一路。 　　跟着男学生的指引，洪庶一行人一路避开所有陷阱、所有鬼魂，势如破竹般进入9号教学楼—— 　　9号教学楼楼内，却空无一人。 　　-14- 　　直奔楼顶的学生没在楼顶找到他前女友。 　　洪庶也没在楼内找到主线线索里的“女学生”。 　　“杀死女学生”，进入副本前，永生游戏给出的通关线索。 　　……怎么找也找不到，最终，着急寻人的学生与着急通关的玩家们，找到了9号教学楼内最后一间教室。 　　-15- 　　教室外，歪脖子树上套着一条黑色的绳圈。 　　教室内，白得刺眼的灯管在天花板上，微微晃动。 　　【杀死】 　　【杀死】 　　【杀死】 　　【杀死】 　　——天花板、黑板、墙壁、地板、弯折倒塌的课桌椅上，全涂满了血淋淋的【杀死】。 　　而教室最中间的椅子上，正捆着一个昏迷的小男孩。 　　穿着女学生的制服，浑身血迹。 　　-16- 　　……通关线索，还是第一次这样直白、轻易地展现在眼前。 　　洪庶闯过数个A级副本，他感觉通关就近在眼前，但作为玩家的直觉又有些不对劲。 　　这种时候，那个土著无疑最适合成为前方的炮灰——走到这里了，所有的规律答案学生都解释完毕，他们也不再需要解谜—— 　　“喂，你。杀了那东西，快点。这种地方，浑身血迹被捆在这里的小孩，肯定是鬼怪。” 　　可是，那个一路唯唯诺诺，只在念叨前女友时聒噪些的家伙说了，不。 　　“没有任何线索指明那是鬼怪……那是个孩子！你们这是……这是……在杀人！” 　　-17- 　　洪庶很不耐烦。 　　非常，极端，不耐烦。 　　这些仿佛是活人的东西只不过是永生游戏系统的赘余……低维的、数据的、纸片般的……NPC之所以存在…… 　　当然是，服务玩家。 　　想拯救就拯救，想踩碎就踩碎。 　　NPC这种低级东西，还摆出什么正义善良的嘴脸，反过来指责玩家的行为？ 　　出言和他交涉已经耗尽了洪庶的耐心。 　　“快动手，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能通关了，你就能救出你心心念念的那什么班长。” 　　那个NPC学生不再出声。 　　他蜷缩在地板上，只不断咳血。永生游戏总把NPC的血与伤痕做得那么真实。 　　“喂。喂。” 　　学生不答话。 　　……果然，土著路人NPC就是没有脑子的废物。 　　望着地上不停咳嗽的学生，洪庶不耐地又踹了他一脚。 　　“叫你你听不见吗？！起来！去杀了那个小孩！快点！” 　　-18- 　　一个历经副本的老玩家，一个几乎把经验奖励都加在武力值上的成年男人。 　　象牙塔里的好学生，再次被这一脚踹得咳起血。 　　但他依旧不答话。咳得肺都快跳出来，都不肯答话。 　　“……算了。既然你这么固执……” 　　洪庶抬起脚，重重踩了一下这个NPC只拿过笔的手。 　　浪费时间。 　　太浪费时间了，区区NPC。 　　他回头对同伴说：“这里，应该还有他的什么‘前女友’，对吧？那也算是个女学生……走吧，我们再转一遍学校，把那个女学生带回来……” 　　学生立刻剧烈、疯狂地挣扎起来——在他的脚下，在这个恐怖的、成年的男人的拳头下——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疯狂地挣扎着，伸出—— 　　-19- 　　洪庶叹息一声，扭回头。 　　他看着猛然抓出，抓在自己脚腕上的手。 　　细腻的，只拿过笔的学生的手。 　　死死不肯放松。 　　“你……不……别……” 　　学生的咳嗽里吐出几个单字：“不……别……倩倩……不……准……” 　　啊。 　　区区NPC。 　　……摆出这样，活人般的姿态。 　　-20- 　　洪庶说：“滚。” 　　然后一拳头砸下。 　　-21- 　　——“这里，在做什么呀？” 　　洪庶的拳头停在半空。 　　教室门被拉开，一个黑发的女学生，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22- 　　她生得漂亮极了，刘海乖巧地搭着额头，站姿亭亭，双手很可爱地背在身后。 　　“在玩游戏吗？” 　　女学生笑道：“很好玩的游戏？加我一个？大家，游戏要一起玩才有趣啊？” 　　【通关线索：】 　　【杀死女学生】 　　男学生更用力、更用力地抓紧了洪庶的脚腕——“快走”，他奋力想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提醒乱入教室的女孩——但洪庶只一脚就踹开了他。 　　-23- 　　……对，就说嘛，之前的，果然是陷阱。 　　这才是永生游戏。 　　这才是玩家待遇。 　　洪庶咧嘴笑了，走近门口的女学生。 　　“是啊，来玩吧，一起玩——过来，小妹妹，别怕——” 　　-24- 　　M小姐对着他，笑出了两颗甜甜的酒窝。 　　“不怕哦。” 第38章 　　-1- 　　“你知道吗, 人类……” 　　漫长的、漫长的记忆里。 　　似乎有谁偏过头，对她这样说过。 　　-2- 　　M已记不清那人的脸。那人的眼。 　　……或许说这话的家伙根本就没有脸与眼吧…… 　　漫长的时间中，她与太多、太多的怪异之物打过交道。 　　——那些存在中, 有些都没有形体的概念，但只要能摇起骰子，说出赌注, 欣赏音乐与舞蹈—— 　　M就会和它们约在某家不错的酒吧，坐在一起，时不时打赌, 闲聊。 　　-3- 　　它们之中, 有些被她记住, 还有些被她遗忘。 　　……那是被她刻意遗忘的。 　　就像关在囚笼中的囚犯，刻意遗忘长在监狱之外的花朵。 　　就像一辈子只有二维视角的蚂蚁欺骗自己说, 这世上并没有天空。 　　有时候，为了继续走下去，M不得不丢下某些记忆。 　　某些对前行造成阻碍的记忆，某些会干扰她追寻乐趣、快乐玩耍的记忆——她会将其称之为“包袱”。 　　过于沉重了, 可不是包袱。 　　M便轻飘飘地丢开包袱，如同拿针戳破气球。 　　-4- 　　然而, 即便那个提问的存在、与她交谈闲聊的存在本身被丢进了包袱，被她彻底遗忘—— 　　M依旧鲜明记得一点。 　　那句话。 　　尽管那句话是询问的语气, 那却不是一个需要她给出回答的问题。 　　M记得那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5- 　　【你知道吗，人类……有多傲慢？】 　　-6- 　　“是啊。” 　　人类有多傲慢？ 　　不需要回答。 　　一脚踢开桌椅, M收回打出的拳头。 　　——在这一拳下，靠近的洪庶像颗弹球般飞了出去，顺便撞破了一路倒塌的桌椅。 　　只一拳。 　　成年男人被重重镶在了教室墙上。 　　M小姐甩甩手，微皱着眉检查自己的美甲。 　　中指指甲上有颗形状是爱心的小水钻呢, 刚才出拳时好像碰到那东西的眉毛了，噫，肯定弄脏了。 　　-7- 　　……算啦，反正是好几个月前做的，正好可以让小P给我新做一款美甲！ 　　-8- 　　M小姐重新展开眉毛。 　　她迈步向被捆在教室中央的男孩走去，顺手拎起倒在一旁的课桌，再次锤向跌跌撞撞站起、重新冲来攻击的洪庶。 　　那只是一张，缺了一只腿的课桌。 　　但她挥出去时——这个黑发黑眼，乖巧美丽的女孩挥出去时—— 　　-9- 　　重若千斤。 　　洪庶再次被直线锤进墙里，手脚僵直，头脑嗡鸣。 　　咸咸的腥味漫进嘴里，糟糕的是，他分不清是血、泪或鼻涕。 　　那一拳，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前所未有的恐怖。 　　惊慌，愤怒，恐惧，他竟然……竟然……下意识就……涕泗横流。 　　好痛。 　　好痛。 　　好……可怕……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却依旧娇小、美丽，顶着一张怎么看怎么无害的脸蛋。 　　没有虬结的肌肉，亦没有凶狠的刀疤。 　　一个学生，一个女孩，一个弱者中的弱者。 　　但她只是一拳就打爆了他身上所有的防具，只是一课桌就摧毁了他能拿出来的全部道具。 　　玩家背包里，仓库里，甚至永生游戏的系统本身，都在洪庶耳边传出警报声。 　　[背包受损严重，修复中，道具-1，道具-1……] 　　[仓库受损严重，警告，警告，请在十分钟内回归游戏界面修理] 　　[检测到不明生物，检测到不明生物，分析……无法分析……请玩家尽快脱离] 　　-10- 　　只是个女学生罢了。 　　女孩。 　　……这不可能。 　　我可是力量型玩家！我可是把武力值几乎点满的——通过了七次A级副本的高级玩家——我——与那些满脸傲慢的推理弱鸡不同，也与那些可消耗的NPC不同，更不是什么入世未深的学生——我——我明明就——这个女孩——这个女—— 　　不！！ 　　这不是女人——这是个怪物！！ 　　这是——比boss还恐怖——这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11- 　　M歪歪头，她听到后方，似乎还传来有些激动的吵闹声。 　　明明其他的垃圾她一进门就处理掉了……见到她出手就跑，也没几个值得她亲自出手……哦，是那个啊。 　　似乎领头的那个，自诩最强的那个。 　　……搞不懂。 　　在垃圾中做到最强，很值得骄傲吗？ 　　我这边可是还有维修工作呢，没工夫陪垃圾玩游戏。 　　是是，进门时她的确是想找点乐子……维修当然没有找乐子重要啦……听见教室里打骂的动静时，她还很期待呢…… 　　但连一拳都接不下来的垃圾，能找什么乐子。 　　连小P都不如啊。 　　-12- 　　“M小姐，您在做什么？” 　　——她曾经同样对待过自己的下属，把他一拳锤到墙上，又出于乐趣，故意保留着堪堪不会致死的力道。 　　哦，出拳把下属锤进墙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是因为他用阳光灿烂的表情建议她尝试猫粮。 　　“其实很好吃的，而且早上倒出几粒放在碗里吃也比吃下属做的早餐方便，反正您一直很不满意我煮的米粥总要嫌弃淡了或咸了，那不如就去吃猫粮，鸡肉味，咸淡刚刚好”—— 　　下属这样说完之后，M小姐自然一个直拳锤了过去。 　　……是他活该。 　　但锤完之后，M小姐就好奇了起来，她还没用这样直勾勾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对付过下属呢——以前就算是直白的拳头也要附赠配乐或撒花的—— 　　于是拳头挨上去时故意保留了一些力道，想见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 　　-13- 　　可是，烟尘散去后。 　　被镶在办公室墙上，后方的数据流不断修复，半死不活靠着墙壁缺口的下属。 　　他只是靠在那儿，哪怕有气无力，也依旧扯着嘴角，继续对她笑。 　　笑得像是弹吉他的流浪歌手，在车站等待心仪的女郎。 　　“所以，您不愿意吃猫粮？” 　　M小姐：“……你只想问这个？” 　　“嗯……还有，这次的墙壁损坏，是否需要我来提交报修单……赔偿金申请我想填的数字是……” 　　于是她走过去，再次出拳，重如千斤、极其恐怖的一拳。 　　堪堪停在P先生的鼻尖。 　　-14- 　　P先生：“我知道了，我不会申请赔偿金的。说到底您本月的工资也没有可供系统扣除的余额了。” 　　M小姐：“……” 　　P先生抬手摁下她停在自己脸前的拳头：“第二次拳击的话我就不仅仅是提交办公室墙壁报修单了，恐怖维修部的办公楼请您多少顾忌一下……好啦，玩耍结束，您还有工作……” 　　M小姐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 　　“以前，每次，”她咕哝，“被我的拳头击中的男人，都会哭的。涕泗横流。” 　　P先生：“……” 　　P先生：“您用拳头击中过很多男人吗？” 　　-15- 　　M小姐：“明明每个都会哭……” 　　P先生：“请回答问题。很多男人吗？这样的拳头？这样握起来很软手感很好的拳头？击打过很多男人吗？” 　　M小姐：“明明！每个！都会哭！” 　　P先生：“请先回答。很多男人吗？” 　　M小姐：“小P！为什么！不哭！” 　　……这样的车轱辘交流来回了几次，双方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P先生那天晚上做汤又把汤煮咸了一点，而M小姐——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过去明明很讨厌那些蝼蚁涕泗横流、惊恐怒吼的模样，但又，非常，非常，想看小P……被打哭。 　　拜托。 　　那可是小P！ 　　如果能看到小P哭泣……难过的、崩溃的、受不了般的哭泣……有朝一日，如果能……她肯定，会非常、超级、无敌高兴的吧？ 　　-16- 　　怒吼声，尖叫声，嚎哭声，此时再次响在M的耳边，乱七八糟地爆开。 　　很吵。 　　M小姐歪歪头，心里厌烦了些。 　　哭哭吵吵的干嘛啊，垃圾这么折腾还是垃圾。 　　又不是小P。 　　小P倒是多哭哭吵吵几次啊。 　　呜……虽然，这种垃圾，她很想直接踩死算了……直接收声，让她的耳朵清静些…… 　　M小姐再次想起了自己本想掐紧的手，与大狗破碎开又凝合的灵魂碎片。 　　……小P也太弱鸡了，这次伤得这么重。 　　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乐趣，她姑且收敛些，减少些投诉吧。 　　上司偶尔也要给下属发发福利嘛。就让小P先专心复原自己。 　　这次……不管别的…… 　　把维修搞定就行。 　　-17- 　　M小姐伸手，拍了拍被捆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的小男孩。 　　“喂。醒醒。不醒就杀掉你。” 　　“……” 　　“你是这里的源头吧？这个小世界原本的源头boss？” 　　“……” 　　“醒醒，那个女鬼我已经撕碎了，她不会再袭击你。” 　　“……” 　　-18- 　　M小姐试着摇晃了他几下，发现对方纹丝不动，是完全昏迷的状态。 　　……被那个侵入这里的女鬼下咒了吗？ 　　虽然已经被她撕成碎片，但女鬼的咒还没解除？ 　　不对，小P说要保留那只女鬼做证人收集情报的，小P保证了，女鬼就肯定不会是问题……他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说处理就一定会处理周全，不留后患…… 　　说到底，这个世界产生bug，只是因为那只来自异界、袭击小P的女鬼入侵。 　　她和小P处理了女鬼后，这里的扭曲，应该在原本的源头引导下，慢慢恢复正常的。 　　但这个原boss依旧被绑在这里…… 　　正思索着，M小姐感应到，手下的男孩动了动。 　　他缓缓睁开眼睛。 　　-19- 　　乳白色的，毫无瞳仁的眼睛。 　　写满死气。 　　那白瞳直接倒映出她身后的景象——跌跌撞撞冲来的垃圾，躺在地面上昏迷的学生，还有—— 　　M小姐猛地回过头。 　　-20- 　　半空中，金色的光芒，超越维度与世界的穿梭洞口。 　　骤然出现的白袍者低下头，M小姐向上挥出拳头。 　　拳风吹开了对方的兜帽。 　　-21- 　　金发是阳光，蓝眼睛是明媚的浅海。 　　——M小姐猛地收住了拳头。 　　那个男人从高处低垂着头瞧她，白色的兜帽披在发后，神情有着莫名的悲悯。 　　“终于见到了，你……” 　　“嘭！” 　　-22- 　　——是M小姐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世界之外拉了进来，重重扔到了地上。 　　又直接，一脚将对方踹进地板。 　　“喂。” 　　上司的语气异常阴冷：“你这垃圾，用这模样想对我说什么恶心的话呢？这可是我宝贵的下属的脸。” 　　“说话。回复。” 　　说话间她举起课桌再次锤飞了试图偷袭的洪庶，同时制服鞋又向上移动，重重踩下男人的额头—— 　　“否则，踩爆你哦。” 第39章 　　-1- 　　M曾经很厌烦那些男人。 　　姐姐的那些追求者们, 形形色色，数目繁杂，如同过江之鲫。 　　……但不管嘴上说得多动听，礼物多么贵重, 那些男人们, 总会把她错认成姐姐的。 　　她和姐姐。 　　她这样生长在黑暗中的非人之物, 与姐姐那样白月光般温柔美好的女子。 　　除了长相, 哪里相似？ 　　……可没人能分清她们，没人能一眼分清。 　　-2- 　　所以M一直厌烦着那些人, 在M心中, 纠缠姐姐的家伙没有真心, 一律是垃圾。 　　姐姐活着时总笑她，说这是“期望太高了, 对爱情要求太苛刻”。 　　M其实也对诗人或歌手在作品里歌颂的爱情也不抱什么期望——动听的音乐是乐趣, 但绝不是现实——而且，她只是帮期待家庭与子女的姐姐择偶，自己绝对没想过这种事—— 　　但, 既然把“深爱”这个词都抛了出来, 既然把自己对那人的情感描述得那样真诚。 　　不该连对象的脸都认不清吧？ 　　头发，脸型, 五官…… 　　再相似的姐妹，再相似的兄弟。 　　哪怕真的流淌着同样的血, 哪怕曾被同一根脐带缠绕，也会有些不同的。 　　……何况是她和姐姐…… 　　-3- 　　M小姐加重了力道，脚下的白袍男人仍未发出声息。 　　……这是除小P以外第二个在她脚下没有泄露恐惧的生物，但，M小姐提不起兴趣。 　　她有小P本尊, 不需要赝品。 　　“喂。是哑巴吗？” 　　“……” 　　白袍男人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M小姐……不。”他轻咳一声，“还是该叫你……女妖小姐？” 　　M的瞳孔猛地扩大，脚下重重一跺—— 　　“轰隆隆隆！” 　　被踩下的男人炮弹般砸穿了地板，下一层的天花板，又直直穿透了下一层的地板。 　　他像片飘零的枫叶，从这层教室落到下一层，又落到更下一层。 　　M飞快地跳进被砸穿的洞口，也在下落中急速靠近对方，同时从背后的黑影中拔出巨大的镰刀—— 　　-4- 　　她逼近他，漆黑的瞳孔与漆黑的镰刀一起逼近，仿佛要压碎枫叶的巨山。 　　男人似乎根本没在刚才的重击中受伤，他的眼睛依旧是浅浅的蓝色，他的金发没有沾染任何尘埃或血迹。 　　同样的金发，同样的蓝眼睛。 　　……甚至，乍一看，比起小P还要更帅气，更闪亮。 　　因为小P比起“迷人感”更多的是“治愈感”，所有人默认他只是“不显眼的帅哥”。 　　M一直觉得小P在有意识地收放自己的魅力，在所有其他同事面前去性别化……她总怀疑他是故意的。 　　明明是个开朗的金毛，却没谁会觉得他闪耀。 　　顶着一张皮卡皮卡的脸说“我们普通人啊跟明星不同”，结果别人还能信，“对啊对啊长相普通也不是我们的错”…… 　　——甚至有机器人同事会请他代言推广超市里的“平民拌饭豆腐乳”，理由是觉得他“长相朴素”。 　　-5- 　　M小姐真的不明白，那些员工为什么就像瞎了一样，挑一个怎么看怎么适合超高级法餐、笑起来时背景板都会出现金光闪闪小星星的长相，去代言拌饭豆腐乳。 　　关键是后来那款豆腐乳还卖脱销了。 　　-6- 　　“嗯？什么？为什么去代言？当然是因为同事拜托了我帮忙，我觉得能帮到的地方就要帮……呃？不合适？” 　　“还好吧，我又不是什么亮眼帅气的类型，外貌朴素，和豆腐乳反而很搭。” 　　M小姐：“……” 　　M小姐：“那把你背景板里金光闪闪的小星星去掉啊。” 　　否则信不信上司薅秃你的金毛。 　　明明就是个超级亮眼的帅哥，总宣扬自己朴素做什么，这是在侮辱上司的品味吗。 　　就算是一夜情对象，上司的品味也不是豆腐乳类型朴素男好吧。 　　你再说句“朴素”试试。 　　P先生挥了挥飘到眼前的阴暗黑气，回以明朗的笑：“不至于吧？不管我长得如何，对外魅力如何，只被您发现岂不是更奇妙吗？对他人朴素对您闪亮才是下属应该做的。” 　　M小姐：“……” 　　M小姐觉得很有道理，便放下了手里的刀。 　　-7- 　　……可是，眼前这个人，与小P实在是太不同了。 　　丝毫没遮掩，丝毫没收敛。 　　小P外表本身的魅力完全外放出来，是这样的吗。 　　……他下落时身后白袍翻卷，像天使折断的羽翼。 　　而且，这个男人对她展露的笑容…… 　　分外真实。 　　含着悲悯。 　　【真可怜啊】 　　【好可怜啊】 　　【让我，来拯救你】 　　-8- 　　M小姐一刀砍下。 　　毫不留情。 　　-9- 　　“……赝品。” 　　拯救她？ 　　他也配？ 　　顶着这张脸……恶心死了。 　　拔出深深嵌入整栋教学楼的镰刀，M小姐停住了在断墙上跳跃、奔跑、再次加速的动作，她轻盈地翻身退去，站在被砍出的裂缝旁。 　　这样低级的小型世界，源头boss又是个昏迷的小孩，通常是承受不住她的第二发镰刀的。 　　这一刀已经几乎砍裂了整栋9号教学楼……下一刀…… 　　不。 　　冒用那张脸，果然，还是用拳头直接锤烂这家伙比较好吧？ 　　M小姐想了想，收起镰刀，向下望去。 　　“……不见了吗？会打洞的臭老鼠。” 　　-10- 　　——此时，从镰刀下逃脱的白袍者，闪现在学校广播站的天台上。 　　“……呼，好险。” 　　他趔趄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头察看自己。 　　不需要刀锋挨近，那怪物斩下时连带掀起的尘土与风已经快撕裂他这个躯壳了——用恶灵能量编成的白袍都碎了大半—— 　　“这位先生。” 　　身后有人说：“身为成年人，在学校里这样衣衫不整，会造成不良影响的。” 　　“需要我借您一套衣服吗？囚服那种款式。” 　　-11- 　　白袍人顿了顿。 　　“……果然是你吗，能在那样恐怖的刀锋下，直接救走我。用的是空间跳跃还是转换……不，算了，你的话，什么办法都可以。” 　　他扭回头，身后，男孩坐在天台的栏杆上，指尖处散开绀色的数据光点。 　　男孩猩红色的眼睛，红得像血。 　　“好久不见……” 　　看着红眼睛的男孩，白袍人愣了一下，又露出有些欣喜的笑来：“哥哥，你都把自己变成小狗了？” 　　-12- 　　白袍人笑道：“想不到，你甘愿做狗的觉悟这么高。” 　　P先生指尖一抬，白袍人的右手瞬间断开。 　　-13- 　　……没流血，那截断肢似乎只是被分解了连接处的组织，掉在地上也只零星散开了一些数据光点。 　　切断了对方的右手后，P先生也露出了非常客气礼貌的笑容。 　　“拿走别人的脸，去别人的上司面前说些恶心愚蠢的发言，又擅自用这只手去拉扯别人上司的脚腕……先生您真是拥有了十足的自信，才能站在这里指责我的职业规划。” 　　“话说回来，我认识您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双胞胎弟弟。” 　　白袍人低头看看被切断的那只手，又看看对面格外礼貌的男孩。 　　“哥哥还是老样子。”他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一心做狗也就算了，犬牙还总对着弟弟。” 　　“我没有弟弟。这位先生，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还‘哥哥’‘哥哥’挂在嘴边，您真的一点都没有羞耻心吗。啊，或许您可以去医院找哥哥？顺便看看精神病。” 　　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我这样年轻的小朋友，就算有亲人，也只会是兄长吧？您的年纪似乎都够做我太爷爷了，还喊哥哥，真是太恐怖了。” 　　白袍人：“……” 　　白袍人：“做狗时脸都不要了，哥哥？论年纪你明明就……” 　　P先生：“说什么呢。我可是年轻靓丽的小朋友，这个满脸皱纹满口哥哥的巨婴大叔在说什么啊？” 　　不，我没有皱纹啊。 　　明明这躯壳是和你一样的脸。 　　攻击我也没必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这张脸还是很年轻靓丽的。 　　……而且你现在顶着能量没补满的正太模样，看哪个大人不都是大叔阿姨吗。 　　-14- 　　“看来是说不通了。” 　　白袍人摇摇头：“为了成为员工，为了成为亡灵，哥哥你付出了太多东西，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P先生非常爽朗地摆摆手：“不，我很确定，我没有这么恶心垃圾的亲人。就算失忆十遍我也能确信自己没有什么巨婴弟弟。再攀关系的话，我可以把您重新送回上司旁边吗？” 　　“原本是想着‘上司再一刀下去我就要写巨量投诉’才把您移动过来，结果，嗯，果然您和这个世界一起被斩碎比较方便吗？让我想想，从现在开始就转移世界内其他活人的坐标的话……” 　　白袍人：“……你会想起来的，很快。你会想起，我们曾经的赌约，我们订好的交易……” 　　“对不起。”P先生在半空中点击跳动的光点，“我工作很忙，没空想起。” 　　白袍人沉默了下来。 　　-15- 　　他快走几步，贴近了坐在栏杆上的男孩。 　　男孩依旧笑眯眯地瞧着他，相比他的欣喜与无奈，男孩的表情实在是—— 　　太虚假了。 　　白袍人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男孩的衣领。 　　-16- 　　这个男孩非常瘦弱，脸上没有婴儿肥，皮肤白得像海边易碎的泡沫。 　　他把他拎起来，感觉比拎起一条小狗还轻。 　　于是白袍人轻而易举地拎着他，将他提出栏杆，悬空在天台之外。 　　双脚之下，就是毫无遮掩的运动场塑胶跑道。 　　光秃秃的，在夜色下泛着暗红。 　　“你现在很虚弱。比小狗还虚弱。” 　　白袍人慢慢地说：“如果我现在放手，哥哥，你会真的死。” 　　P先生看着他的眼睛，不知第几次耐心解释：“我没有弟弟。这位先生，请别胡乱攀关系。” 　　-17- 　　蓝眼睛对着红眼睛。 　　前者中包含的情绪多而复杂，后者……猩红一片，完全看不清。 　　“这双眼睛。” 　　白袍人喃喃道：“我多久没看到，哥哥毫无遮掩的眼睛？” 　　“这双猩红猩红的眼睛……真丑陋，哥哥。你终于放弃抄袭我的脸了吗？” 　　P先生依旧保持着微笑。 　　-18- 　　但他猛地出手，抓住对方头顶的金发，奋力往下一撕，动作仿佛是给度假开销开发|票般快速清爽—— 　　“——啊啊啊啊啊！！！！” 　　-19- 　　“请不要随随便便往别人头上盖‘抄袭’的锅。” 　　一边被痛苦挣扎的对方疯狂地摇晃着，半空中的P先生一边撕扯着大把大把的金毛，表情特别真实，是阳光灿烂的—— 　　“否则，会变秃的哦。” 　　-20- 　　……刚刚，是从广播楼天台传来的吗？ 　　9号教学楼内，M小姐回头听了听。 　　“好惨烈的叫声……哪个油腻腻的中年大叔被撕走了最后一根毛吗？” 　　噫。 　　她恶寒地抖抖肩膀，转身走回教室。 　　要砍就砍，要杀就杀，M小姐对互扯头发的菜鸡互啄没兴趣。 　　-21- 　　那只臭老鼠躲哪里去了……真不爽……是他藏在女鬼背后，支使女鬼袭击小P吗……还把【杀死】涂得到处都是，源头boss醒不来也是他搞的事吧……听小P工作时提过几句，难道那个什么永生游戏还在蹦跶…… 　　烦。 　　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她午饭都没吃完。 　　下属也莫名其妙受了重伤。 　　M小姐重新走向最中央的椅子，直接揪起那个昏迷着被捆的源头boss——小男孩的外表，反正这个boss也是什么童年阴影然后变态然后死掉大杀特杀的类型吧——好烦好无聊—— 　　她单手拎着男孩，一脚踹碎教室的墙壁，将对方完全拎出来，彻底悬空。 　　“给你三秒。快醒。” 　　M小姐心情很差，所以整个人连刘海都散发着阴森森的黑气：“否则，我放手了。” 　　-22- 　　“一。” 　　她松手了。 　　-23- 　　骤然下落的源头boss小男孩：“……” 　　小男孩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次是正常的眼睛。 　　“喂！”他怒吼道，“不是说数到三吗！不是说有三秒吗！” 　　“小孩子不懂。女人只需要一就可以了。” 　　“……你借鉴了哪里的动漫台词吧！这句话你是借鉴了哪个动漫里的角色台词吧？！连理由都懒得编——区区系统世界的维修员，别以为我们小世界的boss没看过银tama——” 　　M小姐“哦”了一下，摊开手：“实话是感觉直接摔死你比较方便。反正也是恶灵。” 　　Boss：“……因为我很害怕啊！因为那个白袍人又要打我那个女鬼骗了我之后又要撕了我，我就算从昏迷中醒来也不敢动啊——” 　　M小姐“啊”了一下，很疑惑：“可我都来了。帮你撕了女鬼，又帮你撕了那个白袍老鼠。” 　　-24- 　　可是你第一下差点直接撕碎了我这个世界！！ 　　你还当着我的面把高级玩家幕后黑手都当肉酱锤！ 　　刚刚还挥刀差点砍裂了我整栋教学楼！！整！栋！ 　　——谁都没有你恐怖好吗，哪个有智商的恶灵敢在你面前睁开眼睛表示自己活蹦乱跳啊？！ 　　-25- 　　“不说别的——快来救我——我从昏迷中刚苏醒，也很虚弱——下方是塑胶跑道啊啊啊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原本的boss几乎要在下落过程中哭出声了：“我不要死——我不要再次去死——什么维修员啊——什么系统员工，你们欺负——我要投诉！！” 　　嘁。 　　都让你能醒早醒了。 　　M小姐俯下|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正打算往下跳，把这个哭爹喊娘的垃圾boss揪回来。 　　突然，操场旁的广播楼，也落下了一个身影。 　　-26- 　　小小的人影，似乎也是个孩子，还向上张着手。 　　这个世界降下的夜晚让能见度很低，她看不太清。 　　……多大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看大小不太可能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学生……那就没必要去救…… 　　但，下一秒，下落的孩子，努力往从教学楼下坠的boss身边，游了游。 　　-27- 　　那个剪影很笨拙地拉住了坠落的boss，然后，保护般护住了对方的头部与颈部，在空中艰难地换了姿势，把自己垫在了小男孩的下方。 　　……啊。 　　-28- 　　我说是谁呢。 　　这个世界，许许多多的世界里，最善良最虚伪也最令她琢磨不清的人。 　　明明假模假样地做事，对谁都摆着假笑……但，行为，又偏偏……最善良。 　　夜风里依稀传来几句喊声。 　　很小，很弱，但M小姐听得很清晰。 　　-29- 　　“请不·要·投·诉！我替上司道歉！不要投诉！！” 　　-30- 　　……嗯，跟善良其实也沾不上边吧。 　　一条可怜兮兮前瞻后顾的打工狗罢了。 　　-31- 　　M小姐露出进入这个世界后最开心的表情，然后，向着操场的黑暗，一跃而下。 　　-32- 　　“小P真弱真废物。又要我来救哦。” 第40章 　　-1- 　　天台。 　　白袍人放开手, 看着那个男孩往下坠落。 　　往暗红的跑道上坠去, 又仿佛是坠入彻底的黑暗。 　　但下落的男孩仰头看着他，眉眼舒展，有着一贯的平静与温和。 　　哪怕是抛下高楼，哪怕是被车撞死, 哪怕遭遇一千次一万次死亡……依旧不能打动他。 　　究竟, 谁能打动他？ 　　白袍人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记忆中，他总站着, 站在安全无比的地方，似乎看过那个人在眼前无数次坠落——他无数次地在他眼前坠落, 眉眼舒展，神情平静—— 　　【没关系】 　　总向所有人传递着, 这份讯息。 　　-2- 　　【伤害我也没关系】 　　【抛弃我也没关系】 　　【杀死我也没关系】 　　……这个, 拥有平静无波的气质, 却又瓷器般易碎脆弱的家伙。 　　似乎谁都能打碎他。 　　又似乎, 谁都无法崩坏他。 　　谁能崩坏他？ 　　谁能令他哭泣？ 　　这个……怪物。 　　-3- 　　白袍人想见他很久了。 　　他无时无刻不想见他。 　　不管是正式复苏时, 还是遇见那几个家伙后, 正式创造了“永生游戏”，创造了背后的组织时…… 　　【永生会】。 　　【生命凌驾一切, 过去建造未来】，永生会的宗旨。 　　白袍人便是永生会的创建者之一。 　　待在永生会的这段时间，慢慢地，随着他吞噬那些亡灵越来越多, 过去也逐渐清晰。 　　毕竟，没有【回忆】，又谈何永生呢？ 　　-4- 　　白袍人其实对其他几个家伙的愿望毫不关心。 　　他甚至也不怎么在乎永生，怎么想, “永生”只是能骗骗傻子的口号罢了。 　　他帮其他人创建永生会……替他们做事……只是想……借着吞噬更多世界能量的机会…… 　　更清晰地看见……记忆里的那个人。 　　活着的时候，死去的时候。 　　哪怕记忆不全，哪怕依旧没能完全找回，那个人依旧占满了他找回的每一刻生前记忆。 　　与他息息相关，与他相依为命，曾与他流淌着相同的血的那个人。 　　记忆中，互为双子的他们，同样是彼此的唯一。 　　他们没有不同，不仅互为双子，也互为镜像，互为倒影。 　　-5- 　　【我会保护你的】 　　【拉紧我的手吧】 　　【我们，一起，一定能——】 　　……可是，如今，他却选择了背叛。 　　哪怕不需要辨清自己久远的生前回忆，他也知道。 　　因为白袍人早就来见过他，许多次。 　　远在他成为所谓的“P”之前。 　　在这个人所谓的“生前”，也在这个人还未丢失记忆的“死后”。 　　……但，每一次，那人的态度都很清楚。 　　-6- 　　“我哪里有双胞胎弟弟？” 　　所谓的“生前”，那个人对他是礼貌又困惑的笑容：“先生您认错人了吧？麻烦借过一下，我女朋友的雪顶咖啡都快化了，她在等我。” 　　所谓的“死后”，连笑容都懒得露给他看了：“什么弟弟。攀关系就不必了，要做交易就做交易。你们确定能把我弄进系统世界？记忆……记忆不是问题，抹除多少都没关系。” 　　……叛徒。 　　哪怕交易早就成立。 　　哪怕会长还与这个人订下了赌约。 　　哪怕，按照【永生会】的规定，他绝不该对最大的合作方、最关键的同盟者出手…… 　　白袍人冷冷地看着下落的男孩。 　　-7- 　　叛徒。 　　再死一千次，一万次吧。 　　背叛他，否定他，无数次无视他的存在……明明，明明是我们互为倒影，相互偎依…… 　　【很抱歉。我没有双胞胎弟弟。你真的认错人了。】 　　……明明，呈碎片回归的记忆里，伴随着你闪现的身影一同出现的，全是一声声“弟弟”。 　　明明，过去，现在，未来。 　　明明，只有我，才会看着你。 　　为什么总要……总要撇开我……甘愿去追寻那些……甘愿去追寻我们之外的、与我们无关、也绝不会给予你爱意关心的—— 　　黑夜中，白袍人看着坠楼的男孩。 　　与极速跳下9号教学楼、靠近男孩、就要伸手去接他的M小姐。 　　那个女人。 　　那只……该死的女妖。 　　白袍人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真可怜。 　　也真该死。 　　-8- 　　“……哥哥，真是变成了一条蠢狗啊。” 　　狗这种生物，或许真的很认主吧。 　　满心满眼只有主人，每一次选择都顺应着主人的方向，追逐，跟随，追随时还把自己的心叼在嘴里，生怕被主人一起抛弃。 　　但普通小狗跟随普通人类，走向的是普普通通也简简单单的一生…… 　　他却选择跟随那个女人？那只不可直视的怪物？ 　　是打算坠入最深最深的黑暗泥沼吗？ 　　而且，那女人，根本就不会给你戴项圈，根本就不会回头牵住你的绳子—— 　　你这条认主的蠢狗，早就是丧家犬了。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你那颗时刻叼在嘴里无条件奉上的心，早被那女人打碎了无数次、无数次。 　　-9- 　　你只是条流浪狗。 　　-10- 　　我曾亲眼见过你一次又一次坠落，又曾亲眼见过，你一次又一次被抛弃。 　　……可现在，却一头向泥沼冲了回去，狂摇尾巴。 　　狗的本性吗。 　　白袍人想说点什么，但，他又说不出什么话。 　　他可怜他，憎恨他，厌恶他，又想念他。 　　他…… 　　-11- 　　“我爱你啊，哥哥。” 　　白袍人戴上兜帽，镜像般的面容消失在天台的夜风后。 　　-12- 　　终有一天……你会认出我的。 　　我……才是你……唯一的唯一。 　　下个世界，再见吧。 　　-13- 　　P先生默默看着白袍人消失。 　　……其实下落的视角早就看不到什么了，但他对世界穿梭的数据变动一直很敏感，所以，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有谁打开了穿梭通道，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弟弟”吗？ 　　不。 　　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没有双胞胎弟弟。 　　有的东西，记忆被抹消也很清楚——譬如P先生清楚地明白自己“绝对不想再谈恋爱，大概率是被谁凄惨地抛弃了”，他同样很清楚“我绝对没有什么弟弟，也没被叫过‘哥哥’”—— 　　就算生前有亲人，他也不会搞什么双生骨科的。 　　想想就恶心，噫。 　　-14- 　　P先生前段时间发现自己很讨厌双生子设定，尤其是双生子姐姐。 　　他要发自内心抵制骨科妹控。 　　已经寿终正寝的东西就进坟墓老实待着啊。跳出来满嘴“妹妹”“妹妹”做什么。 　　-15-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按照之前张网时收集的数据，那家伙跟女鬼与永生游戏都有着不小的联系……永生游戏背后组织中的一员吗？ 　　唔。 　　之前那只女鬼我已经把它收押了，回去讯问几句就能弄清楚。 　　而且，看样子，这家伙不会放弃纠缠我。 　　只要检查bug继续做维修任务，迟早还能再碰见他的。 　　……重要的是，他究竟从哪里接受了频道不对的错误记忆？哪种记忆会让他对我这种人咬死不放，口口声声“哥哥”？ 　　而且那张脸看上去真令人困扰……上司的口味一直很挑剔，喜欢的类型出现同类代替品，就不喜欢了来着。 　　毕竟上司很追求“独特”，是个点奶茶都要用一套独特方法加小料的女孩。 　　他可不希望被突然冒出来的赝品打乱安排。 　　-16- 　　又是怜悯上司，又是“蠢狗”“蠢狗”的鄙夷我…… 　　P先生护紧了拼命尖叫的boss小男孩，眼角的余光瞥见靠近的M小姐。 　　……啊。 　　刘海都被风吹上去了，露着额头，傻乎乎的。 　　-17- 　　为什么会觉得我可怜？ 　　这么可爱的上司无论锤死多少她眼中的废物垃圾，都会第一时间来救我啊。 　　手臂，脚趾，脸颊，喉咙。 　　击打，踢踹，贴着脸的刀尖，她专心挑出最相配的花瓣，与专门为我而唱的歌声。 　　精心设计，每一个小惊喜，都是满满的心意。 　　——这样亲密有趣的死亡，究竟有什么，会让你们觉得，我可怜？ 　　-18- 　　每一次，每一天。 　　可爱的上司都会拼尽全力地转动着脑子，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更亲密更有趣地触碰我呢。 　　每一天，每一次，都像是拆开口味不同的什锦糖果，品尝完全不同的味道。 　　-19- 　　就算走进便利店购买什锦糖果，也是要花费挑选→购买→付费→打包等功夫的。 　　甚至过程中还要出言安慰对工作前景感到沮丧迷茫的X小姐。 　　但面对上司…… 　　他只需要在原地等待。 　　等她“嘭”一下出现在身旁，等她制造出各种各样别致的小惊喜。 　　啊，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得到惊喜后，不能露出太开心、太惊喜的表情。 　　要表达出“困扰”，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说出“真的很痛，请别这样”等似是而非的话。 　　这样，上司才会兴高采烈地去制造下一次可爱的小惊喜。 　　-20- 　　毕竟P先生从不说谎。 　　而且他知道对上司说“请别”等于“请”，她一定会超级愉悦地蹦过“请别”，忽视那个“别”，直接开始进行“别”之后的违禁内容。 　　譬如“请别麻烦我了”“请别抢我的饮料喝”“请别进入我的卧室跳上床打滚”。 　　这么说了，上司一定会这么干的。 　　和告诫猫“请别推杯子”是一个效果。 　　-21- 　　于是P先生就能顺理成章被上司麻烦，和上司喝同一杯饮料，睡觉时床上突然被扑上来一只打滚卖萌的上司。 　　这些，只是作为下属的工作小技巧罢了。 　　嗯。 　　-22- 　　每一天，每一次，P先生都这样很愉快地运用着自己的工作小技巧。 　　每一天，每一次，当他重新睁开双眼，看到上司满脸“我又赢了”抱膝蹲在他旁边撒花瓣。 　　粉红色的花，齐刘海的上司，就算是他最讨厌的鲜血，从她的脸颊或指尖滴落下来，似乎也和香甜的樱桃酒没有区别了。 　　“我精心为你准备了一次死亡哦，喜欢吗”——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非常骄傲愉悦的气息。 　　于是，为了不拼命压抑上扬的嘴角，他只好直接对着她笑了。 　　“请别这样。” 　　【又赚到了】 　　-23- 　　会主动给我制造乐趣的上司，真是太乖，太可爱了。 　　每一天，每一次，他都非常开心。 　　恋爱？他和她，都不需要吧。 　　他只需要她精心设计的死亡。 　　与其去追求“爱”这样遥不可及、她目前完全没兴趣的东西，她每日每夜都浸泡在里面的“杀意”，才是最需要他去勾引、掌握的。 　　不过，这只是他基于“现在”的判断。 　　布网的过程，讲究循序渐进。 　　如果能完全掌握她的“杀意”……那之后，就可以向着更深的地方…… 　　当然，有时，还有必要…… 　　-24- 　　把我这边精心设计的东西，藏起来。 　　还不能让上司发现。 　　把会降低她兴趣的东西，也藏好。 　　绝不能让上司发现。 　　P先生低头，绀色的数据光点闪烁在指尖。 　　——他一口咬进了源头boss的脖子，携带着数据的指尖直接插入这只强大恶灵的心脏。 　　-25- 　　能量……他需要能量。 　　这样，才能重新遮掩住，这双讨厌又肮脏的眼睛。 　　-26- 　　这个小世界源头的boss立刻尖叫起来——哪怕P先生根本没打算伤害它，清醒的恶灵感受着自己的能量被汲取依旧很不好受——力量，记忆，生前的怨念——这些东西都一起流出，仿佛是被一根强势扎入灵魂的针管吸走—— 　　恶灵是如此。 　　更别提不是恶灵的员工，被撕碎的感觉。 　　被掠夺。被戳破。灵魂层面完全破碎、无法黏合的感觉。 　　从一开始，被那只女鬼掳来，在源头被撕碎后，这份感觉就如影随形。 　　——P先生却一点也不在意。 　　-27- 　　【没关系】 　　【无所谓】 　　要制止上司，要安抚上司，要赶紧回到上司身边，要重新尽快变成那个蓝眼睛的好看的我才行。 　　——奔向主人的过程中，脚爪扎上多少碎玻璃都没关系。 　　……唔，不过，当然。 　　-28- 　　奔向她时受到的伤痛，只有蠢狗才会选择隐瞒。 　　M小姐伸出的手僵了僵。 　　在夜风中急速伸手去捞下属的那一刻，她似乎窥见了一抹猩红色——但下一刻，属下就对着她重新抬起头，眼睛是明亮的浅海。 　　一如既往。 　　——甚至直接拉长、变换，在她伸手去碰、他抬起头的那一刻，黑夜里那个小男孩的模糊剪影，重新变成了可靠的下属。 　　P先生的思绪与斟酌看似很长，但现实中，M小姐凑近、伸手，她连一秒都没看见。 　　那抹猩红色。 　　那个羸弱无力的男孩。 　　……全部消失。 　　M小姐直接握住了一只成年的属于人类的温热手掌，她都不知握过多少次了。 　　而P先生向下伸手抓住了boss小男孩，后者因为他刚刚的强制汲取，又昏迷了过去。 　　M小姐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我刚刚，好像看见……” 　　-29- 　　“情急之中，我不得不从本世界的源头boss身上也汲取了一点能量。” 　　下属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但细听好像有点发颤：“只是堪堪复原了一点……” 　　似乎是压抑不住了，他偏过头咳嗽起来，脸颊在夜风里白得像纸。 　　M小姐：“……” 　　M小姐立刻一使力把弱鸡下属拉上来了，拉进教室，然后关紧门窗。 　　“你真的很弱很废物，小P。” 　　“哈哈……当然……咳咳……” 　　-30- 　　P先生一边轻咳一边示意她看自己一并抱上来的boss：“接下来，把这位客户唤醒，我再，咳咳，调整一下数据导向，把学生们删除记忆，咳咳送走就结束……” 　　M小姐有点烦：“你不要老咳嗽，吵死了。” 　　咳嗽声立刻压了下去，下属靠在破开的教室墙壁上，捂着口鼻，时不时抖一下肩膀。 　　他还护着那个小男孩模样的恶灵，手指抓在它肩膀上，保持着很轻的力道，但指节发白。 　　M小姐：“……” 　　啧。 　　M小姐一把将这boss从下属怀里拉出来，丢垃圾般丢到一边：“你还护着它干嘛？能因为一次跳楼就昏迷的恶灵怎么护都是垃圾，让它投诉啊，来投诉一下我砍一下。” 　　“嗯……咳咳……” 　　烦死了。 　　-31- 　　M小姐不禁抓了抓头发。 　　出于异常烦躁的情绪，她很粗暴地抓了抓头发，本就被夜风吹乱的刘海更乱了，到处乱翘。 　　“这次任务后，我给你批两天假。带薪假。你……养好了再回来上班吧。” 　　P先生摇摇头，虚弱但坚定地说：“不用了。反正就算带薪假我也要负责您的一日三餐，还不如不放……咳咳……” 　　M小姐的黑长直已经被她自己抓得张牙舞爪。 　　烦不胜烦，她索性顶着张牙舞爪的发型，冲下属张牙舞爪道：“算了！那你别负责了！明后两天我下厨！” 　　P先生：“……” 　　P先生瞬间“噗”地咳出一口血。 　　M小姐：“……” 　　-32- 　　平生第一次。 　　M小姐看着下属咳血，一点都不兴奋，反而呆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抱歉。” 　　竟然，吓到她了。 　　抬头看向已经呈张牙舞爪状整只定格在那里的上司，P先生抬起头，镇定地擦了擦嘴角。 　　“听到您说要下厨，刚才情绪一激动，用力过猛了。” 　　-33- 　　“……小P你想死是吗？！你这是在玩上司啊？！你不知道你这幅又惨又弱鸡的样子真的离被完全吞噬就差一点点了——再摔个跤你就可以直接变成碎片喂给恶灵吃了啊——果然你想死是吧？！想死来找我啊——与其咳嗽咳死还不如让我直接拔刀——” 　　“冷静。冷静。我没事。” 　　“啊你还能笑出来。笑个头啊。果然你是想死吧。想死是吧。要上司满足你吗？想死的话上司这里有直达优惠券。” 　　“哈哈……不必了……我没事……来抱抱？” 　　“抱个头。你是圣父吗，虚弱成这样还要安慰别人啊？而且你觉得上司是需要你这种弱鸡安慰的类型吗？昂？果然你是想要上司的死亡直达优惠券……” 　　-34- 　　P先生伸出没沾上血的那只手，把M小姐张牙舞爪的刘海抚平了。 　　“那，请您抱抱我吧。” 　　他有点无奈地弯了弯眉，依旧是平静传递着“没关系”的表情，却坦然说出：“真的很痛啊。我，差点就彻底死了。” 　　“……” 　　M小姐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 　　那一刻，她整个人非常，非常阴冷。 　　“小P好弱。弱死了。再弱下去，上司直接踩死你算了。” 　　-35- 　　下一刻被上司抱住脑袋蹭脖子的P先生：“是，是。” 　　在撒娇呢。 　　……总用这么恐怖的气场和表情，明明本质就是撒娇。 　　而且，踩死我？ 　　这个行为本质不也是撒娇。 　　-36- 　　果然。 　　会做“隐瞒伤痛”这种毫无益处的行为的…… 　　P先生歪过头，避免上司低头抱抱蹭蹭时，触碰到沾上血迹变脏的那半边侧脸。 　　只有蠢狗呢。 　　-37- 　　漂亮无害的浅蓝色深处，猩红色闪现了一下，回归寂灭。 第41章 　　-1- 　　“……怪物, 都是怪物……” 　　教室内，洪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抹恐怖的黑影已经离开了这里, 落在断裂楼层中的另一个教室。 　　……怪物远远地离开了, 似乎是被某个新玩具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但，洪庶的手指依旧忍不住发颤。 　　恐怖……凡人不可直视的恐怖……那个女孩……那怪物。 　　把武力值加满，获得游戏系统在玩家ID旁特地标出的“高力量型”, 成功闯过自己的第六个A级副本时……洪庶是那样自信。 　　“拥有强大的拳头便能拥有一切”, 这曾是洪庶的座右铭。 　　所以他利用弱小的低级玩家，所以他看不起那些仅仅是头脑灵敏的呆子, 所以他能毫无芥蒂地把拥有同类面孔的土著NPC当作道具使用。 　　……可是，自信、力量、安全感, 洪庶一切的一切，都被那怪物几拳击碎了。 　　他走了几步, 便重新跌回地面，半跪着, 继续感受着眼泪与鼻涕同时涌出。 　　……生理反应, 或心理反应,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分清了。 　　没人能在那女孩面前不发颤, 不害怕。 　　-2- 　　突然, 远远落进裂开教学楼的另一层某个教室的黑影，她动了动, 似乎扭头回来，缓缓、重新盯住了他。 　　黑漆漆的双眼, 黑洞洞的影子。 　　洪庶一个激灵, 仿佛再次直面死亡。 　　-3- 　　实际，远处的M小姐只是起身，稍稍瞥了他一眼。 　　P先生便轻咳着拉住她的手：“您在看谁呢？那位玩家吗？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吗？” 　　“……没什么。小P你太弱鸡了, 我感觉你咳成这样好像还有点感冒，想给你找件外套披一下。” 　　M小姐皱着眉扭回头：“但那件看上去太脏了。那垃圾把鼻涕眼泪抹得到处都是。” 　　P先生：“……” 　　P先生：“劳您费心了。其实我还好。您再抱抱我就可以了。” 　　“……你是圣父吧，弱鸡小P，自身难保，连个垃圾玩家的命都要去救……就算你不转移我注意力，我也不会再去杀他的，我可不想镰刀沾到垃圾的鼻涕。后续就全部交给你，按你所谓的正规流程审判处理，你放心好了。” 　　“嗯，很放心。您不喜欢刀疤呢。” 　　“……这跟刀疤有什么关系？你究竟放心哪里了？” 　　-4- 　　——在洪庶看来，那个黑影盯住自己之后，再回头，是打算找到这里，彻底抹消自己。 　　肾上腺素感应到主人的恐惧，它飞快地分泌着，让他短暂地拥有了思考的能力。 　　快跑！ 　　赶快、赶快——趁那东西还没追来，彻底登出游戏—— 　　登出游戏，对，他要抓紧时机，通关副本登出游戏……【杀死女学生】，肯定不会是那个怪物，游戏从未设置过那样恐怖的boss…… 　　洪庶焦灼地思考，他摸索着掏出最后一份能拿取的道具——他藏在身上的，用塑料袋裹着，刚刚副本解谜时使用的定位地图—— 　　他仓皇地抛开塑料袋，展开地图，向教室出口奋力移动自己残破的膝盖：“女学生……果然，是那个……女宿舍楼这边，还有，亮点……” 　　所以，通关游戏需要杀死的【女学生】。 　　是一开始就设置在NPC的人物背景里，所谓的“前女友”？ 　　“休。想。” 　　-5- 　　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脚腕。 　　和之前一样。 　　虚弱，无力。 　　但被捶打多次、脆弱胆小的玩家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哪怕是只握过笔的手，哪怕是才从失血导致的昏迷中清醒过来，这虚弱的一拽，依旧令玩家轰然倒地。 　　洪庶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俯视、欺压别人的霸道存在了——因为能俯视他自己的霸道存在已经把他锤得七零八碎。 　　所以，很轻松。 　　洪庶被拽倒在地。 　　头脑嗡鸣。 　　“……休想。” 　　-6- 　　学生死死收紧了抓洪庶脚腕的手，喘息片刻，又一点点，拖过他的脚腕，往上爬去。 　　他们都伤痕累累，但，不同于总想着“退出游戏”的玩家，学生有着豁出性命也要保护谁的韧劲。 　　——这是他的人生，这是他的世界，学生的生活只有好好学习、努力踏实度过每一天，绝不存在“退出游戏”的选项。 　　所以…… 　　曾握笔的手，沾着鲜血，逐渐扼紧洪庶的咽喉。 　　“休想……绝不……” 　　去死。 　　去死吧。 　　把他们都说成轻飘飘的游戏路人……随随便便就唆使他对孩子下手……想把他珍爱的女孩当作道具使用……罔顾人命，猪狗不如……这个……坏蛋……败类……人渣…… 　　学生急促呼吸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去死。 　　在这个怪谈般的、扭曲了现实的世界里——这种人渣，只有彻底去死——倩倩班长才能、才能——真的安全——保护她—— 　　手下的陌生男人，面目逐渐泛紫，爆出了凶狠的青筋。 　　缺氧的洪庶开始踢打、撕拽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学生，但学生死死、死死地扼紧着他的喉咙——也几乎是用了濒死才能爆发的力气，死死的，绝不肯放松——去死去死去死—— 　　-7- 　　“别。”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有人温和地在他身后说：“你是个要念书的好孩子。别弄脏手。” 　　学生愣住了。 　　——被死死压住的洪庶周身突然爆发出一圈绀蓝色的光点——不，是绀蓝色的光点，镣铐般死死圈住他，又打开黑漆漆的洞口，将他直接吞进了世界之外的某处监牢。 　　“后续请交给我们维修部处理。请放心。” 　　学生回过头，P先生站在他身后。 　　和之前在999路公交车上相遇一样，是个分外靠谱、有着平和眼神的大人。 　　“没事了。”他慢慢地说，“他不会再伤害那个女孩。他不会再伤害任何人。没事了……把手指放松……呼吸放松……没事了，小潘。” 　　-8- 　　学生——潘其其看着他，一点点地，发起抖来。 　　他呜咽出声：“先生……你来了……我……班长……” 　　P先生很稳很稳地摁着他的肩膀，慢慢叙述：“她在女生宿舍楼，自己的寝室里。在睡觉，我离开时还布了许多措施，非常安全。” 　　潘其其：“呜……呜呜……那个……人渣……” 　　P先生的语气依旧平缓，传递着满满的安全感：“嗯。我们维修部会处理好的。就算是诡异扭曲的非现实世界，也要遵守规则，做个好孩子，小潘。以后回到现实，遇到人渣了，也要及时找警|察，知道吗？别弄脏自己。” 　　“没事了……结束了。五分钟后，我送你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离开。” 　　潘其其吸吸鼻子。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呜呜呜哇哇！” 　　-9- 　　M小姐站在安抚群众的下属身后，正低头尝试寻觅能用的挡风外套，闻言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品种的圣父。 　　半死不活还要安慰人救人，关怀未成年心理健康。 　　而且什么人都救，洪庶不让她杀就算了，这个稍稍有点意思的学生也拦着她——什么“好了，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掐死那名玩家了，M小姐，那只是个无辜的学生，不适合被您拉扯进来玩耍，让我去阻止吧”—— 　　嘁。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真无聊。 　　他们只是负责恐怖维修的亡灵，又不是维持社会秩序的人民公仆。 　　……不过，就算是M小姐，也不会在维修过程中对人民公仆下手。 　　甘愿从事那种职业奉献自己的人类，她一直划分进“无聊且没必要”的分类里，敬而远之。 　　维持秩序、守护法度的存在无论哪个世界都跟她玩不到一起。 　　最浓郁的黑暗，总会下意识避开真正的光明，绕道走的。 　　-10- 　　……M小姐见过太多太多生命，太多太多人类。 　　芸芸众生。 　　过分垃圾恶心的，也有过分善良正义的。 　　曾经还有个和尚坚持要给她念七百天经，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M小姐根本没有理睬，她原本也不是什么怨念组成的鬼怪，和尚念到第七百天时也没能把她超度。 　　但第七百零一天，M小姐骤然出现，扬起镰刀，直接砍断了那座佛寺的主持的头。 　　也屠遍了那些被中饱私囊的主持引来、一路对村庄烧杀抢掠、上山凿毁佛像、撕毁真经、又要强|奸尼姑的四千名山匪。 　　-11- 　　和尚念经的第七百零二天，攥着佛珠，对着她深深下跪。 　　光脑袋磕在寺外的石阶上，天边是晕红的晚霞，额下是山匪们四溅的血。 　　和尚没说谢谢，和尚只是对她磕了三个头。 　　然后颤抖着、带着哭腔道—— 　　“施主放不下屠刀，是世间负你。” 　　M小姐一甩巨镰，把肮脏的血甩在沉默的山壁上。 　　她依旧没理睬这个自说自话的和尚。早说了，她和这些人就玩不到一起。 　　-12- 　　行善积德之类的义举与她无关，挥镰剿灭几个山匪，对她而言，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不过是，回报那和尚念了七百天的经罢了。 　　这类无聊的人，她不想靠近，也不讨厌，仅此而已。 　　-13- 　　……但，小P是格外不同的。 　　他做着格外善良、正义的事情，不拒绝任何的求助，看着他人的眼神与笑容都充满着包容感，某方面与那个固执念七百天经的和尚也没区别—— 　　但，他从不约束自己。 　　只要感兴趣就什么都去尝试，如果被针对一定会在微妙的地方报复回来，说不就不，说好就好，每天每天直率地夸她可爱，却也每天每天重申不想谈恋爱。 　　而且，每次，当小P决定去救一个人…… 　　【他不适合被您拉扯进来玩耍，让我去阻止吧】 　　……好像，都和她，有点关系？ 　　-14- 　　M小姐说不太清，只凭乐趣驱动的她很少沉淀下来思考。 　　但不需要思考，她也知道—— 　　那些正义善良的人总还是要站在她对面的。 　　但她的下属小P，总是会和她站在一起的。 　　就算出手救人，他也不会站到另一边。 　　一直是站在她身边，微微侧过脸，眼神仿佛在询问上司的意见，然后，再握住她的手，或者直接抱住她阻止。 　　“请您冷静”，阻止她的话其实不轻不重的，但M小姐每次都莫名能冷静下来，听取他的意见。 　　首先，杀那些东西，还不如迫害小P有趣。 　　其次，杀那些东西，她的工资还会被扣光。 　　……被拉扯一下、被阻止一下、听到几句不轻不重、温温柔柔的劝解，M小姐近来发疯的次数相较过去实在是少太多了。 　　-15- 　　所以，所有的同事们都那样那样感激、爱戴天使。 　　天使没入职前，与天使入职后的49年，简直就是战争年代与和平年代。 　　天使生来……不对，死来就是拯救世界的。 　　-16- 　　——不过，就算有奇奇怪怪的地方，小P还是很圣父，圣父得没救了。 　　耳边传来潘其其同学又惊又怕的哭声，M小姐再次无声翻了个白眼。 　　看他把孩子哄的。 　　哭得都像回家见了亲妈。 　　……来稳定你的情绪，做你的心理工作，还不是因为他五分钟后就要删除你的记忆，小鬼。 　　你恢复得越平静，记忆删除得就越快好吧。 　　哭什么……哭就哭，还往上面抱什么……喂不是有心心念念的班长前女友吗！在这里抱着成年男亡灵往他身上抹眼泪干嘛！ 　　-17- 　　P先生：唔。 　　上司在瞪我了。 　　P先生立刻抬手，让越哭越平静的潘其其同学陷入沉眠，又把他平放在地上。 　　“这样就可以了。待会我一起输入删除记忆的指令……还是说，再等几分钟，您要和那位在睡午觉的女同学告别吗？” 　　M小姐冷哼：“告别？直接进入她的梦追着她砍，边砍边喊‘不准叫我小喵’？” 　　“……好，我明白了。” 　　P先生找了找位置，又把刚才汲取的属于本源boss的能量拿了出来。 　　他的指尖再次绽出绀色的光点，但这一次，在M小姐眼下，光点只是非常无害、缓慢且虚弱地凝成形状——根本不可能，拥有捅穿恶灵心脏的锋利。 　　就只是单纯的数据。 　　时不时波动一番，仿佛失去能量、在不间断地维持对恐怖维修部分系统的链接。 　　……理论上，负责世界穿梭的员工，也是可以在系统世界之外完成，办公室内能做的任务的。 　　但，也只是理论上。 　　除了P先生，M小姐从未看过哪个员工能真正脱离系统世界，直接接触到万千世界的线路中心—— 　　非要她打个比方的话，呃，小P的行为就像脱离计算机，直接在地上用粉笔头画CG特效？ 　　-18- 　　她说不清。 　　M小姐直觉P先生在操控数据光点上有些古怪，但她不是这个专业，根本看不出来，便只能将那古怪感抛之脑后。 　　——没办法，M小姐对这些非常精密的后勤工作实在了解不深，毕竟自己是一刀能砍穿世界的存在，她很难理解，那些从数据层面密密麻麻掌握整个世界维度的工作。 　　这就像看P先生用多米诺骨牌搭故宫建筑群，看他精密又仔细地安排着位置，调整着角度，一点点铺设出壮观的美景。 　　然后M小姐每次都会“啪”一脚踢过去。 　　然后在多米诺“啪嗒啪嗒啪嗒”的背景音中与转过头来的下属对视。 　　-19- 　　P先生：“……” 　　M小姐：“看什么看。想打架吗？” 　　P先生：“……” 　　M小姐：“晚上十一点和上司待在卧室里搭多米诺，你是想打架还是想死？” 　　P先生：“……” 　　M小姐：“不去给上司做宵夜也不把上司抱上床，小P不喂饱上司，上司可以用你来喂镰刀吗？喂完后再用你做一套崭新的骨牌哦？” 　　“……” 　　-20- 　　下属……下属可能是自认打不过她，也自认不想死。 　　每次，对视的结局都是他默默扭过头去，重新立起骨牌，一块一块重新搭好。 　　——并且，赶在上司又一脚踢过去之前，赶紧抱走她。 　　抱进厨房做宵夜。 　　或直接抱上床。 　　-21- 　　……不仅仅是多米诺，也不仅仅限定在夜晚，M小姐对待下属的沙堡、积木、火柴棍大桥、扑克牌埃菲尔铁塔……等等，都是这个态度。 　　因为P先生似乎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小东西，耐心搭建宏伟的大场面。 　　所以M小姐总是很喜欢毁掉他满怀耐心搭好的东西。 　　-22- 　　而且，反正，下属不会生她气。 　　小P可是被她毁掉故宫多米诺都不生气的家伙。 　　——所以M小姐才这么喜欢折腾他嘛。 　　-23- 　　同理，看下属一点点键入数据，操纵光点，观测维度……对M小姐也是个难事。 　　每次看下属工作都感觉是看天书。 　　看久了她就烦，烦久了她就想伸出脚踹，直接踹毁。 　　但那是好端端的工作，不是沙堡也不是积木塔，M小姐没办法踹。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直接付诸行动。 　　“小P！快点工作！我很烦！” 　　下属：“我知道了，知道了，您很烦很烦……您给我制造这些工作时倒是不烦……别踹，别踹，请别踹我了……” 　　——嗯，一边喊着“我很烦”，一边伸脚踹下属。 　　踹他背，踹他胳膊，踹他肩膀，踹他脑袋。 　　把两只鞋扔在一边，翘着腿半躺在沙发上的上司，每次嫌他复杂的工作烦，就一边拿着杂志，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穿着袜子的脚踹。 　　“这么嫌烦，您可以别看我工作……” 　　“不要。就要看小P。小P我好烦——” 　　-24- 　　这是恐怖维修部的日常工作图景之一。 　　-25- 　　……没人见过的日常图景之一，毕竟没谁敢来恐怖维修部串门。 　　于是，常常，听闻了这些的同事们在茶水间闲谈中表示对P先生的同情与关怀。 　　“天使好可怜。每日事故就算了，好端端的工作，还会被上司踹。” 　　一般路过的P先生：？究竟要可怜什么？ 　　-26- 　　……可怜我今天被踹时M小姐没穿彩色条纹短袜，而是朴素的白袜吗？ 　　可朴素的白袜也很可以啊。非常可以的。 　　你们不懂吗？朴素的可爱？ 　　——但P先生从未申辩，他认为，想要申辩就必须向同事们展示自己遭遇的日常踹击的真实画面。 　　-27- 　　他不想展示。 　　其他同事又没有入职恐怖维修部，为什么要拥有恐怖维修部的部门专属福利，哪怕是天使也要讲究福利待遇公平的。 　　-28- 　　……咳。 　　恐怖维修部的日常工作图景，或许真的不太适合让正常人理解吧。 　　如今，又是分外复杂的操作，光点流动成线，数据流逐渐成股。 　　P先生在闪动的数据光点中不断调整指令，M小姐抱臂站在他身后。 　　或许是因为受伤了，或许是因为脱离系统世界，这次，他速度很慢。 　　把所有玩家的数据检索了一遍，纷纷送回他们的原世界，又把所有存活的原住民检索一遍，删除记忆，挨个送回198原世界。 　　潘其其是最后一个，因为P先生还顺便帮他治了治伤口——被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玩家直接伤害的原住民，回到现实后是无法复原伤口的。 　　洪庶的殴打令潘其其伤得很重，198世界本身的医疗水平其实只能吊住这个男孩的命。 　　所以他出手了，稍微越界，用了超越这个人类原世界的医疗水平的治愈方法。 　　不算违规，交易存续期间，P先生依旧有义务保护委托人的身体。 　　-29- 　　哪一天潘其其同学重新追回自己的前女友了，P先生与他的交易才彻底完成。 　　——当然，经过这么一遭，相信他一定会更坚定地扑在学习上，好好考试的。 　　完成交易的那天……等这小孩高考结束后，再来198世界一趟，估计就能结束了。 　　以他对那女孩的观察。 　　-30- 　　M小姐看着他对那两个学生布下又一层的额外加护。 　　“你对这两个年轻学生意外温柔，小P。”似乎，不仅仅是假装出来的。 　　“身为成年的大人，保护孩子是义务。” 　　P先生侧过脸，冷色调的数据光点让他显得更苍白了：“作为已经工作许久的社会人，保护还在念书的学生也是义务。” 　　“小P说得好像很成熟，其实也就是个才死49年的小朋友。” 　　“哈哈，那当然。相对您，我是个小朋友。我是您的小朋友。” 　　“……无聊。” 　　“您不也是，M小姐。张倩倩同学是唯一一个叫您小喵却没惨死的生命。” 　　……哼。 　　M小姐更紧地揣着手，脸上写满不耐烦。 　　“您还想见她吗？那个女孩已经把您当闺蜜了。”P先生看了看数据流那一端慢慢飘回自己卧室小床上的张倩倩，“其实，或多或少的，我可以在删除对这个恐怖世界的记忆的基础上，多少保留一些……” 　　“不用。” 　　M小姐打断他：“那是个活着的年轻小朋友。亡灵不该和活人做牵扯，小P，这可是你以前提醒我的。” 　　-31- 　　是吗。 　　P先生勾起嘴角：“所以，张倩倩同学，还没有让您产生，额外破例的兴趣。” 　　“……你今天说话很奇怪，小P。受伤时一并伤到了脑子？” 　　“我只是为我自己高兴，M小姐。我……” 　　M懒得再听，眼见那些用来传送生命的数据光点逐渐熄灭，这个世界开始重组、复原，她直接伸手，拽了拽P先生的胳膊。 　　-32- 　　“快点，小P。” 　　她真的说话很没好气，拽着他胳膊乱晃的动作也一点都不客气。 　　“看在你今天重伤的份上，我就不踹你了。但快点，我可不想继续看这些令我头疼的后勤工作。搞定了吧？搞定了，我们回去。办公室里还有我没吃完的烧鸡。” 　　……是啊。 　　-33- 　　与他们不同。 　　不是萍水相逢，也不是芸芸众生。 　　我……如今…… 　　“好的。走吧，M小姐。” 　　如今，是站在您身边的。 　　站在您身边，离您的距离，最近最近的。 　　-34- 　　P先生反手握住了M小姐的手，把即将要撕扯他袖口的上司带进了世界之外。 　　离开这里的通道，是黑漆漆的洞口，似乎看不见光，通往更深的黑暗。 　　但，他握着上司的手，上司正扯着他的袖子。 　　……真好。 　　-35- 　　下属好像又走神了。 　　M小姐扯着他的袖子开始画圈了，声音很大：“小P——好烦——快点！再磨蹭，我真要踹你了哦？” 　　……去往黑暗，也没关系。 　　因为在一起。 　　“好的。……还有，请别踹我。” 第42章 　　-1- 　　系统世界内, 中枢控制室。 　　……说是“控制室”，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电脑, 也没有监控器, 用“室”来描述都偏颇了些。 　　这是一方独立的世界。 　　星河般的绀色光点洒满一切，倒流, 旋转, 绚烂的光点与黑暗交织——就仿佛海浪与天空撞击, 在深夜的大海上卷起旋风。 　　-2- 　　这是黑暗中，一场呼啸不停的飓风。 　　-3- 　　……只不过, 并没有水, 也没有风。 　　在这里舞动、撞击、旋转的, 都是来自万千世界的信息罢了。 　　小小的光球在暴风眼中心静静工作着，检索用的视窗每秒钟划过数亿的信息, 来自数个世界的观测结果与维度测算各个分系统汇报的数据在它中心汇总。 　　它就像是海啸时，浪面上漂浮的那根稻草。 　　渺小, 脆弱但稳定。 　　中枢控制室, 主系统默默处理着自己的工作，一如之前的每一天。 　　-4- 　　[滴滴, 滴滴] 　　[您798天设下的日期提醒, 后天是……] 　　哦哦，是它之前专门在自己私用频道里，用日历小程序设下的日期提醒？ 　　主系统暂停检索信息，抽空看了一眼。 　　“很重要才会设定的吧……后天是……哇！真的吗！对，的确，后天就是……计算一下入职时长就……太好了！” 　　-5- 　　主系统立刻脱离了沉郁的工作状态，整只球都向上跳了跳。 　　“后天！是小P的入职五十年纪念日！” 　　——五十周年啊, 它一定要拿出存储库里最隆重的贺卡，亲自手写！ 　　还有蛋糕……礼物……喷射彩带……唔……都要准备…… 　　-6- 　　员工的入职五十周年纪念日，换句话说，也就是“五十周年祭日”。 　　……纪念自己已死五十年似乎是件挺恐怖的事，但，对亡灵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毕竟，一个生命的祭日，就是一位亡灵的生日啊。 　　只不过员工们普遍入职很久了——要计算日期、年份真的很费工夫——而且，系统世界与每个员工的出生世界的时间流速，也并不相同。 　　拿之前的9号教学楼举例：P先生第二天就把潘其其同学发来的求援申请列入了任务表内，但，当他和M小姐第二天上班，意外进入那个世界时—— 　　张倩倩已经不知道在校车-校门轮回了多少次，潘其其也早就闯了进去，带着那几个玩家，花费数天完成了解谜。 　　所以，员工们之所以把穿越世界的后勤工作看得如此重要，强如M小姐也不得不等待P先生完成投放准备…… 　　是因为，稍有不慎，降落的地点就错了。 　　不仅仅是单纯弄错“位置”地点，时间、空间的“地点”也是很容易错误的。 　　-7- 　　这也是系统世界内各员工分部门、共同合作工作的原因： 　　或许你可以独自一人开后宫，你可以独自一人称霸天下，又或许你可以独自研发病毒毁灭世界…… 　　但你无法独自一人，精准掌控万千世界的坐标。 　　系统世界本身会给员工们提供最好的穿越基础，然后，员工们本身再合作、校对、建立穿梭通道…… 　　一个人无法做的事，只能交给一个可靠的团队。 　　所以，员工们才分成了一个个部门，每个部门分别管派定位不同的任务，每个部门中，也有着专门帮助大家在各个世界来回穿梭的团队。 　　协助投放，准备物资，校对任务流程。 　　这些人，可以统称“文职人员”。 　　-8- 　　虽然这些员工远不如那些冲在最前方、活跃在各种多姿多彩的任务的员工们显眼、有魅力——恋爱维修部中的文职人员可好认了，就找一堆帅哥美女中长相普通穿格子衫的—— 　　但，他们是基石。 　　朴素，也必要。 　　运营部曾经有位员工，总嚷嚷着“脱离繁琐的工作日程，彻底自由，成为穿越万千世界之中的神”，某天抢了文职人员的器械，直接闯入投放室离开了。 　　……结果在全是猩猩的原始丛林世界里待了七百年。 　　而且还没能正式进入猩猩所在的丛林里，空间坐标混乱，这位员工穿越到了猩猩的头皮中的毛囊里的汗腺中。 　　-9- 　　M小姐找到这只叛逃的亡灵时，后者直接哭着喊着扑上来搂住了她，还喊她妈。 　　-10-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P先生多了一堆来自猩猩与原始丛林保护协会的投诉，M小姐冲进他的浴室里洗了四遍澡。 　　“M小姐，您自己的房间旁有浴室……” 　　“闭嘴。去给我买清洁沐浴露，用完了。” 　　-11- 　　——由此可见，穿越世界异常危险，而文职人员们在多姿多彩的快穿任务后辛勤忙碌的身影那样伟大。 　　团队分工与团队合作，也是多么的重要啊。 　　——除了恐怖维修部，所有部门的员工数都大于三。起码大于三。 　　-12- 　　毕竟M小姐不包括在“人”范围内。 　　那可是激怒时能一眼吓疯恶灵的存在。 　　……也没谁愿意与她团队合作啦，除非愿意被挂到她镰刀上兜风。 　　哪怕P先生也不会说“我与上司合作工作”。 　　他会表示“只是作为下属，执行上司的命令”。 　　合作，起码需要双方拥有相同的目标…… 　　他工作的目标是早点下班，M小姐工作的目标是找乐子，M小姐的终极乐子是给他增添负担。 　　从一开始就相反的。 　　极度相反。 　　-13- 　　……扯远了。 　　总之，系统世界与其他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计算日期一直很复杂。 　　而P先生的“入职五十年”纪念日，是满打满算的，系统世界内的五十年—— 　　或许相对某个世界已经死了几千年，或许相对另一个猩猩统治地球的世界有几万年，谁知道呢。 　　时间在员工眼里只是“上班第一天”“假期前一天”，他们的日期算得大差不差就得了。 　　也只有主系统，特地调动了自己的顶级算力，认认真真设下日期提醒，记录工时，再比对不同的流速—— 　　所以，今天，系统世界时间流速内的“今天”，它才终于确认了。 　　系统世界的47小时零五分钟后，就是P先生入职五十年的纪念日。 　　-14- 　　五十年前的某一天，P先生死了。 　　兴高采烈得死了！ 　　欢欣雀跃得死了！ 　　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成了系统世界一抹伟大的—— 　　“……这段话，写在贺卡开头，好像有哪里不对。” 　　主系统挠挠头，有些苦恼地改掉草稿上的祝贺词：“毕竟人类理解的死是坏事。但……就是很开心的事……” 　　是作为亡灵“P”的生日啊。 　　而且，就算大家再怎么不注意时间，员工的五十年纪念日还是很重要的…… 　　类比一下，等于成人礼呢。 　　庆祝成为（死了五十年的）可靠的亡灵员工。 　　-15- 　　入职五十年纪念日，又称“五十年祭”—— 　　员工非常重要的日子。 　　那位恋爱维修部的U小姐度过五十年祭时可是举行了一场巨型派对，和一群狐朋狗友玩闹了整整三天，喝多了之后，还大手一挥，给全系统世界的员工们每人派发了一份大礼包。 　　——毕竟U小姐是系统世界内唯一一个经营情|趣酒店的员工，她不差钱。 　　也因此，那份大礼包，是一套塞满马赛克的大礼包。 　　-16- 　　当年，打开礼包看见马赛克的M小姐饶有兴致。 　　“有趣……所以，这个……这条……这枚东西……是塞进嘴里的？还是塞进——” 　　喝多的U小姐：“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你也感兴趣，M！来脱掉衣服给大家秀一秀用法！！我早就觉得以你的力量值一定能穿着它在钢管上摆出——” 　　M小姐：“……” 　　M小姐看着U小姐比出的那个手势。 　　如果这个手势是代表某个人在钢管上摆出的某个姿势，那么，的确需要相当厉害的力量值。 　　-17- 　　“来吧M！来吧，让我看看，哈哈哈，什么魅力排行榜的无冕之王啊，区区M，就让我见见我和你到底谁更棒——” 　　M小姐笑眯眯地举起马赛克。 　　直接塞进了U小姐的嘴里。 　　“当然我更棒呀。说，好棒。” 　　-18- 　　U小姐：“……” 　　U小姐：“好、好棒……呜……” 　　“M最棒啦。” 　　“M……呜呜……最棒……” 　　-19- 　　……当时的场面过于惨烈，不忍直视。 　　后来运营部出的《系统重装》杂志甚至还传了这两位女同事的绯闻，照片与标题都非常劲爆——“惊，那个M竟对美女做出这种事”—— 　　因为所有来参加派对的同事，都看见M小姐含笑拿着一堆马赛克，把U小姐壁咚在墙角。 　　也因为后来所有的同事，都看见U小姐眼泪汪汪地被M小姐掐着脸，一边被掐一边惨叫，说好棒，M最棒。 　　-20- 　　……惨不忍睹啊。 　　现场的同事们眼中满含同情。 　　但那期杂志还是卖脱销了。现在已经绝版。 　　-21- 　　“对，我好像还有一本，那期杂志……M从那以后就没参加过哪个员工的五十年祭了，那期杂志上的照片是她最后一次参加五十年祭，还戴了项链穿着礼服……” 　　或许，应该，是P想要收到的礼物？ 　　主系统把从存储库里拿出来的贺卡放在一边，重新打开自己的收藏夹，整只球翻找。 　　存储库其实是可以随时提取出来的，就夹带在数据流里，而“收藏夹”就是它单独给自己开辟的储物小空间了。 　　主系统的存储库里或许会夹杂“哪天能送给P”的非工作用小物件，但主系统的收藏夹里—— 　　就全部是【M相关】。 　　“检索一下……第48期《重装系统》杂志……当时我买了三本，还剩两本……好像放在……第七区第八层右侧第四排吗……唔，好深……” 　　主系统整只球都快探进去了。 　　-22- 　　[滴滴，滴滴] 　　是它刚才打开后就没关的私用频道。 　　……但，这次，不是设置好的日历提示音，是通讯请求。 　　身为系统世界的中心，主系统的私用频道，能发来通讯的存在，只有…… 　　小光球猛地一个激灵，“啪”地一下，条件反射就摁断了通讯。 　　通讯那头：“……” 　　通讯那头：“滴滴，滴滴……” 　　-23- 　　主系统，颤颤巍巍地从收藏夹里爬出来，颤颤巍巍地，再次摁断。 　　——开玩笑，能联络它私用频道的只有那家伙好吗，这个频道可是自五十年前就再没响起过——每一次响起，它一定会遭遇很恐怖很恐怖的事——或者，遇到巨大巨大的麻烦—— 　　……挂断！挂断！赶紧挂断！ 　　然后，呜呜，赶紧接通P的频道……总之先把P叫来，这样它才能安全…… 　　[滴滴] 　　这一次响起的，却是公用通讯频道。 　　……作为主系统的公用频道，拥有联络权限的，也只是各个部门的主管…… 　　小光球战战兢兢地点开。 　　-24- 　　恐怖维修-M：喂。数据垃圾。想念回收站了吗？ 　　——呜啊啊啊啊啊P在哪里P在哪里？！ 　　恐怖维修-M：P在休假。 　　主系统：“……” 　　完了。 　　它呆呆地想，完了。 　　天使走了。 　　天使离开了他要庇护的群众。 　　-25- 　　公用频道内，随着M小姐这一句消息的发出，原本潜水的各级主管立刻争先恐后地爆发了—— 　　维修-R：！！P什么时候回来！ 　　运营-茶里王：！！什么时候回来！ 　　观测-@#：！！什么时候回来！ 　　采购-886：！！什么时候回来！ 　　技术-卷卷酱：！！什么时候回来！ 　　通讯-甜甜酱：！！什么时候回来！ 　　-26- 　　正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主系统：“……” 　　干什么呢，这群员工。 　　主系统-不要叫我数据垃圾：一帮最高级主管，上班是都在潜水摸鱼吗！！回去工作！带头做好表率作用！ 　　通讯-甜甜酱：好的，数据垃圾。 　　技术-卷卷酱：好的，数据垃圾。 　　主系统-不要叫我数据垃圾：@全体成员不要叫我数据垃圾！！ 　　恐怖维修-M：数据垃圾。垃圾垃圾垃圾。接通讯，快点。 　　恐怖维修-M：给你三秒。 　　恐怖维修-M：一。 　　-27- 　　小光球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近接通通讯的按钮…… 　　“轰——！！” 　　中枢控制室，下一瞬被破开了。 　　不到一秒。 　　灿烂的星河、飘飞的光点、飓风般旋转的数据流—— 　　“轰”地一下，被砍了个稀巴烂。 　　主系统呆了呆，扭头看去。 　　-28- 　　M小姐扛着巨大的镰刀站在门口，表情恹恹的，有点无聊地把手插在口袋里。 　　“给你三秒的意思是，”她打了个哈欠，“数到一我就进来。” 　　主系统：“……可是连一秒都没有！连一秒！都没有！” 　　“一不是一秒。我说一就是一。我说不是就不是。” 　　“你欺负系统——你怎么——你这个——” 　　“吵死了，数据垃圾。” 　　“——不准叫我数据垃圾！！” 　　“哟，吼得挺大声啊？来，过来。” 　　“不要，不要——呜呜呜P呢——P什么时候回来啊啊啊啊！！” 　　-29- 　　五分钟后。 　　小光球瘫在地上抽泣。 　　M小姐坐在球上，翘着二郎腿拨弄指甲。 　　今天她没穿裙子，牛仔裤、高帮白球鞋与绀色兜帽衫，披散的直发上还压了一顶深色的棒球帽，打扮很像是美剧里那种，会在阴雨连绵的时候在街上独自低着头行走的连环杀人犯。 　　……去掉像，就是吧。 　　阴郁又轻快……衣服口袋里绝对藏着凶器……的诡异感。 　　“……你又发疯……P一放假你就发疯……呜呜……” 　　“什么叫发疯？”M小姐扣掉指甲上那颗之前被刮花的水钻，“我可没有发疯。只是小P放假了，有点无聊而已。” 　　——你的“有点无聊”就是“开始发疯”！！ 　　呜呜……讨厌的M……这里可是中枢控制室……叒被你砸烂了……你知道中枢控制室修起来多麻烦吗……呜呜呜…… 　　“别哭了。喂。” 　　M小姐“咚”一声踢了踢身|下被自己当成坐垫的小光球：“我来找你有正事。” 　　“什么啊……”你脑子里能有什么正事。 　　-30- 　　“帮我定位一下小P。他去哪里度假了？哪个世界？定位到之后顺便把我传送过去。” 　　“……” 　　我就知道。 　　主系统气哼哼地说：“你上次就这样……说给他放带薪假，结果不到一天就砍过来，强迫我给了坐标……” 　　然后一脚踹毁了天使的沙堡，连累他提前结束休假，又深夜回来加班。 　　“哪有不到一天？” 　　M小姐正色道：“我数过了。从给小P批假条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一共过了25小时呢。” 　　“……” 　　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31- 　　主系统叹了口气。 　　“再过四十多个小时，就是P的五十周年祭……就算你不帮他庆祝，起码也别去祸害他的假期……” 　　M小姐却挠了挠脸：“五十周年祭？我知道啊。早就在准备了。” 　　“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主系统。快快快，帮我定位一下小P，过去之前，我想先给他发一封祝贺短信~小P入职晚，他的私用频道还没完全开放权限呢，我没办法直接给他发信息。” 　　……咦？真的假的？ 　　主系统将信将疑：“那也不行，我不会帮你找他坐标……” 　　“先发封短信吧？”M小姐笑着竖起手指，“不如，你先让我发封短信看看？我保证这次什么都不做。” 　　“……真的？” 　　“真的真的。” 　　-32- 　　于是，数十分钟后。 　　另一个世界，正背着双肩包，准备乘坐地铁的P先生突然感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震了震。 　　“……手机？什么时候放在我……” 　　他没有手机啊。 　　有些疑惑地把手机掏出来，P先生有些笨拙地打开这部老式的黑色翻盖手机。 　　他只在浏览任务世界背景时见过几眼，这种手机。 　　-33- 　　“短信……唔……刚才的震动，是短信吗……” 　　【不明号码xxx：点击就玩，开局一条狗，一刀999！】 　　P先生：“……” 　　P先生“啪”地合上手机。 第43章 　　-1- 　　“……只是为了发这种垃圾短信吗？！你把中枢控制室砸毁只是为了给P发这种垃圾短信吗？！” 　　M小姐噼里啪啦地按动着翻盖手机。 　　“别吵, 数据垃圾。”她一边发短信一边说，“没听说过恋爱中的少女离不开短信吗？” 　　“……你和恋爱没关系！！你也和少女没关系！！你这个存在时间比我还长的老——” 　　最后的呐喊骤然消失，因为坐在球上的M小姐猛地踹了它一脚。 　　“老什么？”她在背景音里“砰砰砰”的踹击声中开心发问, “老什么？你跟我这样可爱的少女说‘老’什么？” 　　被“砰砰砰”连环踹击的主系统：“……” 　　-2- 　　“没什么。你是少女。少女。” 　　“数据垃圾偶尔也会蹦出点不是垃圾的词嘛。” 　　“……” 　　“啊, 我被小P举报拉黑了……快点，数据垃圾, 帮我再换个号码。” 　　“……” 　　-3- 　　P什么时候休假回来。 　　它什么时候能被拯救。 　　……呜呜, 没有P存在的系统世界，根本就是炼狱…… 　　“快点，数据垃圾，别磨叽。” 　　又是“嘭”的一下踹击：“我的一刀999短信还没发完呢。都在短信里写了999祝福小P，当然要发满999封。” 　　-4- 　　什么精神病。 　　主系统小声嘀咕：“恋爱中的少女才不会发999封一刀999的短信……”还美其名曰是祝福短信。 　　M小姐哼笑：“你不懂。这是我和小P之间的默契交流。” 　　主系统：我是不懂。而且他已经把你拉黑还举报了。你发一次他举报一次垃圾短信。 　　……本质上就是垃圾短信吧！本质上你就是发垃圾短信骚扰度假的下属吧！自己不能穿越过去骚扰他, 就在电子邮件里阴魂不散吗！！ 　　-5- 　　小光球怨愤又委屈地缩了缩, 重新编辑数据流，帮坐在自己身上的M小姐更换号码。 　　——M小姐手里拿着的也是一部老式翻盖手机, 这也是为什么联系另一个世界的P先生时，他的口袋里突然出现的是老式黑色翻盖手机, 而不是平果或化为牌的先进触摸屏。 　　因为M小姐威胁主系统，表示“联络时要把我和小P配对哟”，她甚至参与了数据编辑, 指指点点地要求, 对方一定要拥有和她型号相同颜色不同的手机, 这样“拍照才好看”。 　　……你只是骚扰他给他发垃圾短信而已！你不会和他举着同一对手机拍照的！发个垃圾短信都要求色彩搭配的精神病！ 　　而且你手上这部手机也不是特别专属——那只是你之前某次出任务时捡到的白色翻盖手机, 因为当时小P通过这部手机和你建立过跨世界通讯，我帮你建立跨世界通讯时才顺便幻化了出来而已！ 　　精神病……又在演……一天到晚就知道演着玩的精神病…… 　　-6- 　　上次那个被你“恋爱中的少女”鬼话骗到的人类你不记得了吧，你把人家骗得可惨可惨了。 　　……对，上次也是, 跑过来大刀阔斧地毁了它的中枢控制室，只是为了让它帮她发短信……短信内容是“我还在打扮，恋爱中的少女出门可是很费功夫的，买好花和雪顶咖啡乖乖等我哦”……还附赠了一个表示亲亲的颜表情，装得又纯又可爱…… 　　结果转头就在某个满是马赛克的世界里玩嗨了，把对方撇在约定的地点独自等了四个小时，完了顶着一身血过去，笑嘻嘻地问“这身打扮好看吗，我精挑细选的红裙子”。 　　-7- 　　主系统并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它也不知道那个人类是谁，反正都是惨遭精神病祸害的正常人。 　　P先生入职之前，M有段时间在外面非常浪——动不动就打着“约了一夜情”的旗号翘班，动不动就打着哈欠顶着睡乱的头发迟到——甚至偶尔还会发表“上次的一夜情似乎不够刺激，比不过上上次的一夜情”等老练评价—— 　　主系统不太懂男女关系，也对M的私生活没有好奇心，但它被她胁迫着发过许多次约会短信，不同的措辞，不同的地点，甚至还是不同的备注名。 　　当时的M小姐打开了它收藏夹里的衣柜——她过去根本没钱买衣服，非常想换新衣服的话，只能胁迫主系统给自己幻化衣服穿，但幻化的衣服也就能穿一两天罢了—— 　　她随便拿了一件藏青色的外套在身上比了比，又丢到一边：“所以才是一夜情啊，对着不同的对象要变换不同的身份……别问，数据垃圾，你又不懂男女关系，快帮我建立通讯。” 　　主系统很委屈，每次和M说话到最后，它都不想再和她说话了。 　　就知道骂它嫌弃它。 　　-8- 　　而且，明明坐标显示，就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号码。 　　哪里是不同的对象了。 　　男女关系真复杂。 　　-9- 　　当然，主系统虽然一直待在中枢控制室，但它也推算过。 　　M和它的联系非常紧密，也拥有许多能越过它的权限——主系统知道，在中枢控制室之下的某个地方，是M单独拥有的小世界，那里是她的存储库也放着她的收藏夹，她可以越过主系统直接进入里面存取—— 　　但M一穷二白，她会存储、收藏的东西，想必都很廉价吧。 　　那里都是【包袱】，她曾这样告诉过主系统。 　　-10- 　　而且，主系统只知道她把东西存入那里。 　　它从未见过她去翻阅、提取。 　　……说是收藏夹，还不如说，是个M专门用来丢弃自己不想要的垃圾的地方。 　　-11- 　　主系统并非人类，它不懂，也不怎么关心。 　　M说是堆满包袱的垃圾场，那就是； 　　M说不准它去翻去窥探，那就不去。 　　……主系统还真没什么好奇心，反正，M是个精神病。 　　精神病就算搞男女关系，估计也很精神病。 　　此处重点举例，那个让主系统都记住的可怜人类，那个它在中枢控制室时一心工作都留意到的，接收短信后就傻乎乎在原地等了四小时的坐标点，期间经历了雷阵雨与台风气象，但还是一直等到M穿越过去。 　　那所谓的“约会”，也仅仅是去酒店而已。 　　鸽了人家四小时的M甚至没在那里过夜。 　　……M太坏了，就知道祸害好孩子，呜呜。 　　-12- 　　所以你要搞男女关系，就去找精神病搞啊。 　　精神病和精神病在一起多好，祸害正常好孩子算什么。 　　-13- 　　“行了，数据垃圾，又哭，你只知道哭。” 　　得到了换好的号码，M小姐一边重新编辑短信一边无所谓道：“要不是小P休假了我很无聊，都懒得找你……嗯，决定了，等我发完999封，你就带我去小P的度假世界。” 　　“……不行！说了多少遍不行了！发短信是垃圾短信，你本人过去肯定就更——你上次就去骚扰他度假，上上次也，还有上上上次——再这样下去你给他批带薪假有什么意义——放假也还要应付你这个精神病啊！” 　　M小姐一手刀敲下去。 　　这颗球真的又烦又吵。 　　-14- 　　“应付这么可爱的上司难道不是他的荣幸吗？这么可爱的上司一个字一个字敲出999封短信还不是祝福短信吗！” 　　说着说着，M小姐理直气壮地跺了一下球鞋，非常不满：“说到底去度假时带着上司一起去，就没这么多事了！都怪小P！” 　　主系统：“……” 　　算了。 　　你是精神病。 　　你最有理。 　　它叹气一声：“所以，你给P准备的五十年祭礼物，就是不停息地给他发送999封垃圾短信……” 　　“不行吗？”M小姐继续噼里啪啦地敲手机，“我又没钱给他买礼物。这是免费的，而且可是饱含了我满满的心意。” 　　真可以啊，真是饱含了心意的礼物呢。 　　饱含了“我要永远骚扰你”这种心意。 　　……而且这不是免费的，你花的是我的数据流，还有我的数据流穿梭世界时自动缴纳的电话费！ 　　-15- 　　“随便你好了。” 　　主系统重新划出自己的存储库：“小P真可怜……算了，他肯定也没指望过你。贺卡、礼物、派对彩带……我看看……存储库里都有……我再帮他订一份奶油蛋糕吧……还有鲜花……小P好像也很喜欢奇奇怪怪的汽水，披萨……邀请函……用浅蓝色好了……员工们应该都愿意出席的……” 　　M小姐：“……” 　　M小姐：“喂。你帮别人的下属张罗什么五十周年祭惊喜派对呢。” 　　-16- 　　不然靠你吗。 　　靠你这个本月工资叒被扣得只剩两块一毛的家伙，与你那通过迫害系统免费编辑的999封的垃圾短信吗。 　　-17- 　　主系统：“威胁我也没用的，小P保护我那么久，我肯定要准备一个像样的五十周年祭。没人会讨厌惊喜派对！” 　　M小姐：“我可没有威胁你。我也挺喜欢惊喜派对的。” 　　她慢慢将自己的手放到球身上，又慢慢掐紧：“这边。惊喜派对的主办方名单。是不是再多一个‘M’比较好呀？” 　　主系统：……你就是在威胁！在威胁！ 　　“你一分钱没花，M！你也根本没准备任何礼物！贺卡礼物奶油蛋糕全是我负责的！” 　　“你听说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句古话吗？” 　　“别拿你那连环骚扰对方的垃圾短信和鹅毛比！鹅毛没这么廉价！” 　　“……” 　　-18- 　　M小姐“呵”了一声。 　　她摘下棒球帽，拨弄着长长的黑发，气质逐渐从阴郁变成愉悦：“怎么可能。小P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主办方名单里，肯定比看到你的更开心。” 　　她用手指勾过一缕长发，在颊边卷了几道：“而且我是上司。全世界最可爱的。全世界最可爱的上司不需要准备礼物，只要出现在他眼前，就是最昂贵的礼物了。” 　　主系统：“……” 　　-19- 　　怎么培养出来的，你这分外多余的自信。 　　日常拿着余额为零的工资卡、蹭着别人的惊喜派对准备，还能散发出来的多余自信。 　　“……我和你说不通……你这个坏人，精神病……” 　　“啦啦~后天要主办惊喜派对~穿什么样的礼服比较好呢~带蓬蓬裙的还是有蕾丝的~” 　　“你主办了什么啊！你只是坐在我身上威胁我而已！别说得好像‘已经辛苦准备了几个月、超级期待超级开心、要特意去买件超贵礼服奖励自己、完成闪亮出席’的样子，五分钟前你还只是个打算用连环垃圾短信给下属庆祝五十周年祭的精神病！又穷又自信的精神病！” 　　M小姐“嘭”一脚踹下去。 　　她笑出了两颗小酒窝：“好烦恼~我的惊喜派对，要穿什么的礼服呢~啊，不如问问小P？” 　　变成这个人的惊喜派对了！ 　　这个人把下属的五十周年祭直接抢过去，变成她自己的惊喜派对了！ 　　被踹凹了一块的小光球怀着满腔悲愤之情伸出手—— 　　但M小姐已经噼里啪啦地敲击起翻盖手机。 　　-20- 　　【不明号码xxx：小P小P，我是M哟，后天我有一个惊喜派对！小P小P，你觉得上司穿什么礼服更可爱呢~这可是五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给上司举办惊喜派对！】 　　另一个世界，收到短信的P先生：“……” 　　您就是乱发骚扰短信的不明号码啊。 　　您，很闲吗。 　　-21- 　　拿着黑色的翻盖手机，P先生默默撤销了所有的举报，又默默把拉进黑名单的号码都放了出来，之前的垃圾短信全部从回收箱里拉出，截屏，上锁，保存好，再发送到自己的私用频道里。双重保险。 　　然后他又把上司的这封短信重新读了读。这次很仔细。 　　-22- 　　什么。上司的惊喜派对。 　　为什么他没有收到邀请函。 　　难道他不在受邀宾客名单里？ 　　……谁举办的？ 第44章 　　-1- 　　某个恐怖世界, 某个隐秘的源头中。 　　电梯打开，白袍人踏入漆黑的走廊。 　　-2- 　　……这是永生会内部，最高层的走廊。 　　走廊四壁全是浓郁的黑暗, 说是走廊，还不如说是在漆黑漆黑的深井里往下行走——这段走廊给人极度逼仄压抑的感觉。 　　但白袍人走得不疾不徐。 　　……当然, 他是亡灵。 　　亡灵不惧怕黑暗，也不惧怕深井。 　　-3- 　　深井……走廊的尽头, 是一套非常古朴的雕花木门。 　　与深不见底的漆黑走廊对比, 它出现在这里有些突兀了, 门环上甚至还涂着金漆, 门上的牡丹花纹上贴了一对略显俗气的红双喜。 　　白袍人望着这扇门, 伸出手。 　　“把这种门摆在永生会最高层会议室的入口里, 真不知道会长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是不是？” 　　白袍人伸出的手一顿。 　　他回过头, 男人大大咧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4- 　　“哟, 好久不见。” 　　——系统世界, 隶属采购部的886先生非常熟稔地拍了拍白袍人的肩膀：“真难得啊，能在永生会里见到你。你不是总到处乱窜，跟各种恐怖小世界的boss谈业务吗？” 　　白袍人：“……” 　　白袍人：“……什么事情经过你的嘴一说，总显得很低级。” 　　我是诱导、利用那些低级的恶灵破坏它们所在的世界, 杀死并吞噬更多的亡灵健全记忆, 还顺便帮永生会扩张势力……这些事, 一句轻飘飘的“谈业务”就能概括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推销保险呢。 　　886先生“哈哈哈”地笑起来，非常爽朗。 　　“别这么正经。永生会，采购部，系统世界的能量交换——无论哪个组织，哪个机构, 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生意？何必计较那么多、分得那么清。” 　　好吵。 　　白袍人拍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那是你。一个只要能赚得能量，跟什么组织都能混一起的家伙……别跟我攀关系。” 　　886先生耸耸肩膀。 　　-5- 　　“你这样可不行啊。” 　　886先生把双手叠在脑后，大摇大摆地推开门，“几句调侃就认真生气，性格和P比起来差远了。说起来，你知道吗？P最近拿了几天假期，还邀请我和他一起去湖边双人垂钓——” 　　这家伙。 　　白袍人的脸色沉了沉，快步走进会议室，同时掩在长袍下的手也迅速袭出—— 　　886先生迅速回过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6- 　　“这可不行啊，几句话就破防了。” 　　886先生爽朗的眼神逐渐变深：“永生会不是有规定吗？共同创建组织的高层，可以随便对另一个高层动手？我可不是系统世界里的文职人员，也不是你能随随便便吞噬的恶灵，小家伙。” 　　白袍人猛地挥出另一只手：“我也不是你能随随便便用言语冒犯的存在。” 　　——“嘭”地一声响，那是一记非常结实的拳头。 　　“这个拳头吞噬不了你，不算违规。” 　　他收回拳，金发在白兜帽下晃了晃：“但很痛，能打掉惯爱充当墙头草的叛徒整整两颗牙，是不是？” 　　886先生捂住嘴，“噗”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牙来。 　　这种伤口，对他这种等级的恶灵，不过是不痛不痒。 　　但…… 　　他活动了一下松动的牙齿：“是啊。被这张脸拳击真是件令我意外的事。毕竟P在我面前从来是笑脸盈盈——谁让我是他的‘朋友’呢？” 　　-7- 　　白袍人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五指成爪，直接掏向胸口—— 　　“唉，男人。” 　　会议室的门口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是一句非常悦耳的女声。 　　“说是什么重要会议，永生会最高层齐聚，必须参加……” 　　黑发黑眼的美丽女人推开雕花木门，“结果，会还没开始，门口就是两个男人打架……怎么哪个世界哪个源头，无论活着死了，蠢男人总聚在一起打蠢架……” 　　“啊。” 　　-8- 　　刚刚扭打时落下了兜帽的白袍人，与门口黑发黑眼的女人对视。 　　白袍人：“……” 　　W小姐：“……” 　　怎么回事。 　　-9- 　　那一刻，双方同时在心里想道： 　　这张怎么看都怎么想扯烂的脸。 　　啧。 　　-10- 　　W小姐默默扭过头，面无表情对着886先生举手：“那个什么……这位同样隶属永生会的不知名高层先生……你们永生会的高层里混进了一只狗吧？不会得狂犬病吧？我只是被通知来开会的，我没有做好去打狂犬疫苗的准备。” 　　白袍人放开揪住886先生衣领的手，向W小姐投去既厌恶又怜悯的眼神：“我不知道，永生会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会长不是天天把‘如何杀死报丧女妖’挂在嘴边吗？长年累月的仇恨已经令他脑部残疾，扭曲出了一个用来发泄情绪的赝品吗？” 　　W小姐：“说谁赝品呢，这位先生，从一开始你就在吠什么啊？我听不懂狗叫，尤其是用这张金发碧眼的脸吠出的狗叫。” 　　白袍人：“呵呵。果然顶着这张脸的女人都有什么大毛病，真令人怜悯。狗叫？不，可别把我与那条蠢狗混为一谈，疯女人。” 　　W小姐：“哈哈哈哈什么叫顶着这张脸的女人？什么令你怜悯？抱歉，抱歉，不是狗叫，原来这个金闪闪的家伙是猪叫呢……果然金发的没有好东西。金发就该死啊。我来帮你拔掉吧？一根根，全部。” 　　-11- 　　886先生：嘶。 　　好像有什么相当尖锐的东西，在我面前的空气里碰撞，然后尖叫嘶吼着咬在了一起。 　　“不是，你们俩。” 　　886先生非常痛苦地缩了缩，避开那几乎肉眼可见的气场撞击的气流：“互相没见过吗……同为永生会的高层？” 　　白袍人厌恶地看了一眼挂着温柔笑颜的W小姐，远远地走到会议室的另一角，拉开椅子坐下了。 　　“并没有。”他说，“我一直在外穿梭世界。而且，这东西是最近才被会长弄出来的吧……那个什么，传言里，能用来杀死报丧女妖的武器？” 　　W小姐：啊。东西。 　　——原来，同样顶着这张脸，还有能让我升起更大反感的家伙啊。 　　“真失礼。” 　　她同样挑选了一个离得远远的座位，拉开座椅坐下：“我可不是东西……你们嘴里的会长，可是求着哄着，才让我来参加这次会议呢？” 　　这帮莫名其妙就要复活我，又意图杀死我妹妹的疯子。 　　……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谁会屈尊来到这个，空气中都飘着糜烂臭味的永生会，容忍那个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会长给自己戴上“永生会高层”的头衔…… 　　【那么，试图复活您的那个组织的内部，就麻烦您再做些调查工作了。正巧您现在被他们唤醒，能在他们的地盘里半自由活动，不是吗？请放心，我这边也会进行详实调查的。】 　　……如果不是，和那条恶犬达成了合作。 　　-12- 　　W小姐再次看了看，遥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白袍人。 　　对面那家伙和恶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肯定也和他关系匪浅吧。 　　长相相同的存在是永生会的高层……呵，她没看错，果然是恶犬。 　　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情报。 　　……真想扯烂那张脸。不爽。 　　要不今晚去梦里再联络他一次吧，直接上指甲撕，反正那货碍于她身份，绝不敢还手的。 　　金发的家伙，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13- 　　哼。 　　黑发的女人……都是又疯又可怜又低劣的东西。 　　看上去真不爽。好想撕烂她……反正，这个赝品手里也没镰刀，不是吗。 　　白袍人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她坐下后的动作，注意到她没有跷二郎腿，甚至还淑女地敛了敛裙角。 　　与M不同，这个女人拥有非常柔美无害的举止。 　　……假象罢了，他仅凭那张脸就知道，这绝对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令人厌恶的女人。 　　……再多一分钟、再多一秒钟他都无法忍耐了……竟然和这张脸呆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组织……不如出手吧……吞噬了这张讨厌的脸……反正，吞噬了不知多少亡灵的他比蠢狗哥哥强得多……而且，这赝品也绝对没有M那样强大恐怖…… 　　出手吧。 　　撕烂她。 　　-14- 　　“你冷静点。” 　　886先生坐在他身旁，突然伸出手，盖在他的手上说，“那个女人是我们计划的关键。也是会长目前最珍视的道具，这段时间你不在永生会所以不清楚……会长下令说，要将她同等视为永生会高层……敢撕烂她，消失的就是你。” 　　白袍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我不怕会长。让给那疯子管理权，不过是我懒于处理杂事。” 　　“是吗。那么，用另一个理由是不是比较好呢？”886先生的眼神越来越冷，“你敢撕烂她，我就让你消失。” 　　“……” 　　白袍人皱了皱眉。 　　“你要护着她？你和M……不，不对。你认识这个东西？她活着的时候……和你……有交集？” 　　-15- 　　“东西东西，口口声声的，好没礼貌。” 　　W小姐抚着脸颊叹息一声：“现在的孩子，真是嘴巴欠抽。” 　　886先生放开按在他手背上的手，转头对着叹息的W小姐讨好一笑。 　　“是啊，夫人，现在的孩子太不懂事了。” 　　……唉，所以她才说，晦气啊。 　　永生会，真是个令她无法忍耐、弥漫着恶臭气味的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最喜欢的妹妹，她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地方，充当什么高层，和这几个看着就烦的蠢男人打交道…… 　　“您说什么呢。” 　　-16- 　　W小姐抚着脸颊，露出非常动人温婉的笑：“我嫁给您，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婚后不久您就死于肺痨，我们的夫妻情分这样浅薄，也不至于在死后继续这样称呼吧。” 　　886先生点点头：“自然是浅薄的。如果不是夫人在我病榻前摇着扇子啃着排骨还对我说‘赶紧去死’，我也不会成为亡灵，至今徘徊在世间了。” 　　W小姐露出了似乎很愁闷的表情：“您一个满是铜臭味的商人，说得好像是我负了您的心似的。做夫妻那段时间您又抬了几房妾室，病得床都下不来还要我替您招妓逗趣，又是哪里的真心呢？” 　　886先生摆摆手：“我当然不是与您谈真心。与夫人约定嫁娶之事时，也早就说好了，只谈钱，不谈真心。夫人是大名鼎鼎的绝世美女，为我的生意增添了不少光彩，我很感激您……但，挣了一辈子的金条，没想到却早早死去，全由夫人享受我留下的福气……” 　　W小姐真诚地叹息一声：“我也没忘了您。您死后每年，每年，我都给您烧了一车车的美女香车，供您在地下享福啊。哪知道呢，就因为花了些金条，您阴魂不散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铜臭味浓厚也算了，小肚鸡肠真是……” 　　886先生：“哈哈哈。” 　　W小姐：“呵呵呵。” 　　-17- 　　白袍人：“……” 　　白袍人：“你们认识啊。”而且好像还有着不得了的关系。 　　W小姐叹息一声，摇摇头：“不认识。我呢，是个被复活的半成品道具；那边那个，是个唯利是图的恶灵罢了。” 　　886先生没再和她对话，只回过头，再次把手郑重地放在了白袍人的手背上。 　　“过来人告诉你，”他十分爽朗地说，“不要和顶着那张脸的女人结婚。如果结婚，不要告诉她你在哪里存放金条。绝对。不要。” 　　白袍人：“……” 　　-18- 　　不想搭理。 　　这两个高层，他哪一个都不想搭理。 　　……现在的永生会究竟是怎么了，他只是在外穿梭世界有段时间没回来罢了，怎么现在的高层一个比一个离谱了。 　　“虽然人还没到齐，但，早早就喊我们来开会……” 　　白袍人转头看看首座：“会长呢？” 　　-19- 　　“谁知道。见小情人去了？” 　　-20- 　　——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 　　依旧艰难地琢磨着翻盖手机的使用方法，集中注意力摁动键盘，P先生听见了地铁到站的广播声。 　　他一边低头摁动手机，一边站起身，向车门走去。 　　这个站点是个热门旅游景点，这个世界又正值上下班高峰期，所以他几乎不用看路，顺着人流挤就能挤出去。 　　但，跨出车门的那一刻，有谁在拥挤中很刻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这是你之前寄存在我那里的东西。” 　　“当作礼物吧。亲爱的小狗，五十周年祭快乐。” 　　-21- 　　……谁？ 　　P先生猛地扭过头去，但，车门已经徐徐合紧。 　　人流涌动，仿佛苍茫的大海。 　　-22- 　　P先生怔在原地，片刻后，失去了一贯柔和的笑脸，深深的，皱紧了眉，捂住手臂。 　　“……脏死了。好恶心。” 　　【亲爱的小狗】？ 　　那，分明，是个陌生的男性嗓音。 　　说的那么肉麻亲昵……而且，看似亲昵的话里包含的东西，他能听出来…… 　　是几乎满溢的，恶意。 　　-23- 　　“……擦肩而过的时候，把什么东西给了我吗……” 　　P先生摸摸口袋，的确摸到了什么。 　　……等等，这形状，这大小…… 　　-24-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一下，立刻从口袋里拿出—— 　　-25- 　　“小P？小P小P，你在哪里呀~” 　　站在人流涌动的地铁通道里，戴着棒球帽的M小姐踮起脚尖，以手搭棚举起，四处望了望。 　　她手里还握着那部翻盖手机，而主系统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里传来： 　　“你行行好，低调点……吵着闹着非要去找下属玩，最后没了耐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拖着我跳出系统世界了……在穿梭世界的过程中手忙脚乱地帮你定位一个人的坐标，你知道有多难吗，而且你知不知道如果弄错了后者多严重……” 　　“闭嘴，穿梭一次就耗尽能量，只能附身手机说话的数据垃圾。” 　　M小姐“啪”地合上翻盖手机，雀跃地蹦了蹦：“找到啦，小P在那里~” 　　不远处，站在地铁列车的玻璃开门旁，背着双肩包的身影。 　　似乎是刚下车，又似乎是在等车，他低头看着什么，似乎非常专注。 　　M小姐压紧棒球帽，冲他挥挥手，快乐地喊道： 　　“小P小P！上司在这里呀，快看快看，上司来找你玩啦~一起度假吧~” 　　-26-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又有些惊喜地看向这边。 　　“小P……” 　　“抱歉啦，等很久了吗？” 　　——人潮中，一个女孩轻快地越过M小姐，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身边。 　　“我也没想到，那家奶茶店竟然一杯饮料要排队排三个小时……嘿嘿，迟到了，不好意思呀。” 　　金发碧眼的男人摇摇头，又非常温顺地拎过她手里的奶茶袋子，另一只手牵过她的手。 　　“没关系。我没有等很久，只是等你时有点担心。” 　　“那就太好啦~走吧？好期待哦，这可是——” 　　-27- 　　黑发黑眼的女孩非常雀跃地举起他们交握的手，欢呼般举出拥挤的人潮，冲半空挥了挥。 　　不远处的M小姐呆愣在原地，优良的非人视力让她一眼就看清了女孩的脸，与被她刻意举起、炫耀般摇晃的手。 　　-28- 　　“新婚后，第一次的蜜月旅行！” 　　-29- 　　——另一个世界，P先生看着自己从口袋中掏出的那枚婚戒，久久没有说话。 　　地铁中人潮汹涌，几乎把他吞没进，婚戒内侧那个小小的“m”里。 　　“……我死之前，特地寄存在某个人那里的……重要东西吗……” 　　-30- 　　套在某个人的无名指上，会不会，尺寸刚好？ 第45章 　　-1- 　　现在想想, 这方面，他暴露的疑点太多。 　　M小姐早就有过怀疑。 　　-2- 　　“你就不会害羞吗？紧张？尴尬？” 　　那是与他达成交易后的某天。 　　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酒店房间的床上，这一天晚上, 又回到了宿舍里，各自吃饭休闲，像是两个毫无干系的室友。 　　刚洗完澡出来的M小姐打开冰箱, 拿出一根橙子味的冰棍叼在嘴里，转头去看正在浴室忙碌的下属。 　　她身上只裹着浴袍，而下属正在浴室里清理浴缸底部的头发。 　　她随地乱扔的内衣裤已经被他捡了起来，分门别类放在两个筐里, 还有一个筐盛着今天出任务时沾了血的长袜, 正放在洗手台上。 　　“您下次洗头可以从浴缸里出来, 站到花洒下吗……这样真的很麻烦……而且作为亡灵明明可以维持相貌不掉一根头发的……您是故意在为难我吗……” 　　没回答啊。 　　她刚刚的问话。 　　-3- 　　M小姐想了想，叼着冰棍走过去，靠在门框上, 刻意撩起浴袍的一角。 　　“小P，这是命令。回头~” 　　忙着清理浴缸的下属便回头看了看。 　　只穿着浴袍的M小姐风情万种地靠在门框上。 　　“嗯, 没有衣服要洗了吧？有的话请您赶紧放进那个蓝色的筐。而且刚洗完澡就吃冰棍对身体不好, 请稍等, 这边忙完了，我去给您泡杯热牛奶。” 　　说罢他就继续扭头回去，清理浴缸。 　　只穿着浴袍且刻意撩起一角的M小姐：“……” 　　-4- 　　她“咔”一声咬断了嘴里的冰棍。 　　“小P你, ”莫名有点不爽，“是什么态度啊？刚刚的上司不够诱惑不够有冲击力吗？” 　　“我和您已经很熟了，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这有什么……” 　　M小姐把冰棍猛地扔过去。 　　P先生相当敏锐地躲开，就好像躲过了成千上万次。 　　然后他又看着砸在浴缸边沿的冰棍嘟哝：“您总给我的清洁工作增添负担……难道我有表示过自己很擅长做家务吗？我不擅长, 也不喜欢做家务……我只是希望宿舍里保证必要的清洁……” 　　“这是惦记清洁的时候吗？” 　　M小姐直接一脚踹上他后背，刚洗过澡的皮肤显得脚趾上的绀色美甲非常鲜亮： 　　“小P，这可是上司与你正式发展夜晚关系后，第一次回到宿舍相处哦？在酒店房间里是看过很多遍——但，回到明亮的灯光下，第一次看到使用自己的浴室的上司热腾腾地站在门边，您没有半点感想吗？” 　　-5- 　　P先生想了想。 　　“有的，您又没穿鞋。洗完澡光脚会受凉……” 　　M小姐“嘭”一声把他直接踹进了浴缸。 　　-6-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小P。” 　　她冷冷地看着在浴缸里狼狈咳嗽的下属：“难道我不够可爱吗？没有诱惑力吗？说起来昨晚也是，之前也是，好像每一次都是……你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小P。我就没见过你紧张羞涩，也没见过你在过程中冲动。虽然我们之间的夜晚是交易……上司是你需要应付的公务吗？” 　　“不，您很可爱，很有诱惑力。” 　　P先生拨开被水淋湿的额发：“但这种事也的确是公务……如果我脱去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在过程中一时冲动使您丧失了完美的体验感，反而会招致您的厌烦吧。” 　　他一边平静地解释一边在浴缸下摸索着，似乎是试着重新坐起来。 　　M小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直接跨进浴缸，再次抬腿，踹过去。 　　-7- 　　绀色的美甲，刚出浴后散发着粉嫩热气的脚尖。 　　她坐在浴缸边，浴袍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沟壑，高高抬起的腿一个用力—— 　　直接用脚踩住了他的喉咙。 　　大拇指上漂亮的美甲是之前下属握着她的脚帮忙涂的，现在，正抵上了下属形状漂亮的喉结。 　　动作暧昧极了。 　　……但，P先生知道，下一刻，她就能直接发力，把他死死踩进浴缸中的水里，扼紧他，夺去他最后一份呼吸。 　　-8- 　　他慢慢举起双手，表露出诚恳投降的姿态。 　　“请别这样。”死亡就抵在咽喉前，他依旧能对着她投递平静柔和的眼神，“您今早点名要品尝的香菇鸡汤还在炉子上。在浴缸里花时间复活的话，火候就过了。” 　　……嘁。 　　看在鸡汤的份上。 　　M小姐慢慢收回腿。 　　“刚才那一幕的上司还不够诱惑吗？” 　　“非常诱惑。” 　　“可小P没有露出仿佛要顺着脚腕舔上去的表情。虽然我看其他男人露出那种表情都很恶心，但还是蛮想看小P露出那种表情的。” 　　“……且不说我会不会，您是在什么情景下见到了其他男人仿佛要顺着脚腕舔上去的……啊，抱歉，我想起来了。您非常喜欢穿超短裙去夜店。” 　　“怎样？有意见？” 　　“没有，M小姐。您想穿什么都可以，被您无意中吸引愚弄的异性，是自己有问题。他们应该净化一下眼球与心灵，只是超短裙而已，为什么会展现出被诱惑的低劣神情。” 　　“……” 　　虽然这答案非常完美。 　　但，从小P嘴里冒出来，她就是莫名很不舒服。 　　-9- 　　小P看我穿超短裙，一点波动都没有啊。 　　“女人对男人的要求可是很双标的，小P。” 　　M小姐慢吞吞地说，再次抬脚抵住他的胸口：“陌生的男人被诱惑到、冲自己展露出淫邪的嘴脸当然是觉得厌烦，但如果喜欢的男人没有被动摇、展现出迷恋的姿态，就很不可爱了哦。” 　　P先生微笑起来：“姑且不说您这理论偏颇的地方，有些女孩就是喜欢毫不动摇的姿态，如果被她轻易动摇了，她反而会像扔食品垃圾一样扔开你……就只讨论您这个假设。难道我是您喜欢的男人吗？” 　　M小姐歪歪头：“小P是我最喜欢的下属。” 　　“您只有我一个下属，所以才最喜欢吧？” 　　“倒也是。但这又有什么区别？” 　　“您说得对。这没有区别。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您最喜欢我……” 　　“啊，补充一下。因为今天小P没有被出浴的上司诱惑到，上司今天最讨厌你。” 　　“……” 　　-10- 　　P先生的神情看上去很想叹气，但其实他从不叹息，M小姐每次猜他要被折腾得无奈叹气了，他都会反过来，对她露出很温和的微笑。 　　这次也一样。 　　他冲她勾起嘴角，湿漉漉的金发，与刚刚被压迫喉咙时，生理性湿漉漉的蓝眼睛。 　　-11- 　　好假的笑。 　　但，非常有趣。 　　M小姐的情绪陡然拔高——从刚刚快抵达“厌烦”的无聊区域，一下弹射到“好玩”的有趣区域—— 　　她低头凑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亲亲热热地用头发蹭了蹭他沾着水珠的脸颊。 　　“好开心~”她吃吃地笑，“小P又一次被我逼迫到快生气啦~嗯，还是说，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伤心？上司刚才的‘最讨厌’伤到你啦？果然伤到你了吧？嘿嘿嘿小P要生气咯~~” 　　P先生：“……” 　　P先生：“并没有，M小姐。我是不会对您生气的。” 　　“嘿嘿嘿~竟然一句话就把小P差点逼炸了~上司的一句‘最讨厌’在你心里分量这么重吗？真可怜呀小P，真可怜~” 　　P先生：“……请您放开我，我要清理浴缸了。” 　　“真不解风情。上司最讨厌你咯~” 　　P先生：“……” 　　-12- 　　P先生默默摘下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两条胳膊，默默把M小姐抱起，放到浴缸外。 　　然后重新扭头，默默清理浴缸。 　　-13- 　　“伤心了？果然伤心了？被上司打击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嘻嘻嘻嘻小P会哭吗？眼泪会吧嗒吧嗒掉进浴缸吗？那样太浪费啦，小P不如直接转头哭给上司看吧？上司·最·讨·厌·你——来，哭吧？” 　　P先生：“……” 　　P先生没有说话，他清理浴缸的背影孤独又坚定。 　　M小姐彻底开心了。 　　-14- 　　“这次就原谅你咯。虽然小P完全不会羞涩、紧张、冲动、被诱惑……这方面无趣得要死，对上司摆出来的姿态简直像是已婚多年后又离异的前任，什么感情早已破裂的老夫老妻感……” 　　不会因为一件浴袍破功，也不会看到内衣裤脸红。 　　过于冷静，过于淡定，就这么自然地处理着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明明是第一次同居，第一次上床，却没有任何的紧张感，好像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 　　“小P，上司最·讨·厌·你·啦。” 　　下属的背影顿了顿，似乎变得更渺小了些。 　　——还不是，用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就能左右他的心情。 　　小P真可怜。 　　也真有趣。 　　不能见到他害羞紧张的样子……被欺负哭的感觉也完全OK嘛。 　　-15- 　　如今。 　　M小姐面无表情地坐上地铁。 　　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嘴角绷得紧紧的，徘徊在身后的气压也黑黑的。 　　她周围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厢这一角的黑暗，当然，按照时空法则，也不可能注意到，否则这个世界会崩坏。 　　毕竟是同一个世界同时存在的，来自两个不同时间段的同一个个体。 　　无法干预。无法察觉。 　　M小姐看着对面那对小夫妻。 　　就坐在自己对面。 　　——那个M同样也称不上是多投入多甜蜜的模样，她独自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里的消消乐，偶尔会抬起头喝一口旁边人递来的奶茶，但眼角依然泄露出一些不耐烦。 　　就好像她只是听到了“蜜月旅行”这个新鲜名词，一时兴起想去玩玩，根本就不在乎身边坐着的陪玩对象是谁，也懒得和对方搭话交流。 　　如果不是她无名指上的指环过于显眼，谁也不会把这样的女孩和“已婚”联系在一起。 　　但，她身边的丈夫，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是个能让人第一时刻联想到早秋的男生——干净又柔和，温暖又纯粹，金色的头发一点都不耀眼，像秋风下温度刚好的阳光—— 　　因为他看上去太简单。太直白。 　　姿态也……太小心，太稚嫩了。 　　-16- 　　独自在地铁口站着等了个小时，错过了原定的时间，不得不挤在高峰期的地铁里，却还是把唯一的那个座位留给了黑发的女孩，自己背着大包小包站在她身边，有些局促地拉紧车厢上的拉环。 　　他完全没有玩手机，看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就要低头看一眼座位上的女孩，偶尔在她的示意下递去奶茶，与她很不耐烦扫来的眼角余光对上—— 　　脸颊，都微微红起来。 　　像是早秋的红枫叶。 　　但，仅仅是和她对了一眼。 　　-17- 　　羞涩，紧张，忐忑，尴尬，偶尔停在她咬奶茶吸管的唇上，又狼狈收回眼神的小动作。 　　——不需要言语挑拨，更不需要行为刺激，猫咪伸爪前，他自己都快把自己变成了一颗被挠乱的毛线团。 　　红枫叶牌的毛线团。 　　好半晌，男生深吸一口气。 　　“那个……”他吞吞吐吐地说，语气波动非常频繁，就连说话也像被秋风吹得打转的枫叶，“虽然你能答应……结婚……我很高兴……但……” 　　“嗯？” 　　座位上的黑发女孩沉迷消消乐，似乎连头都不想抬。 　　“……我同事说……那个……不办婚礼不登记、随随便便戴个戒指的结婚……似乎还是有点……” 　　黑发女孩“啧”了一声。 　　“你知道我讨厌麻烦吧？”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18- 　　女孩非常不耐烦地皱起眉。 　　她点下消消乐的暂停键，再次抬头瞧了他一眼，又像是把什么东西咽回去似的，姑且压下眉间快满溢出来的不耐烦，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甜笑。 　　“啊，是，我明白。但不是你说的吗？说都交往了这么久，如果结局不是结婚会很糟糕，还不如提前分手……我才同意结婚的。你不是保证了，说结婚后也随便我怎样吗？只是戴个戒指堵一堵周围人的闲话吗？” 　　“……是这样没错……” 　　男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们也交往了快八年……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只有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才能……” 　　“是啊是啊，你说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认真交往关系，就坚决不和我去酒店开房。” 　　女孩看上去很想翻白眼，但她再次忍住了，示意他把奶茶递过来，嗦了一大口。 　　“所以呢，现在，我也答应结婚，也戴上了戒指。婚礼啊登记啊都太麻烦了，我一概不要，早和你说过。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工作很忙，你知道的，个月也不一定会来见你一次，走这些麻烦程序做什么？” 　　男孩低低地说：“可我到现在也没弄清你具体的工作是什么……每次约会想和你聊天你总是把我直接拉进酒店……” 　　“哦，现在就开始了吗？抱怨啊不满啊开始了吗？你有这么多不满的话不如直接离了——一开始我就说过很麻烦吧，情侣或夫妻都无所谓——” 　　“对不起！我没有不满！我真的没有任何抱怨或不满！那、那个，不是期待了很久吗？蜜月旅行——可以去超级大的海滩——我会陪你逛遍所有的音乐酒吧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野生章鱼可以捕捞！” 　　“……” 　　女孩叹息一声。 　　她几乎快把“姑且看在能去各种音乐酒吧免费玩还能捕捞野生章鱼的份上容忍你，否则谁要理睬什么蜜月旅行”写在脸上了。 　　-19- 　　“知道，不用再重复。”她重新低头专注消消乐：“在地铁上别和我说话。你负责把钱准备好，然后订最宽敞的酒店房间就行。这是第一次的蜜月旅行，我很期待哦，所以你订的房间一定要有超大水床。” 　　“……噢。” 　　紧紧拉着车顶拉环站在她身边，男孩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他握着的冰奶茶估计都快变成热奶茶了。 　　-20- 　　“不管是交往时还是婚后，你的约会内容怎么总是把我拉进酒店房间……同事们都说你其实只是在找炮友，随口骗我……” 　　“再抱怨就离婚。”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抱怨的意思……就，有点小疑惑……” 　　“再疑惑就离婚。别打扰我消消乐。” 　　“……” 　　男孩的手扣紧了拉环，下垂的蓝眼睛和通红通红的耳朵相对应，羞涩与委屈几乎要流淌出来。 　　-21- 　　“我，没有抱怨别的。但蜜月旅行……你可以不要那么专注消消乐，多看看我吗？我很开心，因为你竟然愿意做我的妻子……” 　　“不。” 　　女孩面无表情地消掉一列红色方块：“再烦我下去，你就没妻子了。” 　　“……” 　　“结个婚而已这么紧张干嘛。你比上次见面时烦了两倍。多少收敛一点啊，我对男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可没兴趣，看着就烦。” 　　“……” 　　“做攻略，陪玩，订酒店，这就是你的全部任务。现在，闭嘴。” 　　“……” 　　-22- 　　男孩闭上了嘴。 　　他彻底安静下来，有好一会儿，都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再低头看她。 　　但，当对方示意要喝奶茶时，他依旧会及时把奶茶递过去。 　　看着她嗦珍珠的模样，依旧会，悄悄红了耳朵。 　　“说了很烦。嘴巴停止吞吞吐吐，表情也多少收敛一下行吗。”女孩冷冷地说，“你再这样我把戒指和奶茶珍珠都丢在你脸上。” 　　“……抱歉……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能松口答应结婚……到现在脑子还有点晕……感觉不像现实……” 　　“随便结个婚而已。结完还能离，你这么开心干嘛。” 　　“……你总说这种话……虽然交往很多年了，但我依旧觉得你这方面有点过分……不要把分手离婚这种词随随便便挂在嘴上啊……” 　　-23- 　　总跟他提分手，约会总是迟到很久，拉他去过酒店后，第二天就不见人影，然后过段时间再见，还是一句解释都没有，直接拉他进酒店。 　　问几句她就嫌烦，性格真的很恶劣。 　　但…… 　　“我真的很喜欢你。最喜欢你。能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女孩继续清理着手机里的消消乐，头都没抬。 　　“嗯嗯我也是。最喜欢你最喜欢你。好啦，你快闭嘴吧。” 　　“好的。” 　　-24- 　　这对年轻小夫妻的交流终于告一段落，明显是被敷衍的男方看上去一点都不难过，他继续看着窗外划过的风景，又低头看看她，脸上写满“得到了两次最喜欢我真幸福”的满足。 　　非常、非常纯情，又极度羞涩的小朋友。 　　-25- 　　他们对面，M小姐把牙齿咬出了“咯咯”的不详动静。 　　“喂。”她森冷地对着翻盖手机说：“为什么我没有。那个版本的小P。为什么我没有。” 　　寄宿在翻盖手机里的主系统：“……” 　　为什么现在的你没有，你倒是问问曾经的你自己啊。 第46章 　　-1- 　　地铁内, 座位上，戴着指环的M小姐突然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她的新任丈夫立刻递来奶茶。速度快得就像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不，可以去掉像。 　　他就是。 　　“不要。” 　　-2- 　　M小姐厌烦地挥挥手, 示意他拿开那杯奶茶：“珍珠只剩一点点堆在最下面。都吸不到了。” 　　对方“哦”了一声, 有些艰难地换了换自己身上的大包小包, 正式腾出双手来, 低头撕开了奶茶盖子。 　　他用吸管把剩在最下方的珍珠一点点赶成一个小巧的尖锥状堆堆, 然后有意地挑好角度, 捏着管子一收一放, 把那一串珍珠都顺利地全部吸进了管子里。 　　再把吸满珍珠的那头递到她嘴边。 　　“喏。咬一下就能全吸进去了。” 　　M小姐：“……” 　　-3- 　　M小姐：“我说了我不要……吃剩的珍珠我才不……” 　　愚蠢的人类，逗猫吗。 　　她的丈夫一点都没被那不耐烦的语气击倒, 他依旧和煦地笑着, 在她眼前微微晃了晃管子。 　　M小姐下意识就伸嘴，咬住了。 　　并下意识用力一吸，吸走了管子里的所有珍珠。 　　“果然。”捏着吸管喂她的男孩仿佛忍不住般发出感叹：“喵喵, 你好可爱啊。” 　　M小姐：“……” 　　-4- 　　M小姐从未想过。 　　有一天, 她会和“交往”“结婚”这种词汇牵扯在一起。 　　她也从未想过, 有一天，自己从一个人类嘴里听到“喵喵”这种昵称, 而且下一秒，她还没有拔刀砍他。 　　不能拔刀砍他。 　　……不能砍, 不能砍, 这可是活人, 平凡的活人，砍了就违反员工规定……虽然她也没怎么在意过那所谓的员工规定，但砍了他他就会死, 砍了就会实实在在的挂掉不可能睁开眼睛和她玩耍了……而且砍了他你就没有免费旅行免费酒水免费奶茶免费消消乐或免费章鱼捕捞了，砍了他你甚至会失去免费滚床单的机会……不能砍不能砍……忍住…… 　　“喵喵？怎么了？” 　　M小姐深吸一口气。 　　“不准这么叫我。” 　　“为什么？”对方又露出了非常委屈的眼神，“我们交往了八年，现在已经结婚了，关系不同往日。我只是想给你取个可爱的昵称……” 　　-5- 　　真是够了。 　　这个麻烦多多、仿佛黏人小狗般的小朋友。 　　——这就是为什么我压根就不想和他聊天，说真的，有时候，我宁愿把他嘴堵住，和他皮带之下的位置对话。 　　那东西真的比他本人讨人喜欢得多，好吗。 　　起码M小姐不关心他本人说什么做什么脑子里想什么，她只关心能不能在酒店床上和那东西快乐玩耍。 　　-6- 　　——对，没错。 　　M小姐就只是来交个炮友而已，她至今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随随便便搞着搞着，就结婚了。 　　虽然这个婚结的过于简洁，对方既没有麻烦她选婚纱出席婚礼，也没有要求她负什么妻子的义务，仅仅是低声下气地，恳求她戴上指环而已。 　　……但，多多少少，还是不一样的。 　　起码，“喵喵”这个称呼，是她答应他的求婚之后，才冒出来的。 　　“可你不愿意作为妻子被我称呼啊，”一旦被她反驳，他一定会露出格外委屈的表情，好像再被反驳一下就要掉眼泪了，“我只是，多多少少的，想要一点已婚的证明……” 　　于是M小姐不得不暂且放弃威胁，无视他的一声声“喵喵”—— 　　忍耐他，无视他，假装没听到，或者随便编几句瞎话哄哄他。 　　-7- 　　因为这个麻烦多多的男人不会真的跟她哭，也不会真的跟她闹。 　　他只是会情绪低落，然后表示，情绪低落时，自己想要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思考哲学或人生。 　　M小姐说随便你。 　　然后对方就会以思考哲学为理由，拒绝和她滚床单。 　　“我不想，也没这个兴趣。非常抱歉，我还是有点难过……”对方总是委屈巴巴地说，“反正你只是想滚床单，你去酒吧里找别人吧。除了我以外你还能找到很多又帅气又好的男人，毕竟你这么可爱。” 　　M小姐……M小姐的确只是想和他滚床单而已，完全不想听他逼逼，也不想在乎他的情绪。 　　但她又做不出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毕竟她很懒，在床上永远是躺平示意对方伺候的状态。 　　而且，她是从繁忙无比、无趣劳累的一堆维修工作中抽出空闲来找他滚床单—— 　　-8- 　　当她来见他的时候，已经很无聊，很冷漠，不想再花费任何多余的时间或劳动了。 　　与其在各种酒吧里寻觅、挑选、审阅——忍耐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形形色色的垃圾，指望从中挑出一个硬件软件都OK，干干净净没有病，还愿意自费带她开房还能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还不如回来，找到这个委屈巴巴的小朋友，稍微理睬一下他的小情绪。 　　反正他不会跟她哭，也不会跟她闹。 　　一句随随便便的“最喜欢你”就能哄好。 　　-9- 　　M小姐已经很熟练了，一边随随便便地说着“最喜欢你”一边快速解开他的扣子和皮带，这套流程她做了起码几百遍。 　　毕竟是个真的很干净，真的很白皙，睡起来真的很爽的小朋友。 　　给她买吃买喝，夸她漂亮可爱，送给她花陪她听歌跳舞，还给她睡，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任由她撕咬。 　　几句话哄哄就能得到以上全部服务，这笔交易还是很划算的。 　　但……不知何时…… 　　“喵喵？怎么了？还想买杯珍珠奶茶吗？那我下一站试试……” 　　……不知何时，他越来越烦。 　　-10- 　　原本的“敷衍两句”变成“敷衍三句”，“敷衍三句”又变成“敷衍聊天”，然后…… 　　莫名其妙的，她的无名指就戴上了戒指。 　　M小姐至今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变成“已婚”了。 　　“喵喵？我想问问，你是要喝奶绿还是果茶？” 　　……好吧，有一半原因，起码有一大半原因……不，全部原因。 　　她默默活动牙齿，嚼烂嘴里一颗颗的珍珠，瞪着正专心在手机里翻阅奶茶在线菜单的家伙。 　　全都怪这个男人。 　　-11- 　　过去她对男人基本是没要求的——M小姐平等厌恶所有男人，不论对错，不分好坏。 　　但，现在，她能精准说出不少，她最厌烦的地方。 　　厌烦他吞吞吐吐，厌烦他容易脸红，厌烦他情绪变化太鲜明，厌烦他总拉着她一起约会一起度假的，厌烦他无时无刻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像条黏人的小狗一样直白强调对她的喜欢，要用昵称叫她要跟她穿情侣装用情侣手机，挑结婚戒指时还扯着她进店挑了整整一小时…… 　　啊。她都好烦。 　　……M不耐烦，她超级不耐烦，说实在的，她现在看到这男人的脸都烦。 　　不能杀，不能打，动不动就脸红，经常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就不能简简单单滚个床单然后拜拜吗？非要用“必须是以结婚为目的认真交往关系”做前提吗？这个时代还有哪个男人会守着这个前提不和陌生女人滚床单啊？？ 　　-12- 　　都怪他。 　　都怪这个纯情麻烦、黏人黏得讨厌的古板小朋友。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随口答应了他那“以结婚为目的的认真交往关系”，也一直是以这家伙“女朋友”的身份随口敷衍他……但，谁知道，这家伙会一直认认真真地相信是“以结婚为目的交往中”啊？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这个又蠢又纯情的家伙是故意的。 　　本以为不过是一夜情，本以为，不过是随随便便睡完就能扔的家伙。 　　但，阴差阳错，奇奇怪怪的……却一直纠缠了下去。 　　很多很多次缠绵，很多很多个夜晚。 　　睡多了，她也习惯了。 　　毕竟各方面条件都完美符合她的要求，习惯了可口的顶级美味，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将就地沟油炒饭。 　　在系统世界也好，在这个现代世界也好，灯光混乱的酒吧里，被形形色色的不同男人搭讪一千次，她最终还是想来找他做的。 　　所以，如果这家伙不得寸进尺的话，几句情话几次安抚，还是能睁只眼闭只眼给出的。 　　……就这么睁只眼闭只眼，随便又敷衍地，和他纠缠了八年吧。 　　本以为会睡腻的，本以为会对这种成年人的交易失去兴趣，本以为中途会说拜拜，结果，一次都没有。 　　——然而，就在某天夜晚，她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晕乎乎的脑子里浮现“要不就这么随随便便混下去吧，反正我是亡灵也不在乎时间”—— 　　对方却突然“啪”地打开床头灯，从她身边坐起。 　　-13- 　　“我不想再这么随随便便地混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异常认真，也异常悲伤。 　　“这么久了，如果你还不愿意把我考虑进某个位置的话……我们，不如正式分手吧。” 　　M小姐立刻就清醒了。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一刻她迅速锁定了房间里所有能当作凶器的物品，又迅速在脑子里列出了一张可以致人昏迷瘫软丧失行动能力的违|禁|药品单。 　　“分手。很好。有别的女人了吗？还是有别的男人了？” 　　“分手”这种词，她当然可以提，毕竟她是随时可以拜拜的。 　　但这家伙竟然主动提？抢在她之前，要正式跟她分手？ 　　……哈，是想死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别的人。” 　　床头柜的灯光让他垂下的眼睫毛也散发出雾蒙蒙的金色：“只是……” 　　“我和你交往，是想要和你结婚的。但，其他人都说，你只是拿我当炮友……我不会相信其他人的话，但，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来找我只是为了滚床单……从来没考虑过结婚的事……”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拉平嘴角。 　　原本就过分苍白的人，在床头灯光下泄露出这样的表情，易碎感几乎充盈了她的大脑。 　　“如果，我们目的不同，你不能结婚的话。”他说，“这段关系还是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我知道，很多环境相对比较好，里面有很多好男人的酒吧……分手后也会推荐给你……不会麻烦你去重新寻找炮友的……” 　　-14- 　　重新寻找炮友？ 　　形形色色的眼神，各不相同的垃圾，吵闹混乱的灯光立刻点爆了M小姐的理智。 　　她很懒，她不想再去经历下一轮筛选，下一次寻找了。 　　她就想像继续这样，和他待在一起，舒服又干净，什么都不用费力去思考。 　　“就这样不行吗？” 　　M小姐深深皱起眉：“你非要跟我闹？” 　　“……我不想烦你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听这些。”他轻轻地说，“但我已经快三十岁了。” 　　……是啊，差点忘了。 　　和她不同，这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不愿意徘徊在无尽的时间里。 　　M小姐不再说话，她默默地躺在床上看着他布满抓痕的肩膀，那一刻甚至想把这家伙变成亡灵。 　　最终，沉默里，他安静地弯腰，穿上衬衣。 　　“那，我走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突发奇想也有个限度，你收回刚才的话。” 　　或许是灯光折射出的易碎感，又或许是那几道鲜亮的抓痕，又或许是那家伙极度委屈的语气——M小姐那时暴躁的情绪几乎到了极点，“跟我分开你以为还能找到别人吗？就你这样？又黏人又烦人的？” 　　“……其实，同事一直在怂恿我去相亲……因为你不肯拍照片，他们总怀疑我的女朋友是杜撰出来的……听说那个相亲对象也是，想要以结婚为目的的正经交往……我们的关系正式结束后，我应该会去考虑这种相亲……毕竟……” 　　他侧过脸，蓝眼睛湿漉漉的，似乎快落下泪了。 　　“八年了。我真的很想结婚。和你结婚。” 　　-15- 　　情绪与氛围，安静又激烈，沸腾着，吵闹着。 　　M小姐不禁握紧拳头，脱口而出—— 　　“那我们就结婚。结婚而已你怕什么？不就是办个手续吗？” 　　-16- 　　“……咦？真的？” 　　“不分手就结婚，不结婚就分手。这不是你烦我烦了一通后强调的中心思想吗？” 　　“我没有……但……哇……你真的……真的？” 　　看似要落下眼泪的蓝眼睛，立刻显出非常灿烂、夺目的亮色。 　　“那，从今天开始，我能叫你喵喵吗？能进行单纯的约会吗？能一起去蜜月旅行吗？” 　　“……” 　　-17- 　　M小姐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古怪的直觉。 　　譬如，他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譬如，他刚刚那段，是不是演的。 　　……但，对上他格外明亮、单纯、因为激动甚至似乎微微变红的眼睛，M小姐的直觉，又缓缓消退了。 　　-18- 　　不可能的吧。 　　这种单蠢好骗，一句“最喜欢你”就跟她睡了八年的小朋友。 第47章 　　-1- 　　【永生会内部】 　　结果, 会议根本就没开成。 　　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发现会长没到场后, 又陆陆续续地散了。 　　留下的几个就知道聚在一起吹牛拉关系, 以886先生为首的几只亡灵甚至把会长的椅子搬过来，以“一百个活人的舌头”为赌注，玩起了扑克游戏。 　　期间他们还试图拉W小姐入伙, 奈何她不是什么能追赶新潮流的亡灵, 只是个半复活状态的老人家。 　　毕竟她死的那个年代，连麻将都没发明。 　　“什么什么啊, 都这个年头了，”某个头上扎着缝纫针的小女孩亡灵拿着扑克牌“呸”了一声，“还有这种古板大妈。呸。身为亡灵连搓麻都不会。怎么好意思做亡灵。” 　　W小姐：“……” 　　-2- 　　这个组织真的不要紧吗。 　　-3- 　　而且, 虽然我是不会, 但我活着的时候，学各种各样的博戏可是很快的。 　　只要摸透了规则，往牌桌上一坐，就没哪个人能赢过姐姐我好吧。 　　别小看曾经名满帝都的大才女啊。 　　-4- 　　……结果，打牌的打牌, 早退的早退, 没一会儿，就散得差不多了。 　　永生会。 　　说是重要会议却这么随便，说是高层，也似乎没一个正经。 　　不, 与其说是“组织”, 不如说是，打着“永生”旗号聚在一起，各怀鬼胎的一堆魑魅魍魉…… 　　呵。 　　就这样, 还妄图【杀死报丧女妖】？ 　　W小姐收敛了眼中的冷意，重新调整出足够婉约的笑。 　　与那条可恶的恶犬不同，她表现出温柔无害的姿态，可不是为了引诱别人。 　　曾活过的那段时间里，温婉的姿态就是她的盔甲，她的武器。 　　——毕竟，与可爱的妹妹不同，她既没有一拳击碎墙壁的能力，也无法从自己的影子里拔出巨大的镰刀。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辛苦过，挣扎过，也快乐活过，最终圆满死去的普通人类。 　　-5- 　　……如果让妹妹知道了这个组织强行把她从长眠中拽醒，又谋划着把她彻底变成徘徊世间的亡灵，肯定会气疯吧。 　　记忆里模糊的画面闪过大脑，W小姐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要加紧速度，在妹妹察觉之前解决这里才行。 　　于是，W小姐便独自坐在会议室的最角落，悄悄在心里记下了陆续到来又陆续离开的那几个家伙。 　　她准备今晚就再去联络那家伙，互相再对对情报，看能不能找到他熟知的世界boss。 　　虽然很烦那条觊觎宝贝妹妹的恶犬，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很好用。 　　“看来，会长是不会来了。” 　　突然，会议桌的另一端，白袍人站起身。 　　他几乎留到了最后，之前一直静静坐着保持沉默，现在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6- 　　——在中途试图溜达过去，试图加入那帮不正经的家伙的牌局，因为不会打被众亡灵排挤，又嘀咕出类似“我哥玩扑克能薄纱你们”等话后，彻底失去了耐心。 　　……嗯。 　　各种意义的玩不起。 　　而且她坐在最遥远的距离都能听见他满嘴“哥哥哥哥”的表明身份，什么脑残兄控。 　　没断奶吗，这个年纪还把“哥哥”挂在嘴上，不像她，她只会强调可爱的妹妹。 　　-7- 　　……半斤八两的W小姐再次向白袍人投去鄙夷的视线。 　　准备离开的后者将自己的座椅推回原位，理了理白袍，行动间，似乎与这边悄悄观察的W小姐对上了视线。 　　“看什么看。” 　　白袍人冷冷地说，“需要我把你的眼球挖出来吗。” 　　W小姐：“……” 　　W小姐运用了自己在追求者中穿梭多年练就的定力，维持了脸上的温婉笑容。 　　她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笑脸武器——尤其是针对自己极度讨厌的垃圾男人，她的笑脸，就是能最大限度恶心对方的武器。 　　唯一一个特例是P先生，她冲他笑他也能回以微笑，两张笑脸互相对峙良久，最终彼此都认识到这样下去过一千年也是僵局，便同时选择转移话题。 　　-8- 　　但白袍人明显是没有那个笑容对对碰的功力的。 　　面对W小姐温柔婉约的笑脸，他皱紧双眉，果然被恶心到了。 　　那一瞬间，那双蓝眼睛里流露出的厌恶，几乎变成一颗无形的尖锐锥子，穿越半个会议室，直直戳破她的眼球。 　　-9- 　　W小姐：……啊。 　　被包含着这么强烈的憎恨情绪的眼神死死瞪住，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有点诧异。 　　不一样。 　　他的眼睛……他的行为……跟那家伙比……好像都过于，简单了。 　　同样的眼睛颜色。 　　应该，是同一片浅海才对。 　　但那恶犬的眼神，传递的情绪，是她摸不准的。 　　——哪怕是日常在各式追求者中游走，哪怕能飞快熟悉某个新发明的博戏，W小姐也摸不透P先生眼神里的东西。 　　比赌局更危险，比纸牌更虚假。 　　仿佛掩藏着无比精密的算计…… 　　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渔夫向清澈的浅海，洒出一张空荡荡的网，不怀任何捕捞成功的期待。 　　……W小姐摸不透。 　　她只能凭借对妹妹本能的爱护，下意识地升起警惕，与反感。 　　-10- 　　但这点，恰恰令M小姐着迷。 　　W小姐越觉得危险越想抱走妹妹护紧，M小姐就越好奇越兴奋，巴不得冲进那家伙怀里探个究竟。 　　……啊，她的笨蛋妹妹。 　　被坏东西勾引还不自知，天知道，如果真冲进了那条恶犬设下的陷阱，你会遭遇什么东西。 　　姐姐甚至摸不透，这条恶犬是依旧依恋你，还是怀揣着浓郁的仇恨，想报复你。 　　-11- 　　这世上的危险，远不止于流血、厮杀、明面上的伤痕啊。 　　那或许是你从未体验、从未触碰、一无所知的……情感……心…… 　　懵懂的心一旦落入陷阱，镰刀砍多少次，都救不回来。 　　-12- 　　危险。 　　P先生是W小姐见过最危险的男人，而且她敢肯定，这男人是自己的笨蛋妹妹搞不定的。 　　但这个白袍人……咦…… 　　好简单。 　　好直白。 　　她竟然几眼就……差不多摸准了他的情绪与行为……咦？这么简单？ 　　W小姐诧异地眨了眨眼，注视他的眼神愈发专注。 　　-13- 　　如果不讨论这两个家伙的所作所为——致力于拯救活人保护亡灵的维修部在职员工无疑是正义善良的，这个在恶贯满盈、拿活人舌头做赌注的幕后组织做高层的白袍人肯定无耻邪恶——但，如果，单纯从他们的眼睛辨析—— 　　比起P先生，这个白袍小鬼，更符合“天使”的定义呢。 　　直白，纯粹，她一眼就看到底了。 　　甚至有种“原本浅蓝色就该这么简单，P的眼睛好虚假好不真实”的错觉。 　　……嗯？这是怎么回事？ 　　-14- 　　白袍人受不了了。 　　W小姐的打量让他如坐针毡。 　　果然，顶着这张脸的女人，不管做出什么表情，都是渣滓。 　　抢走哥哥的……又弃如敝履的……渣滓。 　　但，最终，白袍人还是压下了浓重的反胃感。 　　他要准备下个世界和哥哥的见面，还要计划为他的五十年祭送上贺礼，没时间在这里和渣滓耗。 　　不发一言，他拉上兜帽，再次遮掩住自己那辨识度极高的金发。 　　转身离去。 　　-15- 　　“……真奇怪。他的模样……” 　　W小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脑子中突然闪过什么——难道，那头恶犬，就连展露给她们看的眼睛都不是真实的眼睛——并非真实的浅蓝色，而是—— 　　“是啊，真奇怪。” 　　她身旁的座椅突然被拉开。 　　-16- 　　“我竟然不知道，你现在，喜欢那个金发碧眼的类型。” 　　W小姐：啧。 　　她扭过头去，886先生坐在她身边，正眯着眼睛托着腮瞧她。 　　“你以前不是黑发黑眼激推人吗？唔……为此还专门把一个求爱的异邦人赶出门了，说他的金发闪到了你眼睛。” 　　他又凑近了点，摸摸下巴：“不应该啊……你的黑发黑眼审美可是很坚定的……唔，难道是，你看到白袍时，联想到了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 　　886先生吹了声口哨。 　　“你被会长复活后一直半囚禁在这里，竟然还想办法联系了恐怖维修部的P？” 　　-17- 　　“可以啊，夫人。真聪明。” 　　-18- 　　……早知道有今天，她嫁人时，就该选金店隔壁那家银楼的老板。 　　那时候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特意选了个病弱的，不健壮的，一看就纵情酒色快死了还要浪的类型。 　　……银楼老板可能是强壮了点，可能是不太容易早死，但跟眼前这个比起来…… 　　银楼老板憨啊。 　　没什么脑子，好算计。 　　这个短短几年就名声鹊起，赚了一堆大金条的家伙……是顶尖的聪明。 　　不好糊弄的类型。 　　-19- 　　“现在厌烦我过于聪明、不好糊弄吗？”886先生叹息一声，“我要不是稍微有点脑子，也没办法给夫人赚来能花一辈子的金条啊。” 　　“这点事你还要念多久。” 　　W小姐多多少少垮了脸，寿终正寝圆满合眼后还要应付前夫真挺糟心的：“说的好像我欺骗了你感情。实际上你我做夫妻前，清清楚楚说过……” 　　“啊，我明白。做生意罢了，我们俩是做了一笔很成功的交易，我的确没什么不满意。” 　　-20- 　　886先生看着她，依旧是温婉贤淑的姿态，美丽夺目的外表。 　　当年，那位名满帝都，裙裾华美，头戴白山茶的花魁。 　　发髻上的花枝步摇一步一晃，晃走了多少人的目光。 　　只要见过她一面，就会变成她的追求者；见过她第二面，就会落陷了整颗心。 　　那个世界，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听过她的名字，渴望过她的身影。 　　……但，可惜也不可惜，当他认识她的时候，这女人已经不再待在帝都里，也不再是绝世的花魁。 　　依旧有着很多的追求者，依旧拥有美丽动人的仪态，但她只是甘于寄居在一位老古董商的小院子里，早九晚六地提着朴素的青裙子，去茶馆里拉二胡。 　　有许多男人指着茶馆里那个拉二胡的女人对他唏嘘，说，你知道吗，那曾经可是位名满帝都的花魁，现在就只素面朝天的在卖茶的王大爷旁边拉二胡，中午还当着大家的面在旁边的饺子馆连炫三两韭菜煎饺，就蒜。 　　太可惜了，哎呀，好可惜。 　　好好一个花魁，现在吃韭菜还就蒜。 　　-21- 　　但886先生根本没看到那些肤浅男人看到的东西。 　　美貌？才艺？或者美女吃蒜的崩溃感？ 　　……不。 　　他只看到了商机。 　　一个曾名满帝都，传言里能和王公贵族平起平坐的绝世美女，竟然完完整整地从那个时代、那座城、那片烟花之地退了出来。 　　不含伤痛，不染尘埃。 　　依旧眼神明亮，姿态美丽，轻轻松松地吃饺子拉二胡，快乐又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在高质量的追求者中挑选着要嫁的对象，对婚姻、亲情与儿女都抱着灿烂无垢的渴望。 　　她没沾上那座城里的任何阴影。 　　——那么，这女人，是有怎样恐怖的手腕，又有着怎样缜密的心计？ 　　-22- 　　886先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生意人，他知道，理应没有人能从那座城里全身而退。 　　没有人。 　　别说把他放在一个花魁的位置，就是放在一个走卒、一个小贩的位置……也不可能，绝不可能从那座城里，完完整整地回来。 　　所以，这女人……一定是个前所未有、绝顶聪明的弄权者。 　　他只是个小小的金店老板，出身平凡，但他拼命想要挤入那座曾经繁华的城，他想结识那些王公贵族，所以…… 　　所以886先生去求娶她。 　　没有追求，没有吹嘘自己的心意，只是一车车地送大金条，然后，把自己的交易请求细细写在金锭最下方。 　　-23- 　　她便嫁给了他。 　　不出于爱，不出于怜惜，只是一个要钱，一个要权而已。 　　很简单的交易，白纸黑字，简单极了。 　　婚后，双方也很满意。 　　有这么一个身份的女人做夫人，他的渠道越来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挤入了权贵的圈子，迈入了梦寐以求的阶级，而且他夫人还压根不管他回不回家是否花天酒地，日子过得比婚前还自由潇洒； 　　有这样一个有钱还不多事的男人做夫婿，她的生活也几乎和婚前没有任何区别，毕竟那家伙是个热爱做生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的商人，和她交流的方式就是给她寄金条，根本不管她怎么花花多少，也不管她是不是养了情郎。 　　当然，W小姐并不想养情郎。那时候她一心养妹妹，妹妹去工作了就上街捡要饭的小孩养，偶尔心血来潮去庙里上个香，期盼一下那个背景板老公早点死，好继承他全部的金条。 　　-24- 　　后来嘛，886先生的确早死了，W小姐的确继承了超多大金条。 　　毕竟，有人哪怕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自己的寿命。 　　他咽气时还很不甘心，望着在病榻前开心啃排骨的妻子，眼珠子都瞪得快突出来。 　　很后悔。 　　早知道会死得这么早，他就不去外面跟莺莺燕燕玩闹，收心回来跟美女老婆培养培养感情，生个儿子留个种啊。 　　……但也不是很后悔，毕竟，他们的交易的确完成了，他也的确在死前享尽荣华富贵，自在逍遥，完成了一年前想也不敢想的梦想。 　　而且，他的确，不算对她抱着男女的喜爱。 　　这女人过于遥远神秘，无论是她的手段，她的曾经，她的笑脸，都是他望而却步的天上月亮。 　　他是个聪明的生意人，聪明的生意人从不冒险赌博，也没有什么不顾一切的偏执心。 　　第一眼，在茶馆看见她低着头拉二胡时，他就知道—— 　　做她的生意伙伴，结局最好。 　　-25- 　　而且W小姐真的非常讲义气，哪怕是他死后很多很多年，她也没再嫁。 　　虽然他们俩就是合作伙伴，但，当时还传出了什么深情寡妇的美名呢。 　　……虽然，变成亡灵后，他想了很久，意识到，这个女人只是对情爱没兴趣，根本就不是什么给他守寡。 　　W小姐只是安心花着金条，逗着养子养女，然后被养子养女争相孝顺着，逗孙子孙女。 　　逗着逗着成为开心美丽的老太太，有一天，在枫树下摇着扇子，就睡着了。 　　她想要从来都是家庭、亲情，这些都不需要靠男人得到，她自己就可以慢慢经营，慢慢地得到。 　　嫁他，只是为了最便捷地得到，最优厚的物质基础罢了。 　　……想明白之后，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沮丧。 　　-26- 　　不算是被利用吧。 　　因为嫁给他之前，W小姐就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能给他的，她不会给他的。 　　而且娶她之前，他也和她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都是聪明人，也都是，绝不会随口把“喜欢”“爱”拿出来编谎的人。 　　——简单的交易，平静的生活，这个聪明绝顶、度过了圆满一生的女人。 　　成为亡灵后，徘徊在时间的长河里，他想过她很多次，很多次。 　　他再没遇到这样独特的女人了。 　　他……哪怕是逐渐成了恶灵，哪怕是渐渐的，重新沉浸在各种各样的交易与权力里……重新开始向上爬，永无止境地渴望着更多的权力钱财，如同生前一样…… 　　但是。 　　唯独。 　　-27- 　　这个女人，这个他生前的“妻子”。 　　他也从未想过去打扰她的长眠。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明白，她那样圆满的一生，那样幸福的老去，是多么多么幸运，美好。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不愿意打扰她的。 　　——所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以亡灵“886先生”与这个女人再次见面。 　　-28- 　　在一个布满了恶意的组织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会长从坟墓里拉扯出来，复活，半囚禁。 　　他…… 　　886先生合上眼，又缓缓睁开，脸上露出一种商人特有的奸猾来。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会长的消息，对吧？” 　　-29- 　　“再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商人的嘴脸简直和过去一模一样：“你教给我，当年究竟是用了什么绝妙的手段逃出那座城……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永生会的全部。” 　　W小姐挑高眉毛。 　　当年用了什么手段？ 　　……哈，这家伙，难道一直以为我心机深沉、高深莫测，牛逼到只靠才智就能从曾经那个地方全身而退？ 　　-30- 　　怎么可能。 　　她就是一个爱拉二胡，不爱读书，渴望养一堆小孩的漂亮歌姬罢了。 　　要问为什么……不沾尘埃，全身而退…… 　　【喂。人类。给我做汤泡饭吃。】 　　【一碗汤泡饭，我保你一生。】 　　-31- 　　W小姐回头看看空荡荡的会议室，又看了看眼神耐人寻味的886先生。 　　“抱歉。这个，依旧是秘密。我没兴趣做这个交易。” 　　-32- 　　——因为，那是她最亲爱的妹妹啊。 　　从阴影中诞生，为她打伞，为她簪花，为她梳妆，为她持刀。 　　那是最强大的黑影，也是她最温柔的守护神。 　　最终保护她从那个世界、那个时代、那座扭曲的城里出来，从始至终，都紧紧保护着她，把她保护得非常非常好。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她都要说，她的妹妹，最善良最可爱了。 　　-33- 　　她最喜欢、最可爱的妹妹呀。 　　……如果，如果…… 　　真的与你血缘相连，真的与你寿数相同，真的与你一起长大、一起老去…… 　　该有多好。 　　多好。 第48章 　　-1- 　　“……所以, 应该是姐姐才对。” 　　“嗯？什么？” 　　-2-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地铁内。 　　坐在座位上, M小姐收回瞪人的视线。 　　手指上的戒指过分闪亮了, 不知道戴着它挥刀会不会受影响。 　　……不行, 不能多看，再多看一眼她都会产生把戒指撸下来扔到这家伙脸上的冲动。 　　明明, “恋爱”“结婚”……会和这种词汇产生关联的, 会精心经营婚姻家庭的…… 　　是姐姐才对。 　　怎么看也应该是姐姐啊。 　　她最好的姐姐，对着一个病歪歪的商人那么深情, 他死了之后都不肯再嫁……甚至, 可能是移情作用吧, 捡了一堆小孩作养子女……最后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家庭，美名远扬…… 　　姐姐无疑是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奶奶、太奶奶。 　　M小姐曾远远看着她经历这一切。 　　她知道做好这些身份有多不容易, 又有多值得旁人称赞、尊敬。 　　她也知道姐姐从中获得了什么，知道姐姐很幸福。 　　……不过，哪怕是最好的姐姐做着这些事, 她的心里依旧没有一点波澜。 　　-3- 　　对于姐姐喜爱并渴望的那些, 对于姐姐选择的生活, 对于姐姐悉心经营着家庭、教养着孩子的行为…… 　　M无法理解。 　　……身为非人，从一开始她就无法理解，也无法参与进去。 　　只能远远隐在黑影中观望，看在姐姐的份上，祝福她罢了。 　　她不渴慕异性，不喜欢小孩, 更对“家”没有丝毫的概念——财富、男人、权力、子女——似乎没有东西够资格得到她的关注，更没有什么东西敢成为她的“依靠”或“归宿”。 　　要问为什么，她可是M哦？ 　　就适合在无尽的鲜血与怪物中生存，把许多许多的漫长过去都当作垃圾打包丢掉，走在人类无法想象的漫长道路上，回归原形后一眼就能吓疯恶灵。 　　非人，非物，不算死去，也不算活着。 　　——我这种存在，怎么可能和恋爱结婚扯上关系啊？ 　　“结婚”和“M”这两个东西并排放在一起都会有违和感，好吧。 　　-4- 　　似乎是见她发呆太久了，她新鲜出炉的丈夫试探性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又揉了揉她的脸，揉完脸后又揉了揉她的鼻子。 　　好一通盘。 　　“睡着啦？喵喵？” 　　M小姐：“……” 　　就算睡着了，你这么一通盘，也被盘醒了。 　　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故意的。 　　摆出这么无辜的表情却把我当猫盘了一通，绝对故意的是吧。 　　仗着自己是只有一次性生命的活人，我不能动手砍是吧？ 　　-5- 　　M小姐：早晚把这家伙变成亡灵。我绝对要把他变成随意砍的亡灵。 　　-6- 　　“我说你……” 　　也不可能没察觉到啊？ 　　有多少次约会我故意沾了一身血过来见你，有多少次约会我整个都像马赛克一样跑过来了…… 　　结果，只会继续傻笑，说着什么“这样也很好看”的夸奖。 　　不是。 　　正常人看到女朋友浑身是血从电影院旁的垃圾桶里爬出来会是这个反应吗。 　　不仅傻笑着夸奖浑身马赛克的她好看，从那以后还养成了随身携带手帕给她清理血迹的习惯。 　　“帮你擦干净了。开心吗？” 　　——举着浸满鲜血的手帕，以此对她邀功。 　　-7- 　　每来见一次他，她对“正常人”的定义就会被动刷新一次。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类这么奇怪的吗”，基本每次和他相处都会产生这样的感想。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她每次心血来潮的试探，都被他奇奇怪怪的应对方法挡了回去，她也不可能一直对他抱有兴趣，没有彻底说拜拜吧。 　　为什么。 　　不管怎么想，都理应看出，她是个非常规的存在。 　　行踪不定，容颜不变，身份信息成谜……就算是狗也应该能嗅到不对劲的味道吧。 　　这家伙却拉拉扯扯地要跟她“正式交往”，不管等待多久对她都是“终于见到女朋友了我好开心”的天使态度——现在又拉拉扯扯把她拽去结了婚，说要和她做夫妻—— 　　这家伙是脑子里只有恋爱吗？ 　　还是说，天生就傻？ 　　-8- 　　唔，也不对呀，姐姐教过我，说“能把钱包赚得鼓鼓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笨蛋”“钱赚得多的男人都不好糊弄”“遇到超级能赚钱又看似什么都不图的男人一定要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姐姐有时候总冒出一些和她贤淑画风不太符合的言论……但姐姐教的肯定是对的。 　　这家伙钱包也一直鼓鼓的没瘪过，所以应该不算笨吧……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他的工作。 　　唔。 　　“你是做什么的？” 　　她索性直接问道：“既然都结婚了，我应该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 　　男孩眨眨眼。 　　“的确，但你从来没问过……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啊，喵喵。既然都结婚了，我们把彼此的工作单位地址也交换一下吧？我能认识一下你的同事吗？” 　　M小姐……M小姐回忆了一番自己眼熟的那几个同事。 　　废物的，油腻的，过于危险的，看到纯情小帅哥一定会积极甩出钓钩的。 　　M小姐：“不行。我不准你认识。别想干涉我的工作或同事。” 　　“……” 　　-9- 　　——座位对面，抱着双臂冷冷旁观了不知多久的，现在的M小姐，终于屈尊翘了翘嘴角。 　　“竟然敢跟小P说这种话。” 　　她得意道：“这女人行不行啊，一点经验都没有，直接对小P用‘别想’句式说话，他肯定转身就走，假装没听见，或者又把饭菜做咸的。等着吧，小P最讨厌别人对他说‘别想’……” 　　那边的金发男孩立刻低眉顺眼：“对不起。别生气。” 　　“……” 　　主系统感受到了一些重量。 　　作为一个附身在翻盖手机上的系统，它通过M小姐“咔咔”在按键上收紧的手指，感受到了一些作为老款翻盖手机不能承受的重量。 　　“为什么啊。” 　　“咔咔”往死里捏它的家伙喃喃道：“为什么这么容忍她？这种女人？这种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是经典渣人语录的家伙？” 　　主系统：我怎么知道。你问你自己。 　　而且，不要这么针对曾经的你自己。我知道你不拔刀上去砍已经是进步了，但一声声“这家伙”，一声声“渣滓”也完全友好不到哪里去吧。 　　-10- 　　“这就是所谓的恋爱吗……所谓的结婚……喂……原来小P谈起恋爱会变成能包容一切的恋爱脑吗……” 　　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个女人有什么好抱怨的！ 　　她还不耐烦——还不耐烦—— 　　M小姐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嗵嗵嗵”地跺着车厢地板：“小P从来没带我一起去度过假！从来没有！一给他批带薪假他就消失得不见踪影——我主动去找他他还会说‘请别给下属添麻烦’！小P从来不——从来不——求着我陪他去度假——她还嫌烦？她还嫌烦！” 　　主系统：“啊……不是……对面上演的是人家的第一次新婚蜜月旅行嘛。” 　　说不定是这次旅行后就对你这种精神病彻底失去希望了。 　　“小P从来不愿意黏着我——从来不会这样——这样——” 　　主系统：“冷静点，冷静点。对面明显是刚刚结婚的时间，还没过蜜月期呢。” 　　你家下属的态度明显已经过了蜜月期，成为结婚数年蹉跎后冷漠离婚然后迫于工作压力继续和你凑合住一起的前任了。 　　“什么——蜜月期——区区蜜月——就这种人——这种人——” 　　主系统：“这种人就是你自己。别跺脚，虽然有着时空法则那些人无法被你干涉，但你再用这个力度跺下去，地铁整个都要坏掉了。” 　　“我不干——我不开心——我要——我要——” 　　-11- 　　M小姐“哐”一声踩向地板。 　　她气得涨红了脸，弯下腰，拽紧连帽衫上的两根帽绳，超级大声地喊道—— 　　“我也要蜜月期的黏人小P！我要我要我要！我要小P黏我——带我去度假——带我去约会——穿情侣装——陪我捕捞免费大章鱼——给我买奶茶——呜呜呜我就要就要！” 　　主系统：“……” 　　“都被你霍霍离婚了，还怎么要。” 　　-12- 　　“什么离婚！哪里离婚了！”M小姐奋力一划手：“某个世界的婚姻法规定了，只要结过婚，变成亡灵后也依然是夫妻！” 　　主系统：“哪个世界的婚姻法都没有规定过这么离谱的事情，检索完毕。而且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明显是迟早要离的，‘离婚’每隔三句话就拎出来讲一次，未来离婚率大于89%，检索完毕。” 　　M小姐又是奋力一划手，把主系统附身的手机“嗵”地砸到地上。 　　然后她开始一边“呜呜”一边拿脚奋力跺主系统。 　　“我不管——我要——我就要——小P——凭什么——我要——” 　　主系统：“……” 　　-13- 　　什么精神病。 　　过去是夫妻关系，现在是上下级关系，根本没办法比较啊。 　　凭什么，凭你们又没谈恋爱没结婚，现在的上下级关系怎么可能办到你大喊的“我要我要”里概括的事。 　　……而且不想离婚倒是去找前夫复合啊，在这里一个劲跺它干嘛！！ 　　什么精神病！ 　　“我不开心。” 　　M小姐吸吸鼻子，鼻头都变红了。 　　就在主系统以为她要呜呜嘤嘤地做作强调“我要哭了”，心里骤然一软，想着还是给P传送一下坐标打扰一下他的休假吧，先来把上司哄好时—— 　　M小姐呜呜嘤嘤地做作强调：“我要毁灭这个世界。我的小P不黏我，肯定是世界的错。我要毁灭它。” 　　然后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扭头开始拔镰刀。 　　“……喂！喂！你停下——你快停下——你别——” 　　-14- 　　就在M小姐快呜呜嘤嘤拔出镰刀时，整个车厢，骤然晃了晃。 　　过去的M小姐与现在的M小姐同时收敛了表情，看向后面的车厢。 　　主系统：“……唔，检测发现，是发生在这个‘过去’时空里，这个世界的地铁，出现了一次bug。应该在过去就被你解决了……不用在意。” 　　过去的M小姐果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直接走向了出bug的地点。 　　而现在的M小姐瞧瞧那里，确认的确能被“自己”解决后，又回头，瞧了瞧被独自抛在原地的男孩。 　　他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抱着包，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 　　片刻后，似乎习以为常地收回了视线，在她留出的空位上坐下了。 　　“不回来的话，记得给我发个短信。要退票的。” 　　过去的M小姐摆了摆手，没回头。 　　-15- 　　很快，车厢被扭曲扩散的bug影响，人们或多或少地离开，或消失在bug衍生的恐怖世界里了。 　　正常世界，就只剩下了独自坐在这里的男孩。 　　还有另一个时空里，坐在他正对面，默默瞧着他的M小姐。 　　“没注意到吗？” 　　她突然说：“周围就剩他一个活人了。” 　　“没注意到吧……”主系统试着探出了一点点观测能力，“他还在用手机翻阅某个景点的介绍。似乎是在做旅行攻略……唔，刚刚下单了冲浪大水球和海上摩托艇项目。” 　　M小姐再次开始嚷嚷：“我也要玩冲浪大水球和海上摩托艇！我还要捕捞大章鱼！” 　　主系统：“跟你下属嚷嚷去。别跟我嚷嚷。”我既不是你下属又不是你男朋友。 　　“那你把我下属的度假坐标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嚷嚷！我要跟他一起度假！我还要订酒店的大水床！” 　　“……” 　　主系统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说起来，为什么就他一个人还坐在外面？之前探测到的bug还挺……” 　　应该一瞬间能吞没整列地铁里的所有人类，进入那个恐怖世界啊。 　　M小姐不假思索：“这不是当然的吗。肯定被我额外保护了。” 　　小P变成亡灵后都那么弱鸡了，碰一下就会真正去世、没有复活能力的活人状态肯定更脆弱。 　　-16- 　　不管是夫妻关系还是上下级关系，对小P施加额外保护都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只有她能折腾嘛——哪个时间点的M，肯定都是这么想的。 　　-17- 　　“比起这个，快把小P的度假坐标告诉我，不要转移话题，数据垃圾。否则我一路尾随过去的这对去海边，然后装成被鱼叉戳中的大章鱼把他们全部咬死。” 　　主系统：“……” 　　你究竟跟你自己有什么仇。 　　而且，就你本尊的这个武力值，像是能被咬死的吗——互相打起来，打架余波直接毁灭三四个小世界倒是有可能。 　　多次（针对世界的）死亡威胁压迫下，主系统深吸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在显示屏幕上打出了一串坐标。 　　M小姐：“你发坐标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文职人员，看不懂。” 　　主系统：“……” 　　M小姐：“直接开传送门，快点，别磨叽。” 　　主系统：“……” 　　-18- 　　主系统只好愤怒地、憋屈地重新尝试了一下。 　　坐标键入，通道确定，传送门开启…… 　　咦。 　　“……开、开不了。” 　　它结巴起来：“能量、能量不够……刚才胡乱穿越过来时已经耗了很多……传送门……开不了。” 　　M小姐：“哈？开不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19- 　　“我们，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了。” 　　主系统结结巴巴地说：“开不了传送门……连系统世界都……回不了。” 　　M小姐呆了一下。 　　然后她扭过头，看向对面刷手机的男孩。 　　-20- 　　“小P肯定有办法的。他是文职人员，肯定有办法。” 　　“不……这个时间点，他是个普通的活人……” 　　“小P肯定有办法。所以我们只要联系一下小P，所有事就能搞定了。” 　　“……也联系不到啊，按照时空法则，你不可能对这个过去的时空做出任何干预行为。” 　　啧。 　　“那我直接给我的小P发短信，通知他想办法穿梭到这里接我们……” 　　M小姐低头开始按键，但，随着一声清脆的“咔”，之前被她用蛮力霍霍许久的翻盖手机，彻底阵亡了。 　　短信才输到“来接”这段。意味极端不明。 　　M小姐：“……” 　　主系统：“……” 　　翻盖手机：“……” 　　-21- 　　完蛋。 　　彻底完蛋。 　　-22- 　　与此同时，P先生所在的度假世界。 　　一只手摸上了黑色的翻盖手机，又轻轻抚摸着它晦涩的按键，打开屏幕，打开短信箱。 　　没发完的那小半截短信，赫然躺在最上方。 　　“Pick m”，没头没尾的，尴尬又局促。 　　“……真可爱。” 　　-23- 　　男人看着这封短信，半晌后，轻轻伸出食指，抚摸了一下那个没有输完的小M。 　　……呵呵，果然，被困在那个世界里了。 　　“来接我（Pick me up）”，原本是想输这句的吧？ 　　结果，阴阳差错的，变成了非常可爱的“Pick m”。 　　……啊。 　　真是……无论过去多少个世纪，经历过多少个世界…… 　　“你依旧，如此惹人怜爱。” 　　-24- 　　男人叹息般感叹，对着地铁站的顶灯举起那部黑色的翻盖手机。 　　这是刚刚与P先生擦肩而过、刻意把指环放进他口袋时，男人偷偷换来的，战利品。 　　可爱的M小姐，亲自点名构造的情侣手机呢。 　　……被那枚指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那条流浪狗，肯定也根本无暇去注意这部手机。 　　想到这里，男人仰起头。 　　他缓缓伸出舌头，舔上了那个小小的m。 　　细细的，慢慢的，舔着那个字母。 　　……你呀……m……真是…… 　　滋味，美妙极了。 　　-25- 　　该如何杀死你呢？ 　　男人站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地铁甬道旁，几乎要陶醉在舔舐手机屏幕带来的感觉里。 　　——该如何杀死你呢，这么久，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能够杀死你——彻底地，把你碾碎，变成一摊烂泥—— 　　一想到这，他便不能自已。 　　-26- 　　“这位先生。” 　　后方突然响起一句彬彬有礼的询问：“偷窃别人的财物，是违法行为。” 　　——“嘭”。 　　一下轻轻的拍击声，似乎，是心脏？ 　　不。 　　他早就没有了心脏。 　　-27- 　　永生会会长缓缓回过头，对上P先生微笑的眼睛。 　　他后知后觉地看见他伸出的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声“嘭”的拍击，是P先生伸手，推向他的肩膀。 　　——男人向月台下倒去，黑漆漆的甬道中，骤然闪出地铁列车两点灿烂的光。 　　“这种赝品，您还是用作自己收藏吧。” 　　P先生重新拿回黑色翻盖手机，十指张开，又将那枚指环抛在他脸上。 　　“如果这真的是某段婚姻的象征物……” 　　我又怎么可能，托他人保管呢。 　　-28- 　　——地铁列车呼啸而过。 　　月台上，P先生微笑的脸成为了恶灵视网膜中最后的印象。 　　嘭—— 　　倒下月台的恶灵与它脸上的指环一起被撞烂、炸开、成为一团血雾。 　　-29- 　　……嘛，这点程度的伤害，也不至于真的杀死，这所谓的永生会会长就是了。 　　但，暂时不用再看到垃圾，也不错。 　　P先生后退一步，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喷了喷，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翻盖手机的屏幕。 　　“比起赝品，还是上司赠送的礼物比较重要啊。……唔，求援短信？这是被困在哪里了……” 　　他浏览手机。 　　而面前呼啸而过的列车车窗，在极快的速度中连成一段黑色的长镜—— 　　P先生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对着这段长镜，拨弄了一下耳边金色的短发。 　　长镜模糊映出，佩戴在右耳上方，一颗闪闪发光的耳环。 　　-30- 　　怎么可能托给他人保管呢，这枚指环。 　　果然，还是钉在自己的耳朵上，最放心了。 　　-31- 　　……唔，不过，上司之前是不是承诺说，要给他送一对新耳环？ 　　到时候这枚指环和这枚旧耳钉就都扔了吧……毕竟，强行求来、满是敷衍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上司真正心甘情愿送出的礼物呢。 　　但，就算是扔了。 　　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32- 　　黑色的长镜呼啸而过，呼啸而去。 　　耳朵上的指环也被重新盖拢。 　　地铁列车彻底停下了，打开的车门前，金发的男人悄悄没入拥挤的人流。 　　“上司被困世界的坐标……唔，接近海边。要顺便给上司订购大水球和摩托艇项目吗……” 　　应该，挺喜欢玩的吧。 第49章 　　-1- 　　两日后, 系统世界内。 　　WI70区。 　　【龙舌兰天堂】酒吧。 　　圆圆的机器人酒保独自擦洗着圆圆的玻璃杯，头顶上的信号灯沉稳地闪烁着。 　　-2- 　　这是一家M小姐绝对不会进去找乐子的酒吧。 　　因为酒吧内所有的员工都是机器人，酒吧内只有能够坐着喝酒的木质长吧台、根本没有蹦迪的舞台, 而且这家酒吧的灯光一点都不闪耀, 上个世纪的复古风橙色灯光下，背景音乐却是电子游戏《勇者斗恶龙》的BGM。 　　……谁啊, 谁去酒吧找乐子, 要欣赏古早电子游戏的BGM。 　　没有人，没有热舞, 昏黄的灯光下是机器人员工们特有的性冷淡信号灯, 如果说是高端清吧定位，又放着《勇者斗恶龙》的BGM, 供应拉面、大阪烧和咖喱饭。 　　-3- 　　用M小姐的话形容，“精神病才会去这种酒吧。” 　　……这可是能被精神病认证为精神病的酒吧啊, 可太独特了。 　　她的这句评价被刊登在运营部发行的杂志后，还有不少员工闻风而来，想试试“那个M都觉得精神病的精神病酒吧”—— 　　结果, 基本都折戟沉沙, 倒在了店外。 　　因为，龙舌兰天堂酒吧, 还有三个规定, 用超大的字号在金属板上铭刻着，钉在店门外。 　　-4- 　　[不准抽烟。 　　不准交｜配。 　　不准发酒疯。 　　——否则会立刻启动强制清洁模式，*笑脸*全体员工祝客人生活愉快。] 　　-5- 　　客人：还能怎么愉快。看到这种恐怖的规定与意味不明的“强制清洁模式”, 还能怎么愉快！ 　　-6- 　　说到底为什么机器人要开酒吧啊！一帮靠着能量数据过日子，连人形都不愿意捏的圆滚滚机器人干嘛要开酒吧！ 　　这种极端性冷淡酒吧肯定会倒闭的！肯定会的！ 　　——不过，至今, 这家酒吧也没有倒闭。 　　要问为什么……虽然规定很奇怪，没有什么员工愿意来…… 　　-7- 　　“一杯龙舌兰日出，一碗牛肉拉面。” 　　有人这么说，在木质吧台上坐下：“还有，我能看看菜单吗？听说老板又做了创新菜谱，真厉害啊。” 　　……但，固定光顾这里的忠实老客，总是有那么几位的。 　　“新菜单在这边写着吗……唔……海藻炒蛋，芥末酱烤鸡腿肉……这个‘地狱激辣章鱼芭菲’听上去似乎很好吃。再给我来一份这个激辣芭菲，谢谢。” 　　虽然这家酒吧的忠实老客很奇怪。 　　品味与口味，各方面都很奇怪。 　　-8- 　　接到点单，机器人酒保慢吞吞地放下擦洗的杯子，在吧台后忙碌了一阵，然后端上了一杯橙色饮料。 　　因为点单的是本店最常驻的熟客，它不仅端上饮料，它的电子显示屏上还显示出了一份颜表情。 　　^-^：“您的龙舌兰日出。” 　　客人默默低头。 　　橙色饮料里，橙色的果肉在轻轻晃动。 　　只有橙色在晃动。 　　“……这是橙汁吧？” 　　^-^：“您的龙舌兰日出。” 　　“这是纯正的橙汁吧？里面的是果肉吧？不仅没有五颜六色的糖浆也看不出龙舌兰的痕迹啊？” 　　^-^：“您的龙舌兰日出。机器人是不会骗人的。” 　　“啊，不是。我刚刚看见你在吧台里用镊子手夹开美O源橙汁瓶子了。而且你只打开了那个瓶子。那个标着美O源的大瓶子。标着龙舌兰的瓶子你根本碰都没碰吧。” 　　^-^：“您的龙舌兰日出。为您特制的龙舌兰日出。因为您工龄未满180年，是未成年员工，不可以喝酒，果汁是最优选择。” 　　“……” 　　-9- 　　P先生深深、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纯正橙汁。 　　——其他同事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机器人都默认他不能喝酒。 　　而且工龄180年究竟是个怎样的标准？难道要四舍五入换成人类的十八岁吗？那四舍五入一下，我现在可才4.9岁，完全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准备上幼儿园啊？ 　　“明天就是我的五十周年祭，”他看着橙汁说，“原本收到了你们的祝福短信，和新出的菜单我才会来……本以为你们店有准备礼物呢。” 　　结果，连酒都喝不了。 　　机器人酒保的信号灯闪了闪。 　　“有的。五十周年祭快乐。” 　　说罢，它的镊子手轻轻地举起，夹着一枚儿童小彩旗，轻轻地插在了P先生面前的橙汁上。 　　-10- 　　P先生：是五十周年祭，不是五岁生日啊。 　　-11- 　　“哈哈哈，真惨啊，你还是老样子……” 　　第二位走进酒吧的熟客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轻车熟路地拉过他眼前的橙汁：“太可怜了，P。不仅维修部的笨蛋，连机器人都要给你塞果汁喝。” 　　“喂，老板，一杯龙舌兰日出，一杯【天堂】。龙舌兰日出端给他——是我下单的，所以多掺点酒精啊。” 　　P先生侧过脸。 　　不请自来的第二位熟客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久不见，P。五十周年祭快乐啊？” 　　-12- 　　“你好，传奇帅哥。也没有很久不见。上次见面是那次总部会议吧？” 　　P先生若有所思：“你最近是不是在系统世界逗留太久了？” 　　——之前便说过，P先生的这位采购部的办事仔细的靠谱朋友。 　　P先生曾通过他的渠道借过制服，而且因为某个事件，也因为他经常把自己的ID改成奇奇怪怪的数字，P先生一直把这位朋友记忆成“传奇帅哥”。 　　……有点像网名，记不住名字也似乎有点故意。 　　但P先生和传奇帅哥几乎是同一批入职的新人，资历都差不多，性格也都还……好…… 　　所以，互相很能相处得来，关系真的挺不错。 　　——他们俩能不约而同地成为【龙舌兰天堂】酒吧唯二的常客，便能体现这一点了。 　　-13- 　　某方面，品味相同。 　　-14- 　　……啊，不过，因为采购部的工作任务常年外派，P先生和这位朋友，通常是线上联系，久而久之更习惯用网名称呼。 　　“传奇帅哥”比数字好记多了。 　　绝对不是故意的。 　　天使怎么可能记不住挚友的名字呢。 　　-15- 　　“哦，对了，我的【886】ID现在改成【吴】。你可以叫我吴先生。” 　　“好的，传奇帅哥。” 　　“……你故意的吗？” 　　“没有，传奇帅哥。” 　　“……算了，我跟你，也没必要这么纠结称呼。” 　　“好的，传奇帅哥。这次怎么在系统世界留这么久？” 　　886——吴先生——不，从此以后，为了方便，就一直用传奇帅哥称呼他吧，好记—— 　　传奇帅哥耸了耸肩膀：“你知道的，自从我们采购部的前部长叛变消失，我就在竞争部长的位子……采购部赚的能量多，所以，对部长位子的竞争格外激烈啊。” 　　这样。 　　P先生说：“其实恐怖维修部的能量赚得也很多。” 　　传奇帅哥：“谁不知道，你这个收入排行榜榜一……喂，你具体收入究竟多少来着？” 　　-16- 　　P先生笑了笑：“哪怕是朋友，打探这个问题也不太方便啊，传奇帅哥。” 　　“……哈哈，为什么？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渠道吗？透露一下吧，我跟你，谁跟谁……” 　　“不，其实也不需要隐瞒。”P先生接过机器人重新端来的龙舌兰日出，低头呷了一口，“我只是没仔细算过。你问我我也不清楚。而且要算清楚很麻烦，这是下班时间，我不想处理麻烦的事。” 　　“……” 　　“再说了，如果算清楚自己的收入与开销，就会忍不住精打细算、辛勤存款。” 　　P先生想到什么，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我从不存款。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听说了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辛勤存款的人很容易被妻子盼着早死，然后直接继承遗产的。” 　　辛勤存款、结果早死、最终被直接继承遗产的传奇帅哥：“……” 　　“是吗，你听说的是哪个教训。” 　　“哈哈哈哈，记不清了，或许是某本《不要结婚》的书里记录的吧。” 　　“……” 　　-17- 　　不，你明显是从W那里听说了吧。 　　把我当成了一个成功案例炫耀吗，那女人。 　　说是终身不嫁的超义气合作伙伴，结果背地里对着别人炫耀继承我遗产的快乐吗？！ 　　……不，虽然她也完全没遮掩过……他还没咽气时就当着他的面啃酱排骨，还在他回光返照时跑到外面放炮来着…… 　　那女人。 　　-18- 　　想到这里，传奇帅哥抓过机器人端上的招牌鸡尾酒【天堂】，一口闷下。 　　P先生看着他的眼神隐隐变了一下，仿佛在这一刻，相当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但，这里的灯光如此昏黄，这里的氛围如此模糊，他波澜不惊的浅蓝眼睛，哪怕贴到即将接吻的距离，也很难看出变动的东西。 　　他身边一口闷酒的传奇帅哥便什么也没察觉。 　　任由P先生变动的眼神，静静地沉淀下去。 　　-19- 　　“要小心。” 　　一如既往的，他只听见P先生用平静的口吻说，“【天堂】里混了太多不同种类的烈酒。你喝得太急了。” 　　酒液滚热地划过嗓子，又畅快地在胃里传递出烧灼感。 　　传奇帅哥不禁嘶哑地笑道：“没事没事，你以为我是你吗？常年被同事塞果汁的可怜孩子……肯定没什么直接品尝烈酒的机会吧？这可不是该兑在果汁里、放在漂亮玻璃杯里的东西，就该一口一口直接闷……哈哈哈，这东西啊，喝得越多，越快活……” 　　P先生想了想。 　　“倒也是。我的确从未这样品尝过烈酒。” 　　-20- 　　毕竟他对真正的酒精没兴趣，只是喜欢五光十色、花样繁多、可以不停排列组合的鸡尾酒，品尝它们就像品尝便利店不断出新的奇怪零食。 　　好比有着奶油泡泡的黄油啤酒，与橙红相间的龙舌兰日出。 　　而且，烈酒…… 　　喝得多了，会有酒味吧。 　　酒味浓厚的男人，会很臭。 　　M小姐嗅觉很敏锐，他不希望酒的臭味熏走他身上她喜欢闻的洗浴香波。 　　-21- 　　“怎么样？要尝试一下吗？一口闷下去，会很爽的，嘿嘿……” 　　思索间，传奇帅哥已经闷了第二杯下去——熟客点【天堂】的特殊待遇就是无缝续杯，沉稳机器人在吧台后已经变成了无情倒酒的疯狂机器人—— 　　P先生默默地看着他闷完第二杯，第三杯。 　　“我就不试了。上司今天在外面逛街，说要给我挑生日祭礼物。” 　　传奇帅哥：“……” 　　“吃完牛肉拉面我就回宿舍去了，我不希望一身酒味地接过她的礼物。” 　　传奇帅哥：“……” 　　P先生的话越来越多，背景板散发出的皮卡皮卡光芒也越来越闪：“顺便一提，我猜那份礼物就是我的新耳环。我昨天收拾茶几时，瞥见她专门裁下了杂志上的某一页，那页杂志上除了一套格外烂俗的桃色内衣，只有一对耳环……是黑色的小幽灵耳环，脖子上还有粉色爱心，非常可爱……” 　　传奇帅哥：“……” 　　-22- 　　传奇帅哥“咚”地一声把酒杯放在吧台上。 　　太过分了。 　　……虽然他原本来这里和他见面也抱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试探一下这家伙”的不纯目的，但，这也太过分了！ 　　好歹是朋友！怎么能这样！ 　　-23- 　　“我说你啊，戴着女上司赠送的黑粉色系耳环，一点都没有羞耻感吗？”他“呵呵”一笑，露出写满“指指点点”的嘴脸，“你可是个大男人。大男人耳饰一大堆就算了，竟然还佩戴黑粉色小幽灵。” 　　“有什么关系？这是上司送的啊。上司亲手送给我。你有被谁赠送过礼物吗？” 　　“……” 　　“啊，抱歉，忘了你的那个上司已经叛变消失了。” 　　P先生阳光灿烂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那，类比一下，你有被妻子亲手送过礼物吗？” 　　“……” 　　“啊，抱歉，忘了你现在没有妻子了。虽然我也没有……哈哈，忘了吧，好蠢的类比啊。” 　　“……” 　　-24- 　　他故意的吧。 　　……虽然他不可能知道我这边的种种过去隐情，但怎么听怎么像是故意的啊！ 　　为什么能用这么无邪的表情说出这么阴间的话！ 　　是天使就能无意中打出这么恐怖的连环暴击吗？太过分了！！ 　　-25- 　　传奇帅哥一口闷下第五杯【天堂】，烈酒或愤怒几乎把他烧得喘不上气。 　　但，到底，作为一个无比精明的商人，他还是控制住面部表情，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醉脸。 　　“喂……来陪我喝点酒吧……P……你真过分……好不容易和朋友聚一聚，真过分啊……” 　　说什么呢。 　　P先生拿出筷筒里的筷子，接过机器人服务员端上的面碗。 　　“我今天只是来吃牛肉面的。而你也不像是来打发时间轻松喝酒，一碟小菜都没点，已经闷了五杯啊。” 　　-26- 　　“是苦酒吗？” 　　-27- 　　传奇帅哥慢慢把头埋进两只胳膊里，似乎已经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啊……P……我们去别的酒吧吧……这里只有机器人和你……我们去别的热闹的好酒吧，一起约漂亮的陌生美女玩……” 　　“抱歉。你忘了吗，我在异性眼里是没有性别的，而且吃完面就要回去等礼物。” 　　“……别害羞嘛……好不容易在系统世界里和你聚聚，我请客……啊，就去那个，那家美女超多的酒吧，旁边就是U开的情趣酒店……五十周年祭就应该在床上逍遥度过啊！我自己五十周年祭可是接连换了七家酒店——这可是亡灵的周年祭传统！” 　　哪里的放荡周年祭传统啊。 　　仗着死掉之后不会染病肾脏也不会出问题的奇葩传统吗？ 　　-28- 　　P先生不换气地喝完了一整杯的龙舌兰日出。 　　“抱歉。我还是个见识短浅的未成年员工，不能参与这样的传统。” 　　“……P啊……陪我玩……我们一起……玩……美女……” 　　“你的苦酒喝太多了。乱七八糟的言论也越来越多了。” 　　喝完有趣的鸡尾酒后，P先生平静地往自己的拉面上挤番茄酱，然后慢悠悠地搅拌在一起：“虽然我不会干涉朋友的私生活，但，自甘堕落与苦酒，可不能解除你失恋的感觉。” 　　传奇帅哥：“……” 　　什么鬼话。 　　传奇帅哥：“自甘堕落是说女人的吧。我只是下班后，一夜一夜地和漂亮美女玩耍，过着逍遥的假期啊。” 　　P先生：“男人一夜一夜地在外面胡乱鬼混也叫自甘堕落，因为陌生美女和酒精都不是能真正治愈你的东西。比起这些无聊的东西，还不如滑雪登山玩蹦极……你这样下去会得病的，生理不会，心理也会。” 　　传奇帅哥：“……不，我已经是亡灵了，怎么鬼混都不会得病的。” 　　P先生：“都说了，心理会得病。而且你难道是古代封建社会的亡灵吗，有时候思想竟然这么老土。” 　　哪里逍遥自在了，和无趣的东西混在一起。 　　-29- 　　他·就·是·啊。 　　……如果不是为了当永生会双面间谍，如果不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特意来试探你…… 　　他一定要吼出来。 　　在这家伙丁零当啷串了一堆的耳朵边，超大声，吼出来。 　　……这个连“即将佩戴黑粉色耳环”都开开心心反复炫耀的家伙！放在我那个时代，你是要被当成妖怪烧死的知道吗！ 　　-30- 　　传奇帅哥闷闷地从胳膊里重新抬起头，又重新闷下第七杯【天堂】。 　　“对不起啊。酒后一时失言。思想很老土。行行好你放过我吧。” 　　“没什么放不放过的，你误会了。我对亡灵式的私生活态度其实也没有任何意见。” 　　P先生温和地说：“似乎每个亡灵都喜欢在工作之余用这种方式排解压力，大家似乎都一夜一夜地在外鬼混着，寻找着各式各样的一夜情，用甜言蜜语欺骗对方，使用完就当作一次性垃圾……我认为这很正常，因为亡灵的世界就是这样，不能用现实人类的标准判断。当然，这不妨碍我希望你们这类亡灵遭到报复。遭到能永生铭记的报复。” 　　传奇帅哥：刚才好像有不太符合天使设定的话冒出来了。被这个人用温和天使的语气自然讲出来了吧。 　　“不过，我们姑且是朋友。” 　　P先生拦下了他即将举起喝干的第十杯【天堂】。 　　-31- 　　“失恋的话，朋友应该会劝你，不要糟蹋自己，少喝点苦酒。” 　　“……” 　　P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蓝眼睛非常柔和：“虽然喝不了酒，我这个朋友，会陪你聊天的。” 　　-32- 　　……真是，无懈可击的天使。 　　名不虚传。 　　看来，不爆出一点自己这边的真东西，就试探不出他的破绽了。 　　-33- 　　“喂。我问你。” 　　他半醉半清醒地握过P先生的胳膊，仿佛溺水之人向下拉扯来救援者的手臂。 　　“你，被妻子抛弃过吗？” 　　-34- 　　P先生看着他，没有恍惚，没有怜悯，神情有着天使特有的治愈感，仿佛能安心在他面前吐露出全部秘密。 　　——哪怕是遭遇这个问题的这一刻，也同样。 　　“没有。” 　　他说，微微笑起来：“作为员工，我的记忆中，完全没有。” 　　-35- 　　而且，就算生前，可能，拥有过一段婚姻…… 　　-36- 　　“不会的。我应该不是，被‘妻子’丢在原地后，就望着她背影无助流泪的类型。” 　　既然能重新找上她…… 　　哪里来的“被抛弃”。 第50章 　　-1- 　　“快点！快快快, 彩带要贴在这边，不能歪！” 　　“拿来了？备用的花？……都蔫得差不多了，这边的花瓣蔫得就像被榨干水分的橙子皮, 怎么能拿过来！去重买！” 　　“什么？时间太紧, 我们部门所属的系统区域内，所有能举办宴会的高级餐厅已经被提前订完了？！开什么玩笑，快点，去联络那些客人，不管你们做什么给我立刻想办法逼他们取消订单——话说为什么明天就是工作日, 还有一堆员工跑去订维修部所属区域的高级餐厅啊！你们这帮家伙给我好好工作！” 　　——维修部总主管R大手一挥, 红色的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敲出冲锋枪般“哒哒哒”的响声。 　　-2- 　　维修部的总主管，R小姐。 　　她正是提议并推动, 纪念天使入职的“天使纪念日”, 成为全体员工的节日的重要人物之一。 　　维修部员工们那“喜欢聚会，时不时搞团建”的风气，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了他们的主管感染—— 　　R小姐超级、无比、喜欢聚会、派对。 　　-3- 　　在总辖职位空置（M懒得任职）、主系统基本没啥牌面（M日常打它还叫它垃圾）的系统世界，一个大部门的主管, 无疑是地位最高（M无聊时随便打一打）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我们忽略上面这段话里括号中的内容。 　　咳咳。 　　维修部总主管R，在系统世界的地位很高，资历深厚，与其他几个部门的主管平起平坐, 共同经营着系统世界。 　　只是, 因为维修部的情况和其他部门都不同——“业务特殊，只要能干就可以赚得超多，又只有固定的26个工作岗位需要安排，工作任务几百年都不用调整想新政策, 部门内部有位大杀器所以其他部门轻易不敢惹”—— 　　如此，就算统领五个分部、到处开会也很累，R小姐在主管中还算得上工资丰厚、假期足够，维修部总主管也是个令人眼红的职位。 　　而且她姑且是个正经亡灵，既不像U小姐那样天天沉浸式钓鱼钓得脑子有问题， 　　也不像X小姐那样天天摆烂当懒鬼懒得脑子里只有吃喝玩。 　　这样正经的R小姐，便把几乎自己全部的资金与业余时间，都投在了自己的正经爱好上。 　　-4- 　　R小姐的爱好是买裙子。 　　即便死了也热爱，全部工资也要投进去烧光的热爱。 　　这样的她，是整个系统世界里，衣橱最满的员工。 　　-5- 　　长裙到短裙，高开叉到深V，R小姐的衣橱曾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尤其是礼裙，R小姐特别喜欢收集礼裙，宫廷风的轻熟风的古典风的超级多——据说她曾拥有的礼裙裁成布可以组成一个小世界的星系—— 　　她的衣柜甚至是专门花钱在宿舍里扩建了一大块能放下足球赛场的区域，建造出来的一个“堡垒”，里面专门收藏她买来的各式裙子。 　　就这样还不太够，因为放不下裙子配饰。 　　所以，为了使用、也为了炫耀自己衣柜里那些寻常上班不太合适的裙子，R小姐尤其热衷组织宴会、派对，跟大家一起搞团建。 　　只要团建中有人夸了一句“主管今天裙子真好看”，她就会非常满足。 　　而且她是主管，所有员工都会夸她。便更满足了。 　　这就是权力的美妙啊！啊哈哈哈哈！ 　　-6- 　　……事实证明，能被M看中弄进维修部的家伙，都有点奇奇怪怪的地方。 　　而M小姐本人也说过：“高开叉、深V领、亮片吊带……穿呗，想炫耀就炫耀，根本没有‘寻常上班不太合适’的衣服，所有衣服都能穿，R。反正我们又不是正经公司正经部门。还是说你担心会有讨厌的垃圾偷看？放心，如果有，我会帮你插爆对方眼球的~噗嗤，一下，特别好听！” 　　R小姐：“……” 　　并不想要这种插爆眼球的帮忙好吗！ 　　话说为什么你总能把“插爆眼球”说得像“去买杯咖啡”一样自然！还配音！ 　　——顺带一提，当时天使还没有入职，R小姐作为主管，是被M小姐惹出来的投诉祸害的主要苦主。 　　所以如果M随随便便插爆了谁的眼球，R小姐也会遭受插爆眼球般的痛苦——向客户道歉、被痛骂、向客户再次道歉、再次被痛骂。 　　……R小姐着实没有天使那样堪称非凡的抗压能力与投诉处理能力，长此以往，她看到一小堆投诉都会晕一晕，看到M就会浑身冒冷汗、心里“咯噔”一下。 　　而那段时间M小姐总喜欢来找她搭话闲聊，聊得R一只亡灵需要买速效救心丸。 　　全系统世界公认她是故意的。 　　——就像全系统世界总公认天使不是故意的，M小姐干什么大家都觉得是故意的。 　　-7- 　　不过，当时，M小姐可能心情不错。 　　她流露出的交谈态度非常友善，也很快转移了“插爆眼球”话题：“你总有着太多没必要的考虑，没必要的羞耻心，R。” 　　R小姐：“但……” 　　“虽然作为主管多考虑点也没错……但非工作时间介意这么多干什么？你看我穿成这样都来上班了！” 　　R小姐：“但这是工作时间啊！”只是你没在工作而已！ 　　“工作时间也不需要介意这么多嘛~想穿什么穿什么~” 　　R小姐：“可……” 　　“看我！你看看我！” 　　R小姐便默默看了看她，M小姐骄傲地拍打了一下自己套在身上绑紧的大号垃圾袋。 　　大号垃圾袋发出窸窣的响声。 　　“这可是崭新的、最新款的漆黑垃圾袋！”她骄傲地说，“我今早穿它来上班，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好看！” 　　R小姐：“……” 　　你确定那不是因为没人敢和你搭话吗？ 　　“而且，而且啊，你看你看，R，你看这个额外功能——” 　　套着大号黑色垃圾袋的M小姐往地上一趴，缩手，缩脚，成团抱紧膝盖，然后从袋口里抬出脸。 　　“你看！” 　　她非常开心地说：“这件衣服还可以提供睡袋功能！随地安家！套上后立刻拥有睡觉自由！” 　　-8- 　　R小姐：“……” 　　什么叫随地安家！什么叫拥有睡觉自由！ 　　为什么这个精神病总这么无差别散播着自己满溢的自信！ 　　——还不是因为没钱住宿舍，没钱买衣服，衣食住行全都穷没了，最后连工作制服都卖给后勤部了，人家看在我的面子才给你多换了一包挂面吃！ 　　直接穿个大号垃圾袋来上班——还向我特别展示你怎么在垃圾袋里睡觉—— 　　怪谁啊！ 　　虽然很惨但怪谁啊！ 　　还不是因为你已经连续疯了两三年，工资卡账户里虽然有天文数字、但数字前面全是负号，连主系统出面给你抵扣借款机器人都不愿意借给你吗！！ 　　要问为什么机器人不愿意办理你的借款，因为你总是对着机器人发疯； 　　要问为什么你的资产全是负数，因为你经常对着客户发疯； 　　要问为什么你惨成这样了后勤部还不肯给你发物资，还不是因为你迫害后勤部…… 　　-9- 　　唉。 　　R小姐头痛欲裂。 　　理论上，这个精神病穷成这样全是她自己发疯的锅； 　　但真的太惨了，看着一只外表年轻乖巧的小姑娘套着大垃圾袋跑来上班，套着大垃圾袋在办公楼里走来走去，晚上就缩进垃圾袋，躺大街上睡。 　　……脑子不好的精神病人在人类的国度里还能穿着病号服吃三菜一汤呢，怎么亡灵的世界里，精神病人混得这么惨。 　　“这样吧。待会儿下班你等一下，我带你去我衣柜里，给你翻几件衣服穿。” 　　垃圾袋窸窸窣窣响了一阵，M小姐探出脑袋。 　　“你的衣柜？”她好奇地说，“据说有各种各样的小裙子、全系统世界最宏大的衣柜？” 　　“当然。所以你随便去翻吧，几条裙子罢了，我还是能送得起的。……起码别再穿着垃圾袋来上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维修部迫害你！” 　　-10- 　　——于是，当晚，M小姐兴高采烈地冲进了R小姐堡垒般辉煌的衣柜。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R小姐的衣橱“曾”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曾”。 　　那一晚，M小姐抓坏了她整整三十条、绝版的真丝裙子。 　　-11- 　　“……我不是故意的。就，稍稍，扯了一下……我没见过那种裙子，感觉好好玩……就扯了一丢丢，一丢丢。嘻嘻。意外。” 　　没有人信这个精神病。 　　她绝对是故意的。 　　-12- 　　这件事的结局是R小姐呆在自己的衣柜里自闭了三天，M小姐不再找她搭话，自己游荡在大街上睡了三个月垃圾袋，直到主系统实在看不下去、去跟后勤部的分系统哭了好几天—— 　　“呜呜呜呜你知道吗她脑子不好啊”“她威胁说再这样就搬进中枢控制室跟我住”“呜呜呜呜我不要啊我不要”—— 　　后勤部的主管机器人烦不胜烦，重新开放了M小姐被抵押的宿舍。 　　……这么说，好像结果是M小姐是比较惨哦。毕竟实打实窝在垃圾袋里睡了三个月。 　　但R小姐已经学会不被表象欺骗了——那三十件真丝裙子碎成条的尸体依旧会出现在她梦里发出嘤嘤嘤的悲泣——而且她惨是因为她总迫害其他人啊！从一开始不要迫害不要犯病就不会这么惨了！ 　　-13- 　　R小姐能重新开始和M小姐正常交流——指不会看到她就眼泪水横飞、想起自己逝去的小裙裙——时，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天使入职当天，来到她这个主管里走手续，听到他要入驻恐怖维修部，R小姐一时不忍心，劝他早日跳槽。 　　结果劝着劝着，在天使关心又治愈的注视下，就变成了哭诉自己那三十条的绝版真丝小裙子。 　　哭得哇哇的。 　　仿佛哭丧。 　　天使想了想，非常真诚地对她说，对不起，说我未来的上司给前辈您添麻烦了。 　　然后他花了半小时，给她定位了那些绝版小裙子曾发售过的不同世界、不同时间点，还定位到了更多更多绝版小裙子的购买地。 　　-14- 　　R小姐：“……天使！天使啊呜呜……你做什么想不开去恐怖维修部……” 　　P先生：“哈哈。您不急着去抢购裙子吗？手续剩下的我可以自己走完，您去吧。” 　　“天使！天使！*泣不成声*天使，天使我爱你……” 　　“谢谢。前辈您是个好人。” 　　……于是R小姐激动地跑走了，心里只有失而复得的小裙子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名新人用天使微笑光速发出的好人卡。 　　是连一句表达激动心情的嘴瓢式感谢都会光速拒绝的天使。 　　——这点异常从未被任何人察觉，尽管P先生似乎从未做过任何掩饰。 　　-15- 　　从那以后，M惹祸天使赔偿，M发疯天使处理，M又搞出了一堆投诉天使就默默加班，最后一个离开时还会跟她发消息，用询问上级领导的尊敬语气询问她是否要关灯关窗调试系统…… 　　天使。 　　拯救了她的衣柜，拯救了她的工作，拯救了她的生命——天使啊！！ 　　所以，天使入职的日子一定要推广成纪念日，天使的五十周年祭一定要—— 　　-16- 　　“现在！马上！立刻！——拿出维修部的魄力来，你们这些只知道上班摸鱼的咸鱼干！” 　　一定要，拿出她前所未有的干劲，办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派对！ 　　指挥着忙忙碌碌布置会场的部下，反复确认着各方面的安排，R小姐此时踩在地面上的高跟鞋，几乎都快着了火。 　　她平时不是这个工作作风，但天使的周年祭能是平时吗？ 　　“再懒懒散散下去，我就在天使的五十周年祭血祭了你们啊？！” 　　不远处，正慢吞吞折叠着彩色纸花的X小姐，举起手。 　　-17- 　　“那个，主管啊，不好意思。这边有一个懒懒散散的家伙。躺在宴会厅最大的长沙发上，盖在一本标题超级奇怪的小说下偷懒，已经一小时了。” 　　R立刻扭头火焰般冲过去：“什么——让我看看是哪个混蛋敢——” 　　超级厚的小说动了动，《离婚前夜，我背着铁铲把他埋进深山老林，爱情何去何从》的超长标题滑到一边，露出睡乱的黑色长发，与黑漆漆的眼睛。 　　“……好困……你们找我吗？R？X？” 　　R小姐：“……您睡您的。” 　　X小姐：“您您您睡您的！” 　　-18- 　　怎么回事啊！ 　　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脸上盖着的这本书怎么看怎么不详好吧！ 　　不要以为什么事情在末尾加一句“何去何从”就能用文艺掩盖了！再怎么何去何从也掩盖不了你背着铁铲把他埋进深山的事实！！ 　　……话说为什么啊，为什么离婚前夜会发生这种事，这绝对肯定是凶案吧！何去何从的不是爱情是冤情吧！ ——喂，离婚前夜的男主角究竟是做了什么，就算是出轨也不至于吧，不至于背着铲子把男主角埋进山里啊！！ 　　精神病爱看的言情小说也这么精神病吗！！ 　　-19- 　　M小姐看不懂两位女同事瑟瑟发抖的眼神、满是吐槽的内心。 　　她打了一声哈欠，又向上抻出手臂，伸了伸腰。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本真无聊，根本没有评论里说的那么刺激。” 　　M小姐在沙发上盘腿坐好，又向下弯腰，从购物袋里拿出第二本小说，往靠背上一靠：“啊，你们可以忽视我。继续忙吧。毕竟主系统通知得太突然了，准备时间很短，为难你们了……那个数据垃圾。嘁。” 　　-20- 　　主系统说是被你夹带去了奇怪的时空、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回来、回来后被你硬拉着在控制室里说话遭受了一整天的精神污染、才没能及时通知我们派对准备的。 　　为什么你说得好像全部都是主系统的错。 　　“说起来也怪小P。如果不是他费了那么久才来接我……而且自己也没算清自己的五十年祭日期……嘁。” 　　把错全部推到下属头上了！这家伙一如既往地把所有错都推到天使下属身上了！ 　　M小姐举起小说，又高高举起手臂。 　　她仰在靠背上，像看天空中的云朵一般，看着被举高的小说。 　　小说《前男友跪下认错后，我砍断了他的膝盖》。 　　五秒钟后：“啊，这本也无聊。看得头晕。” 　　-21- 　　用这种姿势看书头不晕才怪呢！ 　　……而且那究竟是什么小说！那究竟是什么邪恶典籍！ 　　X小姐不禁喊道：“跪下认错的话，踩头就好了啊！砍膝盖也太过分了！把他的头踩进地砖里就好了！” 　　R小姐：你也不对吧！喂！你面前这个可是真的能干出来任何事的精神病，你可别发表这种言论啊！ 　　-22- 　　出人意料的是，M小姐摇了摇头。 　　“不要。”回答简短，“干嘛奖励他福利。” 　　……把别人的头踩进地砖是福利吗！！是精神病式的福利吗！！ 　　-23- 　　M小姐叹息一声，扔开第二本书。 　　然后她就以仰望天空般的姿势倒挂在沙发靠背上，额头上的齐刘海像小盖碗那样整只掀起来。 　　M小姐仰望着天空……宴会厅的天花板。 　　看了很久。 　　这期间，对她精神病行为不忍直视的R小姐已经风风火火地转向了其他地方，坐在旁边折纸花的X看她一眼又缩一下头，最终，她谨慎地把自己和纸花都挪远了十米。 　　……嘛，虽然敏锐的感官注意到了一切，但M不是很想注意。 　　M只是直直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还没有拼完的气球字母。一个下方的竖杠短短的“P”。 　　……好丑，就像站不直的P。 　　-24- 　　“什么，酒水单的需求量？——什么酒水单，天使是不能喝酒的好孩子，你给我滚出去然后搬十大箱汇源回来！” 　　“舞女……喂，哪个家伙提议的？！给我出来——别把私底下玩的那一套带到这里，不知道天使是没性别的好孩子吗？！明天的派对标准给我按照圣餐会和洗礼会来啊？！” 　　……啊。 　　那家伙真辛苦，过个周年祭，成年的身份和性别都失去了。 　　-25- 　　如果是以往，M小姐肯定会再起哄几句。 　　譬如去掉所有的含危险因素的游戏、大家只能玩看图写话； 　　又或者怂恿（威胁）同事们改掉礼品单，换成清一色的儿童绘本； 　　再或者，嘛，拿出她藏在宿舍里藏了很久的气球，打一个超级大的粉爱心气球，在他进门时直接摔他一脸，同时大喊“惊喜”…… 　　但，偏偏是现在。 　　见过那个时空，见过那样的下属之后…… 　　“奶油蛋糕？连这个都没准备好吗？没办法了，现在去订的话，只能订最基本的……等等，天使吃蛋糕吗？夹心应该用哪种水果、什么果酱？他最爱吃哪种夹心的甜品来着？” 　　-26- 　　没能等到回复，疑惑的R小姐抬起头。 　　只对上了面面相觑的下属们。 　　……天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说喜欢，什么都不讨厌——某种微小的异样感突然划过——没有偏好、没有强调过自己的个性，明明他们与他交谈过不知多少次、被他帮助过不知多少次，为什么依然却不知道—— 　　他吃蛋糕吗？ 　　吃的话，喜欢，什么味道？ 　　-27- 　　……真厉害啊，整整五十年，才在这时候，升起了一点点的违和感。 　　那家伙，某种意义上，也真厉害。 　　虽然是无害的羔羊，但，无数的羔羊聚在一起的羊群，并非一张网能轻易笼络住的。 　　M小姐瞥了怔愣的同事们一眼。 　　放在以前，放在前49年，她一定会抓住这些羔羊警醒的机会，挑拨得更深，旁观人们的怀疑累积、扭曲、爆炸…… 　　以便给他，再添上多多的麻烦。 　　然后，欣赏多多的乐趣。 　　-28- 　　【工作，辛苦啦。】 　　……但，是现在啊。 　　见过【过去】的【现在】。 　　M小姐懒洋洋地伸出手，指尖冲着天花板上未成形的气球字母，轻轻勾了勾。 　　“那家伙不挑食，只要是食物，都挺喜欢，也没有偏好的水果或果酱。” 　　非要说的话，喜欢各种各样反人类的奇怪搭配吧。 　　说不定这时候正品尝着加辣椒酱的芭菲呢。 　　“如果要准备奶油蛋糕的话……” 　　M小姐腿一勾，整个翻过来，坐正了。 　　“不如把你们能订购到的全部奶油都送给我，让我在宿舍里跟他单独玩奶油大战。” 　　-29- 　　之前那一丝丝的异样感，立刻烟消云散。 　　几乎全部秒懂的成年亡灵：“什么？！什么？？？什么大战什什么，难难难道M你要对天使下手……” 　　R小姐声嘶力竭：“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天使还没有成年！天使还没有性别！这种事……这种事……长大以后才……我不同意！” 　　那家伙究竟是哪门子的没成年。 　　需要我给你们看照片证明吗。 　　-30- 　　M小姐翻了个白眼。 　　“我说的是把奶油塞进武器里、喷他一脸的那种大战。” 　　“……哦，打水枪啊！M你吓死我们了……哈哈、哈哈、哈……” 第51章 　　-1- 　　哪怕得到了解释, R小姐心有疑虑。 　　……虽然没谁会觉得M这个精神病会和天使有什么成人式的牵扯啦……所以她说的奶油提议只是措辞有了点问题而已，大概不会是成年亡灵们普通想的那样…… 　　毕竟，谁知道呢。 　　那可是一个恐怖的精神病。 　　想象她真正牵扯进“滚床单”“玩成人play”等话题里都很异常。 　　就算全系统世界都清一色地默认“天使是那个M的玩具, 所以哪怕再怜惜天使再心疼天使再想把天使捧上魅力排行榜第一名，我们也要把他变成最后一名”等事实…… 　　“安抚精神病的镇定剂”“恐怖恶魔的玩具”——大家的认知, 只是这样。 　　没谁会觉得，那两位会牵扯什么能用正常人思维描述的“男女关系”。 　　-2- 　　……嗯，对。 　　现在只是默认天使是“M的玩具”, 我们大家就做到了这份上, 恨不得把天使直接划进儿童版的世界里。 　　如果真的默认天使是M的男人了, 那，某些暗搓搓的家伙，肯定就不敢再……窥视他了吧。 　　R小姐想到了那些传言。 　　不会明目张胆地传进她耳朵里，但, 作为主管，总能听到的传言。 　　-3- 　　……想要勾搭天使, 想要带着他做坏事, 想要…… 　　【维修部的天使？R，真有趣啊, 那是个怎样的男人，介绍给我一下呗……天使玩脏了, 会很迷人吧？】 　　某些, 虎视眈眈、恬不知耻的家伙。 　　这也是没办法。 　　毕竟, 天使的确很有吸引力啊。 　　哪怕他与同事相处时刻意削减了不少的“异性感”, 在维修部内大多的妈妈粉（例如R小姐）眼中也完全没有性别，但，还是有着不少人——维修部以外的、和他接触较少的人—— 　　在心里, 暗搓搓对他有点想法的。 　　毕竟亡灵的私生活过于自由，但真的没人听说过天使与谁有过亲密接触……“莫非天使是个纯情保守没经历的小朋友吗”“真好啊，弄脏的话会怎么样”，或多或少的，有这些传言。 　　而且，越是私生活自由混乱的亡灵，越是青睐纯情保守的类型。 　　更何况，天使是公认的，不会拒绝所有人啊？ 　　【从不拒绝】 　　感觉不管自己做出什么，不管自己有着怎样的缺点，不管伸出怎样的脏手、递出怎样恶俗的眼神……都会被他温柔接纳。 　　……也因此，某些人那一点点的想法里，基本没有“被拒绝”的选项。 　　虽然暂且忌惮着M不出手，但，肯定不会去掐灭自己的想法。 　　【那个恐怖的M迟早会对天使失去兴趣，到时候……】 　　——这便是那些家伙，暗暗藏于心底的想法。 　　-4- 　　R小姐知道很多。 　　维修部以外的，对P的天使程度不屑一顾，对M的恐怖相对没有什么概念的……那些家伙。 　　没有说出口，不会表现出来，但眼神就不太对劲的家伙。 　　谈论帅哥时谈论到天使时默认不能谈的规矩，但心里，还会有一声“天使肯定很适合被弄脏”的感叹。 　　维修部的同事们只是离这两个太近，见识的恐怖画面太多，以至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罢了。 　　-5- 　　……开什么玩笑，维修部的同事们，连情人节给天使送个义理巧克力、过年时给天使送张贺卡……都不敢出手的。 　　谁让M总趴在天使的办公桌上啊。 　　特殊节日的时候，感觉多看几眼天使，都会被她用视线钉穿在地。 　　……我们只是想表达普通的同事情！我们不会抢M你的御用玩具的！你的眼神不要这么恐怖啊啊啊今晚又要做噩梦了！ 　　无辜的同事们默默缩回原位，只能听见天使饱含遗憾地与上司闲聊：“今年依旧没人给我送贺卡……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有这么不受欢迎吗？” 　　-6- 　　同事们：你什么都没做错，但你旁边有M。 　　……对不起啊天使！本来想邀请你去吃火锅的！但今年又要委屈你和那个M待在一起受苦了，呜呜呜……我们真是一帮没良心的成年人……我们会在心里感谢你的……呜呜…… 　　-7- 　　但放到维修部以外——情况就不同了。 　　很明显，在吸引力方面，恐怖维修部的两位员工，其实不相上下。 　　如果说M是精致美丽、一眼动心的魅影，P就是不声不响、始终温柔的日光。 　　只是魅影的吸引力在她肆意疯狂、不管不顾的行为中被无限放大，引得无数人追捧； 　　日光的吸引力被他自己刻意地缩小、收敛，就算有人稍稍注意到，也会立刻升起“不能玷污”的自觉。 　　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想法，没人会邀请天使……但M不管发疯多少次照样是人群的焦点，照样会有不认识她的或喝多了的上前发出邀请…… 　　-8- 　　就好像M把“来者不拒”写在了脸上，就好像P把“抱歉不行”写在了脸上。 　　……很奇怪的现象。 　　明明，根据这两位员工的实际行为，是反过来的才对。 　　-9- 　　而且，R知道，也听说了。 　　窥视天使的那些家伙里…… 　　不止异性。 　　-10- 　　“……订不到地点，什么意思，我让你去给所有的预订员工通讯了吧？哪个家伙敢——” 　　Y先生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那边半躺在沙发上发呆的M，然后，压低声音，对R说了几句。 　　R微微瞪大了眼睛。 　　……啊。 　　是维修部以外的，其他的员工，把维修部区域内的餐厅，全部都提前订满了。 　　而且，这其中…… 　　-11- 　　“怎么？忙到现在，还没订好吗？出了什么事？” 　　是M。 　　R小姐的背后开始冒冷汗：“那、那个，不是什么大事，但……” 　　“没关系啦没关系，那家伙对派对什么的根本没要求，话说回来，时间太紧，召开一个惊喜派对本来就是那个数据垃圾的口嗨。不办也没事的，只要收到我的礼物他大概就……” 　　M小姐探头瞧了瞧R手上的订单。 　　“咦？有人邀请我们去其他的餐厅办？……在维修部以外、隶属运营部的YT区……而且还是免费的？说是只要小P提前去交流一下工作内容，就承担所有的派对费用……” 　　她无神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免费！ 　　那就可以买超多超大的粉红色气球，然后把下属直接关在气球里——还可以买超大超帅气下属不让她买的大鱼钩玩，反正可以当成“派对费用”报销—— 　　“好耶！我这就去通知小P！” 　　“不……不行！” 　　-12- 　　M小姐眨眨眼。 　　是R小姐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意识到自己竟然拽住了那个M之后，她又猛地放开，干巴巴地道歉。 　　“怎么啦？”M没计较，她只疑惑地问，“免费不好吗？” 　　“那个……这个餐厅的老板……提出承担派对费用的……那个家伙……” 　　“嗯？别吞吞吐吐的，R，直接点。” 　　——怎么可能直接告诉你，那是个权力和钱一大把还差几个月就能圆满离职所以最近玩得特别放纵、传言里收藏了整整七十本天使写真集的——运营部的副主管啊！！ 　　那家伙……那个男人…… 　　可是当着她的面说过“想把天使玩脏”这种鬼话的好吗！！ 　　-13- 　　哦，R小姐倒不是担心天使。 　　别看天使那样他其实不太可能被欺负。大家都莫名觉得他是不会被欺负的，更别提被什么职场潜规则压迫。 　　R小姐主要担心M会发疯。 　　如果知道了系统世界里还有人用那种目光窥伺她的玩具…… 　　啊啊啊啊她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的系统世界！蜂拥而至的投诉报告！躲在办公室柜子里、听着镰刀一点点拖过地板、然后凶犯还在放声大笑……快回去！我以前的痛苦回忆！ 　　“没什么原因吗？R，别纠结你的派对要怎么办了，既然是免费的那当然要……” 　　“不，不是，等一下——” 　　-14- 　　R小姐飞快举起食指，满脸诚恳：“这个老板，跟天使，关系不好！很不好！如果他们见面会很糟糕的！” 　　M小姐：哎。 　　她猛地兴奋起来了：“怎么个糟糕法？那家伙还有关系不好的同事吗？见面会撕破脸打起来吗？” 　　——不是啊！！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恶劣的普通糟糕法！是成年人的那种糟糕！ 　　但R小姐偏偏说不出口。 　　-15- 　　身为维修部主管，直觉告诉她，如果对M说出“运营部有个快离职的老男人想搞天使”，会迎来末日。 　　世界末日。 　　-16-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避开M毁灭世界……怎么才能避开那个一门心思送死的老头…… 　　啊！对了！ 　　-17- 　　“……前辈，您说什么。” 　　P先生一把插下长长的甜品匙。 　　激辣的辣椒酱、章鱼烧上的海苔碎——全都堆在这杯满满的奶油芭菲里，像巧克力与可可碎一般装点着这道甜品。 　　他原本想把沾满辣椒酱的奶油冰激凌送入口中，但还不到一半，就掉了下来。 　　要问为什么，他的公用通讯频道内，正传来总主管焦急的声线。 　　“所以，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办法，天使你快来帮帮忙啊！” 　　……不是。 　　有一位年迈的同性高层对我有着不端想法，前辈不担心我就算了，反而竹筒倒豆子般把内情种种与那位高层的种种奇葩言乱转述给我，来找我求助吗。 　　我应该帮谁啊。 　　-18- 　　最需要帮忙的明明是我吧。 　　我是那个被窥视的无害小新人啊。 　　……而且所谓的惊喜派对已经在您的竹筒倒豆子过程中全倒出来了，哪里惊喜了！ 　　话说我也根本没要求过派对这种东西，只想吃点喜欢的东西，回去等待上司赠送的礼物……我的五十年祭只要有上司的礼物就可以了……这么麻烦完全没必要啊。 　　-19- 　　明明我是受害者。 　　却要帮忙调停两个大高层之间可能爆发的……不，不会在“之间”爆发，会是单方面的屠杀吧…… 　　等等。 　　P先生一口吞下辣椒满满的冰激凌。 　　……咦，如果，上司知道了有同性对我有不端想法，真的会发疯吗？ 　　不会吧？ 　　以上司的风格，肯定是坐在旁边大肆嘲笑我，说我“弱鸡得男人都把你当成能欺负的小可怜”……之类吧？ 　　肯定会很开心地旁观，期待我自己在对方的压迫下破防的。 　　毕竟上司是个恶劣的精神病。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其实根本不在乎有谁对我……U小姐不就是吗，每次那位前辈脑子犯抽来纠缠我时，她都在旁边吃爆米花看戏了…… 　　-20- 　　总主管说得好像很严重似的。 　　但她把上司对我的关注想得太简单了，只要我破防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上司根本就不会有“吃醋”的细胞。 　　……如果她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会不会，说明…… 　　-21- 　　算了。 　　这种试探方法，太低级了。 　　-22- 　　P先生说：“这样吧。我待会儿联系一下那位高层，让他锁定的餐厅预订名额放出来，前辈您重新在维修部区域内订餐厅。然后请转告上司，更换地点的原因是这边的主办方优惠政策更高，费用依旧全负责，而且还能赠送十张街角咖啡店的限量贴纸兑换券。她前段时间一直很想要，一定会答应的。” 　　R小姐：“怎……” 　　P先生：“费用我出。兑换券我有。” 　　“……谢谢天使！谢谢！呜呜呜你的派对还要你出钱，真是对不起，我后续会还……” 　　“没关系。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反正我也不一定去参加。 　　“那，你，和对方联络行不行啊，要不你把我的通讯码也发过去，对方看在我这个主管的份上，多少会收敛……” 　　“没关系。我相信他很好说话。” 　　-23- 　　反正，呵，喜欢纯洁、无害、好欺负的天使类型的年轻男孩吗…… 　　那种男人。 　　只要稍稍露出外壳下的东西，就会吓得舌头都捋不直的。 　　-24- 　　P先生看着芭菲杯。 　　芭菲杯半透明的壳子映出他明媚的蓝眼睛。 　　……而且，他，怎么敢呢。 　　-25- 　　我特意为可爱的上司量身打造的，这具纯洁、无害、供她玩耍的外壳。 　　他怎么敢窥视。 第52章 　　-1- 　　数小时后, 凌晨时分。 　　M小姐坐进车里。 　　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粉色的短款礼裙，胸前的绸缎花沾着奶油与糖霜，浑身还散发着浓郁的苹果白兰地味。 　　“喂, 司机。” 　　她往副驾驶上重重一倒，说话的语气也摇摇摆摆的，透着醉意：“载我去音响最大的酒吧跳舞，然后选一个能不用证件和钞票就能开房的旅馆, 我需要热水澡和一夜情。” 　　-2- 　　驾驶座上的P先生探身过来, 替她拉上安全带。 　　“您不需要一夜情，”凑近时他因为那扑鼻的酒味微皱了皱眉, “但您的确需要热水澡。” 　　“……嘁，我说是谁啊。” 　　M小姐眯起眼，伸手戳了戳P先生的侧脸。 　　“无趣、无聊、连自己的五十周年祭都不肯出现玩耍、最后完全被整个维修部抢走当作狂欢派对的渣男小P。” 　　-3- 　　把周年祭派对让给您与部门同事们大玩特玩，怎么就无趣了啊。 　　而且您这一长串前缀与“渣男”的评价有什么关系。 　　-4- 　　P先生检查了一遍卡扣是否锁紧，又低头捋平M小姐微微往上卷了一点的小礼服——很明显，穿着这样短的小礼服，就不该用刚刚那么豪迈的姿势直接跳进谁的副驾驶里。 　　尤其M小姐不是一个能长时间淑女坐姿的家伙, 她坐下后往往会左右乱动膝盖, 仿佛是要寻觅一个最佳最舒适的独特坐姿似的。 　　她又爱穿短裙, 很短很短的短裙。 　　她还爱蹭到下属身边，蹭得很近很近。 　　……所以, P先生会经常、不经意地瞥见某些东西。 　　-5- 　　唉。 　　上司似乎从未在他面前在意过走光的问题。 　　-6- 　　是从没把他当作异性看过, 还是过于信任他的“天使”程度, 小瞧了他的危险性？ 　　都有吧。 　　……虽然如今的P先生的确也不会产生什么波澜了, 大多数时候他看见了会顺手帮上司拉好、整理衣着，而不是产生什么隐隐约约的幻想…… 　　如果他是某个隐隐瞥见女孩洗完澡穿白T恤的模样就坐立难安的纯情男孩，肯定无法像如今这样镇定。 　　他已经照顾上司的衣食住行数十年了, 别说隐隐一瞥，更多更多的也都…… 　　当然。 　　M小姐不会青睐纯情的类型。 　　所以他必须保持成年人的漠然与镇定。 　　-7- 　　“喂。” 　　M小姐似乎是喝醉了，因为她突然停止戳他脸颊的动作，又加了一根手指，使劲拧了拧。 　　“哪有你这种无趣的家伙。看到可爱女孩子走光也毫不动摇地移开目光。你真以为自己没有性别吗，还是把角色定位完全当成‘老妈’了啊，天·使？” 　　“……您喝醉了。” 　　又是生的什么气。 　　“喝醉？嗤，我和人类不同，我可不会被酒精迷惑……上司清醒地和你说话呢，认真点，小P。” 　　她拧了拧他的脸颊，又胡乱在他脸上摸索了一下，拧住了他的耳朵。 　　——双手都拧住他的耳朵，硬是把他的头捧过来，眼睛对眼睛，额头对额头。 　　“喂……小P……今晚呢，上司玩得很开心……” 　　-8- 　　看出来了，从我私用通讯频道上不断响起的支付提醒里。 　　而且几乎维修部的所有同事们都给我发送了不同角度、热闹程度递增的现场照片，后来大家逐渐玩嗨喝嗨发的通讯内容也越发混乱……最后半小时U小姐发来的现场照片简直不堪入目，为了她的生命安全着想，我不得不闭着眼把那位前辈暂时拉入黑名单了。 　　一看就是喝多了。 　　全都喝多了，玩嗨了。 　　——P先生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天使的五十年祭本不需要什么以他为中心的盛大庆祝，只要同事们能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耍，就可以了。 　　而且，他本人，今晚真的有些脱不开身。 　　-9- 　　要清扫垃圾啊。 　　-10- 　　“……回神！小P！和上司额头贴额头你还有空闲去考虑其他事情吗——喂，小P，既然这是你的五十周年祭，想不想要周年纪念死亡啊——” 　　“抱歉。” 　　P先生微皱着眉：“您现在浑身散发的酒味让我不太能集中精神……太近了，咳，我从来没体验过浓度这么高的白兰地味……请继续吧，您想说什么？” 　　M小姐：“……” 　　M小姐：“你没喝过吗？苹果白兰地，我们在派对后半场用它做杯子蛋糕玩的。甜甜的，U喝多之后还说这是本年度最强的香水。” 　　P先生不太明白上司为什么突然开始向自己解释这种问题了。 　　以往她应该是一句“熏死你就熏死你哈哈哈我特意染上的酒味”，或者，直接一个头槌攻击，“竟然嫌弃上司臭，想死吗”。 　　——但，不管M小姐的反应、回答如何变化，P先生对她始终非常诚实。 　　“我没有喝过苹果白兰地。既然您喜欢，我之后可能会去尝试……咳，但是，现在我闻不太惯，抱歉。” 　　醉醺醺的上司，臭熏熏的礼服。 　　……P先生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宿舍里的洗衣机，与伺候她洗澡换睡衣的过程了。 　　-11- 　　P先生压下了那一点点冒头的小洁癖。 　　——虽然不觉得也不会嫌弃上司脏，但看到上司弄脏她自己的时候，他真的会忍不住幻想把她清洗干净抹上乳霜再塞进被窝的图景。 　　这就和看到某只在臭水沟里滚了个欢快的流浪猫，能够直接弯下腰拥抱她的同时，又忍不住想把她带回家、摁进自己的浴缸、捉着爪子镇压她在水中一切的反抗、强制托着她的脑袋给她打泡泡……是同一个心理。 　　所以，几乎每次，当上司脏兮兮、臭熏熏地蹭过来，P先生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每次，维修任务结束，上司携带一身马赛克对他发表一些毁灭世界的阴暗发言时，P先生只会点头“嗯嗯”，满脑子“上司这根手指用热毛巾擦不干净，是不是打泡泡比较好”。 　　-12- 　　“所以，您刚才，想说什么？” 　　但这次，M小姐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因为以前每次她阴暗发言毁灭世界时根本不会关注下属，她只是要单方面输出一些细思极恐的精神病思想，而且下属每次都只是个负责擦手擦脸清洁她的“嗯嗯”机器罢了。 　　……也因为，这次，她认认真真地捧过了他的脸，抵住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是很重要的事吗？” 　　-13- 　　这家伙完全没在听。 　　不管嘴上说着什么，他完全没在听，满心满眼都是酒精味和我身上的奶油渍吧？ 　　……她原本能够自然而然冒出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她原本是能顺利说出的，一如过去的无数次。 　　-14- 　　“喂，我今天特意穿了成套的内衣，我们去开房吧” 　　——无数次，无数次，她顺顺利利地把这种过于直白、强烈、毫不含蓄的邀请抛出来，欣赏下属瞳孔地震，稍稍失去了那种莫名游刃有余的感觉，仿佛被她动摇了一下的神情。 　　虽然那大抵是震惊，是无奈，是无语……但只要能看到小P失去镇定的表情，她抛出什么话都无所谓，发出什么样的邀请也都无所谓。 　　反正那些随随便便掺入“喜欢”或“爱”的调戏小P会懂事得忽视掉； 　　反正发出怎样过分的邀请，最终她都能受到远超邀请本身的超爽回报。 　　……啊，但今天。唯独今天。 　　抵住他的额头，对着他的眼睛。 　　不知怎的，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15- 　　M小姐皱了皱眉，某种极端强烈、又极端陌生的情绪塞在胸口。 　　那感觉古怪极了。 　　一只亡灵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心跳啊？ 　　P先生立刻把发散的注意力集中回来：“您怎么了？脸好红……苹果白兰地的度数这么高吗？唔，温度也烫……我这就去买点醒酒药……” 　　M小姐猛地抓紧了想扭头离开的下属。 　　……那感觉，太异常了也太猝不及防了，几乎是下一刻，她便升起了猛烈的厌恶。 　　厌恶古怪的心跳声。 　　厌恶这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 　　“喂，小P。” 　　这猛烈的厌恶，令她几乎是报复性地脱口而出：“上司忘记给你买礼物了。不如去酒店吧？上司给你乱搞一晚上，作为补偿。” 　　-16- 　　啊。 　　糟糕。 　　-17- 　　几乎是下一秒，M小姐就后悔了。 　　P先生扭头的动作僵住了，手心下的脸颊也退却了温度，昏暗的车厢里，他突然开始用前所未有的眼神注视着她——就仿佛，有根线在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啪”地一下断开。 　　M小姐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 　　其实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态、震惊、大幅度的夸张表情，只是定定看着她，不发一言。 　　但M就是察觉到了，有根线在刚刚“啪”地断开。 　　“对不起”立刻就涌到了嘴边，比刚刚脱口而出、表达厌恶的坏话还快。 　　“对不……” 　　-18- 　　但，莫名其妙的，这句微弱又飞快的道歉，再度卡在半空。 　　因为僵住的P先生突然动了动。 　　很轻微，在昏暗的车厢里，这一动仅仅只是为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取得了一个相对不昏暗的角度。 　　——M小姐看见了他的嘴唇。 　　发白。 　　轻微在抖。 　　-19- 　　——于是她飞快冒出的道歉又飞快消失，全部的语言能力都消失殆尽，她只想、只想——贴过去，出于浓厚得奇怪的歉意，贴过去，然后—— 　　舔一舔。 　　-20- 　　安抚性地，贴近，舔舐。 　　就像看到一道淌出血的伤疤，一块早已陈旧的爪痕。 　　她想……贴近……然后……轻轻地……舔…… 　　-21- 　　“喂！喂喂喂！喂——” 　　车窗被“嘭嘭嘭”地拍打起来，醉醺醺的U小姐大喊道：“别挡道啊——接了上司就快滚——呕呕呕！！” 　　M小姐：“……” 　　M小姐猛地惊醒。 　　她立刻往后一仰：“哈哈哈，对不起，我刚才喝多了，刚才那句太混蛋了，你就当我是说了空气。快回宿舍回宿舍吧。” 　　P先生：“……” 　　-22- 　　下属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嗯”了一声，坐回驾驶座，似乎没有察觉到刚刚任何的古怪感，也像是完全接受了道歉的平和态度。 　　但昏暗的光线里，他握住方向盘的手似乎爆出了几根筋。 　　而且，几秒钟后，分外利落地踩下油门。 　　“嘭——吱——啊啊啊啊啊！！！” 　　M小姐：“……是不是你倒车时撞到谁了……窗外的谁……” 　　P先生：“没有哦。您看错了。” 第53章 　　-1- 　　M小姐喝多了。 　　……M小姐的酒量其实并不算好, 但她没什么发酒疯的习惯，更不会失去理智、突然发疯。 　　毕竟清醒的M小姐已经很疯了。 　　归根结底，谁又能说得清她日常是否清醒——大多数人连日常的M小姐都不敢靠近，更别提她非日常的状态。 　　但P先生是清楚的。 　　一如清楚她日常的一举一动, 他同样清楚她喝醉后的样子, 一举一动。 　　-2- 　　“……睡着了啊。” 　　这次, 睡得比之前还快。 　　-3- 　　车缓缓停在宿舍门口，P先生拉下手刹, 侧过头打量副驾驶上的上司。 　　她已经睡熟了，眼睛紧紧闭在一起, 双手也揣在胸前, 膝盖缩着，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来，是醉得不轻了。 　　睡得这样快, 连支撑到回宿舍的精力都没有。 　　而且…… 　　-4- 　　刚才都，差点主动吻他了。 　　显然醉得不轻。 　　-5- 　　P先生看着她熟睡的侧脸,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屈起，在方向盘上轻轻叩了一下, 如同叩响紧闭老朽的木门。 　　又轻, 又小，又谨慎, 但透着忍不住的小冲动。 　　……的确有些忍不住啊。哪怕是他。 　　毕竟, 这可是第一次，他试着引诱上司的吻。 　　-6- 　　哦，P先生刚刚是故意的。 　　故意嘴唇发颤，故意侧过光线，让她瞥见那一点点从平静外壳下流露出的破碎感。 　　他的上司钟爱破碎感, P先生很清楚，就像他清楚，自己每一次侧头对她露出被咬肿的耳洞、后颈的抓痕……都能引诱到她的下一次邀请。 　　所以，偶尔，把自己无懈可击的包装稍稍撕开一点，给她欣赏残缺的、脆弱的部分……能够更强烈地吸引她。 　　所以，P先生也一直清楚。 　　该如何勾引她吻他。 　　-7- 　　是的，那是勾引。 　　P先生知道刚才是个很适合的氛围。 　　他的上司正因为目睹了过去的某个场景开始动摇，过量的苹果白兰地令她的脑子也不太清醒，尽管她表现得很清醒—— 　　但清醒的上司才不会把约炮要求嘟嘟哝哝地咽回去，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他的眼睛深处藏着什么比荒唐夜晚更刺激的东西。 　　被捧住脸，贴上她柔软整齐的刘海，对上她黑漆漆又呆愣愣的眼睛时，他就忍不住开始构想了。 　　构想在这个无比合适的氛围，引诱她吻她的方法。 　　当然，他从来是构想。构想并不违法。 　　大多数构想最终都会被深深埋入他脑中，归类进某天迎来恰当时机才能执行的“备选方案”里。 　　因为P先生知道M小姐讨厌吻。 　　她每次看爱情电影时都会在碰见接吻情节时喝倒彩，吃饭时遇到街上的情侣会“噗噗”吐舌头，如果有网红餐厅搞出了“接吻一分钟”的营销活动，她会拽着他和店门口的服务员理论五分钟……“什么，凭什么我不能有免费冰激凌，反正你们人类这么看重吻，不如给接吻鱼也发放免费冰激凌，否则这个活动就太傻了”…… 　　P先生每次都无法阻止她，毕竟她不想砍了那个无辜服务员，只是想和人家吵架。 　　其实他并不能干涉M小姐的行为，有时候她愿意听他的建议放弃发疯，只是因为她自己也失去了兴趣。 　　而如果她的兴趣在免费冰激凌与吵架上，他便不能阻止她。 　　除非他代替那个可怜的服务员和她拌嘴，并自觉掏钱包给她买三颗球的花生草莓巧克力冰激凌，从而把M小姐的注意力与兴趣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8- 　　当然，P先生很乐意这么做。 　　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每个和M小姐对话的服务员最终都会满怀感激地看着他，每个即将被M小姐迫害的同事都会把他看作天使。 　　没谁乐意成为这个恐怖疯子的兴趣、收到她的注意力——但P先生永远是乐意的。 　　不过。 　　正因为M本身并不喜欢鲜血，并不嗜杀，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拯救”那些惨案吧。 　　M想要的一定会达成，她可有可无的、不怎么在乎的，才是他能出力阻止的。 　　-9- 　　就像她和他共同遵守着那个“不能接吻”的古怪规定，也并非是因为他的强硬拒绝。 　　是她也不想。 　　她不愿意的，没谁能逼迫她去做。 　　-10- 　　“可恶！这些愚蠢的人类……如果变成接吻鱼就好了，有免费的冰激凌……” 　　“是啊。变成接吻鱼就好了。” 　　“……你瞎跟着我感叹什么小P，你变成鱼了上司的冰激凌谁来买！鱼可没办法陪上司逛街请上司吃饭！现在快掏钱包！” 　　“是，是。” 　　-11- 　　是啊。 　　这个独一无二、疯癫大胆、无法用常理衡量的存在。 　　他与她之间，非常复杂。 　　他所要的东西，也并非一个吻、一个强势的壁咚、一次毫不犹豫的直白进攻能得到的东西—— 　　他的主动，没有任何意义。 　　-12- 　　P先生了解他的上司，那个又坏又可爱又任性的女人，他清楚，只要他主动吻她一次，含着糖果或奶油。 　　她便会尝到接吻的甜头，喜欢上这个行为，从此开始缠着他索要无数个亲吻。 　　只要是舒服的，她都会喜欢。 　　……但，那并非是他想要的东西。 　　即使他有自信做到每一次与她接吻都提前打理好自己，含着糖果或奶油。 　　-13- 　　但P先生不想让自己的坏上司尝到甜头。 　　他不希望把“吻”也妥协般划进成年人的夜晚交易里，他希望上司能认识到，吻不仅仅是快感、舒服，糖果与奶油。 　　他希望她被蛊惑着尝到他的痛苦、泪水或脆弱。 　　他希望她产生怜惜，怀抱愧疚。 　　……当然，唔，要P先生自己衡量，也不太懂得痛苦、泪水或脆弱是什么。 　　-14- 　　他可是在听到她那句残忍的玩笑话后立刻就能抛之脑后，特意挑选角度，特意挑选光线，用特殊的频率颤动自己的唇，勾引她一个吻的家伙。 　　他没被伤到，一点都没有。 　　非要说的话，听到那句话，只有“上司这句过分了，这个契机，我可以索要一个吻作为生日补偿”的兴奋吧？ 　　他其实真的不太明白泪水与脆弱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两种东西是很方便引诱上司的武器，只是前者使用出来的效果他不清楚，后者会勾引她从后背搂住他，咬着他的耳朵邀请下一夜的荒唐。 　　-15- 　　而且P先生不太会假哭，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快五十年了，他依旧没练习出驾轻就熟的假哭。 　　所以，在能掌握这个武器之前，他还是使用“脆弱感”作为常用武器吧。 　　-16- 　　但，这样算计上司是坏事吗？ 　　这样勾引上司是无耻吗？ 　　P先生不觉得。 　　他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了解自己的上司，他注视她的时间甚至远超大多数活人中恩爱的夫妻、情侣。 　　所以他了解她。 　　深入骨髓。 　　她不值得单方面的真挚无比的付出，她就值得满怀恶意层层算计的无耻勾引。 　　她从来不喜欢好孩子。好孩子是她绝对会厌烦的类型。 　　……当然，P先生亦不觉得，自己和上司的关系，如今有了多少实质进展。 　　-17- 　　他们就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虽然那种把自己当成什么按摩道具的轻率发言，换个人听，都要当场落泪分手了……但，说真的，他是下属，偶尔听上司两句过分的坏话，再寻常不过。 　　他接受命令，他完成她的要求，他照顾她，了解她……无疑是上下级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单方向输出。 　　他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任何的特殊关系。他甚至能微笑着对任何一个同事坦白自己“单身中，期待女朋友”。 　　——当然，P先生不打算通过这方法惹怒上司，他要的不是这些。 　　不是轻率、冲动、嫉妒上头就发酵的占有欲，也不是什么领地被触犯后本能产生的愤怒。 　　他逐年累月，层层密布的网里……不可能只求……简简单单的……“在乎”。 　　不。 　　她在乎他？ 　　的确如此。他不会妄自菲薄。她的确非常、非常在乎。 　　……但这远远不够。 　　-18- 　　P先生倾身过去，解开了M小姐身上的安全带。 　　“到宿舍了。您醒醒。” 　　“唔……困……” 　　“醒醒。我带您去洗个澡，然后换睡衣，再去卧室睡……您先起来……” 　　“困……不起……” 　　“请别闹了。” 　　昏睡中的M小姐“啪”一下打开他的手臂。 　　“就闹。小P抱我。” 　　-19- 　　啊。 　　果然。 　　醉后的M小姐，不发疯，不吵闹，不反常……只是，变得嗜睡了而已。 　　睡得很沉很沉，缩得很小很小，就仿佛墙角阴影下某种会呼吸的小野花。 　　当然。这样的她也绝不无害。 　　P先生亲眼见过她在夜店昏睡时随手折断了一个想给她酒杯里下药的家伙的手臂——野兽睡着后也依旧是野兽—— 　　但，如今，喝醉后的M小姐只是一味地往他的手臂里倒，仿佛要通过向下缩的方式逃离安全带的束缚似的。 　　“小P抱我……” 　　-20- 　　P先生把安全带拨到一边，抱住了她，然后打开车门。 　　“……对不起……” 　　“嗯。请别在意。” 　　M小姐：你这么说就更在意了。……是快哭了吗，语气听上去好难过啊，各种意义上的更在意了！ 　　……啊……头痛……今晚为什么喝了这么多……刚刚莫名其妙的情绪也是……虽然是下属是小P，但，也不能说啊，那么过分的话……头痛……本来是清清楚楚的交易，那句话一出就显得她是辜负了感情的渣男……唔…… 　　“对不起……” 　　“请别在意了。” 　　P先生理了理她又开始乱拱的头发：“您别乱动。我抱您进宿舍，待会儿要开锁……” 　　M小姐嘟哝道：“想跟小P做……” 　　“不行。不做。” 　　“……” 　　-21- 　　完了。 　　连做|爱请求都被果断拒绝了。连“请别”都没有。 　　……下属的心刚刚被她那句话敲碎了吧？“咔吧”敲碎了吗？！ 　　M小姐不再嘟哝，M小姐发出一串“呜呜呃呃”的象声词，很像是醉鬼要呕吐。 　　她的确喝醉了，清醒的她绝对会在脑子开始担忧“下属的心”这种东西时果断关闭思考能力的。 　　P先生一边开锁一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呜呜呃呃”的声响放大了些，大概是醉醺醺的上司进一步失去了理智吧。 　　-22- 　　她本不是这样无害的。 　　五十年前，在夜店里，喝醉的她翘着腿歪在卡座上睡着，也能迅速出手折断接近她的人的手臂，保留着超高的警惕心与攻击性。 　　五十年后…… 　　她变成这样，在我的怀里，思考除了成年人交易还有没有能哄好我的手段，挂在我脖子上的胳膊比面条还软。 　　-23- 　　……这一刻，他花费了五十年。 　　不，在失去记忆前，花费了不止五十年吧。 　　您终于……到了合适的时机……可以被…… 　　被勾引着进入，下一步的关系了啊。 第54章 　　-1- 　　“哟, 来了？” 　　“……” 　　“愣着什么，过来。我没心思和你浪费时间。” 　　“……” 　　“怎么？不爽吗？我还以为你听这句听得耳朵都要烂了。” 　　“……我的上司当然可以频繁使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但, 前辈, 您只是我的客户，兼合作伙伴。” 　　-2- 　　又是这个态度。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 　　W小姐坐在古朴的四方实木桌前，很想用“说的好像你只把她当上司”之类的话怼回去, 但她清楚，和对方斗嘴是没有尽头、也没有乐趣的。 　　他能用彬彬有礼、温和平静的语言和她重复拉扯个几百回合。 　　她的笨蛋妹妹究竟会怎么误以为那是烂漫明媚的浅海，这货明明就是深海底部怎么填都填不满的大海沟。 　　深不可测——看着就烦。 　　-3- 　　“行了。我的错。过来吧, 我们需要聊聊下一步计划……我能来约见你的机会不多。今晚的梦境联络也是趁主系统喝醉了才……” 　　“W前辈, ‘梦境联络’并不准确。亡灵是不会做梦的，所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 　　P先生绕过屏风套组，拉开她对面的木椅。 　　“应将其称为，‘思维会谈’。” 　　-4- 　　“思维会谈”。 　　其实，正如之前那次, W小姐特意出现, 与P先生初次见面后, 达成合作的共识—— 　　两只亡灵并不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空间，甚至同一个时间点。 　　她是被强硬拉扯回来、复活状态很不完全、被半囚|禁在永生会手里的灵魂, 而P先生是系统世界内, 安稳工作安稳下班，最终回到自己宿舍卧室睡觉的员工。 　　且不说双方会不会在自然梦到彼此时因为浓郁的恶心感直接呕吐着惊醒——这两位是实打实的“同性相斥，同担拒否”——就谈论他们这种人本身，也不是会在梦中缅怀谁谁的类型。 　　所以，之前解释为“在梦中达成合作”, 只是一个不太确切的说明。 　　后续，当他们需要谈及合作时，绝不会“梦中相会”—— 　　-5- 　　P先生特意在入睡前留出一个思维缺口，而W小姐会通过过去与M建立的某种渠道，绕过主系统，悄悄把自己的思维链接进来，两只亡灵在某个虚拟的思维空间见面。 　　不仅绕开系统世界，也需要绕开永生会的监视。 　　这就相当于线上聊天，只不过是3D的，而且W小姐可以决定聊天室布置成什么样—— 　　“您是我上司的长辈，所以我把这个新建空间的钥匙交给您，在我离开时，您可以随意布置自己的房间，我也并不在意会面地点的空间设计，想必有点活干会让您待得更舒服。……鉴于您现在在永生会那里的躯体是半囚|禁状态，连一栋楼都出不去，是不是？就像戴上了隐形项圈。” 　　说这话时，P先生笑得非常绅士体贴。 　　-6- 　　W小姐：“……” 　　W小姐：“总比追着赶着跪在地上咬主人裤脚也求不到她回头给自己戴项圈的流浪狗好。” 　　P先生：“……” 　　P先生：“我是不会被抛弃的，前辈。” 　　W小姐：“呵呵，谁知道呢，你这种恶犬。” 　　-7- 　　咳，总之。 　　撇去“同担拒否”“同性相斥”等不太和谐的合作因素——大概也只有偶像的生命安全才能让两个毒唯联合在一起吧—— 　　W小姐的确挺满意的，P先生作为合作对象做到的方方面面。 　　虽然知道这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讨好长辈”，但W小姐的人生信条是“白送的为什么不要”。 　　尤其是他送给自己的这个虚拟思维空间。 　　——她甚至还能在这里模拟烧饭做菜呢，现实里那个垃圾会长连电磁炉都不肯给她。 　　而且，作为一个在古代死掉的纯人类，她真的很稀奇这种，能随着心意更换整个空间布置的设定……好好玩哦，这就是现代人吗…… 　　-8- 　　当然这不是。真实的现代人绝不可能随着心意变换空间。 　　——因为缺乏常识，W小姐和M小姐一样，很容易就把P先生划进“真实现代人”的范围内。 　　即使W小姐稍有警惕，意识到“这家伙变态得不像人”，但她不会真的意识到…… 　　嘘。 　　-9- 　　“您今天的房间倒是与往日不同，很雅致。我能问问这是哪里吗？” 　　屏风，矮柜，多宝格，镶嵌着白玉的四方茶几，与雕刻着花枝的木椅。 　　W小姐绕了绕手上的镯子。 　　“曾经，我生活的某座城，某座楼里，我的厢房。” 　　城中绝世的花魁，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厢房。 　　“原本还有许多别的东西……美人榻、梳妆台、香炉之类……但我讨厌那些家具，就全删了。哦，那边我想新装一台有线电视，你改天把使用说明书发给我。” 　　-10- 　　这样。 　　P先生掠过屏风上绘制的红山茶、似乎常年萦绕着香薰的观赏盆景……虽然这个古朴的环境里他像极了异乡人，但，P先生对这些布置是有些了解的。 　　或许了解得比W小姐还深些。 　　所以他其实能看出，这房间，在它所对应的某个世界的古代文化里，与寻常的“闺阁”不一样。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11- 　　——金发碧眼的异乡人掠过所有重点，非常自然地瞄准了摆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的多宝格。 　　他不禁夸赞道：“您多宝格中陈设的东西真是价值高昂。卖吗？” 　　W小姐冷冷地看着他。 　　“不卖。” 　　休想觊觎我妹妹玩坏的拨浪鼓、铜镯子和风筝。 　　“最上面那只有牙印的长命锁也……” 　　“不卖。” 　　“……” 　　“不卖。已经死了。我死透了。所以不缺钱。” 　　“……” 　　-12- 　　P先生笑眯眯地收回手指。 　　“既然您已经死透了，活蹦乱跳地把这些东西摆出来给我看是做什么呢？您知道我是不会疏忽角落的。” 　　——炫耀，单纯炫耀，想气死……不，把你气活、再把你气到死透。 　　但P先生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气急败坏的端倪，他默不作声地坐着，只是开始把眼神黏在多宝格上的珍藏品里，似乎打算用眼神直接扫描物件外观，等回系统世界就开始用高科技复制粘贴。 　　W小姐：“……” 　　早知道就不特意把记忆里的这个房间建造出来，还单独把记忆里种种的珍藏品用这架多宝格摆出来了。 　　-13- 　　“你和你那个弟弟，真是天壤之别。” 　　W小姐嘲讽道：“一个是普通的可回收垃圾。一个是沉淀几千年也依旧要污染环境的垃圾。” 　　P先生收起笑容。 　　“我没有弟弟。” 　　“呵，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从不说谎。” 　　“……那，告诉我，‘永生会’的白袍高层，究竟是什么东西？” 　　P先生把落在多宝格上的眼神也收回了，有些飘忽地落到茶几前。 　　“与合作伙伴聊公事，竟然连杯茶都没有。” 　　-14- 　　“你黏在我妹妹的童年玩具上的眼神能抵一百杯茶。” 　　“说的也是。谢谢款待。” 　　“……” 　　-15- 　　啧，话题就被他这么带过去了。 　　……果然他知道吗？知道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袍究竟是什么东西？ 　　W小姐狠狠皱起眉：“我警告你，我们之间的合作，必须建立在基本的信任基础上……个人喜好无所谓，我也讨厌你。但如果要我继续帮助你，互通情报……你可别和‘永生会’扯上关系。” 　　P先生认真地说：“涉及上司的安全，我当然是诚心和您合作的。请放心。” 　　“行。” 　　姑且信了吧。 　　-16- 　　W小姐往后一仰，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手腕上的镯子：“既然不谈白袍，我们谈点别的。你们系统世界……有个叫886的员工，对吧？” 　　“您说他？采购部的传奇帅哥吗？” 　　P先生眨眨眼：“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呵，他也是……” 　　“也是永生会的一员，我知道。” 　　-17- 　　P先生的神色非常自然：“他立场不明，大抵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目前系统世界能给他丰厚的酬金，所以，暂时没有给我们的计划造成威胁的危险。” 　　“而且，他是您的前夫，不是吗？想必不会真正做什么危害到您安全的事。目前，我觉得，可以把他放到一边。” 　　W小姐：“……” 　　你看过剧本了吗。 　　还是说你看过了别人视角下的回忆故事啊。 　　-18- 　　“嗯？您很诧异，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因为——” 　　W小姐立刻打断了他。 　　“我可没有诧异。是啊，你知道也正常，毕竟那家伙演技很烂，脑子跟你比起来，也不算是绝顶聪明了。” 　　——如果承认刚才被他的话吓到，就会被这家伙一直牵着话题走，然后摸不着头脑、完全在他的节奏下结束这段对谈了！ 　　……还好，她反应快，没失去先机。 　　-19- 　　“你说得对，咳，886的事，当然不值一提。那么，我这里还有些，关于永生会会长的情报。前段时间，他曾经在永生会高层中召开会议，结果直接缺席……” 　　“啊，这个我也知道。” 　　P先生阳光灿烂地摆摆手：“他缺席会议，是因为跑去接近M小姐，还舔了她的手机屏。” 　　W小姐：“……哈？” 　　她送给我的手机的手机屏。 　　四舍五入当然是上司的手机屏。 　　“其实，我这次来联系您，也主要是为了这个。那位会长先生……” 　　P先生若有所思地问道：“是M小姐的舔狗吧？舔狗肯定不得好死吧？” 　　“……” 　　-20- 　　“作为一只狗，你在对其他狗说什么狗身攻击呢。” 　　“就算接过您偏颇的比喻，假定我是一只狗，我也是只好狗啊。好狗和舔狗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 　　他骄傲什么呢。 　　同样是狗。 第55章 　　-1- 　　“……对了, 顺便祝你五十周年祭快乐。虽然我不懂你们亡灵庆祝死亡日期的习惯。” 　　死亡究竟有什么值得庆祝。 　　“当然值得庆祝。” 　　P先生却竖起手指说：“它是最好的欢庆理由。” 　　“亡灵们都很喜欢庆祝。毕竟死去之后的世界太寂寞。” 　　-2- 　　是吗。 　　“我不懂。” 　　“您不懂自然是很幸运的。没谁愿意懂得死去之后的生活。” 　　把性当作发泄渠道，把吻当作随意给予的糖果，把酒精当作饭后的饮料, 把音乐舞蹈与“宣泄欲望”挂钩。 　　P先生懂得亡灵放荡混乱的原因, 但他不喜欢。 　　……从没喜欢过, 不管何时。 　　-3- 　　W小姐说：“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周年祭。直到我链接进系统世界的时候经过喝醉的主系统，看到它头顶写着祝福语的小旗子。” 　　一只小光球，顶着彩色的“五十周年祭快乐”小旗子, 晃晃悠悠地唱“小P死得好死得妙, 死得呱呱叫”。 　　原本在沉思的P先生忍不住翘起嘴角：“主系统真的很可爱, 不是吗？” 　　W小姐不禁皱了皱眉。 　　-4- 　　“我可不觉得。”她说，“那东西是机器, 对吧？我死的时候也没见过它。系统世界的主人、源头, 明明应该就是……” 　　P先生摇了摇头, 直接打断了她。 　　“M小姐并不喜欢很高的位置, 也对权力没有兴趣。主系统其实就相当于帮助她处理日常事务的助手，它与她的关系非常紧密, 我也无法详细描述。” 　　W小姐转手镯的动作顿了顿。 　　“……我不喜欢主系统。” 　　那枚光球身上，有着令她反感的气息。 　　虽然她能看得出, 它是完全无害的。 　　“我理解。毕竟是您彻底离开后出现的新东西。”P先生平静地说，“但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 　　-5- 　　“M小姐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您很明白。” 　　-6- 　　W小姐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太尖锐、太深刻了——不该由面前这个无耻恶劣的家伙一口道破, 也不该由她直接作出解答。 　　要问为什么？ 　　——她答不出, 无论哪个时刻，无论生前死后。 　　她答不出这个问题。更不是应该解答这个问题的人。 　　-7- 　　于是W小姐抿紧唇，放开手镯，空空的双手摆上四方桌。 　　“干坐着也没意思, 以前谈事时我习惯了给人烹茶，手上不做点什么总有点怪怪的。” 　　P先生：“那便提前谢谢您的茶……” 　　W小姐：“但我不想给你这种人烹茶。陪我打局牌吧，玩个小赌局。” 　　P先生：“……” 　　什么叫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吗。 　　-8- 　　“好的。毕竟您是长辈。” 　　呵呵。 　　“听那个白袍高层说，你很擅长赌局？” 　　“我并没有弟弟，这否定了许多遍了——我也说不上擅长赌局。但陪您玩几局，还是可以的。” 　　“你这个人说话的腔调真的很讨厌。” 　　“谢谢夸奖。” 　　“……” 　　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就无法再正面展开试探。 　　但，观察对方打牌的方式，总能什么找到破绽…… 　　能赢钱的破绽，也是思维的破绽。 　　她不信在赌局中找不到这个人的破绽。 　　桌上，W小姐轻轻挥了挥手。 　　这个可以随着主人心意变换的思维空间立刻遵命，桌上出现了一副—— 　　“麻将？” 　　P先生看着扑簌簌落到桌上的小方块：“您不会是打算和我打麻将吧？” 　　-9- 　　W小姐抓过一张牌翻过，有些稀奇地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 　　“当然。正巧前几天有家伙嘲讽我连麻将都不会打，所以正巧练练……怎么，你不会？也对，金发碧眼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打麻将。” 　　P先生举起手。 　　“可我知道，这副麻将是需要四个人的，前辈。” 　　W·对打麻将一无所知·落后于新时代的古早亡灵·小姐：“……” 　　-10- 　　“所以两个人没办法……” 　　“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变出来的这副牌是四人麻将牌。” 　　“……” 　　“如果不熟悉麻将规则，最好还是从四人打法开始学。当然，如果您一窍不通……” 　　“……” 　　“围棋如何？但如果您更想体验赌局，还是换成扑克吧？” 　　“啧。” 　　-11- 　　于是，五分钟后。 　　两只对坐的亡灵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打扑克。 　　而且因为W小姐看不懂扑克符号，所以P先生推荐了一种最简易的玩法—— 　　两个人互摆蜘蛛纸牌。 　　一回合各摆两次，猜拳决定先后，谁先摆完一串谁先赢。 　　W小姐：……这只是排列组合而已吧！这种游戏能看得出鬼的思维模式与破绽啊！ 　　这家伙难道是故意的吗？知道我想猜测他的牌路才特意推荐了这么一种傻瓜玩法吗？ 　　——话说，在我倒映着山水画的白玉茶几上和这货玩摆蜘蛛纸牌，真的合适吗！ 　　-12-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前辈。” 　　P先生摆过一张方块A：“只要有赌注，有输赢，便是赌局了。赌局可以存在于任何一种玩法中。人的生命本身，也是一场赌局，不是吗？” 　　呵。 　　W小姐挑眉：“输的人死，赢的人活？” 　　“‘生命’可不是赌注，前辈，您理解错了。”P先生笑道，“生命本身是‘赌局’啊。” 　　“……听上去，你对赌局可真是深谙于心。现在的系统世界里也很流行赌博吗？” 　　“不。我算不上喜欢赌局，系统世界里也没有赌博。毕竟打牌是生者为了消磨生命时长的产物，亡灵已经没有生命时长能消磨了。” 　　P先生摆下一张方块9：“这还是我死后第一次和别人玩牌呢。” 　　W小姐：“你们可真奇怪。不赌博，却沉迷狂欢派对。” 　　早就想说了，能把机器都喝醉的派对到底狂欢到了什么程度，而且，你们身为正经的员工，怎么一天到晚沉迷派对。 　　虽然她已经不是系统世界的员工了，但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13- 　　“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大家平时工作都很辛苦啊。工作时拼命工作，休息时拼命狂欢，这是系统员工的哲学。” 　　“我并不会指责其他的员工……把自己死去的日子当作毫无底线的派对自己大玩特玩，我只是针对你，派对主人。” 　　“派对主人并非我，W前辈。上司提前两天就放言说要把我的派对抢走变成她的了，今晚在外面大玩特玩、最终喝嗨了带着一身白兰地味跌进我车里的人也是她。” 　　P先生摆下方块8：“来见您之前，我花费了一个半小时伺候喝醉的上司洗澡睡觉，快清晨时才有空闲回到自己的卧室。您知道让醉鬼洗澡换衣服有多困难吗？” 　　W小姐：“……” 　　W小姐：“闭嘴。不准炫耀。” 　　P先生：“抱歉，前辈，您不是我的上司，我没有听从您命令的必要。” 　　-14- 　　啧。 　　-15- 　　“真是个无趣的人，明明是自己的周年祭，却不参加派对，不参加狂欢，一副置身事外的高深嘴脸。” 　　“作为合作对象，您今天的语言攻击有些过分了。” 　　P先生将两张分别标着“8”与“9”的纸牌叠在一起：“我并非置身事外，跟随着乐于闯入混乱中心的上司，我从未离开过事件中心。” 　　“况且，今天一整天，我都忙于处理工作……与同事关系。” 　　-16- 　　运营部的那位前辈。 　　采购部的人事变动。 　　哦，还有后勤部的几位前辈——那几位前辈倒是没有做什么不太好的行为，只是R前辈喝多了之后，又给我发了不少通讯抱怨——据说那几位前辈有留存“穿着垃圾袋睡大街的M小姐照片”，所以我专门找过去会谈了—— 　　那么珍贵的照片，身为下属，怎么可以没有呢。 　　-17- 　　以及，在龙舌兰天堂酒吧里，从朋友那里试探到的信息。 　　借着他高层的身份认证，又拿出之前追踪永生游戏的痕迹比对，P先生已经成功链接上了某个特定坐标…… 　　——所以今天他真的很忙，不是故意缺席同事们准备的周年祭派对。 　　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闲，去喜欢的地方玩了一圈作为奖励后，便收到上司的通讯，开车去接她回宿舍。 　　然而，睡后，还要消耗精力与这位前辈对峙。 　　-18- 　　W小姐说：“你坚称死亡值得庆祝。可却不庆祝自己的死亡。你究竟想做什么？” 　　P先生便回答：“您放心，我充分庆祝了，拿到了心仪的垃圾袋照片，玩了想玩的地方，昨天晚上还提前吃了期待已久的甜品和面条。” 　　W小姐：“……” 　　W小姐：“我对你的奇葩日程表没兴趣。” 　　P先生：“那说点别的？上司还会送给我一对耳环，可惜今晚她醉得太厉害，错过了送耳环的时机……估计明天清醒后会非常后悔吧，说不定还会升起一点小愧疚？感到愧疚的上司……一定非常可爱。” 　　W小姐：“……” 　　-19- 　　好想打他。 　　这条仗着她已经入土就为所欲为的恶犬。 　　……真想拿打狗棍把他抽远！抽得离妹妹远远的！ 　　-20- 　　W小姐把手中的纸牌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叠完了。一整列，KQJ后跟着数字一直到A，对吧？” 　　“是的，没错。” 　　P先生随手把叠了一半的方块花色牌放到一边，笑容和煦：“您赢了。恭喜。” 　　可恶，这一次赌局，根本什么都没试探到。 　　不管是他的做事思路，还是他的个人习惯。 　　……明明就是失败，完全的失败。 　　-21- 　　“我赢了。赌局开始前，我们没说清赌注吧？” 　　P先生耸了耸肩：“我想要的赌注已经很明显了。您多宝格中任意一个宝物。” 　　你想得美。 　　“我的赌注是一串世界编号，就此给你吧。” 　　“是您赢了。为什么要给我赌注呢？” 　　“……你我都知道，这种拉扯很浪费时间。” 　　-22- 　　的确。 　　……他也懒得再看到这张脸了，这张明明就与上司完全不同的脸，这个与上司完全不同的人…… 　　呵。 　　P先生表情不变，递出一沓文件。 　　“这是您前几日拜托我的。那次未召开的会议里，陆续出席的数十只亡灵……如果您记下的特征、面容属实，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背景资料了。死亡原因、死亡年龄、本源世界、死亡背景……其中还有几位曾吞噬过系统世界的亡灵，大概在M小姐的通缉名单上。我用黄色记号笔标注出来了，能被M小姐重点关注的，应该都很危险。” 　　W小姐接过那一大摞文件。 　　——并花了一些力气忍下赞叹他工作能力的冲动，她夸谁都不想夸狗。 　　-23- 　　“有了这些，我在永生会那边能深入许多……行，这是你的，永生会会长的资料文件。” 　　P先生接过那页纸。 　　……一页纸。 　　他捏着这张纸，默默抖了抖，就像在确认下方有无多余的备注便利贴。 　　没抖出便利贴，他默默抬起头。 　　W小姐：“……” 　　W小姐：“知道你意思。但我被会长复活后一直意识不清，被关在某个密闭房间内，连他的脸都没怎么看清。” 　　P先生：“是吗。所以就一张纸。” 　　“……还有附加情报。” 　　-24- 　　在对方默默的注视下，W小姐清清嗓子：“因为之前那次高层会议没能召开成功……会长计划重新召开会议，在某个小世界内，很隐蔽的房间里。” 　　“世界编号，召开时间，空间坐标，喏，都在这里。” 　　“谢谢，这份情报比刚刚那张纸有价值得多。” 　　“……咳。还有，我必须额外提醒你一件事。” 　　-25- 　　W小姐推来一张纸条。 　　“这是刚刚，输给你的赌注。这串世界编号……我认为，你应该去看看。我怀疑永生会的‘会长’与这个世界有关。——只是怀疑，根据永生会这个组织的性质，我做的猜测——然而，一旦会长牵扯了这个世界，事情就很不简单了。” 　　P先生接过纸条。 　　-26- 　　【W001-100M】 　　-27- 　　——不需言明，这串世界编号本身，就能说明许多事了。 　　-28- 　　但P先生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到一边。 　　轻描淡写。 　　W小姐：“……怎么，你竟然不感兴趣？” 　　P先生：“当然不。但这串编号就在主系统给出的违禁世界名单上。” 　　刚进入系统世界时就做过的考试，这份名单，这串编号，都是重点考题，写在员工手册扉页的反面。 　　……由主系统划定的违禁世界名单，列出的那几个曾经过重大损坏、或高度异常的世界。 　　如果没有主管级员工的签名，员工进入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世界，不论有意或无意，都将视为“叛逃”，员工ID立刻取消，失去员工资格的同事，灵魂本身分配给那个M【处斩】。 　　正如某部电影中那个张着口、据说把手放进去就会被咬断的雕塑。 　　——但擅自进入违禁世界，代价可不仅仅是一只手那么简单。 　　-29- 　　P先生见过M小姐处斩叛逃员工的画面，他绝对不希望成为其中一员。 　　而且，员工手册扉页背面那串世界编号究竟代表了什么，早在第一次见到“W”的存在后，他就明白了。 　　-30- 　　“……是吗，这个世界，已经变成所谓的‘违禁世界’了……呵呵。” 　　W小姐似笑非笑：“我不认为你没有进入违禁世界的手段。” 　　“主系统给出的违禁世界名单，都是由M小姐过目、许可的。” 　　P先生却说：“我不会违反上司的意愿。” 　　“随便你。给不给是我的事，去不去是你的事。如果你想得到关于会长的更多消息，还是……” 　　对面的合作者猛地站起。 　　“我不认为。那位‘会长’，或者永生会，会与这个世界扯上关系。” 　　-31- 　　W小姐定定地看着他。 　　哪怕发色相同，哪怕瞳色相同，她这样定定地瞧着人看时，却没有任何的阴冷感。 　　——黑色，在她身上是那么的雅致、文静、朴素、温暖。 　　所以，当曾经那位娴雅的花魁长久注视一个人时，总会让你觉得，她是在注视一朵被水打蔫的花，一片被风吹裂的叶子。 　　她静静注视着某人的眼神，似乎是下一刻就要伸出手来，怜惜地抚摸你的脸。 　　“……愤怒吗？因为能和这个世界扯上关系的，唯独没有你？” 　　-32- 　　当然，此时此地，不存在任何被迷惑的男人，也没人会产生被怜惜的错觉。 　　因为W自己与她注视的家伙心知肚明，这种似乎专注的眼神，只是嘲讽罢了。 　　——况且，对面的这个，同样是能用眼神迷惑他人、包装自己的混蛋。 　　那可是【天使】。 　　似乎那么温柔，又似乎那么虚假。 　　见过白袍后，W甚至怀疑他的蓝眼睛是用玩具的玻璃珠做的。 　　-33- 　　……所以，这次暗含在眼神中的试探，也注定没有得到答案。 　　P先生根本就没有回视——直接避开了她的注视，啧，假装瑟缩吗，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人被刺痛了，又是一次试探失败，完全看不懂—— 　　P先生只是看向染着红山茶的屏风，就那样默默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平静地说道：“并没有，前辈。” 　　-34- 　　“我是不会愤怒的。” 　　而且，我看见了。 　　这扇屏风上有血。 　　-35- 　　【系统世界内】 　　他在自己的卧室中睁开双眼。 　　红山茶屏风上染着的血，那个女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张相似得讨厌的脸…… 　　算了，不想。 　　与最后一位客户的谈话也结束了，今天的所有工作彻底告一段落。 　　现在是下班后，他最宝贵的睡眠时间。 　　他需要他宝贵的睡眠时间，这样才能精力满满地迎接下一个工作日。 　　-34- 　　P先生翻过身，寻找放在枕边的眼罩。 　　枕边的M小姐：“嗨。” 　　一个翻身就和黑漆漆的眼睛对上的P先生：“……” 　　同样是姐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破天荒地，第一次，他升起了比较心理。 　　-35- 　　起码W不会更半夜叒悄悄潜伏到他被窝里，静静待在他枕头旁边，垂着黑刘海瞪着黑眼睛女鬼般埋伏着，令翻身找眼罩的他差点心脏爆炸。 　　……就算心脏已经停跳了，被她这么一吓，也会爆炸的。 　　心理意义的爆炸。 　　-36- 　　M小姐：“小P。小P。小P。醒了没。醒醒。醒了吧。小P。” 　　P先生捂住胸口，艰难缓了一会：“……您有事吗？我记得……您喝醉后很嗜睡……” 　　M小姐：“头痛。但想睡觉。头痛。但是好想睡觉。小P……哄我睡觉……哄我……想睡觉！” 　　哦，她还没酒醒。 　　P先生：“别蹬腿了，别蹬，别……您踹不到空气，只会踹翻我的被子，我卧室空调坏了晚上很冷……嘶，已经踹翻了……” 　　M小姐：“小P！哄我！睡觉！我头疼——” 　　-37- 　　谁让你喝这么多。 　　-38- 　　P先生从床上半坐起身，一边狼狈地重新去裹被M小姐踢翻的被子，一边制止旁边的醉鬼继续鲤鱼打挺式扑腾。 　　一喝多就想睡觉，喝太多了头疼睡不着，睡不着后就闹脾气，唉。 　　“小P……头疼……” 　　醒酒药也喂过了，再去煮点番茄汁吗？或者稀粥？ 　　“小P！上司正在！和你说话！头疼头疼想睡觉——” 　　啊，吵得我头也疼了。 　　-39- 　　P先生直接伸出右手，捏。 　　“请您住嘴。” 　　被捏住脸颊的M小姐：“……小P……头疼……” 　　咦，竟然没挣扎？没反抗？ 　　……喝得这么多？ 　　-40- 　　P先生若有所思，立刻出于勇于探索的实验精神，伸出了左手。 　　左右手同时开工，捏住，再向两边，拉。 　　M直接被拉成了一个∧∧。 　　猫猫脸颊，猫猫耳朵，是各种意义上被捏圆捏开的软绵绵生物。 　　M小姐：“……小P……呜呜……” 　　P先生：“嗯。” 　　M小姐：“……你捏我……” 　　P先生：“对。” 　　这句毫不迟疑的肯定脱口而出后，他顿了顿，更加沉稳平静地捏住她的脸颊，做好捏着上司的脸颊被床头灯呼啸砸过的心理准备。 　　但M小姐依旧没有动作。 　　M小姐依旧坐在床上，摇摇摆摆，嘟嘟哝哝。 　　“……小P……哄我……立刻……” 　　P先生：“稍等。我有点上瘾。再捏五分钟。” 　　-41- 　　醉醺醺的M小姐没有再出声。 　　她坐在床上，仰着脑袋，晕晕地把脸放到下属的手心里，等他捏完那五分钟。 　　毕竟下属是从不骗人的。 　　肯定就捏五分钟吧。 第56章 　　-1- 　　她做梦了。 　　……而且, 梦中没有姐姐。 　　她理应只会梦见姐姐。 　　早已死去，彻底停留在过去中的姐姐。 　　——但那个人不是姐姐，她清晰地知道。 　　尽管她甚至瞧不清那人的脸。 　　不明白, 也不清楚。 　　非常、非常模糊的梦……她不明白自己站在哪里, 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在哪里…… 　　-2- 　　【真好。】 　　海浪拍打着礁石，洁白的穹顶仿佛神垂下的袍角。 　　【你真好呀。】 　　那声音稚嫩却温柔, 超过她曾听过的所有摇篮曲。 　　【我能为你弹首曲子吗？】 　　……对，那是吉他声。 　　古朴, 简单, 纯粹, 仅仅是被手指拨动的弦，没有任何华丽的音色。 　　但那是她曾听过的最动听的吉他声。 　　伴着她曾听过的最温柔的歌声。 　　-3- 　　那是谁在弹奏？ 　　又是谁在唱歌？ 　　——她一无所知。 　　梦中的她仿佛遗忘了一切, 只情不自禁地跳起舞来, 手腕脚踝似乎挂着叮铃哐啷的铃铛, 随着全世界最好听的音乐一起舞动。 　　她记不清那旋律，也记不清歌词，只记得自己在跳舞, 很快乐。 　　……是曾被她抛在脑后的记忆？还是曾在她见证下、于时间长河中逝去的朋友呢？ 　　-4-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请记得回来见我呀。】 　　-5- 　　动听的吉他声逐渐被海浪吞没, 她站在模糊不清的梦中, 满心茫然。 　　你是谁呢？ 　　你不是姐姐, 因为你听上那么那么悲伤, 仿佛永远在等一个不回头的人。 　　你也不会是那些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朋友——曾与我聊得来的非人们—— 　　因为, 能被她划分为朋友的存在, 绝不会许下“一直等”的诺言。 　　-6- 　　他们有自知之明。 　　M, 与其他任何人，任何存在——之间，都存在的深深的沟壑。 　　没人敢靠近她。 　　也没人会等她。 　　……话说回来, 这真的是梦吗？ 　　亡灵是不会做梦的，不是吗？ 　　我不可能……刻意用自己的力量……梦见这么一段晦暗不清的…… 　　-7- 　　“滴滴，滴，滴滴。” 　　M小姐闭着眼伸手，下意识就去拍床头响起的闹钟。 　　一伸，一挥，一拍—— 　　“哐！嗵、嗵、嘭——” 　　好一阵不同响动的连环撞击声。 　　听上去，这闹钟是绝对是横尸遍野、粉身碎骨了。 　　……唔。 　　等等。 　　-8- 　　她的卧室里，会有“闹钟”这种不和谐的东西吗？ 　　作为上司，她可是从不准时上班的！ 　　-9- 　　M小姐猛地睁开双眼，看向地面—— 　　地板上，一个篮球大小的凹陷内。 　　下属的闹钟正支离破碎地躺在那儿。 　　旁边还奄奄一息地倒着一杯洒了一大半的番茄汁，残缺的把手上贴着写有“嗓子发干也要小口喝”的便利贴。 　　-10- 　　M小姐：“……” 　　-11- 　　M小姐在三秒钟内涌上了一股浓郁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感与愧疚感。 　　三秒钟后，宿醉导致的喉咙干渴、神经跳动袭来，她彻底清醒了。 　　也酒醒了。 　　清醒的M小姐立刻恢复了十成十的理直气壮。 　　携带着十成十的理直气壮，M小姐立刻对准厨房的位置嚷嚷： 　　“小P！你干嘛把闹钟放在我房间——吵死了——你知道吗，你的闹钟活该被毁灭！你再乱放自己的东西也活该被我毁灭！！” 　　-12- 　　“……知道了。我活该被您毁灭。” 　　然而，下一秒，传来了有气无力的答话。 　　不是从远方的厨房。 　　而是从她身边。 　　-13- 　　M小姐低下头。 　　P先生躺在另一边的枕头上，头发与睡衣都乱糟糟的，半闭着眼。 　　“再睡五分钟。” 　　近乎梦话般说完后，他慢腾腾地扯过被角，把自己整张脸蒙住了。 　　-14- 　　“……昨晚我们睡了？” 　　“没有。” 　　“别害羞嘛小P。睡了几次啊？” 　　“零次。” 　　“我爽吗？具体爽了几次？醉得记不太清，跟上司透露一下详细过程呗。” 　　“无。” 　　“别嘴硬嘛小P，如果没睡，你为什么一脸被榨干的样子。” 　　“因为照顾醉鬼脱鞋洗澡换衣服，直至今晨六点。” 　　“……” 　　“求您……再睡五分钟……” 　　M小姐并没有动摇。 　　也没有被下属的连环否定所打击。 　　-15- 　　她伸手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其实算不上轻推，类似于拍击。 　　“喂。小P。我们昨晚滚来滚去了对不对。” 　　“没有。” 　　“不跟上司滚来滚去，小P是害羞了对不对。” 　　“不会。” 　　“……那干嘛不跟上司滚来滚去！上司这么可爱！这么可爱的上司就是应该用于滚来滚去的！” 　　“……” 　　-17- 　　面对这一连串的“滚来滚去”言论，P先生无言以对。 　　他只能默默滚到床的另一边，背对上司。 　　-18- 　　M小姐：“……” 　　M小姐立刻掀起被子，在床上膝行过去，伸手开始高频拍击他的肩膀。 　　“小P起床！” 　　“不……” 　　“快和上司滚来滚去！” 　　“不……” 　　“快来快来，和上司一起玩成年人的滚来滚去！” 　　“不……” 　　“小·P·起·床！” 　　“……” 　　-19- 　　P先生有预感，如果自己再不给出正面答复，就要直面“滚来滚去”了。 　　——这里的“滚来滚去”，指的是被M小姐用力一蹦砸上肚子，然后她用手用脚用脑袋在他身上不停滚动，从头滚到脚，意图把他滚成一片平坦干扁的地毯。 　　一名健全且年轻的雄性动物平躺时绝不代表平坦，也绝不能被上方打滚的上司滚成地毯。 　　这涉及生理健康问题。 　　……别问为什么他知道，问就是M畜的日常生活经验。 　　-20- 　　而且，就算难得的、侥幸的、没有涉及到生理健康问题——早晨滚来滚去的上司一时兴起，在滚动过程中被下属凌乱的睡衣迷惑了神智，便发出另一种“滚来滚去”的邀请—— 　　“不行，M小姐。” 　　“可我想要晨起炮。我还没玩过晨起炮呢。” 　　“……首先，请不要把这种行为说得这么直白。其次，早晨的超出社交距离的异性亲密活动，这是情侣限定。” 　　“可我就要——” 　　“晨间活动的亲密程度可以直接与早安吻划等号。您确定想要吗？” 　　“……” 　　-21- 　　于是上司瘪起嘴巴，气哼哼地开始继续滚来滚去。 　　能把他滚成地毯、滚出痛苦面具的那种滚来滚去。 　　-22- 　　“小P——小P——别害羞啦——昨晚没有滚来滚去，那就今早继续——难得上司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哎！小P——” 　　今天早晨的M小姐也依旧满脑子滚来滚去：“小P昨晚好粘人，竟然和上司一起睡了！上司很开心！决定奖励你两小时的滚来滚去！” 　　P先生：不想要。 　　这种超市大酬宾般随随便便的邀请。 　　-23- 　　“我并没有黏人，也没有主动和您睡在一起。” 　　“不管如何，是小P主动跑到上司床上睡觉……嘻嘻嘻，小P还一直把‘分房分床至关重要’挂在嘴上……” 　　“分房分床当然至关重要。我与您是同居的同事，又不是蜜月期的夫妻。” 　　“……” 　　“而且，这是我的卧室。刚刚被您砸毁的是我的闹钟。” 　　“……” 　　“我的闹钟并没有放在它不该放的位置。只有您，昨晚出现在了您不该出现的位置——说真的，您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钻我的被窝？我的床并没有电热毯。” 　　都多少次了，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床上。 　　明明他仔细布置了最好的睡眠条件，把最优质的床单与被罩都铺放在她卧室里，甚至每隔一周便会重新清洗晾晒，堪比伺候五星级酒店总统套间。 　　-24- 　　M小姐停止拍打，半晌，又推了推他。 　　“哼。” 　　她可没有喜欢钻小P被窝，她只是喜欢埋伏他，在理论上一个人心理防线最弱的位置——自己的被窝里——埋伏好，然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M小姐的每一次钻被窝行动都处心积虑、心思险恶。 　　提前踩点，确认小P今天没关卧室门； 　　设下埋伏，在他睡着时悄悄潜进被子； 　　随时警惕，要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后背上，不能在被窝里睡着了； 　　准备突袭，发现小P要转身，便悄悄整理刘海，凹好造型，确保自己这个角度最吓人。 　　……可费功夫了，M小姐的钻被窝行动可是战略性的。 　　-25- 　　当然，如果简单翻译一下精神病的脑回路，这一串行动可以概括为： 　　她就是想把放松警惕的下属吓死。 　　把小P吓飞，把小P吓哭，把小P吓得爆粗口……崩开的小P……嘿嘿…… 　　为此，M小姐愿意钻他千千万万次被窝。 　　-26- 　　长此以往，钻被窝都成了M小姐的一种习惯，隔三差五钻一钻，临睡前不跟睡迷糊的下属说几句话就不舒服。 　　习惯根深蒂固，以至于，醉得神志不清了，还记得要进行这项恐怖活动呢。 　　——而且小P的床跟她自己的床就是不一样嘛，味道香香的，触感好暖和。 　　-27- 　　“M小姐，昨晚我们没有发生任何意义的‘滚来滚去’。” 　　此时，下属平静中略带无奈的解释从被子下传来。 　　“您喝醉了，我照顾您上床，直至今早才休息……而您自己，我并不知道您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我床上。” 　　“哼，那肯定是因为小P半夜把我抱过来了。因为小P觉得喝醉的上司非常可爱……” 　　这倒是。 　　P先生诚实坦白：“喝醉的您非常可爱。但也非常臭，酒味太浓郁了。又臭又吵闹，照顾您很累，也很烦。” 　　M小姐：“……” 　　“所以我真的不愿意与您滚来滚去，也不会愿意把您抱到我的床上来。现在只想睡觉……请您别再拍我肩膀了。” 　　M小姐：“……” 　　-28- 　　M小姐转身，下床，默默捡起了被摔碎的闹钟中、那枚尖锐的钢制指针。 　　然后她默默爬回床上。 　　-29- 　　“小P~然后呢？还有什么想说的嘛？嘻嘻嘻~上司好期待你的新答案~” 　　“……尊敬的上司，请问您愿意放下钢针，和我抱在一起睡回笼觉吗？” 　　“当然愿意啦！小P真黏人！” 第57章 　　-1- 　　很早以前P先生就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那就是, 别和M小姐讲道理。 　　-2- 　　……和M小姐讲道理，包括但不限于： 　　“吃棒棒糖不要直接咬断，您能尝到味道吗” 　　“就算咬断了也别‘咯嘣咯嘣’大嚼特嚼, 您的牙不痛吗” 　　“好吧, 您就是要嚼，您不仅要‘咯嘣咯嘣’嚼硬糖还要仰头对着我‘咯嘣咯嘣’嚼，但请您保持……别再凑近……” 　　“这是半夜十二点。这是我的床。健康的上下级关系需要维护，下属不应该在这时被上司脸对脸贴着嚼硬糖。” 　　——等等道理。 　　并非大道理, 也并非某些长辈用来教训小辈的“生活常识”，仅仅就是朴素的、无指责意义的、毫不带感情色彩的道理。 　　但和M小姐清楚表述出来, 就会遭遇一连串的事故。 　　-3- 　　事故结果包括但不限于坠亡, 溺亡，遭碾压, 窒息……等等。 　　事故体验非常良好，复活后的P先生不得不在上司的笑脸下给出五星评价呢。 　　-4- 　　综上所述, P先生并不希望和上司讲道理。 　　他希望和她谈感情。 　　“小P小P！说起来, 你还记得吗！前几天你去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坐标接我回来的事？你一出现就把我接走了，出于时空规则根本没在那里停留？” 　　桌上的早餐前, M小姐举着餐刀仰起脑袋, 眉毛弯弯的，透着一股极为可爱的天真感。 　　“我那天，见到舔狗小P啦！” 　　……当然, 不是这种谈感情。 　　-5- 　　也不是这种仿佛在说“捉到一只皮卡丘啦”的语气。 　　-6- 　　“M小姐, 我并不明白您所说的【舔狗小P】。您说得这么兴高采烈，难道这是一种可捕捉的稀有宝可梦吗？” 　　“比起游戏我是动画党……不要转移话题呀，小P。我们来讨论讨论前几天我看到的那只【舔狗小P】吧？” 　　“我不懂您的意思。这是早餐时间，我不想和您讨论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已。半小时后就要出发上班了, 您应该专注吃早餐。” 　　“可我不想专注吃早餐，我想调戏小P。” 　　“好的，我被调戏到了。” 　　“……” 　　“这是您的小蓝杯子，与您要的橙汁。请您专注在鸡蛋、橙汁与很快要迎来的新一波工作上，停止调戏您的下属。” 　　“……” 　　-7- 　　P先生走出厨房，他刚刚只是转身去冰箱里寻找上司刚刚点名要喝的胡萝卜橙汁，与上司今天点名要使用的蓝色小杯子。 　　——是的，M小姐有许许多多的早餐小杯子，每只小杯子的颜色、图案、造型都不相同，而不仅仅是杯子，她对自己餐具的挑选标准变幻莫测、非常微妙。 　　-8- 　　譬如，M小姐有粉色的小饭碗，但是盛汤必须要用奶黄色的小碗； 　　她有蓝色的小杯子，但某天早餐时又要求用桃红色的杯子装豆浆喝； 　　面对零食她不会直接撕开包装吃，下雨天还会坚持用印有线条小狗的盘子装王子牌曲奇饼干。 　　……大多数人会畏惧她不按照套路出牌的餐具使用习惯，就像畏惧她随时会拔出镰刀，谁知道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下一秒能干出什么呢。 　　这次是换了餐具，下次说不定就换了自己的头。 　　哪怕是机器人，看到M小姐在餐馆里用勺子戳菠菜炒鸡蛋，也会用信号灯闪烁出“嗡嗡”“嗡嗡”的高亮警告的。 　　不怪它们，毕竟M小姐好几次都是托着腮用勺子戳鸡蛋，戳着戳着，下一秒突然腾空而起，用勺子挖出了它们的电池。 　　……没有什么比变幻莫测的精神病更恐怖了，不管她是换餐具还是换便当手提袋。 　　-9- 　　当然，作为M小姐的直系下属，P先生并不会畏惧。 　　P先生更倾向于把她乱七八糟换餐具的行为理解成，装可爱。 　　……故意装可爱，然后故意烦他，仅此而已。 　　-10- 　　没同居前，睡在自己员工宿舍里连水电费都交不起的上司，一对从他加班外卖里抢过来的一次性筷子，就能用一个月，让她丢掉她还不愿意。 　　……搬进他的宿舍、能堂而皇之地花他的卡、把各种稀奇古怪的日用品堆在他家里后，倒是多了一堆的挑剔毛病。 　　什么“不用彩色的小杯子接白开水就不够味了，所以小P给我买彩色的花瓣小杯子”。 　　她竟然还有“这杯水是温开水，温开水必须用透明的玻璃小杯子装”的奇葩要求……简直和“这个款式的美甲好丑，小P自由发挥一下，上司想在小指甲盖上刻99朵小梅花”一样离谱。 　　就是故意装可爱。 　　就是故意折腾他。 　　……P先生实在不懂，他现在连替上司倒杯白开水都要记忆一二三四五不同的小杯子款式。 　　-11- 　　有时他恨不得写本“上司的餐具使用指南”备忘录，伺候上司时随时拿出来核对一下。 　　但仔细想想，只要是写出来成纸张的东西，就有和别人分享的可能。 　　P先生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上司的任何习惯。 　　所以他放弃写备忘录了，全部锁进脑内的保险箱。 　　-12- 　　今天也一样，起床气、回笼觉与一番在衣柜前的折腾后，上司要求喝胡萝卜橙汁，还必须用蓝色的小杯子装。 　　M小姐捧起蓝色的小杯子，咕嘟喝了一口橙汁。 　　“因为我的心情是蓝色的，唉，小P竟然不肯和我滚来滚去。” 　　“……M小姐，在我睡眠充足、恢复清醒后，已经在衣柜前满足了您一次需求。” 　　听他鬼扯。 　　-13- 　　M小姐哼哼：“你只是跪下来撩开了我的裙子，又没有滚来滚去。……都没有允许上司扒开你的睡衣！坏小P！睡衣穿成那样就应该有被扒开的觉悟！” 　　您没有扒开我的睡衣，但您拽断了我的耳环啊。 　　-14- 　　P先生并不想就这个“滚来滚去”话题和她再讨论了。 　　正如之前他在煎锅前忙碌时思考的，M小姐本就不是想讨论“道理”，她只是按照惯例，对他胡搅蛮缠而已。 　　……但是。 　　从昨晚开始，就需要变化了。 　　“好吧。不转移话题。” 　　P先生放下刀叉，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M小姐又摆出了一副装模作样的天真样子，从今天睁开双眼起，第N次试图惹他生气。 　　“怎么啦？小P想和我正式聊聊那个【舔狗小P】吗？也对，你接到我时根本没有关注那个世界发生的任何事，催我回……” 　　“是的。我想正式聊聊。既然您主动提起。” 　　M小姐阴阳怪气的嘲讽猛地卡住了。 　　-15- 　　“这几天您一直在故意躲着我。从那个世界回来后，您就一直故意在躲我。” 　　“……” 　　“昨天，明明是我的周年祭。您却撇开我，独自在派对里狂欢了整整一夜，直到烂醉如泥。” 　　“……” 　　“说好的礼物并没有准时送到我的手上，M小姐。您本人也是。” 　　“……” 　　“啊。难道是您独自待在那个世界时，被某副发生在过去的图景触动了那微末的愧疚心吗。” 　　“……” 　　P先生这一句句的发言，并非诘问，更不是咄咄逼人。 　　仅仅只是平静的陈述，伴随着刀叉在盘子上划动的响声。 　　就像是过去他数次对她表达困扰、冷静地陈述“我加班通宵”之类凄惨的事实…… 　　冷静，温和，还掺杂着一些温度的语气。 　　-16- 　　毫无攻击力。 　　但M小姐被这几句毫无攻击力的陈述句打击得哑口无言。 　　她张张嘴。 　　又合上嘴。 　　——猛地举起蓝色的小杯子灌下一大口胡萝卜橙汁，然后说：“三十分钟后就要出发去上班了，别磨蹭，小P，不准闲聊。” 　　-17- 　　“好的，M小姐。” 　　-18- 　　……等等。 　　她为什么在餐桌上说不出话！ 　　她刚刚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低头猛喝胡萝卜橙汁！ 　　——直到M小姐穿戴整齐，坐进了下属的副驾驶座，她依旧没能缓过来。 　　刚才有哪句话——究竟有哪句——把她吓住——值得她像个傻子一样乖乖吃完了早餐，不发一言——明明她—— 　　-19- 　　“安全带，您又忘记了。” 　　下属俯身过来，伸手帮她扣安全带。 　　角度正好，和昨晚醉意朦胧时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明明她，从今天一睁眼开始，就决定使劲挑衅、拉扯、烦小P，邀请他上床或死亡。 　　M小姐最喜欢邀请下属做的两件事。 　　性能使她甩开烦恼，死亡能令她乐趣横生。 　　这是两件她司空见惯、对“一定能变得有趣”的结果无比确定的事。 　　这是M的舒适区，M的日常。 　　……从今早睁眼开始，她就希望完全调整状态，回归到以前的日常…… 　　以此，甩开昨晚那段醉酒的回忆。 　　-20- 　　是的，M小姐当然没有忘记醉酒后的记忆。 　　她是成年亡灵了，成年亡灵并不会把醉后的一切轻轻松松抛在脑后，用“脑子很乱，只是喝多了”解释。 　　成年亡灵会在酒醒后迅速回忆起一二三四五，内心响起连环尖叫的同时，把“脑子很乱，只是喝多了”的解释都吞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今早的M小姐一直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照样折腾小P，照样提黄色话题，照样摆出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可下属没有跟着她的节奏走——一次都没有。 　　-21- 　　……明明，昨晚，她喝醉了，只是脑子不清醒。 　　脑子不清醒，窗外夜色太深，身上携带着过分浓郁的苹果白兰地味。 　　因为这些，才…… 　　才会看着给自己扣安全带的下属，失去说话的权利，幻听到心跳的声音。 　　-22- 　　她现在很清醒。 　　窗外是阳光。 　　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非要说的话，沾了一点他用来清洗被套的洗衣液味，口腔里残留了一点点的胡萝卜橙汁。 　　可是…… 　　-23- 　　“嘭。” 　　“嘭嘭。” 　　——响起来了，耳边响起巨大的噪音，反复有一千个闹钟被粗暴地砸向地板，砸出陨石坑那样吓人的遗迹。 　　-24- 　　震耳欲聋的跳动声、砸碎声——某块内脏在胸腔中前所未有的声响——几乎扎着她的耳膜。 　　M小姐不禁紧紧攥住了拳头，然后—— 　　动听的，摇篮曲般的吉他声响起。 　　……是P先生已经替她扣好安全带，坐回驾驶座，点开了车载音乐的播放按钮。 　　-25- 　　M小姐缓缓松开拳头。 　　P先生在打方向盘，目不斜视。 　　“……音乐很好听，小P。” 　　“谢谢。” 　　……顺利挤出一句话，再次获得说话的权利后，她悄悄舒了口气。 　　-26- 　　鞋子里的脚心，袖子下的手心，都微微发热了。 　　就像刚刚有谁把危险的东西逼到她眼前，又轻飘飘地藏起来一样。 　　仿佛劫后余生。 　　……但是，她，M，怎么可能会有她觉得危险的东西呢？ 第58章 　　-1- 　　今日维修部内气氛沉重。异常沉重。 　　空气里都弥漫着“呃呃啊啊”的痛苦低吟, 仿佛是某种低哑的复活咒文。 　　……因为基本所有员工昨天都去参加了天使的周年祭，也因为基本所有员工都在昨天喝了个通宵。 　　-2- 　　天使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但善良如他只是把一箱打开的醒酒药与一瓶大号热水瓶放在总部大厅, 旁边加了一张“头疼请喝”的小纸条。 　　U小姐：“他这叫善良吗？这叫善良？这和在没家住的光脚流浪汉旁边放一双高档皮鞋写着‘请试穿’一样恶劣虚伪！” 　　同事们：“啊，是U。” 　　“U又在诋毁天使了。” 　　“果然是U。针对天使。” 　　“噫, U这种人。” 　　“噫，U。” 　　-3- 　　U小姐：“……” 　　前面的也就算了！什么叫“噫，U”啊！说得好像“U”本身已经是种糟糕的形容词了！不要把我的名字等同于糟糕的形容词！ 　　……她原本想大声吼出以上这段的，但宿醉的脑袋实在疼得太过剧烈, 只能将其压在心里，用力翻了个白眼。 　　而且，虽然, 她是觉得天使的这点“善良”虚伪又恶劣, 她依旧很需要开水与醒酒药。 　　无家可归的光脚流浪汉, 也依旧会穿上那双高档皮鞋嘛。 　　吐槽归吐槽，P先生每次帮她修咖啡机、重装系统、分析工作中的难题时……U小姐也能面不改色地全部接收。 　　她觉得天使是个虚伪讨厌的混蛋, 但这不妨碍她接受天使的帮助啊。 　　反正天使不会放弃帮人，也不会动手打人。 　　-4- 　　顺带一提，不知为何，天使很擅长恋爱维修部的业务。 　　他曾远程帮U小姐处理过数次海王翻车现场，也帮她攻略过数个攻略难度超高的家伙，令海王也眼花缭乱的后台操作后，那张平静又温和的脸一点都看不出，他手下千层万层的套路。 　　——P先生真心不是荷尔蒙爆炸的类型, 他收敛得太好，连U小姐也觉得他“长相普通”，把天使的外貌与那些穿格子衫的文职人员等同。 　　她有时能回过味来, 觉得他这是在故意收敛；有时不能。 　　毕竟U小姐不会每时每刻都把注意力放在天使身上，她不真的在意他，她的心早被分成了9999份，里面装着起码9999个风格各异的帅哥，而且每时每刻都在继续无丝分裂中。 　　-5- 　　只有M小姐会在意他，注视他，被他吸引。 　　以至于她时不时就要拽着他的领带威胁他开展夜生活。 　　……某种意义而言，这真的是来自上司的特别关注呢。 　　-6- 　　所以，在U小姐（大部分时间）的视角里，天使这种普通模样、这种低质魅力的男人，能面不改色地给出针对某个攻略对象的各种攻略套路，真挺恐怖的。 　　他甚至能分辨出哪种人可以跟她玩，哪种人不能碰—— 　　说真的，连阅尽千帆的U小姐也看不出，那个彬彬有礼、穿着西装的男人会对自己的女友病态执着，以至于发现她出轨就会拿出刀吞下她的眼球，再跳楼自杀啊？？ 　　当时的P先生：“是的，这种男人一定会做出这种事。前辈您还是把他从攻略名单里划掉比较好，为了前辈的生命安全，与心理健康。” 　　当时的U小姐：“……我才不信！只是翻了翻一位帅哥的背景资料就叙述出这么一段极致到可怕的东西，怎么想怎么也是你更可怕吧！而且你肯定是嫉妒他长得比你帅！是不是！你嫉妒他穿低腰牛仔裤能露出的性感股沟，还嫉妒他完美的人鱼线！” 　　当时的P先生：“……” 　　当时的P先生欲言又止。 　　-7- 　　我自己也有的普通东西，为什么要嫉妒。 　　——上司也不青睐这些部位啊，上司不青睐就说明这不是值得关注修炼的性感部位吧，上司每次都直奔他的脸和喉结和耳朵……哦，还有粉红色。 　　-8- 　　而且，就算假设我拥有“嫉妒”，我也只会嫉妒上司最感兴趣的类型吧。 　　不过我很确信我现在把自己打造成了上司最感兴趣的类型，所以，不会嫉妒。 　　-9- 　　“好吧。那您请便。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给我发通讯。” 　　——结果，后续，被发现脚踏八条船的U小姐被那位帅哥锁了起来，对方面无表情地拿过刀，说要挖掉她的眼球吃进去，然后去跳楼，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U小姐：“……” 　　U小姐不得不连夜哭着喊着求着召唤了天使来救命，还顺带召唤了一只跟在天使身后、睡衣凌乱、翘出的头发丝都透出不耐烦的魔鬼。 　　魔鬼本尊M：“你知道你刚刚打搅了我的夜生活吗？U？” 　　U小姐：“呜呜呜呜呜——救命——救救——我不要没眼球——呜呜呜——” 　　M小姐：“你吵死了，闭嘴。小P，去让这个女人停止嚎哭，然后带回系统世界供我修理。” 　　P先生：“好的，M小姐。您先把衣服扣好。要露了。” 　　M小姐：“……U是女人。” 　　P先生：“那位之前拿着刀准备挖她眼球、现在昏迷在地的第N号男朋友不是。” 　　M小姐：“……他昏迷了哎。” 　　-10- 　　P先生当时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扣上M小姐半敞开的睡衣，说出一句令U小姐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他是昏迷了，可没被挖掉眼球啊。” 　　-11- 　　——那一刻，U小姐惊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被一个精神病锁在房间地板上、刚刚被威胁着要挖掉眼球，她也没那么、那么害怕过。 　　要问为什么……那家伙只是她作为亡灵员工需要完成的一个任务……这边这家伙…… 　　是和她在一个部门、每天早上都会在茶水间碰面、看见他一边倒咖啡一边笑问“早上好”的啊？？ 　　不说有没有接触过他，性骚扰、语言诋毁、跟踪……她都得罪过他成千上万遍了！ 　　-12- 　　U小姐当天晚上被解救成功回到系统世界，但她吓得睡不着觉，也吓飞了绝大部分的理智。 　　以至于她在被教训时顺手抱住了M小姐的腿，求着和她一起睡觉。 　　M小姐：“……” 　　M小姐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同事被自己以外的原因吓得痛哭流涕，也是第一次见有女同事痛哭流涕时还敢往自己这里凑，要求凑进一个被窝。 　　她颇为新奇地低头看了看U小姐，后者哭得睫毛膏都花了。 　　……哇，大熊猫。 　　-13- 　　她还没和大熊猫一起睡过觉呢，感觉很有趣。 　　-14- 　　但，M小姐又想到来救这货之前自己正进行的事，她颇为遗憾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属。 　　结果发现，刚刚还衣着整洁的对方，睡衣扣子突然扣错了三个，错落的阴影与喉咙往下那片白白的皮肤交相辉映。 　　M小姐：“……” 　　-15- 　　M小姐立刻低头，伸手把U小姐花掉的睫毛膏往下抹。 　　双眼立刻黑暗的U小姐：“呜呜呜——怎么了——干嘛——M——我瞎了！我没眼球了！” 　　M小姐：“对。你瞎了。你最好什么都别看。” 　　U小姐摇晃脑袋：“什——” 　　M小姐用力一按：“不准抬头。” 　　-16- 　　于是，那个夜晚，M小姐和U小姐都拥有了一份至今没搞懂的疑惑。 　　-17- 　　M小姐很疑惑，自己之前余光瞥见的衣着整齐的下属是不是错觉，如果不是错觉，那三枚扣子难道他是在几秒钟内瞬间调整、故意扣错的吗——但他根本不像是故意的啊—— 　　那晚的下属，即便是在一小时后被她重新压到床上、弄断扣错的三颗睡衣扣，表情也非常无辜诚实，一如既往。 　　-18- 　　U小姐也很疑惑，之前差点把自己吓哭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从天使嘴里冒出来的，如果是，他为什么在后续没对她露出任何端倪、依旧全权接受着她时不时的语言攻击呢？ 　　P先生之后依旧是她的天使同事，依旧会在请求帮助时给予一切帮助，用有些过于精准的判断力帮她分辨可攻略对象与精神病，用无比缜密的思维制定千层万层的攻略套路。 　　……为什么他能一眼分出执着的精神病，又为什么他会如此熟悉攻略套路？ 　　他竟然还能传授“在对方没察觉时，三秒钟内解开自己胸口的扣子，调整姿势开始不经意散发魅力”技能！ 　　这是什么海王必备的神技！ 　　……为什么这种神技会由一个其貌不扬普普通通的男人传授！ 　　-19- 　　U小姐不喜欢P先生，她觉得他虚伪、恶劣，敏感的海王雷达又让她有“宝座会被抢走”的危机感，简直同类相斥。 　　一个部门内不能有两个高段位海王同时存在，这是常识。 　　……而且这家伙从不承认他是海王！每次都坚决否定！什么“不，就算对套路有些许了解，我绝不会轻浮地瞄准多个对象，我只想勾引一个”—— 　　对勾引套路如此精通的家伙说什么鬼话呢！ 　　如果只想追一个人、只针对一个人，干嘛把种种套路研究得那么透彻？ 　　哪个人需要费这么大的劲才能勾引到手啊！ 　　这家伙的知识与技能储备简直都能拿海王学博士了好吧—— 　　而且还被所有同事认定是纯情天使！ 　　明明内里就是个可怕的……他纯情什么……连大猩猩都比他要纯情好吧！！ 　　-20- 　　然而，更恐怖的是。 　　U小姐每次对P先生升起类似的警惕心时。 　　都会被他的下一次无偿帮助、他被跟踪时毫不生气的笑脸、凡事只会跑去跟上司打小报告的懦弱……打消警惕。 　　“什么，天使啊，天使就是好欺负”与“我觉得天使肯定有问题，天使很虚伪的好吗你们醒一醒”在U小姐的嘴里交替进行。 　　毕竟，不管直觉如何预警，不管瞥见怎样的异常。 　　天使是真的，没对她做过任何坏事啊？ 　　那么，不做坏事的天使，又恐怖在哪里呢？ 　　-21- 　　……今天在大厅准备醒酒药也是……虽然虚伪，但她的确需要…… 　　U小姐扶着突突跳动的脑袋走过去——走过去的同时无意间驱散了所有围在水壶与药旁赞美天使的同事们—— 　　她恹恹地靠在桌上，拎起水壶，吃了颗醒酒药。 　　“……唔。头好痛……” 　　不仅是宿醉传来的痛苦，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还被撞了一下。 　　今早起来就摸到了，额角肿了个包。 　　-22- 　　“早上好，U。” 　　旁边突然传来同样恹恹的招呼，X小姐说：“原来你昨晚没被撞死啊。” 　　U小姐：“……” 　　U小姐：“大清早的，你莫名其妙咒我干嘛——” 　　X小姐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咽下醒酒药。 　　她靠在U小姐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汇报：“昨晚我去门口吐的时候，看到，你被车撞了。” 　　“……啊，真的假的？是谁的车？谁有这个胆子——” 　　“没看清啊，我没看清，我当时在吐……” 　　-23- 　　X小姐恹恹地咽下温水：“哦，但司机的头发很闪亮。金色的。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U小姐：“金发司机是吧……知道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崽种……我想想那些家伙的脸……” 　　“对啊。你有印象吗，我们部门内，金发司机……我没想起来……” 　　两个人头凑着头，想了半晌。 　　-24- 　　“……没吧。我们部门里怎么可能有会撞人的金发司机啊？” 　　“天使倒是金发……也有车……哈哈……” 　　“哈哈哈……U……宿醉没醒吧……” 　　“哈哈哈……嘿嘿嘿……” 　　-25- 　　不远处，M小姐停下脚步。 　　……原本想咨询一下自己的情绪异常问题呢，U毕竟是恋爱维修部的王牌。 　　结果，算了吧。 　　全是傻子。 第59章 　　-1- 　　或许是因为昨日的狂欢派对, 又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上司一直在躲着他，久违的几天休假后，回到岗位的P先生并没有被成山成海的投诉报告淹没。 　　……虽然他花费了半小时才把自己的办公桌从投诉报告中完全清理——不出“处理完毕”, 仅仅是“清理”——了出来。 　　不过，按照以往“M小姐通常在他休假时制造出来的报告数量”，这已经算非常、非常稀少的数量了。 　　以至于清理完后P先生有些微妙的惶恐感，有点想多处理几份报告。 　　……反应过自己这“想多处理几份报告”的典型M畜思想后, 他立刻去洗了一把冷水脸。 　　-2- 　　拥有一个怨种上司，真的很容易陷入无形PUA啊。 　　洗脸时P先生顺便整理一下思绪，试着分析上司“这次没在我休假时快乐制造一堆投诉”的原因。 　　于是他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行为是否太过分, 是不是把上司吓成了背毛都僵住的猫。 　　-3- 　　——嗯, 当然。 　　P先生并非是无意忽视了几天前的意外。 　　他故意的, 只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 　　毕竟P先生不可能忽视发生在M小姐身边的任何异常——他的上司, 当然必须拥有他所有的注意力。 　　-4- 　　……试探到的东西, 实在是, 令他好奇。 　　M小姐竟然, 很在乎。 　　她过于在乎那天在那个世界所看到的事了。 　　以至于躲了他这么久, 以至于失去了必要的理智与警惕心, 被他一连动摇了数次，来到即将落网的边缘。 　　P先生并不认为自己这几次粗浅的试探有多高超，相较过去那无数次暗暗的来回，这几次试探太明显了, 但凡她留意就会发现。 　　他也不认为M小姐是多么容易搞定的笨蛋美人，上司是他见过最危险最疯狂的存在, 单独一只便组成了压在他头顶最恐怖的食物链，比起幼猫，更像是亚马逊鳄鱼。 　　-5- 　　哦, 但是那种胳膊短短、脚爪短短、游泳时在水下划爪子可可爱爱的大鳄鱼。 　　“能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咬碎半条船”与“游泳时水下的爪子尾巴可可爱爱”并不冲突，不是吗。 　　-6- 　　……况且她也真的很美丽，吃完午餐后没意识到嘴巴上的酸奶胡子时看上去也笨笨的……某方面还真挺符合笨蛋美人……咦……怎么以前没意识到……用这个看法代入进去的话…… 　　咳咳。 　　实际上，P先生非常清醒。 　　他能把“M实际是个怎样恐怖的疯子”与“我视角中的M如何可爱如何笨拙”同时并列思考。 　　客观与主观能够共同、平均地排列在他的大脑里。 　　——是的，P先生总能保持冷静，他甚至能自己分清自己给上司加上的滤镜。 　　毕竟是个冷静到能连续五十年和直属上司保持着不明不白的关系，被她无数次刻意贴近、挑逗依旧认清“她只是觉得我好玩”事实的奇葩。 　　-7- 　　明明他们所做的事已经超越了上下级关系，明明他们相处的方式近似于老夫老妻。 　　虽然有着“不接吻”的规矩放在那里，但两个人之间的界限早已非常模糊了，如果算上M小姐时不时笑嘻嘻的“上司最喜欢小P”，连告白的必要都没有。 　　似乎，就只差一场婚礼？ 　　……换做任何人，都会这样飘飘然地设想吧。 　　毕竟M是个太过美丽的女孩，她故意扮可爱撒娇时，哪个男人都会产生无可奈何的沦陷感。 　　——我知道你是装的，但，谁能抵挡甜滋滋的“求求啦，真的没力气，来帮帮我”呢。 　　但P先生就是能保持冷静。 　　-8- 　　“不行，M小姐。如果这是能举起四千多公斤铁锤的您都拧不开的瓶盖，那我也拧不开。去找把水果刀切开这瓶汽水喝吧，毕竟瓶盖的重量超越了四千多公斤。” 　　M小姐：“……” 　　于是M小姐找到了一把水果刀，然后举着水果刀，缓缓靠近他背后。 　　埋头给她准备午餐三明治的P先生：“啊，对了。您能顺便帮我把这个酸黄瓜罐子打开吗？我拧不开。求求您，M小姐，您是我认识的最强大可靠的上司了。” 　　M小姐：“……” 　　-9- 　　M小姐便放下了水果刀，“啪”一下拧开了那个酸黄瓜罐子。 　　心情异常愉悦，和那些被女朋友邀请帮忙拧瓶盖的直男是一样的。 　　“小P真弱。连罐子都拧不开。小P真弱哦。啧啧。” 　　“谢谢您，您真厉害。” 　　“哼哼！还有要拧的东西吗？” 　　“有的。这瓶汽水的瓶盖。” 　　-10- 　　嗯，P先生总能清晰地认知自己的弱小，与上司的强大。 　　他绝不会被几句撒娇冲昏头脑，也绝不会被一句轻飘飘的“最喜欢”所动摇。 　　不管听见什么、不管被邀请触碰什么——他总能冷静地明白“我与她没恋爱关系”“我只是她的下属”“我还没从她那里得到我真正想要的”。 　　如果说冷静是他的底色，“温柔”与“虚伪”似乎也只是为了勾引上司刻意涂抹的外壳。 　　……似乎。 　　谁知道呢。 　　-11- 　　综上所述，冷静的P先生撇去一切滤镜，早已领悟到M小姐本尊极高的攻略难度。 　　——她要是容易搞定，他就不会花费起码五十年的时间做前期准备工作，如今才开始、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收网了。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看他亲爱的上司，都异常强大，无懈可击。 　　只是，那个似乎是永生会会长、对上司抱有不轨之心的男人…… 　　永生会的领袖熟识上司，也熟识我与上司共同的过去？ 　　-12- 　　毕竟，他认为能用一枚婚戒绊住我的脚步，才偷走了那部手机。 　　……小看他其实没什么，他的确很弱，如果不是恰好想起似曾相识的环挂在耳朵上，也可能会被那枚虚假的指环骗住。 　　但，小看他的上司？认为那个“M”会被那个位于过去时空的世界锁住？ 　　这位会长是从未了解过那个存在、从未认真观察过她吗？ 　　“M小姐世界第一可爱”与“M小姐世界第一无敌”是完全可以并列存在的啊？ 　　-13- 　　他都能看明白的问题，P先生并不认为这是那位会长判断失误。 　　能让白袍甘愿做下属辅佐、建立永生会、强制复活W、又当着他的面伸舌头舔手机屏幕的家伙…… 　　更何况，永生会的宣传语是【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那位会长，不是个傻子，无疑是个疯子。 　　而且那疯子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关于上司的一切。 　　-14- 　　所以，正如同那家伙给出假指环转移他的注意力…… 　　既然那家伙认为能用那个时空坐标在过去的世界里绊住上司的脚步，就等于在暗示说，“那个过去”对上司的影响力，不亚于一枚结婚戒指。 　　由此推断，可知： 　　几天前，那个坐标奇异的世界，那个位于过去时空的。 　　是上司过去经历的某段“婚姻”。 　　-15- 　　那段婚姻的重量，她无法抛之脑后。 　　……否则上司不会逃跑般，看到刚抵达世界的他就拽着他走了。 　　而那段婚姻的另一个主角？ 　　上司曾经的丈夫是谁？ 　　-16- 　　P先生拧紧水龙头，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凝视了一两秒后，他侧头重新调整了一下耳钉的角度。 　　上司曾经的丈夫，大概就是死前的我吧？ 　　否则，为什么上司这几天，唯独在躲我呢。 　　-17- 　　……不过，这个猜测有些冒险了，只是根据上司这几天的异常反应，与那枚戒指做的耳环猜出来的。 　　实际上上司这几天的异常也能解释为“悄悄想给我准备周年祭惊喜”，那枚戒指做的耳环则磨损得厉害，内圈的小写字母“m”几乎看不清，也很难作为证明。 　　而且，早在发现那个模糊的“m”时他就悄悄试过了，给睡着的上司套了一下，想看看尺寸是否相符…… 　　结果，那指环不符合她的任何一根手指。 　　-18- 　　所以，P先生一切的猜测，都没有找到证据。 　　他是个极端冷静的人，找不到证据，就不会把“我曾是上司的前夫”当作结论定好——哪怕他觉得这猜测非常接近事实，上司这几天的异常绝不仅仅是准备周年祭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冷静的P先生依旧会做出其他假设，与对应其他假设的心理准备。 　　譬如，M小姐有个刻骨铭心的前夫。 　　譬如，那个前夫不是我。 　　-19- 　　想到这里，P先生手指一顿，弹了弹那枚挂在耳朵上、尺寸不合的旧指环。 　　……如果不是我，也没关系。 　　【前夫】而已，有什么值得警惕？ 　　一个曾有幸拥有，结果凄惨退场的失败者罢了。 　　就算他侥幸变成了亡灵、还侥幸进入了系统世界，也不可能成为M小姐的下属，M小姐的下属只有我； 　　就算他侥幸凑到M小姐眼前，侥幸得到了一些生前记忆的画面，也不可能再次得到M小姐的青睐，因为…… 　　M小姐身边有我。 　　-20- 　　P先生看着镜子，调整耳饰的手指下滑。 　　她喜欢这双蓝眼睛，喜欢这些耳饰，喜欢喉咙这里的形状，还喜欢咬脸颊这里…… 　　不管真话假话，总归说过无数次喜欢他，还叫过他无数次“小朋友”的。 　　嗯。 　　怎么看怎么能完胜一百个离异老男人。 　　-21- 　　P先生对着镜子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虽然但是，为了确保胜率，还是要找到上司前夫身份的确实证据。 　　反正今天的投诉报告不算多，今天的维修任务也比较简单，W小姐透露的下一次永生会会议时间在几天后。 　　永生会会长……那天陪着上司一起穿越的主系统……又或者，直接去观测部的仓库深处查找一下那个世界的编号，看看能否检索到M小姐曾出入那里的画面？ 　　——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会输，他也要抹掉这1%的几率。 　　-22- 　　与此同时，中枢控制室。 　　M小姐举起手臂，站在被轰开的缺口前：“哟。” 　　主系统：“……” 　　M小姐：“正如之前我和你激动讨论了一天的结果，我的情绪异常问题依旧没好。今早想去找同事咨询一下，但同事都是傻子，所以来这里了。” 　　-23- 　　主系统便回忆起之前那天惨痛的经历。 　　那整整一天、她用能把它掐窒息的力道紧紧抱着它、揪住它的球身一颗颗往外拔数据光点，拔一下碎碎念一下，“我是好人”、“我没渣小P”。 　　你压根就不是好人，你也狠狠渣了小P。 　　……倒是面对现实啊，不要再揪它了！ 　　主系统望着那个自己刚刚才补好、又被砍开的缺口，悲从心起：“你滚出去！” 　　M小姐飞起一脚踢过去：“好，你滚出去。” 　　流星般飞出中枢控制室的主系统：“……” 　　-24- 　　反正这颗数据垃圾没什么用，只知道谴责她。 　　情绪异常问题不能找傻子同事咨询，也不能找垃圾数据排解，更不能去找小P…… 　　她真的很想解决这一见小P就想躲想逃奇怪的地方怦怦跳的破毛病。 　　M小姐是个很直接的家伙，她很想继续贴到下属身上撒娇卖萌伺机谋杀，而不是对视一下就发作情绪异常……还能不能好好和下属玩耍了啊！ 　　所以，她压根就没忍几天，没做任何逃避。 　　宿醉后的第一天，两次在副驾驶上的失控后，连班都没上，就跑来这里了。 　　-25- 　　“……没办法了，虽然很不想进入那里……” 　　但她必须立刻、马上解决这令人抓狂的情绪异常问题。 　　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她已经躲避了五次下属看过来的眼神、十一次想要啃他不让亲的嘴、二十七次无法集中注意力处理维修任务只想逃回卧室自闭了。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她，M，绝不因为醉酒反常行为后悔，也绝不因为奇怪的冲动自闭，她的卧室是用来发癫和滚床单的地方，她是个想啃就啃想抓就抓、绝不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大佬！ 　　这诡异的情绪异常……绝对要在今天下班前就被消灭干净！ 　　-26- 　　想到这里，M小姐不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快步穿过控制室中的数据海，随手凝成巨大的黑影镰刀。 　　她挥舞镰刀，向斑斓的数据光点下一划、一转——如同在半空操控一枚巨大的钥匙—— 　　控制室深处，猛地被拉出一道门。 　　一道恢弘、庄重、通体漆黑、立于无限绀色数据海洋中的，大门。 　　——M小姐“嘭”地一脚踹开它，神情很不耐烦，神似之前踹飞主系统。 　　-27- 　　她存放在这里的包袱们……真的很久、很久没被翻动过了。 　　如果不是为了消灭那古怪的心跳声…… 　　啧。 　　-28- 　　“……好吧，让我找找。系统世界数十年前，小P活着的时候，我的那段记忆在哪里？” 第60章 　　-1- 　　M并不喜欢保存记忆。 　　她是世界之外的牧羊人, 她存在的时间超越亡灵、源头与数据光点。 　　系统世界的时间与其他世界的时间误差，又带走了太多东西。 　　当姐姐在那个安静美好的世界结束她的一生时，她这里，已经不知道流淌了多少百年。 　　……说实在的, 她已经遗忘了太多太多东西。 　　-2- 　　但她不得不遗忘。 　　就像徒步旅行者刚开始旅程时会背上各种沉重的行囊, 但, 一路跋涉而来，最终抵达目的地时, 可能连手中的登山杖都丢了。 　　你总要丢下什么, 放弃什么, 才能继续走下去的。 　　【姐姐】便是M开始旅程时不得不背上的包袱，那是初始被她背上、就舍不得再放下来的包袱，标注着她为何成为M, 为何要走下去。 　　所以她始终记得姐姐。 　　……然而，M的旅途甚至没有目的地。 　　那是看不到尽头的时间。 　　-3- 　　为了继续走过去, 已经背上名为【姐姐】的包袱，M不得不放弃了许多、许多、许多的东西。 　　除去姐姐的记忆, 她什么都不要。 　　除去姐姐的存在, 她谁都不会记。 　　——可M又比谁都清楚，姐姐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姐姐为什么值得拥有那样平静的归宿, 姐姐为什么不能被她打扰。 　　她是亡灵，姐姐是活人。 　　她是非人, 姐姐是凡人。 　　姐姐渴望家庭与子女，她渴望……不，她没什么渴望的，只是个追逐乐趣与混乱的疯子。 　　姐姐到不了她这边的世界, 她也无法追随姐姐的道路。 　　-4- 　　所以，唯独，【姐姐】的回忆，是无用的包袱。 　　斯人已逝。 　　……但M就是要继续背着这个无用的包袱，固执得走下去，以至于丢弃了姐姐以外的全世界。 　　过去遇见的朋友，相谈甚欢的非人，某个时空中的一段邂逅…… 　　当那些事情开始令她在意、令她关注、与她产生交集。 　　然后，她又不得不提前清醒地认识到，终究会有告别的那一天。 　　如同曾经与姐姐站在一起的那几个蠢货，曾经那个为她诵经的和尚，曾经与她在光怪陆离的地方订下赌约的非人。 　　她知道自己会离开，也知道他们终将会死去。 　　……当清醒地意识到“离别”时，关于他们的记忆便会变得无比沉重，成为M必须抛弃的“包袱”。 　　-5- 　　那么，比起等待真正的离别。 　　不如由我先“抛弃”吧，在最美好的地方戛然而止就好。 　　M便转身离去，抛弃关于对方的所有记忆。 　　反正，那是注定的过客。 　　不会停留，也无法停留的。 　　自己也不是什么会停留的类型。 　　她是M，她的世界只需要新鲜的初遇，不可能有重逢。 　　-6- 　　她得到乐趣，她知道不会再见，她便提前转身离去。 　　始终背负在身上的包袱，有【姐姐】一个，就足够沉重了。 　　在这漫长到恐怖、找不到终点的时间长河里徘徊，仅一个包袱，就快令她精疲力尽了。 　　她不会背更多的包袱，她不会在意更多的人。 　　她将把追逐乐趣作为唯一信条，乐趣应当是轻飘飘的东西，她绝不能被任何“包袱”拖垮了。 　　……任何、任何，除姐姐以外的人。 　　-7- 　　【M小姐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您很明白。】 　　——P先生早就观察出了这点，而当他在思维空间中对W小姐说出时，便意识到，她也明白。 　　彼此皆心知肚明。 　　M不能这样下去。 　　-8- 　　她需要丢下早已无用的包袱，她需要拥有新的邂逅。 　　只是，谁也能抵达M这样的怪物身边，谁又真正值得M这种存在这么做呢？ 　　……别说重逢，就连和她相遇，真正被她纳入眼底，都难于登天。 　　就像天空不会在意地上流动的蚂蚁，M不会在意路过的凡人。 　　-9- 　　P先生便用“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暗示着问出口，而W小姐无言以对。 　　她是凡人中的一员，她也早就路过了妹妹，奔向自己的归宿。 　　……她给不出答案，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答题的人。 　　然而，W小姐也看不出，P先生说这话的原因。 　　他是真的在询问她吗？询问根本答不出的她？他从她这里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他真的需要她所谓的答案吗？他又究竟想对妹妹做什么？ 　　——P先生是个谜团般的存在，和M小姐一样。 　　-10- 　　此时，如果W小姐在场，就能更深、更深地为自己的妹妹感到害怕、担忧。 　　M小姐这漫长的、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旅途中，P先生成了她第一次破例去回顾、第一次去打开那扇门的存在。 　　前所未有的，她回头，捡起了自己过去抛弃的包袱。 　　……在他的诱导下。 　　-11- 　　“那个谁啊，采购部那个谁……那个超级有钱的主管……对吧？” 　　“今天可是他的周年祭。怎么，你不去蹭口饭吃吗？” 　　对了。 　　是从那时开始的。 　　-12- 　　喝醉酒后又开始口无遮拦的U，因为真丝裙子的事很生她气的R，还有被她生拉硬拽弄过来付酒钱的X。 　　和昨夜属于小P的周年祭狂欢派对一样。 　　是从某个夜晚，某家酒吧，与那几个人身边开始的。 　　甚至，那天，同样是一次周年祭的末尾。 　　只不过，那次的周年祭的主角是…… 　　-13- 　　“我对那种类型没兴趣，他也根本不是我前男友。” 　　刚刚蹦完迪，M小姐情绪很不错，当然，整整三杯戳着粉色小伞的苹果白兰地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当然，那些酒不是她掏钱买的。是X在旁边抖着手“自愿”购买的。 　　因为情绪不错，所以M小姐起了点谈兴，她没有出手卡住失智的U，而是在夜店里乱七八糟的灯光下对她招了招手。 　　醉得七荤八素的U开始用胳膊肘捣她：“嘿嘿嘿——你真不去啊——采购部的主管，可是收入排行榜第一呢——追你追了这么多年——嘿嘿嘿！” 　　旁边清醒的R：“……” 　　-14- 　　你捣的家伙是M，看清楚点啊，虽然她握着有粉红色小伞的酒杯，但绝不是什么电视剧里傻兮兮的恋爱脑小姐妹！ 　　……一喝多就拥有和M聊八卦的勇气，真不愧是恋爱维修部的王牌，真容易上头。 　　她这个朋友迟早会因为这点惹上不能惹的家伙。 　　不过R也还在缅怀自己真丝小裙子的悲伤情绪中，对小裙子过分浓烈的悲伤冲淡了对M的恐惧，她只是紧抱双臂坐在一边，满心哀悼自己的小裙子，与刚刚被M拽上场蹦迪后拉伤的脚踝。 　　——R小姐是个很不错的舞伴，因此M经常拉扯她去蹦迪，但再好的舞伴也经不住M那么精力饱满的蹦法——大家的脚踝都是用骨头与血肉做的，不像M，在舞池里横冲直撞一通乱蹦，仿佛脚踝里装了弹簧。 　　她说“嗨起来”是真的“嗨起来”，超高武力值，能嗨一整夜不停歇的。 　　所以，当时，喝多酒的U不清醒，精力条在被迫蹦迪时清零、满心哀悼小裙子的R也不清醒。 　　两个女人在卡座里全都挨着M排排坐，仿佛等待老师发言的小学生，U捣胳膊肘还不够，要伸手去扒拉M的胳膊，“快说快说快说，你觉得那个采购部的主管怎么样啊”。 　　在场唯一一个清醒着恐惧M、且有意识地坐到卡座最远处的X小姐：“……” 　　-15- 　　好家伙。 　　谁来给她也吨吨吨灌点酒。 　　清醒的人就不该和酒疯子混在一起。 　　-16- 　　……不会被杀的吧！她不会被杀的吧！ 　　她的手上还捏着钱包呢——对，她可以给M买更多更多的酒——吃的喝的——她的钱包没扁之前肯定不会被杀的！！ 　　-17- 　　“如果我想找那种人当对象，直接去快餐店买垃圾食品就行了。” 　　M小姐推开黏上来的U，“把炸鸡腿堡扔掉，把沾着油腻酱汁的包装纸保留……对，他连里面卡路里满满的内容物都不值。……说起来，那家伙的ID是什么来着？我没记住。” 　　X小姐忍不住插嘴：“不至于吧？他都追了你大概几千年了，你连他ID都没记？他的ID是……” 　　M小姐“啪”一下拍了拍桌子。 　　X小姐立刻住嘴，不禁抖了抖。 　　“……嘁，灯光闪得太晃眼了，我还以为是虫子呢。” 　　-18- 　　M小姐翻过手掌检查了一下掌心，温度很低很凉，还沾着吧台上没擦干净的酒渍。 　　亡灵特有的白皮肤，没有鲜血，在夜店闪烁的灯光下，一会儿变成青色，一会儿变成紫色。 　　光怪陆离。 　　……我的手，就像是被泡进装着闪粉与气泡水的酒杯里解剖了。 　　我的手可真漂亮。 　　如果切下来放进酒杯搅拌…… 　　M小姐不禁笑着摸了摸手：“也是，呵呵，我看错了，系统世界里，哪里有虫子。” 　　活人都没有。 　　-19- 　　以至于，她无聊到想切了自己的手玩啊。 　　——这么漂亮的手，切下来泡进酒里，一定会很配闪粉与起泡酒吧？ 　　-20- 　　——顺带一提，P先生未入职前，M小姐堪称“癫痫式抽疯”的病情，是真正意义的“屠杀一切”。 　　不是谁惹她不爽了她拔刀乱杀一通，是她自己觉得无聊了就会拔刀乱杀一通——而且，这乱杀一通的范围内，甚至还包括她自己。 　　比起迫害旁人…… 　　M小姐当时最爱杀她自己了。 　　而且，她其实杀自己时是最血腥恐怖、毫不留手的（。） 　　毕竟她觉得自己最漂亮最可爱，死掉的样子也格外迷人美丽，而且，自己想办法谋杀自己，真的超级有趣嘛。 　　如果不是当时M小姐没钱买手机留下画面，她的相册里肯定要存下几万张定格好的死亡自拍了。 　　-21- 　　也因此，M小姐每一次谋杀自己的过程都在办公楼门口，因为她买不起手机自拍，但可以蹭一蹭维修部门口的监控摄像头。 　　录像全程无｜码，可清晰啦。 　　而且她每次都死得非常上镜，M小姐复活后能在监控室欣赏几小时的。 　　-22- 　　……这货能被所有的亡灵公认为最恐怖的疯子，是真的完全靠实力呢。 　　疯起来能千方百计谋杀自己可不是哪个精神病人都能达到的境界。 　　-23- 　　不过，当时，旁边没人意识到M小姐在想什么。 　　也没人发现她的思维已经从“不搭理采购部的油腻男”跳到“想切了自己的手泡进有闪粉的气泡酒里”。 　　这很正常，因为旁边人都不是精神病。 　　不要认为P先生能常规化同声翻译上司的一举一动，就认为这很正常了。 　　-24- 　　R小姐悲愤地沉浸在真丝小裙子里，X小姐抓着钱包在心里疯狂编造逃跑的借口，而U小姐还在大着舌头想和她讨论情感话题。 　　——更正一下，也不算什么正经情感话题，大海王与天然渣凑到一起总会聊成人话题的。 　　“我跟你说啊，M，找不找对象其实无所谓啦，但我们都混成了免疫一切疾病的亡灵，当然要玩……和……还有……还有……” 　　嗯，省略号里的内容是过于成人的话题，不太方便直白透露。 　　总之，当时，喝多的U缠着她起码聊了一箩筐的成人话题，主题是“滚床单最美好”，演讲时长大概能超越十部小黄片吧。 　　而M小姐一直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依旧打量着自己摊开的手。 　　她觉得切掉自己的手泡酒肯定比滚床单好玩。 　　而且就像滚床单一样，她从来没试过呢。 　　有点想尝试一下。 　　-25- 　　“……嘿嘿嘿，不过，说真的，M。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去参加采购部那个家伙的周年祭，还不肯收他的任何礼物？他要追你你就收啊，反正他有钱，不要白不要。又是说要请你吃大餐，又是说要给你买车买衣服……结果你正眼都不看他，宁愿露宿街头。” 　　最终，U小姐吃吃地笑起来，颇为刻薄地点了点她的肩膀：“否则，你也不至于现在穿成这样来蹦迪。穿成这样真的有趣吗？” 　　M小姐合上掌心，歪过头瞧了瞧她身上的银色亮片小吊带，又低头瞧了瞧自己。 　　穿着一件黑色垃圾袋，还有一双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旧靴子。 　　-26- 　　谁让她没钱喝酒、没钱蹦迪、更没钱吃饭睡觉买衣服呢。 　　不过，M小姐并不在乎。 　　只要好玩她什么都能接受，M小姐并非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活着时也不是没翻过垃圾桶。 　　哦，这么一想，她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垃圾桶觅食呢。 　　……刚刚诞生时，也只能穿着裹尸布，穿梭在尸堆中。 　　-27- 　　那时为了一份稍稍干净点的裹尸布，她打完了多少个群架，啃噬了多少个同胞呢。 　　吃的喝的玩的？那都是很久以后接触人类才知道的新鲜发明了。 　　所以，嘛，M小姐自认物欲很低，没什么逛街吃美食的爱好，而且，都是亡灵了，为什么要这么在乎被系统虚拟出来的感官呢。 　　其实亡灵不吃东西也可以，不喝水也可以，不睡觉也可以……又不是真的活人。 　　所以她懒得去理睬被扣除的工资，更不在乎那点系统要用来维持正常人生活的“生活费”，味觉、嗅觉、知觉……其实哪怕亡灵化到身体透明她也无所谓，反正她不追求活着的感觉，只追求乐趣。 　　-28- 　　M小姐还挺乐意睡大街，因为空荡荡的宿舍真的很无聊啊，如果兴致上来了，晚上蹲在路灯下通宵数小石子也很有趣的。 　　系统世界的垃圾桶既没食品垃圾也没虫子，数据化自动处理做得可干净了，她不懂为什么不能翻出那些旧靴子再利用。 　　她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穿什么都无所谓吧？ 　　“垃圾袋怎么啦？很好看啊。而且很实用哦。既可以穿去蹦迪，也可以去大街上睡觉呢。” 　　“噗嗤……” 　　-29- 　　很容易上头、也基本三天就会被打一次的U小姐：“你这是精神胜利法？哈哈哈哈，哪个女人会穿垃圾袋蹦迪啊？只有穷鬼会。” 　　——M小姐没打她，那晚要么是苹果白兰地喝太多了，要么是心情真的很好吧。 　　“我哦。”她笑眯眯地说，“独一无二的我，就算穿垃圾袋蹦迪也是夜店里最吸引人眼球的超可爱存在，来搭讪我的人数依旧是搭讪U的人数的三倍呢。” 　　U小姐：“……别把自己标榜得这么前卫特别！反正你只是买不起亮片小吊带才会穿垃圾袋的！” 　　M小姐：“亮片小吊带已经成为夜店玩耍的标准搭配了，标准搭配就意味着老土，U。你这套土到爆，包括你脖子上银闪闪带钻的小猫挂坠。” 　　U小姐：“你——你这个——” 　　M小姐：“呵，反正，我就觉得这套很好看。非常好看。以后我每次蹦迪都穿这套来。” 　　-30- 　　其实没有以后，那是M小姐唯一一次穿着垃圾袋去蹦迪，当她拥有下属的工资卡后，次次蹦迪都是亮片小吊带。 　　谁能拒绝亮片小吊带呢，反正M不能。 　　有（下属的）钱干嘛不穿。 　　-31- 　　但此时此刻，吹牛不需要打草稿，容易上头的没分寸醉鬼与没心没肺的精神病聊天也不需要打草稿。 　　而且再怎么精神病，当时的M小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热爱逛街购物买口红，就像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每月工资不是负数，能攒下八块七给别人买礼物呢。 　　-32- 　　两位都不是很正常的亡灵就垃圾袋和小吊带哪个更适合蹦迪讨论起来，U小姐越聊越激动，因为她一直对M小姐蝉联“最可爱员工”奖耿耿于怀，而且M小姐也的确穿着垃圾袋都有人搭讪。 　　清醒时她不敢多逼逼，但喝醉的她就不是一回事了，五十周年祭时还曾因为起哄让M跳钢管舞、被她掐着喉咙壁咚在墙角、上了《系统重装》杂志呢。 　　U小姐一直很勇的。 　　这位同事成为后来的针对天使第一人也不是没有原因，她可太勇了。 　　——不过，唔，几杯酒再次喝干后，有帅哥来搭讪，U小姐立刻跑走享受夜生活了。 　　-33- 　　M小姐那晚难得听完了她逼逼的一大通废话，又难得听了进去。 　　她颇为好奇地注视着U小姐跟那位帅哥调情的背影，看见他主动对酒保招手，给她买了樱桃酒。 　　自己杯子中的气泡酒已经喝干了，而被生拉硬拽来付款的X刚刚吨吨吨灌了自己一堆威士忌，现在晕乎乎地抵着她肩膀傻笑。 　　R看她的眼神依旧幽怨，真丝裙子那件事可能是永生过不去的坎。 　　……也就是说，没人给她买酒喝了？ 　　-34- 　　M随手扭断了一只从混乱人群中伸过来想摸X小姐胸的手臂，继续望着U小姐在那边搔首弄姿的调情过程。 　　“她为什么要用那个角度拨弄她的头发？” 　　M小姐很好奇：“而且为什么她拨弄一下那个男人就会给她买更多的酒和糖果？” 　　R小姐：“……” 　　怎么回事，这个夜店常客冒出来的问题竟然如此纯情。 　　“你把X晃醒就行。她会给你买更多的酒和糖果。” 　　M小姐便低头晃了晃醉倒的X，顺手又扭断了一只想趁乱摸她屁股的胳膊。 　　“睡得好沉……啧。我也想要更多的酒和糖果，我的酒喝完了。” 　　-35- 　　而且最好是多到满满一大桶的量，这样就可以把手臂也切进去欣赏啦。 　　她的手臂泡在全是闪粉和泡泡的酒里一定非常漂亮！光是想想就很有趣！ 　　“……虽然U刚才那么说挺欠打的，M，但她说的的确有道理。” 　　R小姐皱着眉说：“全系统世界最有钱的男人想追你，现在他正在隔壁举行最盛大的周年祭，撒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或金币——可你却宁愿穿成这样在这里蹦迪。你现在情况特殊，稍微收一点追求者的礼物也不算什么……” 　　你也不是什么三观超正品格优良的好女孩吧，你是顶级精神病。 　　顶级精神病就算把对象的头砍下来大家大概也会装看不见的。 　　-36- 　　可M小姐“啊”了一下：“他追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 　　“我早就把他吓破胆了，现在他没追我，只是躲着我走。你看，就算他在隔壁举行周年祭，我也没收到邀请函啊。……而且，那谁来着，我又想不起来他的ID名了……” 　　“……” 　　“呃，总之，采购部的那谁。他这次周年祭可不是五十年祭吧？几百年祭？几千年祭？我对老男人可没兴趣，噫，几千年有什么好庆祝的。” 　　“……” 　　“话说，既然R也觉得那个谁的周年祭出手阔绰、值得追捧，你怎么也没去参加，跑过来蹦迪了？作为维修部的主管，采购部的主管不可能没给你发邀请函。” 　　-37- 　　R：还不是因为看不惯。 　　想追我们维修部最漂亮的女员工就坚持到底好吧，追了一半被吓破胆跑走，现在在隔壁疯狂炫富，似乎很肯定现在穷到睡大街穿垃圾袋的M会去他的周年祭里要他的钱一样。 　　啧。 　　同为主管，再有钱再帅，R也看不惯他。 　　那个到处炫富的商人，有几个臭钱很了不起吗，系统世界又不是资本社会，还不是被M随随便便一次发疯吓破了胆。 　　……虽然他们也会被M随随便便一次发疯吓破胆，但他们可是维修部的员工！性质不同好吧！ 　　就像M不管怎么折腾他们，对外依然会顺手折断占X便宜的手一样。 　　维修部的员工们极其畏惧M，但也极其尊敬她。 　　-38- 　　U不算，她是憨憨。 　　-39- 　　而且M有多精神病他难道不清楚吗，这个敢穿垃圾袋上班的疯子会因为脸面主动找他要钱？那家伙打小算盘时是疯了吧？ 　　——你主动送钱给M她都不一定要，不符合精神病的审美，她会非常干脆拒绝的。 　　“……咳，总之，U说得有道理，M。有人追你，有人想和你滚床单，你就有权喝他买的酒，吃他送的糖果，住他花钱订的房间。” 　　R叹息一声：“就算不谈采购部那谁……以你的资本，随随便便应付一个搭讪，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M小姐：“说了这么多，你们几个就是看不顺眼我露宿街头？那R，你为什么不让我住……” 　　R小姐：“不。我凌晨依旧会因为真丝小裙子哭醒。绝不。” 　　M小姐：“……” 　　-40- 　　那好的叭。 　　-41- 　　M小姐情绪不错，也的确有点想要免费的酒和糖果。 　　——哦，不是用来吃喝，用来泡她自己现切的手臂，做装饰品。 　　她想到了一个乐趣，从刚才开始就跃跃欲试了，她今晚就必须去尝试这个乐趣。 　　“我知道了，R。我这就去找个能给我买酒的家伙……先走啦。你带X回去吧。” 　　“咦？这里随便找一个不行吗？” 　　M小姐四处环顾一圈。 　　混乱的灯光，好看的闪粉，噗嘟噗嘟的小气泡酒。 　　是她喜欢的夜店风格。 　　但不远处，U小姐依旧在和帅哥调情，头发拨弄得风情万种。 　　-42- 　　“不要。这个地方竟然存在能看上U的男人，这个地方的男人品味太低了，我不要低品位的劣等品给我买酒。” 　　“……” 　　-43- 　　——于是，由着一时的情绪，也为了完成自己的小乐趣（找人买酒给自己泡切下来的手），M小姐哼着歌，穿着垃圾袋与旧靴子，溜溜达达地随便选了一个世界，跳进去。 　　但，一如既往地，她没弄好世界坐标。 　　降落在那个世界时，是早上七点。 　　-44- 　　……原本她喝多了之后就挺嗜睡的，由着情绪从夜晚的夜店里跑来，结果撞上了格外温暖的太阳，格外刺眼的晨光。 　　M小姐立刻打消了所有兴趣，所有冲动。 　　她觉得自己就像来到太阳底下的吸血鬼，眼皮痛嗓子干四肢酸涩，恨不得蜷回地底好吧。 　　于是她随便找了一个遮在阴影里的小巷子，走进巷子最深处，物色了一扇小门。 　　哦，别误会，她没进门，她就算借着酒劲去乱七八糟的世界玩耍，也从不进门和人类接触。 　　……走窗户，走地下室，爬墙，反正不从正门走。 　　-45- 　　M小姐只是就地躺在小门门前的台阶旁。 　　那是扇贴着很多黄色封条的小门，门上有个大大的防雨顶棚，设计完美，建立了一个绝对黑暗的角落——阳光完全无法侵犯这个领域，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穿不过这阴森森的大顶棚的。 　　M小姐颇为满意，她拢拢身上的垃圾袋，就地一躺，心想睡过这阵太阳就回去。 　　-46- 　　但她没能睡过这阵温暖得讨厌的太阳。 　　她被吉他声吵醒了。 　　很烂、很烂的吉他声，钻进热爱音乐的她的耳朵里，堪比折磨。 　　M小姐睁开双眼，从阳光的角度立刻判断出现在是中午一点——然后她狠狠瞪向吉他传来的地方—— 　　也就是她的身侧，一个坐在台阶上弹吉他的男孩。 　　-47- 　　那男孩正微皱着眉拨弦，拿吉他与弹吉他的手势都很生疏，仿佛他刚刚适应“手指”这个部位的存在似的。 　　弹得磕磕巴巴，断断续续，每个音符都直挺挺地蹦出来，如同死尸，没有半点感情。 　　……好烂的吉他，M小姐敢发誓，自己漫长漫长的所有过去里都没听过这么烂的吉他。 　　狗都弹得比他好。 　　还不如放条狗咬死他。 　　-48- 　　“喂，你。到一边去，再吵我，就放狗咬死你。” 　　对方吓了一跳，手里的吉他“咚”一声砸到地上。 　　他扭头看她，金发碧眼的长相，比中午一点的太阳还闪亮。 　　宿醉刚醒的M小姐被闪得头疼。她直接伸手糊过去。 　　“……对、对不起，我以为旁边是垃圾袋，没注意到有人在睡觉……对不起，嘶，我刚刚还把带来的糖随手放在你身上了……” 　　M小姐手一顿。 　　低头一瞧。 　　-49- 　　盖在肚子位置的垃圾袋上，放着一包贴有闪粉和小气泡珠子装饰的糖。 　　……很符合她审美的包装。 　　……看上去很好吃的糖。 　　-50- 　　M小姐立刻夺走了这包糖，开封扔进嘴里。 　　“这算你的赔偿。放在我身上的糖就是我的了。现在滚开。” 　　“……可是……呃……这是我的……新品……蓝莓果汁闪闪爆炸软糖……” 　　“什么奇怪的零食品位。闭嘴。现在是我的糖了。” 　　“……我本来……打算奖励自己把曲子弹好再吃的……” 　　“没可能了。你弹得很烂。这包糖你入土也吃不了。” 　　“……” 　　-51- 　　接连数句杀气十足、毫不客气的攻击后，M小姐又扔了一颗蓝莓果汁闪闪爆炸软糖进嘴里。 　　……别看名字很奇葩，味道还真不错。很浓郁的蓝莓味——而且，在系统世界，她很久都没吃到糖了。 　　但，直到她吧唧吧唧把糖吃完，旁边的男孩依旧没有走开。 　　怎么，现在的凡人是几句话骂不破防了吗。 　　M小姐斜眼看他。 　　“想干嘛？诧异我睡在垃圾袋里？反驳我对你极烂的演奏水平的评价？” 　　“……不是。” 　　-52- 　　“吵醒你睡午觉，真对不起。” 　　男孩眨眨眼睛：“我还有一包糖。同一个牌子，但是树莓果汁闪闪爆炸软糖。你要吃吗？作为歉礼。” 　　M小姐：“……” 　　M小姐：“拿来。” 　　-53- 　　于是她接连吃了对方两包糖。 　　……宿醉之后吃果汁糖的感觉真的很美妙，而且陌生男孩看她的眼神既不怜悯也不粘稠，哪怕她只穿着垃圾袋蜷在地上—— 　　他就像在对待一位走路时不小心被他撞坏手里鲜花的年轻女士，M小姐难得没升起恶心感。 　　吃完两包糖后，她权衡数秒，屈尊多问了这个陌生人一句。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扰民？故意报复社会吗？” 　　“……我知道我弹得很烂，想找个地方练习一下，本以为这里没人来。” 　　男孩示意她身后全是黄封条的小木门：“这里几天前才发生了一场凶杀案，一个四十多岁的妓|女肠子被扯了出来，血还没擦干净……所以，应该没人会来。” 　　哦。 　　怪不得她一眼看中了这处的黑暗。 　　-54- 　　男孩瞧着她：“你呢？你为什么会在凶杀现场睡午觉？” 　　M小姐：“很稀奇吗，你还在凶杀现场弹吉他呢。你有病吗？” 　　男孩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是这样。那不稀奇了。……而且，我的确有病。” 　　M小姐皱皱眉：“抱歉。如果你是残疾……” 　　“我怎么也弹不好吉他，永远只能制造出噪音，这是我的病。” 　　“……” 　　M小姐伸手袭向这家伙的喉咙。 　　-55- 　　“啊，抱歉，这个玩笑过分了？我这里还有包糖。同一个牌子，草莓味。” 　　“……” 　　M小姐立刻收回袭击的手。 　　-56- 　　……十分钟后，她吃完了他的第三包糖。 　　这个带着三包不同口味的果汁闪闪爆炸软糖、来凶杀现场练习自己堪比凶杀的吉他的家伙，稍微勾起了她一点的兴趣。 　　反正躺着也是躺着，M小姐决定再跟他搭几句话。 　　“你是歌手？还是想当明星？” 　　对方摇摇头：“弹吉他只是兴趣。我没办法在人前顺畅弹奏，只是会写点曲子。” 　　“你在没人的凶杀现场弹奏也没顺畅到哪去。” 　　“……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中午一点多还有弹吉他的空闲……你是做什么的？” 　　“唔，普通的工作而已。只是今天老板被抓进去了，”男孩又示意了一下木门，“他是这起凶杀案的嫌疑人。老板都进去了，我心想……闲着也是闲着，来开拓一下兴趣爱好。” 　　哦。 　　M小姐颇为欣赏：“那还不错。我也是凭兴趣来这里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 　　“想找个男人给我买很多酒喝，这样我就能把自己的手臂切进酒里搅拌着玩。” 　　“……” 　　男孩“啊”了一下，然后露出很惊讶的眼神。 　　-57- 　　“手臂还可以切进酒里搅拌吗？”他若有所思，“是那种带闪粉的气泡鸡尾酒？那肯定很好看。” 　　M小姐：“……” 　　咦。 　　本来不是应该“啊”一声尖叫着跑走吗，她是不耐烦继续被问了才甩出刚刚那个答案的。 　　咦。 　　现在的凡人思考模式这么奇怪了吗。 　　“但我觉得，只切手指会更合适？”男孩继续考虑道，“因为把气泡鸡尾酒装进桶里就会失去美感了……还是用那种漂亮的马天尼杯更合适。最上面泡一根手指就好。” 　　M小姐：“……” 　　“你这个想法真有趣。不如我们去试试？泡你的泡我的？” 　　M小姐：“……” 　　-58- 　　“不要，我是觉得我的手很漂亮才想切下来泡酒玩的——” 　　她的拒绝卡到一半，因为男孩抬起了他自己的手。 　　……很漂亮的手，又直又白，绝对很适合被切断！ 　　M小姐不禁瞪圆了眼睛。 　　“那，泡你的吧？” 　　“好啊。但现在大多数酒吧都没开门……” 　　男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 　　“不如，唔，我们进这个凶杀现场消磨一下时间？里面的血还没干，可以玩数血点的游戏，看一小时内谁数的更多。” 　　-59- 　　——噗通。 　　在那一刻，M小姐可耻地心动了。 　　……对方的提议实在是太好玩、太有趣了！ 　　比起切手指，去凶杀现场比数血点好像更有趣！ 　　……如果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跟他多玩一会儿，也肯定会更有趣！ 　　-60- 　　“好！我们走！” 　　“等等……我收拾一下吉他……好了。我们爬窗进去吧？我在下面先垫你上去，最上方有个被爬山虎遮住的圆形天窗。” 　　“……好耶！你快垫我爬上去！” 第61章 来吧，我们来做…… 　　-1- 　　被害人死于前夜凌晨一点, 死因是毒|品吸食过量。 　　死时表情异常平静，似乎死之前便陷入了昏迷。 　　但被害人的唇角、脚踝与手腕有明显的绳结勒痕, 不排除被强迫吸食的可能性。 　　而且, 最重要的是。 　　被害人死亡后，肠子被扯了出来，一直绕到胸前, 呈十字状系紧, 令尸体一直保持着弓腰驼背的跪姿。 　　她的颈侧动脉还有一道极为平整的刀口，被发现时她歪斜着头，身后的墙上是喷射而出的大量血点, 从墙角一直喷到天花板。 　　如同一把架在她喉咙旁的巨大血镰。 　　-2- 　　——是死神追上了她，所以才会拥有这样安详的睡脸, 这样血腥的死状。 　　介绍到这里时，那个金发男孩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最后一句描述是大家的传闻。我不认为是死神之类的超自然力量杀死了这位女士。” 　　“而且，这是三个月内的第十二起谋杀了。” 　　他背着吉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仰头看着满是血点的墙。 　　“被害者全都居无定所，也没有明确的身份证明。主要是妓|女、流浪汉、扒手……肠子被扯出, 颈侧被切开, 墙上喷射状、仿佛巨镰的大量血迹……手法完全相同, 已经完全确定是连环谋杀。” 　　说到扒手时，他又停顿了一下。 　　“……这个区域很贫穷，这里流窜最多的扒手主要是被拐卖来的孩子。最大不超过十二岁。这十二起案件里，有个最小的孩子，才五岁。” 　　-3- 　　专门挑着社会最底层、无反抗能力的弱者下手吗。 　　很典型。 　　……也很有趣。 　　M小姐站在空荡荡的凶杀现场，直直注视着面前溅满血点的矮墙。 　　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其实除了墙上的血点也不剩什么恐怖的东西，刚才的一切都是旁边男孩口述的案情。 　　她没看见尸体，耳边亦没有路人的窃窃私语。 　　-4- 　　下午一点整，空气里有着午后特有的静谧，隐隐传递着下一秒就合上眼陷入午觉的困倦感。 　　阳光从圆形天窗射入，纯金色的灿烂光辉下，爬山虎微微摇动着。 　　……除了满是血点的墙壁，这里一点也不像是凶杀现场。 　　当然，M小姐并非感慨。 　　她见过太多太多关乎人类的凶杀，她知道，不管被害者如何挣扎反抗弄出了惨烈的痕迹、凶手如何变态阴暗制造了如何诡异的画面…… 　　案发地点总会重归寂静的。 　　蚂蚁之间相互厮杀，并不会影响阳光照射，绿叶生长。 　　-5- 　　所有、所有的生命逝去之后，所有、所有的生命便归属于【死亡】。 　　只余寂静。 　　令人安心的黑暗，再无声息。 　　-6- 　　出于天性，M总会一眼挑中这些黑暗。 　　这些黑暗是她诞生的地方，是与她如影随形的存在。 　　M喜欢蜷入其中，享受她的午觉或糖果。 　　……当然，她很难真正蜷入其中。 　　能被她青睐、自然吸引她的黑暗往往藏着极端血腥恐怖的故事，在大多数的人类世界里，极端的血腥恐怖意味着恐慌。 　　M拥有过分灵敏的耳朵，哪怕是埋在凶杀现场十米外的铁皮垃圾桶里，她也能听见小声的议论、低低的抽泣、满含恐惧的祈祷…… 　　她对人类的恐惧从来就没兴趣，她砍杀过的强大非人比见过的蚂蚁还多，也没理睬过它们的恐惧啊。 　　一律是她投来注视便会陷入疯狂的生灵罢了。 　　何况，扎耳朵的尖叫呐喊也会影响她享受午觉。 　　-7- 　　最终往往是不堪其扰的M直接走开，或者顺手砍了那个最吵最闹、偷溜回来陶醉自己成果的凶手。 　　别班门弄斧，蝼蚁。 　　-8- 　　可有的人类世界太奇葩了，如果她顺手砍了凶手，还要开车喊着大喇叭追着她，要给她发丑到爆的大红花。 　　M小姐不喜欢丑到爆的大红花，也不喜欢“英勇好市民”这种奇奇怪怪的表彰。 　　……搞得M小姐烦不胜烦，有时为了在心仪的地方睡个懒觉，不得不变换身形，幻化成黑漆漆的野猫。 　　这也是不少人类世界留下“黑猫不详”说法的源头—— 　　因为M小姐在找地方睡午觉，而她最青睐的地方是凶杀现场。 　　-9- 　　野猫形态在人类的国度活动真的很方便嘛，有的时候还能得到免费火腿肠。 　　偶尔，当M实在想吃东西想吃得不得了、又穷得叮当响时，便会这么干。 　　随便挑个人类世界变猫睡一觉，睡醒就有牛奶饼干火腿肠。 　　当然，她是M，和猫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为了那点零食去蹭人类的裤腿，刻意卖萌撒娇。 　　她顶多抬起眼皮撩对方一下。 　　-10- 　　综上所述。 　　M小姐真的很喜欢这类地方，又碍于种种因素，很少能在这种地方待长。 　　所以，按照U小姐总挂在嘴上叭叭的理论，“最想去平时又去不成的地方”—— 　　如果要M小姐排出一张“约会最佳地点”排行榜，第一名肯定是凶杀现场。 　　-11- 　　想到这里，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旁边的男孩。 　　……是她很久没和人类接触了吗，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奇怪。 　　刚才叙述的明明是连环谋杀案，他的语气却无比平静，仿佛只是带她参加了一场拥有恐怖故事背景的解谜游戏—— 　　虽然在她看来，所有的凶杀的确只是解谜游戏罢了。 　　……呃，虽然她往往解谜也懒得解直接砍白菜般砍凶手……反正她又不是什么守法人员，根本不用走流程找证据…… 　　不过，这家伙，只是人类吧？是与她完全不同的蝼蚁吧？ 　　……怎么回事，难道是昨晚听U叭叭了太多废话，又借着酒劲把她的废话记进了脑子里吗。 　　她怎么觉得，这家伙是参考了她的最佳地点排行榜，带她约会来了。 　　-12- 　　……噫，不可能。 　　昨晚喝太多了，而且U也太能拉低旁边人智商、导致别人和她一起发飘了。 　　M小姐非常自信自己的魅力，待在夜店、酒吧里时，她相信且确信所有经过的男人都是在徘徊忐忑、想搭讪自己—— 　　但她同样自信于自己的杀气。 　　刚刚被那烂吉他声吵醒时她放出的杀气可不是小打小闹，地点又是凶杀现场门前的阴影，正常人在对上她黑眼睛的第一时间就该尖叫逃跑。 　　而且，不管有多少人搭讪过她、邀请过她——M小姐还真没接触过约会呢，毕竟她第一眼第一句话就把对方吓跑了。 　　-13- 　　M小姐相信有许多异性——或同性——都渴望跟她滚床单，但她不相信有人会对她发出正式纯洁的约会邀请。 　　这和面对死神架上自己脖子的镰刀微笑说“请开动”没有区别。 　　“怎么了？你被吓到了吗？” 　　男孩突然说：“如果这里太惊悚了，我们还是去切手指玩吧？” 　　……普通的、来自陌生人的建议。认为她会被这点血“吓到”吗…… 　　什么约会地点，她果然是被发飘的U影响了。 　　恋爱维修部果然需要定时修理。 　　-14- 　　“怎么可能，这很有趣。” 　　M小姐轻咳一声，刚刚那一瞬对陌生人的臆测令她有些尴尬：“墙上这些……是死亡后的瞬间，被瞬间割出来的血。只有新鲜的血能这样喷溅。” 　　“是吗？”男孩钦佩道：“你懂得真多。” 　　“……” 　　为什么是赞美？ 　　不应该露出细思极恐、“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的表情吗？ 　　-15- 　　“那我们开始玩数血点吧？三分钟计时，我从这边开始数，你从这边开始……” 　　说不上为什么，M小姐直觉应该打断他。 　　就像打断隐隐牵到鼻子前的丝线。 　　于是她脱口而出—— 　　“比起玩数血点，这个案件、这个地方、你这个人本身似乎更有趣。和我仔细聊聊吧？” 　　-16- 　　M向来是有话直说，从不犹豫的。 　　好奇就一定要问到底，疑惑就一定要搞清楚——搞不清楚，就继续纠缠下去，直到兴趣消退的那一天为止。 　　……但，这一次，在很微妙、她几乎察觉不到的心底，悄悄升起了一丝犹豫。 　　因为面对她唐突的提议，对方没有丝毫迟疑。 　　他点点头，微笑。 　　“好的。” 　　-17- 　　似乎，就算打断了他提议的游戏，也打断不了牵到鼻子前的丝线。 　　-18- 　　……可是，太有趣了。 　　这个地方，这个案件，又或者……这个人本身。 　　那种“啪”一下对上电波，极其舒服自然的相处模式。 　　仅仅是这几分钟的相处，她便从无聊感里挣脱出来，找到了新乐子。 　　切胳膊和数血点都是乐趣十足的游戏，但，她现在不需要自娱自乐，意外碰上了更新鲜的好东西呀？ 　　追逐乐趣是她的座右铭，M才不会理睬任何危险，哪怕是自己心底隐隐传出的警示、直觉悄悄标记出了前方这个陷阱的位置—— 　　嘛，反正这家伙又没拿刀没扛枪，一只白白嫩嫩玩音乐的小朋友，她一只手能打一千个。 　　那有什么危险的，跳下去玩就是啦。 　　-19- 　　于是，午后，他们围着阳光饱满的天窗坐下，背景是鲜血淋漓的破墙，与摇动的爬山虎。 　　M的第一句开场白是：“你真的很闲吗，要跟垃圾袋里的陌生女人对话消磨时间？” 　　M的紧接着的第二句是：“先说好，不管我们俩聊什么，也不管我们聊得多投机，我不会和你去开房的。” 　　……嗯，不愧是精神病的聊天方式。 　　-20- 　　而且后续是她主动连哄带骗把人拐去开房的。 　　-21- 　　……咳。 　　当时，对方与她还都很纯洁。 　　听到这两句诘问，金发男孩微微皱了眉，又很快松开。 　　“我不会随便拐陌生女人开……唔，开房……”说这个词时他再次皱了一下眉，仿佛不太能出口，“我今年才21岁，恋爱也没谈过。” 　　年龄大概要以世界纪元为单位计算、也根本算不清楚的M：“……” 　　好嫩的小朋友。 　　-22- 　　“而且我是保守派，只会和固定的结婚对象做……那种事。” 　　M：呵。听他鬼扯，雄性动物。 　　她挑眉：“你信教？要遵守戒律？” 　　他坐在阳光下，肩膀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我并非教徒。也不需要遵守戒律。只是……有点爱干净……所以不太喜欢……那种事。” 　　其实这个男孩说话的感觉很好，每个尾音都是稳稳的句号，听上去就很老实、认真、好欺负。 　　但是，他的话里也没有未成年小鬼的跳脱感，他不主动表露年龄M也看不出来他只有21—— 　　虽然，唔，随身携带三包名字巨奇怪的果汁软糖，中午一点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玩吉他，带着不认识的陌生女孩在凶杀现场排排坐聊天…… 　　-23- 　　哪件事都很有年轻小朋友的风格，奇怪又电波。 　　-24- 　　M小姐托腮，仔细打量他。 　　“酒喝过吗？” 　　“没有。” 　　“烟抽不抽？” 　　“不抽。” 　　“跑车玩吗？” 　　“我一个人生活……买车没必要吧？”他思索了一下，“车是用来接结婚对象上下班用……或者装结婚对象的购物袋……对吧？” 　　噫。 　　M小姐说：“真纯洁的小朋友。你肯定会被女人骗的。” 　　-25- 　　“不会的。”男孩认真地说：“我从不轻易和陌生女人说话。” 　　哇，什么封闭大笼子里跑出来的小朋友。 　　“你正和我说话呢。进行莫名其妙的聊天。” 　　“你不算……”他摇摇头，“这是赔礼道歉。因为我没注意到你在休息，用噪音把你吵醒了，所以，要对你道歉，并赔偿。但你放弃了跟我玩数血点，现在要跟我玩聊天，我为了赔偿，便在陪你聊天。” 　　“……” 　　M小姐：咦，逻辑还蛮清晰的。 　　虽然依旧很奇怪就是了。 　　-26- 　　说完这话，男孩转身掏了掏吉他包的外袋，又掏出了一瓶汽水，一包饼干。 　　依旧是异常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杨枝甘露夹心冰激凌饼干条”与“冰柠橙子接骨木汽水。” 　　“这些，也是赔偿。既然我们在聊天，你可能会需要一点零嘴吧？” 　　M小姐：“……” 　　-27- 　　怎么回事，感觉更像初次约会了。 　　而且是幼儿园小朋友春游式约会。 　　……打住，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 　　-28- 　　“你的吉他包里除了谱子什么都有，是吧。” 　　“啊……其实谱子也……” 　　“刚才那是一句嘲讽。而且你的吉他有谱没谱都只是单个蹦出的垃圾音符。” 　　“……对不起……” 　　“出门玩一次，装这么多零食。你还说你不闲？幼儿园小朋友春游大概也就这么闲。” 　　“……对不起……可我真的很喜欢便利店的新品……这些都是限量……” 　　道什么歉啊。 　　……被毫无关系的陌生女人怼了就应该怼回去，他弱唧唧地说什么对不起呢？是没有生气这项功能吗？ 　　-29- 　　M小姐莫名有点烦，于是她“啪”地夺过了他手里的零食，拆袋就吃。 　　白送的干嘛不要。 　　……唔，竟然还蛮好吃的，这个杨枝甘露夹心冰激凌饼干条。 　　M小姐“啪”地撅断一块饼干条，决定勉强揭过这个小朋友惹她心烦的错误。 　　赔偿金已经缴纳到三包糖果一包饼干一瓶汽水了，足够揭过错误。 　　“好吧，我对你保守又古董的私人作风也没兴趣……继续，跟我聊聊这个案件。你说，你的老板被当做嫌疑人抓进去了？” 　　-30- 　　“是的。”男孩说：“因为他是这一带流窜的毒|贩，案发当晚也在这附近……没有不在场证明。” 　　M小姐叼住一块被咬碎的饼干。 　　毒|贩？ 　　“呵，看不出来。” 　　气质这样干净的小朋友，会是蛀虫。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变换的神情里流露的轻蔑，男孩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 　　“不，别误会，我和毒|品绝没有任何牵扯。我的老板欠了不少债，所以晚上私自在这一带贩卖毒|品……被逮捕后我们才知道的……白天他一直是正经公司的老板，我只是普通员工……公司里的大家都很吃惊。” 　　“起初，我们还想过要不要去为老板找一下不在场证明……后来知道……就很混乱。不过，就算有不在场证明、和这起谋杀没关系，贩|毒被抓，老板也要被判死刑了。同事们很不开心，因为老板来不及在死刑前还完公司的债。” 　　好家伙。 　　“老板欠了债，所以去兼职贩|毒？” 　　M小姐笑道：“欠了什么债，不得不晚上去兼职这种事？” 　　-31- 　　“欠了我的工资。” 　　男孩眨眨眼：“公司80%的流动资金与57%的股份都是属于我个人的……老板投资失败，上个月欠了我大概几十亿的债券，没办法给我发工资了……所以他晚上铤而走险跑去贩|毒。唔，早知道，就不该逼他还钱了。也就几十亿。” 　　M小姐：“……” 　　-32- 　　这是什么品种的下属。 　　……欠这种下属的工资竟然会导致直接进监狱被执行死刑，这是什么品种的下属啊！ 　　-33- 　　“所以，你对你上司私自贩毒的事毫不知情？” 　　金发男孩笑了：“我像是那种会对上司无微不至、完全了解的人吗？” 　　哦。 　　也对，老板被抓进去判死刑了，这个人带着一堆零食跑到凶杀现场玩吉他。 　　-34- 　　这种品种的下属，无论被哪个上司碰到了，都会倒大霉的。 　　……话说，到底为什么！ 　　做老板的能倒欠下属几十亿的债券！ 　　做老板的完全不工作不赚钱是吗！ 　　-35- 　　“……看不出来……年纪轻轻的小朋友……竟然这么富……” 　　“并不是。我只是个普通员工，一个人生活，没有任何背景……但我打工时稍微能赚一点而已。” 　　你这不叫打工。 　　也不叫稍微能赚。 　　而且，谦虚不要用在这种地方，会起到炫耀我一脸的反效果。 　　-36- 　　话说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能赚，赚得比老板还多得多得多……咳，打住。 　　区区金钱罢了，我不感兴趣，我只在乎乐趣。 　　……我不感兴趣，也不渴望，我绝对不问。 　　-37- 　　“平时工作的时候，真的很辛苦。老板是不法分子，同事也……” 　　男孩挠挠脸，似乎有些害羞：“所以我特意选了今天，想出来放松放松，没想到，还是打扰到了你。” 　　有钱人的放松方式竟然是坐在破屋台阶上、紧挨着垃圾袋练习吉他吗。 　　你的放松方式完全看不出你有那么多钱。 　　M小姐立刻就想到了采购部的那个谁——那个谁来着，ID记不清了，反正就是采购部主管那个谁—— 　　-38- 　　她还没彻底动手，顾忌着“太无趣了，也不想被油腻包装纸弄脏”所以忍着那货的时候。 　　他开着最豪华的跑车，嗡嗡燃烧着能烧掉最多工资的最大油箱，载满玫瑰、香槟与钞票，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追她追得声势浩大，全系统世界都知道了他有多有钱。 　　但也从没请她吃过一次饭，送过她一次礼物。 　　-39- 　　……哦，那家伙倒不是吝啬。 　　M小姐能看出他很想请她吃饭送她礼物，每次她经济紧张时，这家伙都会蹦到她旁边，大肆炫富。 　　譬如在她吃白开水煮面时拍烛光晚餐发给她，譬如在她穿垃圾袋时带着几个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的女伴晃过去，一买就是一条街的衣服。 　　每当这时，旁边总会有人窃窃私语，“真羡慕啊，M的有钱前男友——” 　　M小姐却厌烦极了。 　　在她吃不饱饭的时候炫耀美食、在她没衣服穿的时候炫耀裙子—— 　　她只想把那家伙的头360度转个圈，再薅下来。 　　-40- 　　M小姐不懂人类的恋爱感情，也不懂那些从人类变幻的亡灵对情感的追求。 　　说到底不就是两个个体结合在一起，繁衍或不繁衍，扶持或不扶持，度过一辈子或戛然分开、只度过半辈子—— 　　而且最终结合原因无非三点，钱，权，色。 　　“我真的爱你”肯定等于“我真的觉得你很美身材很棒性格超好，和我在一起一定会让我很幸福”——话说起来，人类口口声声的“爱”究竟是什么啊？“爱”再怎么样也没法阻止他们回归死亡，与黑暗融为一体吧？ 　　那这样一个不强大，不有趣的东西，有什么值得追捧的？ 　　嗤，无聊。 　　不就是些利益选择。 　　看人类谈恋爱感觉就像看蚂蚁演舞台剧，M小姐觉得无聊透顶。 　　实在无聊时也不是不能找找乐子，但她实在实在无聊时，一般已经谋杀了她自己找乐子了。 　　-41- 　　恋爱？ 　　恋爱不如上吊玩。 　　-42- 　　……以上为精神病的观点，不应纳入常理讨论。 　　所以她根本不会去琢磨什么情感潜台词，不稀罕所谓的有钱前男友带来的虚荣感，也讨厌那些其他员工都司空见惯的“和我出去就给你买东西”的逻辑。 　　只要把刀放下，只要坐上总辖的位置，她要什么没有？ 　　无聊油腻的男人，比蝼蚁还低微。 　　当我投来视线，是一份给你的施舍； 　　当我接过你的礼物，那是你献礼的荣幸。 　　连这种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竟然还说什么喜欢我？ 　　-43- 　　那个油腻物，喜欢的不是【我】吧？ 　　……哼，说不定是把我和姐姐搞错了呢。 　　以前也发生过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只要她一开口，只要她一说话，那些人就会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妹妹呀，哪能直接对来搭话的男人说“我有病，会传染”呢？】 　　嘁。 　　-44- 　　其实仔细想想，系统世界内，追求M本人的亡灵也不是没有——虽然最终总会被她吓退吧，但好歹会有个短暂的“追求”过程—— 　　但拜那个炫富的油腻物所赐，M小姐对追求者的忍耐度真的很低很低。 　　低到听见“喜欢你”就想翻白眼，低到听见“谈恋爱”就想拔刀。 　　-45- 　　俗物。 　　金钱、权势……你真以为那些俗物能吸引我？ 　　还不如一包主动递上、不求回报的便利店糖果。 　　-46- 　　“怎么啦？” 　　男孩的问话突然拉回她跑偏的思绪，M小姐重新看过去，发现圆形天窗中打下的阳光已经微微偏移了一点。 　　那一点点微妙的偏移，让对面人的表情，有一瞬间隐在了黑暗里。 　　“你刚才想到谁了？难道想到男朋友了吗？” 　　M小姐有点莫名其妙：“什么男朋友？我没有。” 　　——风吹过天窗顶端那抹爬山虎，阴影晃了晃，重新露出他的脸。 　　好奇、惊讶又带着一些委屈的眼神，十足十的小朋友。 　　非常无害。 　　与黑暗没有半点关联，就是一条湿漉漉的蓝眼睛小狗。 　　-47- 　　“说好要一起聊天的，说好要聊聊我和这里的故事。” 　　M小姐更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突然说……” 　　说话感觉就像是期待已久的约会过程中发现对象走神的小朋友。 　　虽说很奇异地和你相处很融洽吧，但这种埋怨是不是过分了？ 　　你是谁啊，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小朋友。 　　看你看得再顺眼，你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小朋友哦，回头我就把你连同记忆打包丢进房间。 　　-48- 　　可是，就在她要失去兴趣、想转身离开的前一秒，男孩笑起来。 　　他的笑容很搭配阳光、糖果与天窗上的爬山虎，非常灿烂。 　　也能搭配破墙、血点与标记尸体的粉笔线，异常快乐。 　　“抱歉，我开玩笑的。你走神时一直在捏饼干条包装袋，好可爱。” 　　M小姐：“……” 　　“被骗到了吗？我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你是个陌生人，又不是我会结婚的正经女朋友。” 　　M小姐：“……” 　　-49- 　　M小姐伸手就是一个拳头过去—— 　　“不过，唔，也不是完全不介意。我一直在计时，你刚刚走神了有五分钟。拿着手里吃到一半的饼干，也不肯吃第二口。” 　　男孩摇摇头：“这是不对的，你辜负了杨枝甘露夹心冰激凌饼干条，它是很好吃的优秀零食，不能被辜负。” 　　M小姐：“……” 　　哦。 　　-50- 　　M小姐只好收回拳头。 　　她低头对自己握着的饼干条说：“对不起。” 　　-51- 　　因为真的蛮好吃的嘛。 　　比起人类，好吃的饼干条可爱多了，她绝不辜负。 　　-52- 　　“不过，你刚刚说你没有男朋友？” 　　M小姐啃饼干条的动作一顿，心想，不会吧。 　　难道这真的是一场格外合我心意的约会，难道我刚刚所有混乱的直觉都没出错，难道我联想到的所有恋爱相关的事情都是因为他在暗示—— 　　难道，这个奇怪的小朋友真的打算对我发出正式纯洁的约会邀请？ 　　……她是反感恋爱没错……但，和这个格外有趣的小朋友多交流几次…… 　　也不是不行。 　　-53- 　　她不想恋爱，那谈完就跑嘛，谈恋爱又不是不允许分手。 　　-54- 　　嗯，决定了。 　　M小姐“啊呜”一口啃掉最后一块饼干条，用眼角的余光瞅着他：这么有趣，这么好玩，谈一次也不是不行。 　　万一谈起来更好玩呢。 　　-55- 　　“真令人惊讶，你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呵，套路了吧。 　　后面肯定是“那我可不可以来做你男朋友”。 　　“你真的非常漂亮，这身衣服也独特又时尚，说话气质都很棒，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对方用无比诚恳的神情夸赞她和她的垃圾袋衣服：“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个吗？可以给你买很多酒和零食的那种，性价比很高。” 　　M小姐：“……” 　　-56- 　　啧。 　　-57- 　　“不高兴吗……啊，难道，是要找女朋友？女朋友我也可以帮忙推荐。” 　　M小姐：“……” 　　“你拉皮条的吗。” 　　原来男女朋友还能用性价比这种词形容。 　　-58- 　　“……对不起，我只是，越和你聊天，越觉得，你真的很有趣很可爱。虽然才聊了几句，但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 　　M小姐喜欢这种夸奖。 　　语言直白，神情诚恳，一点没有弯弯绕绕地，反复强调她可爱。 　　她很少能听到这种直白的夸奖，过去，不得不充满遗憾地把别人的尖叫自己“翻译”过来——“哦，你惨叫得这么大声，你也觉得我可爱对不对，真乖！” 　　咳咳。 　　怪不得会觉得跟这家伙很合拍，虽然他不会聊天，但夸人还是挺会夸的。 　　“我当然不是说你必须找男朋友。你这么可爱，值得被许多人喜欢。” 　　M小姐：那当然。 　　“就算找到男朋友，你找一个丢一个，或者谈一次恋爱就跑一次，遇到了再顺便谈一次——对方也完全不会生气的吧。毕竟你实在很可爱。” 　　M小姐：那当然……咦，为什么会有这种详细得过分的假设。 　　-59- 　　说到这里时，男孩轻轻呼了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勇气般。 　　“其实……比起把你介绍给我认识的其他人，我更想和你成为朋友……我很少能碰见你这样有趣的人，和我这么聊得来……” 　　之前说话时所有的平稳似乎都被他丢到了一边，金发碧眼的男孩越说越动摇，手指捏在一起，耳朵因为窘迫也有点泛红。 　　但那并非出自对漂亮异性的渴望、欲求——也不像是什么初次表白—— 　　他太干净了。 　　不论性别，不论容貌，那一刻，映在M小姐心里的，只是他的眼神。 　　他看她的眼神和头顶搭配阳光摇动的爬山虎一样，透着一股灿烂又纯挚的希望。 　　就像看到门缝打开后，一个劲凑上去摇尾巴的小狗。 　　-60- 　　“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M小姐脱口而出：“好啊！”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后，她顿了顿，又飞快认可了自己给出的许诺。 　　【朋友】，比【对象】还没有负担的关系了，陪他多玩一会儿，就可以毫无压力地挥手说拜拜！ 　　而且，既然是朋友，就可以像对待X她们那样，让他给她买酒、买吃的、买喝的，说不定还能蹭点衣服穿。 　　这可太划算了。 　　-61- 　　“太好了。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我能带你去更多好玩的地方玩吗？” 　　男孩立刻站起身，冲她伸出手。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吉他包在他背后轻轻地敲出闷响，M小姐听在耳朵里，很像“咚”“咚”的心跳声。 　　“我还知道其他十一个没收拾好的凶杀现场，很适合听音乐的唱片店，与鸡尾酒品种格外多的小酒馆。我们都去玩一遍吧，朋友？” 　　“当然，费用全部我出，因为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 　　男孩抿抿嘴，仿佛是要忍不住笑意了：“其实我没怎么交过朋友。如果有做的不对的，你一定要和我说。” 　　-62- 　　M小姐：原来这就是交朋友的感觉吗。 　　……这可太划算了！ 　　-63- 　　“好啊！朋友！” 第62章 还能是什么呢。…… 　　-1- 　　那是很棒的一天。 　　-2- 　　M小姐想, 她或许是曾有过互相碰酒的熟识，有过能开始一场赌局的赌友，有过会借给她裙子衣服、给她盛一碗饭的人…… 　　她的确抛弃了许多, 但她也记得许多。 　　毕竟, 她长长长长的时间里, 萍水相逢的很多，值得珍惜的很少。 　　——好比之前那个要为她念经的和尚, M小姐记得他并非另有隐情, 那仅仅是因为, 那和尚在她心里的分量还没到【包袱】的程度而已。 　　-3- 　　可有可无的, 她便记住了。 　　……无法承受的, 才会被她当作【包袱】抛下。 　　毕竟, M还是M, 不管遇见多少人、经历多少事、忘却多少记忆—— 　　能被她看在眼底的，还是太少, 太少。 　　-4- 　　只是，她所走过的路太长、太长，才堆积出了那样一个堆满【包袱】的地方。 　　少得可怜。 　　又多得可怕。 　　-5- 　　不过, M小姐可以很肯定地说，即使加上被归类为【包袱】的那些家伙们——她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模糊印象的——即使加上那些家伙, 她也没见过。 　　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的……朋友？ 　　-6- 　　每一次行动都无比默契，每一个动作都仿佛不谋而合。 　　相处起来没有任何的距离、障碍, 有时都不需要开口沟通，东西自然就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是因为他在刻意讨好她吗？是因为他病态般地观测她、迎合她、对她献殷勤，所以与他相处才感觉这样自然、无比契合？ 　　-7- 　　——不是的。 　　M小姐的直觉很肯定地告诉自己，不是的。 　　这是很棒的一天，他和她结伴玩了一下午。 　　——这一下午, M小姐能看出，对方同样开心、自在、没有半点不适感。 　　这真的不像是那种关系单方面倾斜的男女朋友，某方钟爱过山车另一方却超级胆小，结果胆小的那个陪着钟爱过山车的那个来来回回坐了趟，下车后一脸青白却还要露出温和微笑—— 　　M小姐不认为他是那种讨好型人格。 　　尽管那男孩貌似真的不会生气，每被她怼一下就说一声对不起。 　　-8- 　　非要打比方的话，唔，他在相处中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两个同样的…… 　　呃。 　　她说不上来，他给她的感觉，实在是说不上来。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一拍即合、无比适配、缘分紧密的—— 　　超级好朋友？ 　　感觉如果她和他去坐过山车，一个可能会在过山车上大笑着宣布要爬出去鲨人，一个会一边开心鼓掌一边配合地打开保险杠。 　　-9- 　　……当然啦，M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她要大笑着鲨人可以是过山车外的任意一个地点，没必要特地跑一趟过山车体现自己——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欢坐过山车，会糊乱她的齐刘海。 　　而且对方应该也不是会直接打开保险杠的类型吧？ 　　毕竟保险杠一开，除了他和她之外一车人都得往下掉，这个连吉他吵到别人睡午觉都会赔偿包果汁软糖的小朋友，不可能做这种坏事。 　　-10- 　　唔，坏比喻。 　　-11- 　　总之，M不觉得，相处时她升起的超乎寻常的舒适感，是他的迁就。 　　他们就只是合拍吧。 　　异常、过分的合拍。 　　……难道正经交朋友就是这样的吗？遥控器握在谁的手上都不重要，根本不需要协调换频道，“啪”地一下，一打开一摁键，就是彼此觉得最有趣的频道？ 　　唔。 　　是因为，她已经把那种特别好特别好的朋友的记忆忘了吧。 　　大概这就是特别好特别好的朋友相处感觉，只是她记不得了。 　　-12- 　　“又走神了吗？” 　　男孩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又没在看我呀。想到什么更有趣的事了吗？” 　　……M小姐已经习惯他时不时有些莫名的问话了，反正那也不是什么令她不适的质问，不到一秒他自己就会转移话题，说是在开玩笑。 　　她转身：“在想我们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你有交过类似我这样的朋友吗？” 　　“呀。” 　　男孩眨巴了一下蓝眼睛：“我们才认识不到四个小时，你就在琢磨我们的相处模式了？” 　　-13- 　　“太开心了，谢谢。” 　　他无比诚恳地说道，又给她手中的奶茶戳上吸管：“你竟然会主动琢磨我，这真是我的荣幸。” 　　-14- 　　……对，还有这一点。 　　他也太会夸夸了吧。 　　M小姐原本试图严肃思考、复盘这一下午的冲动立刻烟消云散，在这句赞美下，她叒骄傲地挥挥手，将一切与“严肃”“思考”有关的东西抛之脑后。 　　“那当然。刚才走神是我不好，你叫我做什么？” 　　“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个凶杀现场……喏。到了。说要带你玩个遍的。” 　　-15- 　　是的。他们玩了一下午，现在已经过了午夜。 　　之前的一天里，他们结伴游览了整整十一个凶杀现场，参观方式分别是爬窗、翻墙、钻洞与乔装打扮—— 　　而最后一个去玩的凶杀现场，是按照案件发生顺序的第十个凶杀现场。 　　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天”，属于第二天了，也隐隐超出了M过去与其他世界的凡人交流的时间。 　　——M其实很少会连续、无间断地跟在哪个凡人身边，就算是姐姐，在她婚后，M也不怎么经常去见她了。 　　-16- 　　毕竟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 　　而且M一直在姐姐面前装乖小孩，她很怕自己面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姐夫”暴露本性，直接毁掉了姐姐的婚姻幸福—— 　　因为她觉得自己绝对会在听见“妹妹你好，叫我姐夫”这种话时拔刀的。 　　-17- 　　她记忆里留存的那些人也是，隔段时间，喝杯酒，玩局游戏，见一面就罢了。 　　-18- 　　……但她真没意识到这次和这个陌生人玩了这么久，毕竟M从不给自己划规定，她很难意识到自己的“破例”。 　　-19- 　　“嘘，弯下腰，这边查得很紧。” 　　第十个凶杀现场有些特殊，因为第十个被害者被发现在一栋安保措施完好的大楼内的某个员工休息室，无关人等不允许进入。 　　他们绕着楼打探了一圈，最终得出结论，要想混进现场，必须装成兼职打扫的清洁女工。 　　……对，清洁女工。 　　-20- 　　得出结论后，男孩转过头，看她一眼，似乎是要叹气了。 　　M小姐：“我不会清洁。除非你想让我把扫把捅进那个门卫的头，那我会。” 　　男孩：“只是穿衣服……” 　　M小姐：“不。” 　　男孩：“……起码走一下猜拳分配的流程啊。” 　　M小姐：“不。” 　　“我不喜欢穿裙子……” 　　“直接点，小朋友，我也不喜欢看男人穿裙子。这里没人爱看。别扭捏，快穿。” 　　“……” 　　-21- 　　于是清洁女工默默穿好了他的清洁制服裙，而M小姐钻进清洁小推车下的篮子里，抱着他同样藏在推车下的吉他，想象自己是许多团抹布。 　　-22- 　　他们很顺利地进入了大楼。 　　藏在推车里的M小姐甚至听到了门卫搭讪清洁女工的台词。 　　-23- 　　……清洁女工把小推车推进满是鲜血的员工休息室后，小推车“噗噗嗤嗤”抖了好久好久。 　　于是他解开围裙，摘掉女仆帽子，弯腰把小推车掀开。 　　“噗噗嗤嗤”的M小姐：“哈哈哈哈哈‘你下班后想和我喝一杯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吧，旁边还有不错的酒店’——” 　　男孩卸掉长裙，一声不吭地探进身去，越过笑得篮子也在抖动的M小姐，拿出了自己的吉他包。 　　他背好吉他，神情漠然，仿佛这个包就是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东西。 　　-24- 　　M小姐：“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旁边还有不错的酒店……” 　　“‘不管聊得怎样，我们是做朋友，不会上床的’。这话是你之前说的，所以我们绝对不去酒店。” 　　M小姐：“……” 　　我就只是在复述那家伙的搭讪台词而已，可没邀请你去酒店啊。 　　不懂装懂还是……不不，这么纯洁认真的小朋友，大概是对“去酒店”相关话题格外敏感，所以一听到就要下意识反驳吧。 　　神情这么委屈诚恳，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生气了？” 　　“没有。我不会和朋友生气。” 　　-25- 　　男孩抿抿唇，相较今天中午时他在阳光下的笑脸，如今的确不算是什么很高兴的表情。 　　“我只是……不喜欢被当成女孩。” 　　“怎么？”M小姐歪头看他，“某种你很在乎的叫男子气概的东西被一件轻飘飘的裙子侮辱了吗？顺便一提，你真适合穿裙子，小朋友。” 　　男孩折叠长裙的动作顿了顿，但他没有回头。 　　-26- 　　“我不叫小朋友。我有名字的。” 　　M小姐笑脸不变：“我从见面时就没问过你的名字，因为我真的不想知道呀，陌生小朋友。” 　　我又不会真正记住你，何必给我一个多余的名字呢。 　　-27- 　　“我的名字并不多余，也不需要你花费功夫记忆。” 　　男孩把叠好的长裙收回推车，又把小巧的女仆帽摆正，放在最上方。 　　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动作过程中一点也不见他的情绪好坏，是生气了还是难过了。 　　“曾经，在我工作的地方，我有个代号。你可以称呼我为P43987。或者简称……P。” 　　-28- 　　M小姐：咦，这倒是出乎意料。 　　M小姐：“你这是什么，编号吗？你工作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 　　-29- 　　P先生扭过头，直视这个恶劣又任性、笑嘻嘻看热闹的女人。 　　……还能是什么地方？ 　　监狱里，囚犯的编号啊。 　　-30- 　　【你好。我是P43987。】 　　【你好呀隔壁牢友~我是M43988~】 第63章 那又如何？ 　　-1- 　　很少有人能说, 自己是坐牢时遇见女朋友的。 　　……当然，如果要P先生自己说，他也不会用“女朋友”来形容M这种存在—— 　　“M”这种存在本身就不太能用单单一个词概括形容。 　　-2- 　　而且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无论是最初遇见她的时候, 还是现在重新见到她的时候。 　　用M的说法，他叫“还算OK的一夜情对象”, 让他自己来形容呢, 大概就是“具有可持续发展意义的一夜情对象”……吧。 　　-3- 　　自我认知清醒大概是自己最大的优点了, P先生对自己“可持续发展意义一夜情”的定位认识很清晰。 　　他没什么好难过的，毕竟这个女人从初次见面就把“你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我想玩玩你”写在了脸上—— 　　哦，P先生想, 那就给她玩玩吧。 　　-4- 　　反正他这位久别重逢的牢友也是很有趣的样子，他也觉得她很好玩。 　　又凶又傻乎乎的。 　　真挺好玩, 尤其是逗她的时候。 　　-5- 　　而且他逗她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毕竟M肯定第二天就会离开, 把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全部删除—— 　　那既然她抓紧这段时间玩他，他也要抓紧时间玩她啊。 　　互相玩，很和谐的。 　　-6- 　　但M玩他的方式是拽他滚床单，P先生玩她的方式是用语言、动作、行为和她拉锯，一收一放的, 观赏她的反应或表情——是穿着衣服很纯洁的那种逗她玩。 　　所以有时她玩到了, 他没玩到, 那就有点点不快。 　　-7- 　　也许有人会说, 和她一夜情本身就是种幸运与享受，本就是他更占便宜？ 　　怎么可能。 　　是她来拽他去滚床单，他本身不喜欢滚床单。 　　滚床单本身？不, 不喜欢，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抠手指感觉脏了。 　　跟她滚床单？的确不会感觉脏，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没谁能在清醒地认识“我是解压放松用的按摩道具”时喜欢这件事的。 　　能够喜欢这件事的前提是催眠自己忘记“我是按摩道具”的可悲事实，欺骗自己“她抱我抱得这么紧，她肯定爱我爱得不行”。 　　但P先生是个自我认识过于清醒的狠人，他实在无法完成上述的自我欺骗，所以，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8- 　　人家哼哼唧唧地抓你背只是爽到了，不是表明她对你有什么好感或依赖。 　　醒醒吧，天亮了，去洗把冷水脸，别做梦了。 　　-9- 　　结果，M小姐滚完一次床单后可能想的是“爽疯了，好耶”，但P先生只会想“又是成功执行按摩作用的一次呢，呵呵”。 　　……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极为不快的时候他甚至考虑过去男科诊所阉了自己—— 　　因为M小姐找他只是为了它，不是为了他。 　　-10- 　　但后来P先生再次运用自己无比清醒的认识考虑了一下，得出结论： 　　这大概是自己身上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割掉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所以他无比遗憾地离开了男科诊所的手术台，转身开始钻研滚床单技巧一二三四五。 　　-11- 　　没办法，对症下药，谁让这是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呢，只有在这方面精进深造，才更有可能留住她。 　　虽然他内心深处真的很厌恶那玩意，不止一次地想过割掉算了，这样起码不会再被当成道具用。 　　不被当成道具就会成为“没有用的废品”，P先生的清醒自我认知无数次阻止了他的内心冲动。 　　-12- 　　……唉。 　　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种关系的？ 　　谈不上是对象，也不能再称为朋友。 　　不管他们之间复杂、长久、深刻联系的纠缠过程——且不说之前在监狱里与她相识的种种—— 　　即使他终于身处普通又平凡的世界，终于体验到普通又平凡的人生…… 　　她却依旧如影随形。 　　有意……不，无意的吧，毕竟她那个又坏又令人无奈的习惯啊，从不记得他。 　　-13- 　　她从不记得他。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捉摸不清的未来…… 　　她肯定不会记住他的。 　　她每遇见他一次便要清除他一次，动作利落高效，毫不拖泥带水，态度又是那么的轻飘飘—— 　　就像移动鼠标，从电脑桌面上把一份文档拖进回收站。 　　“咔哒”一下，他就这样被她清除了。 　　-14- 　　异常简单。 　　-15- 　　可他不是回收站的垃圾文件。 　　垃圾文件没有会在床上搂她的手臂。 　　所以，好歹，要给点大于垃圾文件的关注吧？ 　　——P先生无数次想表明这一点，但想想M小姐知道“我渣了这家伙无数次，而他竟然每一次都记得”后会露出什么表情，他便放弃了。 　　因为他不是很想要她的愧疚，也不是很想要那种同情与怜悯交杂的施舍。 　　哪怕他们不断的相遇与不断的分离，然后又是不断的重逢—— 　　P先生却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唔，他想，他大概是对她没什么恋爱感情的？ 　　……他对她能有什么感情？ 　　-16- 　　如果他能懂得人类所歌颂的“爱”是什么，也不会进入那座监狱，和她相遇了。 　　-17- 　　他不懂，不理解——如果把自己比喻成一台机器的话，“爱”大概根本就不在他的出厂设置里，他没有能加载这东西的功能。 　　他不懂什么是“爱”。 　　更大范围地说，他其实更不太懂什么是“情感”。 　　悲伤、难过、委屈、愤怒…… 　　有句话M说过他无数次—— 　　“你就不会生气吗？” 　　而他无数次诚实地回答她：“不”。 　　不会，不懂，不理解。 　　-18- 　　这也是他在狱中就能和M成为朋友的原因——他们都不明白，他们都不懂，于是聚在一起，对着陷入情感的家伙们大肆嘲讽，数次挖苦。 　　……哦，当然，嘲讽别人挖苦别人的都是M，他一般就在旁边附和点头，送上对她发言的无限赞同，顺便替她给那些被嘲讽的人道歉。 　　-19- 　　如果不是那时候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又天天追在他的牢友背后替她道歉赔礼…… 　　就M那嘲讽、挖苦、挑衅别人的力度，她早就被弄死了。 　　那所监狱很特殊，她坐牢时所有的力量都被锁住了，在那里只是个普通女孩。 　　-20- 　　当然，他依旧打不过她。 　　撇去非人的力量，M依旧可以把吃布丁用的圆形小勺子当凶器用。 　　毕竟她疯。 　　哪怕是放在那座监狱里，也大概没人比她疯。 　　-21- 　　而且M很不计较得失，她做事全凭开心，哪怕用布丁勺砍断看守的脖子后被罚去禁闭室、再也拿不到监狱提供的一切餐具、还被禁止了一整个月的布丁—— 　　下次她还是能用布丁勺砍看守的脖子。 　　……别探究她下次的布丁勺是怎么来的，谁让她在狱中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实在身份特殊呢。 　　-22- 　　她穿着拘束衣像条猫猫虫一样拿头撞墙，通过“砰砰砰”的撞头力道跟隔壁的他抱怨说没有布丁吃，P先生还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他自己的布丁本就吃不完，P先生讨厌任何没有新意日复一日的菜谱，牢饭后固定的一杯布丁就是没有新意日复一日的存在—— 　　他不想吃，但却偏偏是全监狱被发放布丁数最多的家伙。 　　-23- 　　没办法，即使坐牢，P先生也是个天使啊。 　　-24- 　　囚犯和看守都喜欢他，就连监狱外那片红湖下的恐怖怪物都喜欢他。 　　他每看向一次窗外，怪物都会兴奋地收缩它的吸盘，发出“乌鲁”声，并拍打礁石。 　　但它每拍打一次礁石整座监狱就会摇动一次，为了大家都生命安全着想，P先生便不再看窗外了。 　　-25- 　　他不太懂什么是情感，但他懂得什么能切实帮助别人。 　　帮助别人、体贴别人的行为不需要情感，照着他们所想要的目标去做就行了。 　　-26- 　　……但M是个特例。 　　在那里，在这里，无论在哪里，M都会是个特例。 　　所以她吸引他，所以她成了他在那座监狱里最喜欢的存在。 　　-27- 　　P先生一点都不好奇M对待异性轻浮随便的态度从何而来，他甚至不好奇她为什么能这样轻率的处理一段关系。 　　因为她是M，魅力非凡的存在，没有人不恐惧她，却也没有人不会被她吸引吧。 　　P先生在监狱里就暗暗猜测过她肯定有许许多多的“经历”、许许多多的追求者—— 　　虽然她对情感不屑一顾，但，真的会有很多人希望她唯独为自己破例、停留。 　　-28- 　　P先生并非其中一员。 　　他是M的朋友，他不理解感情，但非常了解M。 　　他知道她和他一样不理解“爱”。 　　他知道她为某个人破例、停留从根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她讨厌被束缚，就是要自己到处漂泊。 　　她有她自己的旅途，独自走下去完全没有问题，不需要任何带领、护佑。 　　所以，那时，她离开那座监狱后，与他告别，简单直白。 　　P先生没有一直目送她的背影，他直接转身离开，同样简单直白。 　　-29- 　　毕竟，唔，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P先生知道她会很快把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删除，他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去某个世界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成为一个能拥有很多很多美好记忆的平凡人类，把那座监狱与M都抛之脑后。 　　那时的他没想到任何后续会和M再纠缠的可能性——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她有她必须要走的路——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误会或争执，他们懂该如何妥善安排自己的生活。 　　而对方，绝不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是监狱以外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家伙。 　　默契与理解，是这段缘分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吧。 　　-30- 　　而且，那时，他和M甚至没有真正意义的“见面”。 　　他们在不同的囚室，有着不同的身份，只是隔着墙或帘幕交流，声音都是经过监狱特殊处理的，偶尔聚在一起时都戴着大面罩穿着最厚的拘束衣，没有任何辨识度。 　　而且M一天两头地常驻禁闭室，整座监狱见过她面两次以上的人都不超过两个吧——只见过她一面的家伙不算，只见过M一面，基本等于“活着时的最后一眼”。 　　所以，筛选掉那些已经彻底死亡的倒霉蛋们，P先生觉得监狱内常见M本人的家伙，几乎没有。 　　也许只有她自己和她的看守。 　　-31- 　　不过M那时很讨厌她的看守，聊天时如果提起，话后肯定要接一句“呸”来表达吐吐沫。 　　……P先生其实不是很懂她为什么每次都要表示自己在吐吐沫，难道她的看守极其讨厌她吗，M明明是个还算好相处的可爱孩子啊？ 　　那如果是M无缘无故地强烈厌恶她的看守—— 　　哦，那没事了，肯定是她看守的错。 　　-32- 　　所以，他从未见过她，她也同样。 　　性别如何，长相如何，身材如何，声音如何……通通不知道，但依旧是交流频繁的好朋友。 　　毕竟他们之间并非始于外在的一切——仅仅是觉得对方“很有趣”，便聊起天而已。 　　只有分别的时候。 　　他遥遥见了一下她的背影，知道那是个黑色长发、走路蹦蹦跳跳的女孩。 　　-33- 　　而那就结束了。 　　他猜她自始至终也没见过自己，毕竟M不可能去望谁的背影——估计只记得那一串P开头的编号，而且，估计事后只用抹除对那串编号的记忆吧。 　　-34- 　　P先生离开，迈入属于自己的生活。 　　-35- 　　他亦没有去特意记忆那个背影，他的朋友是否拥有美丽的长发、娇小的身材、蹦蹦跳跳的步伐并不重要——甚至对方是男是女也不重要—— 　　他只记得和她曾有过的那些闲聊，她曾做过的疯癫的行为，他们之间有过的约定，进行过的赌局或游戏…… 　　隔着监狱的囚室，他知道的所有关于这个灵魂本身的有趣、可爱、迷人。 　　无关性别，无关外貌。 　　他记得这些便足够了。 　　-36- 　　所以P先生可以很肯定地判断自己对她没有恋爱感情——不怎么关注她的外表，不怎么在乎她的性别，甚至也不喜欢和她滚床单，她一动手扯他衣服他心里就“呵呵，又来了”—— 　　哪里有这样诞生的“恋爱感情”呢？ 　　-37- 　　大概就只是那曾经的牢友情，和被她无数次丢开又捡起的无奈吧。 　　-38- 　　他们之间，真正如何开始，真正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他实在记不清了。 　　是某家酒吧？是某个地下演唱会？是某条街旁边避雨的小棚子？还是凶杀现场外洒满阳光的台阶？ 　　P先生认为自己大概是记不清被她抛弃了多少次了，就像他永远算不清自己的收入，那是个天文数字。 　　但是，她抛弃了他多少次，他们就会再重逢多少次。 　　-39- 　　每一次都是真正相遇，真正开始。 　　-40- 　　哦，但那无数次、无数次的再遇，倒不是出于偶然。 　　-41- 　　因为P先生是个保守的人，从他第一次被胡乱拽去一夜情后，就觉得，她应该负起责任来。 　　虽然没有恋爱感情，但做了这种事，就不能再做朋友了。 　　既然不能再做她体贴又默契的朋友，他们就不能再简单转身，不能再轻松说拜拜。 　　——不就是无数次重新去寻找、等待、勾引她吗，他很熟悉流程了。 　　-42- 　　他知道自己也吸引她。 　　就凭这无数次的重新相遇，她每一次都没有提前走开。 第64章 做我男朋友吧？…… 　　-1- 　　“……到了。就是这里。” 　　M小姐探头进去, 望着一整面墙的血点，不禁吹了声口哨。 　　加上这个房间，她已经去满整个十二个连环谋杀的现场了, 也能很明显地看出—— 　　这一系列案件的凶手, 是个拙劣的模仿犯。 　　-2- 　　用药物令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在对方彻底停止呼吸后，再割出一道伤口，放出大量的动脉血。 　　凶手挑选的目标都是些没有社会地位、没有身份证明的人物, 下手前还会使用药物提前令受害者们昏迷, 方便自己布置尸体, 尸体上只有刀痕没有任何凌虐痕迹—— 　　很明显, 他是个懦弱、病态、自卑又敏感的人。 　　只有懦弱的凶手才会挑选这样的群体、这样的手法—— 　　他试图在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们身上找寻存在感与成就感, 却又惧怕他们死前出现的哪怕一次的反抗，所以甚至不敢亲自伸手抹去他们的呼吸, 只能让药物代替。 　　哦，他。 　　-3- 　　M不认为凶手是女人。 　　因为，很明显, 十二个受害人中几乎占了一半的妓|女们, 是因为“谈生意”才会和凶手走到那样偏僻的角落。 　　凶手就是她们深夜招揽来的客人。 　　自称P的男孩对她描述那些女人被发现时的场面委婉又绅士，他用了“衣衫不整”这个词。 　　……事实上，被发现时她们身上是否穿了衣服, 都是存疑的。 　　-4- 　　M小姐猜那些女人根本没穿衣服。 　　她见得太多, 也很明白什么时候是给妓|女灌药的最好时机。 　　换做以前，她肯定会在听见“衣衫不整”这个词就嗤笑出声的, 嘲讽对方没必要的羞耻心的。 　　……但她却莫名不是很想就这点继续逗这个纯洁的小朋友，想到和他讨论某个没穿衣服的女性，实在有点莫名不适。 　　呃, 也许是他太纯洁了？ 　　-5- 　　总之，这个凶手是个有些懦弱的男人。 　　但，之后，他对尸体所做的，他所设计的画面……受害者昏迷、被放血……墙上溅的到处都是的血迹…… 　　这手法，就像宰杀羔羊。 　　她说：“与其说是模仿死神，还不如说是……” 　　自称为P的陌生男孩点点头。 　　“更像是报丧女妖的手笔，对吧？” 　　M小姐不禁向他投去视线。 　　她漆黑的瞳孔再次因为这个词缩小了，凝视他人时如同一口没有尽头的深井。 　　——天知道什么会从这口井的井底爬出来。 　　“我不知道，报丧女妖竟然比死神还有名。”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世界，从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类口中出现。 　　-6- 　　P先生并没有被她猛然变化的眼神吓退。 　　他刚认识这货时就见过她穿着涂满鲜血的拘束衣和口枷从湖里爬出来咬人的样子，他基本不可能被她任何变化的眼神吓退了。 　　哪怕M不发疯不出手，心脏不好的人和她常待在一起也是受不住的，基本每天都能见到恐怖片画面，什么从湿漉漉浴室里无声走出黑发覆面的女鬼啊—— 　　但M只是洗完头后懒得吹干梳头而已。 　　而且她走路一直没声没息的，仿佛脚掌上安装了一层静音肉垫。 　　P先生早习惯了，对着镜子洗漱时背后突然冒出一个黑影扒住自己的后背摇晃—— 　　不是恐怖片主角，是等他事前清洁等得很不耐烦的M。 　　-7- 　　“拜托，只是上个床，你为什么要洗漱三遍，还要再洗一次澡？快点，等你上床我都等困啦！” 　　“既然要亲密接触，我认为保持清洁很重要。” 　　“……（很小声）我究竟为什么能在那么多人的酒吧里挑中了这么一个龟毛的洁癖……” 　　不为什么。 　　P先生把毛巾叠好，甩干手上的水珠，心想：谁让你之前莫名其妙地决定不和我做朋友，拽着我上了床。 　　-8- 　　虽然装作陌生人与她重遇的次数太多他记不清了，但P先生确定以及肯定，最开始的最开始，绝对是M半强迫把他拽进酒店的。 　　他只会和自己要恋爱结婚的对象发生关系，他绝不会和自己深刻了解过有多不负责任的狱友发生关系。 　　当朋友可以，当对象？ 　　呵呵。 　　-9- 　　正因为是熟识，才不可能去接触她，和她产生情感联系。 　　首先他跟他的狱友都不懂感情，其次他对他的狱友不抱任何感情。 　　她想玩他，他也想逗她，最后，他们各取所需，完全谈不上是谁辜负谁。 　　——P先生不懂爱，他对她没什么想法，也不会挽留她渴望她—— 　　他不停地再次扮演与她相遇的陌生人，仅仅是为了让她对自己负责而已。 　　他不喜欢一夜情，睡过了就要负责结婚，这是常识。 　　如果M要找其他人也可以，他不是她对象，没有权限干预她的私生活——但他可以努力做到成为她每一个一夜情的陌生对象，不是吗。 　　这就不是干预了，这是“为了让你对我负责的蓄意勾引”。 　　在P先生的逻辑里，勾引不等于干预，即便他实际意义上占满了M的每一次一夜情经历—— 　　但那是M主动凑过来主动拉他进酒店的，M一直选择他做一夜情对象没找过别人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啊，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10- 　　他只是待在她最青睐的地点，挑选她绝对会喜欢的玩法，使用最能吸引她注意力的话术，陪她玩耍后陪她喝酒，在她喝到眼神发飘时，无意伸手解开她最喜欢解开的那颗衬衫扣子而已。 　　-11- 　　他很无辜的。 　　-12- 　　况且，需要额外说明的是，这时候的P先生—— 　　他还没有用“只跟要结婚的女朋友做”这种理由要求过M。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M小姐依旧没有随意许下过“交往”的谎言，没有因为想上床就敷衍对方“喜欢你”，她就只是单纯地“更换”一夜情对象而已。 　　这时的P先生没把她看作“对象”，也绝不会跟她谈感情。 　　所以他从不提起，M的概念里，自己只是“勾搭了一个干净小朋友破戒”而已，我爽他也爽，天亮就拜拜，才没辜负任何感情。 　　-13- 　　虽然他的确“只跟要结婚的女朋友做”，也的确是在追着M隐隐诱导她对他负责、对他专一—— 　　但这时的P先生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没有太多期望。 　　基于默契十足的牢友情——谁敢跟这货谈恋爱啊，脑子坏了吗，谈之前起码要花费五十年把“恋爱”这个观念用锤头钉进她只有吃睡玩的脑子里做铺垫吧—— 　　咳，也基于他本人对“爱”的不懂、不理解。 　　P先生对M小姐的要求只是“负责”，他想从M身上索取的是他认为M绝对能给的东西——乐趣，刺激，新鲜感…… 　　还有他自己那个在监狱中就渴望的终极的人生梦想要依靠M实现呢。 　　无数次追着她诱惑她让她负责的过程，正好可以利用来实现他自己的终极梦想—— 　　嘘。 　　-14- 　　最后一点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M。 　　-15- 　　所以，唔，P先生所追逐的“对我负责”—也就是他偶尔会想要的来自她的在乎—— 　　出于“关心朋友”或“关心床伴”就好。 　　他的目标很低、很低。 　　所以，此时的他根本没在用“我希望她成为我的对象跟我结婚喜欢我爱我发自内心跟我永远在一起”这套目标为她建立专门的计划、采取量身订制的攻势。 　　……对。 　　这无数次、无数次的重逢与勾引，仅仅是P先生“给我负责”目的的行动，是他自己逻辑内的“基础操作”。 　　-16- 　　基础操作罢了。 　　他自觉自己压根没付出什么，闲来无事琢磨一下怎么勾引自己的可持续发展意义一夜情对象，无聊的时候随便蹲个点捉她，逗她跟她玩而已—— 　　多简单啊？ 　　……嗯，这是天使的逻辑，无数次精心准备的相遇与相处，在天使的逻辑里就是“闲来无事”与“随便”。 　　按照天使的逻辑，的确是事实呢—— 　　毕竟这么多次相遇玩耍，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徘徊在不清不楚的原点，不是对象，不是朋友。 　　P先生只是勾引她继续选择自己为“下一个”一夜情对象，“下一次”能快乐玩耍的伙伴，他没有谋求更多的东西，所以M才停在安全的原点里。 　　-17- 　　天知道有朝一日，他真的出于“当我对象”“喜欢我爱我”的目的行动，会是怎样周密、复杂、精心到恐怖的攻势。 　　-18- 　　天知道哪个倒霉姑娘会遭遇他倾尽全力的顶级布局。 　　-19- 　　哪怕死亡之后，哪怕成为亡灵，哪怕无数次经历事故与谋杀…… 　　也徐徐展开、缓缓收网的顶级布局。 　　——哦，没关系，大概不会出现的，毕竟P先生真的并不理解“爱”，他只是追着前任牢友想让她负责而已。 　　应该不会出现吧。 　　-20- 　　“好了，这是最后一个现场，酒吧的营业时间也到了。” 　　M小姐还在试图用自己满怀杀气的眼神试探这家伙对“报丧女妖”的认识，后者已经转身离开，步伐轻快。 　　“走吧，我请你去喝酒？我还知道一家酒吧，那里的客人对这起案件的了解会让你很开心的——而且，那家酒吧的招牌就是那种你一开始就想要的、带闪粉的鸡尾酒。”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如往常，与过去无数次一样的相处。 　　玩耍，聊天，然后她要去喝酒或跳舞，再然后他就会被拽进酒店房间。 　　-21- 　　虽然这次的主要玩耍项目是参观连环杀人案的凶杀现场，但放在他和她的日常玩耍项目里也算稀松平常了——跑团啊密室啊哪有真正的怪物啊杀人犯啊有意思——而且M小姐基本每次都会解决那些杀人犯或怪物，可乖了。 　　带她玩的同时还能维持世界和平，他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做玩伴呢。 　　M小姐总喜欢喊他小朋友，但他觉得她才是那个最孩子气的小朋友。 　　每次见面她都会接过他递过去的零食饮料，或者裙子鞋子——啊，真可爱，投喂什么她都会喜欢。 　　-22- 　　这也是P先生孜孜不倦地追着她、无数次重新假装初遇、陪她玩的原因之一。 　　在监狱里结识时他就这么觉得了—— 　　M小姐，真的很有治愈感。 　　人们总说他很有治愈感，但P先生无法赞同，他治愈自己的精神、放松心情的方式就是去陪M玩。 　　明明M才是那个治愈系天使吧？ 　　毕竟他和她相处，是真的很舒服。 　　虽然会有苦恼，会有一点点的不快，会有点介意她一次又一次的忘记—— 　　但他真的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频道就是能轻易对上电波，步调就是非常和谐，话永远不需要说第二遍，更何况她表达自己是那么得清晰直白，他一眼就能看穿。 　　想必，如果有一天能长时间相处，她也能一眼看穿他的假笑，他半真半假披上引诱她去揭露的伪装吧。 　　-23- 　　P先生生活在这个普通又平凡的世界，做着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工作，过着三点一线分外老实的日常，甚至每天早晨点咖啡外卖都要陪同事一起，一起点三分糖不加奶的美式。 　　但他其实很想滑着滑板、背着双肩包、捧着一杯花花绿绿的碳酸饮料跑去上班…… 　　接着在公司门口用很不寻常的方式完成打卡——譬如掏出员工证时突然被一辆货车碾过、全部血肉模糊地糊在公司玻璃门口——又或者顶着一头的血跟同事打招呼，欣赏他们奇怪的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很好玩。 　　-24- 　　但他不能那么做。 　　他必须和大家点一样的早餐咖啡，吃同一家店的牛角面包，背着同样的制服包，下班后去同一家居酒屋搞团建，听着某个喝大的家伙发表满是性别歧视与种族歧视的言论，在同事们尴尬的笑声中附和过去。 　　因为这样才能融入大家，因为这样才能扮演好他的【角色】。 　　——P先生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家伙。重复平静的日常对他只是折磨。 　　但他必须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负起曾对某个人许下的承诺。 　　和M一样，他们都背负着无法卸下的沉重包袱。 　　-25- 　　所以，唯独。 　　当他和她见面的时候，可以小小暴露一下自己的【异常】。 　　反正她一次就会忘记，P先生根本就没对自己的异常与怪异做什么很大掩饰。 　　况且，表演得太正常，也没办法吸引M的。 　　会被戳穿？ 　　无所谓，戳穿他的方法只有记住他。 　　如果她能记住他，被戳穿也可以。 　　……她会吗？ 　　-26- 　　M小姐察觉到了什么，但她的确很想喝带闪粉的鸡尾酒，也的确很想去那家据说聚了很多知情人的酒吧。 　　——她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对这个人也很感兴趣。 　　想了解他更多，想琢磨他更久。 　　-27- 　　“……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在现场看看，待会儿来喝酒。” 　　但是，唔，可不能按照他给出的节奏走。 　　M感觉他在拿捏自己—— 　　虽然只是一点点的感觉，而且自己是不可能被拿捏的，这大概只是一点点的错觉—— 　　但，以防万一。 　　她要表现一下自己是主导的态度。 　　P先生：“好的。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 　　-28- 　　M小姐：……所以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提议带她去玩，没什么故意诱导的意思吧？被我拒绝也没有任何表现啊。 　　又多想了……奇怪，今天她的直觉怎么失灵了这么多次？果然是因为今天出来玩之前见了U？ 　　-29- 　　她颇为茫然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P先生已经消失在门口。 　　……M小姐回头看看，满是趣味、疑点重重的现场，似乎也不是那么有趣了。 　　不就是面溅上血的墙。 　　她又不喜欢血。 　　-30- 　　无聊。 　　-31- 　　“……行了，去喝酒吧。” 　　今天的她一直很反常，不停地蹦出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不停地误会人家陌生男孩在向自己传递约会信号——状态不好，是因为最近穿着垃圾袋不舒服，还是因为最近没地方住睡不好觉？ 　　或许她待会儿需要三杯以上的鸡尾酒调整调整，唔，我可不是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U啊。 　　酒精，音乐，舞蹈，哈——不到两小时，她就会重新回归的！ 　　M小姐的步伐重新轻快起来，她蹦蹦跳跳地离开员工休息室，走向通往楼外的安全通道。 　　刚刚那男孩离开时，她莫名注意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M很确定，再走几步大概就能追上他啦。 　　-32- 　　于是她轻快地跨过头顶绿幽幽的信号灯。 　　踩进一摊缓缓滑开的血泊。 　　-33- 　　黑漆漆的楼道内，他沾满血的金发就像闪着光。 　　坐在墙下，歪斜着头，微微合眼—— 　　-34- 　　侧颈旁，是墙上大片大片飞溅的鲜血，还滴着热气，仿佛一把巨大的镰刀。 　　-35- 　　M小姐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定定看了数秒。 　　空气中只有鲜血滴落的“嘀嗒”声。 　　许久。 　　她重新迈开步子，那双从系统世界的垃圾桶翻来的靴子“啪”地踩过血泊，踩向灰尘，最终在黑漆漆的楼道地面留下了泥泞的血印。 　　-36- 　　“嘀嗒。”是血在滴落。 　　“啪嗒。”是她在靠近。 　　楼道内，阴影处，某人不禁屏住了呼吸，握紧手上沾满药物的抹布。 　　-37- 　　——那女孩就要过来了。 　　那个柔弱娇小，却愚蠢得在他的作品里到处乱逛的女孩——她要过来歇斯底里、大声哭泣了——哈哈，哈—— 　　柔弱的女孩，和男人厮混的肯定是没有身份的流浪妓|女，竟然只能穿着垃圾袋——咳，嘻，呵呵，当她过来时，他就扑过去，捂住她的口鼻，剥开她的衣服，然后割开她的动脉——让她成为他最美的第十四幅作品——不，第十三幅，就做他完美的第十三幅，她走近了，天呐，她真漂亮，跟她比起来刚才新鲜杀掉的那个妓|女就是废品——不如直接作废—— 　　-38- 　　“嗒。” 　　是M小姐停下脚步。 　　然后她弯下腰。 　　神情无比、无比庄重。 　　-39- 　　“你死去的样子真美，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请问你能做我的男朋友，承诺每一次死亡都由我杀死吗？” 　　-40- 　　旁边埋伏的变态凶手：“……” 　　咦？ 　　-41- 　　他正要扑出去的动作一顿——又是一个趔趄—— 　　“嘭”，是M小姐直接伸腿踹翻了他，那是个极为漂亮的侧踢，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靠墙的金发男孩，头都没回。 　　“喂。做我男朋友嘛。答不答应？” 　　“……” 　　-42- 　　P先生睁开眼瞧她。 　　他的蓝眼睛被满墙的血隐隐映出了红色，仿佛海底若隐若现的红宝石。 　　“我从没听过这种请求。”他慢慢地说，“尤其是在我扮成尸体的时候。” 　　“你是想找个活人做男朋友，还是想找亡灵呢？” 　　M小姐想了想：“无所谓。是你就行。” 　　……哦。 　　-43- 　　“你请求和我交往。原因是想杀死我。” 　　“呃，不是男朋友的话，杀起来就不好玩了。杀别人是犯法，杀男朋友是情趣呀。” 　　可你杀过很多不是男朋友的生物啊。 　　而且你什么时候会在乎“犯法”，你是万千世界之外的非人存在，别以为几句话就能顺利装成无害小女孩。 　　……算了，她不记得了，现在只是向一个陌生人发出邀请。 　　P先生垂眼，缓缓坐起身：“事先声明，我并不是很强大很厉害的男朋友……” 　　M小姐努努嘴，顺便抬脚狠击了一下刚刚因为侧踢痛昏在地的凶手。 　　“知道。毕竟连这种垃圾都能打昏你，你肯定比牧场里的羊羔还弱，小朋友。” 　　“……我只是没注意到他。” 　　-44- 　　P先生站起来，让出身后的阴影。 　　——在他身后，墙上，还歪歪靠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才是这一整墙鲜血的来源，凶手只是想把P先生打昏、靠在她之外，再把他作为诱饵吸引M毫无防备地靠近。 　　她才是第十三位受害者，双脚分得很开，暴露在肮脏的地上，露出的光裸四肢与凌乱的口红很明显表达了她死前遭遇了什么—— 　　但，她的肩头到她的大腿，都被一件夹克盖住了。 　　盖得完完整整，没有暴露出任何东西。 　　P先生拍拍衬衫上的灰尘，有些嫌弃地拎了拎袖口染血的衣料。 　　-45- 　　“我走进安全通道时就注意到她了。” 　　他没有拿回那件盖上去的夹克，“她似乎很冷，所以我走近借出了一件外套……只是没想到，凶手还没走远。” 　　而且就在他身后。 　　M小姐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女孩。 　　“你这话说得好像人死之后还没结束呢。” 　　P先生温声回答：“谁知道死亡之后是什么呢？起码，她需要一件衣服。” 　　-46- 　　M小姐便又看看那女孩光裸且分开的双脚。 　　“你以后是我的男朋友了。我的男朋友不可以给别的女孩盖外套。” 　　“……我好像还没答应……” 　　M小姐又踢了一脚地上的凶手，仿佛在踢小石子发泄脾气似的，她这一脚“咚”的一下，格外响亮。 　　“喂。背我。” 　　-47- 　　P先生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过身。 　　M小姐立刻就挂上来了——她真的很喜欢扒住他的后背左右晃，过去这动作做过无数次—— 　　她扒住他的后背，然后再次抬脚，“扑通”两下，彻底踹掉自己脚上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靴子。 　　沾着血的旧靴子躺在尸体的脚边。 　　-48- 　　“给你。穿好。这可是几乎崭新的经典款……我警告你，最好别变成恶灵，老老实实入土哦。旁边这家伙我已经帮你踹爆脑浆了，喏，你看，那摊白白的淌出来的就是。” 　　尸体没有答复。 　　“好了，现在把我新晋男朋友的外套还给我。” 　　尸体没有答复。 　　“……别贪得无厌，要不我把垃圾袋脱下来给你。” 　　尸体没有答复。 　　-49- 　　M小姐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垃圾袋——P先生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这样吧。”他诚恳地说，“我去买一件新外套，再给你买一条新裙子，我们穿情侣装，把旧衣服都留给她？” 　　……哼。 　　那还差不多。 　　“你刚才……” 　　“没有。一直避开视线，几乎半盲状态走过去给她盖外套的。什么都没看。” 　　“哼。” 　　-50- 　　M小姐翘了翘两只光脚，环过他的脖子，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交往大概也会很有趣吧，毕竟这是个有趣、独特又美丽的人。 　　所以，无所谓，交往就交往咯。 　　她心情好。 　　“走吧。男朋友，去给我买衣服。驾。” 　　“……是男朋友，不是马。” 　　“那汪汪。” 　　“……” 　　-51- 　　我就知道。 　　她这种家伙如果谈对象，大概也轻浮任性没责任……唔，对象啊。 　　P先生背着她往台阶下走去，缓缓离开鲜血淋漓的现场。 　　虽然他有预感，即使当对象，她也好不到哪去……但，这次是她主动开口要求的，对吧？ 　　虽然，刚刚他也没真的昏迷，只是装成尸体，想试试她的反应…… 　　唔。 　　没有“恐惧”“愤怒”“悲伤”，竟然是强烈的“心动”吗？ 　　……他从未期望和她谈对象，原点就原点，一直保持这什么都不算的关系也无所谓。 　　但再了解她，也该明白，这是个不爱照常理出牌的小疯子，随时都能给你惊喜。 　　她主动要求的话，也没办法了。 　　恋爱吗……他要调查仔细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该如何伪装模仿……等等，也不能随便恋爱，如果要恋爱，就一定要有结婚的结果才对……可是该怎么诱导她结婚呢…… 　　唉。 　　头疼。 　　毕竟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只要他有，都会给的。 　　-52- 　　他又什么时候拒绝过这个小疯子的要求呢，不管是布丁，还是交往请求。 第65章 要试试吗？ 　　-1- 　　他死了。 　　他从没想过, 自己会死。 　　-2- 　　而且，死亡原因那样简单——被那女人一脚踹爆脑浆，像被打翻的食品垃圾袋一样瘫在地上。 　　没有死前遗言, 没有奋力挣扎，更没有什么精密的铺垫、华丽的装点——就只是那么一脚, “嘭”—— 　　凶手死了，如此简单。 　　-3- 　　【我就像被她用手指碾爆的虫子。】 　　——这是他这一生, 生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4- 　　凶手并非来自地狱，也不代表死神, 他生在一个平凡的家。 　　和许多普通平凡的家一样, 他的家里有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 　　只是男人沉迷喝酒赌博，女人则无知得可怕。 　　后来, 男人打骂女人，女人便打骂他。 　　因为他那时是孩子，孩子是食物链的最底层。 　　-5- 　　这或许与许许多多俗套故事的主人公背景一样，后续发展无非是成功逆袭走上人生巅峰，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但他不是俗套故事的主人公, 他是个艺术家。 　　而且他很感谢他的家, 他一点都不觉得那是阴影。 　　尤其是辱骂他、殴打他、往他身上扎毛衣针、深冬赶他出家门的母亲。 　　……啊，啊。 　　拥有这样的母亲, 是他的幸运。 　　-6- 　　因为，如果不是母亲，他无法遇见它。 　　那是深深的、深深的冬天，他趔趄着被推出家门，挤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 　　巷子黑极了，几乎装得下一个孩子能有的最深的噩梦。 　　他不敢到处乱看, 只能缩去墙角，拽下垃圾桶上的一只纸箱，盖在自己的头上。 　　太冷了，身上也穿得太少了，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把自己塞进纸箱，但依旧有冷风灌入——从暴露的指甲缝，从暴露的脚趾，从人用来呼吸的口子——全堵上就好了，全堵上就能温暖些了—— 　　“喵。” 　　-7- 　　他就是在那时遇见了它。 　　美丽、迷人、娇小的它。 　　钻进他的纸箱，肉垫摁在他凹凸不平的膝盖上，眼睛又大又亮，为寒冷又黑暗的冬天带来毛茸茸的热度。 　　从他看到它的第一眼，他遇见它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 　　我是个艺术家。 　　天生的、绝妙的艺术家。 　　-8- 　　他对那团毛茸茸的温暖伸出手，制作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幅无比美丽的图画。 　　-9- 　　男人打骂女人，女人打骂他。 　　但他远不是食物链的最底层——原来他还可以——其实还可以—— 　　-10- 　　深冬，漆黑的小巷。 　　孩子从翻倒的纸箱下爬出来，呼吸急促，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双手双脚都沾着血。 　　他随手把被扭断脖子的流浪小猫丢到一边，捧着温热的猫血，一点点涂抹自己的指甲缝、脚趾、人用来呼吸的口子—— 　　啊，好温暖。 　　也好美丽。 　　-11- 　　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他用这样温暖又美丽的东西填满自己空荡的一切—— 　　而且，是那样轻易，又是那样便捷。 　　男人不在乎女人，女人不在乎孩子，孩子不在乎一只猫的死。 　　嘿嘿……嘿…… 　　他是强大的。 　　他拥有温热美丽的血，他无比强大。 　　-12- 　　只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事情有了变化。 　　他不得不频繁地搬家，因为他的住址附近总会出现大量的死猫死狗，人们会投来怀疑的眼神； 　　他的身上总是沾着奇奇怪怪的腥臭味，也没读过什么好学校，更没有聪明伶俐的脑瓜。 　　没什么人愿意招他这种人做事，他也没什么工作愿意去干。 　　他是个艺术家，艺术家是不需要工作的，艺术家只需要呈现出自己的作品，呈现出这世上最强大、最美的思想。 　　最终，他成了一个用粉笔在街头涂画的艺人，躲在黏腻又沉默的雨衣下。 　　虽然用粉笔画画是他的主业，但那赚不到钱，他偶尔还帮一些不正经的小店涂画招牌，也偶尔帮那些深夜流窜的非法毒|贩或妓|女望风，在警车靠近前对他们打手势。 　　毕竟他常驻、流浪的街头，并不属于一个光明和谐的社区。 　　这里几乎只有毒|贩、妓|女和流浪汉。 　　-13- 　　不过他很喜欢这片街区，就像他喜欢自己童年的家。 　　它们共同滋养他创造出美丽的画。 　　他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画还不够美，不够强大。 　　——死去的猫，死去的猫，死去的猫——他已经制作它们几十年了，几十年了——他需要更多、更多新鲜的、刺激的——嗬——看看那些摇曳生姿经过的妓|女们——倘若能在她们白皙的脖颈旁作画—— 　　但，许多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14- 　　他没钱，没能力，更重要的是—— 　　他不敢。 　　他帮过这片街区里几乎所有的贩|毒者、卖|淫者、苟且偷生者望风——他知道那些人狠起来是什么模样，他知道有多少看似天真的女人裙下藏着电击|枪与明晃晃的刀片——他熟识这个街区每一个妓|女的地址，却也熟识她们每一个对男人曾做过的报复——他熟识这个街区每一个流浪汉蜷缩的位置，却也害怕他们睁开浑浊的眼球注视自己—— 　　他甚至害怕那些被拐卖来的孩童扒手，他任由他们嬉笑着往自己的头发上砸石子，也不敢去回头哪怕呵斥一句。 　　他不敢招惹她们。 　　或他们。 　　任何人。 　　-15- 　　就连掐住野猫的脖子，被猫的眼睛所凝视，他的手都会微微发颤，双腿都站不直。 　　所以每次之前他都要给它们灌药，在它们彻底失去意识后，才轻轻地割开喉咙。 　　他害怕被注视。 　　他害怕手下的东西开始挣扎。 　　他害怕任何意义的反抗——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让他觉得——自己似乎—— 　　所以，有些事，注定只能停在脑子里。 　　他只能买得起让猫完全昏迷的药物，他根本没渠道买针对人的药。 　　……所以，一直，他只是个望风的小卒，只是个街头画画的艺人。 　　-16- 　　直到某天，他依旧在那个街头握着粉笔画画，沉默地用半白半粉的笔头涂着自己钟爱的鲜血。 　　有个背着吉他的男人从他身边经过，步伐轻快。 　　然而，越过地上的粉笔画时，他顿了顿，停下脚步。 　　转头。 　　“请问，你画的是什么？” 　　那个男人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礼貌，即便是对着街头流浪汉打扮的艺人。 　　——这让他当时升起了无可抑制的厌恶感，因为那该死的一听就是个上流人——上流的男人来这里做什么，上流的男人就该躺在他们腐烂发臭的世界里玩女人—— 　　“你画的是，你杀死的许多流浪猫吗？” 　　-17- 　　他的粉笔“啪”地断在地上。 　　他没有抬头。 　　他死死盯着那男人踩在自己画之前的鞋。 　　……好吧，或许这不是个上流男人，因为那不是锃光瓦亮的皮鞋，那只是一双洗得很干净的杂牌球鞋。 　　这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背着吉他，穿着球鞋，傻乎乎地闯进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街区，因为路边稀奇的画停下——他还以为这里是象牙塔般的学校吗。 　　蠢学生。 　　-18- 　　“你为什么要画这些呢？” 　　那个学生似乎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比起被杀死的猫，活着的猫难道不是更适合成为作品吗？” 　　……蠢学生。 　　“滚开。” 　　那学生听上去比这片街区的任何一个五岁小孩都要稚嫩、无害——他不禁有了些勇气，他不禁开口呵斥他—— 　　“滚开，别打扰我的画，滚！” 　　“……别激动啊，我只是有点好奇。唔，还有，你的画里为什么没有狗呢？因为狗没有猫美丽吗？” 　　“滚——” 　　-19- 　　他冲那学生的球鞋狠狠砸了一块粉笔，后者似乎是吓到了，那双鞋慢慢走远。 　　他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阵，心脏噗通噗通跳动，兴奋感缓缓涌上喉咙。 　　那是他无数个月来最兴奋的一次。 　　他成功呵斥、驱赶了一个无害的人。 　　并非流浪动物。 　　是人。 　　——无害、年轻、温和又稚嫩——这样好欺负的人——啊——如果他还能向更多的人——无限的冲动几乎要从喉咙喷涌而出，他兴奋得快呕吐了—— 　　-20- 　　“你好，画家。” 　　在最兴奋、最快乐的时候，又有人，突然停在了他的眼前。 　　似乎已经入夜了，周围很暗。 　　……又似乎没有入夜，才过了多久，那个学生明明是白天来到他的画前……咦，是白天吗？ 　　他直愣愣地盯着停在眼前的鞋。 　　锃光瓦亮的皮鞋，上流又精致。 　　“你好，这位画家。” 　　……第二个停在他眼前的男人又说了一遍，话里有着尽管巧妙遮掩、但还是暴露出来一些些的不耐烦。 　　——也可能他根本没遮掩，在面对这样一个街头艺人的时候。 　　-21- 　　是个上流男人。 　　他再次感到了深刻的厌恶，但这次，没有敢出言呵斥。 　　“您……您好……有事……吗？” 　　那双皮鞋微微顿了一下。 　　“我在找一只亲爱的小狗。”他说，“刚刚，你有看见一只亲爱的小狗吗？” 　　-22- 　　什么？ 　　“没有。这里没有……小狗。” 　　“是吗，小狗又在乱跑了……” 　　男人叹息一声，亮亮的鞋尖在地上轻敲了一下。 　　“我早该挖了他的眼睛，撕了他的喉咙，让他彻底粉碎在那里，灌成监狱的墙体。亲爱的小狗……真讨厌啊，到处乱跑的小狗……” 　　……什么？ 　　-23- 　　“哈哈，没什么。既然你没看到小狗，就再见了。” 　　皮鞋鞋尖转开，但片刻，又转回来—— 　　同时，一双非常宽大、温热、骨节鲜明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让他想起父亲的手。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24- 　　男人低下头，附在他耳边—— 　　“你知道吗，画家？你这样有天赋，该试试去杀人的。” 　　-25- 　　“又或者，你知道报丧女妖吗？” 第66章 重大决定。 　　-1- 　　报丧女妖。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2- 　　当这个名字在他耳边响起时, 他忍不住战栗起来——是因为那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是因为那男人絮絮的低语呢—— 　　尽管不敢抬头，但他知道, 那男人就是他的父亲……那个永远凌驾在他头顶的男人，那个能用大手把欺压他的女人打出动物般的嚎叫声，那个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 　　那个，他最恐惧, 也最崇拜的存在。 　　-3- 　　“这很好。你开始好奇了。” 　　男人似乎笑了笑, 他拥有非常动听的嗓音—— 　　很明显属于低音区的动听嗓音，并不柔和, 也不轻快, 听上去就是一位传统英俊的男性。 　　也许是因为之前遇见了那个过于无害、温和纯良的学生？也许是因为有了气场那么弱的学生作为对比？ 　　他极敏感地察觉到了男人说话时自然流露出一种上流社会培养出的自信, 与令他畏惧无比的攻击性。 　　……他几乎要觉得，这个男人是自己遇见过的，最强大，最令人畏惧的存在了。 　　-4- 　　“那么，告诉我。你想知道吗？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手依旧按在他的肩头，他止不住发颤。 　　“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我这里有一份工作，欢迎一切希望杀死报丧女妖的成员。” 　　面对这个男人，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请……” 　　“请？” 　　“报丧女妖……请告诉我……” 　　男人笑了。那是很明显的、表达愉悦的笑声，敏感如他也听不出任何一丝嘲弄。 　　-5- 　　“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杀死她带来的满足，可比杀死流浪猫带来的多得多。” 　　他会吗？ 　　“报丧女妖，让我告诉你吧, 她是这世上最强大、最恐怖、也最可悲的……杰作。” 　　-6- 　　杰作？ 　　难道是连这个他见过最强大的男人都要放下傲慢赞扬的，杰作—— 　　-7-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数日后，这个世界, 凌晨一点零七分，某家酒吧】 　　M小姐戳了戳鸡尾酒里的橄榄，十分不屑一顾：“报丧女妖就只是普通、弱小、无耻的怪物。” 　　P先生谨慎地推远了一点她手里的鸡尾酒。酒液里，M小姐青睐的闪粉随着推动的动作一起摇晃了起来。 　　“我觉得你好像喝太多了。” 　　连报丧女妖的身份起始这种信息都要随随便便倾吐给一个普通人类了。 　　“什么？干嘛？” 　　M小姐“啪”一下把自己被推远的鸡尾酒扯回来，怒目而视：“别以为成了我的男朋友就可以肆意妄为，扒走我的酒！谈恋爱可以分手，离婚也是可以结婚的！” 　　P先生：“……” 　　-8- 　　哦，他忘了。 　　他现在已经从“可持续发展意义一夜情对象”升级到了“男朋友”，不算“普普通通随处可抛的陌生人”了。 　　-9- 　　“……只是，喵喵，这是我买的酒。” 　　M小姐：“不准叫我喵喵！再叫分手！” 　　P先生：“好的。” 　　没事，这次叫一次，下次叫一次，反正她哪一次都会忘，四舍五入就是“我从来没叫过”了。 　　-10- 　　而且她迟早会习惯的——从在监狱里结识时P先生就想叫她喵喵了，毕竟她拿头撞墙拿牙咬人拿膝盖开布丁吃都真的很喵喵。 　　每次被警告“再杀看守闹事就关禁闭室”却还是照杀的这点也很喵喵。 　　但P先生亲眼目睹过她把敲着棍子调侃“喵喵”的看守脑壳掀掉，所以，他默默忍下了这个称呼，没叫。 　　终有一天我会得到这样称呼我的朋友的权利——总有一天，我会是唯一一个叫她喵喵却不怕被掀翻天灵感的人—— 　　P先生曾经这样许愿过，“叫我的好朋友喵喵”是他在监狱内萌生的各种梦想中的一个。 　　-11- 　　……正如M小姐曾无数次吐槽他的，“你很闲，是吗”。 　　爱好这个，爱好那个，又莫名其妙就把“用‘喵喵’称呼我的朋友”列为梦想。 　　但P先生每次都会非常认真地反驳她： 　　“不，我不闲，我的职位代表了监狱内最繁重的工作内容。我只是喜欢在工作之余，拥有广泛的爱好。” 　　……他的每次回答其实都秉承着某种微妙的风格，避重就轻，巧妙地忽视着对方给出的问题，提出新的问题与内容。 　　问他一个问题，似乎得到了非常详尽的答案，后来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搞懂他给出的任何信息，他也没有回答自己给出的任何问题。 　　有的男人越接触越能剥开他的内在，P先生却是越接触越会觉得，他的本质就是一份谜团。 　　剥不开的。 　　他这种人，如果远望过去，似乎还更简单、直白些。 　　-12- 　　M小姐一开始也会被他的这种话术骗到，但后来，她在那座监狱待得太久了——她和这家伙相处了太久太久，也了解他太多太多了。 　　所以她逐渐练出了辨识对方是否在敷衍自己的能力，也察觉到了他这种人本质上的异常。 　　最终，他们之间的对话，往往便会变成以下这样： 　　“……我没见过你这样蹲监狱的。你有病吧。”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蹲监狱的，喵喵，我也没有认定你有病。” 　　“……你等着，要不是这堵破墙……啧，身上的拘束皮带也……下次放风我就过来把你天灵盖掀掉……” 　　“好的，喵喵。”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13- 　　……是的，即使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被转移的话题、被搪塞的询问，但依旧无法忽视那一声声“喵喵”。 　　只要P先生一句“喵喵”，M小姐就会忽视任何异常，满脑子都是撞破墙过去，死死地掐着他的脸冷笑。 　　【叫啊，叫啊，叫啊，还敢叫吗，再叫一声喵喵试试】 　　……幸亏她从未撞破过那堵墙，否则，一定会遭遇一叠声异常开心的“喵喵”。 　　-14- 　　对着可爱的生物叫“喵喵”是一种会根深蒂固的疾病。 　　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根治的手段。 　　……起码，对P先生来说，是这样的。 　　-15- 　　——那天的M小姐就和坐牢时的M小姐一样，同样有些不爽，她或许遗忘了曾经在监狱里的种种，但她绝对没遗忘对“喵喵”的反抗。 　　“闭嘴。” 　　她分外凶狠地捏折了插着橄榄的粉色小木签：“我不是喵喵，我是报丧女妖。” 　　P先生：“……” 　　-16- 　　她真的喝多了。 　　醉成这样，别说去酒店，待会儿还能走直路吗？ 　　再喝下去，就不可能有什么夜生活，只会有一只被他背回公寓、摇摇晃晃的醉猫。 　　……背回公寓啊。 　　P先生略有些苦恼。 　　因为，他的公寓从不欢迎酒精、性或任何女人。 　　-17- 　　或许是曾经养成的某种习惯吧，他不是很喜欢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弄脏，或弄乱。 　　他的公寓其实也并非是病态的洁净、极端的整洁—— 　　一个单身独居的年轻男人不太可能有那样的公寓，除非他是病理性洁癖。 　　P先生从不认为自己的洁癖到了病态的地步，当别人指出他的“洁癖”时，他会说自己只是有些“爱干净”，喜欢频繁洗手洗澡。 　　但除此之外，他可以轻快地走进任何一家卫生条件混乱的新奇小店，也可以把靴子踩进泥里。 　　他甚至不怎么喜欢扫地、拖地、清洁家具，他不会从“清洁”这件事本身得到满足感——而且他实在不会做家务，拿扫把的姿势谨慎又小心，仿佛拿着什么昂贵又脆弱的乐器。 　　并且他至今学不会做饭。 　　他讨厌做饭。 　　所以，P先生对“洁净”的要求从不是外部环境，而是他自己。 　　-18- 　　他“自己”，保持着绝对的洁净。 　　衣服，裤子，鞋，包，甚至吉他背带，干净得如同刚踏入社会的学生，没有任何污浊感。 　　甚至，在他的公寓里，他的卧室干净得就和入住前一样，整洁、白皙。 　　枕头飘荡着洗衣液的香味，被角平整得如同被纸板叠过，不会有一丝头发、碎屑或零食的小包装袋子。 　　……也没有主人睡过的痕迹。 　　就像机器人的休眠仓。 　　-19- 　　所以，P先生的公寓并非极端整洁。 　　只是，太平静，以至于没什么人气。 　　……所以P先生从不邀请朋友或同事进入自己的公寓。他知道，这会令自己招惹异样的目光。 　　虽然，唔，对M小姐，一切规矩都没有关系。 　　P先生想，我倒不是很希望和她去酒店，我其实很讨厌和她去酒店，也很期待把她带进自己的公寓…… 　　但，问题是，如果M小姐醉到了“不去酒店，能被陌生男人拐进自己公寓”的程度。 　　……是出了怎样的大事啊？ 　　-20- 　　这次也太异常了些。 　　究竟是怎么了，她比之前几次喝得要多得多，竟然会直接对他说这种——今天她究竟—— 　　呃，难道是因为交往？ 　　因为这一次他们成了男女朋友关系？ 　　……拥有交往对象这种事值得这样隆重的庆祝吗，应该不值得吧？ 　　就算是男朋友，对她来说，我也只是才认识不到24小时的陌生男朋友啊？ 　　……不可能吧，M可不是因为【交往】就会动摇的类型。 　　况且，唔，P先生还以为，她所说的【交往】只是类似于一夜情邀请，是限定一次给出的体验券呢。 　　-21- 　　毕竟，无论是一夜情，还是男朋友，不到第二天早晨她就会离开，“嘭”地把他打包丢进垃圾堆里的。 　　所以，绝不可能是因为【交往】。 　　今天她喝得这样醉，说出的话这样突兀直白，更像是……更像是…… 　　要做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 　　-22- 　　“闭嘴。别吵我。给我买酒……酒，下一杯……” 　　“我没……” 　　“你望着我在发呆。你望着我发呆的眼神很吵。所以闭嘴。” 　　“……” 　　既然是眼神吵到你，那要怎么闭“嘴”？ 　　P先生只好移开眼神，回过头去，低声和酒保询问，可不可以在他下一次叫“龙舌兰”的时候，端上一杯热果汁。 　　身后，M小姐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又灌下一大口烈酒。 　　-23- 　　好吧。 　　按照姐姐曾说的。 　　毕竟是姐姐曾教导我的…… 　　M小姐闷闷不乐、又有些跃跃欲试—— 　　她想：作为第一个男朋友，第一个交往对象，不如为这家伙，多保留一天的记忆吧？ 　　——烈酒烧过喉咙，刺激的味觉传递到神经。 　　-24- 　　OK。 　　决定了。 　　不就是……记住他……多一天而已。 第67章 姐姐的教导。…… 　　-1- 　　姐姐曾无数次对她说过。 　　你要找一个人, 你要有一个对象，你不能这样继续封闭下去，你不能排斥所有除我以外的存在—— 　　尤其是对象。 　　姐姐总催着她找对象。 　　不管是姐姐活着时，还是姐姐在梦里时。 　　-2- 　　虽然这里有点微妙的差别—— 　　在梦里的姐姐最近总跟她强调“赶紧找个靠谱对象, 远离疯狗”, 就好像她被哪条疯狗盯上了似的。 　　而且, 如果真的是疯狗, 怎么可能因为“靠谱对象”就轻易退散呢。 　　……退一万步说, M小姐也不怕狗，她一直对狗这种生物抱有些微的好感，以至于曾经在某个关于病毒bug的世界做维修、大范围屠杀感染源头时, 还往某条感染狗狗的尸体上专门放了一朵小花。 　　哪怕她踩过人类堆砌成山的腐朽尸体, 也要给一条死掉的狗狗头顶放小花的。 　　狗狗值得小花。 　　比人类值太多了。 　　-3- 　　况且，M小姐目前唯一的下属就是专门被她培训出来的乖狗狗，如果有疯狗, 放小P解决就好啦。 　　她还能待在旁边看戏吃爆米花呢。 　　-4- 　　不过，活着时, 真正的姐姐说法就与梦里的姐姐说法不同了。 　　活着时的姐姐催她找对象主要是劝说她“成家”, 仿佛她没有一个能被称为“家”的东西就活不下去似的。 　　……所以M小姐不置可否，姐姐活着时她的应对方法就是“嗯嗯嗯”点头, 再转移话题, 点名说要吃某道比较费工夫的菜。 　　当然她从不为难姐姐，就算是“比较费工夫的菜”，她会缠着姐姐要吃的菜一般也只是些家常菜。 　　M小姐从不挑剔姐姐端上桌的任何食物。 　　虽然姐姐在做菜时也依旧会碎碎念催促她找对象, 但她总归还是更希望她吃饱、穿暖、快快乐乐的。 　　-5- 　　况且，姐姐生活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 是接受着那样的教育长大的美丽女人。 　　她会把“对象”与“家”的位置放得那样重，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M甚至不觉得姐姐这样不好，虽然她极端厌恶那些东西，但，她深知，自己的审美、观念相较于普通人类是那么的异常。 　　如果每个人类都深刻厌恶着异性，每个人类都把自己之外的存在看成虫豸，每个人类都无比排斥与自己之外的存在接触、相熟、产生交集，从不记忆自己生命中路过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次相遇…… 　　人类会灭绝的。 　　-6- 　　M并不怪人类的易碎与弱小——当然，人类在她眼中的确弱得令人发指—— 　　是她自己的习性有问题。 　　……她很清楚自己有问题，从遇见姐姐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她的习性如果放在每一个生活在集体的普遍个体身上，肯定会导致任何集体、任何种族的灭绝。 　　-7- 　　【求你……求……您……】 　　嗯，她是个怪物。 　　毫无疑问。 　　-8- 　　所以M永远不会要求W陪在自己身边，也永远不会希望她变成亡灵。 　　她在梦里幻想了起码一千遍曾经与姐姐的交谈、玩耍——在阳光下，在小院里，在院中小院簌簌的响声中——但她从未幻想过一次，姐姐死亡之后的模样。 　　M甚至无法忍耐，有“姐姐死亡之后”的念头。 　　想象姐姐变成亡灵，想象姐姐怀着一生都无法实现的夙愿爬出坟墓、沾满血腥、偏执又怨恨地向某个东西伸出手…… 　　-9- 　　【我没保护好她。】 　　【我让她变成了这样。】 　　【全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啊。】 　　【又搞砸了。】 　　-10- 　　M不愿去想象那画面。 　　上次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在梦里见到那样的姐姐后，她直接对着镜子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不看，不听，不想，她不能有一丝“姐姐是亡灵”的念头。 　　-11- 　　她与姐姐。 　　完全一样的脸。 　　却并非彼此的倒影……她们是独立的两个个体。 　　-12- 　　所以，曾经，对于W，M小姐奇迹般包容了太多东西。 　　无法理解姐姐所追求的一切，但，M绝不会贬低她、抵制她、排斥她。 　　姐姐说要找对象，姐姐说要嫁个合适的男人，姐姐说要快点成家，姐姐说要对男人温柔一点，不能动不动就投去看垃圾的眼神，也不能用谈及垃圾分类的语气谈及他们…… 　　那她便听着，点头就是了。 　　-13- 　　M那时甚至会听姐姐的话和自己的某个追求者坐下来喝茶，并忍耐了三分钟没有用茶盏泼他。 　　姐姐面前的她甚至不是喵喵，就是只“咩咩”叫的小羊羔。 　　-14- 　　在姐姐那些总恨不得直接变成常识敲进她脑子的说教——又称M眼里的无聊碎碎念——里，对象是非常重要，也非常脆弱的存在。 　　首先，毫无疑问，对象——姐姐里的对象当然是男人——无疑拥有“异常敏感”的自尊心，我们要呵护他的自尊心，时刻注意顾忌他的尊严，他的颜面，帮他营造他在外的行事作风…… 　　呃，你看。 　　姐姐碎碎念的次数实在太多、频率也太高了，以至于M小姐谈及“对象”就是信手拈来的一大堆垃圾话。 　　她甚至能顺嘴说出“男人就是要哄着宠着再时不时勾搭一下钓一钓，以便他继续沉溺在对你的幻想里愿意为你掏光存款”这种话。 　　-15- 　　……所以，事实证明，M和W的确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就实操来看，W的确实践了自己所有的钓人理论，M就…… 　　咳。 　　她至今都觉得姐姐对金店老板是用情至深、终身缅怀呢。 　　-16- 　　而且，W曾经那大段大段、毫无保留的灌输与教导——M只记住了要如何如何尊重自己的对象、珍爱自己的对象、维护自己的对象——一大段珍爱对象尊重体贴建立家庭的鬼话她信手拈来——M就是没记住W真正想教她的东西。 　　譬如，你之所以要对你对象那么好，是因为你要骗对象给你花钱，买你想买的任何东西。 　　譬如，你之所以要如此关注你的对象，是因为你要钓着他对你不离不弃，死心塌地，这样他才会给你花更多的钱、投入更多的精力。 　　……以上皆为W小姐出于“反正我妹妹不能吃亏”的倾心教导，极其主观，绝不代表客观真理。 　　-17- 　　总之，M小姐没学到任何一句精髓。 　　她嗯嗯点头假装听进了姐姐的所有教导——其实对其全部嗤之以鼻，也继续一视同仁地敌视全人类—— 　　结果，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当她正式萌生“谈一个对象”的想法时。 　　姐姐的“要珍爱他”骤然跳进她的大脑。 　　-18- 　　……姐姐曾经的教导，即使很不耐烦、从未赞同，但到底是全部听了进去。 　　虽然M很想和对待其他自己在人类世界寻觅的乐趣那样，随便玩玩，第二天便遗忘。 　　虽然M真心不觉得【交往】会代表什么、改变什么，区区一个陌生的人类男孩又能对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她又不是把恋爱看得多重的孩子，荷尔蒙驱使的异性交往罢了，滚上酒店的床排解压力就是最终结局。 　　虽然她感觉【拿出温柔体贴又认真的态度】异常麻烦……什么叫【温柔体贴又认真】……话说她什么时候会和这几个形容词本身产生联系了……谈个恋爱还需要从灵魂层面修正自己吗…… 　　-18- 　　但，那是姐姐曾说过的话。 　　交往，也是自己率先提出的要求。 　　要负起责任，要对他好，要撇开轻松玩乐的想法，或多或少的，认真一些。 　　【好玩的陌生人】拥有一天的停留权限，【男朋友】拥有两天的停留权限……就算超级体贴了吧？ 　　M晕乎乎地想——她喝多之后有点嗜睡的毛病，眼皮已经有些沉重了。 　　姐姐那些【珍爱】【认真】【温柔】的话，和P先生低声询问她能否喝点果汁缓缓的声音响在一起。 　　闭嘴。 　　好吵。 　　-19- 　　——M以为自己呵斥出了以上两句——看吧，我就说，与其按照姐姐那些教导对待交往对象，我还不如修正自己的灵魂更快些—— 　　但事实上，她根本没说出声。 　　她只是悠悠往旁边倒了过去，把脸颊埋进他的肩膀。 　　“好困……” 　　冒出来，是一句轻轻、轻轻的嘟哝。 　　-20- 　　她很困惑。 　　她很快乐。 　　她很兴奋。 　　……今天是格外复杂的一天，这个人是格外复杂的一个人。 　　直觉在不停地预警，嗡嗡震鸣，几乎到了真正化为思想噪音吵到她的程度了—— 　　但另一方面，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那么舒服、自然、合拍。 　　直觉在说，这个人是陷阱。 　　直觉也在说，我很熟悉他。 　　直觉还在说—— 　　-21- 　　我想把他拉进酒店。 　　这样就能证明，我只是遭遇了最肤浅的性吸引。 　　-22- 　　……直觉说得太多、太多啦，姐姐曾经的教导也随着气泡酒一个劲“噗嘟嘟”冒出来，M小姐又烦又困，只想发脾气。 　　于是她扯了扯他的袖子。 　　“喝点热果汁……你今晚太醉了……” 　　于是她更大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撕拉”一声，直接扯下来一块布角。 　　-23- 　　P先生：“……” 　　这是他目前最喜欢的一件衬衫呢。 　　今天特意穿出来蹲点她的。 　　-24- 　　……但，好吧，以她的力气，没把我直接拽倒在地实在是算体贴了…… 　　“怎么？” 　　M小姐嘟哝：“我困。” 　　“……困了就睡。我背你走。去最旁边的酒店……” 　　“不去酒店。我困。” 　　-25- 　　不仅是脸埋过去，慢慢的，她整只都倾斜、挤压、贴了过去。 　　“我困……想去你家……好不好……呀？” 　　-26- 　　P先生：“……” 　　距离上次在这里相遇，才只过了半个月吧。 　　这种熟练且迷人的勾引方法——谁教她的？ 第68章 恍惚。 　　-1- 　　那天, 历史性、奇幻性的一天。 　　P先生把醉醺醺的M小姐背回了自己的公寓, 心里充满着不可思议，以至于上楼梯时他一直感觉自己在踩着棉花糖台阶，一个脚步踩进一块香甜的夹心奶酪里。 　　……今晚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这不好。 　　他需要掌控——了解——这样才能进一步地引诱—— 　　要知道，他和她的距离从来很远。 　　可以是万千公里、无数世界、或在不同维度往不同方向流通的时间。 　　-2- 　　对他们之间而言, 本应如此。 　　上床不代表任何东西, 亲热究竟又“亲热”去了哪里呢？ 　　不过是一个在全力回忆复习自己曾研读过的《xx技巧大全》，一个用酒精与性的刺激暂时驱散疲惫或无聊的感觉。 　　不接吻, 不拥抱，不谈及感情或未来—— 　　哪怕她的指甲划得他整整一周都要轻嘶着淋浴，她在他的生活中也没有半点痕迹。 　　-3- 　　……哦, 也不算没有半点痕迹吧。 　　每次她留下的抓痕都真的很长, 很多, 很痛。 　　P先生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听到漂亮女人的性邀请, 第一反应却不是看向她的身材反而看向她的指甲, 然后心里想“啊，我真的需要摁着她帮她修剪指甲了”的家伙。 　　可M小姐不准他碰她的手。 　　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准。 　　-4- 　　而且他其实也没有遭遇过很多个漂亮女人的性邀请，有过很多次打量别人身材的机会。 　　因为P先生知道M小姐喜欢洁净。 　　从第一次发生关系、想让她负起责任后, 他就有意识地对一切异性保持距离—— 　　别说身材了，他甚至不会盯着其他女孩的手指甲看，因为他每次仔仔细细盯着M小姐的手指甲时都会联想到（糟糕的）性，盯其他异性的手指甲会让他很不舒服。 　　毕竟他既不想帮其他女孩修剪指甲，也不想考虑其他女孩在自己后背留下痕迹的可能性。 　　……一个连瞧其他异性指甲都觉得是出轨的奇葩，你很难令他注意到异性的身材。 　　当他试图融入男同事私下的讨论、听见他们“哈哈哈”对着某个漂亮女同事的身材评头论足时，P先生甚至会默默戴上耳机，假装自己在听重金属摇滚。 　　-5- 　　他总是很自然地屏蔽掉了所有的异性相关。 　　因为, 唔，他想，我又不懂爱，从不打算结婚谈恋爱。 　　-6- 　　P先生从小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具有吸引力的异性，因为他长得不好看，力量不强大，性格普通平凡，为人处事像块四平八稳的泡沫板，谁都能来捏捏戳戳，没有桀骜不驯的叛逆感。 　　他甚至掰手腕比不过女孩。 　　——当然，以上所有属于P先生的自我评价，这货评价自己“性格普通平凡”就异常不客观了，跟他评价M小姐“是又傻又可爱很好玩的喵喵”是一个道理。 　　而且P先生用来和自己做“好看”“强大”对比的例子是M小姐，他也的确掰手腕比不过M小姐。 　　……谁能在掰手腕比赛上比得过M。 　　赛亚人可能也比不过。 　　-7- 　　而且他们那次之所以会举行掰手腕比赛，是因为P先生强烈要求在上床前给她剪指甲，M小姐坚决不同意他拿着指甲钳靠近抓她的手。 　　于是决定掰手腕裁决。 　　于是他们在酒店房间的书桌上面对面坐着比了半小时掰手腕。 　　——哦，不是P先生坚持了半小时才被打败，他在十秒内就被打败了，是M小姐胜完一场后意犹未尽，握着他的手又来回掰了百八十次手腕。 　　-8- 　　“这位临时床伴。你的手很好握。手腕也很好掰。” 　　“……谢谢。” 　　-9- 　　后续P先生不仅仅是接连一星期在淋浴时轻嘶出声，他不得不换了一只惯用手处理日常工作。 　　这也是他讨厌和M滚床单的原因之一—— 　　她永远能赶在第二天早晨的太阳出现前穿衣服离开，而他之后整整一个星期都要忍受抬不起惯用手、不能被别人拍肩搭背的痛苦。 　　-10- 　　电视剧和电影里的人类，滚完床单后第二天还有爱心早餐呢。 　　实在不济还有一颗煎鸡蛋。 　　……他有什么，他只有差点被掰折的手、床头用黑色签字笔潦草涂画的爱心、与待付款的酒店账单。 　　1407的客人打包了三袋坚果巧克力、五片芝士海盐饼干、十一块草莓覆盆子奶油泡芙……很好，他知道她为什么这次破例留下拜拜信息、屈尊涂画了潦草的爱心……与其在酒店用他的名义订这些贵得离谱的零食带走，还不如直接把他钱包偷走去买早餐，她是对酒店消费没有半点概念吗……这也就算了，她想吃就买…… 　　……但为什么还有订购成人频道的消费记录？ 　　……他昨晚表现有那么差吗？？ 　　-11- 　　其实M小姐只是想看某部最新上线的电影，系统世界内租活人世界电影碟片的费用太高昂了，而且那部电影号称是“必须有人陪才不会哭干眼泪”的神作，M小姐在系统世界找不到人陪她一起看。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哭也不觉得需要人陪，但电影宣传都这么写了，独自踩在电影院侧门旁的垃圾倾倒管道上、扒着排气孔偷看大屏幕的方式似乎很逊。 　　今晚随便找的床伴正巧合适做电影陪看员，人傻钱多，不吵不闹，睡相还蛮可爱的。 　　她重新坐直、靠在床头打开电视后，他就自动调整手臂，给她支撑，并供暖。 　　哪怕他本人已经睡熟了，调整手臂只是睡梦中很自然的动作。 　　-12- 　　于是M小姐独自看着电影，抱着人家睡着后放过来的手臂，撸了好一会儿他陷在枕头里的金毛，比吃爆米花还过瘾。 　　……救命，区区男人怎么会拥有这么好撸的金毛，这么好撸的金毛明明是可爱狗狗的专利！ 　　-13- 　　事实证明那部电影远不及“神作”，也跟它宣传时的“需要人陪才不会哭干眼泪”没关系。 　　M小姐没看哭，她看困了，撸着新任炮友手感巨好的金毛睡着，手里的遥控器被脚踢到一边，按钮直接碰进了成人电影。 　　电视屏幕放了一晚上姿势百花齐放的动作片，M小姐抓着人家的头发和手臂睡了一晚上。 　　——清晨她惊醒过来，发现离他陷在枕头里的睡脸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14- 　　显然。 　　不管是哪个宇宙、哪个世界的床伴，都不会脸贴着脸、手指缠着头发、胳膊抱在怀里睡的。 　　也不会在醒来后的第一个瞬间产生“似乎很好亲”的想法。 　　-15- 　　于是M小姐连滚带爬穿好衣服飞遁出去——飞遁到大厅又飞遁回去打包了点高糖分零食，因为她发现做完后真的很容易饿——再重新飞遁走，迅速离开世界打包记忆。 　　动作行云流水，叼着草莓泡芙操作记忆时她甚至愣了愣，感觉这套落荒而逃的流程过于熟练了。 　　-16- 　　……但几秒钟后她就没心没肺地把这熟练感抛之脑后，留下另一个维度的P先生几小时后醒来，看着依旧在播放动作片的大屏幕和酒店账单项目，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17- 　　不至于吧。 　　不就是掰手腕没赢她吗？哪个世界哪个生物能赢她啊？ 　　至于这么嫌弃吗？直接在他旁边独自看了一晚上的成人电影？ 　　……难道她是不满他做完后睡觉的行为，希望彻夜荒唐吗……不是，他也没立刻睡啊，清理之后还特意询问是否OK是否结束自己能不能睡……他今天七点还要上班，而且还要给她“赶在晨光出现之前落荒而逃”的惯常流程留出时间……她难道是又在她那个世界看了乱七八糟的偶像剧，直接上头了吗？？ 　　好比上上次她不知道在哪里看剧上头，来找他时直接一句“就算全世界反对，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作为搭讪开场白。 　　-17- 　　说实话。 　　如果不是提前熟识了M这货，提前准备好了来找她，在酒吧听到陌生女人对自己说这种话，P先生肯定掉头就走。 　　-18- 　　怎么就全世界反对也要在一起了，您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急着去对抗全世界了，全世界怎么您了，您又能把全世界怎么样啊。 　　您是谁啊。 　　-19- 　　……可谁让说这种无语开场白的家伙是M，M的确可以把全世界这样那样，再假大空的台词她能真真切切变成事实。 　　P先生只好硬着头皮陪她演，陪她演的过程中鲜明感觉到了她这段时间肯定刷剧很上头，而且肯定是刷偶像剧上头。 　　-20- 　　M很喜欢各类影视作品，她经常上头，非常爱演，在监狱时她就对着一只用监狱餐盘弯成的简陋小圆筒演完了一整部《小熊□□与跳跳虎》。 　　起因只是他在聊天时随口说了一句“从没看过小熊□□或跳跳虎”。 　　M小姐立刻相当兴奋地表示自己可以现场转播，然后P先生被迫在隔壁听了三天三夜的“噢，是蜂——蜜——”，还要时不时从拘束衣与禁锢带里抽出空闲鼓掌，赞美她表演得生动可爱。 　　他怀疑她根本不是在帮助牢友找回童年。 　　她就是单纯爱演，而且看个小熊□□都能上头。 　　-21- 　　……由此推断，上上次她开始刷偶像剧，这次她肯定…… 　　嘶。 　　是看了什么很刺激的成人电影吧？还是描述夸张的色|情动画片？ 　　鉴于每一次她来找他时都以为她自己是第一次尝试一夜情——这次，她不会色|情片上头，真以为现实世界随随便便一次约炮就是嗨一整夜？？ 　　拜托，他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做一整夜的前提是你当我上司给我无条件批假、保证我不会因为迟到扣我奖金好吧？ 　　全勤奖如果没了，拿什么给你买酒店这些花里胡哨的小零食吃啊？ 　　……所以他真的很烦跟M做|爱。 　　-22- 　　其他任何地方都很和谐，与她结伴玩耍也非常合适—— 　　唯独“性”。 　　P先生觉得，与她的性，堪比业绩考核。 　　每次结果、评价出来，都觉得自己还行吧……但每次之后，她都会有些微妙的行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独自看成人电影，什么刚做完就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出去连鞋都没穿……那简直堪比领导微妙的眼神…… 　　难道还有人比我做得更好吗？ 　　难道这个结果也没办法让我成为最优秀员工拿到最丰厚的奖金吗？ 　　……于是他又会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反思过程，反思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反思出许许多多地方值得改进。 　　每次跟她做完，他都能写一篇两万字以上的反思报告出来。 　　……多么痛苦的业绩考核啊。 　　-23- 　　P先生本就对性不感兴趣，更讨厌在这方面被当做道具，偏偏M她—— 　　与希望和她更多时间纯洁相处的他完全相反，她就只感兴趣和他不纯洁的性。 　　……头疼。 　　看来他需要重新下载一些视频文件和教学文档，继续精进学习了。 第69章 还能有什么？…… 　　-1- 　　当然, 再如何对着酒店账单思考人生，P先生不能直接断定M小姐转身离开的原因是对性的不满意。 　　他非常擅于观察M，越了解M就该越清楚, 别对她轻易下定论。 　　而且他观察的机会太少。 　　毕竟不是和她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 他与这位前任牢友的见面频率大抵是半月一次, 他每次对着她的脸交谈的时间, 还没有对着她衣服下的位置费心思的时间多。 　　……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他宁愿对着她的脸纯洁交谈也不想对着她衣服下的位置—— 　　但M小姐不会允许，她在床上是会烦躁地呵斥“别说话”、然后拽着他的头发把他重新摁回去的类型。 　　嗯，她是不爱主动。 　　但前提是她被伺候爽。 　　否则她会很乐意主动抄起酒店床头柜的金属台灯的。 　　-2- 　　……这也是为什么, 至今P先生还记不起自己的第一次究竟如何发生、发生在哪里、又是怎样失了智才会跟这个不靠谱的前任牢友牵扯出肉｜体关系…… 　　P先生有充足的理由认为那是一家隔音良好的酒店, 酒店房间的床头柜上还有一尊分量惊人的金属台灯。 　　毕竟那次是他货真价实的第一次, 没有任何理论准备，没做过任何预先演习。 　　……缺乏理论，缺乏经验, 还不知怎么昏了头决定和牢友发展肉｜体关系……他绝不认为那样的自己能表现优秀。 　　而M小姐绝对是会在被弄疼时第一时间抄起台灯撬开他天灵盖的类型。 　　她可不会忍，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忍耐，无论是痛苦还是快感。 　　-3- 　　……那天，模糊的记忆后, 第二天早上，P先生衣衫不整地在自己的家门台阶前醒来，与来送牛奶的邮差对上视线。 　　邮差：“……” 　　他：“……” 　　邮差：“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他：“……不用, 大概。” 　　-4- 　　勉强打发走了用看“强x受害者”的眼神注视自己的邮差, P先生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走进公寓, 然后脱衣服，进浴室，花了整整半小时从镜子里确认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从没经历过, 要根据网络、书籍、论坛求助帖里的信息，辨别出身上那红道道白道道不是跟科莫多巨蜥搏斗过、而是属于成年人的夜生活交流——着实困难。 　　当他确信、肯定地确认出自己经历了什么后，第一个想法就是： 　　我该如何去死。 　　-5- 　　P先生厌恶变脏。 　　他可以尊重所有人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假如“一夜情”这个词汇与自己本身产生关系，还不如让他旁观自己变成腐烂的尸体。 　　-6- 　　但，当他转动脖子，开始认真寻找一个方便捅入剃须刀片的位置时，又看见了贴在后颈处的一块小纸片。 　　他见过那字迹，它曾无数次贴在他坐牢时被分配到的免费布丁杯上。 　　【嗨。我是M。昨晚还行。谢谢你，永别咯~】 　　P先生：“……” 　　-7- 　　于是，发现自己究竟遭谁毒手后，P先生的想法变成了： 　　我怎么存活的？ 　　-8- 　　那是个疯子，我是个处男。 　　处男没把女孩弄爽会得到安慰，他如果把那疯子弄疼了……会死的吧。 　　……所以他昨晚如何顺利存活的？他失去意识后创造了怎样的奇迹才没死在她手里啊？ 　　-9- 　　P先生打开花洒，自杀的冲动烟消云散，在M手下侥幸存活的震惊和热水一起冲刷着他突突乱跳的神经。 　　——他至今也没能搞懂自己的初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遇见了疯子还同意和疯子滚床单—— 　　但这不妨碍P先生追着M小姐让她负责，就冲那天那个邮差看他时欲语还休、怜悯夹杂鄙夷的眼神，她要负的责任，重到直接娶他养他大半辈子都不为过。 　　-10- 　　——他甚至因为这事搬离了旧公寓、离开那片悉心经营了两年半的社区，因为那位邮差负责给整个社区送牛奶，一顿早餐的时间过去，整片区的人都知道他昨晚被谁睡了，成了破破烂烂横在台阶前的荡夫（。） 　　哦，那些人倒没有对他指指点点，P先生悉心经营了两年半的邻里关系并非竹篮打水，大家都给予了十足的同情与关心。 　　那天他们几乎排队上门给他送烤好的曲奇饼干和洋葱豆子汤，以及长长的灰色毛毯。 　　“以免甜心你的衣服都被撕碎了、没东西穿”——来自隔壁养了八只猫的霍德森老太太。 　　……邻居们的热情太多了，P先生有些艰难。 　　而他不得不搬离旧公寓的原因是，他原本平衡又纯洁的邻里关系突然就不纯洁了。 　　那天后，除开抱着毯子满脸担忧的老太太，有接连三位不同的邻居深夜前来，对他发出了风格各异的邀请——理由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本以为你很纯所以没出手，现在一起来吧，我们探索新世界”—— 　　P先生不想探索新世界。 　　他是爱好广泛，但他的兴趣跟探索这方面的新世界没关系。 　　-11- 　　而且，三位接连邀请他探索新世界的邻居里，有两位不是女孩。 　　唯一穿裙子化了妆的那位邻居，P先生也觉得，大概不是女孩。 　　-12- 　　P先生就是没有异性吸引力。 　　他习惯了。 　　-13- 　　虽然没系统研究过，但他猜，吸引异性的前提肯定要跟某方面的“强大”扯上关系吧——否则M也不会因为对他掰手腕连番失败不满意，觉得没有挑战性，便把他抛弃…… 　　呃，对，比起对性不满意，她更像是因为别的原因开始看成人频道，或许是觉得掰手腕胜利过于轻易，以至于很无聊，决定看片子打发时间…… 　　这更符合M的作风。 　　P先生认识M小姐，所以他非常平静、麻木地接受且习惯着自己的弱小，他没有玻璃心这种东西，有的只是被M掰折扭曲已经不可名状的自尊心。 　　哦，不过，他倒没为这点困扰、自卑过，毕竟他不懂爱，单纯觉得没吸引力也挺好，起码不用考虑更复杂的问题。 　　而且与M小姐不同，P先生并不排斥异性，小时候的他甚至认识许许多多的小女孩，她们全都喜欢他、亲近他，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 　　那种如果被爱慕的男孩欺负了、就一定会回来找他、哭着跟他控诉对方种种种种、然后被他劝慰好了再回去找爱慕的男孩的那种“最好朋友”。 　　-14- 　　……M小姐在狱中嘲讽过很多次，说他这是“被当成备胎”。 　　P先生并不认同，他不理解“爱”，对那些小女孩也没有朋友之外的情结，怎么能是“备胎”呢？ 　　“我不会把她们看作异性的。朋友之间不需要性别。” 　　“行，精神病，活该你不受异性欢迎。” 　　“……” 　　-15- 　　很久很久，许多许多事发生之后，他离开监狱，做着凡人，彻底定居在这个世界。 　　他的确背着吉他经过许多成年的陌生人，他们大多数连你的脸都没看清就能把手臂搭上来； 　　他也知道了许多灯光迷离、音乐暧昧的酒吧，他甚至收藏了一大叠不同酒店的VIP房卡。 　　但他从不是能用歌喉打动路人的歌手，也不是混迹情场的浪子。 　　他就只是个普通人，无法对着人群唱歌，也不怎么会弹吉他。 　　-16- 　　P先生经历了许多，又几乎什么都没经历，依旧是一张白纸。 　　他唯独遭遇过一个会用异性眼光看待自己的女孩——虽然他们之间的开始是意识混乱的错误—— 　　但P先生就遭遇过那么一个。 　　这女孩被别人打量身材时真的会把“想被挖掉眼睛吗”直接说出口、也是真的能把这件事直接干出来的。 　　而且P先生从不打量M小姐的身材，他没必要打量，他有太多太多的机会直接测量了。 　　-17- 　　他过去其实是个在某方面有些笨拙的人，唯一的厨房技能是抹吐司，吃西瓜吐不出籽，只能嚼碎咽下去。 　　但拜M所赐，现在的他甚至能完整吐出草莓籽。 　　-18- 　　理论学习，与实践活动。 　　这无疑是生物进步的阶梯。 　　-19- 　　……厨房技能依旧没精进就是了，谁让M从不去他家过夜，吃他做的早餐呢。 　　-20- 　　他的时间与精力有限，从不费力琢磨不必要的技能。 　　而且他真的对厨艺没兴趣，没兴趣就是没必要。 　　-21- 　　除了没兴趣的技能，P先生也不会去解释他认为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譬如，或许是因为缺乏异性吸引力，总有同性会向他发出邀请，这令他非常困扰。 　　但他顶多在拒绝别人时说一下，平常懒得解释、澄清自己的性向。 　　没必要，那些人中的任意一个也不会与自己的私生活产生交集，与其解释这个还不如多去玩玩吉他，鉴赏麻辣鸡丝馆新出的虎皮卤蛋。 　　P先生曾经懒得跟那些邻居解释自己的性向，后来也懒得跟那些同事解释自己的性向—— 　　“我真的有妻子，我跟她结婚了，不，她不是虚拟人物，我也没有因为她实际是个男人就把她的身份藏起来，她只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我真的有妻子，看我的戒指，不，我真的不能去参加有脱衣舞娘的单身派对，不，我也不能陪你们喝到十点半”—— 　　只要开始解释，就是好一通费口舌的辩解。 　　但，一个人口中的“妻子”只存在于语言描述、连照片都拿不出来时，不管如何费口舌都很难让同事相信。 　　最后P先生还是被拽去参加了某个同事的单身狂欢派对，他赶在脱衣舞娘脱衣前逃了出来。 　　-22- 　　M后半夜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浴室奋力冲洗那个舞娘拉自己手肘时蹭到的亮粉。 　　她当时敲了敲门框，走近戳了戳他的肩膀，又说了点别的什么，他沉浸在对亮粉的反感里，没听清。 　　……反正就是来拉他上床吧，她深更半夜来找他只可能是为了这个，结婚后也没有任何变化的。 　　似乎是没得到回应，她开始直接拉扯他的衬衣，似乎想抱他的腰—— 　　P先生把手里的毛巾重重放在旁边。 　　他这个人没有生气的功能，但当时的确因为洗不干净的亮粉有点烦躁。 　　“你就不能抽个空去见见我的同事或朋友吗？” 　　他问她：“没人相信我结婚了。” 　　-23- 　　M瞪圆了眼睛看他，神情茫然中夹杂着一丝无语，就好像他刚才问的是“你到底爱不爱我”。 　　“为什么我要去？我很忙。没人相信你结婚又会怎么样？” 　　“……他们会无视我的拒绝，强迫我跟别人牵红线，又把我拉去派对看脱衣舞娘。” 　　M小姐：“……” 　　这下M小姐的表情又变了。 　　变成“这蠢货刚刚是问我加菲猫与叮当猫是同一只猫吗”的表情。 　　难以置信。看着超级蠢货的表情。 　　“你？跟别人牵红线？看脱衣舞娘？” 　　-24- 　　“别这么离谱。打扰你洗手而已，生这么大气啊？” 　　“……我今晚就被同事看脱衣舞娘了。” 　　“嗯嗯，编。” 　　“……” 　　“行了行了，看个舞娘也没什么。脱衣舞娘会避开你跳远的，小朋友，你这么没吸引力，真以为舞娘姐姐会喜欢啊？” 　　“……” 　　可她今晚就是蹭了我半胳膊的亮粉啊。 　　-25- 　　P先生想叹气，但他不习惯叹气。 　　他扭紧水龙头，意识到手肘与掌心彻底洁净后，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刚的提问过于无聊。 　　……问M这种问题有什么用呢，如果真的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只会多几个死去的同事与舞娘。 　　P先生知道她大抵是对自己抱有一些独占欲的，但那点独占欲不足以让她破例，或反常。 　　怎么，难道他问几句、抱怨几句，她就会去按照他的心意关照这种小事，因此破例出现在他的生活圈里，结识他的工作同事，在他的朋友面前露脸吗？ 　　M不会。 　　给她戴上戒指，和跟她上床一样，不代表任何事。 　　……那么，他除了习惯，还能怎么办。 　　-26- 　　他们互相不会打探对方的工作，对方的爱好，甚至连彼此的名字也保存着，当作个人秘密。 　　他的所有同事、所有朋友、所有的社交圈内——没一个人见过她。 　　当然，她也是同样的。 　　P先生可以很肯定地断定自己从未被M小姐在她的任何日常提及过——工作，休闲生活，朋友圈—— 　　正如之前P先生所认为的，他们每一次见面都只是一个小小的交点，“玩”是个多么轻率的词啊。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 　　-27- 　　没什么了。 　　没什么是能通过埋怨、要求、质问从她那里得到的。 　　以上三种方法都是最差的选择，带有攻击性与情绪性地说出自己的不满也只会让她皱眉离开。 　　……反正，P先生早已观测、了解了许多其他的渠道。 　　只是需要的时间更久一点、需要的精力更多一点。 　　但无所谓，这是必需掌握的东西，不是吗。 第70章 ……什么逃跑！…… 　　-1- 　　M经常栽倒在某种角落。 　　乱七八糟跳入系统世界以外的某个世界、在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凭着心情大醉一场后, 她会发现自己栽倒在某个塞满尸体、阴影或流浪动物的角落里。 　　要么睁眼就看见被掐死的猫，要么还没睁眼就被某条患了病的瘸腿小狗舔湿了脸颊。 　　-2- 　　M不喜欢流浪动物，但比起吧嗒吧嗒迈着残腿把她的脸当水洼舔的小狗, 她更不喜欢被掐死的猫。 　　后者气味很难闻, 会让她宿醉后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什么？你说她完全不必这样落魄，喝醉与流浪也没有线性关系, 很少有人喝多酒后会在这种可悲的角落里苏醒？ 　　-3- 　　这倒是, M可以答应任意一个搭讪自己的男人, M也可以发通讯给系统世界里的其他员工, 支使他们来照顾自己这个食物链最顶层。 　　但M可以，不代表她愿意。 　　她穿垃圾袋睡大街时甚至不会给系统世界的顶级高富帅机会, 没道理就因为一场宿醉给出这样的机会吧。 　　在可悲黑暗的角落里混沌醒来又怎样呢，她是个疯子, 疯子当然可以抛弃舒适温暖的床铺、好闻干净的被单, 凭着兴趣栽倒在肮脏的小巷深处。 　　-4- 　　M是个过分自由的疯子，但“过分自由”其实也意味着没家回。 　　她自己选择不要家的, 她自己选择拒绝所有人的, 所以她欣然栽倒在满是流浪动物的角落，不寻求任何帮助。 　　难道M需要帮助吗？ 　　她是M, 【M】根本就和【帮助】这个词没关系，就像她和【体贴】这个词也没关系一样。 　　她抢野猫的猫饭吃，也抢过小孩手里的棒棒糖, 抢夺原因甚至不是她饿了——尽管她肚子的确饿得咕咕叫——但主要是想看野猫冲自己嘶嘶尖叫、欣赏小孩子站在街头哇哇大哭。 　　M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别对她抱任何幻想。 　　恶棍就该被所有人远离, 倒在漆黑阴暗的角落里。 　　她本尊与任何认识她的家伙都一致认同这点。 　　——而且漆黑的角落就是她的家，她出生在那里，她便只回到那里, 像流浪动物一定会有一个固定的垃圾桶，M一定会醉醺醺地栽倒在一块固定的阴影里。 　　-5- 　　……所以，第一次。 　　一场大醉后醒来，她不在漆黑的角落。 　　M小姐望着明亮的窗户与窗户旁垂挂的风铃呆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向墙上悬挂的古典吉他。 　　那是把朴素的吉他。它看上去有点眼熟。 　　然后她将目光转回自己身边，望见了绀色的被单、悬挂着耳机与唱片的床头吊柜、与挂钩最上端用白色胶布黏贴的照片。 　　照片贴得很草率，胶布摇摇欲坠，翘了一个干燥的角出来。 　　那也是张不算精致的照片，内容有些模糊，只能依稀看出照片主角拥有金发，金发的小小身影地站在某栋红房子前。 　　-6- 　　看上去真的很小、很小。 　　小指指腹大小的金发人影，在照片最中央。 　　M小姐和这张模糊的照片对视了好一会儿。 　　宿醉刚醒的神智没能让她及时移开视线，而且，这张照片也正好贴在平躺枕着枕头、一睁眼就能瞧见的位置。 　　-7- 　　片刻后，她慢慢开始觉得照片背景不是一栋红房子，而是一栋着火的房子。 　　而且那个小小的金发的照片主角似乎长着……呃……两只犄角？ 　　她的头开始疼痛，她逐渐复苏的嗅觉与理智一起回笼—— 　　M小姐嗅到了枫糖、咖啡与吐司的味道。 　　而且被单、枕头都有着这样的味道。 　　……是柔顺剂吗，还是这家酒店惯常的早餐菜单？ 　　-8- 　　等等，酒店会有这种味道的柔顺剂、这种颜色的枕头被套吗？ 　　-9- 　　一秒钟后，神智彻底回归的M小姐意识到自己不在酒店，墙上的吉他也不是酒店的室内装潢。 　　——她瞬间跳下床，遁向落地窗，飞一般跃上窗框——她拿出维修时的超高机动能力侧过身体，悄无声息地掠过那只似乎很容易被拨响的风铃—— 　　“早上好。来点吐司吗？” 　　——M飞快地遁回床上。 　　-10- 　　她镇定地回答：“早上好。好的，我想要一些吐司。” 　　P先生走进来，但他的手上没有托盘，只有一杯咖啡。 　　“哦。” 　　他看上去似乎很惊讶：“我还以为你已经跳窗逃跑了。” 　　M小姐：“……” 　　“所以我刚刚只是例行问问，出于礼貌……稍等，我去准备吐司。正好冰箱里还有点没吃完的曲奇和花生酱……” 　　M小姐：“……” 　　-11- 　　五分钟后，她得到了一份花生酱吐司，和三块微波炉热过的曲奇饼。 　　P先生在厨房给她煮第二杯咖啡：很明显，他是个长期独居的男人，就连早晨煮咖啡也只会精准煮一杯的量。 　　临走前他提前说了抱歉，因为“我手很笨，不会在顶上弄出咖啡店里漂亮的花样，顶多加奶加糖”。 　　M小姐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歉的，她见过很多咖啡店里的员工拿着纸杯站在机器前制作咖啡，但她又没见过哪个人专门煮给自己喝—— 　　谁敢，她拆了系统世界那么多咖啡店机器人。 　　-12- 　　所以，现在，她甚至有点好奇，想去厨房看看他煮咖啡的样子。 　　……但还是算了吧。感觉怪怪的。 　　M小姐坐在床上，她默默拿过盘子里的吐司，放进嘴里，试图不出声地咀嚼它，就像刚刚避过风铃。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某个陌生人的【家】里醒来，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鲜明地记起自己之前喝多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并深刻地产生【后悔】这种情绪。 　　-13- 　　M从不后悔。 　　……但【郑重对待自己的男朋友】……得了吧……不知道能不能拜托那个数据垃圾让自己把这个世界的时间倒回一天，把那个邀请删掉啊？ 　　如果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夜情对象，不是新晋男朋友的话——她刚刚就可以顺利遁出窗户、遁回系统世界，把自己昨晚的全部记忆打包丢掉—— 　　嘶，但他现在成了她正经的【男朋友】。 　　-14- 　　M小姐记不清自己的初夜，但她绝对能记得今天早上。 　　她第一次品尝了【后悔】，也第一次体验到了不糟糕的宿醉——原来只要在柔软的床上被照顾，宿醉就不会那么糟糕。 　　……不行，还是想跳出窗户逃跑。 　　这种体验太奇怪。 　　她受不了。 　　-15- 　　“这是你的咖啡……啊。” 　　再次走进房间的P先生又一次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你竟然还没有跳窗逃跑？这么想喝咖啡吗？” 　　M小姐：“……为什么你总在预期我会跳窗逃跑？” 　　而且为什么你预期我跳窗逃跑，却仍旧去煮了第二杯咖啡啊。 　　你这个家伙果然行为逻辑怪异，【你有问题】绝不是我昨晚喝多之后产生的幻觉。 　　-16- 　　金发的男孩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只是在床沿上坐下了。 　　“你还好吗？”他说，“你昨晚喝酒时情绪似乎很糟。” 　　……可不是，糟到会决定认真对待【男朋友】，还撒娇说要去他公寓里睡觉。 　　她果然更适合在酒吧蹦迪。以后还是戒酒吧。只蹦迪不喝酒。 　　M小姐含糊地咬下一块吐司：“还好吧。你呢？” 　　“我非常好。不到两天我就多了一个女朋友，我认为，遭遇这种堪比天上掉可丽饼的事，没有感觉不好的理由。” 　　“……” 　　有道理。 　　“是哦。所以你爱吃可丽饼吗？” 　　“我们现在要开始了解彼此的爱好了吗？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天？” 　　男孩摇摇头：“没必要。我不是很黏人的类型，你不用很担心。我想，作为半个陌生人，彼此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17- 　　宿醉的早晨在新任男朋友的床上听到他说要“保持距离”—— 　　换了任何一个正常女孩估计都会开始抓狂。 　　M小姐却如释重负，情绪立刻上扬，露出无比明媚的笑容。 　　“那太好了！我喜欢这样！” 　　“谢谢。你喜欢就好。” 　　“你的床单柔顺剂味道很香！枕头睡起来也特别舒服！” 　　“谢谢。你喜欢就好。” 　　“你挂在墙上的吉他也很好看——你吊柜里收藏的唱片几乎都是我喜欢的音乐——” 　　“谢谢。你喜欢就好。” 　　“还有贴在这张红房子照片，这张照片上小人影头顶的两枚犄角是——” 　　“哦。那个啊。” 　　他停顿了一下，而因为压力减轻开心过头的M小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18- 　　男朋友几秒前才说要“保持距离”，但她已经把他的床单、枕头、兴趣爱好夸了个遍，甚至开始询问他贴在床头的老照片。 　　……这是哪个宇宙的“保持距离，不交换爱好”哦。 　　“咳，对不……” 　　“那张照片是我告别老家时的自拍。头顶的两枚突出的地方不是犄角，是我的剪刀手。而且背景不是红房子，是起火的房子。” 　　“……” 　　-19- 　　哇。 　　-20- 　　M小姐不禁咽下嘴里的花生酱吐司，然后贴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看来我交男朋友不是因为酒精。清醒后的你也很有意思！” 　　P先生：“……” 　　他冰箱里的花生酱应该是不含酒精的类型吧。 　　P先生不禁看了看她。 　　那个眼神和多年后M小姐看他一模一样——仿佛在端详“以为加菲猫与叮当猫是同一只猫吗”的呆子。 　　-21- 　　区别只是M小姐会在听见“我会被脱衣舞娘骚扰”时认为说这话的他是呆子； 　　而P先生会在听到夸奖、遭遇一枚脸颊吻时认真考虑她是否患上酒精痴呆症。 　　-22- 　　这冲击力过强，他不得不停顿了好一会儿。 　　“怎么？害羞啦？” 　　“没。你让我沾到了花生酱。” 　　“不好意思，那我帮你舔干净？” 　　“……” 　　请不要在早晨对我发出邀请。早晨的性行为是情侣限定……不对，现在是情侣关系了，似乎早晨完全可以。 　　P先生皱皱眉，又松开。 　　和某个恍惚发现自己没栽倒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伙一样，他同样有些不适应。 　　他不习惯这个。太怪。 　　“不用了。我去拿纸巾吧。” 　　-23- 　　M小姐目送他转身离开，心里不禁悄悄吸了一口气—— 　　哇，他竟然纯洁到没听出来，刚才的“舔干净”是性邀请。 　　-24- 　　这到底是哪座象牙塔倒闭、才不幸沦落至邪恶大世界的小朋友啊？ 　　-25- 　　M小姐刚才发出邀请倒不是因为冲动，她只是想把话题、节奏、相处模式带回自己熟悉的领域里。 　　而她熟悉怎么和男人上床——呃，虽然也没真正做过吧，她不记得了，但听过看过那么多经验也肯定足够—— 　　但她完全不懂怎么正经谈恋爱。 　　“床上和谐就一切和谐”，话糙理不糙嘛。 　　反正M小姐理解的谈恋爱最终目的就是上床，所以，不如她直接邀请对方完成最终目的，这样也好尽快走完“体贴关怀认真对待”流程，然后一拍两散，大家各自拜拜。 　　多好哇。 　　-26-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她一时冲动决定“认真对待”的这位男朋友，避开了任何的邀请。 　　吃饭时任何的“舔干净”都会被他转换为“这就去拿纸巾”； 　　睡觉前任何的“冷，抱抱我”都会被他转换为“这就去拿厚被子”； 　　就连玩耍时经过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下，指着标出房型房价的信息板说“我也想试试”，他还能转换为“好的，给你房卡，我在外面等你玩完出来，但说实在的酒店房间不是游乐园，不怎么好玩”—— 　　是的。 　　这一次，M小姐不仅记住了他，还记住了他许多、许多天，一直没有去清理记忆。 　　这一次，M小姐不仅没回系统世界，还和他一起吃饭、约会，甚至睡在了他的公寓里。 　　-27- 　　虽然不是一张床，是她睡床，他睡沙发。 　　——但，对于【M】而言，这实在是历史意义的跨越性奇迹了。 　　“因为认真交往必须要这样啊……除非关系认真结束了。” 　　她嘟哝着说：“我要听姐姐的话。” 　　P先生当时正在沙发上背对她给自己铺床，他的回复听上去有些恍惚缥缈：“我真希望能有幸见一见这位‘姐姐’。我想给她送花感谢她。” 　　“……不说别的，你真的不愿意和我睡在一起吗？” 　　“抱歉。我们才刚刚交往三星期，刚交往三星期的情侣当然不能睡在一起。” 　　“可我晚上冷……” 　　“是被子还不够厚吗？稍等。” 　　-28- 　　说罢他就转身去寻找衣橱最下方的厚被子，非常具有行动力，也体现出了对女朋友十足的关怀心。 　　但M小姐目送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真是个很傻很天真的小朋友哦。 　　哪个女孩春天晚上盖着冬天的鸭绒被还喊冷啊。 　　“冷”无非是暗示你进被窝给她取暖而已。 　　-29- 　　……好吧，她承认，当事情如同历史的车轮般“轰隆隆”滚到这里时，已经势不可挡了。 　　M小姐早就不是出于“姐姐教导我认真交往”的理由耐着性子留在这里，能让她打破惯例、扮演“好女友”的角色和他认真交往的理由无非是—— 　　她越来越觉得，这家伙，太令她着迷。 　　-30- 　　如果说她能在普通人类身上觅得的乐趣是一小碟水，在非人类身上觅得的乐趣是一盆水，在一个急需维修的世界里觅得的乐趣是一桶水—— 　　这家伙，就像汪洋大海。 　　他不需要她去“寻找乐趣”。 　　他就是乐趣本身，谜团本身，光是站在那里，她就产生了一千一万个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31- 　　他似乎有一块比钻石还坚固的壁垒，谁也破不开他的防御，窥见他真正的内核是什么东西。 　　-32- 　　与他交往的这三星期内，M小姐不止一次地想和他上床，也不止一次地想杀死他。 　　两种冲动的源头其实没有区别——她不过是想见他彻底失控的表情。 　　鉴于他表现出的极高防御性，M小姐认为只能拿出人类最极端的两种可能试探他——性，与死亡。 　　任何人类都会在经历这两件事时失控的。 　　她不信，他经历这两件事都不会出现失控的表情。 　　-33- 　　——当然，我们都知道，事实证明他不会。 　　亡灵P被千千万万杀死，依旧能千千万万次重新站起来，拍拍被弄脏的衣服，抱怨又拖慢了工作进度，要加班了。 　　而且，维修部下属正式和自己的上司建立身体关系后，依旧令他的上司恨得牙痒痒——做完就穿衣服走人，或者把她赶回自己床睡觉，看她脱衣服跟看剥洋葱没区别，被勾引时直接扭头，继续沉迷擦洗浴缸—— 　　就像是报复她曾经无所谓睡他似的，他也摆出了无所谓被睡的态度。 　　……真的讨厌！真的烦！ 　　M小姐不懂什么叫双标，她就是理直气壮地不喜欢这家伙看她脱衣服跟看剥洋葱视频的神情一样！ 　　拉他去夜店跳舞、强迫他给自己挑选超短裙——他也完全不关注舞池里的她，完全不在意她身上短到被所有男人注意的超短裙！ 　　而且不管她怎么折腾——杀他搞他在他面前穿比基尼侵犯他私人生活休闲时间——花费五十年折腾——这货就是破不了防！破不了！ 　　怎么？这货的心脏外面是包着一千层艾德曼金属是吗！还是他就是个机器人啊？？ 　　——他怎么可能是机器人，有血有肉有温度，她切身验过的好吧——但为什么，明明绝对不是机器人却跟个机器人一样！ 　　-34- 　　……咳。 　　当然。 　　认为自己“才遇见”了一个有趣的金发男孩，和对方“才交往”了三星期的M小姐，并没有体验到很多很多年后自己作为上司的苦恼。 　　她依旧觉得自己对他胜券在握，只需要把他引诱上床或设计他死亡，就能顺利欣赏他破防，从而转移兴趣往前走了。 　　顺带一提，哪怕是多年后的维修部上司，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 　　因为P先生几乎每次都会卡着她快抓狂的点退让，主动表示“我很嫉妒”或“你很漂亮”。 　　-35- 　　维修部的天使真的很会坦诚表达自己的需求—— 　　与那个生前已婚的男人不同，他可以非常清晰地表示“M小姐，刚刚在夜店里有女人想抢我果盘吃，还想用沾着果汁的手弄脏我的裤子口袋，请您保护我。” 　　……嗯，别说乱蹭闪粉的脱衣舞娘了，就连抢他橘子吃他都会跟上司告状。 　　而且他告状的话术非常微妙，似乎只是纯洁小朋友在嫌弃对方用沾着橘子汁的手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但事实上M小姐能第一时间提炼出“那女人是想摸小P的大腿”信息。 　　毕竟P先生说的是“弄脏我的裤子口袋”而不是“弄脏我的衣服”。 　　“裤子口袋”这个部位就非常微妙。 　　……谁也不知道他这话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36- 　　总之，维修部的P先生可太会跟上司打小报告了。 　　“我很弱”“我需要保护”“有人欺负我”基本是他和M小姐在公用频道通讯记录里的前三个高频语段。 　　顺便一提他和她的私用频道通讯记录前三高频语段是“请别撒娇”“请别胡闹”“请别对我恶作剧了”。 　　-37- 　　活着的P先生明显还不怎么会告状——当然，这只是对标维修部的P先生。 　　而且维修部的P也并非什么都告状。 　　他分情况的，好比R通知他的那些男同事，P先生一个字没透露给M小姐过，他会专门抽出一个上午处理，然后没事人般开车回去接上司回家睡觉。 　　哪里像某位已婚的活人，只是被脱衣舞娘蹭了点闪粉就嫌弃得疯狂洗手，差一点点就要收不住情绪波动了。 　　学习与实践是生物成长的阶梯。 　　很明显，P先生从不浪费自我提升的机会。 　　——如果让亡灵P与已婚P对谈，前者一定会露出天使般自信的微笑。 　　-38- 　　“你竟然差点开始‘质问’。真遗憾啊，先生，你竟然任凭情绪主宰了自己，选择了这么一个愚蠢的方法。” 　　而后者大概会微微停顿，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只是‘差点’，并未‘实践’。况且，您可能不懂，这是婚姻特有的苦恼，与没有名分的职场上下级关系可不一样。” 　　……两位P先生对谈的场面应该不会很和谐，还是算了。 　　-39- 　　想想就莫名恐怖。 　　咦。 　　明明是两个天使凑在一起，为什么会恐怖呢。 　　-40- 　　——总之，时间重新倒回那个世界，那个初春。 　　M小姐破天荒谈了一场时长三星期的恋爱，没有上床，没有酒精，早餐、约会与晚安，这段过程堪称M漫长生命中的“历史奇迹”。 　　而她那位以一己之力创造了奇迹的男朋友却没有半点自觉，他平平常常地与她相处，带她约会，给她抹吐司切牛排，就好像他们只是全世界最普通的一对情侣一样。 　　只不过他不说“我爱你”，他对她最常说的话是“咦，你怎么还没跳窗逃跑”。 　　啧，他越这么频繁地提起，M小姐就越不想跳窗逃跑。 　　……等等，她为什么要默认是逃跑！ 　　她明明是离开！抛弃他！离开！ 　　不是逃跑！ 　　-41- 　　M小姐在超市里忿忿不平地想，随手把一管需要在男友公寓里用的新牙膏扔进购物筐。 　　这管分量应该够下三个月吧？ 　　如果待到秋天，她还想再换一管。 　　男朋友说秋天超市会出限定的山楂味泡泡牙膏呢。 第71章 约会哦。 　　-1- 　　某个世界的某个初春, M小姐交了一个男朋友。 　　她和【认真交往】【恋爱同居】这几个词牵扯在一起，而且，古怪的是, 她没有升起太多的反感情绪。 　　虽然【我总有一天会和他说拜拜、把与他相关的一切也丢在脑后】的意识依旧鲜明, 但，唔，怎么说呢…… 　　M小姐不是很能弄清楚，那个“总有一天”, 是哪一天。 　　-2- 　　她感觉未来的某个时间自己终究是要抛弃他的，但她哪一天都不是很想离开。 　　“我还没弄清楚他的内在”“我依旧觉得他很好玩”“我和他还没有刷完这个世界所有好玩的酒吧或唱片店”—— 　　有太多的东西吸引她停留在这里了。 　　……是被吸引，绝不是被引诱, M小姐认为自己分得很清楚。 　　毕竟那位男朋友他自己似乎也对她的停留很不敢置信，每天早晨他走进她的房间, 发现她依旧好端端地躺在他的床上——也不算很“好端端”，她毁掉了他所有平整无褶皱的床上用品, 黑发和枕头一起揪着埋在被角下, 睡相就像缩在垃圾堆里—— 　　每天早晨M小姐睁开眼睛, 嘟嘟哝哝地探出被角，跟他例行说早安时，都会遭遇他奇妙的眼神。 　　就像在看一只主动叼着饭碗用爪子拍响门铃的流浪猫。 　　-3- 　　M小姐：“你看什么看，你这是看躺在床上的女朋友该有的眼神吗？” 　　P先生：“没什么。就是很奇幻。” 　　M小姐：“……看着女朋友躺在你床上只穿着睡衣, 你唯一的感想是‘奇幻’？” 　　P先生：“啊，抱歉，我忘了。早餐想吃什么？” 　　M小姐：“……班尼迪克蛋。我要熟度刚刚好好的。” 　　P先生：“不好意思。我只会抹吐司。你可以选择的菜单是单面花生酱吐司和双面花生酱吐司。” 　　M小姐：“……” 　　-4- 　　那你还问个毛线球啊。 　　-5- 　　“女朋友住在你家里，跟你一起吃早餐，你就没想过提升自己的厨艺吗？” 　　“不好意思。我总假设你会很快离开，所以没有提升厨艺的动力。” 　　“……” 　　-6- 　　什么新奇的坦率渣男。 　　但她偏偏就是喜欢。 　　——M小姐咬下被烤得脆脆的吐司边, 瞪着在厨房给她煮咖啡的男朋友。 　　……别人专门给自己煮咖啡的背影也没有很有趣很好看吧，她也就连续看了几个月而已，将来某一天肯定会厌烦的。 　　而且，嗤，厨房技能只有抹吐司的男人。 　　用姐姐的话说，这种人“太没用了，绝对嫁不出去”的。 　　虽然烤吐司抹吐司的功力都正正好好，连冷冻的黄油都能涂抹均匀，他制作的花生酱吐司也的确与外面的吐司不是一个水准—— 　　但，哼，不还是吐司。 　　提及别的菜，要么就是带她去外面吃，要么就是打包餐厅的带回来送给她。 　　……这么贫乏的厨房技能，她肯定会很快厌倦吧。 　　所以也不用很紧张，未来总有一天——肯定有那个她转身离开的“总有一天”。 　　-7- 　　况且，仔细想想，她是M，她的生活又没有规定好的“原则”，不是吗？ 　　虽然从没想过恋爱交往——但只要好玩，去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行呀。 　　疯子可不是清教徒，不会死死标榜着“不恋爱”“不交往”，守着这几个规定仿佛守着自己品德的纯洁。 　　-8- 　　况且，除了她这个疯子，怎么可能有人会理睬这家伙呢？ 　　早餐只能端上吐司，夜晚绝不会越界，约会时也不会牵她的手、对她搂搂抱抱，跟他谈恋爱就跟童话里没性别的小狗谈恋爱一样。 　　长相不算超级帅气，身材也仔细遮着不会让她瞧，举手投足散发的魅力跟恋爱维修部那几个员工完全不能比，说是会弹吉他其实弹得很难听，还喜欢奇奇怪怪的零食或活动，绅士风度近乎为零，拒绝她毫不客气。 　　即使他金发碧眼，也绝对不是“王子殿下”的类型。 　　比起王子，他更像枫叶——温暖又平静，被风吹落也不会出现任何波澜。 　　挂在阳光洒落的枝头，或落进一口漆黑的深井里。 　　谁会在意，谁又能分得清呢。 　　-9- 　　相较她遥远的曾经里有过的追求者，相较她现在正就职系统世界的追求者—— 　　这个男孩差太多了。 　　即使他说话勉强算好听吧——但不管什么交流，到最后他都会提及，希望能和她早日分手。 　　“这太奇幻了”与“你想做什么？” 　　怎么？她不可以突发奇想谈恋爱吗？有什么教条写明了他们两个不能谈恋爱吗？ 　　越被拒绝，M越想靠近。 　　-10- 　　M小姐说不出他任何优点，但她莫名就是很喜欢和他玩在一起。 　　多少个凌晨，他们在街头乱窜，频繁更换约会地点，去参加奇怪的活动，包里背着五花八门的零食或饮料。 　　M小姐被他带去过无人拉面店、唱片堆砌出门框的书店、各式各样藏在地下的深夜电影院，她甚至试着玩过滑板，在火车隧道里踩着枕木往墙上喷油漆。 　　说是“约会”，真的就只是“玩在一起”。 　　她或许会主动跳上他的自行车车筐，笑嘻嘻地去戳他的脸或腰——但他没主动靠近过她，没要求过任何的肢体接触。 　　-11- 　　车轮碾过中心公园小路上细碎的石子，他的头发在断续的街灯下一闪一闪，眼神也一闪一闪的。 　　那天晚上十一点，她洗完澡，突然说“你有没有在公园旁的小河堤放过喷花玩”。 　　他说“听上去很有趣”。 　　于是，十分钟后，她的男朋友就骑车带她去了中心公园，绕进门锁陈旧、轻轻一撞就能打开的小路，然后自行车“咔哒咔哒”驶向深夜的河堤。 　　他背着两听啤酒、奥利奥饼干和一打喷花，原本想把背包放进车筐，直到M小姐跳了进去——便只能默默把两条背包肩带放上自己的肩膀，并拿开她“叮铃叮铃”拨车铃的手。 　　他们就那么轻率地骑去了无人的公园。 　　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自行车卷起的夜风让新买的橘子味护发精油几乎飘成了一朵无形的云。 　　所以她男朋友一边骑车，一边夸赞她的头发很香。 　　M小姐很开心，她坐在车筐上，弯着眼睛问他，既然很香，要不要亲。 　　-12- 　　“不。这是深夜，前方没有街灯，我需要小心驾驶。” 　　“你真无聊。” 　　“谢谢，你喜欢就好。” 　　——如果要给恋爱按重量排一个次序表，她男朋友创造的这段恋爱一定能排名第一。 　　好轻，好轻。 　　比一片枫叶还轻，几乎察觉不到“感情”，但，又并非赤裸裸的性|交易。 　　-13- 　　因为他是真的带她去玩，和她一起开心，不打算哄她上床、或依靠她实现任何目的——这个男孩看她的眼神或许有时会复杂，但绝对很干净。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会感叹那抹浅浅的蓝色有多正统，多衬金发。 　　她只会想起他干干净净的床单、被套，他修剪得圆圆的指甲，他过分苍白以至于微微透出粉色的指节，与他们一起玩时他露出的笑容。 　　M小姐不会说这是她遇见过的最棒的男人——毕竟她遗忘了几乎所有男人—— 　　但那是她经历过的最棒的约会，和他的每一次约会都是最棒的，而且她敢说自己从未经历过任何约会。 　　-14- 　　还有，因为他们总挑选无人经过的地方、无人出现的时间去玩，所以他常常也背着那把吉他，有事没事就拿出来弹一下。 　　M小姐每次都会嫌弃他的弹奏技术很垃圾。 　　但她每次都会仔细听。 　　因为拨弄吉他弦的P先生和其他时间的P先生似乎很不一样——当他拿着吉他，生涩地移动手指时，M小姐总觉得，隐隐窥见了真实的什么东西。 　　……但他弹得实在太烂，透露再真实，最终的M小姐往往会放弃深度琢磨，开始大肆嘲讽他。 　　-15- 　　这也是她会认真倾听他弹奏的原因之一。 　　因为弹完吉他的P先生面对嘲讽与挑剔是很温和的，不像做早餐的他，被嫌弃只会抹吐司，他今天微笑着端上桌的早餐就会变成烤糊的吐司。 　　M小姐喜欢嘲讽他。谁让这个男朋友姿态太高，一天平均三次拒绝她。 　　“除了我你还能有谁啊”，她自然而然把这句有些恶劣的评价挂在嘴边，时常提起，自己都意识不到这话里对他的贬低或看轻。 　　P先生从没提醒过，很明显，他不是会被这句话里无意包含的贬低动摇的类型。 　　而且每次他都会点头回复“是的，只能有你”。 　　-16- 　　不知不觉的，M小姐的恋爱便这样持续了下去。 　　她嘲讽他，捉弄他，夸奖他，或调戏他。 　　她和他一起去了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经历了许多许多好玩的事。 　　-17- 　　不知不觉的，春天的牙膏变成了夏天的牙膏，秋天的牙刷杯换成了冬天的雪人杯。 　　-18- 　　她谈了一整年的恋爱。 　　……不算恋爱的恋爱，但，整整一年，她留在他身边。 　　虽然系统世界与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虽然她随时可以回到那系统里，不耽误任何工作、不影响作为亡灵执行的任务——在他去上班时穿梭走，又在他下班前穿梭回来，顺便压榨主系统就说是去频繁寻找一夜情—— 　　但，切切实实，她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一整年。 　　-19- 　　初冬的时候，依旧是某个凌晨。 　　她说感觉某个偏远街区新放的一台打地鼠泡泡糖机会好玩，男朋友同样对榛子无花果味的泡泡糖很有兴趣，便又立刻跑过去，午夜抵达。 　　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他们结伴去了莫名其妙的地方开始玩莫名其妙的东西，还都莫名其妙玩得挺开心。 　　成功打败地鼠后，M小姐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吱呀吱呀”捏着被打坏、脱落下来的塑料小锤子，P先生站在长椅后，手臂支着椅背，吃榛子无花果味的泡泡糖，挺认真地建议她再刷几局，看能不能得到“爆炸榛子无花果味泡泡糖”的终极奖励。 　　与过去的无数次约会并没有不同。 　　但那台泡泡糖机旁是一所24小时快捷酒店，那天似乎是平安夜。 　　-20- 　　M小姐捏着塑料小锤子和他讨论无花果味泡泡糖时，看见了好多好多对情侣陆续走进酒店，又看见好多好多对情侣走出酒店。 　　情侣们在酒店门口激情拥吻，或落泪吻别。 　　但她男朋友傻乎乎站在后方，始终关注着无花果味的泡泡糖。 　　M小姐不禁把手里打地鼠的塑料小锤子捏出“吱——呀”的动静。 　　-21- 　　“喂，为什么我们没接过吻？” 　　……一次也没有，彼此贴近、唇与唇之间发生的吻。 　　-22- 　　P先生站在长椅后吹了一下泡泡糖，神情非常无辜。 　　“我们需要接吻吗？” 　　“……为什么不需要？” 　　“唔。很简单。你不想接吻。所以我们不接吻。和我们不上床是一个道理。” 　　“……” 　　-23- 　　M小姐把手里的塑料小锤子猛地丢出去。 　　不远处，一对滋滋作响的情侣像受惊般分开了黏在一起的脸。 　　“谁说我不想了。我想。他们都在接吻。我也要。” 　　“你不想要。你只是在赌气，喵喵。” 　　“我没在赌气。别叫我喵喵。” 　　-24- 　　P先生嚼着无花果味的泡泡糖，不禁伸手拨了拨她的刘海，M小姐“啪”一下打开，就跟刚才打地鼠一样。 　　她皱着眉，仰起脸：“喂。现在把你嘴里的泡泡糖吐掉。低头亲我。” 　　“……” 　　P先生没有吐掉嘴里的泡泡糖。 　　他嚼着糖看着那边黏糊的情侣，神情有些莫名：“哪有这样的接吻方式。如果你真的很想要，我们应该再设计一场正式约会。” 　　M小姐：“可今晚就是约会呀。” 　　“你知道今晚这种约会和能接吻的约会没关系，喵喵。” 　　“……不准叫我喵喵。还是说你想不想被直接拧下头？我亲单个的脑袋也没关系，算亲的。” 　　“……” 　　-25- 　　P先生摊开手，微微耸了耸肩，表示认输。 　　-26- 　　“好吧。如果你想——我会准备一场非常正式的约会，明天晚上。如果你满意那场约会的话，我想，我们会试试接吻。” 　　M小姐皱起眉：“这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再进行一场约会？” 　　“因为吻和玩耍不同。”他似乎笑了笑，背对街灯站立的角度令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眼底，“吻是有重量的。” 　　……是吗。 　　有重量。 　　-27- 　　M小姐已经经历了无数场轻飘飘的约会，但她还没得到过任何有重量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有些不适，但，又下意识地有些不爽。 　　有重量又怎么样呢？ 　　反正你在我旁边，反正你是这么一个奇怪又轻松的家伙——吻再有重量，如果是你亲我的话，又能带来什么压力、什么后果呢？ 　　不过只是一个吻而已。 　　轻轻的，顶多只有嘴唇的重量。 　　-28- 　　平安夜，其他恋爱中的女孩都有。 　　……她为什么不能有，她也想要。 　　-29- 　　“我不管。我想接吻。随便你要什么正式约会——反正，你要亲我，必须亲。” 　　“……好吧。我会准备好的。” 　　-30- 　　于是他们自然订了下一场约会。 　　在圣诞节，下一个午夜。 　　提前说好，是专门用来接吻的特殊约会。 第72章 圣诞夜。 　　-1- 　　【如今, 系统世界，观测部，仓库深处】 　　记录着另一个时空与世界的界面在空中轻轻浮动着, 一只过分苍白的手拖过进度条。 　　黑发的女孩脚步轻快地跃进那个世界的通道，又哼着歌走出来, 穿梭的光点绽放得像绚烂的阳光，画面轻松写意。 　　——但进度条被快速地拖动着，仿佛这美丽轻松的画面不过是需要快进的废品。 　　况且, 画面外，并非阳光灿烂。 　　漆黑的仓库中, 漂浮的数据折射出绀色的光芒, 这抹并不自然的颜色令那只本就苍白的手失去了最后一抹血色, 在绀色的映照下, 那只控制画面播放的手像是属于井底爬出的水鬼。 　　-2- 　　……不，并非水鬼。 　　因为它一点都不潮湿，它更像是“雕塑”。 　　那种会竖立在修道院花园内的雕塑, 由洁白大理石塑造出的手, 往往拿着心脏或匕首。 　　纯洁得可怕。 　　……这样苍白的手，如果它动起来，如果它缓缓拨弹起琴弦、展现出属于一只“手”的生机—— 　　想必, 会令人类毛骨悚然。 　　但大多数人类不会那样细致地瞧着一个人的手, 他们总是很容易注意到更明亮、更无害的地方, 譬如金色的头发，譬如蓝色的眼睛。 　　金发蓝眼的是王子，可不是毛骨悚然的雕塑。 　　-3- 　　只有M无比细致地瞧过。 　　她甚至针对这点提出，这样的手被咬破，应当露出刺眼的殷红, 滚出一颗颗血珠。 　　——但酒店昏黄的灯光下，透过白皙肤色露出的粉红太晃眼，她很轻松地就把自己冒出的疑问抛去脑后，沉迷用牙齿在上面咬出小小的印子。 　　-4- 　　她真的很喜欢粉红。 　　-5- 　　——当然，M习惯把疑问抛去脑后，并不代表她愚钝，而是代表她拥有“不管疑问发酵为什么后果，我都可以解决，所以弄不清就不理睬，等它找上我再说”的强大自信。 　　而P先生从未看轻过她这份自信。 　　他的上司的确可以解决一切，他无比确信—— 　　但，直到今天，他才确认，她这份过强的自信，意味着什么。 　　【交往】也好，【恋爱】也罢。 　　疯子的生活里没有违禁词。 　　她可以轻率地把【自己】本身也随意扔入一段前路未知的关系，不去理睬任何深层意义。 　　他在这里，花了不知多少计算才定位出那段过去的时间坐标，看着那段被系统世界纪录的、无数次进出世界的她。 　　在那个编号微妙的世界。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限次地穿梭着—— 　　——陷入一场名为【长期恋爱】的骗局。 　　-6- 　　P先生用自己苍白的手拖动着进度条。 　　绀色的光芒同样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其实就和他的手一样苍白——当P先生不再给自己的脸添加恰当好处的治愈笑容、调整眉毛与眼角的上扬角度时，他的脸便会和手一样苍白。 　　仿佛雕塑。 　　……当然，只是在观测部里独自注视着过去某个时间点的世界穿梭画面，又需要特意摆出什么表情呢。 　　P先生从不浪费多余的精力。 　　-7- 　　毕竟，笑容对如今的他而言，是最费劲的事了。 　　-8- 　　“查好了吗，P？” 　　P先生的眉毛动了动，然后他继续弯出礼貌又温和的笑容。 　　“抱歉。可能还需要一会儿……谢谢您给我查阅观测部数据仓库的权限，@#主管。” 　　观测部的主管，ID @#的机器人缓缓爬行过来。 　　这位主管的步行工具是履带，它长得像只迷你小坦|克，说话时头顶的黄色信号灯一闪一闪。 　　——这非常值得庆幸，因为随着它头顶闪烁的黄色灯光逼近，这个地方总算添上了一些亮色。 　　即使是亡灵世界里无人问津的仓库，刚刚那样的苍白也很恐怖。 　　-9- 　　“我很惊讶。” 　　@#说，黄灯一晃一晃的，叙述一板一眼：“P是个好员工，好员工竟然会选择越权，瞒着你的主管来这里调取多年前的视频记录。” 　　P先生笑道：“并不会，稍后我会将这里的全部调用记录报给我的主管。只是M小姐现在行踪不明，我暂时无法取得直接的批准罢了。” 　　“好的，P。你是个好员工，我一直相信你。” 　　“谢谢您的信任。” 　　“……” 　　他们互相沉默了一阵，画面上，黑发的女孩继续蹦跳着来回穿梭。 　　谁都能看出她很开心——谁都能看出来，她穿着不同的小裙子、背着不同的小包，是去奔赴一场场很棒的约会。 　　-10- 　　P先生放下了拖进度条的手，他转身看向停在旁边的@#：“抱歉。这份记录，似乎是我直属上司的隐私。前辈停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吗？” 　　@#用电子音答复：“没什么。就是八卦。” 　　P先生：“……” 　　@#：“哇。没想到M竟然谈过恋爱。” 　　P先生：“……” 　　@#：“系统世界那几天下陨石了吗？按照流传许久的俗语推断，M谈恋爱，系统世界会下陨石。据记录分析，那几天我的机体的确受损了30%，很可能是遭遇了陨石。” 　　P先生：“……” 　　-11- 　　“M小姐没有‘谈过恋爱’。” 　　P先生回头看向光屏里播放的穿梭监控记录：“很明显，这是一场悲剧收尾的骗局。” 　　@#慢吞吞地闪着黄灯：“据记录分析，这个时期的M没有被欺骗的价值。她没有你的工资卡，也没有你的宿舍居住权，衣服是从R和主系统那里打劫来的产物。至于人类称之为‘贞洁’的东西，M似乎很不看重，所以同样没有被骗走的价值。” 　　P先生：“……” 　　P先生从进度条上移开手，他用力捏了捏手指。 　　-12- 　　“前辈说的有道理。但，我的上司并不是会被感情动摇的类型。这是一场骗局——尽管我查不到那个世界的任何内部记录，只能看到她在系统世界进出那里的画面——但，无疑，她被对方深深欺骗了。” 　　@#：“……M被欺骗，不是M欺骗对方感情吗？P，你的语言逻辑似乎出了问题。观测到‘直属上司谈过恋爱’的事实令你的大脑受到了冲击吗？” 　　P先生摇摇头，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焦躁、不耐。 　　他颇为认真地划出一旁的穿梭数据表，指点给@#看：“不断的穿梭次数、在系统世界内工作的时间、来回往返的时间点……结合这些，我得出计算，她至少在那个世界待了一整年。” 　　“M小姐绝不可能和某个人类陷入一场长达一年的恋爱。对方试图以‘恋爱’为借口欺骗她——不管为了欺骗什么，但，那一定是场布局幽深的骗局。” 　　@#：“据分析，不认为……” 　　P先生：“前辈可以仔细想想。什么样的人类，能够忍受与M小姐相处长达一年呢？她可不是会屈尊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绵羊、融入‘人类’的类型。所以，完全可以假定，那个忍受了她一整年的雄性人类——他居心叵测，编织骗局。” 　　@#：“……” 　　-13- 　　对哦。 　　机器人顿悟了，机器人操纵弹簧，点了点机器脑袋。 　　-14- 　　“M陷入了一场骗局。”电子音板板地叙述：“M真可怜。” 　　P先生轻声说：“是啊。所以必须找到，那个设局欺骗她的人类。” 　　“可那是个许多许多年前存在的普通人类……” 　　“我不认为那是普通人类。普通人类怎么可能敢设局欺骗M小姐呢？” 　　@#：“……” 　　@#：“可你刚刚还说，假设对方是个普通人类……” 　　P先生：“就事论事，前辈。M小姐被欺骗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有点整不明白了。 　　这就是人类的恋爱逻辑吗。 　　人类真复杂。 　　-15- 　　缩略了数据表格，P先生重新伸出手去拖动进度条。 　　——他其实是个长达几百集的泡沫剧都能用一倍速细细看完的耐心家伙，但他已经站在这里不停地拖动进度条、拖了整整一年的长度——为什么他此时要拖视频记录的进度条呢，还一直把手放在进度条键上。 　　是看不耐烦，还是看不下去。 　　……谁知道呢。 　　也许是为了早点下班。 　　-16- 　　这一次，在@#的注视下，P先生的拖动速度更快了。 　　不断出现又消失的黑发女孩，她身上的薄夹克逐渐变成大衣—— 　　——一整年，进度条快到头了。 　　@#不禁感叹：“竟然真的从春天持续到了冬天……” 　　P先生却猛地停下手。 　　“等等。M小姐后面那个黑影，是什么？” 　　-17- 　　监控记录内，M小姐再次笨拙地参照主系统设定的坐标，打开穿梭通道。 　　她一直很不擅长穿梭与定位，身上又是一件珍珠镶边、蕾丝系带的漂亮大衣，手上戴着一对绸缎手套，穿衣打扮相对以前隆重了许多，和M小姐的常服作比较，甚至能称为“盛装”了。 　　监控甚至能拍到她嘴唇上鲜亮的唇彩——是化了妆。 　　化妆，盛装…… 　　@#：“根据分析，她要奔赴一场正式约会。相对以前的约会，正式很多——过去一整年，她都没有这样装扮自己。” 　　P先生：“谢谢您前辈。不需要您提醒，我有眼睛。” 　　@#：“我知道你有眼睛，P，我的摄像头清晰度刚调整过。” 　　P先生：“……哦。那就好。” 　　-18- 　　监控记录内的M明显因为这盛装有些不适应。 　　她打开通道的动作慢了许多，还分神去确认了几次坐标。 　　“就是这里……后方，M小姐后方，有黑影……” 　　P先生伸出去指点的手突然顿住了。 　　它僵在半空，就和主人的脸一样，僵成了一栋苍白、冰冷的雕塑。 　　-19- 　　——因为M身后那逐渐扩大的黑影中，缓缓冒出了一个男人的头颅。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俊美男人。 　　他从M的影子里悄悄浮出，然后伸手，猛地推向她的肩膀—— 　　M猛地掉进穿梭通道，而男人停在通道口，将推她肩膀的手缓缓收回来，抓着手里的什么泛光的东西，举到自己眼前。 　　是他刚刚推M时，抓出来的东西。 　　男人对着那团东西伸出了舌头。 　　-20- 　　舔舐、撕咬、然后—— 　　他直接吞了下去。 　　神情陶醉。 　　-21- 　　P先生看着这一幕。 　　这发生在许多许多年前，由系统世界的监控记录下的这一幕。 　　绀色的数据光点倒映进他蓝色的眼睛——画面依旧轻轻浮动着，进度条将近尾声—— 　　-22- 　　然而，就在所有视频记录快要播放完结的时候。 　　闭眼吞吃着什么的男人抬起头，看向监控的方向。 　　他笑了笑，张开自己的十指，冲着监控挨个吮吸。 　　他的黑眼睛死死盯着这里。 　　【亲爱的小狗。】 　　深不见底。 　　-23- 　　【很久很久之前，某个世界，圣诞节，午夜。】 　　M小姐猛地出现在街道上。 　　……她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发现天空在飘雪，而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大衣。 　　咦。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喝多了，断片时去抢劫了R的衣柜，又随便跑进了世界玩耍吗？ 　　她停在原地想了想。 　　但几秒钟后，立刻耸了耸肩，决定不想了。 　　——来都来了，那就玩玩呗，有什么好思考的。 　　而且，难得，今天她穿了这样一件漂亮的大衣。 　　-24- 　　M小姐便溜溜达达地往前走，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 　　天空在飘雪，风吹得很冷，夜也很深很深了，路上没有人影。 　　但M不在乎，她莫名有个很不错的好心情。 　　要玩什么呢？再去找家酒吧喝酒？或者去跳舞？堆雪人也好呀，这个天气堆雪人肯定很棒—— 　　突然，M小姐停下脚步。 　　-25- 　　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一盏苍白的路灯下，静静站着一个男孩。 　　男孩的风衣衣领与肩膀上落着厚厚的白雪，金色的睫毛也在路灯下照得很晶莹。 　　他就像被雪掩埋的雕塑——而且，他苍白的手里，不是心脏或匕首，是一捧颜色非常温柔的粉郁金香。 　　M小姐很喜欢粉色的郁金香。 　　也很喜欢被雪掩埋的流浪狗。 　　-24- 　　于是她冲他吹了一声口哨。 　　安静站在路灯下的男孩看过来，眼神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他微微弯起嘴角，似乎是非常开心，M小姐觉得他的脸真的很适合这种期待又开心的表情—— 　　就像是看到了要等的人。 　　尽管她已经迟到了很久。 　　-25- 　　“嗨，小朋友。” 　　M小姐笑嘻嘻地蹦过去：“初次见面，认识一下？我叫M，跟我去酒店开房吧？” 　　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 　　金色的睫毛，金色的头发，簌簌抖下一些洁白的雪。 　　他看着她，没说话，弯起的嘴角只是静静拉平。 　　唔，不知怎的，M小姐想到了大狗摇摆的尾巴，静静落回地面。 　　就像不再下落的雪，不再被风打转的枫叶。 　　-26- 　　但男孩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 　　她莫名觉得他有尾巴落回去了——但其实他只是不再亮亮地冲她笑了而已。 　　不再笑的男孩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对不起。我只会跟要结婚的女朋友开房。” 　　“好古板的小朋友——哎，那你是在等女朋友吗？拿着花站在这里，都午夜啦，她不会来的，你真可怜啊。还不如跟我去开房……” 　　“……” 　　他拿起了粉色的郁金香。 　　-27- 　　然后，递进了她怀里。 　　“我知道她不会来了。谢谢你。” 　　“……送给我吗？” 　　“嗯。已经没人送了，所以送给你。” 　　-28- 　　M小姐有些诧异地接过这捧郁金香。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呢——她突然这么想到，有些没来由的小开心。 第73章 一如既往，谢谢…… 　　-1- 　　W小姐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又是这样, 毫无辨识度的黑暗。 　　名为【永生会】的这里什么也没有，即使睁开双眼，即使将头转向概念中的“左”或“右”——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2- 　　眼皮上感知不到“光”的存在, 耳朵边听不见“声”的动静。 　　……纯粹、极致、毫无杂质的黑暗。 　　被强迫着从死亡的长眠中拽醒后，W小姐一直待在这里。 　　她不是完整的亡灵，也从未得到过主系统给予的能量灌溉，所以, 倒是不会产生口渴、饥饿的欲望——但这点在这里起不到任何帮助，反而更拉长、模糊了她的空间概念。 　　W小姐一直说不清自己位于哪里。 　　如果她能说清自己具体的位置, 比起忍气吞声和某个极讨厌的家伙做交易，还不如直接把坐标发给他, 让主系统出面, 运用世界规则结束这里的一切——违反该灵魂本身意愿把它们拽回现实无疑是违反规则的，而她身为前系统员工, 主系统有充分的理由和义务出面保障她的权利—— 　　如果。 　　如果能通过走官方渠道解决自己目前遭遇的困境, W小姐绝不会屈尊与自己的“仇敌”联系。 　　-3- 　　但没有如果。 　　她弄不清自己位于哪里，她弄不清是谁在针对自己, 她甚至弄不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说实在的, W小姐甚至不能肯定地说自己位于【永生会】。 　　——或许是某顶漆黑的笼子, 或许是某个无光的方盒, 谁知道呢？ 　　这个地方就像是监狱。 　　寂静、纯粹、毫无杂质的监狱。 　　-4- 　　只，偶尔，耳边炸出一些细碎的动静, 某张雪白的纸条紧接着递进来—— 　　纸条上会写着坐标或地点，通知她务必出席某项永生会内活动，某场永生会高层会议。 　　于是她接下纸条，经过混乱的几段光线后, 出现在一间设施完好的酒店房间内——有化妆品，有衣裙，有搭配用的鞋子与背包——她在那里打扮好自己，再次推开房门，便会跨进某场在永生会内部举办的活动。 　　W小姐便顺着纸条的意思盛装出席，笑容温婉，是角落里最完美的花瓶。 　　-5- 　　她没有因为独处时那过分的幽静发疯，也没有因为自己除黑暗外唯一能见到的那些亡灵，对【永生会】产生什么亲切感。 　　W小姐很清醒地知道这是个无比邪恶的组织，就像她当年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嫁给金店老板只是为了等他早死继承遗产。 　　比起一直鲜明强调着自己对异性的厌恶之情的M小姐，W小姐对异性的态度要暧昧、和谐得多，她固然善于利用他们，但她在利用他们的同时也会讨好他们、包容他们，甚至，面对自己的“丈夫”，她曾是个极其贤惠的妻子。 　　这没办法，毕竟W小姐长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环境，左右逢源就是她的生存方式。 　　【讨好男人】几乎是她从小就开始学习的常识，只有在这门课上拿到高分，晚上她才有饭吃。 　　-6- 　　所以，相较M给出的刀尖或抛弃，W给异性的笑容、关怀，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所以，W的追求者曾如同过江之鲫。 　　W是个能把自己身上的“柔美”最大化利用的女人，在不断的妥协与权衡中，她的确寻觅到了许许多多的机会——W小姐对情爱风月的事情看得太透彻，她几眼就看出了许许多多男人的本质，当然也能看出他们眼底对她怀抱的感情—— 　　她并非不相信爱情。她相信一切形式的爱。她见过许多人对她抱有真切的爱意。 　　她甚至能看出，自己曾经的丈夫，对自己或多或少的那点“怜惜”。 　　-7- 　　那个贪婪又懦弱的商人，终其一生，他都没敢对她提起过半点心意。 　　W小姐知道，他是有那么点“倾慕”她的。 　　他从不提起，她便装作完全没发现罢了。 　　-8-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W小姐很感谢这些人的心意，告白或藏于心底，她并不反感他们的爱慕，她也愿意相信那是真实的心意。 　　但最终，W小姐却没有选择任何一份感情——她绝不是不能拥有一份贯彻一生的感情，W小姐有那样的手段与智慧，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无比自信，也有把感情长久经营下去的恒心—— 　　她只是，圆滑地衡量、妥协、计算后，发现，有些“不划算”罢了。 　　-9- 　　她需要倾尽全力、细致入微、夜以继日地观测、引诱对方，才有把握维持一段持续一生、完全真挚的感情。 　　当然，也许会有很多人说，“持续一生、绝对真挚的感情”是千千万万人求不得的东西。 　　——但，谁又值得她那样缜密布局、机关算尽呢？ 　　肤浅的喜欢，支付不出这样的精力。 　　-10- 　　而且，别忘了，连微笑，都是件耗费精力的事情。 　　-11- 　　所以，如果一段“绝对真挚”的感情，需要一种“绝对真挚”的爱慕为初始动力…… 　　W小姐反复衡量后，索性放弃了尝试经营感情。 　　毕竟，“爱情”这东西，有很好，没有也无所谓。 　　她想要的是亲情。是家。是养育子女。与其尝试遇见一个能让自己完全倾慕的、不可求的陌生人，还不如脚踏实地、确定好自己的目标，就“将来要养育几个孩子”为基础去寻找可靠的经济后盾呢。 　　W小姐不畏惧恋爱，她只是很清醒，认为比起恋爱，自己的人生规划里，有更想要的东西。 　　-12- 　　所以，拿不起的东西她不要，代价大的东西她不贪，稀有真挚的东西她不渴望。 　　她只拿她需要的就可以。 　　这份无比珍贵的【自我清醒】，在那座城里，曾不止一次地救了她的命。 　　-13- 　　……所以，或许，也正是W小姐身上那份堪称珍贵的【自我清醒】，让她始终在【永生会】无边的黑暗中，维持着冷静的思考能力。 　　也或许，是这个原因，才让她那样讨厌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吧。 　　-14- 　　清醒又理智的人，不需要接触另一个更清醒、却疯狂的家伙。 　　-15- 　　而且，得了吧，那位【会长】大人。 　　把她关在一个无比幽暗的地方，又时不时地放她出来，和组织里那些家伙接触，接触完了再赶她回到黑暗。 　　简直是把她当成了监狱里定期放风的囚犯。 　　囚犯会感激定期放自己出笼的狱警吗？不，囚犯绝不会感激他们，囚犯只会蠢蠢欲动地握紧手里从床脚上扣下的金属碎屑，伺机抹了狱警的脖子—— 　　在无数次查探消息、摸清了永生会高层内大略的构造、却仍未打探出那位【永生会会长】的消息后—— 　　W小姐更加蠢蠢欲动了。 　　-16- 　　这段幽禁生活中，她从没见过那位【会长】的脸，也没听过他的声音。 　　但W小姐就是自然而然地知道那是个男人—— 　　-17- 　　她太熟悉如何应对男人，既然能几眼看出男人对自己隐含的复杂情愫，针对男人对自己怀抱的恶意，W小姐也几乎拥有野兽般的直觉。 　　——【会长】，这家伙要她盛装打扮出席在永生会的几乎每一个重要场合，却又轻视她，把她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就好像，他只是需要她的【这张脸】出现在永生会里。 　　……毫无疑问，那是个对自己满怀恶意的男人，他把她当作了某种观赏物、代替品。 　　-18- 　　问题是，谁的代替品？ 　　-19- 　　W小姐在黑暗中无声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需要镜子，她也能得到答案。 　　她还会被当成是谁的代替品呢…… 　　呵呵。 　　这可真新奇。 　　-20- 　　“虽然我很爱我的小妹妹，但，我对她再清楚不过……” 　　那样一个性格，那样一个不管不顾的态度。 　　从来是妹妹被男人当成她的代替品，这一次，倒是反过来了吗？ 　　——哪怕空间内并没有生物窥视，W小姐依旧冷冷翘起嘴角，嘲讽地“啧”出了声。 　　“真恶心。” 　　-21- 　　不管是曾把妹妹当作代替品的，还是现如今把她当作代替品。 　　是对她的侮辱——对她们姐妹两每一个人，明晃晃的羞辱。 　　这些男人……不，那【会长】真的属于人类吗……这些，恶臭的雄性动物。 　　-22- 　　“……真受不了。什么时候，可以再睡去呢……” 　　所以W小姐更愿意待在那个虚拟的思维空间内，哪怕这意味着她要常常见到另一个极讨人厌的家伙。 　　对，即使万般不情愿，她应该再去一次。 　　再去一次，通报那头恶犬，永生会这里还有一个猪狗不如的垃圾，用找寻【代替品】的方式，窥视着她最亲爱的妹妹。 　　-23- 　　就在W小姐打算合上眼——周边太黑，她实在摸不清什么时候属于真正合上眼——时，耳边，又细碎响起了一些动静。 　　是一张被递进来的纸条。 　　白白的，在黑暗中白得发光。 　　一如既往地，纸条上写着几个字。 　　……又想搞什么事，那个恶心会长。 　　W小姐不耐地看过去，但，下一秒，她的眼神凝固住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与系统世界内注视监控记录的P先生同样的神情。 　　-24- 　　【你的妹妹萌生的“快乐”，非常好吃】 　　【一如既往，谢谢款待】 第74章 两种假设。 　　-1- 　　“虽然我很不想来打搅你和你所谓的‘秘密房间’, 你也根本没有给我权限进入这里……” 　　中枢控制室，无边的数据海洋中。 　　仔细检索数遍后才堪堪找到的坐标点上方，主系统奋力拨开控制室深处漂浮的光点，在无形且紧闭的大门前上下浮动着。 　　它看不到那个房间的入口, 只有M的镰刀才能打开那里, 没有权限的它只是大概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而已。 　　-2- 　　主系统不耐烦地跳了跳, 就像网页游戏缓冲中的进度条：“但说实话, M，快点出来。当你待在里面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你的下属在公用频道给你发了五次紧急通讯……每一次通讯都转接到了我这里。刚才我收到了最后一次通讯，如果你再不出现回复，他就要亲自来中枢控制室这里找你了。” 　　“小P是个天使，今天是他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你不能把所有堆积的工作全部丢给刚休假回来的天使, M。也不能成为一个被下属催着上班工作的上司，知道吗？” 　　——那个房间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待在里面的家伙也没有任何反应。 　　主系统：“……行了，别装成完全没听见似的, 我知道你待在里面, 你今早把我赶出去不就是为了进里面翻东西。我不管你是要花多长时间翻找什么东西……M，这是上班时间，你的下属在找……” 　　-3- 　　“闭嘴。在外面唧唧歪歪得吵死了，数据垃圾。” 　　——“嘭”地一声巨响，是M小姐踹开了紧闭的两扇大门，后者飞快隐没在无边的数据海洋深处, 变为无形。 　　没有访问权限的主系统从来无法窥视到那个秘密房间的一星半点，它甚至连门缝都看不见，哪怕它每天24小时都几乎待在中枢控制室里处理事务。 　　……当然, 主系统也不感兴趣。 　　M不给它访问权限；M自己也不常去那里，明显对那地方也没什么兴趣。 　　-4- 　　这么这么漫长的时光，自主系统结识M以来——它就没见她在那里进出几次。在它完成第六代数据更新后，M甚至催着它用充裕的能量专门设置了一个“丢垃圾通道”——这样她可以随时随地打包自己不要的记忆丢进那个房间，连进出都不需要了。 　　什么叫外卖丢垃圾啊。 　　而且，就算进出，M也一般是摆着无聊的表情进去，再摆着无聊的表情出来，没有半点波澜。 　　具体形容一下，大概就是电影进场前“我知道这是一场无聊的爆米花电影”与电影放映完后“我就知道这是场无聊到爆、但爆米花蛮好吃的破电影”表情吧。 　　她就差手上捧着爆米花了。 　　-5- 　　这次，唔，明显也是一样的。 　　她从隐秘的房间里冒出来，神情倒是一点也不算上隐秘。 　　“嘭”地一声巨响踹开门，却又插着口袋、仿佛散步般晃出来。 　　就好像踹翻它的控制室、它的数据海、神秘隐形的大门对她而言全是无趣破烂。 　　……既然觉得这么无趣，干嘛还要伸脚踹啊！ 　　“你吵醒我了，数据垃圾。” 　　M小姐恹恹地说：“我刚才在里面看烂俗无聊恶心的破电影呢。直接看睡着了，你打扰了我的午觉。” 　　主系统：“……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要睡午觉也不要跑到我的中枢控制室睡。” 　　“哈欠……” 　　“还有，你的下属一直在找你。要我立刻给你接通通讯吗？” 　　-6- 　　M小姐打哈欠的动作顿了顿，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放下手，在外套两边的口袋抖了抖，又分别插进去。 　　就好像才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她的动作慢吞吞的。 　　“不用……我这就回去找他。” 　　M小姐慢慢说：“事实上，我正好有重要的事要找他聊聊。” 　　-7- 　　——于是，五分钟后，刚从观测部回来、正在员工更衣室洗手的P先生被“啪”地一下拍击了肩膀。 　　“啪”地一下。干脆又直白。 　　让他瞬间想起了被前任T先生在办公楼门口推荐健身与蛋白粉。 　　“嘿，朋友？好兄弟？我最棒的下属？” 　　……并附赠了这样干脆又直白的奇怪招呼，让他再次想起了那位哈哈哈尬笑强制安利蛋白粉的同事。 　　P先生便抖了抖指尖的水珠，回过头去。 　　“您有事吗？” 　　-8- 　　M小姐冲他弯弯眉毛。 　　这不是一个过分甜腻、酒窝中暗藏杀气的笑容，这个笑容更类似谄笑，带着一些微妙的小讨好。 　　M小姐很少对他这么笑，作为上司也作为疯子，她是理直气壮第一名，半夜三更把他从睡眠里拽出来也毫无愧疚之心。 　　她给他制造成山成堆的投诉、噼里啪啦刷爆了他的某张卡、弄坏了他新买的车时……也没这么对他笑过。 　　不过，虽然很少，却也不是没有。 　　P先生每次见到M小姐对自己这么笑，接下来，他一定会面对很恐怖的场面。 　　——因为，当M小姐露出这样的姿态，肯定是她自己都感觉自己真的做了无比糟糕的事情，于是“嘿嘿嘿”笑着来通知他去收拾烂摊子。 　　譬如，漫无止境、看不到尽头、即便死亡也解脱不了的连环加班地狱。 　　……是的，M小姐只会在通知他这件事时这么对他笑。 　　而他会拥有连环加班地狱的原因，绝对是她发疯作出来的。 　　-9- 　　“没什么。”今天她这样笑着说，“就是，嘿嘿，来咨询你一个小问题。” 　　P先生想不出她要如何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内给他创造出连环加班地狱。 　　而且，说实在的，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情来处理她作出来的新问题。 　　“您想问什么？” 　　“咳……就是那个……” 　　M小姐看着他的蓝眼睛，话里刻意的小讨好几乎要盖不住自己心底真正的小心虚。 　　“我今天上午，咳，去某个地方，回顾了一些没用的东西。发现我谈过恋爱。……虽然是好多好多年前，但也是，态度不太一样的，正经恋爱。” 　　哦。 　　-9- 　　P先生平静地说：“这我刚刚知道了，而且这也是我现在心情不太好的原因。” 　　M小姐：“……你心情不好啊？” 　　P先生：“发现口口声声说要杜绝感情、也的确没心没肺的上司曾欣然跳进了整整一年的粉红泡泡，我找不到自己心情愉快的理由。” 　　M小姐：“……哦。你生我气啦。” 　　P先生：“并没有。我是不会生您气的。我只是有些气自己，您前后言行不一的行为间接表明了我个人魅力低下，远不足于您那位‘初恋男友’。所以，出于一个雄性动物的自尊心，我心情不太好。但这和您没关系，您依旧是我最尊敬的上司，我依旧愿意作为您的工具与您维持肤浅的性|关系。” 　　M小姐：“……” 　　-10- 　　这一大段分外诚实的剖白信息量有点大，他说这一大段话的语气也未免太冷淡了些，半点温度都没有。 　　M小姐愣了愣，半晌后，她不禁伸出手指头，在他与自己之间比了比，就像要在半空中比划出一套公式，理清下属要表达的东西，与她和他之间现在的关系。 　　-11- 　　“所以，您究竟要问什么？作为下属，我很乐意解答您的任何问题。” 　　……算了，她根本就搞不清这家伙，现在当务之急也不是把他的内里搞清。 　　M小姐按下自己的疑惑——这很轻易，因为不知怎的，她和他对视时，“心虚”的感觉越发鲜明—— 　　“唔，是这样的。在我发现我曾陷入了一场正经恋爱后，我仔细浏览了那场恋爱的每一个细节……可最后我莫名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被主系统吵醒。” 　　P先生叠好擦手的毛巾，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M小姐：“所以，呃……我发现……我对那场所谓的‘恋爱’……抱有的兴趣，还不如一场烂俗的爆米花电影。” 　　-12- 　　“我觉得那段恋爱很无聊。我觉得那个对象无聊透顶。我甚至琢磨不出自己是如何做下了谈恋爱的决定、和那个男人纠缠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M小姐的手指头绞在一起，她摇晃着叹息出声，还把额头贴在了下属的胳膊肘。 　　“我发现，我对那个黑发黑眼的初恋对象，一点也没有‘感觉’。” 　　“我搞不清楚曾经的自己。” 　　-13- 　　哦。 　　P先生低头看着她用额头在自己的胳膊上撞来撞去。仿佛找到了合适墙角顶脑袋的猫咪。 　　“黑发黑眼的初恋对象？” 　　“对……记忆里，是那个样子的家伙……好无聊的家伙……” 　　“您觉得，对您那位初恋对象，毫无兴趣，产生不了任何感情？” 　　“……是这样……他好无聊……很烦人……甚至有点油腻。” 　　M小姐嘟哝：“我看到回忆的第二场约会时就看困了。直接在地板上睡着，睡过了了整个午休时间，现在都有点困呢。” 　　这样。 　　P先生：“所以，您来找我，是想问我……” 　　M小姐撞额头的动作一顿，她向上仰起脸。 　　-14- 　　“小P你觉得，我真的是个渣女吗？就算去努力回忆一个曾经谈了一整年的初恋对象，毫无感情，只觉得他烦，无聊，油腻。……是我的问题？” 　　P先生仔细地想了想。 　　“毫无感情？您确定？” 　　“毫无感情。那段‘初恋’的有趣程度还不如吃新口味的冰激凌。” 　　“既然这样，曾经的您为什么会决定和那种人跳进‘恋爱’这种深坑里？” 　　“不知道……大概是我只想玩玩他？呃……但是……” 　　M小姐不禁沉痛地揪住自己的齐刘海：“那家伙的身材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高高壮壮的！皮肤也太黑太粗糙了！手也不好看！肌肉还暴突！我怎么会馋那种类型的身子呢！那种身材我连玩都不会想玩的！所以我来求助小P——起码你是我会想滚床单的类型，那家伙完全、绝对、不可能是！！” 　　……噢。 　　-15- 　　“既然这样，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P先生认真地伸出手，拿开她乱揪自己刘海的爪子，一下下把她的刘海重新梳顺、理齐。 　　“对方，可能并不是您真正的‘初恋对象’。您的‘初恋记忆’出了大问题。” 　　-16- 　　M小姐：“……啊？出问题？” 　　“是这样的。因为您的眼光一直很好——也一直追逐乐趣——是个非常自信的女孩。就算是曾经的您，我也不认为您会委曲求全、和一个无趣、无聊、您完全没有欲|望的异性交往。” 　　P先生梳完刘海，又拍了拍M小姐的脑袋。 　　“而且，作为我最尊敬的上司，不管是哪个时间线的您，都不可能有问题。那么，得出结论……” 　　-17- 　　“是对方有问题。要么，您在记忆里所看到的那个‘初恋对象’被故意替换成了另一个人，您的整段记忆都被夺取、篡改了——” 　　P先生微笑起来：“要么，您这段所谓的‘初恋’根本就不存在。” 　　“毕竟，您怎么可能会陷入‘恋爱’，对我以外的异性产生兴趣呢？” 　　-18- 　　M小姐：“……” 　　M小姐大为震撼。 　　M小姐过于震撼，以至于忽视了下属帮自己梳好刘海后，手还没拿走，一直很自然地在盘自己的头顶。 　　“所以，我们不如假定这段所谓的‘交往’根本没存在……” 　　“啊，不是。还是考虑第一种可能性吧。‘初恋对象’在我的记忆中被故意替换了，另有其人之类的。” 　　M小姐干巴巴地说：“我切实谈过一段正经恋爱的。那一整年应该不是被伪造出来的。” 　　“啧。” 　　“……你刚刚是不是‘啧’了一声，你想假定我根本没正经恋爱过……” 　　“头发很好摸哦，M小姐。也很香。” 　　“……别转移话题……而且是你新换洗发水的问题，你明知道昨晚我的头是你洗的。” 第75章 可笑的红眼睛小…… 　　-1- 　　他走过深暗的甬道。 　　皮鞋在甬道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仿佛吉他琴弦的轻响。 　　……弹拨琴弦的动作，他一直认为, 那是最迷人的动作了。 　　那是创作, 是思考，是生命与死亡的碰撞。 　　-2- 　　只有最动人的生命，才能那样弹拨琴弦。 　　他曾有幸见过一场最迷人的演奏——亦是最悲伤的演奏, 演奏者独自坐在深暗的牢笼中，苍白无暇，如同雕塑, 那指尖的每一次弹动就像在石壁上抓出血痕—— 　　或者, 那东西真的有“血”存在吗？ 　　那么苍白，那么惨淡。 　　那东西身上唯一能与“血”产生关系的，就是那双殷红、殷红的眼睛吧。 　　如果那是亡灵, 那双眼睛, 一定是因为死时溢出了太多混杂鲜血的泪水。 　　-3- 　　但他不认为那东西能算作生命。不是生命的东西也绝不能算作亡灵。 　　他承认那是自己听过的最迷人的演奏，但, 那东西拥有最丑陋的眼睛。 　　他和那东西共同认可，那是双分外丑陋、绝不美丽的眼睛。 　　那东西甚至对他埋怨过，说自己有多么憎恨自己的丑陋，多么希望拥有美丽的蓝眼睛。 　　所以，无论弹奏出的音乐听上去多么迷人，那丑陋东西指尖流淌出的就是称不上“音乐”。 　　那东西——祂——可怜又可恨地坐在那里拨弄指尖，无疑是一位永恒疯癫的囚犯——永远不会尝试脱出那里, 永远不会卸下自己脖上的枷锁—— 　　他与祂心知肚明, 哪怕万物崩坏、时间倒流、宇宙颠倒——有位永恒的囚徒依旧会囚禁在那里，弹着最迷人最丑陋的曲子。 　　-4- 　　万千波澜中，永恒的囚徒是不变的原点, 如同承载海浪、阳光、泥沙的地核。 　　所以祂绝不能感觉，绝不起波澜。 　　这是真理。 　　-5- 　　……这样一个稳定又平静的存在，实在令人舒心。 　　曾经，他特意停在祂面前，聆听了一场又一场的演奏。 　　他讨厌祂的眼睛与苍白的脸，但，他习惯了祂的存在。 　　没谁不会习惯祂的存在，祂是那样的、那样的——平静、包容、又空洞——能够容纳无数的秘密、无数的烦恼——光是聆听祂，便能平静下来，感觉自己内心的空洞被慢慢填补。 　　尽管他厌恶那东西，但习惯了聆听祂。 　　不仅是他，整座监狱，都是祂虔诚的听众吧。 　　直到某一天。 　　那东西放下吉他，冲他抬起空洞、苍白又惨淡的脸来，眼眶里两团殷红的色彩闪动着、跳跃着、又缓缓柔和下来，像两片被风惊动的红枫叶。 　　-6- 　　祂开口对他说：【最近，监狱里好吵。来了新朋友吗？】 　　-7- 　　祂向他索要了一串编号。 　　属于囚犯的，普通的编号。祂被囚禁了那么久，早就该得到一串专属于自己的编号——之前只是他懒得给，而祂觉得没必要特意开口索要。 　　于是，顺理成章地得到编号后，祂消失了。 　　【P43987】住进了一所新牢房，紧邻新来的【M43988】旁。 　　-8- 　　他至今也没弄懂祂欣然换上一串编号定义自己的原因，不过，唔，祂连生命都算不上，他很难用“弄懂”来形容那东西，或许思维逻辑从一开始就和人类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谁会愿意弄懂那东西呢，祂不可名状。 　　但，当他接近【M43988】，当他接送她去禁闭室，卸除她的面罩给她绑上口枷时—— 　　真正见到她模样的瞬间，他明白了许多东西。 　　-9- 　　因为那个黑发黑眼、自称M的女人，她就是永远拥有吸引一切存在为自己着迷的魅力。 　　所有人、所有生命——终将被她吸引——又终将会恐惧她、将她看作最暗的魔影。 　　这就像人类无数次地描摹、崇拜、畏惧死亡。 　　这是真理。 　　……M，黑发黑眼的女孩，无比美丽又无比恐怖的…… 　　她同样是他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再见她的第一眼，就再次听见了自己活着时听过的琴弦声——初秋，枫叶，茶馆和经过那里的女孩——她走路时那么轻快，“哒哒哒”敲打着脚上的木头小鞋子，就像被摇动的小拨浪鼓—— 　　他瞧见了她，琴弦声便骤然响起，与演奏者无关，仅仅是最动人的音乐。 　　-10- 　　……可她从不记忆他这种人。 　　M不会记忆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不会认识任何一个想靠近她的存在。 　　这是M的习惯。没人能干扰M的习惯。就像没人能把自己塞进她的脑子、成为她生命里的独一无二——除了她那个早死的贱货姐姐。 　　……他曾追逐过她很久，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得到。 　　既然她要拒绝所有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吸引所有人呢？ 　　她是个渣滓、恶棍、坏女人，毫无疑问。 　　她不值得这世上任何意义的美好，任何人的心动或爱。 　　——他早看清了这一点。 　　在追逐中，在追逐后，在最终，见到她第二面的时候……那恐怖、血腥、骇人心魂的一幕…… 　　她吸引任何人。 　　但任何人都会厌憎她。 　　-11- 　　就像任何人都会幻想踹击满是尸臭味的流浪猫。 　　是她活该。 　　-12- 　　……他早看清、早明白了…… 　　想让M停留，唯有【死亡】。 　　只有杀死她，彻底杀死她，成为她的凶手、临死前最后注视的生命。 　　——才能得到她的回眸，被她真正放上重要的位置。 　　-13- 　　因为M是疯子，只有死亡才能打动疯子。 　　况且，她对他承诺过……她对几乎所有被自己忽视、被自己遗忘的存在都承诺过…… 　　【行。如果有缘再见——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能。】 　　-14- 　　这是M的死亡诺言。为了补偿她的【遗忘】，她总会留下这样的诺言。 　　M给过多少人这样的诺言呢，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恶棍……渣滓。 　　他被这份诺言纠缠了太久、太久。他也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他躲到那座监狱里，躲到那东西的琴声下，本以为可以就此把她抛之脑后。 　　……可她又窜了过来……那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眼前……而且，完全不记得他。 　　【嗯。得出结论，我讨厌你。别跟我说话。】 　　……态度倒是完全没变。不管她是否留存记忆，都会是这么一副令人生厌的样子吧。 　　-15- 　　见到她令他痛苦不堪。 　　他便把自己所有的苦恼、怨愤、憎恨都讲给了祂，一如在监狱中的每一个囚犯做的那样——一切憎恨都可以讲给祂听，祂是能包容一切的平静原点。 　　而且，祂也绝不会泄露出你的任何秘密。毕竟是位刑期永恒的囚徒啊。 　　——除了黑暗，那个囚徒还能见到谁，能对谁泄露秘密呢？ 　　-16- 　　他对祂倾诉着自己的一切。 　　自己曾经的心动，自己后来的怨恨，对那个恶棍、怪物的愤怒与畏惧—— 　　更名为【P43987】的东西静静听着。 　　然后，那东西开口说，这不好。 　　-17- 　　【我不明白男人与女人之间所谓的‘爱情’。我也不明白你的愤怒与憎恨。但喵喵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因为要找我倾诉烦恼，就把我的朋友再次关进禁闭室……她讨厌禁闭室，那里没有布丁吃。】 　　-18- 　　——真好笑啊。 　　除了索要编号，那是那东西第一次向他表达过【诉求】。 　　那东西戴着镣铐、刑期永恒、用餐时连刀叉都不允许拥有，但这样漫长温顺的服刑中，祂说出口的诉求仅仅是【不要把我的朋友关进禁闭室，那里没有布丁吃】。 　　他搞不清自己无边的痛苦怎么就能和那个渣滓女人的布丁相提并论——他搞不清，祂身为这里最稳固平静的原点，怎么就因为一个疯子吃不到布丁对他开口提出要求。 　　-19- 　　世界崩坏都无法让祂的眼皮眨动一下的。 　　……M吃不到布丁比数个世界崩坏还严重吗？！ 　　-20- 　　编号【M43988】的囚犯坐牢期间总因为旁边编号【P43987】的牢友过于平静而忿忿不平，她的一大消磨坐牢时间的方法就是折腾那家伙，上下左右前后折腾，平均一天三次嚷嚷着抱怨“你就不会生气吗”，指望让牢友的情绪起点波澜。 　　但在他看来——在熟识祂的他看来—— 　　一边被嚷嚷“你就不会生气吗”一边轻声跟食堂的厨师沟通、请求厨师给自己的朋友面碗里多加一颗煎鸡蛋，已经足够“起波澜”了。 　　-21- 　　何止“波澜”。 　　跟以前完全苍白的祂比起来，现在的【P43987】被掀起的就是滔天巨浪。 　　那个制造风暴的罪魁祸首就站在风平浪静的暴风眼里，还在小船上噗通噗通跳着脚，对着和谐的海面抗议“完全没有波动，你生点气啊，我不够嗨”。 　　殊不知，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漩涡中心。 　　……他想不出M是怎么敢对那样一个存在嚷嚷着让祂“跟我生气”，还公然抢那种存在的分配布丁吃……但，谁知道呢，她是M。 　　她是疯子，不管遭遇什么，都是她活该。 　　-22- 　　而他也欣然认同这一点。 　　祂或死亡，不管她遭遇什么，都是活该。 　　……当然。 　　他不觉得祂那种东西会干扰什么。那东西一直那么惨淡又空洞，就算破天荒尝试“朋友”，在M的记忆或曾经里插足……那东西也不会懂、不会去掌握的。 　　【爱】也好，【恨】也罢。 　　不算是生命、可怜兮兮的红眼睛小狗根本就不懂……话说回来，只要他愿意，随时能收回捆在小狗脖子上的项圈，结束祂稀少的放风时间……那只可悲又可憎的永恒囚徒…… 　　【爱】【恨】【纠缠】。 　　——是他与她，是男人与女人，是他们之间的故事。 　　与那条丑陋的流浪小狗无关。 　　-23- 　　小狗，回到黑暗的笼子里，空洞地啃狗粮吃就可以。 　　M……可不是“朋友”“女朋友”……能被这么幼儿园过家家般、浅薄定义的女人。 　　她绝对会死在他手里。 　　她会把他深深铭记。而不是铭记一只可有可无、没有感情的非人宠物。 　　-24- 　　……深暗的甬道尽头，他停下脚步。 　　白袍人站在滚动的时空漩涡旁，听到脚步声后，他回过头。 　　“好久不见。” 　　金发蓝眼的男人对他点了点头：“会长。” 　　——永生会会长，前永生监狱狱长，举手对他挥了挥。 　　-24- 　　尽管这张脸令他生厌，但，一看到那双蓝眼睛，他便想起了那东西如此渴望的【美丽】。 　　替代品……W那个贱货只是M的替代品……那条小狗，也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这家伙的替代品…… 　　空洞的红眼睛，哪里比得过美丽的蓝眼睛呢。 　　一条连自己真正的眼睛都害怕让主人看见的小狗狗，有什么好顾忌的？ 　　-25- 　　“好久不见。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您承诺过我，这么做绝对能让哥哥回到我旁边，对吗？” 　　“当然……开始吧。” 第76章 做好觉悟啊。…… 　　-1- 　　离今天下班还有半小时。 　　而他的直属上司已经在他身后叹了四十七分零八秒的气。 　　-2- 　　“小P……小P……” 　　“……” 　　“小P……呃呜呜……” 　　“……” 　　“小P小P……真头疼……” 　　“……” 　　“……唔……小P……回一下头啊！你倒是回一下头询问一句上司的苦恼帮帮忙啊！” 　　“……” 　　-3- 　　数据飞快滚动, 又飞快消失在光屏的另一端。 　　站在办公区域前下属正飞速键入、删改指令，他没有回头，绀色的光点似乎让他一向平静的神情也变成了冷色调。 　　……当然, 每个还有半小时就能准点打卡下班的打工人估计都会是这个表情。 　　一心工作, 不想回头, 更不想搭理自己身后唉声叹气的怨种上司。 　　-4- 　　——尤其是她今天直接翘了一整个上午的班，睡过了一整个午休时间, 接近下班时才颠颠过来找他，得不到他的搭腔后就瘫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唉声叹气。 　　“小P……小P……小P……” 　　而且, 叹气就叹气。 　　想叹气就应该老老实实说“唉”，而不是拖长了音调喊他名字。 　　-5- 　　“小P！已经快五十分钟了！你再晾着上司，上司就要生气了！” 　　“……” 　　“小P竟然不理我！小P不和我说话！小P是大渣男！” 　　“……” 　　-6- 　　正背对她沉迷维修工作的下属终于停顿了：他把手指从那些令M小姐眼花缭乱的复杂坐标上拿开，转身过来。 　　或许是离开了绀色的光点，他转身看她时的表情一点也不算是“冷色调”。 　　唇角微抿，眉毛有些下撇, 眼神冷静, 带着点无奈。 　　和他早晨上班时发现她带着气球与彩带躺尸在办公室门口的表情一样。 　　如果要M小姐描述的话, 下属这样的表情大概就写着“好的, 让我听听您又要作出什么妖”。 　　-7- 　　而她也不是没干过从气球与彩带里猛然起尸，带着一脸血“啊呜”大喊出声, 企图吓他的事。 　　-8- 　　……事实证明那不起效，就和钻进小P的被窝在他准备入睡转身时悄悄冒出眼睛一样。 　　小P哪次都没被吓到，虽然他无数次表述过“您总这样会对我的心脏健康造成困扰”，但, 他下意识的反应只是摘掉她头顶的彩带，或者低头检查自己的睡衣有没有扣好。 　　-9- 　　M小姐不想让他整理自己刘海上掉落的彩带，也不想看他确认睡衣扣子是否扣紧——小P扣紧的睡衣扣子绝对能登上她讨厌排行榜的前十五名——她吓他, 就是为了看他被“吓到”，尖叫出声或哇哇大哭都行。 　　汪汪哭也行的，她不挑剔。 　　-10- 　　……不过，今天，看到他露出和看到自己装死时一样的表情，M突然觉得有点开心。 　　【我曾经正经谈过一段恋爱，而那个恋爱对象还那么无聊油腻】的事件实在太打击她了，这种时候，不变又稳重的下属实在显得赏心悦目。 　　——哪怕世界崩坏、宇宙颠倒，她下属肯定也不会牵扯进什么恋爱感情，M百分百确定。 　　毕竟他的生前留下的阴影似乎就是“绝不谈恋爱”，而且，用下属的话说，“您觉得哪个女人会想不开和与上司同居的普通男人交往呢”。 　　之前在那个世界看到的，小P和她结婚相处……咦？不对？那家伙不是小P吧？ 　　好像，她误入那个世界看到的，也是她和她那个黑发的初恋对象？ 　　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小P和我新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11- 　　M小姐愣了愣，记忆里，那个在地铁上见到的男孩再次浮出脑海——清晰的黑发黑眼，传统又英俊的长相，绅士又不失强势的举止—— 　　呃。 　　呕。 　　……浓郁的厌烦与苦恼情绪再次袭来，M小姐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P……” 　　P先生：“请您不要再把我的名字当作叹气的语气词了。” 　　“烦死了……” 　　P先生：“……我只是出于下属的职责客观地提醒您一下，我并没有催促您或责骂您。如果您觉得我烦，就不要整整五十分钟都在我身后叹气彰显存在感、试图拉扯我和您聊天。” 　　M小姐摇摇头，直接举起双手，放在自己脑袋两侧上。 　　——然后她用力抠着手指头搓起来，如同搓螺旋丸。 　　-12- 　　“呜呜呜烦死了——烦死了——我不要恋爱——我不要对象——什么恶心无聊的初恋回忆啊呜呜呜——滚开滚开滚开！烦！讨厌！无聊！一点都不好玩！” 　　P先生：“……” 　　-13- 　　P先生默默看着上司把自己的脑袋盘成了一团纷乱的黑色毛线团。 　　作为可靠的下属他有点想去制止，但出于此时的情绪，他又不太想制止。 　　-14- 　　最终他决定默默旁观。 　　反正是上司在把她自己的脑袋当毛线团盘，跟他没关系。 　　-15- 　　……M小姐把自己头顶所有的毛从直盘卷后，才终于停手了。 　　她叒叹了口气：“小P……” 　　观赏了六分钟的“上司盘头毛”的下属终于有了心情回应：“嗯。什么事？” 　　“你的手很好看。” 　　“……有点意外，但谢谢您夸奖？” 　　“我刚刚打量了你四十五分钟。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很普通。” 　　“……再次，虽然很突然，但谢谢您夸奖？” 　　M小姐搓完了自己的头毛，她把手拿下来，开始转移散发焦虑的阵地——她的双手开始无意识搓自己的脸蛋。 　　“你刚刚工作的时候，手不停地键入数据。我看不懂你在键入什么，也来不及看清那些快速闪动的无聊东西。所以当你的手顿住、停下、转过来，因为听我说话所以专注安静地放在桌边时——我的心情立刻就变好了。就像看到一副名画自愿把自己缩印成小相片、整个塞进挂坠盒里送给我。” 　　下属似乎是愣了愣，他微微歪了一下头，没有立刻答复，好像刚才听到的大段坦白很值得仔细推敲。 　　-16- 　　“你瞧，我仅仅是看下属的手都会这样——我和你可没什么感情联系，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M小姐揪着自己的脸嘟哝：“可我看对象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别说手了，看他脱衣服我都能睡着。” 　　“……” 　　“我一直不觉得小P普通。起码你比我的初恋对象长得好看。好看出十条街的距离。所以我真的想不出为什么当年的自己要和连小P都比不过的男人交往。……就算只是不走心的玩玩……我究竟能图什么啊？” 　　P先生：“……” 　　P先生：“第三次，谢谢夸奖。但把我和您的初恋对象对比并不能让我开心。” 　　-17- 　　嘁。 　　M小姐半蹲在沙发上嘀咕：“我又没想让你开心。上司正烦心呢，小P，是你该来哄上司开心。” 　　“……” 　　或许是觉得她这样下去实在要把自己的脸颊揪肿了——M小姐揪自己的脸可一点都不客气，几乎是把那点婴儿肥当作快递纸箱里的泡沫纸乱捏——也是，这可是位为了吓一次下属就自己往自己头顶插剪刀的疯子—— 　　P先生不得不走过去，捏住她的双手，把那双对她自己的脸乱揪一通的爪子拿开。 　　M小姐默默地瞪着他，并快速抽出了被他攥过去并在一起的双手。 　　-18- 　　“你想干嘛。不准捏我手。你以为上司是猫吗。” 　　“没有，而且只有猫才不准别人捏自己手。” 　　“……” 　　M小姐默默地瞪着他，并默默地把自己的双手重新递了回去。 　　-19- 　　她实在很烦，也实在不喜欢被下属幻视成猫。 　　为了让他认识“上司不是猫”，也为了打消这货又把她当成猫的哄劝口吻，她就要把双手递给他捏，随便他捏，看他还敢不敢把自己幻视成猫。 　　-20- 　　……P先生便顺理成章地捏着上司递过来且并拢的双手，神情沉稳道：“您究竟在烦恼什么？我以为我们刚才已经讨论得很清楚了，明显，您记忆里的那个‘初恋对象’，不会是令您感到那么无聊、无趣、油腻的家伙。” 　　M小姐：“那又怎么样。就算被替换了，也有别的对象啊。我始终有那么一个【对象】存在的。不管是不是黑发黑眼……不管他究竟是谁……他【存在】啊。” 　　“所以呢？您只是发现自己曾经谈过恋爱——您是存在时间很久的亡灵了，同事们都是存在时间很久的亡灵——谁没有谈过恋爱呢？” 　　“小P没谈过恋爱。因为小P是没人要的大魔法师。除了上司还有人会要小P这种家伙吗？又没感情又厨艺糟糕又品味奇怪又没有绅士风度，啧啧啧，小P，只有上司会要你呀。” 　　“……” 　　-21- 　　握着被递到手里的爪子，P先生微笑着捏重了一点。 　　M小姐：“小P。轻一点揉更舒服。这个力道会把我手捏胖的。” 　　P先生：“……我没有在给您做手部按摩。如果您不需要我的咨询的话，我要回去工作了。离下班还有十分钟。” 　　M小姐：“小P呜呜——上司真的很烦恼——小P来帮我——而且小P的手摸起来也很舒服——小P的手最好看啦？” 　　“……” 　　-22- 　　真是个疯子。 　　疯子说疯话。 　　P先生撒开她的手，转身回到办公区域，重新开始划动光屏。 　　被撒开的M小姐倒在沙发上，冲他伸出胳膊：“小P——来捏捏手呀——” 　　“不。您可以去找您的初恋男友玩捏手。” 　　“……那个人类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怎么找回来玩捏手。” 　　“谁知道呢。说不定变成了亡灵，还在找您呢。毕竟您风情万种，前任对您念念不忘也是很正常的事。” 　　M小姐呆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23- 　　……哪个宇宙的风情万种啊，风情万种的上司还要求不来下属的一次捏捏手吗！ 　　“那，上司去把那个前任斩草除根，‘咔嚓’掉，确保他彻底死了？我去弄死前男友后小P能跟我玩捏手吗？” 　　“不能，M小姐。” 　　P先生打开购物界面，平静地迅速下单了护手霜：“为了捏手玩就去杀死前男友是违背员工守则的。” 　　“可我不喜欢他——我好烦——我不想要那种对象——我不想要对象！！” 　　“那也不可以杀死他，M小姐。请别这样胡闹。” 　　“我就要——我就要——小P立刻帮我调查出那个黑发黑眼的无聊混蛋是谁，他如果死透了就算了，如果还是亡灵——我这就去切了他的脑袋！” 　　“这不……” 　　“闭嘴小P！既然敢和我交往，就该做好被我切掉脑袋的觉悟！没有这个觉悟的家伙还敢自称M的对象吗？没有这个觉悟的家伙就幻想和我交往的是油腻的跳蚤！” 　　“……” 　　-24- 　　嗯，这倒也是。 　　-25- 　　P先生划走护手霜的下单界面，平静打开了永生游戏程序的后台。 第77章 破破格帮助。 　　-1- 　　有句话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所以“M有过初恋”这个消息如同生物病毒般一夜传遍了整个系统世界。 　　-2- 　　还是特别高级的那种，生化武器级别病毒。 　　更具体点的话, 员工们之间传播“M有过初恋”消息的速度, 几乎就等于中世纪时扎堆的人类和老鼠传播瘟疫。 　　……让同事们相信“M有过初恋”，堪比让一群亡灵传播瘟疫呢。 　　毕竟是M。 　　那可是M。 　　……M！恐怖维修部的M！那个M竟然有过对象！她对象是什么物种啊！肯定不属于人类对吧？！而且确定她对象精神正常吗？肯定精神不正常才会跟M谈对象对吧？！ 　　-3- 　　甚至无数的员工们已经给那位身份不明的伟大初恋立了碑——谢谢那位初恋身先士卒, 让他们真正见识了物种多样性，与勇气的无限可能—— 　　对了, 大家还一致默认他早死了。 　　……开玩笑, 那可是M的初恋！ 　　别说寿终正寝了，肯定早就变成哪个下水道或哪个电冰箱里的一包碎尸好吧！ 　　所以为什么会有家伙敢跟M谈恋爱！ 　　所以为什么会有精神病那么想不开！ 　　-4- 　　“并没有哦。” 　　恐怖维修部唯一的下属这样指正谣言：“M小姐并没有把那位初恋先生变成碎尸。只有我才会被M小姐变成碎尸、仔细包装、放进电冰箱的。” 　　第一反应就是冲过来八卦的U小姐：“……” 　　U小姐：“你等等。为什么你嘴里的‘被碎尸’就像‘被送花’一样值得炫耀。” 　　P先生：“前辈您听错了。怎么可能。” 　　-5- 　　说完后他就低头继续摇动手柄，老式的碎冰机弹出“吱吱咔咔”的噪音。 　　U小姐听得牙疼，她也露出了很牙疼的表情。 　　……早晨八点看到自己最讨厌的同事独自在茶水间里摇碎冰机, 她不得不牙疼。 　　尤其是她刚刚进门时一时嘴贱来了句“天使你在啊，那给我煮杯咖啡”, 而P先生温顺地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很明显开始制作咖啡味的刨冰。 　　谁要在外设温度7°的工作日早晨八点吃咖啡味刨冰！ 　　天使变了, 天使以前可是会给她做焦糖玛奇朵的天使！ 　　-6- 　　“我从没给您做过焦糖玛奇朵, 前辈。” 　　P先生摇动着“吱吱咔咔”的老式手柄，语气温和：“煮咖啡是我直属上司有权享用的服务。如果前辈吩咐我做一杯焦糖玛奇朵，我只会撕开焦糖玛奇朵的速溶条，用开水给前辈冲一杯。如果特意花费时间与精力煮给您喝, 上司会不开心的。” 　　U小姐：“……” 　　所以我喝了那么多次的速溶是吗。 　　“行行，你不用解释, 我懂。” 　　U小姐翻了一个大白眼：“上司是现煮咖啡，其他同事都是速溶是吧，我早就说你是个双标的狗东西了, 但没人信。那群傻逼。” 　　“前辈，您……” 　　“用再多的敬语也没用。我今天也不是来探讨你有多狗……总之……” 　　U小姐撩了撩耳后的头发，被口红涂抹得分外丰满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现在，维修部的小新人正式度过了五十周年祭。有些事你该正式去了解了，这是新人培训的一部分。” 　　-7- 　　P先生停住摇刨冰的动作，正视坐在自己面前的同事。 　　似乎是很满意他表达“洗耳恭听”的姿态，U小姐又撩了撩自己耳侧的头发，露出一枚略显夸张的十字形耳环，与雪白的脖颈。 　　她每天上班都会在耳后涂抹一点香水，擦一点乳霜。 　　因为U小姐深知脖子是自己身上最吸引人的部位，保养最吸引人的部位并扩大其吸引力，这是作为恋爱维修部的王牌员工的基本职业操守之一。 　　U小姐热爱一切目的不纯洁的赞美，而她每天都会为了得到更多的不纯赞美而努力，来自异性的爱慕眼神就是她的战利品。 　　——哪怕面前是这个曾勾引数年、令她的常胜战绩折戟沉沙的双标狗东西，她也会时不时摆个新琢磨的pose，实验勾引效果的。 　　-8- 　　P先生：“前辈买了新耳环吗？很特别，链接可以发给我吗？但前辈今天选择的香味太呛了点，请您离桌子远一点，会熏坏我制作的刨冰的口感。” 　　U小姐：“……” 　　虽然是怎么也勾引不到这个双标狗东西就是了。 　　她早花数十年验证了这一点，如今对他摆pose只是为了得到批评与建议。 　　……U小姐一点也不想理清，自己几十年含辛茹苦的勾引历程，怎么就出现了“隐隐拜勾引对象为师，时不时向他咨询勾引姿势与建议”的奇葩结果。 　　也许就是因为这是个奇葩双标狗东西吧。 　　-9- 　　她再次翻了个大白眼，同时相当自暴自弃地重新凹了一个造型，重点往下扯了扯自己的领子。 　　P先生低头重新开始摇柄刨冰：“您需要纸巾吗？请用纸巾遮好，我不和穿着暴露的前辈说话。” 　　U小姐：“你上司穿小吊带和超短裙时怎么没听你这么逼逼。” 　　我这就叫暴露，那她叫什么，裸奔啊。 　　P先生没说话。 　　他吱吱咔咔摇着刨冰。 　　“……说真的，今天也不是纯粹听到八卦过来看热闹。我找你有正事。” 　　P先生没说话。 　　他继续默默摇着刨冰。 　　U小姐……U小姐磨了磨牙，重新把自己的v字领连衣裙往上拉好了，还扯了两张纸巾塞进去挡好。 　　-10- 　　“行了吧？这样行了吧？！我衣着得体了！……抬头跟我说话！” 　　P先生抬头笑道：“谢谢。前辈真是位淑女。” 　　U小姐：我呸。 　　……大概是读出了她即将翻上天空的白眼，P先生进一步解释道： 　　“前辈试图就‘暴露’的定义和我争执，但前辈提出的例子是我的直属上司。上司怎么可能和前辈相提并论。吊带、超短裙、丝袜……上司穿什么，作为下属我无权干涉。况且上司就是穿垃圾袋也很可爱的，不会令人联想到‘暴露’——但前辈很艳俗，所以穿什么都很暴露。” 　　U小姐：“……” 　　还不如不解释呢。 　　这个双标奇葩狗东西。 　　-11- 　　虽然U小姐每次坐到P先生旁边跟他搭话都像是自取其辱，虽然U小姐每次来恐怖维修部都像是自取其辱、成为M小姐吃爆米花时“hahaha”的原材料。 　　但这只是因为她搭话的对象不对劲，绝对不是她本身不对劲。 　　U其实是与M完全不同的类型——她其实才是更适配“风情万种”这个词的类型。 　　她迷人，性感，大方，几乎没有羞耻心。 　　毕竟，M是常年浸淫鲜血的疯子，而U才是一直玩弄感情的坏亡灵。 　　……在P先生的眼中，上司只是个讨厌无聊的纯洁小朋友，U才是那个在骗感情的领域分外精通的坏女人。 　　虽然“操控感情”就是U的工作内容，所以他也不会武断地把这位同事称为“坏女人”……就连被她纠缠骚扰他也不会将U称为“坏女人”……通通是“前辈”一笔带过…… 　　-12- 　　毕竟，不管U摆出多么妖娆的姿势，铺垫多么值得心动的场面，也不会骗到他的感情。 　　P先生只觉得这是位普通同事。顶多聒噪了些。 　　只有被切实骗了感情，才能称呼对方为“坏女人”吧。 　　但，很奇怪，大多数同事都会说，M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反而不会这样抨击U。 　　可上司明明没有欺骗任何人的感情啊？ 　　她把“生人勿进”写在脸上，招惹她就像招惹贴着“警告”标识的片区里的危险生物。 　　你可以说她“危险”“恐怖”——但她和“渣”这个形容词有什么关系呢。 　　-13- 　　是你自己做出了靠近她的决定。 　　在靠近她之前，你已经鲜明地阅读过她给出的每一条警示。 　　【不要靠近】【不会停留】【讨厌异性】——你自己决定忽视无数警示，越过红线，来到她面前的。 　　所以，你遭到了怎样的惨剧，也与她无关，不是吗。 　　这是一场赌局，你自己欣然押注，结果输掉自己而已。 　　-14- 　　P先生从不认为输掉一场赌局的原因在于对手或庄家。 　　所以P先生从不认为M小姐是会玩弄感情的类型。 　　他也从未把她与“渣”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15- 　　……当然，这是在他得知“上司有过初恋”这个消息之前。 　　也许是因为默认了“无视警示牌翻进禁区的家伙都有去无回”，当他确切知道曾有个家伙大摇大摆地翻过禁区、大摇大摆地带着里面的危险生物翻回家后…… 　　-16- 　　P先生有点情绪。 　　当然，只是一点。 　　况且，作为下属，这点情绪他也不该有，雄性的自尊心再旺盛也不该超过职业自觉。 　　……话说他竟然还留存着“雄性自尊心”这种东西吗？ 　　还以为这东西早在上司针对粉红色嘎嘎嘲笑他时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17- 　　于是昨晚他开车带上司回宿舍，一边处理着上司嗷嗷乱喊的“不想要对象”“不想要那种初恋”“要跟小P滚床单”等疯话，一边略感古怪地梳理自己的这点点情绪。 　　P先生过去遇到情绪问题的处理方式一向是坦诚表达出来，所以，他基本没遇到过什么情绪问题。 　　但这次，即使直言对上司坦白了数次“我有点情绪”也无济于事。 　　哪怕听到上司数次回复说“那我去杀掉莫名其妙的前任”也没有好转。 　　顶多稍微好了一点点。 　　而且谣言发酵后，他真的很介意同事口中的“碎尸前男友”—— 　　明明碎尸是上司和他之间独有的小互动才对，关那个初恋什么事？ 　　-18- 　　普通人类就该好好寿终正寝啊？ 　　无数次和上司的凶器接触、无数次上司精心设计的陷阱，无数次配有鲜花与音乐的谋杀—— 　　这些，明明是上司送给他的专属乐趣。 　　-19- 　　……唔。 　　真奇怪啊。 　　这陌生的厌烦。 　　“身为成年雄性，我不否认自己因为和上司的上下级关系产生了一些微末的独占欲。对上司升起独占欲再正常不过，毕竟她那么吸引人，又额外给我机会让我靠近……但，事实上，我和上司的关系非常单纯，额外产生这点点情绪都算是越轨了，我不会去干涉下属职责范围以外的东西。雄性自尊心说到底只是一种低劣的动物本能，亡灵不需要动物本能。这是我仔细思索后得出的结论。” 　　“所以我不懂前辈特意来询问我‘感受如何’的用意。” 　　P先生注视着碎冰一点点掉出机器口：“就算曾有过一点点情绪，也已经完全过去了。为何产生，从何产生，都莫名其妙，完全没必要。” 　　-20- 　　U小姐：“我觉得你这不叫一点情绪。你挑了一个温度骤降的初春早晨，八点钟在茶水间里摇刨冰做早餐。” 　　而且，容我提醒，在我凑过来跟你搭话前，你在这边“吱吱咔咔”折腾老式刨冰机的盛景，已经吓退了不少同事。 　　“天使大清早在刨冰，他的脸色就跟刨冰一样，他无法阻止M毁灭世界了吗呜呜呜”也是一则新鲜传开的谣言。 　　-21- 　　“我？脸色？” 　　P先生笑了笑：“没啊，我很好，只是今早决定在早餐时找寻一点乐趣。” 　　而且M昨晚闹得很晚，她似乎嚷嚷到凌晨还不肯离开他的卧室、非要拽开他的睡衣要求滚床单来着—— 　　被下属用“我暂时没有心情对认真谈过恋爱的您做什么坏事”回绝后，她便嚷嚷得更厉害了。 　　-22- 　　“怎么了！怎么啦！” 　　凌晨一点零二十三分的M小姐穿着睡裙在他床上打滚：“谈过恋爱的上司不能玩捏捏手也就算了，连滚床单都不行吗！我要滚床单！上司要滚床单！滚床单怎么是坏事呢！滚床单是能忘却烦恼的好事！” 　　“……您很吵。而且，滚床单一直是用来和您交易往来、在您拿出相应筹码后才会进行的活动。不是您心情不好就可以直接开始了，夜生活不等于解忧药。而且我今晚真的没心情对您做这种事，我需要思考。” 　　“我不需要——我要做——你思考个毛线球，再怎么思考小P也是单身狗！好啦好啦别思考了来滚床单吧？上司今天过得好糟糕——想滚床单——呜呜——” 　　“……” 　　-23- 　　“滚床单”在您看来究竟是什么啊，这种口吻这种随便的邀请，您邀请异性滚床单等于吃泡泡糖吗。 　　……这究竟是谁惯出来的坏习惯，让您觉得这事能说滚就滚，您的初恋男友吗？ 　　P先生有些无奈，也被吵得头疼。 　　他果断拒绝已经开始无理取闹式打滚的上司，翻身睡觉。 　　于是P先生一直被怨种上司嚷嚷到了凌晨三点。 　　……她嚷嚷到后来大概还加入了一些“小P是不是不行啊”“小P你只想睡觉果然是不行了吧”“小P你什么敷衍态度难道以为我们在即将离婚的冷淡期吗”“小P就算是在假想里也不准嫌弃上司跟上司离婚哦，否则上司杀了你”“果然不是冷淡期吧，是更年期吗，死亡时间超过五十年的男性亡灵也会x能力下降吗”……等话，使用激将法，重点攻击了他的雄性自尊吧。 　　不过那东西早七零八碎了，P先生没在意。 　　雄性自尊再浓厚，第二天还要早八啊。 　　而且M小姐这种完全不用手腕的家伙使用的激将法叫什么激将法，还不如改名为“喵喵叫”。 　　-24- 　　他也完全习惯半夜被她嚷嚷（喵喵叫）听她吵闹了，只要不是M小姐自己真的肚子饿真的身体难受，他就完全不会被影响。 　　结果P先生昨晚睡眠质量还不错，今早在闹钟响起前，他就睁眼准备上班了。 　　就是坚持嚷嚷到凌晨三点的M小姐睡眠质量堪忧，后半夜她钻进了他的被窝，抱着他的胳膊，还恨恨地拽住了他的睡衣扣子，能从双目紧闭双眉紧皱的睡相里看出对他睡衣扣子的憎恨。 　　她攥得太紧了，以至于P先生起床时不得不把那枚扣子剪下来送给她。 　　-25- 　　穿好衣服给她弄好早饭后，P先生又折回去试图叫她起床。 　　M小姐攥着扣子，闭着眼问：“早饭做好了？” 　　“做好了。” 　　“有煎鸡蛋吗？” 　　“有的。” 　　“有小米粥吗？” 　　“有的。” 　　“有切成花花形状的胡萝卜片沙拉吗？” 　　“有的。” 　　“那有晨起炮吗？” 　　“没有。” 　　“……” 　　-26- 　　于是M小姐忿忿地翻过身去，在枕头上给了他一个愤怒又凌乱的后脑勺。 　　“小P去死。” 　　“好的。您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上班了。” 　　“……” 　　-27- 　　P先生走出自己的卧室，在跨出房门时被飞出的枕头砸了一下背。 　　-28- 　　——综上所述，这就是P先生早晨八点还悠悠坐在茶水间里摇碎冰机的原因。 　　今天上司会睡懒觉，他可以摸一会儿鱼，摸鱼的同时搞定自己的早餐与乐趣。 　　他的兴趣爱好总能让他的心情变好：不管是之前玩老式爆米花机，还是现在玩老式刨冰机。 　　所以，P先生现在真蛮开心的。 　　哪个早八人能像他这样慢悠悠手摇自己乐趣多多的早饭呢。 　　U小姐：……我真的不是很懂恐怖维修部的乐趣。 　　一个沉迷杀下属，一个沉迷摇刨冰，到底是什么乐趣啊。 　　……精神病情侣互动情趣吗！ 　　-29- 　　“总之……好吧，我不和你讨论这个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一点点情绪’在这里摇刨冰，还是为了‘追求乐趣’在这里制造‘吱吱咔咔’的噪音……” 　　反正我也从未搞懂过你这种奇葩的脑回路。 　　U小姐站起身，递出一张票券：“这个给你。记得认证一下，每个度过五十周年祭的员工都要认证——原本应该由M给你的，但她这几天明显没空理睬这个。” 　　P先生低头看了一眼。 　　-30- 　　“WU-18编号滑雪场……度假邀请券？” 　　U小姐耸了耸肩：“不清楚。类似正式员工的业绩考核吧，每个员工自动生成的世界编号都不一样——每个员工都要在五十年祭后认证一次，你到那里就会知道。很简单的，大概也就是一小时。” 　　是吗。 　　“谢谢前辈。” 　　“这个你仔细收好，三天内完成就行……接下来，还有这个。” 　　-31- 　　P先生看着第二张递到自己眼前的票券，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抬头默默看了U小姐一眼，然后转身，捧过了自己刚摇好的一大碗刨冰。 　　浇上一丢丢咖啡液。 　　“前辈的咖啡。醒醒脑子。” 　　U小姐：“……喂！这是正经事！我正经走过系统那里的程序，正经跟你提出的正经事！别用一大碗刨冰怼过来！这种时候你就不懂尊重前辈了吗！” 　　“我正给前辈递咖啡呢。很尊重。” 　　——你递过来的特么是只浇了一丢丢咖啡液的超大碗刨冰！是个鬼的咖啡啊！ 　　-32- 　　U小姐“啪啪”拍着桌子：“行了，快收下！你知道我特意起早来堵你、又特意挑了一个M不在场的时机有多难吗！” 　　P先生：“……” 　　P先生伸手按住了那张票券，推回她面前。 　　“您也知道啊，给我这张邀请券，要避开我上司。” 　　-33- 　　——那是一场音乐会的邀请券，落款处写着U小姐执行任务时使用的某个假名，与P先生的ID。 　　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只是，有心的人细看能看出来，落款处填写的“邀请宾客”，是用夫妻的格式并列列在一起的。 　　-34- 　　P先生微笑：“我衷心建议前辈收回这张邀请券。我不可能以夫妻的身份与您共同执行恋爱维修部的紧急任务。” 　　U小姐：“不是……你听我说……这个不是恋爱维修部的紧急任务……是观测部那里监测到有异常的恐怖bug才——分系统审核通过，允许我借用恐怖维修部的员工了——” 　　“那前辈应该先走程序，通报我的直属上司，然后再走借用程序。” 　　“……你知道我通报你上司会遭遇什么吧！你知道你上司是谁吧！” 　　“这是程序，前辈。跨部门合作的业务必须谨慎，走程序是必要的。” 　　“你能不能——就救一下——这个背景真的很复杂，我大概搞不定——而且这个任务也——你是天使——你上司都谈过恋爱了，你还不能破例和同事假结婚做个任务吗？！” 　　“……” 　　-35- 　　P先生望着她，突然很柔和地笑了笑。 　　“抱歉。” 　　——U小姐在那一瞬感到莫名的战栗，她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就像是刚刚吞下了一大碗刨冰似的—— 　　“那、那算了，对不起……我不用你，我直接去找M做这个结婚任务……反正她也可以化为男性外表……” 　　“我会破格帮助您的，前辈，别担心。” 　　U小姐：咦。 　　……咦，飞速答应了，怎么回事？ 第78章 So easy…… 　　-1- 　　下午两点整, 恐怖维修部的部门主管走进办公室。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自己的下属说：“早上好。你今早的小米粥和胡萝卜片沙拉依旧很难吃，厨艺太烂……所以你能抽空去进修一下自己做早餐的技能吗？我可以给你批额外带薪假。” 　　她的下属似乎正在专注地阅读一些纸质报告，闻言他没有抬头, 也没有给出什么回复。 　　他只是一边翻过松脆的纸张，一边伸手举起了桌上的马克杯, 无声冲她晃了晃。 　　-2- 　　这个动作不需要多余的解释说明。 　　因为恐怖维修部的上司尤其钟爱从下属那里抢吃的, 无论哪种零食饮料, 只要在他手里，她一定要跑过去抢吃一口——过去她已经无数次夺过他马克杯喝饮料了, 哪怕一万遍抱怨“浓茶好苦”, 第一万零一次, 她也不肯去使用下属专门买给自己的马克杯。 　　那只画有线条小狗的粉色小杯子已经落灰数十年了, 直到后来被下属拿出来填土种花。 　　今天也是, 一看到下属的马克杯有饮料在晃荡, M小姐便“嗒嗒嗒”跑过去。 　　……哦，这倒不是说她过去抢他的饮料喝有多开心, “嗒嗒嗒”既不是刻意卖萌也不是肉垫在地板上发出的踩踏声。 　　仅仅是M小姐有双网购的松糕鞋正巧今天到货了, 只要是带跟的鞋子, 她就喜欢踩着它发出“嗒嗒嗒”的声响，这是她炫耀新鞋的一种方式。 　　当然, 她的下属不止一次指出“您确定这真的不是刻意卖萌吗，而且您每次‘嗒嗒嗒’过来抢我东西吃更像是被我引过来吃猫粮”。 　　当然，他指出的事实每一次都被驳回了。 　　下属就是用来驳回的，而且, 她可以随时打翻他递过来给她享用的饮料或薯片袋子，猫又不能。 　　-3- 　　她知道他从不喂猫的。 　　别装猫控了好吧，他根本就不爱小动物。 　　出任务时他甚至会投放化学引诱剂驱赶那些主动跑到她脚边求摸头的小狗。 　　能无情驱赶小狗的家伙竟然还能被称为天使, 呵呵。 　　-4- 　　……言归正传，M小姐今天也“嗒嗒嗒”过去，低头就着下属举起的杯子喝了一口。 　　她原本想继续抱怨他今天准备的早餐，为什么又把小米粥煮成一坨坨凝结在一起的块块、吃进嘴里既没有口感也不解渴—— 　　但，唔，喝完的M小姐咂咂嘴。 　　她说：“好吧。你也就会煮咖啡了。” 　　他的现煮咖啡技术无疑毫无辩驳之处。 　　然后她重新低头喝了几口，直到喝完他杯子里剩的全部咖啡。 　　-5- 　　因为加了一份奶油和两勺枫糖，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M小姐便很自然地将其认定为“这是专门为我煮的”了。 　　“……喝完了，小P。还要一杯。” 　　下属依旧没和她说话，他把被喝空的马克杯放回桌上，低头看着纸质文件，那只翻文件的手里还握着一支用来做标记的笔。 　　闻言他只伸手用那支笔指了指咖啡壶的位置。 　　咖啡壶在他们的办公室一直有个固定位置——他们的办公室里其实还有一张小饮料台。 　　总不能经常工作到一半跑去另一层的茶水间，恐怖维修部的员工只有两个，上班时间很少能有被浪费的机会。 　　——尤其是今天，下属似乎很忙，也很专注自己手头的文件。 　　-6- 　　他忙到自她进入办公室开始后就没和她说话呢。 　　-7- 　　M小姐思索片刻，便跑去了小饮料台那里，又“嗒嗒嗒”回来。 　　——没带着盛满咖啡的杯子回来，她拿了一根木质搅拌棒回来，与自己办公位上的小指甲刀。 　　M小姐咔嚓咔嚓把圆圆的搅拌棒剪成了尖尖的搅拌棒，然后她轻快地靠上他的椅子把手，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并把尖头木刺抵上他的颈动脉。 　　“早上好呀，小P~你好呀~” 　　“……” 　　“这是上司第二次和你打招呼啦~” 　　“……” 　　-8- 　　“中午好，M小姐。您今天迟到了六小时，所以我无暇回应您的早安。而且，我手里的是没有副本的珍贵文件。” 　　P先生不得不开口回复：“喷溅的动脉血会毁了这些文件。请小心些。” 　　切。 　　M小姐一把将削成木刺的搅拌棒抛走：“还不是因为小P不和我说话。否则我才不会给你设计这么草率没新意的死法呢。” 　　“我只是有些忙。” 　　“是吗？我还以为你情绪不好，不想和我说话呢。” 　　“并没有，M小姐。我是不会生气的。” 　　“你没生气，那你昨晚拒绝我滚床单，今早还撇下我自己来上班。” 　　“……” 　　-9- 　　P先生放下手里的文件。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M小姐已经在哼着歌用手指拉拽他的耳坠了。 　　……没心没肺，真不愧是她。 　　“我不想在上班时间和您讨论这种昨天就讨论过的私人问题。而且请您别在上班时间用这种姿势贴着我。” 　　“小P今天也换了新耳坠呀~是菱形的蛋白石，冰冰凉凉的，摸着真好玩~” 　　“……玩下属的耳坠属于职场性骚扰了，M小姐。请您离远点。” 　　“我不。我就要玩。而且，反正除了我也没人会这么玩。” 　　-10- 　　M小姐用指腹滑过坠在下面的冰冷石头，又滑过上方小小的铁制耳钉，然后她开始饶有兴致地戳有温度的柔软地方—— 　　在戳下属的侧脸时，对上了后者的蓝眼睛。 　　没什么波动，也没什么温度。一如既往。 　　但切实倒映着她全部的影子。 　　——里面只有她的影子，就好像这双眼睛只会切实注视她一样。 　　咖啡，早餐，工作文件。 　　……都没有，这里面倒映的只有她，专注无比。 　　好像……小狗呀。 　　-11- 　　M小姐不禁贴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这是新的一天。别生气啦。” 　　-12- 　　亲完后她愣了。 　　动作，话语，不假思索地流淌而出—— 　　她实在不是个会把思考放在行动前的家伙，此时，思考的能力便完全被之前突兀的行动打蒙了。 　　她也明显感受到自己双手搂住的地方里，有个位置开始“突突”“突突”地发热、轻颤——或许是那道她刚刚还打算切开、负责给他心脏输送血液的颈动脉吧。 　　但亡灵哪有跳动的心脏，哪有温热的血液呢？ 　　-13- 　　一个她都看不懂的奇怪家伙，又哪里是亲一下眼睛就能搞定的简单小狗？ 　　-14- 　　——而且，下一秒，她就感受不到自己紧贴的颈动脉的变化了—— 　　因为她从椅子把手上弹开了，正如之前快于思考的行动，她弹开的动作也是快于下一步思考的。 　　M小姐傻乎乎地在下属的办公椅前站直了。就像是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学生。 　　“……对不起。我看出您现在呆滞了，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坐在椅子上的下属似乎皱起了眉，又似乎是抿紧了嘴——或许吧，她看不清，她有点混乱—— 　　他问：“您刚刚是在亲我吗？” 　　“呃……” 　　-15- 　　她像每一个傻乎乎的学生那样结巴了。 　　“我没……不是……” 　　“老师”耐心地等待了五分多钟，但她答出的依旧是连不成句子的呃呃呜呜。 　　于是他像每一个耐心的老师那样从她结巴的回复里串了个答案。 　　“不是。没有。所以，您想说，那不是‘亲’。” 　　“……呃，对。” 　　“好吧。所以您刚刚是意外碰到，其实是想……” 　　-16- 　　说话做事很少过脑子的M小姐：“我只是想舔一下。就像看到汽水味的冰球。我想舔舔看，好奇那是什么味道的。” 　　“……” 　　-17- 　　P先生慢慢地说：“您知道吗，比起‘我误把你的眼球当成了汽水味冰球，想舔舔看’的答案，您不如直接承认说‘我刚刚亲了一下你的眼睛’。” 　　“呃……唔……” 　　“这不公平。您不仅对我造成了职场性骚扰，您还侮辱了我的外表，说我的眼睛像冰球。” 　　“呃……嗯……” 　　“您现在还出现了肚子痛症状吗？您说话时的表情很像是肚子痛了。” 　　“……呃……” 　　-18- 　　P先生推开文件，抛开了手中做记录用的笔。 　　他抛开这支笔的神情和刚刚M小姐把削尖的木刺抛开的神情一样。 　　“要么我现在下楼去给您买肠胃药。”他平静地说，“要么您承认刚刚亲了我的眼睛。” 　　M小姐：“……” 　　M小姐：“对不起。我刚刚亲了你的眼睛。那是个意外……但还是对不起。” 　　P先生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想说的是“很好”，但这句太高高在上了。 　　下属此时的语气依旧非常温和、平静，和每天早晨询问她想要什么口味的咖啡一样： 　　“那么，请给我赔偿。” 　　M小姐：“……赔偿？呃，你不会是想说这算接吻……我只是不小心亲了一下眼睛……” 　　“不，您放心，这当然不算接吻，也不会对我们的上下级关系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19- 　　P先生说：“但这无疑是职场性骚扰。上班时间，我的眼睛无疑是您的嘴唇不该碰的地方。我给出了很多次警告，您选择忽视，现在做出了这种把您自己吓到的事……支付必要的精神赔偿会帮助您重新冷静下来，回到随便骚扰我的状态。” 　　M小姐：“……” 　　M小姐：“你说得都对。但我没钱赔偿你。刷你的卡可以吗？” 　　P先生摇了摇头：“我不要金钱赔偿。” 　　M小姐：“……那要不你亲回来？这样就一比一打平，抹消啦？” 　　P先生：“这种事是不能一比一打平的。” 　　M小姐：“……你怎么这么麻烦小P！你的眼睛难道是没被亲过的处吗！几年前我就亲过了！” 　　P先生：“但那时您既没有穿着衣服，也没有完整的思考能力。” 　　M小姐：“……” 　　M小姐无言以对。她只能继续傻乎乎地站在他面前。 　　-20- 　　“行。那你说要赔偿什么吧。” 　　P先生便拉开抽屉，取出两张票券，自然地推到她眼前。 　　-21- 　　“很简单。”他镇定地说，“这是一场音乐会的邀请券，属于恋爱维修部与恐怖维修部的跨部门任务。但恋爱维修部的U今天早晨刨冰吃太多，意外肠胃炎请假了。我必须代替她的身份去执行这个任务，但还需要一个丈夫。” 　　M小姐：“……” 　　“所以您只需要娶我一次负责就可以。” 　　M小姐：“……” 　　“我听说您男装很俊，而且很多人都看过，M小姐。所以让我看一次应该没问题吧。” 　　M小姐：“……” 第79章 欢迎来到FN7…… 　　-1- 　　FN799世界, 名为“Feuille d’érable”的音乐会每年举办一次，是世界规格的盛大庆典，举办前期、举办中与举办之后占满了一年中的每一天。 　　场馆建造、学校培训、酒水供应链——FN799世界的一切产业都围绕这场音乐会建立, 说是以这场音乐会为中心的世界也不为过。 　　毕竟，这个世界内所有生命存在的目的, 就是参加这场世界音乐会。 　　FN799的居民们信奉音乐能够引导一切，决定一切——包括交|配、生育、生存与死亡。 　　FN799的居民们不会对自己的生命做出选择，它们会让这场音乐会替自己做出选择。 　　-2- 　　……对, 它们。 　　正如之前所提及的“交|配”——FN799世界的居民们，并非人类, 而是具有一些人形特征、能够直立行走的动物—— 　　用个偏颇但好理解的词概括, 兽人。 　　兽人是FN799世界的居民，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人类。 　　-3- 　　很多世界其实也没有人类, 猿人或海洋生物或虫子或机器或蜥蜴人或异族……生命是多样性的, 人类不可能成为所有世界中的统治者。 　　况且，这些生命建立的高级文明世界数量, 远超人类所建立的文明世界数量。 　　不过, 只有人类才会变成亡灵。 　　其他种族的生命比人类看得豁达多了, 蜥蜴人战争失败、海洋生物互相吞噬、机器进水报废后……可不会爬回来找谁索命, 疯到扭曲整个世界的规则，创造恐怖bug的。 　　高维生命们过于高维，很少为了一些事要死要活, 繁衍与灭绝在它们眼里或许都不值一提，能自己解决的问题自然自己解决了，不会去寻找其他高维世界的帮助。 　　也因此，在亡灵与机器共同生活的高维系统世界，人类世界, 是主要的业务范围。 　　-4- 　　当然，P先生也学过蜥蜴语、蛇语、鲸鱼语与猿语。 　　别问，问就是接待客户的必要技能，问就是怨种上司的级别需要接待的客户太高维了。 　　问就是怨种上司把所有需要特别接待的客户一律丢给他接待，自己躺在沙发上敷面膜。 　　-5- 　　呵呵。 　　-6- 　　——言归正传，在这样一个以兽人为主导的世界，恋爱维修部原本所接到的维修委托，自然也是兽人之间的恋爱。 　　原本应该在音乐会上交|配、代表两个国家联姻的两只兽人没有走到一起，雌性兽人的发情期被另三只雄性兽人激发，导致了一场计划之外的群体交|配。 　　因为那两只兽人都是自己国家中的最高级动物，被激发的本能间接影响了所有低级动物—— 　　最终全体兽人们都没能从繁衍本能中清醒过来，它们躺在地上错过了音乐会的生命序曲与婚姻乐章，最后，全体遭遇了死亡交响曲。 　　-7- 　　FN799世界的全体兽人们便这样灭绝了。 　　-8- 　　……听上去很儿戏，但，这个以音乐会为主导中心的世界就是这样，脆弱又奇怪。 　　音乐会要呈现出哪一首曲子，兽人们就会陷入哪一首曲子。 　　不管是让它们生育，还是让它们死亡。 　　音乐会的曲目表就是它们的自然规律，兽人们信奉音乐，如同信奉神。 　　-9- 　　当然，种族灭绝本也和系统世界无关，兽人们灭绝了，几百年后总会有蜥蜴人、蚂蚁人重新繁衍崛起的——因为一个可笑的小错误直接导致种族灭绝的小世界也不是没有，能让一场音乐会主导一切的世界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的高维文明。 　　更何况，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存在与系统世界达成交易。 　　它不是系统世界的客户，就算系统派出员工帮忙，能获得的报酬也会很少。 　　所以，秉承着中立守序的立场，观测部客观记录下了这个世界的种种，然后放入了恋爱维修部的随机维修列表里，也就是“有空就随便修修，没空就不修”的意思。 　　-10- 　　但偏偏被恋爱维修部的王牌员工U挑中了。 　　她接下了这项“消除发情期被干预的隐患，确保两只最高级兽人顺利交|配”任务，理由仅仅只是“嚯，发情期，感觉睡起来会很爽”。 　　……对，遗愿是“每天都和不同美女从超大水床上醒来”的U小姐，她接受任务的理由相当随便。 　　对她而言，“兽人世界”“发情期”“交|配”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这次任务就是一次公费度假。 　　毛茸茸既然摸起来爽，那睡起来肯定也爽。 　　真正的海王可是敢于跨越种族的，节操是什么，不认识。 　　-11- 　　这样没节操的U制定的维修计划当然也很“度假”——无非是把那只雌性兽人身边所有除任务对象外的雄性兽人勾搭过来，确保最高级雌性兽人只能和那只最高级雄性兽人交|配，剩下的全部变成自己的后宫—— 　　在她上报了维修计划的报告，主管R用嫌弃的表情签字批准后，本可以立刻去执行这个任务了。 　　……这样随便的任务计划报告书如果递到了恐怖维修部的眼前，哪怕是天使，也会投来一言难尽的眼神的。 　　-12- 　　不，绝不会递到天使眼前，因为他是需要大家保护的未成年亡灵，看这种任务计划肯定会污染他的眼睛。 　　哪怕是M，也不会递给他看。 　　就像她从不会支使他去R18区帮自己拎包买买买。 　　-13- 　　只是，就在U准备介入FN799世界时，穿梭通道出现了爆炸。 　　恋爱维修部的文职人员受伤不轻，所获取的世界背景资料也开始扭曲，观测部随后递来了不明波动检测报告—— 　　是与之前那几次不明波动完全相同的检测报告。 　　而之前那几次不明波动报告，系统显示全部由P先生调走了，在权限上已经划归为恐怖维修部的范围，U小姐查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她不得不修改了计划书，将单人任务改为双人维修，向恐怖维修部发起合作。 　　经过P先生核实，FN799世界检测到的异常波动，与109、FN274、198、199（198-1）世界中检测到的波动相同。 　　——那正是【永生游戏】所引发的波动。 　　-14- 　　确定接受这项委托后，P先生花了一个上午提前处理完了一整天的维修委托，然后他又用午休时间调查了FN799世界的古怪文化传统，修改了U小姐原定的维修计划。 　　他很快就判断出了FN799世界不再是“兽人伴着音乐唱唱跳跳”的和谐世界，不明波动切断了FN799与外界建立通道的所有可能，原本无人操纵、代表自然规律的音乐会或许已经成为永生会的武器。 　　如果删除所有的“善良”“自然”“爱情”独奏乐章，把【死亡】交响曲写入每一道曲目的旋律内，当然，这成了出现bug的恐怖世界。 　　兽人们根据音乐决定一切，但“生育”乐章应当帮助母兽顺利产下幼崽，而不是在它们的尖牙靠近脐带时，用混入的死亡交响曲，促使母亲的尖牙穿破幼崽的心脏。 　　-15- 　　那就不是兽人们音乐会了，那只是单纯且无聊的屠杀会场。 　　-16- 　　来自高维永生会，对低维兽人的屠杀，他们所做的或许只是修改了一些音符。 　　……如同踩死蚂蚁。 　　-17- 　　P先生在调查199世界时就注意到了，永生会对低维世界的居民有种奇怪的高高在上感——他们很喜欢把自己放在操纵者的位置，控制NPC、boss、或玩家，做一些无聊又血腥的事情。 　　口号是“如何杀死报丧女妖”，目的是“永生”，这个组织各方面都是极端针对M小姐、针对系统世界的存在。 　　从接到上司命令，调查报丧女妖相关资料时，P先生就把这个组织列入了自己的长期关注名单。 　　而昨天他正式接受了上司“切掉前男友的脑袋”命令，便运用之前收集的资料，黑入了永生游戏的后台。 　　-18- 　　很简单。 　　通过被处刑的T先生和那个女鬼boss的坐标追踪，他早就掌握了黑进永生游戏的方法，之前只是觉得没必要。 　　P先生每天上班时间固定八小时，除了永生游戏，他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关注呢。 　　八小时一到，别说永生游戏，M小姐本人都没法让他留在办公椅上——除非是她叒作妖制造出的投诉报告。 　　-19- 　　只是，目前，他手头能追踪的这个组织的痕迹，只有三份波动报告，与在多年前的监控录像里出现的那个黑发男人。 　　毁掉永生游戏或许还会冒出一个新的死亡游戏、不死鸟游戏，只有通过永生游戏的后台定位到它背后的组织——定位【永生会】，才是问题关键。 　　永生游戏的玩家漏洞很多，但永生会的成员，他只切实接触过一个乱认哥的白袍神经病，或许还有一个因为被前妻骗钱喝苦酒的中立商人。 　　这远远不够。 　　从这些家伙嘴里得不到任何有效情报。 　　-20-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组织的领头人，也不会把关键信息透露给一个神经病，或一个墙头草。 　　那家伙敢删改上司的记忆，能偷渡进系统世界，狂傲到以“杀死报丧女妖”为口号……他应该有基本的智商。 　　-21- 　　和W小姐沟通过，P先生很清楚，所谓的“永生会会长”比地沟老鼠还擅长躲藏——目前他没出现在任何一次高层会议上——所以P先生需要这个组织露出更多的马脚。 　　换句话说，更多的袭击。 　　他是个柔弱的文职人员，他打不回去，只能通过捅在自己身上的刀口深浅反追踪打自己的家伙。 　　然后跟上司告状，召唤上司把他们往死里捅。嗯。 　　——所以，确认到永生会在FN799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后，这项有些没节操的合作委托很重要。他必须亲自作饵。 　　区别是，该如何执行。 　　-22- 　　U给出的原定计划不忍直视，充满了恋爱维修部的……嗯，特色。 　　P先生不可能作为U的男伴陪她进入那场音乐会，在爱情乐章下翩翩起舞，在U去勾引那几个雄性兽人时假装嫉妒，运用“配偶”的身份挑拨那几个雄性兽人去场外决斗。 　　首先，他不太懂“嫉妒”情绪该如何表现，其次，他不希望第一天和U并排一起，成为倒挂在维修部总部大楼上的两具尸体。 　　并排倒挂的两具尸体可是很浪漫的。 　　P先生才不想和普通同事做这么浪漫的事情。 　　-23- 　　……一番讨论后，深觉他脑子有病的U气急败坏地说“要不你作为女伴去勾引那些雄性兽人，我在场外接应，这样就不需要演嫉妒也不需要作为伴侣接触，反正你在勾引领域比我还牛逼”。 　　于是U小姐就吃刨冰太多犯肠胃炎了。 　　-24- 　　……缅怀了几秒钟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出计划的同事后，P先生拜访了主管R的办公室，在一脸慈母笑的R手下得到了暂代U职责的一天许可（“啊，不愧是天使，竟然主动请愿替U代班，为了帮助U还要忍受恋爱维修部的脑瘫特色”），然后向自己的直属上级提出了任务援助。 　　前辈说这是“跨部门维修”，那么暂代前辈的恋爱维修工作一天后，他只能去找唯一的恐怖维修部员工发起合作，不是吗。 　　-25- 　　在跟其他恋爱维修部的前辈们讨论后，P先生遗憾地发现，牵扯进“兽人”“发|情期”“荷尔蒙”等关键词的任务，没办法撇除“勾引”因素—— 　　如果这项维修任务不得不有一位勾引其余雄性兽人、引导发|情期的雌性兽人，那么，他当然不可能把“雌性”角色留给上司。 　　她会勾引什么，她只会勾烂他餐桌桌布的流苏。 　　-26- 　　——巧的是，这是个较为低维的兽人世界。 　　FN799世界不通过身材辨别雌雄，它们通过外激素。 　　也就是信息素。 　　-27- 　　上司来上班时，P先生翻阅的那些纸质资料，正是性信息素的资料。 　　半小时后，他人工合成了两管可以完全伪装兽人性信息素的药剂，只要把这两管东西当香水从头喷到脚，就能伪装成兽人眼中的“雌性”或“雄性”。 　　——也就是说，穿女装，或穿男装，其实完全没必要。 　　-28- 　　“……小P说我必须要穿男装……还要伪装兽人特征……为了什么‘必要的完美伪装’……” 　　中枢控制室，M小姐对主系统抱怨：“恋爱维修部究竟为什么总要接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委托？那帮脑瘫以为上班是玩闪耀暖暖吗？” 　　主系统今天没在工作，它呈球状在半空略欢快地弹动着，旁边还飘着一袋打开的薯片。 　　“那是恋爱维修部嘛，别用恐怖维修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它催促道，“快点，换下一套，这套棕色的不好看。” 　　嘁。 　　M小姐扔下手里的棕色呢子西装，重新光脚踩进衣柜里。 　　“我迟早要弄死那帮只想着换衣服和毛茸茸的恋爱脑瘫……” 　　-29- 　　出个任务还要换装，还要换种族，他们可真美。 　　她出任务只需要带好她自己就行了，穿了条浅色裙子都会生气，因为浅色裙子太容易被溅脏。 　　-30- 　　——之前提过，主系统驻扎的中枢控制室里有它专属的小空间，而它专属的小空间内，囤积着与M相关的所有东西。 　　相片，衣服，杂志报道，等等。 　　最重要的是M以前的衣服，因为她是亡灵可以不吃饭，但不能裸奔上班。 　　M实在缺衣服又不想翻垃圾穿时，就会直接来主系统这里翻它的收藏品们—— 　　她在P先生宿舍里拥有的新衣柜里全是亮晶晶的小裙子，可没有晚宴男装这种东西。 　　……M当然扮过男装，很久很久以前，每次都是出于任务必要。 　　但她比起裤子更喜欢小裙子，每次穿完男装，立刻就会摆出嫌弃的嘴脸，把它塞回主系统的杂物室里。 　　……小裙子真的很好看！颜色又丑款式又老的男装有什么好的！再说了，她是可可爱爱的女孩，又不是恶心的男人，干嘛要留着男装？ 　　-31- 　　主系统：“其实你没必要在这里费工夫挑男装……你可以直接化成男人外表的，M。反正你本体也……” 　　M小姐：“不。恶心死了。” 　　虽然本体是没性别的不可名状生物，但M从没有过性别认知困惑：姐姐是可可爱爱的漂亮女孩子，她就也是可可爱爱的漂亮女孩子，她跟姐姐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姐妹花，而全世界的男人都是虫子，嗯。 　　-32- 　　主系统：“虽然但是，等你换完衣服了，还是要整个重新幻化外形的。” 　　M本身的五官太乖太精致，她和“英气”没关系，不幻化出一点棱角，根本就扮不好男人。 　　而且M也不会化那种能遮掩性别的妆容，她的化妆技术仅限于涂口红和亮片眼影。 　　“所以这是浪费时间，你最终不还是要变成男……” 　　M小姐：“我愿意浪费，你闭嘴。” 　　“……” 　　她拽出衣柜里的几套侠客古装，团塑料袋般扔到一边，又叮铃哐啷地扔出了佩剑与骑马靴。 　　“西装……应该还有……压在最里面……” 　　主系统看着这堆被拽出来的旧物，兴致勃勃地咬了口薯片。 　　它感叹道：“当年你穿这些可受欢迎了。” 　　——神秘的坏女人受男人欢迎，神秘的坏男人当然也受女人欢迎。 　　当年为了任务化形男装的M……啧啧……出完任务后按常规去街上晃了一圈试图扒垃圾桶找吃的用的，结果把那些女员工迷得神魂颠倒，争抢着请她吃饭，还想邀请她去家里“喝咖啡”……“这么迷人的小弟弟怎么没饭吃，来姐姐家住”…… 　　后来知道是M的化形后，女员工们的少女心都碎成沙了。 　　啧啧啧。 　　-33- 　　“对了对了，M，你觉得，你男装和小P比起来，哪个更受欢迎？” 　　M小姐回头看了眼咔嚓咔嚓吃薯片的主系统。 　　“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纳闷地说：“小P什么时候受欢迎了？他可是魅力排行榜蝉联倒数第一，只有我才要。” 　　“……” 　　行的吧。 　　-34- 　　主系统从薯片袋子里再次挑出几片塞进嘴里，整颗光球悠悠晃了一下。 　　“虽然小P很好，但我还是觉得，你不能全信他吧。” 　　譬如上次你穿男装后发誓“除非系统世界爆炸否则再也不男装”，结果他几句话就把你忽悠去换装了。 　　……这次还是换装做假夫妻呢，啧啧啧，谁知道他说的“要男装要兽人特征”是真是假，类推一下，谁知道他的“魅力排行榜倒数第一”是真是假。 　　主系统很喜欢天使，也很相信他，但它真心认为他不是倒数第一。 　　开玩笑，它是主系统，主系统最喜欢的员工怎么可能是倒数第一。 　　“……行了，别吃薯片了，我十分钟后就要去任务地点和他会和……这套怎么样？” 　　M小姐拉出一套西装，往身上比了比。 　　小光球雀跃地往上跳了跳。 　　-35- 　　“好耶！我能拍照留念吗？” 　　-36- 　　——十分钟后，FN799世界。 　　M小姐是按计划直接通过主系统开出的通道来这里的，因为FN799的穿梭通道遭受破坏，所以，她直接借用了主系统穿梭。 　　而下属似乎是有自己的渠道，她没问，下属在穿梭空间的领域比自己靠谱多了。 　　约定的地点是大音乐会入场口外的一场露天小演唱会，这场世界音乐会外围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型演奏现场。 　　为了做好夫妻的身份伪装，M小姐还在手上随便套了枚戒指。 　　但M走进去的第一刻，那枚戒指就再也起不到作用了。 　　-37- 　　——大概是半分钟吧，或者是一十秒，一只皮毛美艳的暹罗猫就把尾巴勾上了她的手臂。 　　“你好呀，先生，”这只雌性兽人说话的腔调腻得像浇了糖浆的方糖，“我似乎没见过你，认识一下么？” 　　穿着绀色西装的雄性兽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他的气息极具有攻击性，漆黑的眼睛强大又神秘，头顶的耳朵傲慢地滑了个微小的角度。 　　“闭嘴。走开。” 　　暹罗猫女孩叫了一声“喵”，然后把她的脸贴到了他的手臂上。 　　“发|情期约一下？” 　　这位气息强大、眼神危险的黑猫先生没有说话。 　　-38- 　　……换成男人，应该已经被吓滚蛋了才对！怎么还黏上来了！ 　　在女孩甜腻的喵喵声中，黑猫先生略微惊恐地炸起了头顶的耳朵。 　　-39- 　　她那个说好会准时到的下属呢。 　　……怎么还没来救场！再不来她要扣他工资了！ 第80章 　　-1- 　　FN799世界, 音乐会外围，露天演唱会。 　　——这里没有被台上唱悲伤情歌的歌手引爆，却快要被一位神秘的雄性兽人引爆了。 　　-2- 　　那是位非常、非常俊美的黑猫先生。 　　他的毛发顺滑光亮, 他的腰背曲线优雅，他不算高大，也没有明显的肌肉，但漆黑的眼睛瞧人时，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怖气息，哪怕是两米多高的雄狮兽人也会在他的盯视下缩起脖子。 　　这说明, 这只兽人极其强大。 　　……更何况, 这是只黑猫, 黑猫兽人们即使不够强壮，也能依靠神秘与美丽强势挤占求偶圈的优势地位。 　　但那只黑猫, 天, 他的眼神与气场足以碾压雄狮—— 　　在奉行弱肉强食的兽人们看来，强大, 几乎就是荷尔蒙的顶峰。 　　有多少雌性兽人听见他的消息，就有多少雌性兽人渴望把尾巴卷上他的手臂。 　　-3- 　　更何况，那只神秘的黑猫先生又是那么好看。 　　他年纪很轻, 过于精致的长相似乎显得稚嫩, 但举手投足又有些需要时间才能沉淀下来的游刃有余, 再精致也不会令女孩升起掐他脸调戏的冲动。 　　他没有选中演唱会中任意一只献殷勤的雌性兽人，只是站在最黑暗角落, 托腮晃着一杯酒，注视入口的位置, 冷漠的神情夹杂了一些不耐烦。 　　是在等谁吗？所以拒绝了所有人？这样的先生会在等谁呢？ 　　什么？你说他手上的戒指？哼, 肯定是没结婚的, 哪个妻子敢放心这样的丈夫独自出现在雌兽堆里——况且兽人世界弱肉强食，既然把丈夫独自丢在这里，就该做好被强大的雌兽抢走的觉悟。 　　……可，那只黑猫刚刚给暹罗猫的眼神太可怕了，没有哪只雌兽敢再次上前试探。 　　雌性兽人们只是停在远处，聚拢在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传递纷乱的猜测。 　　这位从未见过的神秘黑猫——嘘，你看到了吗，他的嘴唇——很薄，颜色淡淡的，有些不高兴地紧抿在一起——天生就该是被抹上口红、用力揉开的部位。 　　……真是个极品。 　　-4- 　　你不会想和这种冷漠神秘的男孩走入婚姻，但你绝对会被他一眼俘获，渴望成为他一夜的情人。 　　此时没有哪只雌性兽人想和他共舞婚姻乐章，但任何一只雌性兽人都在悄悄渴望能拽他参与自己的发|情期。 　　-5- 　　真是位诱人犯罪的黑猫先生啊。 　　雌性兽人的目光如果能变成实体，此时，大概已经有几百道箭已经穿透了站在角落的他吧。 　　——M并不高兴。 　　她是女孩，女孩不会为自己吸引了这么多的女孩高兴，而且她吸引了很多男人时也不怎么高兴。 　　-6- 　　这也是她不爱扮男装的重要原因之一：女孩时可以穿着最靓的裙子跳上夜店中心蹦迪，凭心情随意折断靠近自己的男人的手臂——但男装时，如果站到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跳舞，不到一秒就会挤来一堆女人，拿出面包蹭黄油的气势拼命往他身上蹭—— 　　而那时她也不能凭心情折断她们的手臂，因为眼波流转的女人们实在深谙勾引之道，M每次忍无可忍想去抓人胳膊都抓不到，她们像蝴蝶般溜走，摆出一副“我可没故意贴近你”的高傲姿态，或者在她伸手去碰故意“呀”地惊叫，楚楚可怜地说被她弄痛了。 　　……我可没把你的白色骨头茬扭出来，只是碰了一下，你哪里痛了，姑娘。 　　能不能不要这么麻烦！这么矫情！装成这样干嘛啊！ 　　——无聊时连被下属握着手擦除血迹都要哼哼唧唧喊痛的家伙非常恼怒。 　　-7- 　　M受过姐姐耳提面命的教育，她实在很难对手无寸铁且无辜清白的年轻女孩下手。 　　但她同样讨厌被揩油——不管男女—— 　　而且，说白了，那些被“他”吸引的女人和被她吸引的男人没有区别，只是因为她的外表而已。 　　如果是因为她的个人魅力，那么在她作为M小姐行走时，那些女员工就不该躲着她走，运营部那个老妖婆也不会对着她的衣服靴子指指点点—— 　　嘁，那个老妖婆，M没脱男装在街上徘徊翻垃圾桶时，她可是第一个试图往M身上爬的女人。 　　她只是换了套衣服，稍稍变幻了一下身高五官，怎么就不是“从垃圾桶里滚出来的不检点女奴”，反而成为她想拽上丝绸床单的家伙呢。 　　-8- 　　M在被那个老妖婆拽上丝绸床单的下一秒就变回了女人，她故意勾过对方的脖子对着她咯咯笑，然后把她的假发套和发套下岌岌可危的发际线都一点点撕没了。 　　她当然也可以折断这个老妖婆的手臂，但感觉撕断她所有精心呵护的脆弱发根更好玩。 　　……M在那个光头老妖婆绝望得眼线都哭晕后拽走了那张触感顶级的丝绸床单，还顺走了两只蒜香大鸡腿做晚饭。 　　这时候哭着发抖管什么用，在M背后说坏话对她指指点点，就要有发根断绝的觉悟啊。 　　-9- 　　M接触了太多人性的黑暗面，接触甚广的她也不是不明白自己换了装扮后招致的麻烦。 　　因为男装的她是完美的“坏男人”，而坏男人就是最吸引女人。 　　坏女人同样最吸引男人，她都记不清自己在夜店折断过多少手臂了。 　　……她实在讨厌依靠性别外表来衡量吸引力，姐姐就这点说过她无数次了——但，管它呢，她又不谈恋爱，她就是要高高在上地坐在旁边表示嫌弃。 　　而且，作为“女孩”，M真心不喜欢“坏男人”。 　　-10- 　　所有的“坏”，在她眼前都是幼稚园小朋友为了帅气假扮出来的东西。 　　愚蠢，轻浮，无病呻吟，而且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得过多少病。 　　没谁能比M更坏了，每一个“坏人”都是班门弄斧，更别提那些估计连鸡都没杀过、只是假装叛逆不合群的“坏男人”。 　　所以M看着每一个“坏男人”都有点想笑的。 　　当然，她也不喜欢无趣的好男人，什么温和忠厚老实——呵，听上去就想打哈欠——她又不是要选结婚对象，也不要什么稳定的港湾，她要什么好男人。 　　非要说她偏爱的类型嘛…… 　　-11- 　　“是小P哟。因为小P不可名状，是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家伙。” 　　“……再次，谢谢您莫名其妙的夸奖。现在可以从我的椅背上下来了吗？” 　　-12- 　　嗯，下属本人当然是她最偏爱的类型。 　　反正M也描述不出所以然，她只需要指指下属就行——如果下属不是她偏爱的类型，怎么可能折腾他五十年还没生厌呢。 　　M从不委屈自己，这么多年唯独挑了这么一个家伙拉去床上，她挑人上床又不是随便在抽奖箱里摇奖品。 　　她当然只会跟自己最偏爱的类型睡觉。 　　-13- 　　而且她可以自信地说，对下属的偏爱无关外表——M其实从不喜欢下属的蓝眼睛，每次和他对视时，只会觉得“奇怪”“虚假”，想要掀掉那抹蓝色下掩藏的东西。 　　她总觉得他的眼睛不该是那样的颜色，应该……更美些。 　　她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怪。 　　-14- 　　当然，M很不情愿承认的是，对下属的偏爱哪怕能撇除外表的因素，也是会跟“性别”扯上关系的。 　　跟“性别”关系可太大了。 　　他是个男人，所以她才想把他拉上床啊。 　　……唔，反正她又不跟下属谈无关性别外表的恋爱，这么较真干嘛，被性别影响就影响呗。 　　睡起来爽就行。 　　-15- 　　“沙沙、沙、沙。” 　　……M低头瞧了瞧自己西装上的袖扣，后者闪烁了几下，露出系统世界内部通讯特有的标识。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扯下袖扣，按到耳边。 　　“沙沙、沙……建立通讯……建立中……听到了吗……您听到了吗，M小姐？” 　　M小姐变形的猫耳朵不禁快速抖动了一下。 　　不远处聚堆的雌性兽人们小小地惊呼起来，因为气场黑暗的黑猫先生抖耳朵时意外很可爱。 　　M：“……” 　　M：“喂。你到哪儿了。怎么还没来。” 　　别跟我说是什么“女士梳妆总要慢些”的扯淡理由啊。 　　-16- 　　万幸，下属并没有给出会让本就烦躁的她暴走的扯淡理由。 　　通话那头杂音很多，钢琴曲与鼓点混在一起。 　　“很抱歉……”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被拦在入口了……” 　　M立刻扭头去看演唱会的入口，但绝无狗影。 　　“……是最外围的……会场总入口……我进不来……” 　　啧。 　　-17- 　　M愈发烦躁：“你没带邀请券吗？还是伪装被识破了？是你说这个任务很重要我才会答应这么离谱的——我一套西服一次化形十分钟就搞定了，小P你却磨磨蹭蹭的，蠢死了——” 　　但，一边骂骂咧咧，她一边放下酒杯，快速地向会场总入口走去。 　　“很抱歉……” 　　随着距离的靠近，袖扣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仅钢琴曲与鼓点，M小姐还听见了“咩咩”与“咯咯”叫声，与羽毛翅膀“扑簌簌”的响动。 　　……他在干嘛，跟一帮兽人已经提前开音乐会了吗？ 　　“是我的失误……” 　　那头的下属语气依旧很镇静，就好像背景音里混乱的“咩咩咯咯”只是她的幻听：“您还记得吗？让您单独去为任务打扮准备前，我给了您喷了伪装用的特殊药剂……” 　　“啊，那个什么什么素，反正似乎很复杂的东西。”M皱眉，“怎么了？我这里没出问题，所有雌性兽人都把我认知成雄性了……效果甚至有点好过头了。” 　　“……问题就是那个……虽然是伪装性别、人工合成的信息素……但起效后的强弱程度，是和您本身的强大挂钩的。您自身是强大的存在，就会被兽人辨识为强大的雄性。” 　　“所以呢？” 　　-18- 　　“所以，”下属非常镇定地阐述，“我弱爆了。” 　　M：“……” 　　“我原本就是个很弱的文职人员。在人类中会被划分为‘手无缚鸡之力’的雄性。但全体兽人的身体素质水平……是人类的几十乃至几百倍……这里最弱的雌性兽人都能单手扛起一辆小汽车。” 　　M：“……” 　　“信息素在我身上起效后，直接把我识别成……比蚂蚱兽人还弱的雌性兽人……而兽人世界极度推崇弱肉强食……” 　　-19- 　　下属慢吞吞地阐述时，M已经走到了会场总入口处。 　　——鸡飞狗跳，这里的场面可真是字面意义的鸡飞狗跳—— 　　一头山羊兽人正“咩咩”地伸蹄踹击一口扣在地上的大铁锅，两只秋田犬兽人相当凶狠地对着铁锅龇牙咧嘴，而最旁边，一位强壮的鸡女士正咯咯叫着，飞快地用喙狠凿铁锅，已经把锅底凿出了不小的凹坑。 　　M：“……” 　　M见多识广，很少被震撼，但此时她被震撼了。 　　-20- 　　那些“咩咩”“咯咯”吵作一团的噪音在她靠近时，已经由伪装信息素飞快翻译成了兽人语—— 　　母山羊：“咩！去死！咩！弱成这样还好意思进音乐会找配偶！咩！直接滚出来让我吃了补一补怀孕营养！你给全体兽人的繁衍造成了恶劣影响！” 　　母秋田：“哪里来的这么弱的母狗——你这样弱小的基因早该被淘汰了才对——难产儿！破死胎！真丢母狗的脸！进音乐会干嘛，没狗愿意骑你的，还不如让我吃了填牙缝！” 　　母鸡：“咯咯咯咯——可恶——咯咯——老娘已经三年没找到配偶了——发|情期竞争对手竟然还有这种——咯咯——雄性都没眼睛吗，难道宁愿选这种弱唧唧的弱鸡——咯咯咯老娘啄死你！！” 　　-21- 　　M：“……” 　　旁听的M大为震撼。 　　她见多识广，今天她见过这一幕后才感觉，自己见得还是少了。 　　-22- 　　而且，这群情激奋、鸡飞狗跳的一幕，没有一只兽人出手制止。 　　门口站岗的两头雄性水牛门卫：“噫，要我说，她也太没自知之明了。基因比蚂蚱还弱，还恬不知耻地跑来音乐会繁衍，试图用弱小的劣等基因侮辱全体兽人。这种雌兽就该被抓进监狱关起来，太无耻了，这么弱的兽人竟然还想有发|情期？择偶权？——喂，快点滚出来，别躲锅里了，我们送你去监狱！” 　　——很明显，兽人世界，过于弱小的兽人连发|情期都不允许有。 　　因为会污染基因、给繁衍造成恶劣影响，大家看到这种弱小者甚至是会丢去监狱的。 　　-23- 　　……太可怜了，人类世界的loser好歹还能对着海报电脑淫|笑、拥有虚拟纸片人的择偶权呢！ 　　-24- 　　M在旁边震撼围观时，母鸡女士异常愤怒的“咯咯咯”连环啄击已经快把铁锅啄出了洞。 　　锅下传来弱弱的申辩：“我不会竞争求偶的……也没有发|情期……我有丈夫了……” 　　母鸡女士更加愤怒：“你这种弱爆的蚂蚱都找到丈夫了，老娘为什么还没有配偶？！哪个雄性这么眼瞎这么不要脸敢找你这种弱鸡繁衍后代污染家族基因！” 　　M：“……” 　　袖扣再次闪了闪，下属小声说：“M小姐，麻烦救一下。您到入口处了吗？再不救我我就要被鸡啄死了。救一下救一下。” 　　M：“……” 　　-25- 　　M转身就走。 　　“你自救吧。”她冷酷道，“连母鸡都打不过的蚂蚱。我才不要基因缺陷的老婆繁衍后代呢，我眼不瞎。” 　　“……” 　　-26- 　　P先生蹲在锅底，默默地关闭了通讯。 　　他想，果然，他最讨厌没有理智、凭着性子胡来的兽性。 　　……繁衍什么后代。他也不想和怨种上司繁衍后代。死透了的亡灵怎么繁衍后代。她一个高维生物听着母鸡咯咯叫就觉得母鸡说得对吗——这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上司这种怨种东西实在是太过分了。 　　假结婚就这么过分，别说妻子了，丈夫都做不好……上司就是大渣男。 　　大·渣·男。 　　-27- 　　铁锅的锅底“嘭”地被尖锐的喙戳通了，P先生眯眼看过去，被兽人那寒光凛冽的喙闪了闪。 　　……他果然不该出外勤的，不管是什么世界，文职人员待在哪个世界都很危险。 　　算了。 　　P先生面无表情地伸手，直接够上被戳开的洞——被雌性兽人捅穿一次也好，嚼碎一次也好，反正他这种文职人员总要在外勤任务里死一次——死完后再另找方法进入会场—— 　　至于会不会耽误对针对怨种上司的永生会的调查，呵呵。 　　随便她好了。 　　破烂怨种上司。 　　……早知道，他就不该拒绝，还不如直接跟U一起来做这个任务……为了担任勾引角色选择了伪装雌性，还要穿裙子……真讨厌穿女装…… 　　-28- 　　“嘭。” 　　是铁锅被猛地掀开。 　　强光让P先生垂下眼睛：“请具有人道主义地杀死我。如果各位需要的话，我可以先自行断气。” 　　“……是吗，让别人杀死你？” 　　M拎着铁锅，低头瞧他。 　　“我不记得允许过你被别人杀死啊，小P。” 　　“……” 　　-29- 　　下属似乎抬头瞧了她一眼，但他为了模糊性别戴了半脸面具，M不是很能看清他的眼神。 　　但那一抬头已经够了，略卷曲的金发从颈侧滑过，毛茸茸的白耳朵温顺地垂在头顶。 　　“我被我的丈夫抛弃了。”弱小的雌性兽人温和地说，“当然只能请求别人杀死。” 　　……啊，是吗。 　　M上上下下打量他，原本戏谑的神情渐渐消失，不满的情绪又升了起来。 　　他女装意外很漂亮。 　　……比起男装，女装暴露了太多东西。 　　-30- 　　譬如过白的皮肤，譬如过于柔和的气质。 　　——男人拥有这些特质或许会令人们觉得他“无害”“文弱”，但放在女人身上—— 　　会令雄性觉得，可以一只手捏住她，放进贴身口袋。 　　……显得太好把玩。 　　尤其是他明显没怎么变形，只是让肩膀变窄骨骼变细，比起扮女人，更像是缩小后的幼态。 　　幼崽比女人更弱小，更引人怜惜。 　　其他的地方是依靠化妆与衣服做了些更改——穿了一条雪白的高领长裙遮住喉结，戴了半脸面具遮住眉骨与鼻梁，白色长手套与小披肩把那点点随着缩小一起隐藏的肌肉线条遮得更加严实，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或许因为他的变形是粗浅的整体缩小为幼态，这家伙的身高也没那么突出了，俯视看过去竟然有种“娇小”感——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今天穿了平底鞋，而她穿了高跟皮靴。 　　-31- 　　她怀疑他直接把自己的亡灵形态缩成了十四五岁的状态。 　　M看着P拎起长裙有些笨拙地爬出锅底，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十四岁的幼崽，与小狗。 　　……不是成熟动人的女性，是惹人怜爱的小狗。 　　弱小可能会被奉行兽性的世界鄙夷，那，幼崽呢？ 　　-32- 　　她发誓她有听见后方两个雄性兽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且她发誓，他拎着裙子爬出来的时候，周围所有的雄性兽人都在倒吸凉气。 　　-33- 　　呵，雄性。 　　-34- 　　“你今天穿成这样干嘛？” 　　下属正慢吞吞地整理长裙企图站直时，M直接抓过了他的手臂：“虽然你本来就是小朋友，但这副打扮也太小朋友了吧。小P你还记得你是个男人吗，要不要脸啊。” 　　P先生没说话，他有些慢半拍地再次抬起头瞧她——很好，M确信他是把自己的外形整体年龄缩小了，他过去绝对不可能抬头看她的。 　　身高是他为数不多的外貌优点，过去强迫他给自己涂脚指甲时，M很喜欢欣赏他半跪在地上握着自己的脚—— 　　跟被主人踩肚皮的大狗似的，高高的缩成矮矮的，委屈巴巴。 　　-35- 　　……但今天的这打扮，也太小朋友了。 　　M拧着眉抓过他的手臂，又直接握过了他的手，捏住他的手指。 　　“你怎么没戴戒指？不是说出伪装任务要做假夫妻吗？” 　　下属仍旧没给出任何答复，他的眼神凝视着她头顶的猫耳朵，整只狗的灵魂似乎都通过眼球被502胶黏过去了。 　　M很不耐烦，因为她没注意到这货正试图把灵魂黏在她的猫耳朵上，她只注意到周围的雄性兽人试图把灵魂黏在他的长裙领口。 　　雄性本能，大抵就是要把灵魂黏在什么东西上的。 　　-36- 　　“喂，你哑巴了？我可是去现抓了几只公鸡公羊才引开了那几只发疯的雌性兽人——结果就救出来一个哑巴？还是说你这个母鸡都干不过的弱鸡被刚才那场面吓傻了？” 　　P先生回过神来。 　　——因为M小姐已经在用很大的力气捏他的无名指了，似乎是打算把她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套进去，生撸硬套还是蛮痛的——他们都没修改手部这种细小的位置，依旧是本体男女的大小差异。 　　M小姐无名指的戒指能套进他的无名指就怪了，除非削掉一点骨头。 　　——就上司现在硬套的架势，她似乎是打算削掉他骨头的。 　　-37- 　　“小P你真不要脸，今天穿成这样就是专门为了勾引雄性——” 　　对啊，P先生想，勾引那几个特定的雄性兽人是我的任务，否则为什么宁愿自己穿裙子也不让您扮成雌性兽人。 　　但他没说出来，正打算削掉他无名指骨头的上司应该不需要听到解释说明。 　　他眨眨眼，说：“您今天的打扮很美。拥有这样亮眼的丈夫真是我的荣幸。” 　　“……” 　　-38- 　　M小姐放开了他的手。 　　她轻咳一声，抬起胳膊，找到了一个最适合表示夫妻身份的姿势——后者很快就自觉挽上了她抬起的胳膊，长裙温顺地贴着她的西装外套。 　　“看来你终于会说人话了，可喜可贺。” 　　“说话带刺的雄性可不受欢迎，黑猫先生。出于夫妻的义务，您应该赞美我今天的裙子与珠宝。” 　　“闭嘴，小狗。” 　　“我每次都认真赞美您的。哪怕是出于上下级关系，也该礼尚往来。” 　　“……都好看。现在闭嘴。否则把你丢回那个铁锅里。” 　　-39- 　　于是P先生闭上了嘴，安分扮演着黑猫先生旁边柔弱无害的娇妻。 　　……他第一次发现扮演娇妻很方便，因为可以贴着她走路不用保持距离，还可以尽情欣赏她头顶的耳朵，与西装外套下微微摇晃的尾巴，被发现时只要抬头露出羞涩的假笑。 　　唔。 　　她再渣也可以被原谅的，这么可爱的耳朵和尾巴生来就是要被原谅的。 　　……好想捏哦。 第81章 　　-1- 　　让一个男人扮女装, 似乎总是比让一个女人扮男装更困难的。 　　这也是M小姐当时松口答应下属堪称离谱的“请您娶我”邀请的原因—— 　　说实话，比起“下属邀请我娶他”，“下属要穿裙子出外勤”更令M小姐震撼。 　　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就不会把小P这种怪人和“结婚邀请”这种事联系到一起吧, 感觉小P这种怪人就是和“婚礼”“新娘”等关键词没关系, 一个能把与上司纠缠发展的夜生活完全当做“交易”、容忍上司在自己宿舍内居住数年、第一次见到不穿衣服的上司却淡定得像是见到超市折价鸡蛋的家伙…… 　　你很难相信他会牵扯进任何意义的“男女承诺”。 　　如果要M小姐把自己的下属与“婚姻”这个词切实联系在一起，那肯定是“下属被邀请成为了一场婚礼的牧师”。 　　-2- 　　她宁愿相信下属会是穿着死板长袍说“我正式宣布你们成为丈夫与妻子”的家伙, 也不相信他是那种会穿着黑西装站在红毯尽头的角色。 　　就像她过去从未设想过自己会谈恋爱，“下属会结婚”堪比天方夜谭。 　　而且M小姐有种直觉:能让下属情愿许下承诺、谈及感情、走进婚姻的女人—— 　　-3- 　　要么是精神病院的病人, 要么是监狱里的疯子吧。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 他不可能牵扯“结婚”。 　　-4- 　　所以，当P先生扔下笔, 镇静又温和地询问她, 是否愿意“娶”自己时—— 　　M小姐的第一个想法是, 他想耍她。 　　M小姐的第二个想法是, 难道他想穿婚纱。 　　-5- 　　M小姐馋P先生的女装很久了，具体可以追溯到某年的秋天, 她想给脚指甲涂上漂亮的银色美甲，然后用脚踩着下属的膝盖威胁他给自己画。 　　那天她原本是准备了一次惊喜的，如果他画得不好看就用指甲锉戳破他的气管——然后用闪粉和亮片在他静待复活的脸上哼着歌画小星星。 　　她喜欢闪粉和亮片，她喜欢自己的下属，所以当然她会喜欢这两种的组合。 　　但P先生意外画得很好。 　　……特别好, 以至于涂完后M小姐瞪着自己完美的银色美甲有点发愣，忘掉了那个准备好的惊喜, 并忽略了自己临时征召的美甲师还捏着她的脚掌。 　　-6- 　　她愣了多久, 对方就捏了多久。 　　-7- 　　……当上司回过神后猛地缩回脚、掏出刀时，下属美其名曰, 是附加的足底按摩服务。 　　-8- 　　“……洗头手法适中算了，我不知道你还有美甲天赋。” 　　“我只是作为下属掌握必要的技能而已，M小姐。” 　　“能同时掌握洗头和美甲技术的家伙一般和‘雄性荷尔蒙’没关系。” 　　“无需担心，M小姐，我是亡灵，不需要雄性荷尔蒙，不会因为这种低等激素影响工作。” 　　“……” 　　-9- 　　于是M小姐开始注意到了，他身上总是有一些很“女气”的东西。 　　譬如超级爱干净，譬如会仔细挑选洗衣液与洗发水的香型，譬如被要求帮忙搭配超短裙时不看她的腿反而去仔细浏览那些丝袜，譬如会为了一个口味奇怪的限定冰激凌蹲点、哪怕排队三小时也要买到手…… 　　更别提他理所当然地处理着她宿舍生活中的一切琐事，小到更换桌布大到陪同挑选顶灯，仿佛一个设置好“家庭主妇”功能的机器人。 　　M小姐从来没系统和他讨论过“这件家务该让谁做”，但他就是自然而然地做好了一切家务，哪怕烧菜依旧笨手笨脚。 　　他做事太细腻，远超过她。 　　——于是M小姐开始抓住这点嘲讽他，满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能把他弄破防的新武器。 　　-10- 　　可是，M小姐发现，不管是自己从气场、力量、性格、兴趣爱好、擅长技能……任一方面嘲讽对方的弱小与作为“男人”的失败…… 　　她只会收到对方不以为意的承认。 　　“是的，我不擅长”“是的，我很弱小”“是的，我在乎您的丝袜样式超过您的大腿，网眼袜是不是风格太跳脱了些呢”“是的，我是个不行的男人，现在可不可以让我睡觉，明天还要早八”…… 　　M小姐很敏锐的察觉到，P先生对“性别”，基本不在乎。 　　男人女人，被说成是什么他都满不在乎，他只表达自己最诚实的想法。 　　就好像他过去作为活着的生物的生活里根本不会用“性别”来定义自己本身似的。 　　-11- 　　M小姐身份特殊，当她俯视其他员工时，总能把他们身上若隐若现的“自我定义”看得很清楚—— 　　这是生活在社会内的人类必然会有的东西，譬如“我是个男人所以我不能向他人透露软弱”“我是个女人所以我要聪明地隐藏我过于刚硬的地方”—— 　　这种现象很正常，和对与错无关，是人类社会必然会形成的定义。尤其是在姐姐身上，M看得很清楚。 　　毕竟人类社会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不同的群体通过担任不同的工作共同组成这个种族的文明，“自我定义”是人类不可避免的习惯。 　　-12- 　　性别也好，目标也好，梦想也好，人类总会对自己有个“自定义”的。 　　但P先生不同。他对性别的忽视绝不是某种具有绅士风度的“尊重”—— 　　是“没意识”。 　　他的自定义不是性别，不是刻意反叛，更不是什么自由的梦想。 　　P对他自我的全部定义，所表现出来的，似乎就只是“上司的下属”而已。 　　-13- 　　因为您是我的上司，所以请保护我、怜惜我、为我驱赶一切强大与邪恶的东西。 　　因为我是您的下属，所以会照顾您、辅助您、为您准备好一切我能给的东西。 　　-14- 　　——他的一切行为都能以这个自我定义讲通，他天天挂在嘴边强调的也正是这种定义——真是位一心一意的忠诚下属啊，所有同事们都这么想—— 　　但M小姐不觉得。 　　当一个本该是“人类”的亡灵放弃人类社会的一切自我定义，忽略“男女”“美丑”“目标梦想”，仅以“疯子的下属”为自己的全部定义…… 　　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定义自己会毁掉自我吗？ 　　-15- 　　一个人类不可能围绕区区一个个体生存。人类是极其复杂的社会动物。 　　只有狗才会围绕主人打转，把主人视作自己全世界的唯一——那是因为狗的生存需求太单纯了，单纯得可怜。 　　……可M既瞧不出他放弃自我的任何迹象——这家伙拒绝她时可自我了——也瞧不出他能跟“单纯”扯上什么关系。 　　-16- 　　他已经诱骗了她数百次渴望亲吻过去的瞬间，他单纯个毛线球。 　　-17- 　　M才不相信自己会发自内心渴望亲吻某个人，如果她产生了贴近的冲动，肯定是被对方诱骗的。 　　她不在乎吻。 　　所以，如果她想吻他，肯定是他骗她了。 　　-18- 　　他是不说谎，但“诱人”就是最恶劣的欺骗。 　　——M不接受任何反驳意见。 　　-19- 　　她便开始更深地挖掘他。 　　只是，在无理取闹、变本加厉、各方面针对他的种种折腾后…… 　　M小姐意外发现，P先生异常反感穿裙子。 　　他不在乎性别，但他就是很在乎“穿裙子”，在乎到她如果调侃“今晚穿女仆装do我如何”会整整一个星期不跟她在私人时间说话。 　　-20- 　　所以M小姐开始分外期待他穿裙子。 　　……小P异常反感穿裙子，小P死也不愿意穿裙子，四舍五入一下，小P穿裙子肯定会破防！ 　　-21- 　　结果我们都知道，被“小P女装”占满大脑的M小姐没细想就穿着西装顶着猫耳来到了FN799世界，一点都没注意到他黏在自己尾巴上的目光，反而高度关注着“穿裙子的小P”。 　　但后者，唔，怎么说呢…… 　　“先生您好。方便聊聊吗？” 　　“呵呵……那可真有趣……你说话好有意思。” 　　“天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不远处，黑猫先生交叉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娇小可人的边牧小姐在三个雄性兽人中周旋。 　　-22- 　　不到十分钟“她”就成功把他们全部勾引到自己尾巴下了，用体贴动人的姿态与美丽柔和的蓝眼睛。 　　那三个强大的雄性兽人似乎都变成了流口水的哈巴狗——他们争相恐后地跟在她身后离开音乐会，三分钟后，金发的美丽雌兽就轻快地走了回来—— 　　独自一只狗，走回M身边。 　　“恋爱维修部的合作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M小姐。” 　　下属恭敬地说：“接下来全是恐怖维修部的任务。我会全程陪同在您身边提供辅助。” 　　M小姐：“……” 　　-23- 　　可真快啊。 　　勾引三个雄性只需要十分钟，把他们打包丢掉只需要三分钟。 　　她连杯酒都没喝完，他就能组建一个后宫团出来，是吗。 　　黑猫先生把手里的杯子“嘭”地放在桌上，语气比酒液里的冰块还冷：“没想到，你穿上裙子后可真是如鱼得水。” 　　她是猜过他可能很会勾引人的，但她没想过他这么会勾引人。 　　……还不是人，是动物！ 　　而且，是别的动物！不是她！ 　　-24- 　　“这当然。” 　　边牧小姐温柔且坦诚地说：“因为我跟随了一位我认识的最可爱最迷人的女孩工作，当然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最迷人的女孩。她就是值得男人们团团转的，十分钟已经很慢了，我应当一眼就迷住他们才对。” 　　“……” 　　黑猫先生清清嗓子，重新拿起了酒杯。 　　-25- 　　“……行吧，下不为例，这种能力用在正事上。我想要树莓色的鸡尾酒小伞。你去帮我要。” 　　“好的，M小姐。” 　　“还有，记住，你今晚是我的妻子。别对着其他雄性或雌性乱笑，不正经。” 　　“好的，M小姐。” 第82章 　　-1- 　　【弟弟。】 　　又是这呼唤。一次次。 　　【弟弟。】 　　那么耳熟的声音。那么、那么亲切。 　　【亲爱的……唯一的……】 　　——白袍人猛地睁开双眼, 伸手用力攥住一旁的木质扶手，大口大口地呼气、喘息。 　　-2- 　　刚刚他大口呼气时弓起了腰，脸也压得低低的, 整个身体都瑟缩在长长的白袍里颤抖——远远望去, 就像是只搁浅在沙滩、即将呕吐的白虾。 　　……如果他不再是活人，说不定, 真的会吐出来吧。 　　心脏急速跳动，快窒息般地大口呼吸, 汗水说不定都会滴下。 　　每次都这样。 　　每次，在他吞噬了亡灵之后, 摄取了那些世界的能量后……用丰沛的能量回忆起生前画面，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3- 　　白袍人缓缓伸出另一只手, 攥紧了腹部的衣料。 　　……眩晕、恶心、难以忍受的灼痛感……在胃里滚动……啊…… 　　那是刚刚被他吞噬的兽人们的哀嚎。 　　毕竟他是屠杀它们的罪魁祸首。把它们吞噬完后, 他还要吞噬这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的能量。 　　而且, 不仅仅是兽人。 　　兽人、亡灵、还有来这里时在邻近世界碰见的几个没长眼的活人…… 　　白袍人从不挑食, 他又不需要遵守什么中立守序阵营的员工手册。 　　只要是能给他带来能量、带来记忆的—— 　　-4- 　　他会吞下一切。 　　……只要，能找回记忆里的兄长。 　　-5- 　　呕吐感依旧强烈, 眩晕也没消除。 　　白袍人看着地面上自己的鞋尖，视野里，什么东西都成了模糊一团的色块，包括自己的鞋。 　　……白皮鞋，模糊后, 是一团茫然……呵呵…… 　　他花了几分钟盯着那团白色，然后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自己刚才完成哪一项任务, 自己即将要做什么。 　　-6- 　　这是个低等的兽人世界，动物们只知道围绕着一场可笑的音乐会过家家, 但这个世界的能量储备还算不错——这说明这个世界的居民们生命力旺盛、充沛的数量勉强顶上了能量。 　　当然，低等的生命，依旧是他一只手就能碾死的种族。 　　这个世界被永生会列入了彻底吞噬的名单，他被会长派来这里，需要带走这个世界的音乐会中独有的死亡交响曲，并吞噬掉所有能化作能量的存在。 　　因为白袍人对音乐非常敏感，也算得上擅长乐器，这个【带走交响曲】的任务便交给了他。 　　……而且，永生会总是很缺能量的，谁让这个组织的终极目标是杀死报丧女妖。 　　天知道那位会长计划屠杀多少个世界、才能攒够能杀死报丧女妖的力量。 　　-7- 　　不过白袍人不清楚会长究竟想做什么、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做——他漠不关心，待在这个组织只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记忆，找回过去唯一的…… 　　哥哥。 　　【弟弟。】 　　——不管闪回多少次，那一声声的呼唤，依旧过分熟悉，几乎令他落泪。 　　-8- 　　可那家伙……如今那家伙……拒不承认是他兄长、专心致志在一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身后当狗的那家伙…… 　　白袍人厌憎如今的那家伙。 　　如果能召回回忆中那一句句亲热的【弟弟】，他会欣然把如今的那家伙一次次推下悬崖。 　　倘若一次坠落唤不起他的记忆，那就第二次、第三次摔下去，变成一摊烂泥、再踉跄站起吧。 　　体验我吞噬其他生命后的痛苦，体验那些东西在我胃里翻滚时带来的灼痛……他别想逃过任何感受，他们血脉相连，互为倒影，他生来就要与他共同承担一切的。 　　然后，极致的痛苦中，他总会想起他的。 　　-9- 　　不是什么可笑的字母，也不是什么愚蠢忠诚的下属。 　　他是他哥哥。只是他哥哥。他唯一的——最亲爱的—— 　　【弟弟。】 　　……回忆中的每次呼唤，都证明这点，毋庸置疑。 　　-10- 　　不管那家伙否定过多少次“我没有弟弟”。 　　白袍人不信他。 　　他才不信——不信——他们的曾经——明明那一声声的“弟弟”——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最熟悉的声音—— 　　想到这里，白袍人抓在平台扶手上的手指更收紧了些，指节几乎透出了青白的骨头。 　　……啊，对了。 　　手骨。 　　-11- 　　他恍惚看向自己紧攥的手。 　　……虽然样貌完全相同，虽然如今也一样是死去的亡灵…… 　　白袍人突然想到，那家伙是很白的。 　　那家伙的肤色、手骨、脖颈比他白太多。 　　-12- 　　是【惨白】。 　　那天，他将那家伙推下高楼时，站在楼顶望着他下落时的模样。 　　黑暗中，下落的亡灵甚至没有按着本能朝上伸手。他只是对着白袍人笑，双手垂在身后。 　　仿佛他并不是被推落，而是自愿下坠的。 　　哪怕会跌成烂泥，也如同回到家乡。 　　白袍人看着他，黑暗与他惨白又脆弱的喉咙共同辉映着，那家伙的下落就像是某种怪物被吸回了自己爬出来的地方。 　　他不禁好奇了哥哥作为活人时真正死去的模样。 　　——因为，哥哥坠落时，看上去真喜欢死亡啊。 　　-13- 　　但那时白袍人依旧没意识到他反常的惨白，直到此时他近乎呕吐，神志不清地看到自己紧攥的手。 　　……明明，他们应该是完全一样的。一样的金发，一样的五官，一样的……除了眼睛…… 　　哥哥怎么会比弟弟更白呢？好奇怪…… 　　-14- 　　“……赶紧结束这个任务吧。” 　　加快速度毁了这个破地方，带走会长需要的死亡交响曲，然后，找个地方缓一缓。 　　刚刚他杀光了所有坐在音乐会上层包厢里的野兽……接下来的愚民，就不用杀死再吞噬了，打包摧毁——反正加在一起也不会有上层的兽人能量充沛的。 　　没工夫理睬小鱼小虾了。 　　白袍人踉跄地移动脚步，费了些力气才站直了。 　　他刚刚是闯出了上层包厢，正在三楼的音乐会看台上。 　　音乐会还没正式开始，会场最中心的乐器们静静地躺在原地——白袍人来执行任务之前刻意卡了音乐会即将开始的时间，因为他没把握能在死亡交响曲响起时做什么小动作—— 　　虽然说不上很了解会长，但，白袍人知道，会长专门提出要“带回来”的东西，没一个是善茬。 　　那东西肯定很危险。 　　如果【死亡交响曲】会让所有聆听的生命死亡…… 　　-15- 　　白袍人不愿意在它被演奏时碰它。 　　哪怕是死亡之后，亡灵也不喜欢死亡的。 　　——除了那家伙，他甘愿当条蠢狗，疯子的狗哪里知道什么死亡，呵。 　　-16- 　　眩晕感似乎减弱了不少，白袍人舒了口气，整理了身上刚才被揪乱的白袍，抬起脸来。 　　——可这一抬，他不禁愣住了。 　　三层平台下，建在二层平台上的酒水区，有个小小的背影正仰着头和酒保说话。 　　那似乎个很娇小的女孩，皮肤很白，有些幼态，金发微卷地披在脑后，那条本有些保守无趣的高领白色长裙穿在她身上，就像朵被晨风卷拢的花。 　　酒保是头雄性老虎，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粗犷，但在她面前却低着头、垂着尾巴，似乎连说话都害怕惊吓到她。 　　片刻后，他便转身在柜台里拿了什么，然后，重新转过来，耳朵有点激动地抖了抖。 　　这画面似乎能用“铁汉柔情”来形容，但，不知怎的就是有点违和，联想不到异性之间的引诱感，更没什么“柔情”—— 　　只莫名会让人觉得，这家伙很擅长给猫科动物顺毛。 　　-17- 　　譬如摸摸猫猫、拍拍猫猫、夸夸猫猫。 　　……就是有那种微妙的感觉。 　　-18- 　　不过，这种小微妙，暂时不重要。 　　白袍人只注意到，女孩伸手从酒保那里拿过了一枚树莓色的小纸伞。 　　小纸伞大概是要插在鸡尾酒上的，袖珍又可爱，而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它，就像即将准备运送一枚至关重要的戒指。 　　这姿态衬得她的背影更小巧了。 　　那无疑是位迷人的雌性兽人，顶着毛茸茸耳朵的软萌萝莉无论哪个世界都会受到雄性生物的追捧。 　　——但白袍人没想这些。 　　-19- 　　他只是——突然发现——那背影——小小的、披着金发、穿着裙子的背影—— 　　是见过的。 　　某个时刻，某个瞬间，他深深、深深地把这样的背影印进脑海。 　　所以，哪怕死后，也有记忆。 　　身体本能的记忆。 　　不再跳动的心脏似乎紧缩起来、原本清晰些的视野再次模糊—— 　　白袍人紧紧抓着扶手，下一秒，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 　　那个背影——难道那个背影才是——他—— 　　-20- 　　【弟弟。】 　　【弟弟。】 　　【亲爱的……】 　　分外耳熟、无比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眩晕感再次撞着脑子。 　　那声音——那一次次亲热的呼唤——是—— 　　-21- 　　“是弟弟！弟弟！我最喜欢的弟弟！” 　　某个时刻、某个瞬间、某个不再能倒回的世界。 　　金发蓝眼的小男孩超级大声、超级坚定地说，一边说一边奋力地点着头：“我肯定、肯定、肯定会一直记住的！” 　　然后他伸出小小的、嫩白的、透着健康血色的手——握过冰凉的铁管—— 　　握过那大大的巨笼，所竖起的高高的笼栏。 　　高高的笼栏后，血迹斑斑的病床上，穿着白裙子的小小背影动了动。 　　男孩继续大声、坚定地嚷嚷道—— 　　“弟弟，弟弟，弟弟！是弟弟！不管他们强迫你穿上怎样的裙子，让你扮作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不是‘妹妹’！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一定会记住的——弟弟！” 　　病床上，穿着白裙子的金发小孩扭过头来。 　　他静静地瞧着他，有些可怕的红眼睛，望着他时却总柔和得像秋阳下的枫叶。 　　-22- 　　“你不会记住的，兄长。所以……别嚷嚷啦。” 第83章 　　-1- 　　男孩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送到那里了。 　　但他记得那似乎是个祥和又平静的地方, 似乎有一座祥和又平静的庭院。 　　庭院中有一尊洁白的石雕，石雕脚下开着洁白的郁金香，郁金香后的孩子们都穿着白裙子—— 　　那个地方, 所有的孩子必须穿着裙子。 　　穿着裙子的孩子们有的必须唱歌、有的必须舞蹈。 　　还有一个孩子, 他负责在孩子们合唱或共舞时弹奏管风琴，是个很不起眼的存在。 　　他从不出现在任意一张合照里, 从不出现在任意一次集体活动里，就连早课做完后循着响起的铃声去吃午饭, 别的孩子也不会叫他。 　　……要问为什么，似乎, 是因为他穿裙子不够好看吧。 　　-2- 　　因为所有的孩子穿裙子都很好看。 　　洁白的裙子，露出细嫩的小腿, 未发育的脖颈, 裸露的后背上小小的两片凸起……所有的孩子们都像天使。 　　但那孩子却不像。 　　他的肤色惨白, 说话总夹杂着咳嗽声, 走动时裙摆下也不会露出富有光泽的小腿，脸上的神情就像庭院中央的石雕, 平静又成熟。 　　那家伙既不像是个孩子，也没有鲜活的气息。 　　所以，他穿那身白裙子，实在太丑陋了。 　　“太苍白了”“似乎有结核病”“不知道哪天会病死”“简直就是具行走的尸体”—— 　　-3- 　　那些或穿着黑色长袍、或带着宝石面具的陌生大人们这样说。 　　他们举起扇子或长手套，在那些陌生又触感丝滑的东西后互相贴近, 交换对孩子们的评价。 　　然后，他们会选走自己看中的孩子, 一个个鲜活洁白的天使便这样消失在了那个祥和地方。 　　-4- 　　没人知道那些消失的孩子去了哪里, 不过，那些陌生的大人们都非常和善。 　　他们每一次的演唱或舞蹈表演, 都会有些陌生的大人坐在台下。 　　如果表现得好，有糖果，有鲜花，有亲昵又温暖的摸头，还有排练老师赞许的目光。 　　——所以，既然那些陌生大人们能给出糖果与鲜花，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也一定生活在糖果和鲜花中吧。 　　-5- 　　歌唱得好，舞跳得好，就有掌声，有注视，有扑簌簌的说不清是什么的金色圆片落下。 　　生活在那里的孩子们并不知道闪光的金色圆片是什么，但看到那些陌生大人们把它紧紧攥在手心，装成一大袋一大袋递给老师们，又牵过那些被选中的孩子的手—— 　　他们想，大概是比糖果和鲜花更美好的东西。 　　真幸福啊，被选中消失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多么幸福的地方呢。 　　-6- 　　每个穿裙子的孩子都羡慕着被选中的同伴。 　　所以，虽然不被允许接近那个只沉默弹奏管风琴的孩子——“别接近那家伙，谁知道那丑陋的病鬼会不会传染你”——但，孩子们心中，对他总有着隐隐的怜惜。 　　因为，他从不被选中。 　　陌生的大人们似乎指着他激烈讨论过，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其实，如果只是单纯的病弱，那孩子依旧可以很受欢迎的，毕竟苍白与疾病能缔造出‘脆弱感’这种迷人的魅力，会有许多市场”—— 　　可是，弹奏管风琴的那个孩子，他偏偏—— 　　不笑不怒，不哭不闹，平静到无趣的地步。 　　哪怕是专程被叫过来，被陌生大人们的手套或长扇抵起下颌…… 　　-7- 　　他不会羞涩，不会害怕，不会紧张，也不会充满抵触地抿紧嘴巴。 　　不管是被如何触摸、如何捏掐——他只会顺从地抬起那张惨白的脸，血红的眼睛空洞洞地注视着他们。 　　似乎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又似乎，他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那就像和死去的东西对上视线。 　　……他，让大人们感到很恶心与丑陋，所以大人们总会骂他恶心，骂他丑陋。 　　所以拜访那里的陌生大人们从不会选走他。 　　-8- 　　有些顽皮的孩子被选走了，有些胆怯的孩子被选走了，有些长相精致又倔强有脾气的孩子被选走了……没人选走他。 　　弹奏管风琴的孩子便一直这样沉默又平静地弹了下去，每一次的表演他都会是舞台最角落的小小背影。 　　没人注视他与他的演奏。 　　观众们会看着展示鲜嫩小腿的舞蹈，看着展示动听嗓音的合唱，他们不会关注配乐的水准如何。 　　老师们也不喜欢他，但，似乎是找不到能那么沉默老实的管风琴演奏者了，而他们每一次的表演都需要一定水准的配乐——才勉为其难地继续养着他，供给他面包和水。 　　但，唔，因为他没法被选中，所以只会得到最硬、最小、最冷的面包块，和一点点被冷水兑开的剩汤。 　　有时他咳得厉害了，吐的血实在太多，就再多给一块白吐司，让他去房间休息一小时。 　　如果那天的表演节目排得很紧张，排练老师就皱着眉捂着手帕把在水池旁吐血的小孩揪出来，然后从自己的杯子里倒点咖啡给他。 　　-9- 　　介于孩子们来来往往，有孩子被选走就有孩子被送进来——表演节目表从未空闲过，所以，比起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得到的更多的医疗支援还是吐司，或咖啡。 　　咖｜啡｜因是那孩子唯一能接触的“药物”了。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那么沉默又平静地活了下来。 　　-10- 　　所以，当孩子们讨论到那个丑陋恶心、坐在管风琴前的小孩时，他们会发现，他不弹琴时一直蹲坐在点着火的小树枝堆前，捧着冷面包或冷汤冷咖啡，一点点把它们烤熟、烤热。 　　如果有人去问他在做什么—— 　　“我在做好吃的东西奖励自己”，他会这么回答。 　　如果被问到为什么奖励自己呢？ 　　“今天也顺利睁开眼睛了”，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然后，他便不再开口，继续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在小火堆上的食物。 　　-11- 　　太怪了。 　　孩子们心里很可怜他，但只要他一咳嗽、一抬起空洞的红眼睛——他们也不敢接近他。 　　因为大人们都说，他又丑陋，又恶心啊。 　　他们都穿着白裙子，他们不想白裙子被那孩子弄脏，这样就没有大人会选中他们啦。 　　-12- 　　直到，某天，另一个小男孩被送进了那里。 　　他很害怕，他想回家，但那个地方没人能回家。 　　就像没有孩子能想起这个地方以外的世界里是不是有不穿白裙子的小孩，没有孩子能在两星期后再想起自己曾经来自哪。 　　新来的孩子很快就会和大家玩在一起的，不用担心。 　　于是，和过去无数次的流程一样，那个小男孩被老师们抛进一只笼子，又被锁紧门。 　　当他停止哭泣、停止尖叫、饿得发泄不出任何力气时，就可以换上白裙子啦。 　　-13- 　　排练完毕的孩子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要和新来的朋友做什么游戏呢——大人们也非常开心，因为新来的孩子据说有着动人又正统的蓝眼睛——谁不喜欢蓝眼睛呢—— 　　他们一边议论一边转身离开，留那个孩子待在笼子里。 　　只有弹奏管风琴的孩子默默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后，静静地钻进黑暗里。 　　-14- 　　午夜，他打开了被锁紧的笼门，开口说了来这里后最长的一句话。 　　“父亲与母亲也把你送进这里了吗，还是说他们被着火的房子烧死了呢，兄长？” 　　-15- 　　——笼子里正抽泣的男孩抬起头，对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16- 　　那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手，仿佛是他倒影的孩子。 　　——可他从未听闻过他的存在，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弟弟……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亲人。 　　唯一的亲人。 　　因为父亲和母亲都被烧死在那栋着火的房子里了，当然。 　　-17- 　　“你好，兄长，初次见面。在你出生的第一天，我就被送进了这里。” 　　……他没有过任何察觉，没有过任何迟疑，尽管“同时出生的第一天，他怎么就有意识知道自己是弟弟，还知道自己被送进了这里”“他说他一直待在这里，又怎么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在外面的父母死于着火的房子”—— 　　这许许多多的疑点，成为大人后再回想，是非常明显的。 　　但那时缩在笼子中的孩子只是抓住了唯一的弦。 　　哪怕在那之前他们从未见面，一模一样的脸摆在那里，共同缔结他们的血缘不需要任何的怀疑。 　　-18- 　　他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兄弟。 　　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这个奇怪的地方唯一走近他、打开他笼子的孩子。 　　-19- 　　他想说话，但太害怕了，只是抱着那孩子哭泣。 　　被紧抱的弟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动作有些生疏，就像他很少使用【手臂】、也很少会进行人类的【安抚】行为似的。 　　-20- 　　“别害怕，兄长，我会保护你的。因为我与你血缘相连，是你的倒影。” 　　“我……我……” 　　“别害怕，别哭啦。” 　　“……我，我的名字是帕西法尔，你呢？” 　　-21- 　　哦。 　　他歪过头：“父亲和母亲给了兄长一个名字呀。真好。” 　　帕西法尔。骑士。光。真是个好名字。 　　他猜想过很多次，这个生命会拥有什么样的名字呢。 　　-22- 　　……咦？ 　　白袍人——帕西法尔茫然地问：“既然我们是双胞胎兄弟，为什么你没有名字？” 　　“因为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我就被预定卖掉了。父亲母亲养不起两个孩子呀。” 　　虽然没有名字，但，根据那个商贩的说法，只要出生后是个女孩，就可以卖到很不错的价格，非常划算呢。 　　“起名会让人类变伤感。”金发红眼的弟弟平静地说，“起过名的孩子就舍不得卖掉换钱了，不是吗。” 　　“那……你……” 　　“不过，我现在有名字。所有人都会直接叫我‘管风琴（Pipe organ）’……你可以直接叫我P，兄长。” 　　“……可这个名字也太不像样了，弟弟。” 　　-23- 　　唔，他又被抱住了。 　　这次似乎表达的不是害怕，而是怜惜。 　　P再次生疏地举起手臂，拍了拍男孩的背。 　　-24- 　　他一边机械拍着兄长的背，一边抬起血红的眼睛，平直地看向窗外、庭院中央的石雕。 　　……真奇怪啊，人类。 　　-25- 　　连这样一个孩子是否真正活了下来都不好奇，却能施舍出那么多多余的【怜惜】。 第84章 番外 离婚前该如何避免被妻子谋杀呢 　　前注：正文衍生, 内含重要剧情。 　　-1- 　　某个人类世界，初冬，11月25日, 上午十点零八分。 　　阳光离婚律师事务所接到了一份匿名委托。 　　-2- 　　……阳光离婚律师事务所起这个名字（Sunshine）倒不是为了嘲讽, 只是这家事务所的老板真心相信离婚能令人阳光灿烂、重新拥抱幸福生活—— 　　这位老板——我们暂且称之为“阳光女士”—— 　　阳光女士三十岁时决心和自己资产370亿的丈夫离婚，她向法院提出诉讼, 最终依靠着自身的高智商与自己经营的律师事务所里的所有能干员工——一个堪称恐怖的超级律师团队—— 　　阳光女士顺利分走了前夫300亿的财产。 　　-3- 　　相当阳光灿烂的结果，当事人时隔多年后依旧会做梦笑醒。 　　所以她把事务所改名“阳光”, 以此祝福事务所的所有客户离婚后能得到这样阳光灿烂的结果。 　　——别说什么幸福破碎、青春被辜负，阳光女士可不相信家庭或幸福, 她只相信钱。 　　只要钱能分得够多，五十年的青春也只需要一个标价, 与一串赔偿数字。 　　所以她的事务所口号就是“A smooth divorce, a sunny life（顺利的离婚, 阳光的生活）”——而且那次三百亿的诉讼案件属实厉害、令她的离婚事务所名声大噪、也使得她的事务所整个攀升至了了不得的阶层—— 　　阳光女士的客户都是顶尖的有钱人。 　　顶尖的有钱人, 想委托她搞定自己更有钱的配偶的钱。 　　如果有八卦记者能闯入阳光离婚事务所层层密布的信息防护网，一定能挖到成吨成吨的豪门八卦。 　　-4- 　　当然, 八卦记者们不可能挖到八卦。 　　这种律师事务所最重视的东西之一就是委托人的隐私。 　　大多数客户会用自己的渠道得到事务所的电话，通过电话进行充满暗示的初次联系后，事务所会分配一位律师，提供上门|服务，在客户选择的地方进行高保密度的谈话—— 　　更少见的也更保密的, 是匿名联系。 　　从头至尾不露脸的客户，只定期有金额从不明账户里转来, 就算约见面也只会是一台电脑一个视频通话……有时, 往往，就算律师全程完成诉讼, 也搞不清楚对方姓甚名谁，数月后才能从新闻里知道自己的客户是谁。 　　这种客户是最高等级的客户，也最能给事务所带来名声，与钱。 　　-5- 　　阳光女士很爱赚钱，但她更爱花钱。 　　虽然她三十岁成功得到了300亿的离婚赡养费，但，数年过去后，她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 　　……对，只几年，她就挥霍完了百亿。 　　投资失败啊，基金崩盘啊……各种各样的原因吧。她似乎不怎么擅长做生意。 　　而且阳光女士的业余爱好就是往水里扔钱玩。对，开着摩托艇，像撒花那样往水里撒钱。她觉得这是全世界最棒的兴趣爱好了。 　　……反正她不习惯存钱，手上攥着没花出去的钞票就难受——事务所每分每秒都能入账大把大把的钞票，挥金如土的生活习惯又如何呢，她有赚钱的能力，也相信钱就是越花越多的。 　　-6- 　　当然，这没什么。 　　她时不时地清零自己手头的钞票，只意味着她时不时需要去工作而已。 　　而且阳光女士喜欢工作，工作具有挑战性，带给她新鲜感。 　　于是，那天的上午十点零八分，再一次花光手里钱的阳光女士便接到了这样一份匿名委托。 　　一部不可能被追踪的特制手机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旁边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一串号码，信封里一叠厚厚、厚厚、厚得能用来当成砖头打人的现金。 　　而且，根据号码旁礼貌的措辞，这份现金只是小费，不是订金。 　　阳光女士便拨出号码。 　　她承认自己拨出号码时根本没想什么专业的事，只想到了那个没能全款买下的棕榈树小岛。 　　这么厚厚的小费——这么神秘的委托——意味着超级有钱的客户——耶，这个委托搞定后，她一定能把所有看中的男模特塞满那个小岛，命令他们只能穿泳裤，然后坐着直升机喝着果汁绕岛欣赏。 　　-7- 　　“您好。这里是阳光离婚律师事务所。我是负责您委托的律师。” 　　“您好。很抱歉打扰了，我之前在报纸里看到……请问你们这里是‘能让所有离婚委托阳光灿烂’吗？” 　　……嚯，是个年轻的男人嗓音。 　　年轻，温和，礼貌，还能给出厚厚厚厚的小费。 　　阳光女士的语气下意识软了些：“是的。您有什么问题吗？” 　　即便是她，也很少能和年轻温和的男富豪打交道的——“礼貌谦虚”与“超级有钱”通常是对反义词。 　　有些富豪或许很有教养、很有绅士风度——但骨子里，那点用钱养出来的傲慢、矜贵是去不掉的。 　　阳光女士有许多顶级客户，她一听就知道，这位客户既不是被娇养的小王子，也不是长期握权柄的国王。 　　他很平静，说话时给人的感觉特别治愈，干干净净的。 　　听他说话心情就能变好。 　　-8- 　　“是这样的。我想和我妻子离婚。但是……离婚的难度或许有点高。” 　　匿名客户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敢和她提离婚。” 　　哦。 　　有外遇了？还是背着她转移了关键资产？ 　　阳光女士问：“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是这样的，我的妻子……” 　　-9- 　　匿名客户诚恳地说：“她脑子有点问题。” 　　“……先生，每一个来我们事务所咨询离婚的男士都会指出自己的妻子脑子有问题。否则也不会决定离婚了。我需要更客观的——” 　　“不，你误会了，这句话并不是指责她。我和我的妻子感情很好，事实上，我希望处理的结果是和平离婚。” 　　匿名客户说：“我不需要与她讨论任何的财产分割——其实她没什么财产，如果一定要分的话，我的现有财产离婚后可以全部赠送给她。我自己生活的话，钱总是能赚回来的，但她不太会赚钱……其实我还希望，离婚之后，取得定期支付她高额赡养费的权利……以免她又要穿着垃圾袋满大街晃……” 　　阳光女士不禁坐直了。 　　-10- 　　她接过这么多次的离婚委托，但委实没接过这样的。 　　……第一次听到有客户主动要求“定期支付高额赡养费”，还把这称为“权利”。 　　哪个世界的前夫会主动要求这种权利啊？？ 　　她听到现在倒是没觉得那位夫人脑子有问题，她感觉这位客户自己脑子就有问题。 　　-11- 　　“我明白了。和平离婚，没有财产纠纷——那么，您认为是哪里困难呢？” 　　“……我的妻子。她，有些……或许……精神不稳定。” 　　原来如此。 　　“精神疾病吗？” 　　客户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清楚。我带她检查过的，医生说她没毛病。” 　　……哦。还带她检查过啊。 　　“但是说她没毛病的医生似乎很害怕。我觉得她好像还瞪了他。不过既然医生说没毛病，我就当婚前检查全部合格了……” 　　婚前检查专门去检查精神疾病，结果存疑后还决定结婚吗。 　　“……但，最近，我觉得她……情绪不太稳定……可能是察觉到我想提离婚……” 　　-12- 　　“前几天她下班回来，浑身都是血。” 　　阳光女士：“什——不是——” 　　“啊，您别紧张。我仔细确认过了，她没受伤，血都是其他东西的。而且她经常带着一身血回家洗澡，这是我们的日常生活。” 　　阳光女士：那更可怕了！！为什么你只要确认对方没受伤就不紧张了！为什么不去确认对方身上的血究竟来自其他哪些东西！ 　　“重要的是，”客户平静的语气微微带了点情绪，“她明知道自己浑身滴血，还非要踹掉脚上的鞋子，一步、一步、一步走遍了我刚清洗过的地板。刚扫过拖过，还细细打好了一层蜡。她把木地板的每一块都踩上了血渍。还绕着圈踩。” 　　“……” 　　-13- 　　这是重点吗？！ 　　-14- 　　“这是重点。”客户说，“她从没认真尊重过我的劳动成果。她明明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做家务。” 　　“……以您的财力，或许家政……” 　　“不，我妻子不喜欢外人。如果房子里有其他人的气味——哪怕是家政人员——她也会大发雷霆。她……会很过分。” 　　阳光女士皱紧眉：“是向您投掷摆件或易碎品吗？如果给您造成了伤害，可以判定为家暴——” 　　“不。比那更过分。” 　　客户说到这里时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她会……把我珍藏的……每一袋限定口味果汁软糖……剪开包装，全部吃掉。” 　　“……” 　　“然后……她很大声地嘲笑我……在我绞尽脑汁试图做好一碗麦片粥的时候。她嘲笑我是在做猪食——可那碗粥明明是做给她吃的，而且她也吃光了。她才是猪。” 　　“……” 　　-15- 　　阳光女士离开听筒，确认了一下自己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证书。 　　是离婚律师事务所没错。 　　不是幼儿园小情侣调解委员会。 　　……然后她恍惚地重新贴近听筒。 　　客户还在抱怨：“……昨天，我们在外面吃晚餐，我再次试着跟她提离婚的事，她却指着窗户外举着大灯牌拉客的人说想去赌场玩……进去后直奔脱衣扑克比赛……她自己要发疯就算了，但竟然还把我拿去押注。虽然她成功让对手脱得精光……但万一呢。万一她赌输了，我就得……” 　　阳光女士试探道：“因为你妻子欠下的赌债，在公开场合脱衣服、被羞辱？” 　　“什么？当然不。如果她输了……我就得帮她善后，仔细清理那些粘上血渍的脏兮兮公用赌场桌。你知道赌场桌子有多脏吗？再加上火药和弹痕……崩开的脑壳……啊。我真讨厌做家务。” 　　“……” 　　-16- 　　所以这位女士是为了不让老公脱衣服能枪杀一桌子对家的猛人，是吧。 　　……她是从哪个监狱跑出来的！还是从哪个医院里跑出来的精神病人！ 　　而且这位客户，你的日常家务为什么会包括打扫凶杀现场！ 　　为什么你用“她总不穿袜子乱跑”的语气抱怨这种事！ 　　虽然我们这方面是挺混乱的——赌场那边的案件也没什么人管——我们律师所一般听到这种事也当没听到——呃呃呃—— 　　-17- 　　“抱歉。我似乎有些跑题了。……不过，您应该能听出来，为什么我会担心离婚。” 　　客户听上去有些苦恼：“就在我们从赌场出来后，经过一座桥，她兴致勃勃地指着那座桥对我说，桥下的河里曾经漂浮着一具被泡胀的尸体，尸体的喉咙被割断了，而他被割断喉咙的原因是和妻子提离婚。” 　　阳光女士：“……” 　　“我感觉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因为提完这件事后她还转头问我最近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说‘如果是提离婚，我可以现在就把你从桥上推下去’。” 　　阳光女士：“……” 　　“或许也只是个玩笑？因为当时她笑得甜滋滋的，比我的限定口味软糖还甜……” 　　客户顿了顿：“总之，为了不出意外，我想，还是先联系业内最好的离婚事务所，咨询一下吧。” 　　-18- 　　“您觉得呢？如果我向妻子提离婚，会不会被谋杀？” 　　“……” 　　-19- 　　我觉得你提出这种问题就说明你知道自己会被谋杀了。 　　……而且！你为什么！有钱又年轻却想不开要娶那种听上去就超级恐怖的精神病！为什么！ 　　-20- 　　“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先把这些……惊悚的信息量放一放……” 　　阳光女士揉着眉心问：“这是您与夫人结婚的第几年？” 　　“再过一个月，就是七周年了。” 　　“……既然已经过了七年，而我听着觉得，您与妻子的感情的确很好……”感觉是互相消化的两个精神病，最好不要放出去分别祸害其他正常人，“为什么您会想提离婚呢？” 　　“我想您误会了，律师小姐。”客户听上去有些疑惑，“我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但我们的‘感情’指的不是夫妻感情、情侣爱情——而是友情。更类似于合拍的合作伙伴。” 　　“……啊？” 　　“我们结婚的原因，是我半胁迫她，试图让她负起责任。但现在七年了，我——我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21- 　　“我不再想要责任。我更想要【爱情】。” 　　客户“唔”了一声：“所以，简单地说，我厌倦她了。我想要换一个新的身份，陷入一段新的感情。” 　　“……您是有外遇了，所以……” 　　“不。我没有。但我妻子绝不是那种能陷入感情的类型，”客户轻轻笑了笑，就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所以我想要和平终止我们的‘合作责任婚姻’关系，重新去谈恋爱。” 　　“……如果我没弄错先生的意思，您是想寻找崭新的对象……” 　　“这个我还没想好。毕竟我条件一般，不算受女孩欢迎。其实我也可以和果汁软糖恋爱的，只要有激情就行。” 　　“……” 　　“但我妻子似乎开始暗示我，如果提离婚就谋杀我……所以您觉得，律师小姐，该如何才能顺利离婚……” 　　“是这样的。” 　　-22- 　　阳光女士麻木地说：“我建议先生您直接报警。” 第85章 番外 离婚前该如何避免被妻子谋杀呢（2） 　　前注：正文相关, 内含重要剧情。 　　-1- 　　悲惨的是，这一通奇怪的、很有病的匿名电话并不是结束。 　　给出“请您报警”并挂断通话后，阳光女士很快就接到了第二通匿名来电。 　　——当晚, 凌晨三点零八分, 从她办公室的座机直接转到了她的手机里。 　　显示来源号码正是今早十点多的那位匿名客户。 　　阳光女士挂断通话后立刻就给这位客户备注了“脑子有病”，所以屏幕一亮她就知道了。 　　-2- 　　看在那沓厚厚的小费份上, 阳光女士接通手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先生, 现在是凌晨三点……” 　　“喔。竟然真是个女人吗？”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瞬间炸醒了阳光女士的脑子。 　　“我还以为他偷偷摸摸背着我联系的是什么奇怪软糖公司呢。没想到还真是女人。所以，你是他的外遇对象, 还是离婚律师？” 　　-3- 　　——那个瞬间，阳光女士作为一个业内顶尖的聪明律师, 迅速转动了自己的脑子, 回忆起今早的种种, 抓住了关键信息——这位夫人是个极端危险的精神病, 能在离婚前威胁说谋杀丈夫也能在赌场里枪杀赌徒——现在她深夜翻出丈夫的通话记录追踪到了这部手机—— 　　阳光女士迅速从床上弹起，嗓音严肃：“不, 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位婚姻咨询师，您的丈夫对与您的婚姻感到一些压力，也想在七周年纪念日更好地反思自己、与您建立更健康深入的关系——所以今早才联系了我。” 　　“……是这样吗？” 　　“是的，夫人。” 　　“嗯哼~” 　　通话那头的年轻女孩吃吃笑起来。她的笑声真的很甜, 和那位客户描述得一样，会令人联想到软糖。 　　-4- 　　但阳光女士听着这阵笑, 背后的真丝睡衣已经全部湿透了。 　　结合早上那位客户含糊透露的信息, 再听到这样的笑，堪比深更半夜用立体环绕式音响独自播放伽椰子。 　　-5- 　　阳光女士几乎能想象出一个笑容甜美、一身是血、举着斧头的疯子。 　　……救命啊！普通女人开始怀疑丈夫外遇时就够可怕了, 本来就是疯子的家伙如果怀疑丈夫外遇会做什么啊！ 　　-6- 　　“我就说嘛。他那种家伙怎么可能受女人欢迎，更别提外遇了。” 　　但奇迹般，那个女孩的语气放松下来：“别说女人了，他连母鸡都搞不定。至于离婚律师……呵，怎么可能。我就说其他人的建议都是大惊小怪……无论U还是R……对不起啦，打扰你休息了。” 　　阳光女士受宠若惊。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离婚律师，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好安抚的伴侣。 　　-7- 　　多数情况下，委托客户的伴侣意识到对方咨询了业内最顶尖的离婚律师后，总会立刻打来电话、闯进事务所、歇斯底里—— 　　甚至，有时，什么都还没确定，只是捕风捉影般见到了一张名片、一份通话记录，这些伴侣们就会崩溃失措、大吼大叫—— 　　怀疑对方早有外遇，怀疑对方想掠夺自己的财产，崩溃地质问一切，什么激烈反应都会有。 　　就像是平时生活中积累的种种压力、情绪、不满都通过这一次怀疑爆发了。 　　阳光女士从未遇到一个人敢说自己的婚姻“毫无问题”。 　　或许也是因为那些对自己的伴侣有着空前自信的人绝不会走进离婚律师事务所？ 　　不，阳光女士可不相信这种幸存者偏差。她相信婚姻中总会出现问题与怀疑，区别只是如何沟通与解决。 　　可这位客户的妻子……她也太好说话了。 　　她听上去太自信、太肯定，似乎根本就没担心过“外遇”“离婚”这种事，把“丈夫在外面有女人”与“丈夫正准备离婚”当成了一个纯粹的玩笑。 　　-8- 　　按理来说，两个人之间长达七年的婚姻，总该有些小不满，小压力的。 　　新鲜的爱情总会褪色，荷尔蒙不可能永恒蒙住双方的眼睛，日常生活是一件枯燥、无味又没新鲜感的事。 　　——可这个女孩没有。 　　一丁点都没有，她异常自信，即使是面对丈夫手机里陌生号码那段的陌生女人随口编出的借口，她也没有丝毫怀疑。 　　深夜打过来，似乎只是有些好奇，做个小恶作剧而已。 　　-9- 　　这就像…… 　　她无比确信丈夫的爱与忠诚。 　　在这段婚姻中，对方给了她百分百确信的底气。 　　所以，哪怕是陌生女人，哪怕是不明通话，哪怕是没告诉过自己的信息——她依旧不会有任何怀疑。 　　-10- 　　而另一个呢？ 　　就算准备离婚，也想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部送给她。 　　阳光女士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夫妻类型。 　　她抓着手机坐在床上，深呼吸数次后，就像劫后余生，某种情绪——对这对前所未闻的精神病夫妇的八卦欲望——立刻晃动了她的理智。 　　“真的吗，夫人，您这么肯定？我在和先生做离……咳，如何更好地与您建立关系的咨询时……他听上去并不是很肯定……他甚至有点猜想，猜您在怀疑他想提离婚……” 　　而且他听上去很肯定要和你离婚来着。 　　“什么？提离婚？” 　　女孩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咳、咳，对不起……太好笑了，他会跟我提离婚吗？就他？就他那种家伙？” 　　-11- 　　“你知道他曾经追我追多久，有多黏人多固执吗？” 　　她嗤笑一声：“那个恋爱脑小朋友。他喜欢我喜欢到我都烦死他了，世界崩坏都不会想和我提离婚的……我还真希望他哪天离婚放我一片清净呢。我真烦他。” 　　阳光女士：“……” 　　咦。 　　-12- 　　“所以，是您想离婚……” 　　“当然。谁愿意在婚姻这种东西里和黏人的啰嗦小朋友拉扯啊？很烦的。” 　　那位夫人话里的嫌弃太多，阳光女士几乎能听见她在那头翻白眼的动静：“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他这种家伙纠缠了那么多年……我们曾经交往了快八年，现在又已经结婚了快七年……啊，真希望能早日摆脱他。黏人又啰嗦，除了长相和技术好也没什么其他优点……” 　　好家伙。 　　“所以，呃，其实您一直……” 　　“我很经常跟他提离婚的。只要他开始啰嗦烦我我就说要去离婚。结果不还是被黏了这么多年……他就跟只小狗似的喜欢我。啧。你知道吧，甩掉人类很简单，但小狗是甩不掉的。所以没办法……就这么混下去呗。” 　　……好家伙。 　　-13- 　　原来您自己才是那个时不时提离婚的啊。 　　怪不得那位先生说“我妻子是绝不会沉浸一段感情的类型”，宁愿去考虑和果汁软糖重新谈恋爱，也不愿意考虑您。 　　-14- 　　阳光女士大为震撼，感觉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够自己啃好久八卦。 　　“原来如此，哈哈，那我就挂……” 　　“不过。”女孩若有所思道，“他最近是有点奇怪。” 　　“啊，说起来，你是婚姻咨询师，对吧？而且他已经付给你丰厚的酬劳了？” 　　“……是的，夫人。” 　　“那正好，我最近也有点问题……不，也不算问题吧，他能让我有什么问题……就，小疑问……我记得你们婚姻咨询师很擅长解决这种小疑问的……” 　　通话那头的人“唔”了一下：“他最近总拒绝跟我上床。已经……半年了吧，就算直接脱掉衣服去搂他，态度也有点冷淡。你觉得这个小问题怎么解决？” 　　阳光女士：“……” 　　-15- 　　这不是小问题啊，女士。 　　哪怕我不是婚姻咨询师也知道——结婚快七年的丈夫持续半年不想跟您亲密接触，通常要么是有外遇了，要么就是他想离婚了。 　　……这也能归类为“最近的小问题”，您的心可真大。 　　“真的是小问题啦~”女孩又轻快起来，“反正他再怎么拒绝，我把刀尖顶上去，他也会愿意的。他拒绝跟我上床也只能口头拒绝。” 　　“……” 　　“但说真的，他又不是女人，这半年老搞欲拒还迎这一套，很没意思。我就算睡爽了也看他不顺眼。上床这种事还要我逼他催他——他明明知道我来找他只是为了滚床单的。结果这半年，每次做完，他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是不是很烦人？” 　　“……” 　　-16- 　　救命。 　　阳光女士双眼放空地想：男人也会遭遇婚内强迫性|行为吗。 　　……救命，这对精神病夫妻造成的三观冲击太强烈了！！ 　　为什么她能从一对奇葩精神病的夫妻关系里品到古早渣男贱女的味道！！ 　　-17- 　　“而且，最令我不满的，”女孩叹了口气，“他最近不爱黏人了。” 　　“……我以为，您最讨厌的就是……” 　　“是，当然，我很烦。但你要知道，我被他烦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不想习惯也习惯了……又要亲亲又要抱抱，看个电视都要贴过来黏人得不得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禁止他吻我吗？明明说好是不接吻的关系，结婚后他简直企图用一切方法亲我。” 　　“……” 　　阳光女士已经没有吐槽的力气了。 　　没见过的。 　　交往近八年，结婚近七年，感情好到根本不会怀疑出轨或离婚的夫妻，没接过吻。 　　-18- 　　没见过的。 　　……而且那位先生的离婚理由竟然是“想重新恋爱”而不是“她太过分太辜负我感情我累了不爱了”吗？！！ 　　所以那位先生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完全没问题吗？他想结束这段婚姻的原因是和几乎每一个渣男一样的“追逐爱情”？？ 　　这是怎样奇葩的脑回路啊。 　　难道他之前也是乐在其中没什么意见吗。 　　……太精神病了。 　　-19- 　　“所以，虽然我烦，但也习惯了。但最近他不再尝试亲我，也很少再说喜欢我……前几天我特意下班回来在沙发上装睡，特意给他留出了一个特别好的偷亲角度——一低头就能贴近脸颊的，我等着抓包他呢——结果，那货就走过来给我盖了张毯子，然后沉浸式拖地板去了。” 　　女孩冷哼一次：“你知道这有多过分吗？真是莫名其妙……拖地板……” 　　阳光女士有些混乱：“所以，呃，您其实是想……接吻……” 　　“不。我当然对这个事没兴趣，毕竟我们没在认真谈感情，干嘛接吻。”她说着说着，似乎是有点生气了，“但看在结婚快七周年的份上，我也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偷亲几次的。可他视若无睹——就知道拖地板！” 　　“……” 　　“所以他最近让我很烦。超级烦。态度也好语气也好几次的欲言又止也是……怪怪的。我真搞不明白，想要什么直接说就是了，他磨磨唧唧别别扭扭的干嘛？我每次都是想要直接说，他不给就掏刀要的！” 　　“……” 　　-20- 　　是这样的，夫人。 　　他是想要找个新对象重新谈恋爱，结束“没在认真谈感情”的婚姻。 　　……这种事能直接说吗，尤其是对着一个要求滚床单时会直接掏刀的精神病。 　　过量的信息令阳光女士头疼欲裂、苦不堪言：“那么，您是想要通过咨询，让他更直接地表达……” 　　“不，那太复杂了。”女孩打了个哈欠，“反正无论他磨唧还是啰嗦我直接威胁一句离婚就没声了……我其实也不怎么关心……主要，唔，就是想让他改掉最近拒绝滚床单的坏习惯。黏人点，热情点……我最近看电影里，还有撕衣服play呢……可就他最近这个态度，要他解个衣扣都要用枪管顶着。啧，烦死了。” 　　“……您真的很看中，呃，夫妻亲热生活啊。” 　　“不然呢？” 　　对方听上去似乎十分诧异：“我跟他交往近八年，结婚近七年，不就是为了合法多滚几次床单吗？不然我这么烦他还干嘛妥协敷衍他？” 　　“……” 　　-21- 　　有没有一种可能。 　　跟一个对象固定滚了将近十五年的床单、还特别在乎他的态度他的想法、孜孜不倦地想拉扯他玩新花样找寻新热情——不是单纯因为您想滚床单啊。 　　-22- 　　单纯的荷尔蒙或性吸引力能跨越十五年，链接两个不正常的精神病做这么久夫妻吗？？ 　　-23- 　　……阳光女士沉痛地扶住了自己的脑袋瓜。 　　她是个身经百战的离婚律师，劝分就是她的工作，但她却感觉，这对夫妻绝对只能劝和。 　　虽然这位夫人声称“只想滚床单”，但天知道，她发现丈夫打算跟别人“认真谈恋爱”时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啊，是不在意，凌晨三点摸出他的手机，翻出陌生的通话来特意吓她。 　　-24- 　　是精神病逻辑里的“不在意”吧。 　　-25- 　　第二天，晨，八点零十分。 　　匿名客户再次来电，一开始就是道歉。 　　“给您添麻烦了……我没想到她昨晚会提前结束出差回来……而且我没想到她会翻我手机……她过去很少在我这里过夜的。” 　　“呵呵。是这样的，先生，比起离婚诉讼，您愿意考虑婚姻调解吗？” 　　“……什么？调解？” 　　客户也有些莫名其妙：“我跟我的妻子感情很好，没有利益纠纷，不需要调解的。” 　　-26- 　　“我就只是想和平离婚，结束和她的关系，然后去谈恋爱而已。” 　　阳光女士：“……有没有一种可能，您可以不离婚，想办法和您自己的妻子谈恋爱呢？” 　　通话那端爆发出一段极其开朗、轻快的笑声。 　　……客户相当爽朗地笑了好久，才“啊”了一声，问：“您不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呃？难道这个回答也不是开玩笑？” 　　“……” 　　阳光女士沉痛地挂断电话。 　　-27- 　　没救了。 　　这两个都默契认为自己没在谈恋爱的傻逼精神病。 　　-28- 　　她要不要提前报警啊。 第86章 　　-1- 　　失去父母的那一天, 帕西法尔获得了一个双胞胎弟弟。 　　……那是个古怪的孩子，他坚持认为自己的名字是管风琴，又或者, 直接让他用一个字母代替。 　　哪有人类不希望拥有一个独特的称呼、一个独有的名字呢？ 　　-2- 　　同样, 管风琴不太爱被帕西法尔叫“弟弟”。 　　每次听到“弟弟”的呼唤时，他总会强调说, “你会忘记”，又或者, 他重复说—— 　　“请叫我P。” 　　还有，管风琴有些恐怖的红眼睛, 管风琴总咳血却似乎没恶化过的身体，管风琴有时说话透露出的超出年龄的平静, 管风琴身上那条令他莫名害怕的露背的洁白裙子…… 　　管风琴是个异常奇怪的小孩。 　　即便是同为小孩的帕西法尔, 也能看出他的奇怪。 　　-3- 　　——但, 在孩子的眼里,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管风琴对他非常、非常好。 　　在帕西法尔刚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 管风琴每天都会悄悄探望他，给他送香喷喷的食物，干净的水，温暖的被子或枕头。 　　他每晚都静静地从门缝溜进来，每天清晨之前收走这些东西, 静静离开。 　　而且，管风琴总是很轻易就能弄开笼子的锁。 　　每次他溜进来看他, 都会直接打开笼子—— 　　钻进来, 和他一起待在里面，又或者拍拍他的背, 摸摸他的头。 　　-4- 　　他做这些事很生涩，就像是平生第一次练习安抚小动物。 　　每次被反抱住时，都会僵硬一下，然后有些困惑地歪过头。 　　-5- 　　帕西法尔起初还有些害羞，因为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需要独自闯荡的独生子，就算遇见了双胞胎弟弟，也自觉是拥有骑士名字的兄长，不应该…… 　　向这样一个矮小、瘦削、连名字都没有的弟弟寻求庇护。 　　但管风琴实在太平静太温和了，他伸出来安抚他的手即便瘦削如柴，帕西法尔也能获得相当治愈的安全感。 　　他的弟弟毫无疑问可怜又病弱，但不知怎的，帕西法尔总觉得他不需要被保护。 　　而且，独自待在笼子里，独自待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实在是…… 　　太害怕、太害怕了。 　　-6- 　　帕西法尔还记得外面的世界。还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必须穿着白裙子。 　　……所以，恐惧无法从他的蓝眼睛里祛除。 　　管风琴再次弄开锁、钻进笼子陪伴他的第三个晚上，帕西法尔便忍不住哆嗦地拽出了他的袖子——他勉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依旧惊慌失措—— 　　“既然你能弄开笼子的锁，能弄开其他门的锁吗？弟弟，这个地方不好，我们不如一起逃——” 　　管风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仿佛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7- 　　“为什么要逃？我是管风琴，从睁眼开始，这里就是我的生活。” 　　-8- 　　帕西法尔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意识到，弟弟从未在正常的、幸福的地方长大。 　　所以，管风琴眼中，没有“正常”，也没有“幸福”。 　　帕西法尔艰难地试图说服他。 　　“可……可……外面……小孩不会被关进笼子……” 　　“这里的小孩也不会被一直关进笼子。因为你是新来的，新来的才会进笼子。” 　　“……外面也不只有……吐司……咖啡……这种食物……还有培根……奶酪……糖果……” 　　“什么？”管风琴更茫然了，“食物有那么多种吗？还有比吐司和咖啡更好吃的食物？” 　　“外面……还有……管风琴以外的乐器……不用一直挺直背坐在高高黑黑的教堂里，背在背上就可以携带的，轻飘飘的乐器……” 　　“唔。” 　　-9- 　　管风琴不再问问题了，他彻底安静下来。 　　黑黢黢的夜里，笼子里的另一双红眼睛几乎没有眨动的迹象，就像是某种从墙角探出脑袋的怪异野兽。 　　……但帕西法尔并不害怕，因为弟弟的膝盖与肩膀正紧紧挨着他的——他几乎是整个倾身过来了，非常专注地聆听着他描述外面的世界。 　　而且，他的膝盖与肩膀，真的无比单薄。 　　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从未饿过肚子、身体健康的帕西法尔觉得，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这只弟弟拎起、打碎。 　　-10- 　　管风琴就像某种易碎品，谁会警惕一个易碎品的接近呢。 　　-11- 　　他便继续讲给管风琴外面的世界，以一个孩子的口吻，把最喜欢的乐器、果汁软糖与装有轮子的滚起来咕噜噜的木板描述得很清楚。 　　管风琴不发一言，但帕西法尔觉得他把每一个字都记进了心里。 　　于是，第十七天夜晚，帕西法尔觉得他可能明白了，再次提出逃走的建议。 　　-12- 　　管风琴却依旧摇了摇头。 　　“我会溜进这扇门，会打开这种笼子的锁，是因为我见过许多扇这样的门，许多这种笼子的锁。许多、许多。” 　　-13- 　　“但许多这种笼子里的那许多个孩子？他们曾经每一个都想逃走。但没一个都没能逃走。” 　　“而且，你是被送进来的，兄长。既然能被送进这里，你在外面的世界，就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一个……但你不会想选择的。” 　　-14- 　　帕西法尔当时不明白管风琴说的那唯一一个方法是指什么。 　　但弄明白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第21天，装着笼子的房间外，从窗户的方向，响起歌声。 　　与过去遥遥传来、模糊至极的合唱不同。 　　那是管风琴的嗓音。 　　轻轻的，温柔又稚嫩，似乎被风一吹就要消失了。 　　-15- 　　他能听出那是管风琴的歌声，尽管管风琴总说自己是个只会弹奏管风琴的笨蛋，但，帕西法尔知道他唱歌很好听。 　　因为，夜晚，害怕的时候，管风琴会给他唱摇篮曲，一边唱一边轻轻触摸他的额头。 　　尽管他手指的温度总冷得帕西法尔打哆嗦，但，谁能舍得弟弟的摇篮曲和哄睡觉服务呢。 　　管风琴真的很有音乐天赋，帕西法尔不止一次幻想过弟弟在外面的世界一边弹琴一边唱歌的样子——啊，弟弟可以跟着他一起学吉他，毕竟笨重的管风琴带不走…… 　　管风琴肯定会喜欢吉他的。 　　他知道，在自己讲述吉他可以轻飘飘带去任意一个地方演奏时，管风琴的手指都忍不住轻微抽动。 　　-16- 　　……不过，管风琴今天在外面唱什么呢？ 　　这是白天，白天的管风琴有许多演奏要准备，不会来看他的。 　　帕西法尔揉着眼睛从笼子里坐起，他抓过笼杆，有些费劲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探出头—— 　　他看到管风琴在庭院里。 　　他蹲坐在那座洁白的雕像下，一边唱着歌，一边低着头种花。 　　他种的是一朵郁金香，把一枚洁白的郁金香，种在那一大片洁白的郁金香旁。 　　一朵朵聚在一起的纯白郁金香，就像孩子们身上的白裙子。 　　而穿着白裙子的管风琴唱着歌，新种下了一棵白裙子。 　　动作异常温柔，歌声异常轻柔。 　　-17- 　　帕西法尔莫名想听清管风琴在唱什么，但他的声音太轻了，帕西法尔不得不更努力地踮起脚尖。 　　——可轻轻的歌声立刻就被打断了。 　　不远处，传来更多更多鲜亮、有力的嬉笑声，沸沸扬扬。 　　是其他的孩子们。 　　管风琴立刻就不唱歌了，他把头低得更深，只一心往新种的花上掩埋漆黑的土。 　　而聚拢在一起嬉笑的孩子们走近了——他们的音量被他们激动的心情格外放大了，对比刚刚又轻又小的歌声，他们可真有活力啊—— 　　“恭喜你！” 　　“这真是太棒啦！” 　　“好羡慕你——” 　　-18- 　　无比激动的孩子们聚拢着一个神情骄傲的孩子，后者的脸都因为兴奋变红了。 　　“这是你努力练习了这么久，终于被选中了！” 　　“还是好多位大人同时选中呢！” 　　“老师也特别开心！老师竟然一改态度夸你是个好孩子！” 　　“太棒啦，明天你就能被大人们带去外面的世界——” 　　-19- 　　吵闹的、鲜活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管风琴直起身，垂着眼，静静地给那颗新种下的洁白郁金香填上最后一捧土。 　　他不再唱歌了，也可能是这首歌彻底唱完了。 　　-20- 　　就像被种进土里的小郁金香，开花后能保存的时间总是很短的。 　　-21- 　　帕西法尔注视着他种花的背影，莫名地，升起了隐隐的恐惧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但，当晚，听着庭院外的大门被拉开，那个白天兴奋无比的孩子被一辆马车咕噜噜拉走时…… 　　帕西法尔缩在笼子最角落，怕得发抖。 　　管风琴钻进笼子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认真地说： 　　“没关系，兄长。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也穿上白裙子的。” 　　-22- 　　帕西法尔打着颤仰头看他。 　　管风琴依旧非常平静。 　　“……你白天种花的时候，我看见了。” 　　“嗯。” 　　“庭院里的白色郁金香，都是你种的吗？” 　　“嗯。” 　　“每个孩子被选中后，你都会去种花吗？” 　　“为什么不？洁白的郁金香才能把这里打理得干净点。” 　　管风琴望向黑夜中的庭院：“虽然不得不在这里生活，但，我讨厌被弄脏。只有种花能变干净点。” 　　帕西法尔也看向黑夜中的庭院。 　　洁白无比的郁金香花海在夜风中轻轻摇动，如同被卷起波纹的浅海。 　　-23- 　　谁知道，花海里，有多少株的白色郁金香。 　　只有种花的管风琴知道。 　　“况且，兄长，你该明白，”管风琴回过头，眨着红眼睛对他说，“他们不会再有完整的尸体了。所以种花会比做坟墓方便些。” 　　-24- 　　——那一瞬间，帕西法尔吐了出来。 　　-25- 　　管风琴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种花，管风琴知道自己究竟种过多少株花，管风琴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庭院里种花。 　　管风琴知道一切。 　　可他就只是沉默地看着。保持旁观。 　　冷漠得……像个根本没有知觉、没有感情的……怪物。 　　-26- 　　他趴在笼子里，呕吐，抽泣，发抖……过了好一会儿。 　　管风琴似乎是站在了他旁边低着头瞧他，而且，管风琴又把手放在他后背上了，轻轻地拍打着，动作懵懂又僵硬。 　　帕西法尔……不舍得甩开他。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 　　说会保护他的弟弟。 　　弟弟只是不懂而已。 　　况且，弟弟又能做什么呢？ 　　他同样被困在这里，走路都会咳血，吃不饱饭，脆弱得仿佛小孩一推就能摔碎。 　　-27- 　　帕西法尔攥紧拳头：“……你每次种花的时候，都会唱歌吗？你这个习惯太古怪了，必须改……” 　　管风琴摇了摇头。 　　-28- 　　“那不是歌，”他静静地说，“兄长，那是献给死亡的赞美诗。” 　　-29- 　　“就像我必须弹奏管风琴，我必须要唱献给死亡的赞美诗。这是我在这里的职责……”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睫毛在这一瞬间盖住了血红的眼睛。 　　“是我永恒的职责。” 　　-30- 　　帕西法尔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合上。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 　　“献给死亡的……赞美诗？你……那些人……还训练你……赞美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个问题，管风琴笑了一下。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帕西法尔第一次见他笑。 　　尽管那个笑依旧很僵硬很古怪——和管风琴苍白的皮肤搭配在一起着实恐怖——但，这个笑并不虚伪。 　　管风琴明显因为这个问题心情变好了。 　　-31- 　　“当然不。你不知道吗，兄长？我所要赞美的死亡——报丧女妖，最喜欢郁金香、音乐与赞美诗啦。” 　　-32- 　　“来吧，兄长。我带你去看看。” 　　管风琴冲帕西法尔伸出手。 　　他眉间第一次露出那样鲜活灿烂的气息，就像是要向玩伴介绍自己最心仪玩具的小朋友。 　　“赞美诗歌颂的对象……报丧女妖。” 　　-33- 　　那似乎是个祥和又平静的地方。 　　……那似乎是。 　　直到管风琴牵过帕西法尔的手，带着他离开笼子，离开房间，穿过寂静的走廊。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光。 　　双胞胎兄弟手牵手来到庭院中央，洁白的郁金香与雕像似乎自己在发光。 　　——帕西法尔跟着弟弟走到白天他低头种花的地方，然后，不知怎的，黑夜中似乎闪过红光—— 　　雕像发出轻轻的“咔哒”声，敞开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34- 　　管风琴带他缓缓走进地道。 　　扑面而来的黑暗似乎更黑、更浓稠——帕西法尔不禁瑟缩地往他背后躲了躲—— 　　“这里是独属于我的职责。”管风琴轻声说，“别怕，那些大人们永远找不到这里。” 　　……什么职责？ 　　帕西法尔不明所以，但很快，地道内亮起了灯。 　　是管风琴擦亮了火柴，点亮了一盏油灯。 　　大盒大盒大盒的火柴们堆在一只木架子上——帕西法尔明白他为什么总能带来热腾腾的食物、又能弄出点燃的木柴堆了。 　　“就是这儿……你看。” 　　-35- 　　帕西法尔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不禁屏住了呼吸。 　　斑驳的石墙上，垂挂着一把巨大、巨大的灰白色镰刀。 　　-36- 　　“嘘。” 　　管风琴的声音轻到近乎耳语：“那是只死掉的报丧女妖。别吵醒她。” 　　……死掉的，报丧女妖？！ 　　“既然死掉了怎么还能——” 　　“小声点。到这边来，兄长。” 　　-37- 　　灰白色的镰刀后，是一幅幅涂在石墙上的图画。 　　管风琴领着他用油灯一一照过，关于报丧女妖的一切。 　　-38- 　　报丧女妖诞生自一切阴影中的死亡，又以一切阴影中的死亡为食。 　　阴暗的死亡创造报丧女妖。阴暗的死亡也是吸引它们的粮食。 　　所以，它们所出现的地方、任何地方——绝对会缠绕着死亡——灾难——或邪恶—— 　　因此，被称为【报丧女妖】。 　　它们是死亡的使者，生者的丧钟……虽然被称为“女妖”，但并没有性别，只是披着裹尸布活动的一团黑影…… 　　当然，这团不可名状的黑影，既不算活着，也不可能死亡。 　　所以报丧女妖不老不死，在有些人类的认知中，是可以“永生”的生命——不过，既然无法死亡，自然就不算生命了。 　　没有过往，没有未来，从未活过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生命呢。 　　不是生命，又哪来的“永生”。 　　-39- 　　只是，就像每个种族一样。 　　报丧女妖也有自己的弱点。 　　报丧女妖的本体，就是它们诞生的源头。 　　源头的强弱也代表了它们力量的强弱——有些女妖弱小到只能蜷缩在裹尸布里喘息，有些女妖却能额外分出本体幻化出巨大的镰刀—— 　　所以，报丧女妖并不是强大到能跨越世界、碾压一切的生物。 　　它们只是不断追寻着不同的死亡，在世界与世界中流浪的影子。 　　品尝更多的邪恶，吞噬更多的阴影，贪婪又阴暗地追猎着死亡罢了。 　　它们诞生在阴影里，结局也往往是倒在阴影里。 　　-40- 　　不会死，但能量耗尽，也会倒下。 　　报丧女妖们厌恶同类，它们会互相屠杀，互相吞噬，天性就是孤独与流浪——这样的生物倒下后，自然是没东西会大发善心为其收殓尸骨、重新聚合能量、把它们唤醒的。 　　不过，报丧女妖们真的很少会【死亡】——强弱差距再大，能用碾压性优势把同族直接砍成碎片的，还是少数。 　　大多数时候，它们互相屠杀的结果，只是彼此留下一身可以缓慢复原的伤，运气好的去饱餐死亡重新强大，运气差的觅不到食，便因为能量不足暂且沉睡在某个阴影里。 　　哪怕【死掉】，也会【醒来】的。 　　因此，在某些高维生物眼里，报丧女妖们只是一群惹人厌烦、威胁不大、擅于钻阴暗角落啃垃圾吃的流浪猫。 　　几次死亡就能令它们饱餐一顿，见一面就会互相厮打吞噬……这种东西不足挂齿。 　　-41- 　　直到，某个世界，某一刻。 　　诞生了一只漆黑如墨的报丧女妖。 　　-42- 　　那只报丧女妖诞生之后……又在某个世界，某一刻…… 　　所有其他的报丧女妖们，全部死亡。 　　-43- 　　“那是最强大的报丧女妖。也是，最后一只……报丧女妖。” 　　管风琴停在最后一幅画前。画上涂着一团巨大、纷乱的黑影。 　　那黑影太大，几乎能把画前两个小小的男孩吞噬进去。 　　-44- 　　帕西法尔后退一步，打了一个哆嗦。 　　但管风琴举高油灯，仰头走近了它。 　　“你看啊。” 　　他双眼发亮，语气轻快得几乎是在唱歌了—— 　　“真美，是不是？” 　　-45- 　　赞美死亡。 　　献上诗，歌，琴声与郁金香。 　　赞美……这最后一只报丧女妖。 　　-46-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 　　管风琴喃喃道：“如果有一天，能把我自己的死亡供奉给它享用就好了。如果我能无数次死亡……不，无数次死亡还不够，如果我能……” 　　帕西法尔没听见他最后的话。 　　那消磨在管风琴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里，连喃喃都不算，低得几乎是被他含在舌尖里。 　　-47- 　　“如果我能……彻底拥有这只报丧女妖。” 　　-48- 　　帕西法尔又后退了几步。 　　这几步后退他甚至放开了紧拽弟弟的衣角。 　　“弟弟……这里很可怕……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想回……” 　　“家”这个词快涌现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吞回去。 　　帕西法尔颤声说：“我想回到笼子里……” 　　-49- 　　画前的管风琴转过头。 　　油灯里跳动的烛火让他的红眼睛非常柔和。 　　“当然，兄长。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他向帕西法尔走近，烛光时明时灭，没能被完全照亮的苍白脸颊仿佛是从报丧女妖的画里走出来的东西。 　　“既然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回去睡觉吧。” 　　帕西法尔再次后退了几步：“我——” 　　“晚安……兄长。” 　　-50- 　　烛火熄灭了。 　　-51- 　　第22天的早晨，帕西法尔从笼中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掀开身上的毛毯。 　　管风琴轻轻敲响了笼杆。 　　“昨晚睡得好吗，兄长？” 　　帕西法尔仰起脑袋，瞅着弟弟，有些困惑。 　　“不记得了……似乎是个有点可怕的梦……”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52- 　　弟弟平静又温和的脸依旧那么富有安全感，他蹲下来，把热腾腾的面包和牛奶塞进帕西法尔手里。 　　“吃早餐吧，兄长。” 　　“……哦……好。谢谢……” 　　帕西法尔把面包塞进嘴里，不知怎的，他有点狼吞虎咽。 　　可能是被那个模糊的噩梦吓饿了吧。 　　“对了……弟弟……我前几天想说的，我们逃跑……” 　　“抱歉，兄长。” 　　-53- 　　管风琴眨了眨眼：“我在这里还有职责要做，所以，不会逃。” 　　-54- 　　而且，也不想逃。 第87章 　　-1- 　　【兄长。我不会和你一起逃跑。】 　　【兄长。你不会记住我的。所以别嚷嚷。】 　　【兄长。别害怕, 我不会让你穿上白裙子的……】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永远。】 　　-2- 　　FN799世界，白袍人摔下楼梯。 　　他踉跄追下楼梯时早就撞翻了路过侍者手里的酒瓶、冰块与装在盘子里的布丁挞，滚倒在地前, 洁白的长袍早就被染脏。 　　……他真的从未穿上过白裙子, 所以，他真的不怎么清楚。 　　哪怕死亡也无数次闪现的【弟弟】, 从来就不是另一个人的恳切呼唤。 　　是他自己……一遍遍……想记住…… 　　可，他真的没记住。 　　-3- 　　就像他真的, 一直被另一个人保护。 　　-4- 　　生前一直……死后……或许也是同样吗？ 　　他不知道。 　　关于管风琴的……关于【P】的，他不知道的东西, 太多太多。 　　头痛再次剧烈起来，堪堪闪过的细碎回忆再次破成碎片——不, 不, 让我再想起一些, 别流走, 让我再看看记忆里的那孩子——最终他怎么——他们怎么—— 　　活下来了吗？ 　　逃出来了吗？ 　　红眼睛的那个孩子——他记忆中总在反复坠落的那孩子——他的弟弟——究竟—— 　　-5- 　　帕西法尔紧紧攥住双手，但, 模糊的视野中，那个无比眼熟的白裙子背影已经消失了。 　　……而他也无法再坚持仰头了，剧烈的、空前的疼痛铁凿般捶打着他的脑壳，从未想起的记忆骤然爆开，他只能垂下头, 望着地板，大口大口地呼吸。 　　自己真是……狼狈极了。 　　-6- 　　“他为什么没在执行任务？他在乱跑什么？他竟然摔倒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永生会总部, 高层会议室。 　　886先生——又名传奇帅哥看着在眼前展开的光屏, 不禁皱紧了眉。 　　-7- 　　他今天在采购部还有些事要做，原本是不想来永生会做什么辅助任务的。 　　那个金发碧眼、身披白袍的家伙虽然脾气不好, 但做事还算靠谱，传奇帅哥本以为他是能轻松搞定一个低等世界的。 　　可…… 　　传奇帅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身后。 　　身后，黑发黑眼的男人正和他一起看着光屏里的这一幕。 　　-8- 　　会长中途把他召了过来，让他利用自己的采购部主管权限转接了系统世界内部、来自恐怖维修部的频道，又让他用这恐怖维修部才能展开的光屏，远程定位FN799世界，来监视白袍的任务过程。 　　传奇帅哥原本是想拒绝的——直到黑发的男人突然不经意提起“最近那个替代品闹得很凶，或许下一次高层会议不该让她出现了”。 　　……作为一个商人，他下意识就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 　　他不能让W继续被关押在那种鬼地方。天知道那种鬼地方曾经关押的是什么鬼东西。 　　于是传奇帅哥服从了会长的命令，偷偷链接了恐怖维修部的控制后台。 　　-9- 　　……这没什么，只是摸进恐怖维修部的后台转接一下监控屏罢了，传奇帅哥之前已经做过许多遍。 　　会长一直对恐怖维修部抱有旺盛的兴趣，远在P还没入职之前，传奇帅哥甚至还给他搭建过直接通往恐怖维修部的通道。 　　他是采购部的员工，采购部的员工申请一个不需核查的进入通道轻而易举。 　　反正恐怖维修部那时只有M一个员工，哪怕是永生会的元老，传奇帅哥也不认为会长能对M造成什么威胁。 　　-10- 　　……能有什么威胁，那可是M。 　　会长只要露个脸，她就能直接剥掉他的脸。 　　会长顶多只能躲藏在她的影子里哆哆嗦嗦——躲藏在她的影子里、脸都不该露、又能对M造成什么影响呢？ 　　-11- 　　每个系统员工都知道，M是无敌的。 　　如今，传奇帅哥更没什么顾虑了，他已经晋升为采购部的主管，高级主管转接其他部门的频道，根本不需要经过普通员工同意，是完全合规的。 　　而恐怖维修部的主管是M小姐，传奇帅哥不觉得她能察觉到这点在技术后台的“小动作”。 　　那女人虽然恐怖，但她对复杂的系统后台一窍不通也是出名的——否则也不会动不动就耐心丧失砍碎中枢控制室进出了。 　　至于P…… 　　他只是一个分部主管的下属。再没谁比天使守规矩，传奇帅哥认为他绝不会越权察看后台。 　　-12- 　　左右衡量后，却没想到，是执行任务本身的永生会高层出了问题。 　　“会长，我不明白，白袍为什么会在一个低等世界这样……” 　　站在传奇帅哥身后的会长没做什么特殊表示，只是挑起眉毛，似乎有些讽刺。 　　“我原本只是想，顺便用他试探一下。” 　　“……什么？” 　　“我亲爱的小狗啊。” 　　会长叹息一声：“白袍真的很在乎那条小狗。如果他有什么异常反应，就说明，小狗肯定也去了那个世界。” 　　传奇帅哥愣了愣：“可FN799世界不可能被恐怖维修部注意，这只是个由荷尔蒙驱动、在恋爱维修部的低级待选任务中可有可无的低等世界……我的情报不可能……” 　　会长笑道：“我当然很信任你的情报。只是，你永远也不知道，小狗会背着你做什么无聊的小动作。虽然他注定给我们的计划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但，还是挺烦人的。” 　　-13- 　　FN799世界的确是个低等世界，唯一特殊的，就是那部会在音乐会中演奏的【死亡交响曲】。 　　会长知道那只小狗有多迷恋音乐。 　　永恒的囚徒在自己的囚室徘徊时，唯一做的，就是演奏音乐。 　　弹拨琴弦，如同在石壁上抓出血痕。 　　……一遍又一遍，每日每夜永不停息地坚持着，如果被问到为何弹奏—— 　　-14- 　　【兄长曾告诉过我。有一种乐器叫吉他，而吉他是轻飘飘的，能带去任何地方，能演奏出最自由的音乐。】 　　-15- 　　所以那东西就一直待在监狱里拨弦。空洞又可怜。 　　会长从不觉得那是动听的音乐，尽管他承认小狗的演奏一直很迷人，有种吸引灵魂的魅力——但小狗本身，是那么一个空洞、可怜又丑陋的怪物。 　　丑陋的怪物永远弹奏不出音乐，就像小狗的脖子上永远挂着那座监狱给它套上的项圈。 　　-16- 　　是的，会长早就知道白袍与小狗的关系。 　　毕竟，曾经，小狗会起点兴趣和他交谈、提起的存在只有【兄长】。而白袍也长着与小狗一模一样的脸。 　　……“兄长”，“兄长”……小狗不爱说话，但说起话时总把这个存在挂在嘴边—— 　　直到M入狱。 　　-17- 　　小狗开始高频次说话，说话时高频次提起的变成了“M小姐吃不到布丁”“M小姐的枕头不够软”“M小姐今天砍碎那几个看守时好像把手指擦破皮了，你有没有创口贴”。 　　……老实说，那时候，会长根本就懒得和这货说话。 　　-18- 　　古怪又丑陋的狗东西，竟然觉得M那种家伙会需要“创口贴”。 　　你了解她什么啊，区区一条小狗，你知道她从哪里来，为什么这样癫狂，又要去走什么路吗？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与她相识，什么时候又认清了她是一个自私自利无药可救的恶棍吗？ 　　——我和M的故事里，不需要这么一条多余的小狗。 　　-19- 　　而且那条小狗是囚徒，他是狱长，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低微身份，别把监狱长当成便利店老板。 　　监狱长与囚徒，恶灵组织领导人与普通员工…… 　　小狗从来就没追上过他的鞋跟。小狗只是个不够格的丑八怪。 　　-20- 　　所以，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就别妄想和人站在同一个阶层、追求同一个目标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姿态有多可怜，小狗。 　　-21- 　　会长又叹息一声。真情实感的。 　　“小狗总这样……使再多的小手段也不过是让自己显得更加弱小可怜……” 　　传奇帅哥：“……抱歉。我从刚才就没听明白。会长你说的‘小狗’具体指谁？” 　　还能指谁？ 　　他最亲爱的小狗，他迟早要挖出那双红眼睛、赤裸裸展示给M看，小狗本质有多丑陋。 　　会长再次嘲讽地挑高了眉毛。 　　-22- 　　“无所谓。既然确定白袍失常，就继续搜查吧——小狗肯定也在那个世界。调出宾客名单，男……不，雄性兽人的所有登记。” 　　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吧。 　　会长便转身离开，冲传奇帅哥挥了挥手：“只需要抓到那个异常的登记身份，然后，报给这个低级世界已经被我们扭曲的本源……他逃不了的。” 　　“小狗的弱小可怜，究竟能有什么用。” 　　-23- 　　FN799世界，边牧小姐重新走回了黑猫先生身边。 　　后者身边已经围满了风姿各异的雌性兽人们——黑猫先生的女伴离开的功夫，足够她的强大与神秘再次吸引一堆饥渴难耐的豺狼虎豹—— 　　但这位先生的“妻子”只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西装袖扣。 　　黑猫便被这轻轻地一拉拽走了。 　　一脸不满，但摆着尾巴。 　　他们重新找了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小狗把树莓色的小伞、混有冰块的酒杯与一枚布丁挞递给黑猫。 　　后者的表情依旧很不满，但咬过布丁挞后已经缓和成了二分之一的“很不满”。 　　-24-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小介意”了。 　　M舔了舔挞皮，黑眼睛依旧冷冷地瞪着下属：“让你去拿把小伞，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是半路出去看了场三个多小时的烂电影吗？不想好好做任务就直说。” 　　下属弱弱地解释：“路上遇到有位先生摔倒了，而且……” 　　“哦。所以你觉得帮助一位没能力好好走路的陌生人比给上司拿小伞还重要吗？” 　　“当然不。我要说的是，‘而且那位先生摔倒的地方旁边有不少布丁挞在供应’，M小姐。我选了一枚形状最漂亮的带给您，这才费了些时间。” 　　“……” 　　嘁。 　　-25- 　　黑猫先生的尾巴又略微竖起，左右摆了摆。 　　但她听上去依旧很恶劣：“我警告你，别再做什么小动作。我心情依旧不好。” 　　“好的。” 　　下属低眉顺眼地道歉——低下去的眼神其实跟着她的尾巴在左右摆，压根没听。 　　反正上司的一切训斥用“好的”回复就行。 　　“现在，看好，你有没有注意到会场中心的那组乐器……” 　　“啊。” 　　“……你又怎么了？” 　　-26- 　　弱小又可怜的边牧小姐再次抓住了黑猫先生的袖扣。 　　“可能是因为我把您从那些小姐身边带走了……”小狗似乎是受惊了，耳朵都垂了下来，“那个带头的羚羊小姐刚才在您背后恶狠狠地瞪我。” 　　黑猫先生一言不发，立刻扭头狠狠瞪了回去。 　　漆黑漆黑、满含杀气的眼神。 　　-27- 　　……再回头时她的口吻已经缓和了十倍，那点点不满烟消云散。 　　“你真弱，小P，这个破地方的羚羊都能凶你。算了，你再站我近点，别被那些疯女人欺负了。” 　　“好的。” 　　边牧小姐便欣然站近——贴近了。 　　-28- 　　幸亏今天选择了极其保守厚重的白色长裙，小狗庆幸地想，否则她就要看见摇飞的尾巴了。 　　-29- 　　狗狗模样真的很方便施展可怜巴巴的姿态，但，唯独尾巴太容易暴露了。 　　……你也要时刻保持冷静啊，尾巴。 　　聪明点，知道可持续发展吗。 　　-30- 　　“所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M小姐，我发现这瓶果汁似乎是兽人世界特制的，瓶盖很难开……手疼。” 　　“……啧。烦死了。给我吧。” 第88章 番外 这个杀手不太冷 　　番外这个杀手不太冷 　　前注：人类世界au, 有联动，与正文无关。 　　-1- 　　某年，某月, 某日, 某夜。 　　杀手走进了一家宠物店。 　　-2- 　　杀手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一双黑色的长靴子, 黑漆漆的长发被发圈绑成马尾垂在脑后。 　　虽然杀手打扮很酷，但一边晃着马尾辫一边吹着泡泡糖走进宠物店的杀手并不是个喜欢扮“酷”的杀手。 　　-3- 　　她不需要扮酷, 一只握把贴有粉色小花贴画的FN57手|枪足够酷了。 　　如果这还不够酷，钉枪、电锯、刺刀……她应有尽有。 　　而且, 哪怕赤手空拳，她也能在十秒内绞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毕竟这是她的工作, 而且她的工作能力还算不错。 　　要知道, 这位杀手代号【M】, 而【M】被公认为, 全世界最顶尖的独行杀手。 　　-4- 　　不过，这个下着微雨的初春夜晚, 揣着手|枪、匕首、与钉枪的杀手，走进一家即将打烊的宠物店，并不是为了执行任务。 　　因为她虽然长得很少女，但今年已经31岁了。 　　因为她虽然是个杀手，但有一个职业房产经纪人的普通人姐姐。 　　……因为她的普通人姐姐早在十多年前就结婚了, 目前领养了三个小孩，三个小孩中最小的中考都结束了, 最大的已经跟女朋友求婚了, 甚至会有带球结婚让她直接升任奶奶的可能——结果忙碌中转头一看，自己的亲妹妹连个对象都没有。 　　-5- 　　……你要说她拥有能独自潇洒生活的能力, 拥有选择终身不婚的自由也算了…… 　　但杀手委实不是个擅长照顾自己的家伙。 　　31岁的杀手，是从不存款的月光族，房租平均拖欠三个月，工作外的私生活依旧是在奇奇怪怪的酒吧跳着奇奇怪怪的舞，然后喝得烂醉如泥，最终倒在奇奇怪怪的酒吧后巷呼呼大睡。 　　她也不是没有追求者，但上一个黑发黑眼英俊自信的追求者直接被她一枪崩了脑壳，理由是“你长得丑”。 　　……所以她姐姐心都快操碎了。 　　做梦都是自己意外去世后妹妹老了无人可依，结果沦落到什么凄惨的养老院，然后因为一时兴起要玩轮椅竞速大赛一头创死在卧室门板上，死了八天后才被不负责任的护工发现尸体。 　　-6- 　　M得知她的噩梦内容还挺乐的，嘎嘎嘎地笑着说那肯定是个有趣的死法，笑得她亲姐只想用报纸卷成筒抽她。 　　这个没心没肺的傻缺妹妹唉。 　　所以这位房产经纪人姐姐开始了一场分外浩大的催婚战争——一星期能逼着M去相亲三十次—— 　　杀手可以在十秒内拧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但，她逃脱不了姐姐的催婚碎碎念。 　　-7- 　　更何况相亲到最后，她姐比她还绝望。 　　昨天中午的那场相亲，对面的相亲对象已经变成了一个长相漂亮的红发……女人。 　　M：“……” 　　M走过去，落座，跟那位漂亮美女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8- 　　场面很尴尬。 　　-9- 　　好半晌后，红发美女冷冰冰地说：“的确。我给出的相亲对象条件是又酷又帅能打又傲娇还要可爱会撒娇。” 　　M：“我的要求很简单，有钱给我花，长相养我眼就行。我姐说你也是她认识最有钱的家伙呢。要不深入聊聊？” 　　“……” 　　“……” 　　“但我应该加上了‘男’的关键词要求。” 　　“啊，我也是。所以你难道是男……” 　　“不是。” 　　“嘿嘿，好巧，我也不是。” 　　“……” 　　“……” 　　-10- 　　红发美女叹息一声：“抱歉，我是被父亲逼过来的。这真是闹剧。” 　　M立刻升起共情感：“好巧，我也是，被姐姐逼过来的……” 　　“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小姐，让我请你吃点巧克力蛋糕补偿吧。” 　　M立刻抹消共情感：“哦。” 　　-11- 　　怎么回事，明明同是长辈催婚沦落人，她竟然也有对象了。 　　啧。 　　-12- 　　红发美女请M吃了好几大块不同种类的巧克力蛋糕，直到她男朋友从店门冲进来，一脸捉奸在床气到快螺旋爆炸的表情。 　　于是M又点了一大盘柠檬芝士挞，吃着柠檬冷冷地看对面的红发美女手忙脚乱哄男朋友。 　　这种会顶嘴会吵架的男朋友还不如直接一枪崩了呢，听着就烦，她果然还是喜欢乖的。 　　……要不两枪一起崩完对面这两个吧，什么明撕暗秀的小学鸡吵架。 　　-13- 　　她是个被姐姐无数次催婚的单身杀手，她身上有不止一把枪，她可见不得这种情侣吵架。 　　-14- 　　但红发美女给她买了巧克力蛋糕和柠檬芝士挞，M决定吃完再考虑开枪报复社会。 　　结果，柠檬芝士挞吃完后，红发美女被公司的紧急电话催走了，红发美女的男朋友皱着眉帮女朋友垫付了M的单。 　　然后他又给她点了一份香蕉船，拐弯抹角地询问她对红发美女是什么看法，其小心眼程度可见一斑。 　　M看在香蕉船的份上再次压下了一枪崩死他的想法：“姐姐说她超级有钱，搞定了就能养一百个我。我喜欢超级有钱的人，不论男女。” 　　美女的男朋友：“……” 　　-15- 　　于是美女的男朋友直接给了她一张名片。 　　“这家伙，男，超级有钱，单身，而且最近也急着找对象。这位小姐姐，拜托你尽量离我女朋友远点。” 　　-16- 　　M原本想翻白眼的，但对方又递了张照片过来。 　　那张照片就很养眼。 　　——于是，此时此刻，杀手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一家即将打烊的宠物店。 　　-17- 　　她也没想真的相亲找对象，就是路过了，进来养养眼。 　　-18- 　　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一头孟加拉虎啊呜一口把那家伙的脑袋吞进去了。 　　而且那家伙还在孟加拉虎的血盆大口里哈哈哈哈夸赞它牙齿形状漂亮。 　　-19- 　　M：“……” 　　M饶有兴致地吹破泡泡糖，抱起了胳膊。 　　-20- 　　她旁观了十分钟，想看看这家伙会不会被那头老虎一口咬死——但那头老虎似乎还真是被驯养了，哪怕把他的脑袋含在嘴里，也没下什么重口。 　　就，一直在玩。 　　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在笑，好像也一直在玩。 　　-21- 　　很难想象什么人会把脑袋放进老虎口里当乐趣。 　　很难想象什么人会这么戳中她，感觉超级有趣。 　　-22- 　　于是，十分钟后，M走过去，一把拎起老虎，说：“你好。” 　　年轻的男人从虎口下露出脸，红眼睛有些茫然。 　　“您好？” 　　……嗯，真人比照片还养眼，是枫叶般的漂亮眼睛。 　　M挺满意。 　　-24- 　　“我是提前和你打过电话的。约在今天下午四点的相亲对象。” 　　“啊……” 　　男人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M知道他为什么看钟：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五分了，她迟到了将近四个小时。 　　M故意的，毕竟她是主动给对方打电话约见面的，从看见照片到主动约见面的过程都有些冲动快速了，简直能跟“一见钟情”这个烂俗的词挂上等号——所以她不想显得太急切，会失去控制权。 　　杀手都讨厌失去控制权，哪怕对方有再漂亮的红眼睛，她也不会让自己过分迷恋的。 　　但当男人回过头后，他没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 　　“您好。这么晚下班，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请坐，我去给您煮咖啡。” 　　-25- 　　年轻的男人似乎是个有些名声的作曲家，自称“管风琴”，但他的兴趣是危险的大型动物，最近在这个城市经营了一家偏僻的宠物店，宠物店里养着各种各样违禁动物。 　　……本该是违禁动物的，但就是扎堆被饲养在这里，很明显，说明他不只是个遵纪守法的作曲家。 　　“我本对猫是没什么兴趣的，”自我介绍时他说，“但前段时间接触了咪咪，便觉得危险的大猫猫实在太迷人了。” 　　M看了看他身后那头躺在笼子里摆尾巴的孟加拉虎。她确信他嘴里的“咪咪”指的应该就是这只东西。 　　“但咪咪很焦躁……我猜是正式进入发情期的缘故……所以，为了它的幸福考虑，一星期后我不得不把它重新放回森林寻找配偶了。它是我去年从森林里弄出来养的……所以重新回去应该会适应得不错……” 　　M挑眉：“弄出来？你去偷了母老虎的幼崽？” 　　管风琴“哈哈哈哈哈”了一阵，然后说：“没有。就是我去森林取材时撞见了有点饿的咪咪，然后它追着我跑出来了。” 　　-26- 　　哦，所以那头老虎原本就是打算咬断他脑袋的成年体。 　　……这家伙不到一年就驯服了一头时刻想咬断自己脑袋的成年老虎吗？ 　　-27- 　　M感叹道：“你是不是有病。” 　　管风琴摇摇头：“我兄长带我看过的。大概没病，医生说我就是喜欢追求刺激。” 　　M立刻感同身受：“好巧！我姐姐也带我看过病的！医生也觉得我大概没病！” 　　“是吗？那真好。”管风琴笑道，“说起长辈，他们总容易担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是不是？” 　　“是啊。”M嘀咕：“我姐姐竟然觉得我未来会在养老院里搞轮椅竞速大赛，然后一头创死在门板上。我会输掉轮椅竞速大赛吗？我肯定能玩转轮椅。” 　　“兄长觉得我迟早会死在老虎、狮子、豹子的口下……又或者死在野生雨林、封禁的雪山、又或者沙漠无人区里……我是个作曲家，我需要灵感……这也没办法。” 　　“对对对！总是担心我莫名其妙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后就是疯狂催婚！” 　　“啊，同感。” 　　M叹了口气。 　　管风琴没叹气，但他抬手给她续了杯咖啡。 　　-28- 　　“不过，惭愧的说，我的催婚压力相对比您少。虽然兄长说我再去乱跑追寻灵感就死给我看……但他挺胆小的，不可能死给我看……” 　　他若有所思：“我现在急着找对象，是因为我之前的初恋对象要结婚了。我想彻底投入一场新的恋爱，以此清零那段无疾而终的微小暗恋。” 　　M有些意外：“你很坦诚嘛。这才是第一次相亲，你竟然会向我提起初恋？” 　　管风琴又笑了：“因为我不觉得还能与您有第二次相亲啊。您是我见过最漂亮最独特的女孩，我觉得您迷人极了——可初次见面我却把头塞进了老虎嘴巴里，还暴露了自己是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唔。 　　“别担心。”M也笑起来，“我觉得你的初次出场非常有吸引力。” 　　“谢谢您。这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的确有些介意你提起的‘初恋’。我不喜欢有感情历史的家伙。” 　　“不算感情历史，那只是段学生时代的单向暗恋。而且，我的初恋并不是会沉溺男女感情的类型，她直到最近才准备放弃独身生活、正式找对象——听说连男女都无所谓，是个有钱的家伙就要。既然她从‘完全杜绝’转变为‘来者不拒’，我就想着，试一试，也许真的有谈恋爱的机会呢。” 　　M：“……” 　　M：“你这个初恋对象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29- 　　管风琴没有回答。 　　他闪亮地笑了笑。 　　“所以，您现在正好需要对象吗？” 　　-30- 　　杀手M可耻地心动了。 　　她既想掏出枪抵上他这个闪亮的笑，又有点想亲他翘起的嘴角。 第89章 　　-1- 　　M不到十秒就撬开了那枚果汁瓶瓶盖。 　　她转身把打开的果汁递过去, 本打算附上“呵呵呵弱鸡”的嘲讽，却对上下属头顶毛茸茸的白耳朵—— 　　小狗仰起脸，轻声赞扬她厉害。 　　M：“……” 　　M的嘲讽立刻就变成了语气平和的调侃。 　　“是你太弱了, 小P。” 　　“当然。所以更需要您保护啊。” 　　“……” 　　-2- 　　或许是察觉到她想不出什么话搭腔了, 边牧小姐再次将自己的手搭上她的胳膊，就像每一个标准贤惠的“妻子”所做的那样。 　　白色的丝绸长手套几乎裹住了所有皮肤, 触感只是冰凉凉的丝绸……M垂下眼，无端地有些遗憾。 　　她上下班都会频繁贴贴小P, 她知道小P自己真正的胳膊是什么手感。 　　男人的手臂其实与“柔软”“丝绸”没有关系，小P的手臂其实意外得有些肌肉线条, 跟他遮掩在衣服下的身材一样。 　　不算硬邦邦，但手感真的很棒。 　　-3- 　　咬也好, 挠也好, 伸过来圈着她的肩膀、搂着刻意贴贴卖萌、抱在肚子上睡觉也好, 都很棒。 　　M很喜欢。 　　……像这样的, 完全用白色长手套裹起来的、幼态变形后的细瘦胳膊，她不喜欢。 　　唔。 　　她想摸真正的小P了。 　　……突然想起, 她好久都没摸真正的小P了。 　　-4- 　　从她那个初恋传闻开始——不，从那个999号公路车的任务之后—— 　　小P就没跟她真正睡过觉！ 　　黑猫先生几乎被自己少见的“回溯过往”吓到了，但吓到之后，她又被这回溯出的重点气到了。 　　是，仔细一想, 从公路车的任务之后，就算有亲密接触, 也就只是他被她缠得有些烦了, 于是快速“服务”一下。 　　过于草率的“服务”，他甚至都不让她扒他衣服。 　　就算不止一次闯进他卧室, 在他被子上滚来滚去，大声要求说要玩滚来滚去——下属也没真正动摇，同意跟她睡觉。 　　……他搞什么！竟然这么久没跟上司睡觉了！难道除了上司还有别的东西要忙着搞吗！！他是从什么离婚冷静期跑过来的性冷淡前夫吗！！ 　　过去他们两个的夜生活频率明明是…… 　　啧，算不清，但绝对比现在这个破情况多得多！ 　　-5- 　　P先生一直盯着她的尾巴，他立刻就注意到上司的尾巴摇摆速度加快了。 　　……突然很烦躁？为什么又突然变烦躁了？ 　　他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对方耳朵上微微炸起的毛。 　　能有什么突然让她烦躁？刚才开瓶盖时弄疼了手吗？ 　　“小P！不做这个破任务了！我要回去跟你睡觉！立刻！马上！睡一晚上！” 　　……嗯。有答案了。 　　-6- 　　上司疯疯癫癫的脑回路果然是永远的谜团，真不知道她的思维是怎么从开瓶盖跳到这里的。 　　……上司本也不是什么热衷回溯过往的家伙啊，本以为最近隐隐的回避亲热没被她注意……咳。竟然在这时候被发现了。 　　边牧小姐移开视线：“您看，会场中心的那组乐器开始动了。” 　　黑猫先生：“我警告你不要转移话题！夫妻生活不和谐是会有大问题的！” 　　边牧小姐：“您忘了，我们是在假扮夫妻吗？作为您单纯的下属，没义务维持什么夫妻生活的和谐吧。” 　　黑猫先生：“……你还敢顶嘴！不要跟我拉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份定义，我知道你——” 　　边牧小姐放柔语气，更紧地靠过去，把毛茸茸的狗耳朵抵在她肩膀上：“小声点。您声音太大，吓到我了。” 　　“……” 　　-7- 　　是因为穿裙子的原因吗，这家伙今天也太娇气了点。 　　黑猫先生似乎有点恶寒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实际尾巴重新开心地降低了摇摆速度—— 　　“好好说话，小P。你以为这种披着幼态样貌和白毛耳朵的拙劣撒娇能对我起什么作用吗？” 　　就是起作用了啊。 　　你耳朵毛都顺了。 　　P先生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觉得她有点可爱。 　　……尽管他真的打算继续回避亲热行为，这种谈不上喜欢的成年人交易能回避就回避，尤其是在发现那个永生会、和W正式达成交易后……他需要专心处理公事…… 　　-8- 　　好吧，又是借口。 　　其实他原本就不热衷这事。 　　发现W的存在、发现她初恋的存在，又发现那个会长的存在…… 　　他还真没什么继续陪她胡闹的心情。 　　-9- 　　P先生厌恶被当成替代品。 　　不管是她心心念念的双胞胎姐姐，还是可信度存疑的初恋对象，又或者与她关系匪浅、从她影子里浮现的黑发会长…… 　　P先生很清楚上司不是会寻找替代品寄托感情的懦弱混蛋，她也不止一次澄清过“小P就是小P”——但，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前，谨慎的他不会下最终判断。 　　一帮人莫名其妙地涌现，摆着高深莫测的表情，都声称自己是M小姐过去不可或缺的存在——欺负他没有记忆，欺负他只是个任期五十年的亡灵，欺负他没办法涉足她漫长复杂的过去，是吗。 　　P先生不喜欢。 　　-10- 　　所以，在彻底驱赶走那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前，他没有任何心情奉陪上司用来打发无聊、疯疯癫癫就随便出口的性需要。 　　哪怕她摆出超级可爱的模样趴在他被子上滚来滚去也不想。 　　P先生太知道上司有多会卖萌撒娇，他有理由相信她就是用这种手段招惹了一帮莫名其妙自认是她不可或缺的存在的跳蚤。 　　-11- 　　P先生不会对上司生气，但他总有权利拒绝跟她滚床单吧。 　　谁规定拒绝滚床单就是态度冷淡，你看他偷偷回避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如果不是上司突然回溯了一下记忆她压根就不可能意识到…… 　　话说她为什么能在这时想起这事，她想滚床单一般都是无聊了想找乐子才对……一个规则扭曲的异族音乐会，这地方还能让她感到无聊吗。 　　-12- 　　M小姐没觉得无聊。 　　她就是单纯想跟下属贴贴了，而且她很单纯地遗忘了之前贴贴的后果——戳人家脸玩时忍不住亲在人家眼睛上，吓得神志不清后直接被骗到了这里穿猫耳男装。 　　谁知道呢，下一次贴贴她会不会直接去亲别的地方。 　　哪怕把锅全部推给下属，也是她主动乱亲的。 　　-13- 　　……说到底下属为什么要规定“不准接吻”呢？床单都滚了不知道多少次，竟然还不允许她亲他，接吻难道会毁灭世界吗！ 　　↑当初自己赞同且自己订下的规定，事实证明没用 　　黑猫先生又有点情绪了，但不满地扫过会场后，她还是把注意放回了任务上。 　　滚床单这种事只要她想要他就没办法，大不了任务结束后直接拽他回宿舍，掏出刀子抵着他逼他做，反正她只想贴贴只想爽，而小P弱得连母鸡都抵抗不了。 　　↑当初自己被离婚前订下的粗暴解决方案，事实证明没用 　　-14- 　　……咳，忽略箭头里微妙的内容。 　　以金色为基调的恢弘大厅，许许多多神情各异的兽人中，数顶黑曜石打造的多层水晶灯下，响起了静静的琴声。 　　边牧小姐原本紧紧抵着她抖动、安抚猫猫用的毛耳朵竖了起来——头转过去，离开了她的肩膀。 　　M莫名不爽，她想伸手揪回来。 　　但下属神情很认真，跟之前插科打诨的模样不一样，她忍住没捣乱。 　　“怎么了？” 　　“是小提琴……但会场中心那组乐器里……小提琴没有动。” 　　是吗。 　　“也许是其他的演奏团。这场音乐会外到处都是演奏现场。” 　　下属摇了摇头。 　　“不是。是音乐会会场内部的琴声……单独的……从……中心台上层传来……” 　　他微微皱紧眉：“我是不可能听错一场演奏的。” 　　-15- 　　边牧小姐更加往外走了几步，原本搭在自己先生胳膊上的雪白长手套也撤开了。 　　“那把小提琴应该在……” 　　黑猫先生的尾巴停止摆动，圈住了那只即将撤开的手套。 　　“别跟我分开行动。你想被那些虎视眈眈的雌性兽人撕成碎片吗？” 　　“……抱歉。我想那把小提琴是在二层上的小型舞厅里……” 　　“走。” 　　-16- 　　小提琴的确就在二层的小型舞厅里。 　　问题是——不止一把的小提琴躺在小型舞厅的中心，而二层的兽人们似乎已经把小提琴的琴声当成了音乐会的正式开始，它们已经涌入舞池，开始舞蹈了。 　　边牧小姐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拐角处那个倚靠着楼梯昏迷过去的白袍人，放在最前方的小提琴组上。 　　“观测部检测到的异常已经开始了。”他转身对上司汇报，“音乐会的开场必须是中心那组乐器，分布在各层边缘的乐器顶多是在演奏后半段充当辅助扩音作用。但中心那组乐器依旧没响，现在整个音乐会被二层的小提琴们提前召开了。” 　　M冷眼扫视着那些嘻嘻哈哈舞到一起的兽人：“能听出，现在演奏的是哪个曲目吗？” 　　“如果背景资料没出错的话，音乐会的开场应该是《春天》乐章。” 　　P先生仔细倾听了一会儿：“但现在的……是《春天》的变奏……更像是……《求偶》乐章。” 　　难怪。 　　她已经看到两头公鹿跳着跳着互相顶撞彼此的角，而一头母鹿在旁边转着圈望着它们掉下的碎肉角末，咯咯发笑。 　　-17- 　　“《求偶》会激发雄性兽人之间的争斗意识……”P先生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现在几乎没有机会穿过混乱的舞池去检查小提琴的……” 　　“过来，跟上。” 　　——黑猫先生猛地拉过妻子的长手套，分外强势地插进舞池里。 　　-18- 　　她就是把插入舞池的巨型镰刀。 　　迎面就是一头张开獠牙的雄性美洲狮，但黑猫伸手直接扳断了那半人高的獠牙，从内往外顺着裂痕扳碎了整个牙床——接着她用扳下的尖牙插进美洲狮的眼睛，转身一拳砸断了左边那头雄性孟加拉虎的鼻梁——后方有一头羚羊瞄准了她的手腕，但黑猫按住自己妻子的肩膀，蹦跳、出腿、直接踹翻了冲撞过来的羚羊—— 　　二十七秒后，三头体型强壮的大型雄性兽人彻底失去了攻击能力。 　　黑猫先生轻飘飘地落回地上，有些嫌弃地扬起下巴，而他的妻子在旁边伸出双手，“啪啪啪啪啪”鼓掌。 　　-19- 　　黑猫先生：“……” 　　黑猫先生扭头瞪视这货。 　　还在继续鼓掌的边牧小姐报以微笑：“您完全不需要求偶，是这里最强大帅气的对象。” 　　“……你今天没用的奉承话说得太多了，小P，上司干活时你就待在旁边赞美鼓掌吗。” 　　边牧小姐伸手帮他重新正了正领带，又弯腰替他理了理打斗中翻乱的西装下摆。 　　“因为我在这里赞美鼓掌，”她歪头示意了一下那边，“您才不会被热情的女孩们淹没啊。” 　　黑猫先生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立刻就碰上了数只母狮母老虎饥渴难耐的目光。 　　黑猫先生：“……” 　　-20- 　　黑猫先生扭回头。 　　“小P我想跟你睡觉。” 　　“这是工作时间，您认真点。” 　　“小P我不想要那些狮子老虎。小P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发绿。” 　　“别怕，我作为‘妻子’挡在前面，她们想得到您除非把我干掉。” 　　“可是小P你好弱，母鸡一啄就要被干掉了，更别提母老虎。” 　　“……” 　　“小P你再贴我紧一点。小P你现在千万不能死嗷，过一会儿再死。” 　　“……” 　　-21- 　　还能怎么贴紧啊。 　　——P先生到底是个习惯了与上司保持异性安全距离的男人，他顶多只会搂紧她，可不会上司那种没骨头般整只黏上来的贴贴式撒娇。 　　而且他和上司的定力并不能一概而论，他自己遭遇黏上来的贴贴式撒娇还可以继续专心工作，上司如果遭遇了他彻底黏上来的…… 　　嗯，大概会直接出现应激反应，挠花他的脸吧。 　　-22- 　　但后方那些窥视上司的动物，也的确需要驱赶。 　　P先生思索了一下，示意M小姐抬起手，带着她跳起了双人舞——转了第一个圈后，他不着痕迹地握过了黑猫先生的尾巴—— 　　只是轻轻抓着它，在旋转中让它靠近了一点，黑猫先生的尾巴便非常自然地缠上了伴侣的腰。 　　就和刚才她无意识用尾巴缠住他的手套一样。 　　确保尾巴更醒目地缠在自己腰上后，边牧小姐再次转了个圈，一并展示给后方看。 　　后方虎视眈眈的母狮子母老虎：“嗬——” 　　它们一边发出嘶嘶的低吼声一边愤怒地打翻了酒杯与桌子，然后转身投向其他雄性的怀抱。 　　黑猫先生：“……” 　　-23- 　　黑猫先生被继续引导着转圈向舞池深处移动，但她脑子还是很懵，没从刚才那情势陡转的一幕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 　　“这个您或许不懂。”边牧小姐一边引导她跳男步一边温声解释，“在兽人世界，雄性动物把尾巴缠在自己雌性的腰上，就说明对伴侣抱有极强的占有欲，性|欲与爱欲。这个动作在它们看来非常直白激烈，不亚于人类当街看到一对情侣滚床单。” 　　黑猫先生：“……” 　　黑猫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后者依然顽固地圈着下属的腰。 　　她试着抽开……没抽开，大概是控制不灵敏，于是试着伸手抓回…… 　　边牧小姐：“别担心。这只是必要的伪装，这样缠着觊觎您的雌兽会少许多，我们并非兽人，尾巴是我刚刚引导您缠上去的，不代表任何潜意识。” 　　……哦。 　　可黑猫先生依旧低着脑袋，看伴侣的腰。 　　-24- 　　介于黑猫先生一直低着头发呆，奋力引导她跳男步的边牧小姐不得不更换了舞步，圈紧她的肩膀，自己用男步带她转进舞池深处。 　　不过黑猫先生心思根本没放在跳舞上。否则她肯定会趁势开始黏人式贴贴。 　　“这不公平。” 　　“是我的错，M小姐，您先专心任务，伪装一结束我就……” 　　“你的尾巴呢。为什么没缠我。这不公平。” 　　“……” 　　原来她是在意这个啊。 　　-25- 　　黑猫先生抬起头，眼睛黑漆漆的，特别幽深。 　　“所以你什么意思？你尾巴呢？为什么不缠我？” 　　“我……” 　　“你对我没占有欲？还是没性|欲？” 　　“我……” 　　“尾巴不要可以捐给其他需要的狗。要我帮你撕下来吗？” 　　“……” 　　-26- 　　P先生有点头疼。 　　“为了遮掩线条，我穿着长裙，M小姐。筒式长裙，遮到脚踝。我的尾巴不可能伸……” 　　M小姐：“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不伸尾巴缠我，故意穿了件不暴露尾巴的裙子。” 　　“我……” 　　“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要互相缠尾巴的！” 　　“我们只是伪装夫妻……” 　　“不准顶嘴！” 　　……头真疼。 　　-27- 　　边牧小姐微微皱了皱眉，又松开，然后她直接转头移开视线，神情就和在离婚冷静期时压根不想跟怨种丈夫说话的妻子一样。 　　黑猫先生：“……你什么态度小P！你把眼神转过来跟我说清楚！” 　　——怪不得她最近总觉得小P在用快离婚的老夫老妻态度敷衍自己，很明显，这绝对不是错觉！ 　　边牧小姐很不走心地哄道：“我工作呢。您别吵了。” 　　“……” 　　-28- 　　M小姐有点牙痒。 　　她磨了磨牙，突然就觉得，“别吵”这句后面，似乎还有一句“再吵就离婚”。 　　……她莫名超级耳熟的句式，但，绝对不可能是小P敢对她说的句式啊？ 　　既然不是小P对她说的，又是谁对谁说，为什么会让她这么耳熟——她的初恋记忆里可从没不耐烦地敷衍过那个黑发男人—— 　　咦。 　　-29- 　　不仅仅是，那个无趣、无聊的初恋对象。 　　那段初恋记忆中的自己……后来陷入婚姻的自己……温柔小意、含羞带怯、顺从贤惠极了。 　　M小姐回想起陷入恋情中的自己，胃里甚至——掀起一阵阵的翻滚—— 　　“小P。”她小声说，“我不高兴，我胃里难受，我想吐。” 　　P先生：“……” 　　P先生：“如果您介意缠尾巴的事介意到这个程度，M小姐，任务结束后我会再额外变出耳朵尾巴给您……现在别……” 　　英俊、强大的黑猫脸色苍白地埋进伴侣脖子里。 　　-30- 　　“小P。” 　　喃喃声很轻，“我真的想吐。胃好难受。” 　　-31- 　　穿着白裙子的小狗立刻伸手抱紧了她。 　　他抛去了任何柔弱化的伪装，也没再去观察即将近在咫尺的小提琴。 　　“忍一下。我带您出去。” 　　-32- 　　五分钟后，音乐会二层，盥洗室。 　　——M小姐真的在吐。 　　“作呕”过去只是她用来表达厌恶的夸张形容词，但，她从未想过，自己被“恶心到吐”。 　　纯粹的……浓郁的……无法忍耐的厌恶感……化作了胃里的翻滚…… 　　是因为那变奏的奇怪曲目吗？不止是对兽人造成影响，它也影响了她自己的神智？ 　　还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记忆——绝对出了错的记忆—— 　　不，她无暇思考。 　　M小姐紧紧抓着水池边沿，指甲几乎抠得快断开，相继吐出了自己喝进去的鸡尾酒、芝士挞，接着甚至吐出了今早的胡萝卜片沙拉。 　　吐无可吐后，她开始呕酸水。 　　-33- 　　变幻出的男性外表早就破碎了，极度难受的胃让她下意识变成了女孩子的自己，模糊的视线中已经出现了摇动的黑色刘海，摇动的黑色长发—— 　　但下一秒，摇动的长发没掉下去，她感到有只手揽过了所有披散的长发，轻轻梳理着，帮她束在脑后。 　　还有只手贴着她的背，上下打着圈揉搓着，给予温热的安抚。 　　M小姐闭闭眼，打开水龙头。 　　“谁让你进来的，小P。” 　　-34- 　　P先生伸手把水龙头方向转过去，调成了温水。 　　下属似乎也没心思维持幼态的形态了，伪装全部褪去后，M发现他身上用来变形白色长裙的原来是一套白色的运动休闲服。 　　但耳上的珠宝似乎是真正佩戴的，那枚珍珠流苏耳坠依旧给他添上了超越性别的美。 　　果然还是原原本本的小P最好看。 　　如果不是吐成这样，M肯定会伸手去拽他的流苏玩，然后笑他打扮得特别小朋友。 　　……如果不是她吐成这样。 　　“我重复一遍命令。小P。出去。” 　　“您吐成这样，”P先生皱着眉地说，“我不可能在外面等着。” 　　“真恶心。小P你会想靠近……一个吐成这样的家伙……” 　　“您什么模样我没见过。” 　　他再次伸手过来抚上她的后背——被M“啪”地打开。 　　她闭着眼说：“出去。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 　　这总该赶走了吧。 　　她厌恶被其他任何生物窥探……自己狼狈的瞬间。 　　-35- 　　可她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离开的脚步。 　　再次睁开眼，下属依旧站在身后，表情冷淡。 　　M：“……你是真的想死？” 　　“无所谓。您又不是第一次想杀死我。区别只是这次您是泄愤，没什么浪漫因素罢了。” 　　“你——” 　　-36- 　　P先生的表情空前冷淡，他一手拢着她的长发，一手按过水池边她紧绷的手背，然后直接俯身—— 　　吻了她。 　　吻落在嘴角。离双唇最近的地方。 　　-37-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是【接吻】。 　　-38- 　　一分钟后，他直起腰。 　　“好了。”语气也特别冷淡，“我用一分钟充分证明了您吐成这样依旧迷人又可爱，值得许多许多个吻——所以不准胡闹，让我待在这儿，继续照顾你呕吐。这不是我会遵守您命令的时候。” 　　M小姐：“……” 　　M小姐：“我刚才在吐！！你看到我刚才在吐了！！” 　　“嗯。” 　　“你这个——你这个——疯子！！精神病！！” 　　“嗯。” 　　“你——你——” 　　“嗯。来，漱口。” 　　“……” 　　-39- 　　M小姐现在胃不翻滚了。 　　她其他的身体部位却瞬间翻滚起来，就像是被全部上下颠倒、混乱次序、陌生的野兽撞击得它们找不到原本该待的位置——心脏也好，血管也好—— 　　可那只是一个印在嘴角的吻而已，来自她见过最弱小的小朋友。 　　-40- 　　……她是最强大的报丧女妖，她怎么可能被这么一个吻完全打乱正常的心跳节奏？ 第90章 　　-1- 　　M小姐从不觉得吻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宝贵东西。 　　开玩笑, 她是个连上床都能以“找乐子”的理由随随便便决定的疯子，曾经不知道玩了多少次一夜情，也不知道随便抛弃了多少次一夜情对象。 　　-2- 　　更别提那种根本就和成年人无关的、和任何意义的“性”无关、仅仅停在最轻盈的……最无害的…… 　　触碰。 　　那真的是吻吗？ 　　没有抵上舌尖, 没有碰到嘴唇, 没有酒店的高级香薰或卧室里光照度良好的床头灯—— 　　她穿着绀色的西装，他穿着白色的休闲服, 他们的衣服什么都没暴露。 　　何况她吐得视野都有些模糊，也没有余暇凝视他的眼睛。 　　……既不浪漫, 又不性感。 　　-3- 　　所以，那怎么可能与“性吸引”扯上关系？ 　　也不可能与“成年人的交易”扯上关系。 　　“肯定是因为我吐狠了。” 　　好半晌后, M小姐苍白着脸说——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从一分钟前开始她就没移开过视线, 一直瞪着下属的脸。 　　如果M小姐有空闲回过头, 注意到水池上的镜子, 她一定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 　　那是第一次, 在【M】的脸上，出现了“见鬼”般惊恐与慌张交杂的表情。 　　……【M】是不可能“见鬼”的, 只有她吓别人的份，她怎么可能被别人吓到。 　　可没看镜子的M小姐不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惊慌。 　　-4- 　　她觉得自己彻底平静下来了，声音也没抖，于是顺利地表达出了想要阐明的东西： 　　“我吐狠了, 所以刚才我心跳加速了。这是呕吐后的自然反应。” 　　P先生看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的表情依旧很冷淡, 明显还在介意之前她粗暴下令让他离开的事——他此时的神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刚刚经历了“吻”的状态。 　　M小姐突然想起过去有几次——很多次——她无聊透顶后直接把加班中的下属拖回宿舍, 他被她用匕首抵着威胁开始夜生活时——也是这个表情。 　　……咦，她突然不太肯定了。 　　M小姐本以为小P这个相较平常冷淡许多的表情就是表示“开始性奋”呢。 　　虽然看着像“十分不爽”，但既然这个表情频繁出现在床上，还能频繁出现在她脱衣服的时候——就肯定该被解读为“开始性奋”吧？ 　　-5- 　　难道这货跟她单纯夜生活时也没乐意过吗。 　　……咦？？ 　　……哪个次元的雄性动物会不乐意跟美女上司进行不用负责任的单纯夜生活啊？？ 　　-6- 　　M小姐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超级恐怖的东西。 　　比刚刚那个算不上吻的吻还恐怖的东西。 　　她有点结巴：“小、小P你难道……” 　　“是，是您的呕吐反应。” 　　下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 　　他伸手旋开水龙头，用温水浸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又示意她再次漱口。 　　神情再冷淡，动作也很温柔。 　　毕竟下属是个冷静到从不让自身情绪影响行为的家伙，而且，他如果有情绪，一定会第一时间对她说，坦诚地对她表达一切。 　　“不，我不想做”“容我拒绝，还有不少需要处理的报告”“您无论如何也很想要吗，但我真没什么心情”“好的，明白了，所以我的拒绝完全没用是吗”…… 　　咦。 　　——咦？！！ 　　-7- 　　那些在被她摁上床后还皱着眉说出的烦人碎碎念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吗？！！ 　　她真的真的一直以为雄性动物“说不要就是要”呢？！ 　　“闭眼。我再帮您洗洗脸。” 　　……M小姐特别沉默地任由下属拿着热毛巾和水杯给自己擦脸漱口，乖得像不会说话的动物。 　　-8- 　　她不太敢说话，刚刚往深处思考后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了。 　　M小姐很少会这么深沉地思考与下属的关系，那个莫名其妙的吻绝对是把她正常轻松的大脑也击沉到了“思考区”里。 　　……啊！可恶！为什么！脑子为什么要开始思考！为什么要得出这么恐怖的信息量！ 　　-9- 　　M小姐的眼神已经被自己开始思考的脑子吓呆了。她的眼睛现在就跟被石子击晕的小鸟没区别，木愣愣的。 　　下属一直没说话，直到他把她全部打理好，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胃。 　　“还难受吗？” 　　M小姐麻木地摇了摇头。 　　“还想吐吗？” 　　M小姐麻木地摇了摇头。 　　“您能走吗？” 　　M小姐麻木地摇了摇……点了点头。 　　-10- 　　于是P先生牵着她走进了盥洗室旁的休息室，找来一把软椅让她坐下，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柠檬水。 　　音乐会并未因为一只雄性兽人的离场暂停，《求偶》乐章似乎进入了最激烈的尾声，P先生去倒水时有两头蜥蜴兽人跌跌撞撞地倒在了走廊外，一只被对手的爪子划破了大半个躯体，一只被对手扯掉了整颗脑袋。 　　变奏的《求偶》乐章加剧了所有血腥的冲突，FN799已经彻底变成了恐怖世界。 　　那头蜥蜴兽人的等级很高，脸上除了颊边的鳞片几乎没有任何兽化特征，被扯下的头和人头几乎没有区别。 　　这颗头颅咕噜噜滚进了休息室，但P先生只是无比冷漠地跨过了它还在狞笑的脑袋。 　　-11- 　　虽然作为奉行中立规则的员工，他此时应该冲出去制止骚乱，完成维修。 　　但他的上司此时或许遭受了精神层面上的袭击，P先生没心情理睬这些……P先生没心情理睬任何事。 　　柠檬水倒满了，他转身回来，再次跨过那颗脑袋。 　　无比冷漠。 　　“温度正好。您小口小口喝。” 　　“……哦，谢谢。” 　　-12- 　　M小姐双手捧起杯子，P先生坐到她旁边，直接用绀色的数据流拉出任务面板。 　　“如果还有任何不适请告诉我。这个任务随时可以准备强退。” 　　“……哦，好。” 　　M看看自己杯子里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柠檬片。 　　-13- 　　大约三十秒后，她觉得望着水杯里一沉一浮的水果切片发呆实在太糗了。 　　她又不是什么害羞到不敢直视喜欢的人的脸的女高中生。 　　于是M轻轻呼气——轻轻吐气——很好，平静——平静，自然——接着就可以抬头—— 　　P先生立刻看过来：“胃又痛了？还想吐？” 　　“……没。就是在单纯深呼吸。” 　　-14- 　　M小姐攥紧手心，逼自己继续直白地说下去：“我现在有点尴尬。” 　　下属似乎有些疑惑，接着，眉眼柔和了许多。 　　“您没必要这么想。” 　　……谢天谢地，他终于收起了那副冷淡到恐怖的表情！ 　　她是觉得一直灿烂微笑的下属很无聊，但这不代表她想看到他完全不灿烂的冷淡面孔啊！ 　　……就算是夜生活时出现也就是一闪而过，他刚刚持续摆着那么冷淡的表情过了多少分钟啊，她都要抓狂了！！ 　　-15- 　　M小姐心里有个小人奋力握起双拳向下狠狠一挥——好耶，他脸上重新有笑意了——欢呼雀跃的小人完全没考虑到主人平时的脑回路就是“撕掉他的虚假微笑”，结果看到他真的不笑了又战战兢兢希望看到他笑—— 　　欢呼雀跃的小人当然理不清这些，它的主人自己也理不清这些。 　　总之，M小姐脸上“见鬼”般受到惊吓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看不到他的笑是会吓到她的。 　　“咳。我主要是觉得，有点对不起……” 　　对不起你。 　　直到刚刚我才意识到你有时是不愿意的，直到刚刚我才意识到你从未把我看作单纯的……性…… 　　嘶。 　　她为什么要开始认真思考？！ 　　-16- 　　“不。您在说什么？您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下属飞快地打断她，神情又有些冷下去了：“是那些家伙对不起您。那些家伙……那个人……篡改您的初恋对象也就算了……我会帮您揪出来的。立刻。” 　　M小姐：“……什么？” 　　她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些人——不，那个黑发黑眼，被您描述为‘传统俊美’的男人。” 　　P先生说到这里时，顿了顿，重新移开视线，浏览自己在半空拉出的光屏。 　　他此时的心情达到了近期的最低点，他无法在和上司切实对视时用平静的语气提及那个男人。 　　M小姐摸不着头脑。她更茫然了。 　　“什么？为什么要提他？” 　　你刚刚亲了我，你提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八百年前的油腻初恋对象干嘛？ 　　-17- 　　“当然要提他。”下属的眼睛倒映着飞快划过的数据流，“很明显，您刚刚突然的身体不适，不是自然现象。” 　　“我查过了，M小姐，早餐、音乐会供应菜单与酒水都没有问题……您并非食物中毒……食物中毒也不可能延迟将近一小时再发作。根据这个世界已经出现的bug与FN799过去的记录对比，我很确定，有人通过音乐会对您做了手脚。当我们接近二层的小提琴时，您遭受了某种精神攻击——但您本身很强大——结果，所表现出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反胃、呕吐。之前，在外面忍耐着等候您时，我一直在排查原因……最终得到的推测，只有这个。” 　　M小姐：“……” 　　“事实证明，就是这个……”下属的脸在绀色的数据光点映射下几乎毫无血色，眼睛也空空荡荡的，“记录显示，除我之外，有位隶属于系统世界的员工偷偷调取了恐怖维修部的世界监测屏，并查看了这场音乐会邀请名单里的雄性兽人名录。” 　　“您被发现是唯一一个来源不明、疑似系统员工伪装的雄性兽人。所以您的邀请函被标记了，您受到了变异后的音乐会的针对性攻击。” 　　P先生面无表情地从半空调出数个密密麻麻的档案：“对方做的手脚很谨慎，但，如果黑入这边的渠道，五分钟我就能……不，三分钟……” 　　M小姐：“……” 　　-18- 　　M小姐呆愣愣地想，哇。 　　他竟然是在说工作的事。 　　……他之前摆出那么冷淡的表情，是被我在任务中偷袭的事情刺激到了吗？纯工作原因？ 　　-19- 　　“我……那个……小P……这件事现在可以先放到……” 　　P先生键入指令的手顿了顿。 　　“我看不出有什么事的优先级要高于这件事。” 　　下属此时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有人袭击您。解决他是我的职责。” 　　M张张嘴巴，又合上。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由自己跟下属说这话，但她就是说出来了：“小P……冷静……” 　　“我很冷静。我在解决。” 　　“……小P……” 　　-20- 　　P先生闭了闭眼睛。深呼吸。 　　“初始的《春天》乐章，我本以为只是变奏成了过激的《求偶》乐章，您刚刚靠近小提琴时，我确信有一把单独的小提琴在您耳边奏出了单独的不同的音符——仔细回想后，我非常确信我对音准的辨别力——把不同的音符混入《求偶》乐章后，响在您耳边的音乐就成了另一个乐章的第一小节——我核对过自己的记忆，刚刚也调出了数据波动的监测屏，我能无比肯定——” 　　“对您造成精神攻击、唯独对您造成精神攻击的，是《初恋》的第一小节。” 　　-21- 　　所以，让她难受、让她反胃、让她无比狼狈的…… 　　是《初恋》激起的，那段回忆。 　　那所谓的会长拿出这段乐章攻击她，是为什么呢？ 　　因为深知，这段乐章能直接击碎她的所有心理防御。 　　-22- 　　……会长只是没想到，M小姐没有崩溃，而是感到恶心。 　　或许是因为她太强大吧。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对那个被替换后的对象毫无感情。 　　但，这不是能原谅对方的原因。 　　P先生重新睁开眼睛。 　　他注视着冷色调的光屏，很努力、很努力地把快喷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喉咙。 　　“所以，M小姐。作为下属，我尊重您的任何一个选择，尊重您曾选择的任何一段感情，尊重您有我无法触及的许许多多曾经。但我唯独不能——尊重——您——” 　　啊。喉咙。好痛苦。 　　“——您珍爱的一段记忆，被他用来，当作击碎您的武器。” 　　-23- 　　“M小姐。不管是那个替换后的黑发男人，还是那个没被替换的、未知的初恋对象。我无法尊重他们任何人。” 　　“前者偷窃了一段宝贵的记忆，当作自己的东西。而后者……他弱小、可怜、又可憎。他甚至保护不好您珍爱的记忆。” 　　P先生轻笑了一下。他的指节攥得发白。 　　-24- 　　“说实话，我现在宁愿您的初恋对象是那个黑发男人，根本没被替换过。起码，那男人比被替换的弱小家伙强大得多。那男人还知道要占有您的记忆，他却什么都没做。” 　　-25- 　　M小姐看着他，突然有些害怕。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怯懦，又感受到无比浓厚的歉意。 　　……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 　　“可没人能轻易占有我的记忆，小P。”她轻声说，“除非，我把那段记忆放在‘待打包’的区域里，随时准备丢弃。” 　　P先生顿了顿，转头，终于与她对上眼睛了。 　　他的眼底似乎有着滚动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猩红色，但，他看她的眼神依旧非常耐心、认真。 　　-26- 　　“不。您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如果那段记忆曾经是您随时准备丢弃的东西，它不会时隔多年还对您造成这样的影响。被篡改的记忆恶心到令您身体不适——您自己的身体，您自己的——”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胸口。 　　“您的心，在向您奋力暗示。那段记忆重要到会令您受伤。您不能容忍任何存在扭曲那个人。您真正的……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27- 　　M小姐茫然地摸上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 　　他在说什么呢？ 　　如果非要举出这种奇奇怪怪的暗示……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M小姐看着下属此时的表情。 　　他的眼睛似乎不是那么清澈那么湛蓝了，他的眼神想说好多好多事，他的眉依旧紧皱在一起，他的嘴角又失去了那点轻快的笑意，他垂下睫毛了，他垂下的睫毛几乎要盖住了眼底隐隐滚动的情绪。 　　……他此时的表情啊。 　　-28- 　　M小姐懵懂地按紧胸口。 　　“我没领悟别的暗示。只是看着你，这里很疼。我……不喜欢你这个表情。” 　　-29- 　　“小P。别……别生气呀。” 第91章 番外 The first time 　　又名《他不记得的初遇》 　　前注：正文相关, 内含重要剧情。 　　-1- 　　那天也是圣诞节。 　　-2- 　　M从不关注人类世界的这些节日，也从未喜欢过任意一个节日。 　　知道那天是圣诞节，是因为她从小巷深处灰暗的垃圾桶旁醒来, 听见了有个醉汉撞开酒吧的后门, 一边敲打手里用牛皮纸袋包裹的酒瓶，一边嘟嘟哝哝地唱着《铃儿响叮当》。 　　M抹抹困乏的眼睛, 动动鼻子，闻见那醉汉身上蛋奶酒的味道。 　　……蛋奶酒。 　　似乎很久没尝过了, 上一次还是出任务时偷喝了哪家餐厅后厨纸盒里的半份蛋奶酒吧，而且那家餐厅的尸体堆得太满了, 偷喝到一半，那些从披萨炉里挤出来的残肢就毁了她的好心情。 　　M舔舔嘴唇, 稍微坐起了一些, 拿开身上当被子使的防雨布。 　　她想来点蛋奶酒了。 　　但她身上又没钱买。 　　否则不会睡在这里, 拿破了洞的防雨布当被子。 　　那个一身蛋奶酒味的醉汉也嘟嘟哝哝走近了, 耷拉的皮带扣和他嘴里的《铃儿响叮当》一起摇摆。 　　-3- 　　M打量了他一会儿，注意到他裤子口袋里只浅浅插了一半的钱夹。 　　毫无防备的人类。偷走钱夹应该很简单。 　　……但M又仔细盯视了一会儿, 越看越嫌弃——如果要偷他的钱夹，她势必要摸到他的裤子口袋的，但那个醉醺醺的臭男人裤子可真脏啊，M一根手指也不想伸过去碰。 　　唉，还是算了。 　　-4- 　　醉汉嘟哝着《铃儿响叮当》从她身边穿过, 往远处走了几步后，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 吧嗒吧嗒踩着鞋转了个圈, 朝着她粗野地咧了咧嘴。 　　“嘿，美女！你是一直盯着我的裤|裆看吗？” 　　M当时没介意这粗劣的调戏。 　　后来她想起那时根本不介意的自己, 觉得自己肯定是前夜在那个世界下完初雪的松软雪地里打滚玩太嗨了，玩嗨后在小巷深处睡得完全没反应过来——那真是个稀有的圣诞奇迹啊。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哦，对了，她当时挺认真地回答了那个醉汉。 　　“是啊。我一直盯着你裤|裆里的钱包看。给点吗？” 　　-5- 　　醉汉哈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给你——圣诞快乐！” 　　他掏出钱夹，把里面的钞票都倒到了她的防雨布上，然后整个晃了晃，伴着一阵慢吞吞的“呕”，倒向了另一边扎起的黑色垃圾袋。 　　M眨眨眼，有点意外地看着飘到自己眼前的钱。 　　她知道人类醉后什么奇葩事都能干出来，但她还没遇到这种醉后免费撒钱的呢。 　　是因为所谓的“圣诞节”吗？人类的确是在节庆日时自制力下降得更厉害些。 　　-6- 　　其实醉汉倒出的钱也不多，只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钞票罢了。 　　但正好够买几杯蛋奶酒。 　　-7- 　　于是M站起来，把身上的防雨布甩给了另一边已经昏倒在自己呕吐物里的陌生人，自己拿着钞票，推门，走进了那家醉汉醉醺醺晃出来的酒吧。 　　-8- 　　她走进酒吧的想法很简单：买杯蛋奶酒，然后，看能不能再撞上一个醉醺醺的人类，得到对方裤子口袋里的所有钞票，这样就能喝更多杯蛋奶酒了。 　　但，她伸出靴子、踏进酒吧的第一刻—— 　　她就注意到了一个男孩。 　　-9- 　　因为他正在聚光灯下唱歌，金发下的银耳钉一闪一闪的，比酒吧内那颗两人高的圣诞树树顶的镀银五角星还闪。 　　M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不是因为能把任何东西变耀眼的聚光灯，不是因为他清澈又经典的蓝眼睛，因为她一下就听出他唱的歌—— 　　不是刻意悲伤的失恋，也不是饱含热情的告白。 　　那是一首唱给报丧女妖的赞美诗。 　　-10- 　　……她很久没听过了，献给报丧女妖的赞美诗。 　　她——报丧女妖——献给她们的赞美诗，本该遗落在人类还相信神明的时代，遗落在生命还不回避死亡的世界。 　　M没想过会在这里听见。 　　而且……唱得这么……好听。 　　-11- 　　真好听。 　　M刚诞生时曾听过其他生命唱这首赞美诗，她只听过畏惧、崇敬、狂热……她其实没听过……这样发自内心的…… 　　【赞美】。 　　就好像报丧女妖是身穿白裙、从天而降的天使。 　　而那个男孩也唱得分外认真，他没有摇晃自己的脑袋也没有摆出帅气的造型，他唱到一半时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 　　-12- 　　那本该是如今的人类绝不可能掌握的赞美诗，也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出现在这种酒吧里——但，M就是莫名觉得，台上的男孩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在赞美什么。 　　于是她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听他唱完了这一整首。 　　那是献给她的赞美诗，唱得还那么棒，她当然要认真听完。 　　-13- 　　直到她听见台下有女人咯咯笑起来。 　　好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坐在一张桌上，聚着脑袋窃窃私语。 　　“太好玩了，原来这个新入职的家伙刚才说的是实话！”有个女人说，“他说他不能喝多，也从没喝过度数高的酒——他真的一喝就醉了！” 　　另一个女人笑得耳环乱晃：“我不过是在吧台偷偷换了杯饮料，噗嗤，他醉得也太快了，一反常态说要上台唱歌……” 　　“还以为他开玩笑呢。哪里有果汁里混一小杯伏特加就醉倒的男孩……连这种小恶作剧都能中招……他也太纯了，他是哪个地方毕业的来着？” 　　“喝醉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唱歌，呵呵呵哈哈，他唱的歌可真怪，那是什么曲子，我从没听过……” 　　“嘘——说不定那是小新人写给你的原创情歌呢！” 　　“哈哈哈哈……” 　　-14- 　　她们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而那个金发的男孩已经唱完了歌，他离开聚光灯，一边走回她们的桌子一边有些不适地摸着自己的耳钉。 　　男孩明显就是个不适应暴露在聚光灯下的类型，他走出灯光后，四下摸索了一会儿，花了些功夫坐回座位，坐下后还有点难受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前辈们。”他正常说话的语速也慢吞吞的，明显是状态不太清醒了，“我能不能喝一杯热牛奶……酒吧里好闷，有点晕……” 　　那些明显年长他许多的女人再次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很刺耳。 　　男孩就像被刺激耳朵似的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又温顺地展开了。 　　“对不起……”他一说话就明显露出了醉意，“我从没来过这种酒吧……如果有做得不好的……” 　　“工作了就是要经历这些啊，弟弟。” 　　有个女人暧昧地贴他坐近了些，而男孩慢半拍地晃了晃脑袋，往一旁退了退。 　　“前辈。”他温顺地问：“圣诞酒会结束了吗？我能不能来杯牛奶……喝得好像太多了……” 　　另一个女人冲酒保使了使眼色。 　　“你别急，热牛奶这不就来了嘛。这么没耐心，工作可是会吃亏的。” 　　“对不起……我明白了……” 　　-15- 　　但M看到女人接过酒保手里的热牛奶，又旋开了伏特加的玻璃小瓶子，往里面咕嘟嘟倒了不少。 　　她慢慢眯起眼睛。 　　-16-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这帮家伙，给事先强调了好几次不能喝酒的年轻小朋友偷偷灌酒，还觉得很好玩……好脾气的单纯职场新人在哪里都是欺负对象啊。 　　-17- 　　虽然那些女人也并非丑陋老迈，但，那男孩已经退得快从酒吧椅上摔下来了，他拒绝的表现就差直接打开她们的手了。 　　油腻不论男女。 　　M冷冷地看着那一幕，直到给牛奶混酒的女人伸手去捏男孩的脸颊，似乎是想哄他张嘴把这一杯饮料全喝完。 　　只一味后退的男孩却突然打开了她的手。 　　……力道有点重，女人的手背变红了。 　　她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出手，立刻拧起精心描画的眉：“你还敢打女人，信不信我跟你的上司说几句——” 　　男孩喃喃着往后退，真的快摔下酒吧椅了：“……对不起……” 　　“道歉有用吗？你听话一点，张开嘴——” 　　行了。 　　-18- 　　那是难得唱她的赞美诗唱得很好听的小朋友，她还没鼓掌夸奖呢。 　　M走过去，直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等很久了吗？下班太晚了嘿嘿，我来接你回家呀。” 　　她状似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抬眼，对着桌子上的女人们说：“我是他女朋友。你们还有事吗？” 　　对面的女人们僵住了。 　　-19- 　　M黑漆漆的眼睛，M那似人非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是连亡灵都会被吓住的。 　　——于是，直到突然出现的黑发女孩把人直接带走后，才有个女人牙齿咯咯得发着抖说： 　　“怎么回事，他说他是单身啊……” 　　-20- 　　怎么回事，M也不明白。 　　-21- 　　她本来走进酒吧是想喝杯蛋奶酒的，结果，一时冲动就把一只可怜兮兮的小朋友圈着脖子拽出来了——好吧，她承认，对方被一堆妆容精致气场强势的女人围拢逼酒的样子很像是被欺负的小狗，她对小狗就是有点点容易心软的。 　　更何况他还唱了那首赞美诗呢，出手帮一把也没什么。 　　但，当M把他拽出门，确定离那家酒吧很远了，放开手后。 　　她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小狗，也不是未成年小朋友。 　　-22- 　　因为金发的男孩一直弓着腰，在聚光灯下唱歌时也有些畏缩，被圈着脖子拽出来时更一直弓着腰，缩在方便被她拽走的高度——当她放开手后，他就直起了腰。 　　直起腰，放开缩在一起的肩膀，给她投下颇为大号的阴影，就像是给她裹了件大羽绒服。 　　M穿着高跟长靴，面无表情地仰起脸看他。 　　……是大狗哦。 　　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后，她又面无表情地转身，踩上了路边有点高度的小花坛，然后重新转身俯视他。 　　-23- 　　嗯，很好，重新是小朋友了。 　　她不管，这个男孩在她面前就必须是小狗或小朋友。 　　-24- 　　肯定是因为她没和讨厌肮脏的臭男人靠得那么近过，M我是高过一切的高大存在。 　　-25- 　　因为正踩着路边的花坛边沿俯视他，M心情不怎么好，本打算留句“以后别去酒吧”就转身跳走的。 　　但对方眨巴了一下眼睛，温吞又茫然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下。 　　“是你呀……好久不见，M小姐。” 　　咦。 　　他抬起嘴角对她笑了笑。那是慢半拍的微笑，依旧能看出他醉得不清，但也能看出，比刚刚酒吧里那些腼腆的微笑真实许多。 　　“不记得了吗？我是P……你隔壁的牢友。” 　　-26- 　　M有些意外。 　　“牢友？” 　　对方点点头。点头的模样也很大狗。 　　“牢不可破的……朋友。”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真的……好久不见……你还想吃布丁吗？我请客……既然我们出来了，就请你吃法式水果布丁……好吗？” 　　-27- 　　……于是M迅速把那点意外、那点好奇抛到了脑后。 　　反正就是以前坐牢时碰到的朋友嘛，她扔掉的记忆那么多，肯定有哪段是坐过牢、又在牢里碰到了朋友的。 　　M绝对不会相信“我过去哪段被扔掉的记忆里切实谈过恋爱”，但她绝对是很轻易就能相信“我过去哪段被扔掉的记忆里坐过牢”的。 　　坐牢嘛，普普通通，正常啦。 　　精神病院她在模糊的记忆里也去过好几次了来着，人类世界的精神病院有营养均衡的三菜一汤呢。 　　-28- 　　所以她在监狱里交到了一个会把布丁让给她吃的朋友，也十分正常。 　　……嗯，这个朋友真不错，请她吃法式水果布丁吃，还掏出钱包，说菜单上什么想吃的都随便点。 　　虽然他醉得神志不清，可能清醒时并不会同意M真的把菜单上全部的东西都点一遍，但M才不会考虑这点。 　　她那天吃了一顿切切实实的圣诞夜大餐，也是那段时间她吃过的最饱的一顿饭。 　　-29- 　　圣诞夜果然就是要吃大餐的。 　　……怪不得人类这么热爱圣诞节。 　　-30- 　　吃完饭后M满足地拍拍肚子，本来打算再次跟他告别，悄悄溜走的——天知道这顿饭会不会导致这个前任朋友的钱包被掏空，他被扣留下来刷碗，这家餐厅装潢还蛮高级的肯定不是便宜饭店—— 　　但M再次没能溜走。 　　因为她看见对方从薄薄的钱包里掏出薄薄的卡片，递给收银员，然后和笑脸盈盈的收银员握了握手。 　　既没扣下来刷碗，也没被老板追出来打。 　　-31- 　　……而且，说实在的，介于M是个深度精神病，这是她第一次见有人刷卡请自己吃饭，刷完卡结完账还继续笑眯眯地晃过来，说—— 　　“好了。你还想去哪里玩吗？” 　　M：“……” 　　M：“你是真的喝多了啊。” 　　给我花那么多钱竟然眼都不眨的。 　　……她过去交的朋友里有这种优质的饭票吗！有吗！她为什么会把这种可以笑眯眯请客吃饭的朋友打包遗忘了！！她傻吗？！！ 　　-32- 　　对方不知道她在震惊什么，对方晃悠悠地笑着往前走，脚印在雪地上曲曲折折的，明显酒还没醒。 　　……几小杯伏特加就让他晕到现在，这家伙，可真危险啊。 　　他以后绝对不能碰高度数酒，也绝对不能进酒吧。 　　M望着他绕弯走路的背影，不禁叹息一声。 　　-33- 　　算了，谁让今天是圣诞节，她不仅从这个熟悉的陌生人里听了一首美丽的赞美诗，还吃了一顿圣诞大餐呢。 　　就当这是圣诞奇迹好了，她照顾小朋友照顾到底。 　　而且对方很干净，喝得也不算多，身上没有酒精的臭味，依旧香香的——虽然这点点酒精就能把他弄晕真的令她无语。 　　M伸手把他带走时就发现了，自己并不介意触碰这个男孩。 　　或许是因为他格外干净白皙吧，也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是聊得来的朋友。 　　M很自然地贴近了他，她搂他脖子时对那头金发的摸摸完全是没忍住。 　　“你这样在路上迷糊乱晃很危险……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M小姐走过去，刚刚他已经绕着弯晃到了一座小公园旁。 　　她伸手碰了碰这只醉鬼的肩膀，后者慢半拍地“唔”了一声，然后“噗通”一下栽倒在旁边的雪堆里。 　　M：“……” 　　M：“你以后可千万别喝酒。小朋友。” 　　也太容易遭遇危险了吧。 　　-34- 　　后者栽倒在雪堆没说话，M犹豫了一下，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听见闷闷的“呕”一定转身就走。 　　但没有，好半晌后，雪堆里金毛脑袋簌簌动了动—— 　　他似乎是想把脸抬起来，但没成功，只抬起了一点，眼睛嘴巴还埋在雪里。 　　堆满雪的树丛里传来闷闷的嘟哝：“我要站起来……呜……我站不起来……” 　　M面无表情地想：难怪你会被那些女人围着灌酒。 　　……社会很危险啊！普通的大人社会也真的对你很危险啊小朋友！ 　　而且这种埋在雪堆里无意识撒娇的样子真的很大狗！你不是会被欺负就是会被别人拐回去养的！ 　　-35- 　　……M压抑住汹涌的心情，蹲下去，又戳了戳他的肩膀。 　　“喂。起来。跟雪撒娇可没用。” 　　她这个角度，注意到他露出雪的耳朵上，那枚银质耳钉原来是一朵小小的郁金香。 　　……可恶！是连耳钉都这么可爱的撒娇大狗！ 　　“我警告你快点起来啊。我可是个坏家伙。再这样我会干坏事的。” 　　男孩缓缓抬起脸。 　　他眨了眨眼睛——而M屏住了呼吸。 　　-36- 　　那是一双非常、非常、非常美丽的红眼睛。 　　是秋风下的枫叶，轻轻飘到了她脚下，与光一起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白白的新雪，闪闪的金色睫毛，和那抹早秋遗留的绚烂颜色。 　　-37- 　　那是M见过最美的枫红色。 　　她明明是讨厌血的，明明是讨厌红色的，但她凝视着那双漂亮眼睛，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38- 　　“……啊，抱歉。” 　　似乎是看清了她眼中的自己，男孩醉醺醺地伸手，捂住了他自己的眼睛。 　　他有点委屈地说：“头好晕……我的伪装被弄掉了……” 　　“不要看，M，好丑，这是你最讨厌的红色。……我是蓝色眼睛的……我不是红眼睛。” 　　-39- 　　M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狗呜呜咽咽地捂眼睛。 　　-40- 　　我应该警告过你，我是个坏人吧。 　　做坏事不眨眼的那种坏人啊。 第92章 　　-1- 　　M小姐很喜欢闹腾。 　　吵闹、玩闹、打闹、蹦蹦跳跳地闹、平常上班工作也喜欢闹—— 　　动不动就给下属的心脏来个（物理意义的）暴击, 可能闹腾了。 　　当然，她的下属也不是个习惯安静的家伙。 　　恐怖维修部就不是一个安静深沉的部门，爱闹腾的上司挑选员工肯定不会招不闹腾的货。 　　如果在下属休假时给他一把沙铲、一只水桶、一枚飞盘或一张冲浪板——以上道具任选其一——他能兀自玩得不可自拔, 沉浸在“哈哈哈哈度假真好”的世界里。 　　那时M反而是在旁边冷冰冰踹他小腿、提醒下属别沉迷挖坑、要不要来点冰块冰冰脑子的家伙了。 　　-2- 　　……她的下属真的很方便被幻视为大狗啊。 　　说真的, 除了大狗，还有哪种生物会把穿着新泳衣的上司晾到一边, 开心沉迷堆沙堡。 　　-3- 　　如果要下属自己解释，他会相当灿烂地说, “这是最大化的劳逸结合方法，工作时间以外的我要尽情解压”。 　　M小姐看不出他哪来这么大的压力, 明明工作时他也带着笑脸，被她闹腾一千次都会在第一千零一次重新站起来的。 　　她站在沙滩上, 抱着胳膊看那货在季风掀起的巨浪里“哈哈哈哈哈”穿梭, 只会想游过去掀掉他的冲浪板。 　　沙滩与大海中最受关注的当然应该是穿着漂亮泳衣的上司, 他自顾自玩得这么开心, 也太没职业自觉了。 　　-4- 　　于是那天M小姐就直接游过去掀翻了他的冲浪板，下属一头跌下巨浪, 被猛地打回浅滩。 　　他整个朝下扑在浅滩上，湿漉漉的金发埋在湿漉漉的沙子里，海潮的余波时不时地“啪嗒”打一下他的后脑勺。 　　就，像条死狗。 　　M小姐走过去，蹲下, 拿起旁边的树枝戳了戳他。 　　“死了吗？要撒花唱歌吗？” 　　“……” 　　下属缓缓抬起脸。 　　他的表情当时很难形容，既像是努力想继续对她笑, 又像是努力压抑打她的冲动。 　　-5- 　　但最终他还是没做什么, 只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海水，一如既往地对她笑了。 　　也许是顾虑到自己伸手打她会变成真的死狗吧——但M小姐不觉得, 下属的假笑与真笑她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他在办公室接待客户时，和他在宿舍抱着她吹头发时露出的笑，当然是不一样的。 　　那次也是个真正的笑容。 　　他笑着问：“您就不能停止闹腾哪怕一分钟吗？” 　　M小姐：“不能哦，小P，这是上司的疼爱呢~” 　　-6- 　　然后被掀翻的冲浪板也哗啦啦冲上浅滩，M小姐拿起板子，“啪”一下盖到下属背上，又欢呼一声跳了上去。 　　“小P！我想玩狗体滑板！” 　　“……那个词是‘人体滑板’，M小姐，请尊重狗。” 　　“那我要玩小P滑板！加油呀小P，驮着上司重新游到浪里去！” 　　“……您真能瞎闹啊。” 　　-7- 　　虽然这么说着，但那天的下属还是驮着她重新游到浪里去了，只是游之前示意她把中间的板扔开，美其名曰“减少阻力”。 　　于是变成了M小姐趴在下属背上哼歌，下属负责当一块会自动游泳的冲浪板。 　　他甚至一边游一边试图向她传授冲浪诀窍，十分配合——大概是他也觉得会很好玩吧。 　　当然最终没有滑成，巨浪把这两个极不尊重牛顿的精神病纷纷呱唧打回了浅滩。 　　-8- 　　湿漉漉的死狗旁边多躺了一只死猫而已。 　　M死猫般横尸在浅滩时头发还沾上了海带，下属躺了一会儿后主动爬起来，伸手帮她理了理海带的方向，然后打开了光屏的拍摄与录制功能，并配上“哈哈哈哈”的旁白。 　　M小姐：“……你每天都要主动作死一下是吧？” 　　P先生：“这不是作死，M小姐，这是我在表达对您的敬意。” 　　M小姐：“不管你嘴上说得多尊敬，你的录像机还开着。……给我关了！或者把海带从我头发上拿下来！” 　　P先生：“哈哈哈哈……不。容我拒绝。” 　　躺尸的M小姐立刻扑腾起来掐他脖子——下属便再次倒下去。 　　-9- 　　……综上所述，恐怖维修部每天都很闹腾。 　　一个下属全力加班工作时都会有上司在后面嚷嚷或扒拉的部门是不可能与“安静”扯上关系的。 　　M小姐的下属工作时总希望她能安静些，但她就没一次停止闹腾。 　　谁让他下班后总陪着她一起闹腾，纵得她根本不可能好好上班呢。 　　-10- 　　直到此刻。 　　-11- 　　“别生气呀。”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是P先生见过的她最安静的表情。 　　就像是某个无意识把别人糖果碰脏的小朋友，被对方猛地推开之后，兀自搓着手站在原地，懵懵懂懂露出的表情。 　　太安静了。 　　……不像是她了，不该是她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12- 　　果然，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上司还是适合傻乎乎地瞎闹。 　　……怎么会有人用那样恶劣的方法把她拉扯进“恋爱”？ 　　上司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朋友，她不该涉及任何会束缚她的关系，不该这样……安静。 　　P先生伸手，并指轻轻推了一下她的眉心。 　　M小姐皱皱鼻子，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我没有生气。” 　　-13- 　　他很认真地强调：“我不会生气，更不会生您气的。” 　　“很抱歉，如果我刚刚的表情让您不舒服。我绝没有指责您的意思，以后一定会更精确地做好表情管理。” 　　M小姐……M小姐更气闷了。 　　“你根本没听明白，小P，我是想说——” 　　“我不喜欢您刚才的表情。因为自己也不懂的事情道歉，这样安静的您会令我很难过。” 　　“……” 　　-14-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 　　我就是希望“安慰你”，不是要求你“更好地做表情管理”啊！ 　　“小P你——” 　　“嗯，我明白。” 　　-15- 　　P先生拍了拍她的脑袋，露出有点无奈的笑：“这次您安慰得很好，但下次不要安慰了。” 　　M小姐：“……” 　　M小姐默默抬眼瞪他，刚刚沉郁又茫然的纠结心情一扫而空。 　　这家伙是有点“驱散抑郁”天赋在身上的。 　　……明明他刚才的表情就是很难过！怎么又反过来哄她不难过了！ 　　P先生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您真的很厉害，我现在情绪重新稳定下来，能够真正冷静地处理事情，这都是多亏了您。” 　　M小姐：“……你在把我当幼儿园小朋友糊弄吗。你这个才死五十年的超级小朋友。” 　　P先生：“好的，那就是小朋友在哄您。别扁着脸啦，要听小朋友唱儿歌吗？” 　　M小姐：“……” 　　-16-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用力打开了这货揉自己脑袋的手。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抱起胳膊，暗自决定接下来的三小时都不要跟这货说话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重新恢复安静的五分钟后，她忍不住用眼角悄悄回去瞥他。 　　下属似乎是认真开始排查他刚才说的疑点了，半空中划过的数据流密密麻麻的，他指尖键入的东西又快又多，看得她眼都花。 　　-17- 　　好吧，他是真的在专注工作。 　　M小姐移开视线，看向微微敞开的休息室门，门后似乎又出现了血肉撕扯的声音。 　　她也应该专注工作了，譬如重新出去，维修这场音乐会的异常。 　　可她刚刚胃酸都吐出来了，现在手脚依然有些软，虽然也能继续维修，但在这里花费五分钟调整状态更好。 　　而且下属就算去掉伪装也是比母鸡弱的下属，她离开这里的话，他很可能被下一秒冲进门内的野兽削掉脑壳。 　　下属全神贯注工作时是很难注意周围的，M小姐不止一次趁着他专注工作在他后背贴小纸条—— 　　有一次她甚至用几百张粉色便利贴贴出了一个完整的大爱心，而前面认真工作的下属完全没发现。 　　-18- 　　他一直挂着后背的超大便利贴爱心，下班时才发现。 　　那天他是要赶着去吃什么需要预约的单人豆腐火锅吧，急匆匆踩上滑板时“呼啦”一阵响—— 　　M小姐悄悄跟在后面开着录像，原本是打算在那一刻哈哈嘲笑的，但数百张粉色便利贴呼啦呼啦被风吹散的景色意外好看，尤其最前方是个戴着白耳机低头用滑板跳上台阶的金发小朋友。 　　而且，注意到后背的动静后，他回过头来，看着那一地的便利贴愣了愣，又跟愣在原地的M小姐对视了一下。 　　“……哦，又是您干的。” 　　-19- 　　然后P先生停下滑板，弯腰，把地上吹散的便利贴一张张捡了起来。 　　他当着M小姐的面，非常平静地把那几百张便利贴揣进了自己塞满投诉报告的背包里，明显表达出“我要带回去收藏”的意思后，转头重新踏上滑板，咕噜噜滑远了。 　　M小姐：“……” 　　-20- 　　M小姐有时候觉得，下属的“平静”可以直接等于“不要脸”。 　　-21- 　　……而且他都神经病到要收藏她恶作剧用的便利贴了，为什么还不肯带上司一起去吃那家豆腐火锅！ 　　怎么啦！为什么偏偏要预约单人的豆腐火锅！明明有上司还预约“单人”的下属也太过分了！ 　　-22- 　　……扯远了。 　　总之，她的下属真的很怪。 　　全神贯注工作时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任何事——虽然依旧会腾出空给她倒水倒果汁啦——从专注的状态出来、发现自己遭遇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恶作剧后，又完全不会尴尬、紧张，随随便便“哦”一下就接受现实了—— 　　M小姐毫不怀疑，专注工作的下属被恐怖世界的boss一刀杀死，回过神后也就一句“哦”。 　　办公室里忽视周边环境还好，在恐怖世界里这样忽视周边环境，他是真的不怕死。 　　又弱小，又没警惕心……怪不得他总坚持不出外勤，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是没接受过教训啊，上次被学校的女鬼一只手捏碎后不得不休养了一个多星期恢复……现在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兽人世界依旧……啧。 　　小P真是太容易被欺负了。 　　-23- 　　她是恐怖维修部的主管，在这种地方，她必须随时在他身边保护才行。 　　绝不能轻易走开。 　　-24- 　　于是M小姐把“眼角余光时不时的悄悄一瞥”变成了“正大光明扭头过去盯”。 　　下属没有动摇。 　　他就和过去每一次专注工作时的状态一样，完全忽视了她在旁边的“盯——”。 　　M小姐：“……” 　　M小姐站起来，又移动了一下，重新坐下去，故意贴紧了他的胳膊。 　　下属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但眼睛依旧关注着数据。 　　M小姐：“……” 　　于是M小姐再次站起来，再次移动了一下，再次坐下去——直接坐到了下属的膝盖上，张开双臂在光屏前铺开，然后扭头盯他。 　　-25- 　　被挡住工作光屏的P先生：“……” 　　P先生拎开上司张成一个大钝角的手臂，搂紧她的腰，把她抱下膝盖，让她在原位坐好，然后重新坐直，开始键入数据。 　　被抱回旁边坐的M小姐：“……” 　　……他为什么这么轻轻松松就重新能专注工作了！他刚才可是亲了她！直接亲了她！！ 　　-26- 　　他们还什么都没讨论清楚呢！ 　　不管是油腻初恋、出错的记忆、刚刚他的表情、安慰与不安慰的原因——还有那个吻——她的脑子明明已经开始思考了，她的脑子被突如其来的深沉思考搅得一团乱——这些东西他就完全不再关注了吗？！ 　　表示“我需要工作”，然后就像机器人一样“啪嗒”打开脖子后的开关，直接进入工作模式了吗！ 　　……她明明确认过的！ 　　她用手用嘴亲自确认过，他脖子后可没有什么机器人的“on off”开关，只有很好抓的皮肤！！ 　　-27- 　　M小姐坐在旁边，抱着胳膊，越想越气。 　　……越想越气！ 　　-28- 　　气得她开始蹬腿，顺便“哐当”一声踹飞了一头扑进休息室的狼兽人。 　　……她干嘛还帮他挡着这些豺狼虎豹！让它们把他生吞活剥算了！ 　　幸运的是，“生吞活剥”这个词刚出现的第一瞬间，身旁的下属就有了反应。 　　在那头只剩眼白的狼兽人在走廊墙壁上变成一摊血花时，下属动了动，关闭了光屏。 　　他似乎放松了不少。 　　“我得出结论了，M小姐……” 　　M小姐：“哈，现在你要找我说话了！你这么热爱工作怎么不去跟工作说话！” 　　“……” 　　-29- 　　面对直属上司“你太专注工作不跟我说话”的指责，P先生眨了眨眼。 　　然后他温声指出：“您的指责很奇怪，M小姐，我是为了更好地辅助您完成任务才专注工作。而且，您这样说话的口气很像是因为对象过于专注工作就生闷气的女朋友。” 　　M小姐：“……” 　　M小姐立刻松开胳膊：“我没生气，我完全没生气，我跟我下属生什么气，下属专注工作最好了，谁是你女朋友。” 　　P先生：“哦，好的，谢谢您对我工作态度的肯定。” 　　“……咳，你刚刚要说的，结论汇报呢？” 　　-30- 　　P先生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但他还是选择压低身体，附在她的耳边，悄悄说—— 　　-31- 　　M小姐攥紧拳头，她发现耳语的汇报方式很容易令人脚心发痒。 　　-32- 　　十分钟后，P先生重新坐直，她才堪堪张开了拳头。 　　又捏紧。 　　再张开。 　　仿佛一个不发出声响的深呼吸，以此平静不正常的心跳。 　　“……这里没有监视。” 　　M小姐说完第一句后，又刻意清了清嗓子，调整到正常语气说第二句：“就算有监视，你也可以通过系统光屏和我建立内部联络。” 　　P先生似乎没什么意见，他伸手过去，M小姐再次捏紧拳头—— 　　但P先生只是拿出了她另一只手里的纸杯，扔进垃圾桶。 　　那只纸杯之前盛着柠檬水，早就被M小姐喝干了，如今甚至是被捏扁的形态。 　　M小姐：“……所以，你听明白了吧。不要耳语。” 　　“明白，刚刚只是以防万一，M小姐。以后我会与您建立额外内部联络的。” 　　-33- 　　M小姐立刻联想到以后就没有这样的耳语了——她再次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命令很简洁：“以后再说。” 　　工作的时候肯定不能这样，太影响她状态了……但宿舍床上还是可以的。 　　……对哦。 　　为什么她的夜生活没有“耳语”这个项目？看过的小电影里会有很多刻意附得很近的调情耳语！那些男主人公的台词又多又油，油到她不想吃炸鸡的程度！ 　　-34- 　　M小姐的嘴巴再次没忍住——她实在是不适应说话前思考，她的脑子今天才开始正经思考和下属的关系呢—— 　　她直接问：“小P你为什么从不在床上对我说情话？” 　　P先生：“……” 　　P先生没回答，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那眼神就像在看某种从魔法电影里跑出来的神奇动物。 　　既疯，又傻，还嘎嘎乱叫不过脑子的那种动物。 　　意识到自己嘴里又疯跑出了疯话的M小姐：“……” 　　M小姐：“刚才太热了。我脑子不清醒。你去给我倒杯冰水。” 　　“哦，好的。” 　　-35- 　　于是P先生默默经过显示25℃的休息室恒温器，重新去倒了一杯柠檬水回来。 　　M小姐低头接过那杯柠檬水，手指切实贴上纸杯后才意识到，这是温的。 　　“我说要冰水……” 　　“嗯，我觉得您刚才发言时没有热到需要冰水的程度，您只是单纯得说话不过脑子。而且温水对胃好。” 　　“……我刚刚……” 　　“现在是工作时间，这里是恐怖世界，目前我会体贴地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您喝口水吧。” 　　“……谢谢你哦。” 　　-36- 　　M小姐喝了口柠檬水，成年人的默契让他们在这口水后同时揭过了刚才的小插曲。 　　“咳，所以，你刚刚悄悄汇报给我的……是你对这些事得出的全部结论。” 　　“是的，而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没必要再拖延。” 　　“……嗯，好。” 　　M小姐坐直了些：“我对你的准备工作一向是没什么异议的，小P，我很信任你的工作能力——” 　　P先生很熟悉上司说这种话的意思。 　　他点点头：“您对我根据结论提出的执行方案有异议吗？” 　　“是的。” 　　M小姐看着他，然后猛地伸出腿—— 　　-37- 　　毫无防备的下属被她一脚踹中膝盖，他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你太弱了，小P。”M小姐说，“和五十年前的入职考核一样，你依旧会被我一脚踹翻。”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继续伸脚去踩他的喉咙，她只是伸出手，像是报复刚才遭受的尴尬似的，有些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然后乱抓他的头发。 　　头发被一通扒拉的P先生神情冷静：“您可以采用别的方式告诉我‘你很弱’。” 　　M小姐：“不要，我就是想踹你一脚。你刚刚全神贯注工作不跟我说话时我就想踹你了。” 　　“……” 　　那好吧。 　　谁让她是他直属上司。 　　-38- 　　“你提出的执行方案很巧妙，但，你实力这么差，执行风险太大了。” 　　M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抓着P先生的头发：“所以，就直接由我……” 　　“您可以从旁协助。”P先生突然说，“作为一个文职人员，我不会制定由自己全权执行的方案，况且，作为您的下属，我从未想过由自己冲锋陷阵。我负责潜入，您等待协助时机，关键时刻我会发送信号，您冲进来开始冲锋陷阵，掩护我撤回安全的后方就行。” 　　M小姐：“……” 　　M小姐：“你还真是坦率。” 　　能把“你去冲锋我殿后”这种话讲得这么清新脱俗。 　　-39- 　　她撤开玩他头发的手，但P先生依旧没从地上爬起来——他知道上司是比较喜欢俯视他说话的，而且，她俯视他时总会在微妙的地方放松警惕，飘飘然起来。 　　他便继续在她面前半跪着。 　　M小姐便很自然地把脚踩了上去。 　　P先生：“……” 　　-40- 　　“我不是大型犬，M小姐。请别在和我正常沟通时试图用脚踩我胸口。而且您还穿着高跟皮鞋。” 　　M小姐面露遗憾：“小视频里其他狗被踩时都会躺平，方便主人继续踩的。” 　　“……” 　　“没有能够摊平的毛肚子也就算了，态度也这么差劲，视频里其他狗比你可爱多了。” 　　“……” 　　-41- 　　P先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直接盘腿坐下来，拉开了白色休闲服外套的拉链。 　　M小姐往上抬抬脚尖，P先生稍微有些皱眉地脱掉了她的皮鞋——刚刚踹了不少试图闯入休息室的兽人，鞋上沾着许多模糊的不明马赛克。 　　对于爱干净的下属来说，光是看着这么一双鞋靠近自己都会头痛吧。 　　M小姐不禁觉得自己真是个体贴下属的好上司啊：起码她没直接穿着鞋去踩他肚子，她给了无声的示意让他把自己的鞋脱掉，再踩呢。 　　-42- 　　想到这里，她有点开心地晃了晃被脱掉皮鞋的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他的休闲服拉链。 　　他这件白色休闲服应该是为了任务临时买的，之前没见过，M小姐不喜欢下属身上有自己没踩踏过的衣服——她平均每周两次要蹦进他衣柜里踩踏一圈的。 　　不为什么，就是好玩。 　　P先生：“……可以继续说工作的事了吗？” 　　“哦，对，工作的事。” 　　M小姐有些似笑非笑：“你刚刚告诉我的结论里，你认为我们所要销毁的目标——那不就是之前惹你心情不好的家伙吗？我以为，你会更想瞒着我偷偷解决，这样就能确保他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P先生抓住她乱踢的脚。 　　-43- 　　“我对我自己还是有些自信的。” 　　他慢吞吞地说：“遇见我之后，您应该不至于再被那种‘初恋’激起感情吧。” 　　M小姐从自己脚上被捏的力道感受到了一些不妙，她轻咳一声，急忙表态：“当然。这是工作，我认可你的汇报，也同样决定销毁目标，对那家伙没有一分一毫的留恋。” 　　P先生抬头看她一眼，就像确认了什么似的，他又重新低下头去，捏了捏她的脚。 　　是完全适中的力道。 　　……下属很久没给她做过这个部位的按摩了，M小姐也的确因为之前垫内增高的男式高跟皮鞋有些不适，她被捏得眯了眯眼。 　　-44- 　　越来越不想继续工作了。 　　小P汇报里的那些复杂结论……什么死亡协奏曲什么永生会组织……啊，什么都不想理……反正一刀挥过去就完蛋了…… 　　唔。 　　她想下班，她想回宿舍滚床单。 　　耳语……情话……以前她为什么没意识到这么多的新花样？……或许还可以有吻…… 　　-45- 　　“M小姐。所以，您同意我的执行方案吗？” 　　……他为什么会这么恪守上班时间，脑子里只有工作啊？ 　　M很扫兴，她撇了撇嘴：“行吧。如果有我协助的话，我会批准这个执行方案。” 　　“谢谢您的信任。” 　　“只不过，我不会等你的协助暗号。我必须全权参与进你的行动，随时在你身边——” 　　M小姐拖长语调：“因为你太弱了，小P，我很怀疑，你发出暗号的下一秒就会被那些家伙撕烂。我又不能保证下一秒就闪现在你面前——而且，你在潜入前期就被撕烂的可能性也很大啊，你这么弱。” 　　“……” 　　“他们击败你只需要放一只母鸡出来。真的，小P，连母鸡都打不过，你绝对不能单独行动。” 　　“……” 　　-46- 　　P先生有点头疼。 　　他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时的言行——也许不应该时时刻刻地描画自己的弱小，他再弱也没到那种程度啊，他还会亲手抓鸡给上司熬小鸡炖蘑菇呢—— 　　况且，如果他要用那种方法潜入进去，是想乘机和W进一步接触、把她从关押地点带出来的。 　　如果时刻带着M小姐，不可能瞒着她去寻找W……根据W露出的口风，让M小姐知晓她“被强制半复活”，是会出大事的……任何危险都不会有失控的M小姐危险。 　　况且，他又要编出怎样的借口，才能合理地把与W小姐相貌相同的M小姐带进去呢？M小姐从不屑于伪装他人，这是绝对会被识破的—— 　　-47- 　　“行啦，我知道你最顾虑的是什么，小P。不就是带着我没办法顺利潜入吗？” 　　M小姐示意他脱掉自己的另一只鞋，揉揉另一边的脚：“很简单，我会搞定的。” 　　P先生：“……抱歉，您过去每次在任务前说‘很简单，我会搞定’，我都需要搞定许许多多的后续投诉。我无法信任您‘很简单’的保证。” 　　M伸了个懒腰。 　　“真的很~简~单~你忘了吗小P？我可是报丧女妖啊。” 　　“……” 　　-48- 　　P先生皱皱眉，又很快拉平。 　　“我明白了。”他平静地说，“潜入之后，我会想办法在没人的地方死一次，然后您从我死掉的阴影里爬出来。” 　　M小姐：“……” 　　M小姐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手。 　　她冷冷地说：“我对其他生物杀死你没有半点兴趣，小P。你自己杀死你自己也不行。你的死亡必须是由我制造的，否则，无聊透顶。” 　　“可……” 　　真啰嗦。 　　-49- 　　M小姐踢开他的双手，直接跳下座位，站直身体，又异常柔韧地向两侧分别下了两次腰。 　　“照你说的，不拖延，速战速决。” 　　M小姐一边拉伸一边嘀咕道：“我真的很久没用这个方便的潜入方法了，哎，不知道能不能一次成功——” 　　她向上一蹦。 　　下一秒，黑发女孩变成一捧悬在半空的巨大的黑暗——黑暗又团了团，缩为一片娇小的阴影——再缩成一颗漆黑的小点——接着，细细拉伸——最终—— 　　-50- 　　望着眼前的景象，P先生依旧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平静表情。 　　但他太用力维持平静了，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51- 　　三十分钟后，永生会总部，高层会议室。 　　传奇帅哥打了一次哈欠，他把手头整理的一些采购部资料推到一边，再次打开光屏。 　　“过去这么久了，白袍应该把任务做完了吧……” 　　而且他一开始就按照会长的命令，排查了一遍宾客登记名单，挑中最可疑的那个雄性兽人，针对性施加了音乐会的扭曲影响—— 　　没有亡灵能在那种程度的精神攻击下活下来，传奇帅哥自己都要戴住耳塞才能避免不捅伤自己，他不觉得一个来自系统世界的、羊圈之中的亡灵能经受这些。 　　大概早早自杀，然后变成那群狂乱的兽人所瓜分的一团血肉了吧。 　　传奇帅哥真的不怎么在乎会长所重点关注的对象，会长走后，他随便看了几眼，就关上光屏开始弄采购部的事了。 　　……明天还要去采购部上班……啊，早知道就不贪那点情报、不那么好奇……早知道，就…… 　　【你们确定能把我弄进系统世界？记忆……记忆不是问题，抹除多少都没关系。】 　　-52- 　　就不该因为那家伙，一时兴起，跟去了系统世界做员工啊。 　　传奇帅哥眼底有些冷漠。 　　说到底，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好奇“这家伙能走多远”？ 　　——他早该明白的，那对姐妹，没一个是能被打动内心、撤下自己建立的高墙的类型。 　　那家伙走不远的，而且，就会长的态度……他这一趟“员工之旅”，即将走到尽头了。 　　-53- 　　说起来，看在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到时候要不要为他求求情呢？ 　　付出一切做了五十年的普通亡灵，又被会长重新拉回永生会关押……也太可怜了些。 　　……不，还是要仔细衡量一番，观望会长的态度，与他可能会开出的价码。 　　无论生前死后，传奇帅哥都拥有着商人最大的美德——谨慎。 　　他可从不会做亏本买卖。 　　-54- 　　“关键是白袍……他这次发挥也太失常了……哦。” 　　打开的光屏内，白袍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穿过那些混乱的兽人，走近音乐会中心的那组乐器，然后—— 　　白袍那白皙又苍白的手指，拈走了一本灰暗、陈旧的曲谱。 　　十分轻易，他也没受之前的影响，伸手偷谱子时，周边似乎裹着一层强大的黑影。 　　“终于顺利了嘛。” 　　传奇帅哥放下心来，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55- 　　他自己是只彻头彻尾的恶灵，吞噬生命屠杀无辜的事也没少干——只要得到更多的能量，更多的“利润”——因此，才和永生会的会长结识，并在他的组织里混成了高层。 　　只不过，即便是永生会高层内部，传奇帅哥看得上眼的亡灵也很少。 　　他并不热爱死亡或杀戮，也对破坏美好的东西没兴趣，只是商人逐利而已——跟那些疯狂的恶灵实在是谈不来啊。 　　所以，永生会高层里唯一一个，满嘴“哥哥哥哥”，左看右看都有些单蠢好骗的白袍，就成了传奇帅哥关系最好的恶灵。 　　……当然，也没有好到传奇帅哥和P先生的关系程度，白袍只是永生会高层中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 　　所以，或多或少的，看到白袍在监控里反常陷入昏迷，还是会有些惦记的。 　　-56- 　　白袍已经迈出音乐会了，他左右晃了晃，似乎是在寻找方向。 　　传奇帅哥挥挥手，关闭光屏，打开了通往高层会议室的通道。 　　然后—— 　　“哟。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裹着白色长袍的金发男人一脚跨进高层会议室，闻言他褪下兜帽，看了看坐在办公桌后的传奇帅哥。 　　-57- 　　那一瞬间，传奇帅哥有点奇怪。 　　因为白袍很少会正视他，他眼里除了那个“哥哥”基本没有别的东西。 　　正视他，再准备跟他说话——都能说得上“遵守社交礼貌”了。 　　-58- 　　不过，只是一瞬间。 　　白袍立刻移开了视线，神情重新变得鄙夷而冷漠。 　　“你又在做这些没用的东西啊。” 　　传奇帅哥耸耸肩：“还能怎么办，你帮我去系统世界卧底？以你的外表条件，哈，还挺方便……” 　　白袍人立刻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警告你。” 　　……嘁，一提他“哥”就炸，真是臭脾气。 　　要不是他还真没把握能彻底吞噬这个蠢蛋…… 　　传奇帅哥举起双手示意闭嘴，白袍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他的衣领。 　　“你刚刚都昏迷了，现在还有劲威胁我，可真够活力的。不像某个大部分时间都躺着睡觉的家伙，我今天可忙……” 　　“呵。” 　　“嘲讽什么，你不知道，会长今天还非要我黑恐怖维修部的后台……” 　　白袍理都没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嘿，还是老样子，真是白担心你。” 　　传奇帅哥对着他白袍翻卷的背影竖了个中指，重新转头，拉过了自己手头的采购部文件。 　　-59- 　　但，下一秒，传奇帅哥感到自己的手背一痛。 　　“嘶，是谁——” 　　一只黑猫冷冷地扬起爪尖，带着刚刚从他手背挠出的血，一并划破了桌上的文件。 　　传奇帅哥又痛又惊：“这里怎么会有猫——你干什么——疯猫——” 　　他扬手就去抽打那只黑猫，但，白袍立刻快步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那是我的猫。” 　　传奇帅哥：“……” 　　-60- 　　传奇帅哥惊住了。 　　他看看白袍，又看看黑猫。 　　看看黑猫，又看看白袍。 　　看看…… 　　黑猫在那一瞬间极其人性化地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它优雅地转身，十分轻盈地跳上了白袍的肩膀。 　　“喵。” 　　传奇帅哥……传奇帅哥过于震惊，甚至都遗忘了手背的疼痛。 　　“你？！你什么时候养了猫？！” 　　白袍人冷冰冰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吐出：“刚捡的，不熟。” 　　“喵——” 　　他肩膀上的黑猫毫不客气地给了他脸一爪子。 　　传奇帅哥：“……” 　　顶着爪痕的白袍人：“……” 　　-61- 　　沉默半晌后，他又默默给这一爪子做了一个补充说明。 　　-62- 　　“如你所见，真的不熟。” 第93章 　　-1- 　　那个残暴冷漠、强大傲慢的白袍高层带回了一只小黑猫, 还让它蹲在他的肩膀上，肆意喵喵叫—— 　　这个消息迅速在永生会总部里传播开来，速度快得像是瘟疫传播, 几乎能和之前“M有初恋”在系统世界内传播的速度媲美。 　　当然, 这并不是说白袍对永生会的影响力能等同于M对系统世界的影响力。这只说明了待在永生会总部的那群恶灵同样很闲，而且…… 　　-2- 　　“大人！大人！” 　　几只恶灵追上了走廊里脚步匆匆的白袍人——她们风格各异, 无一不是漂亮女孩。 　　“大人！能让我看看那只小猫吗？” 　　“大人，我其实也有一只类似的猫猫……” 　　“我的世界最近新开了一家猫咪咖啡厅！进店还有人肉吃的！大人要一起吗？” 　　——而且, 这说明了，白袍很受欢迎。 　　-3- 　　一个实力强大、性格突出、样貌优秀的异性, 总是很受欢迎的。 　　“金发碧眼”与“冷漠寡言”组合在一起，创造的化学反应足以让他常登八卦杂志头条——如果永生会总部和谐到还专门有部门会出版八卦杂志的话。 　　当然, 只是“如果”。 　　永生会是个能把“眼球”或“人肉”当作货币单位的邪恶组织, 这地方不需要八卦杂志, 也没有八卦闲聊的余裕, 上一秒还在一起嘻哈聊天的“朋友”，下一秒就瞄准对方的弱点张开尖牙、把对方完全变成自己腹中的碎肉——也是常常发生的。 　　不过, 如果真要永生会的女恶灵们排出一个魅力榜的话…… 　　榜一毫无疑问是会长。榜二毫无疑问就是白袍人。 　　-4- 　　前者英俊神秘，是永生会的主人；后者强大冷漠，身上还时不时有点奇怪的忧郁气质。 　　无论这两位实质上是什么性格、有什么追求、暗地里是不是油腻或脑瘫——他们两个的外表就足以让许多女恶灵产生幻想了。 　　长得好看就是吸引人。 　　这个道理也可以放到恋爱维修部： 　　ABC三位员工傻到会口嗨M小姐邀请她玩3p，M小姐也把他们三个吊起来打了不止一次，但这三位依旧位列男员工魅力排行榜前三名（T先生死之后）, 是当之无愧的顶级荷尔蒙大帅哥。 　　-5- 　　P先生每一次浏览运营部新出的排行榜时，都会看着自己倒数第一的排名与票数为零的成绩, 向排在前三的前辈们表示羡慕。 　　“我是不是要试着更换风格呢……虽然也不希望超级受欢迎, 但倒数第一实在是……前辈们为什么从不给我投票……” 　　他还会翻到前三名大帅哥的单独采访，发出意味不明的感慨：“还有单人采访特权和杂志硬照呢。我是不是也要尝试一下这种扣子当摆设、大范围露胸口的着装……” 　　于是M小姐每一次都会立刻夺走他手里的杂志。 　　再发出警告：“不准换, 小P，否则就把你也吊起来打。” 　　“……可是他们真的很受欢迎……” 　　那当然，搔首弄姿，在大幅的杂志照片里不好好穿衣服，扑面而来的“随便摸”暗示，这种家伙能不受欢迎吗。 　　M小姐自己敷面膜时也看杂志，但她几乎从来不看男模杂志。 　　那种能共享给所有女人看、只需要付一本杂志钱就能喝着可乐从喉结看到腹肌的家伙有什么好稀罕的。 　　她要看就看能私人订制、独家专享的。 　　——所以，她能私人订制、独家专享的下属可绝对不能被这些家伙引上歧路。 　　绝对不能。 　　……话说她早就该去抽运营部了！运营部怎么能给入职不满五十年的小朋友寄送这种淫|秽不堪低俗下|流的杂志！还把他拉进排行榜——入职不满五十年的干净小朋友怎么能进什么魅力排行榜！ 　　M小姐把杂志用力卷起，往垃圾桶里一抛： 　　“说到底，你什么时候想变得受欢迎了？上司的特殊关注还不够吗？” 　　P先生若有所思：“所以您不喜欢……” 　　M小姐：“那只是三个容易走路发飘的傻子。脑子里的草估计比你桌上的投诉报告还多。比起长相好的我还是更喜欢智商高的——当然，你长相也绝不差。” 　　P先生点头：“哦，那就好。谢谢您夸奖，我也很喜欢您。” 　　不太明白他理解了什么鬼的M小姐：“……？” 　　她还想再问问，但下属已经转身继续沉迷工作了——特别平静，好像刚才那几分钟对着杂志的抑郁感叹压根没发生过。 　　……虽然搞不太明白，不过他不想换那些乱七八糟招人眼球的风格就好。 　　-6- 　　摸不着头脑的M小姐便就此揭过，直到下一次，下属继续莫名对着杂志排名发出抑郁感叹，她再表示“你长相不差那些人就是垃圾”，他再继续平静揭过。 　　仿佛那些感叹只是为了勾引她独家供给的夸夸。 　　……应该不会吧，小P每次看排行榜沮丧的模样都挺真情实感的。 　　-7- 　　再次翻开排行榜数据的P先生：啧。 　　为什么我还是零票。 　　……既然注明了“全体女员工票选”，上司的那一票到底是投给谁了？ 　　究竟谁是她心目中的“最有魅力男员工”啊。 　　-8- 　　……咳，扯远了。 　　说回永生会内部那口口相传的无形排行榜—— 　　据传言，那两位帅气的永生会高层，还各自有一位“忘不掉的白月光”。 　　一个似乎对很久很久以前遇见的黑发女孩爱恨纠缠，一个似乎对自己活着时遇见的白裙背影念念不忘……两个都很有故事。 　　死掉的白月光＋强大神秘＋单身帅哥，咳，化学反应可想而知。 　　而且，相对会长，白袍人更孤僻些——会长偶尔还会与黑发的女恶灵调情谈笑，似乎一直没停下寻找替代品的脚步——但白袍人从不理睬这些莫名其妙的异性追捧，心心念念是自己曾经的“哥哥”。 　　这样的他在女恶灵眼中，又添上了“单纯”的色彩。 　　所以，关于白袍人的相关八卦，总是传播最快的。 　　总部女恶灵们对白袍人的围追堵截，也是最迅猛的。 　　……今天，任务完成后准备回自己房间的白袍人又被女恶灵直接堵在走廊里了。 　　但和以往不同，他似乎有点局促。 　　既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冷漠或无视的态度，或直接抬手挥开，配上一句“滚”—— 　　他有点僵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说：“哦。” 　　等着常规被凶被无视然后嗷嗷叫的女恶灵们：“……啊？” 　　白袍人：“呃……” 　　-9- 　　白袍人肩膀上的黑猫伸出爪尖，“撕拉”抓了一把。 　　白袍人：“……滚。我是说，咳，滚。” 　　女恶灵们终于得到了无视的态度与简洁的叱骂，女恶灵们心满意足了。 　　白袍人挥开她们，脚步有些匆忙地离开了——比平时似乎更匆忙些，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女恶灵：“……白袍大人今天是不是变得更可爱了一点？” 　　“……有点哦。感觉比平常更可爱。就像压根没遭遇过这种调戏似的。” 　　“刚刚他挥开我时似乎还想伸手过来扶我……瞥见我的低胸裙子后又闪电般撤开手了，眼神都超级敏捷地转开……反应好纯情……” 　　“……今天变得好可爱！呜呜呜！比起恶灵，今天就像是小天使！” 　　-10- 　　——匆匆离开的白袍人并不知道女恶灵们在背后兴奋谈论了自己什么。 　　他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紧贴着门板，张开层层密布的—— 　　绀色数据光点共同组成网络，徐徐张开，又消失在空气里。 　　“……反窥视程序安装完毕。您可以出来了。” 　　小黑猫从白色兜帽里挤出来，踩着他的肩膀，轻快地跳下地。 　　她在原地慢条斯理转了个圈，虽然整只很小，但眼神特别高高在上，自带上司感。 　　“你怎么回事，小P。” 　　-11- 　　小黑猫——M小姐正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刚刚对着那叛徒演得挺好，被女恶灵一围就不行了吗？” 　　白袍人——P先生彻底脱下白袍，长舒一口气。 　　“您该知道，”他神情恍惚地说，“我真的从没有受异性欢迎的经验。” 　　“……所以呢？你就直接发飘，飘得连怎么演都忘了？” 　　“当然不。” 　　P先生认真解释：“我只是不太习惯无缘无故对他人说‘滚’。太不礼貌了。” 　　经常对他人说“滚”的M小姐：“……” 　　“你对采购部那个叛徒倒是能把鄙夷的态度扮得很自然。” 　　“那当然。”P先生有些疑惑，“他要打我的猫，鄙夷的态度根本不用演。” 　　“……你的猫？” 　　“我的上司，当然等于我的猫。就像之前我变成狗直接等于您的狗。” 　　“……” 　　“我设想过许多次潜入方式……扮演方向……唯独没想到……他还是个受异性欢迎的家伙。” 　　-12- 　　P先生恍惚地走一把椅子旁坐下，并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他捧着热水喃喃：“受欢迎真恐怖。” 　　M小姐：“……” 　　她有点无语。 　　刚才在那群女恶灵的围堵中浪费了不少时间（只有五分钟），她原本是有点恼火的，但看他这样子……还真没什么火气了。 　　就是有点好笑。 　　她轻摆着尾巴跳上那把椅子的扶手，尾巴圈住并在一起蹲坐的爪爪，呈现了一个姿态很高贵的坐姿。 　　特别居高临下的黑猫说：“是啊，你们明明拥有一样的脸。怎么他就比你受欢迎那么多？小P，赶紧反思一下自己。” 　　P先生：“……” 　　-13- 　　“这能一样吗。” 　　下属默默移开视线，捧着热水嘟哝：“我有上司了，我的上司还能变成猫躲在我的兜帽里，他有吗。” 　　M小姐：有道理。 　　“就算长着一样的脸……啊，这是不是说，我的基础条件不错，其实也可以变得那么受欢迎？” 　　M小姐：“……” 　　M小姐：“你想都别想。手伸过来。” 　　于是P先生放下热水，手伸过来，黑猫伸出爪子，“撕拉撕拉”开始抓他的袖子。 　　-14- 　　“知道错了吗？不准揣测什么受欢迎的事，集中精神好好工作。下次再疏忽，这对爪子就真落你脸上撕拉撕拉划。” 　　“……噢。” 　　-15- 　　P先生默默低头看着她，M小姐正继续示威，向他展示自己尖尖的爪子。 　　“小P！别走神！听训！” 　　“好的。” 　　……可是我的上司正在挠我袖子哎。 　　工作可以，集中精神真有点困难。 第94章 　　-1- 　　永生会的高层在总部拥有的房间配置很豪华, 白袍人的房间自然也不差，根据P先生之前黑入后台得到的资料—— 　　是的，他不仅黑入了永生游戏的后台, 还根据永生会在FN799世界留下的痕迹, 黑进了永生会总部的后台。 　　大到会长办公室，小到一截水管的弯曲方向, 永生会总部的一切都印在了P先生的脑子里。 　　只要是建立在恐怖世界维度的存在，P先生就能查找到, 区别只是时间快慢。 　　-2- 　　强调过一万遍，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 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P先生从不觉得自己这迁移数千世界、数秒钟就能瞬间跨越维度、排查数据bug的效率比机器还高……的能力有多么值得夸耀，他并非高维神灵, 只是太习惯为上司做好一切准备。 　　扛不起几千斤的镰刀, 但总要能在上司扛起刀之前为她锁定正确的目标。 　　否则还怎么敢自称是上司最信赖的下属呢。 　　-3- 　　况且, 如果说以往他是作为“下属”行动, 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只在规定的工作时间内工作, 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这次格外仔细地把永生会的后台查了个清清楚楚，还只用了坐在休息室内的十几分钟，无疑是掺了点私人情绪在里面的。 　　P先生不会介意M小姐的任何过去任何经验，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到，M小姐这个疯癫又随便的作风, 肯定没少招惹其他家伙。 　　他很惊讶她有过“恋爱”，但绝不认为她没有“经验”。 　　有无经验这种事, 相处久了便能看出来——只要是个心思稍微细腻的家伙。 　　而P先生不是没心没肺的上司。 　　光是观察她某些自然的反应, 他早就能猜出来不少东西。 　　他不觉得上司会在这种事上专门琢磨助兴的新花样，但有时她流露的诱哄浑然天成, 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就好像曾无数次缠着某个不太情愿的家伙再来一次。 　　不过猜出来也无所谓，如果有人告诉他独自走过那么那么长时间的M是一张白纸，P先生反而会觉得荒谬。 　　-4- 　　大家都是死了不知多久的成年亡灵，成熟点吧，又不是什么写给学生看的爱情童话。 　　他不是上司的唯一，没有谁会是谁的唯一。 　　-5- 　　就像他自己，夜生活中从来没什么青涩或紧张，有时奉陪上司找乐子，自己心底浮现的淡淡厌倦感都熟稔得像老朋友，仿佛这种无奈的单向服务曾重复了无数次。 　　所以P先生即使早早猜出M过去有对象有经验，也没什么反应。 　　那些家伙全死了，也全被上司遗忘了，那便无足轻重，不是吗。 　　只有他，是依旧陪在她身边、被她时刻记忆的亡灵。 　　何必介意。 　　这和他不介意上司穿超短裙蹦迪是一个道理：反正上司自己就会把那些眼球都恨不得黏贴进超短裙的家伙弄死。 　　他为什么要介意死人。 　　顶多也就拿过拖把多拖几次地。 　　-6- 　　退一万步，他和上司并非伴侣，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介意来介意去的关系。 　　不过，很奇怪的是，P先生能够分外平静地认可“我上司过去不知道有多少次经验招惹了多少个家伙”，却不能平静地接受—— 　　“我上司过去招惹的某个家伙，现在对她恶意满满”。 　　-7- 　　这就好比同担拒否的唯粉能容忍自己的偶像拥有超级多粉丝，但不能容忍这里面有一个是披皮黑。 　　P先生被那个暗地里的会长种种针对，被他的喽啰捏碎心脏、被他的组织成员推下高楼、甚至被他本人偷了上司赠送的礼物…… 　　他都挺平静，上班时抽空调查，能处理就处理一点，收集不到情报也不着急，到点依旧下班玩耍。 　　反正，唔，上司很强大，对方也只能找这种机会袭击他。 　　直到在FN799世界，他查到了针对上司的精神攻击。 　　P先生意识到那个会长不止是迷恋上司。 　　“杀死报丧女妖”也并非自大吸睛的口号。 　　那个人恨她。 　　恨到要杀死她——用最痛苦的方式。 　　-8-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恨她？ 　　既然那个人曾经打着“感情”的旗号去接触上司——傻乎乎的、没心没肺的、把“别让我负责，我就是想玩”写在脸上的上司—— 　　天使发自内心地觉得，无论结果受了什么伤害，那都是他自己活该。 　　M小姐可不会用甜言蜜语骗人，她根本就傻到不会骗人。 　　拜托，难道她会说着一遍遍喜欢又一遍遍抛弃你吗？ 　　她只会不断强调着“不喜欢”，抛弃你一次就不可能回头捡起了。 　　一次次的抛弃，前提还有一次次的捡回啊。 　　上司是个恶劣的坏家伙，但她一点都不渣。 　　她为了好玩坐上赌桌，把代价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摆得清清楚楚了—— 　　是否参与那场名为“倾慕”的赌局，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上，又怎么能反过来去恨她、恨到希望她生不如死？ 　　或许有一千一万个人都曾倾慕过她那样美丽神秘的存在，但上司就要对那一千一万个人的心碎负责吗？ 　　-9- 　　心碎了，补一补，再追上去。 　　追不上去，碎得补不齐，离开就是了。 　　伤害她做什么？ 　　-10- 　　P先生便终于带上了点私人情绪。 　　他不喜欢带着情绪工作，但情绪是无法用理智控制的，P先生过去很少有情绪，更没有压抑情绪的习惯。 　　他开始认真“介意”会长的存在。 　　十几分钟后，认真“介意”的P先生彻底黑入永生会总部的后台，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所有资料，然后制定了销毁计划。 　　——这不是普通上班摸鱼，这是发泄私人情绪。 　　-11- 　　事实证明，优秀的下属即使发泄私人情绪，工作效率也很高。 　　“……根据后台的数据，永生会这个组织之所以特殊到从未被系统世界检测，每次察觉只能辨别为‘不明波动’，是因为它所在的世界比较特殊，拥有隔绝系统世界的能力……能力来源不明，或许稍后我需要去一趟这里的档案室，查找这个世界在永生会之前的痕迹……” 　　P先生一边汇报一边顺手拍松了一只枕头，递给蹲坐在把手上的M小姐：“您先趴在这里休息吧。” 　　M小姐低头抬起肉垫碰了碰，又有点嫌弃地收回去了。 　　“不要。没有小P的枕头香，没有小P的枕头软。” 　　“……现在是工作时间，M小姐。” 　　下属整理床铺的动作顿了顿：“而且这个房间比我的宿舍配置豪华多了。” 　　——这是实话，身为永生会的高层，又身为不需要遵守规章制度的恶灵，白袍人的住宿条件相当豪奢。 　　不提别的，房间里这张床就能睡下四五个人，枕芯被套都是相当高级的货色。 　　哪个中立守序阵营能比邪恶混乱阵营赚钱多呢，规则下勤勤恳恳的工资奖金积累也比不过抢劫屠杀所带来的大把大把能量吧。 　　-12- 　　况且，撇开阵营，单人对比，白袍人的房间也比P先生的宿舍豪华不少—— 　　P先生或许是比白袍人赚得多些的，但他休闲时间不喜欢宅家，喜欢在各个度假世界到处乱窜，宿舍只用来养花养上司。 　　他会帮上司做家务，但绝不是什么居家类型，能出去玩一定要出去玩，所以对家具装潢等等都不算上心，自己挤在阁楼睡了几十年也无所谓。 　　不像白袍人。 　　后者明显是个大型自闭儿童，除了外出吃人吃兽吃亡灵，就是自闭在房间里。 　　所以，房间就是他唯一的常驻地点，也是他唯一会费点心思布置的地方。 　　-13- 　　P先生掀开被子，摸着里面满满的羽绒，有些动摇。 　　……如果把这种被芯换在上司的卧室里，是不是能减少她大半夜爬床作妖的概率？ 　　之前把话题拖到“下班再说”了，按照上司以往的作风大概是想不起来的，但谁知道她会不会哪天突然反应过来。 　　P先生欢迎上司的小恶作剧，但他实在不欢迎她拿着刀子直接割他皮带扣。 　　……咦，为什么这随随便便的举例就如此似曾相识，令人头疼。 　　这次任务结束他绝对要给自己争取一次单人休假……调整精神状态……最近总冒出奇奇怪怪的例子…… 　　-14- 　　M小姐没意识到下属在想什么。 　　她再次嫌弃地推了推自己面前的枕头，只觉得这个房间哪里都不顺眼。 　　——M小姐又不是没睡过豪华房间，她总统套房都不知道屠了多少次，还屠过王公贵族的宫殿呢。 　　人类把自己的居所装点得再华美奢侈又如何，报丧女妖只要抽抽鼻子，就能嗅到腐烂的气息。 　　这个豪华的房间属于一个恶贯满盈的恶灵，她能闻出白袍人吞噬的每一份死亡，也能听到他曾在这里打滚哀嚎，为了一抹生前记忆，执着无比，扭曲又可怜。 　　M之前没留意过白袍人，就算他长着和小P一样的脸，她也武断地将他判断为“赝品”，但…… 　　她冷冷地看向床上。 　　-15- 　　P先生打开了另一层属于系统世界的数据渠道，里面是个小型空间，有点像是主系统在中枢控制室里建起、存储她物品的空间。 　　只是，这个小P建起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她的相关物。 　　有的只是那个昏迷的人——那个和小P长相相同，披着白袍的丑陋赝品。 　　M小姐冷冷地看着他把那个人抱出来，放到整理好的床铺上，还顺手理了理头发。 　　-16- 　　执行方案的关键就是代替这家伙的身份，正好这家伙昏倒在音乐会的地板上，小P便披上了他的白袍。 　　但他是伸手把他的袍子脱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又亲自伸手开了个空间，把昏迷的这家伙抱进去的。 　　……有必要吗？ 　　就算是为了计划的万无一失，也没必要小P直接伸手抱吧。 　　而且，音乐会那时那么混乱，他为什么就注意到这家伙昏倒在地上？还要把他藏起来带走？ 　　-17- 　　M小姐怎么想怎么觉得，小P对这家伙，有些不自觉的特殊地方。 　　小P有抱过我上床吗？ 　　……好像是有的，但每次都是我主动要求，抱上床的后续也不是单纯给我盖被子睡觉。 　　小P没有单纯给我盖过被子，也没哄过我睡觉。 　　——M小姐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每次被盖被子被哄睡觉时都会胡搅蛮缠要求不单纯的亲亲抱抱，M小姐就是很不爽。 　　她伸出爪子，原本是想把那颗枕头直接拍到那个昏迷赝品脸上的，但一时忘了刚刚收回伸出的爪尖，“撕拉”一声再次勾起—— 　　她直接把枕头挠破了。 　　P先生正在给昏迷中的白袍人布置监控程序，听到这声噪音他想都没想，就说“安静。” 　　监控程序和隔离程序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起效，上司这时乱闹把白袍人惊醒就不好处理了。 　　M小姐：“……” 　　-18- 　　她被下属教训了。 　　……下属竟然因为这个家伙教训她！！ 　　怎么啦，这家伙的睡眠质量比上司我的心情还重要吗？！ 　　-19- 　　——M小姐知道自己这想法是纯粹的无理取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大吵大叫，她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看那个金发的家伙如此不顺眼，比看那些油腻垃圾的追求者还讨厌，以至于小P对他做的每一个动作，她都恨不得扑过去咬烂那家伙的脸。 　　就像P先生怎么也喜欢不来W小姐，这个世界就是会发生一些玄妙的巧合的吧。 　　……所以M小姐最终还是没有嚷嚷出声，她只忿忿地把这些都憋了回去。 　　小P太过分了！这次任务结束后她必须索要补偿！ 　　……她要做一晚上！然后被单纯地盖被子哄睡觉！ 　　-20- 　　P先生把白袍人安置好，检查设置下的程序，确定他不可能清醒过来、也不可能被外界感知后，这才舒了口气，离开床边。 　　但M小姐注意到他离开时下意识就摸了摸对方的头，那个动作很自然，仿佛过去他每一次转身离开，都会伸手摸摸他的头。 　　她忍不住龇了龇牙。 　　……那个丑八怪赝品竟然用额头摸我下属的手！那是我下属！我下属！ 　　可恶，可恶，可恶，如果这不是潜入中的工作，她的爪子就能直接扬过去—— 　　-21- 　　P先生转身正打算继续汇报工作，就见上司爪前的枕头只剩一团棉絮了。 　　P先生：“……您变成这个形态后，还有忍不住磨爪子的心理影响吗？” 　　M小姐低头看看自己爪下的被抓烂的枕头——棉絮，又抬头看看他。 　　一只还不到成□□头大的小黑猫，这一眼硬是看出了阴郁帝王的感觉。 　　……P先生倒是没察觉到什么阴冷的帝王之气，他直接从她炸起的耳朵毛判断出了不妙。 　　“有什么事任务结束再说吧，”他有点头疼地回避了猫猫的瞪视，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摸索，“现在是工作时间，M小姐。” 　　他要集中精神销毁这整个组织，过程中必须要万分小心，不被这只超级可爱的黑色猫猫勾走注意力。 　　安抚上司猫猫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之后就不可能认真工作了，只可能把上司抱在怀里满心撸猫。 　　——用这个潜入方法也太容易给执行人员造成干扰了，她之前用这个潜入方法时绝对没有经历过团队合作。 　　-22- 　　M小姐当然知道什么是正事，她刚刚可是破天荒因为正事压下了那些大声嚷嚷。 　　“小P，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以往我这个时间下班已经在你宿舍里看电视了。” 　　P先生：“我自愿加班……” 　　“是呀是呀，上司为了你的自愿加班，也不得不加班保护你了。” 　　“……好吧，我知道了……您是又想要交易吗……还是说，需要我额外支付赔偿……既然这样……” 　　他听上去可真不情愿。 　　……他听上去干嘛这么不情愿！离婚冷静期的分居夫妇吗！ 　　M小姐狠狠挠了一下手底的棉絮——那只枕头最后的一块残骸也灰飞烟灭了。 　　“我这次才不要什么交易！”她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上司的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吗？！” 　　下属听上去立刻就愉快了许多：“当然不是。那我请您吃饭吧？吃部门楼下新开的那家咖喱猪排饭。” 　　M小姐：“……” 　　-23- 　　一晚上的交易突然就降级成了一碗咖喱猪排饭。 　　……早知道还不如说自己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 　　“小P你……” 　　P先生摸索的动作一顿，把手放到了彩绘石墙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壁灯上。 　　“这些，”他若有所思道，“有点像是音符……乐谱……您来看看？” 　　M小姐立刻跳下凳子，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裤脚。 　　P先生弯腰把她抱起来，让黑猫轻盈地跳上自己的肩膀，又攀上自己的头顶。 　　M小姐蹲在他头顶，望着那些错落有致的壁灯，甩了甩尾巴。 　　“你站远一点。” 　　下属往后退了几步，方便她在头顶将整面墙的布置收入眼中。 　　如果说壁灯隐隐的弯曲方向是音符，错落的位置是标注，后方的壁纸就是…… 　　“是乐谱。而且这个谱子有点熟悉……唔……” 　　“是献给报丧女妖的赞美诗。” 　　P先生忽然说：“其中的第二节 。” 　　-24- 　　头顶的上司甩尾巴的动作一顿，然后，P先生感到头发“嗒嗒”痒了几下，有只小爪子在上方滑了滑，盖住了他的眉毛。 　　P先生抬眼一看，只见上空倒下来半颗猫猫头。 　　——M小姐正好在他抬眼时低下脑袋，一抬一低，他的视野里就是翻倒过来的猫猫脑袋了。 　　这个视角，把猫猫的小脸显得像饼脸。 　　是倒过来的一张猫饼无疑。 　　P先生不禁感叹：“您可以再适当地长胖一些，感觉下巴圆润更可爱。” 　　M小姐：“……” 　　M小姐：“我用这样的眼神无声盯视你，你只有这种感想吗？” 　　你用这个姿态盯视我，我能分辨出什么眼神的深层意义啊。 　　-25- 　　P先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挠她的下巴。 　　上司：“呼噜呼噜……喵……回答问题！工作时间！” 　　P先生遗憾收手：“我回答了啊。您用这样的眼神无声盯视我，我的感想是，你的下巴很好摸。” 　　M小姐：“……再这样我开除你了啊。” 　　哦。 　　-26- 　　根据他从后台黑入的资料，每个高层的房间内部都有通往永生会总部其他重要场合的通道—— 　　这也是他要扮作白袍人进来的原因之一，白袍人作为高层的权限很高，房间内的通道或许会通向机密位置。 　　P先生不怀疑M小姐有摧枯拉朽毁灭整个永生会的能力，但，会长不是傻子，他能放出“杀死报丧女妖”的目标，肯定有他自己的额外准备。 　　P先生的计划操作起来很复杂，但概括起来很简单：找到会长的所有后手，销毁，确认万无一失后放上司，销毁永生会。 　　这也是M小姐能耐心陪在这里，压下胡乱嚷嚷与插科打诨的原因：她知道自己只要再忍一会儿，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放（大）肆（开）玩（杀）闹（戒）了。 　　小P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靠谱的，黑了后台整合所有资料只需要十几分钟，那么别的工作应该也不会花费超过半小时吧。 　　-27- 　　——这次也是同样。 　　M小姐走神一下的功夫，P先生已经伸出手，按照正确顺序，掰动了那些壁灯——音符。 　　献给报丧女妖的赞美诗……在她尚觉得眼熟的时候，他甚至能说出那是第几个小节…… 　　“您忘了吗，M小姐？”下属轻声说，“之前您命令我调查那张传单时，我已经一并调查了关于报丧女妖的所有资料，知道这首赞美诗很正常。” 　　M小姐收回视线，P先生感到头顶的爪子缩了回去。 　　……应该晚点辩驳的，这样她就可以一直摁着他的眉毛了。 　　壁灯被掰开，那首隐藏的曲谱也被依次点亮。 　　墙壁打开了，露出古老、漆黑的甬道。 　　冥冥中，某个空旷的地方传来歌声——又轻又稚嫩的歌声，献给报丧女妖的赞美诗—— 　　但，那只是冥冥中，非常轻微的回响。 　　唱歌的存在太过轻微，那段小小的歌声比空气还薄。 　　-28- 　　M小姐似有所觉地抖了抖耳朵，但下属已经不假思索地踏进了通道。 　　那点点轻微的歌声便风一般溜走了。 　　“……你走得可真快。” 　　“速战速决，不是吗。” 　　-29- 　　是吗。 　　-30- 　　有点不太像他了，下属这么谨慎的性格，会一点都不试探，就跨进通道。 　　除非……他预测到了通道里面有什么。 　　-31- 　　M小姐不禁又把爪子摁在了他的眉毛上。 　　漆黑的甬道内，她没再发表别的命令。 　　“小P。” 　　“是。” 　　好吧，他从不会做出别的答复了。 　　M小姐有点茫然，她很确定自己爪下摁住的家伙是自己的下属，但，坐在下属的头顶越往这条甬道的深处去，她就越不安。 　　……如果不是下属有问题，她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M小姐拍了拍他的额头。 　　“小P呀。” 　　-32- 　　这声拍拍听上去很任性，其实很茫然。 　　“小P呀”可以表示“哎呀”、“唔嗯”、“无聊呃呃”、“我跌倒了呜呜”……等等。 　　上司就是很喜欢把“小P”当语气词用。说了多少次也不改。 　　P先生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摁在额头的爪子。 　　“如果您很不安，”他的语气在无边的黑暗里听上去格外令人安心，“我们现在就可以折返。” 　　M小姐终于明白过来。 　　“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吗？” 　　“嗯。我黑入后台时就查到了。它被层层加密锁在最后。” 　　“那是你需要销毁的东西之一吗？放在第一位，优先销毁的？” 　　“是的。” 　　“那是会让我不安的东西吗？” 　　“……” 　　-33- 　　下属没有再给出肯定答案，他只是再次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爪子，就像是摸了摸她的手背。 　　“我不知道。您决定吧。” 　　……是的，这是她的下属。 　　她说是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34- 　　M小姐沉默了一下：“走吧。” 　　她正蹲坐在下属手感巨好的金色头发上，她还能有什么未知的不安。 　　瞻前顾后可不是她的风格——和最强大的上司一起行动，小P的确可以不假思索地踏入任何一个未知的地方。 　　于是P先生继续往前走，加快速度，很快，就到达了甬道的尽头。 　　——没什么特别的，依旧是黑漆漆的甬道。 　　无光的黑色里，一个小小的、发着绀色光芒的圆洞尤其明显。 　　小小的、小小的……小的几乎只能容纳，一只不及成□□头大的小黑猫。 　　-35- 　　蹲在下属头顶的小黑猫没有说话。 　　她的下属便也蹲下来，抱起她，轻轻放到了圆洞前。 　　“……你早知道吗？” 　　知道甬道尽头的，是只有我才能进去查探的地方。 　　下属屈起手指，用指背轻轻滑过她的脑袋，滑下后背。 　　他在故意安抚她，偏偏选择了这个时候，第一次伸手用这么亲昵的方式安抚她。 　　……M小姐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无法无视这安抚的作用。 　　“我知道得不算少，”他慢慢说，“也不算很多。这个地方或许还有其他的进入方法，但您陪我一起来了，我便选择了这个进入方法。” 　　“这是工作，小P。工作不该对上司有任何隐瞒。” 　　“当然。我对您从未有任何隐瞒。” 　　“……” 　　“……” 　　-36- 　　M小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是啊，是没有任何隐瞒。 　　……她从未问起，他便从未答过而已。 　　-37- 　　因为M小姐习惯不去记忆任何人，她又怎么可能去追问任何人的秘密呢？ 　　试探，玩闹，琢磨，她浅浅地尝试着，就像伸出爪子去捞水里的月亮——从不准备把那东西捞起来，也根本不指望那东西会回复。 　　一时兴起搅碎了它，也准备随时离开而已。 　　所以，他便也轻轻地回避她。 　　——下属是个非常坦诚的家伙，只要她真的想问，他一定会给出回答的。 　　-38- 　　和接吻是同样的道理。 　　只要她真的想要一个吻，他一定会给她的。 　　-39- 　　M小姐有点气恼，但她知道这不怪任何人。 　　他在她身边任职五十年了……或许，她是该多问问的。 　　她是随时做好准备离开任何人，但，这个遗愿是“所有世界永远和平”的家伙真的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吗？ 　　早就应该多问问……多凑近一点…… 　　“你坑我，小P。” 　　“没有，M小姐。” 　　下属安抚她后背的手掌重新离开，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也是您迟早要销毁的东西。我相信您能够销毁的，您是我所向披靡的上司呀。” 　　“……这时候乱吹彩虹屁也是没用的，小P。” 　　“是吗，我的上司这时候真敏锐。” 　　-40- 　　M小姐扬起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他一下。 　　“你在原地等我。无论如何……别乱跑。” 　　“是，M小姐。” 　　-41- 　　小黑猫用力扭头瞪了他一眼——即便周围完全黑暗，瞪向拥有金色头毛的家伙还是非常容易的—— 　　后者或许是对她挥了挥手，或许脸上依旧有微笑。 　　“快去快回。我就在原地等您。” 　　“……嘁。” 　　-42- 　　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黑猫钻进散发着绀色光芒的圆洞。 　　……绀色。 　　P先生在黑暗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其实没有对她挥手，脸上也没有微笑。 　　-43- 　　目送喜欢的对象消失在一个她可能再也不会离开的地方，是很难维持微笑的。 　　-44- 　　【是您必须销毁的东西。】 　　……是的，也是他必须销毁的东西。 　　所以他亲手送她回来这里，放下任何私心。 　　有时候，算计一个人，就是要放下私心的。 　　M。 　　-45- 　　别急，别害怕，这是最后一步了。 　　……M。 　　-46- 　　那只黑猫穿过去后，圆洞合拢了，P先生默默看着那点绀色的光芒消失。 　　……一点点消失的，就像一点点归为黑暗的夜空。 　　其实夜空并非是纯粹的黑暗，晴朗的夜空是绀色的，日出前的夜空也是绀色的。 　　只有在某个时刻，它会变成漆黑。 　　至暗时。 　　-47- 　　P先生闭闭眼，转身离开。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刻不容缓。 　　-48- 　　至暗的甬道中，脚步声逐渐远去—— 　　脚步声逐渐逼近。 　　不同的脚步声停在某片黑暗的两端。 　　-49- 　　“好久不见。亲爱的小狗。” 　　“好久不见。监狱长。”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呢，小狗？” 　　“正准备去销毁您。” 　　“……你真是富有幽默感，小狗，我都忘了没你在的时候，这里有多无聊……” 　　“谢谢您夸奖。” 　　“呵呵……小狗。” 　　-50- 　　漆黑。 　　至暗。 　　P先生冷漠地动了动蓝眼睛，看着对面伸出一只手——在无光的黑暗中格外显眼的一只手——因为那只手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狭长，薄刃。 　　那是把很锋利的刀，锋利到即便这里的黑暗都能晃出明亮的光。 　　P先生知道这把刀有多锋利，因为这把刀尽数切过他的手指，割断了他的舌头，还挖下了他的眼睛。 　　-51- 　　他望着曾彻底杀死自己的凶器，没什么表情。 　　能摆出什么表情呢，亡灵没有学习过面对死亡凶器的表情管理。 　　-52- 　　“在想什么，亲爱的小狗？在想这次能不能逃掉吗？一边在地上用没有手指的手掌爬，一边可怜兮兮地汪汪叫？” 　　P先生：“没有。我在想，您话真多。我等待得有点不耐烦。” 　　“……” 　　明晃晃的刀猛地扬起，挥下——捅了过来。 　　-53- 　　P先生没做出任何反抗。 　　亡灵是不可能对杀死自己的凶器做出任何反抗的……囚徒也不可能对自己的狱长做出任何反抗。 　　他一直叫他小狗，因为他的确只能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无法抵抗。 　　P先生双手摊平，合上双眼，欣然迎接这次不太愉快的死亡。 　　-54- 　　“……睡得还算愉快吗？” 　　不知多久后，W小姐猛地睁开双眼。 　　她依然躺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但，有声音。 　　……从上方传来？从前方传来？从哪里——哪个方位——不，等等，她分不清—— 　　长久的无光□□几乎完全磨灭了她的方向感，那家伙也很久没在思维空间联系她了，W小姐晃晃脑袋，艰难地坐起来。 　　“当啷”“当啷”“哐啷”，一阵杂乱的响动，似乎是哪里的锁被打开，又似乎是哪条铁链撞击在石墙上。 　　“当啷当啷”——就像是某种携带黑色幽默的铃铛。 　　W小姐捂住脑袋：“你想做什么？！” 　　-55- 　　有人笑了笑。 　　“给你添个牢友……说错了，是一条死狗。” 　　又是一阵嘈杂的响声，然后，“噗通”一下—— 　　W小姐明显感到什么地方的有门被打开，一个东西被抛了进来。 　　那东西是有重量、有体积、有温度的，正好被抛在她旁边。 　　……但，没有呼吸。 　　那东西没有呼吸。 　　-56- 　　W小姐的手指颤抖起来。 　　她摸索着去碰身旁的那东西——那是个人体——明显是人体——还淌着湿漉漉的——粘稠的—— 　　“那么，坐牢愉快。” 　　抛物进来的家伙又笑了笑，紧接着，“嘭”地一声巨响，门被关紧了。 　　-57- 　　W小姐从未如此恐惧。 　　“喂……喂！喂！你是什么东西……是谁……喂！回答一下！” 　　……她是被妹妹从小保护长大的，或许经过风雨，或许识得人心，但，她哪里见过尸体呢？ 　　她连亡灵都不是。 　　“喂……喂！喂你回答——” 　　“安静些。” 　　-58- 　　旁边的东西突然开口：“你很吵，我死着呢。” 　　W小姐：“……” 　　-59- 　　W小姐抬手就是一套大耳刮子过去。 　　“什么傻逼东西！什么傻逼东西！你吓我！你别吓我我告诉你你别吓我啊啊啊我也是半死不活的鬼呜呜呜呜呜——” 　　“……” 　　-60- 　　旁边的东西默默翻了个身，W小姐的一套大耳刮子尽数落在了地上。 　　当W小姐呜呜呜地捂着自己拍红的手跳起来时，他很平和地说：“你才是傻逼东西。” 　　-61- 　　早知道就不特意死一次来接应这货了，让她在这里发烂发臭吧，傻逼东西。 第95章 　　-1- 　　一只小黑猫从破旧的墙洞中钻出来, 一片枫叶打着转飘向它的鼻子。 　　-2- 　　后者下意识伸爪拍了拍那抹即将坠在自己鼻尖的鲜亮璀璨的红色，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甩甩尾巴, 傲慢地撇开了脑袋, 贴着墙根走远了。 　　——它是很喜欢玩枫叶没错，但这次, 它可是来办正事的。 　　-3- 　　肚子还没填饱呢，翻垃圾去。 　　-4- 　　小黑猫贴着墙根, 小心地躲在阴影里，一点点靠近了一另一颗破旧的墙洞。 　　这个墙洞后方联通的是一家酒楼的后厨, 只要钻进去就有数不清的死鱼和猪骨头吃，它的鼻子非常清楚。 　　虽然更喜欢品尝人类的死亡, 但, 这也是没办法嘛, 为了填饱肚子, 为了储备存活的能量…… 　　唔，虽然它也不算是什么活着的东西。 　　-5- 　　它是一只普通的报丧女妖, 它的食物就是生命的死亡。 　　看似很高级，其实很狼狈——它什么都肯吃，只要是腐朽的、能与死亡扯上关系的，都毫不挑剔地塞入口中。 　　毕竟它没有什么挑剔食物的能力，是一只非常、非常弱小的报丧女妖。 　　弱小到无法制造任何一次死亡, 只能在漆黑的小巷、酒楼的后厨、刑场的脏水桶附近徘徊。 　　它的同族们有些被王公贵族所供奉、化身成为专门取人性命的死士；有些能幻化出威风凛凛的镰刀、亲手烹调自己看中的死亡；有些穿梭在各个不同的世界中、被强大的恶灵挑选为下属；有些坐在堆满尸骨的高台上，品尝着多种多样的死亡, 聆听着献给自己的赞美诗…… 　　但那只是它的同族。不是它。 　　-6-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报丧女妖。 　　没有过去, 没有未来，披着破旧的裹尸布, 本质上不过一团黑影。 　　在许许多多世界之中寻找着能偷偷钻过去的小墙洞，然后嗅着死亡的味道，来到自己能选择的食物前，勉强填饱肚子。 　　它游走在这世间并无任何特殊目的，与它的许多同族一样，只是流浪，与觅食罢了。 　　毕竟它们不是活着的东西，也不需要明确一个活着的目标。 　　哦，为什么要化作一只黑猫？ 　　因为这个形态很方便——也比黑影本体方便很多。 　　它的主要菜单就是死鱼与腐烂的猪骨头，它的主要领地是漆黑的小巷与垃圾桶，它想不出还有什么形态比黑猫更适合自己四处游走了。 　　而且，与许多同族不同的是—— 　　-7- 　　这只报丧女妖不太喜欢鲜血。 　　它喜欢枫叶，无聊的时候最喜欢拍玩枫叶了——所以不喜欢颜色相近的鲜血。 　　感觉鲜血有点脏脏的，不想让它玷污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枫叶。 　　所以，虽然是以死亡为食粮的报丧女妖，它很少去制造、等待鲜活的死亡。 　　翻找垃圾填饱肚子，盘好自己睡在裹尸布下，然后用爪子玩玩枫叶、雪花或春风，这就是它的日常生活。 　　-8- 　　同族挺讨厌它，说它有点傻傻的，不积极觅食不积极变强，连自己的诞生本源都不热衷去追寻—— 　　报丧女妖的强弱程度与诞生本源息息相关，每个报丧女妖的觅食也是为了找到最强大的一次死亡，将其作为自己的本源力量，真正重塑自己的力量…… 　　它们寻觅死亡如同蛇蜕皮，只有三次机会，出生时占一次，出生后还可以寻觅两次。 　　选择一次本源，便能重塑一次自己。 　　那份死亡强大一些，重塑后的自己便能更强大一点。 　　……比起无尽的吞噬、屠杀、觅食……依托某份死亡重塑的自己，总是蜕变得更快、更强大的。 　　-9- 　　所以曾有报丧女妖会披着裹尸布在浸满鲜血的战场独坐七十年，然后，选择这持续七十年的战场的沉重死亡。 　　也有报丧女妖会窥伺那些独一无二的灵魂，诱导他们陷入无法逃脱的悲剧，然后，选择这份厚重鲜活的死亡。 　　在战场上蜕变的女妖据说能劈散千军万马，在悲剧上蜕变的女妖据说能干扰命运。 　　报丧女妖的能力下限很低，上限看不到尽头。 　　只要……做对了那两次选择题，选择对了自己的诞生本源。 　　-10- 　　唯独它不渴望。 　　为什么要那样费力地去追逐诞生本源呢，为什么要变得那么强呢。 　　同族都说它是个小废物。 　　但它不怎么在乎。 　　它觉得填饱肚子、睡饱觉，醒来时玩玩好玩的玩具，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为什么要变强呢？ 　　它现在的状态就很棒，没谁追随也没谁注目，随随便便地在世界的小墙洞里钻来钻去，如果哪一天意外能量耗尽了，也可以随便倒在一个最喜欢的小巷深处。 　　肚子只要不饿就可以，生活只要好玩就可以啦。 　　-11- 　　反正它是连死都无法体验的【东西】。 　　没有生命，没有死亡，和“活着”也没关系的【东西】。 　　所以它随随便便地四处晃荡，满心希望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倒在某个地方。 　　从阴影诞生，消失在阴影里。 　　它是个懵懂的笨蛋，这没什么不好。 　　-12- 　　变得再强大又如何呢，爪子一次只能拍打一片枫叶玩呀。 　　-13- 　　那天，便也是这样随便的一天。 　　它又选择了一个小墙洞，又钻了过去，又来到了一个新世界，一座新的城。 　　那座城尤为繁华，从墙洞外就能嗅到香香的肉油味，耳朵里全是酒盏碰撞声，街边奔跑的孩童手里转着奇怪的小玩具，咕咚咕咚，是一面会被两颗小球反复敲响的鼓。 　　它看了一会儿，转头离开，循着鼻子的指示溜到能填饱肚子的地方，酒楼的后厨永远忙忙碌碌的，注意不到一只偷溜进来翻垃圾的小猫。 　　死亡的香味吸引着它，指示着它……唔，这次好香，看来是新鲜死掉的鱼……只剖了某个部位做菜就把剩余的部位全部丢掉吗…… 　　它闭着眼走过去，这次的食物香味太浓，脑子甚至有点飘飘然了。 　　会是什么鱼呢……只是挖掉鱼籽剖去眼睛的比目鱼、清蒸之后醋滴多了一点就被勒令扔掉的鳜鱼……吸溜…… 　　“呀。好可爱的小猫。” 　　-14- 　　它睁开眼睛。 　　……食物不是鱼。 　　是堆积死鱼的竹筐旁，一个小小的木篓子。 　　-15- 　　篓子里的小女孩双手双脚都用草绳捆在一起，但她笑眯眯地瞧着它：“你好可爱哦。” 　　……是人类幼崽啊。 　　它顿住了脚步，冷漠地抽抽鼻子，把头扭到一边。 　　怪不得香味这么浓郁。 　　因为被捆在一筐死鱼旁边的这个女孩，是快要死掉的新鲜幼崽。 　　-16- 　　孩子总比大人单纯太多，所以，孩子的死亡会比大人的死亡纯粹许多。 　　那是单一无杂质的香味，很浓郁，浓郁到会令许多的报丧女妖趋之若鹜。 　　不过它不怎么喜欢。 　　单一无杂质的死亡，不够好玩，无聊得很可怜。 　　-17- 　　它探头，扒拉了几下装满死鱼的篓子，又给自己挑了点骨头，然后心满意足地带着战利品走了。 　　来时它在小巷里选定了一个角度很棒的角落，想把自己选定的食物带过去吃，这样可以一边吃一边欣赏墙上奇形怪状的爬山虎。 　　“小猫~你好可爱哦，让我摸摸~” 　　“……” 　　“喵~喵喵~” 　　“……” 　　好吵。 　　它冷漠地再次看了她一眼，分辨了一下这个人类的死亡原因：一小时后，活活饿死。 　　……一小时后就要饿死，还有力气在这里跟她喵喵喵，真是愚蠢的人类幼崽。 　　它不太想搭理这个幼崽，但她这份即将诞生的死亡散发出的气味实在太香了，如果自己走开，肯定会有别的同族现身把她吃掉。 　　它不在乎这个幼崽会不会被吃掉，但同族吞噬死亡时会一并看到她生前的记忆，它不希望同族看到她跟自己喵喵喵。 　　感觉很蠢。 　　于是它勉强松了松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让一块死鱼肉掉下了猫嘴。 　　“吧嗒”一声，正好掉在这只幼崽的嘴巴上。 　　“喵。” 　　拿去吃吧。 　　-18- 　　刚被卖入妓|院的山茶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心想，原来这座城的流浪猫也懂投喂人啊。 　　真是一座不得了的城。 　　-19- 　　她不知道那天被捆在篓子里的自己还差一小时就会活活饿死，她饿得实在太久太久了，饿得进食用的器官基本快退化消失，饿得已经几乎已经遗忘了饥饿的感觉。 　　——直到一只流浪猫给她投喂了一块有些烂的死鱼肉，濒临崩溃的身体系统摄入了基础的能量。 　　-20- 　　山茶小姑娘来自很遥远的地方，那是某个有山有水的美丽家乡，父母死于战乱后的四处流亡。 　　山茶无暇悲伤，因为父母死之后她便也再没能吃上饭，浑浑噩噩地混在难民队伍里，不知饿了多久。 　　她甚至想吃老鼠吃蚂蚱，但，没那个本事，她根本抢不过其他的难民。 　　队伍里的大人们都喃喃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那座城就在前方了。 　　那座城是这个世界最繁华的地方，据说连墙洞里都是香香的肉油味，乞丐都能分到肉骨头。 　　于是山茶咬牙坚持到了最后，尽管她抢不来任何吃的，也不知饿了多久——她就是摇摇欲坠地坚持住了，来到了那座城前。 　　-21- 　　但她没嗅到肉油味，城外守着的士兵穿着银色的鳞甲，远远望去就像是那些老爷们饲养在池子里的肥鱼的肚皮。 　　肥鱼的肚皮挥起长刀，尽数捅穿了流民的肚皮。 　　-22- 　　山茶没有回头，她是个连老鼠蚂蚱都不会捉的细嫩小姑娘，不敢回头看那些血淋淋的尸体，也饿得不敢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面前要砍杀她的士兵眼神轻浮，刀锋迟迟没落下，反而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进了某条小巷里。 　　而山茶用力在地上磕着头，然后对着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23- 　　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以前在家乡里，她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只要能吃饱饭，她什么都愿意。 　　-24- 　　于是山茶便成了山茶。 　　她被那个士兵带进了城里，捆着手脚，装进篓子，卖进了城里最大的妓|院，得到了一个“山茶”的花名。 　　她长得太好，好到那个士兵没舍得真正做到最后一步，心想着好歹留个清白，不知道这样细嫩的丫头能卖出多少喝酒招|妓的钱。 　　——她也的确卖出了不少银子，山茶没数，但那个士兵拿着银子离开的神情非常满意。 　　她长得太漂亮，尽管饿得人不人鬼不鬼，似乎依旧是那个老鸨见到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士兵满意，老鸨满意，山茶也很满意。 　　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成功进了这座城，现在待在这里，买下她的老妈妈说宴会办完就给自己带馒头吃，然后带她正式进楼里培养。 　　-25- 　　她马上要有馒头吃呢，有什么不满意的。 　　山茶读的书不多，脑子里也没什么礼义廉耻，父母哪里教导过自己清白美丽的女儿不要当妓|子呢。 　　山茶只知道，父母死了，活活饿死的，死前也没有馒头吃。 　　所以，人不吃饭是会死的。 　　……幸运的她进了这座有肉油味的城，又依靠着漂亮的外表得到了馒头吃，是多么幸运，又是一件多么值得满足的事啊。 　　-26- 　　她昏昏沉沉地待在竹篓里，尽管饿得两眼发花，依旧抑制不住想笑的冲动。 　　如果不是饿得实在没力气，她都想唱歌了。 　　好开心。 　　果然，大人们说得是对的，只要进了这座城，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27- 　　只是，山茶没撑到宴会结束，便开开心心地饿死在吃馒头的美梦里了。 　　——如果没有那只流浪猫的投喂，她就那样死在那个竹篓里了。 　　-28- 　　山茶并不知道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仅仅是因为对着一只流浪猫傻笑。 　　-29- 　　但她依旧把那只黑猫深深刻在脑子里，因为它是这串逃亡路上，第一个给她施舍食物的生命。 　　不是男人，不是女人，第一个给她喂饭的，是只流浪猫。 　　……真是一只善良可爱的小猫呀。 　　-30- 　　所以，后来，她衣装整齐地从街上走过，再次瞧见那只躲在小巷阴影里的黑猫时—— 　　明显是打了一架的样子，身上淌着血，一条后腿拖在地上。 　　细细看去，那只流浪猫皮毛不算鲜亮，品种也不名贵，它的眼神冷冷的，从头黑到脚，眼睛也是黑漆漆的。 　　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乖巧。 　　但它蹲坐在阴影里，尾巴尖依旧优雅地盘在爪前，姿态高贵又冷漠，明明自己狼狈不堪，却仿佛是在俯视周围路过的所有人。 　　……好特别的猫。 　　怪不得，是会给人类喂食的猫。 　　山茶愣了愣，随即弯了眼睛。 　　“嘘。”她对那只猫说，“别跑，我去给你端碗饭吃。” 　　-31- 　　随手救下的人类幼崽给它供奉了一碗鸡汤泡饭，又包扎了它的伤口。 　　不是剩饭，不是死鱼，白白净净的米饭，配着金色的汤汁。 　　它垂下眼睛，有些陌生地嗅了嗅这碗白饭的味道。 　　没有腐朽的味道……但，只要是死去的生命，便足够果腹。 　　大块大块的鸡肉拌在米饭里，它能闻到死去的鸡，但为什么和后厨堆在筐里的死鱼味道完全不同呢？ 　　好奇怪。 　　-32- 　　它甩甩尾巴，不再思考。 　　面前的食物很香，而且刚刚又和同族打了一架，此时着实饥肠辘辘，它懒得思考。 　　虽然没有人类供奉过这么好的食物，但，它救了这个幼崽，得到这碗饭也是应该的。 　　别的女妖有赞美诗供奉，它有鸡汤泡饭呢。 　　……同族究竟有什么好炫耀的，能化形有什么了不起，化形就能吃到这样的鸡汤泡饭吗？ 　　-33- 　　山茶看着黑猫低下脑袋，伸进碗里，吧嗒吧嗒地吞食泡饭。 　　这只小流浪猫也饿了很久很久吧，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和其他的猫不一样，也没有警惕地对她留出眼角余光，始终存着逃跑的心思。 　　……一看到食物，就卸下了全部心防，开心地像回到家乡。 　　就和她一样。 　　-34- 　　山茶不禁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这只猫的脑袋。 　　“我住在那边高高的楼里。”她轻声说，“别打架了，从后院的墙洞钻进来找我吧，只要我看到你，一定会给你弄碗泡饭吃的。” 　　-35- 　　黑猫的尾巴尖僵了僵。 　　它再弱小也是只报丧女妖，从没有人类敢把手心放在它的头顶上。 　　……算了，下不为例，这个愚蠢的幼崽甚至有胆子对着它喵喵乱叫。 　　它不跟脑子不好的幼崽计较。 　　-36- 　　况且，那只幼崽遵守了它的诺言。 　　只要它钻过小小的墙洞，出现在她眼前，就一定能得到供奉的泡饭。 　　鸡汤泡饭，骨汤泡饭，鱼汤泡饭…… 　　其实也就是山茶偷偷摸进后厨，从锅里舀了一大勺汤，再添上乱七八糟的菜。 　　但这些东西比堆积的死鱼好吃多了，它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 　　-37- 　　山茶便开始定点投喂一只黑漆漆的流浪猫，躲在金鳞阁最偏僻的小院后，给它送一碗碗泡饭吃，偶尔摸摸它的脑袋。 　　楼里被培训的其他小姑娘有着各种各样的秘密，她只是定点投喂一只流浪猫，训练她们的老妈妈便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就是几碗汤泡饭罢了，这个叫山茶的小姑娘安分又漂亮，多给几碗饭也没什么。 　　-38- 　　和其他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想着翻墙逃跑的小姑娘不一样—— 　　山茶发自内心地在所有训练中做到最好，这个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当最好的妓|子，吃最好的饭。 　　别的小丫头听到“出台”都恐惧得连摇脑袋，只有山茶，她满脸神往地问老妈妈，那些将来会买她的客人，会不会送给她比泡饭和馒头更好吃的东西。 　　她要求不高，煎饺或酱香饼都行，如果有客人能提供街角那家牛肉汤粉丝的招牌菜，她可以免费附赠自己。 　　老妈妈只觉得这是个分外缺心眼的丫头。 　　……缺心眼对妓|子没什么不好，但，这种一碗牛肉汤粉丝就能卖掉自己的，也太缺心眼了。 　　-39- 　　于是老妈妈叹了口气，指着金鳞阁台上最亮眼的女人对山茶说： 　　“只要你成了花魁，全天下的男人都会争先恐后给你免费买饭。山珍馆的螃蟹，醉香楼的烤鸭，别说牛肉汤粉丝，你说不定会有一千碗龙肉汤粉丝。” 　　山茶倒吸一口凉气。 　　-40- 　　从那以后，黑猫每一次来吃自己的供奉汤泡饭，都会听见那个蠢蠢的人类幼崽立咒般跟自己念叨，我将来要当花魁，让全天下的男人免费给我买饭。 　　它没怎么理睬。 　　作为一只刚诞生的、弱小的报丧女妖，它不太懂人类之间弯弯绕绕的事情，也不太懂男人女人，甚至不怎么明白妓|子是什么东西。 　　但它知道任何一个世界都不存在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会有免费给买饭的好事。 　　-41- 　　如果长得漂亮就能吃到免费的饭，它一定抛弃这个黑猫外形，努力寻找足够合适的死亡，蜕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没道理这个蠢蠢的幼崽能骗到饭，它这么可爱的女妖骗不到饭吧。 　　-42- 　　哼，它当然是最可爱的女妖，因为这个幼崽每次上供奉时都要捧着脸反复念叨，夸奖它的可爱。 　　-43- 　　山茶不知道自己的无限夸夸已经把一只年岁不大的小女妖夸晕头了。 　　当然，如果知道她也会夸的，谁会比让自己摸头摸耳朵、沉默干饭时会轻甩尾巴、吃到最后巴不得把头都贴上碗的猫猫可爱呢？ 　　从这只猫开始，山茶也爱上了喂养流浪小动物，路过流浪猫狗总要留点什么东西——就像是救一救曾经奄奄一息的自己似的——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只特别的黑猫。 　　-44- 　　它不常来，来了也只是低头干饭，从不与她交流，更不会蹭她的手，喵喵叫着露出肚皮。 　　但，它的那双眼睛就像是能听懂她说的话似的。 　　妓|院里交不到什么能互相说话的朋友，山茶又格外努力积极地想成为花魁，她和任何正常的小女孩都说不上话。 　　那只黑猫总会听她说的话，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冷淡又认真。 　　所以，唯独喂那只黑猫时，山茶会和它说话。 　　-45- 　　日子便一天天过去了，山茶一天天长大，喂猫时的念叨越来越多。 　　念叨今天训练时的琴弦弹起来割手，念叨跳舞甩扇子的基本功很痛很累，念叨老妈妈今天发裙子时把自己最喜欢的颜色给了别的姑娘，念叨那家牛肉汤粉丝铺子的老板从宽和的老大娘换成了一个有点刻薄的年轻妇人，念叨金鳞阁高台上端坐的花魁姐姐真是不容易啊，今天替了生病的丫鬟帮那位姐姐梳妆了，原来花魁头上的一枚漂亮簪子就重得她几乎拿不起来。 　　长大之后的烦恼就是比小时候多的，毕竟小时候什么也不懂，两块馒头就能开心地把自己卖进妓|院。 　　-46- 　　但那只黑猫没烦过它。 　　只要她端过饭去，它就会听她说话，偶尔还晃晃尾巴。 　　就像是…… 　　-47- 　　“像家人一样。” 　　山茶喃喃道：“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曾经，只有父母会这样听她叽叽喳喳胡乱说话。 　　她想……她想…… 　　“哪一天，我要是成了花魁，拥有再也吃不完的免费食物，拥有真正养活自己的能力……就再去争取几个家人吧。” 　　山茶低下头，用脸轻轻贴了贴黑猫的脸颊，“这样，你和我就不会再孤单啦。我们会有一个家。” 　　-48- 　　它不懂这个人类幼崽在说什么。 　　她越来越聒噪了，总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孤单”是什么？“家人”是什么？“你和我”又是什么？ 　　况且，她喂饭，它来吃……这还不够吗？ 　　它是独自流浪的报丧女妖，一个固定收取供奉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数字了，不可能再接纳更多的数字。 　　-49- 　　这就像每次，它饥肠辘辘、流血受伤时从墙根悄悄走过来，看到山茶在低头喂养其他的流浪猫狗，总会转身离开一样。 　　它来这里，是收取供奉，不是摇尾讨食。 　　它不是真正的猫，更不是真正的流浪猫。 　　-50- 　　当然，它并不介意山茶喂养那些真正的流浪动物。 　　这个人类幼崽有时会流露出完全没必要的柔软与同情心，它知道这是因为她还算“善良”，否则曾经她濒临死亡时散发出的气息也不会那样醇香。 　　奸恶之人的死亡味道是不好吃的，报丧女妖是卑劣的生物，但并不喜欢卑劣的死亡。 　　善良与纯洁的死亡会令它们趋之若鹜。 　　报丧女妖钟爱最美好的事物最凋零的味道。 　　-51- 　　所以，它能看出，山茶不是个坏孩子。 　　它能从山茶喂养流浪动物的举措中看出，山茶很想要无条件信赖、亲近自己的存在，而且，一个不够，她还想要一大堆，仿佛能温暖什么曾失去的东西似的。 　　但它不是人类，不是流浪猫，不可能与她抱团取暖，生活在大堆大堆来讨食的陌生生命里。 　　它不介意山茶散发自己过剩的同情心，但它是不会与他们同桌吃饭的。 　　-52- 　　它收取的供奉必须诚心诚意，只献给它自己的。 　　它绝不可能与其他任何生命共用一个碗。 　　-53- 　　所以，每次，拖着伤口来发现山茶在喂养其他的小动物，它都会慢吞吞地拖着伤口离开。 　　……不是没想过索性放弃这个不诚心的人类幼崽去其他地方觅食，自山茶给自己端上泡饭，它也逐渐琢磨了一些从人类那里吃饭的渠道……但，人类世界会好心给它送上饭食的存在，总是会好心喂养许多动物。 　　它不想与流浪动物共用一个碗，便只能离开。 　　无垢的善良是从不自私的。 　　……它不讨厌无垢的善良，但，也算不上喜欢吧。 　　-54- 　　这期间有个同族又来找它打了一架，它一如既往地输得很惨，但后者也没好到哪去。 　　那只女妖重重摔倒在地，又扑上来撕烂它的躯体，喘息着告诉它，自己找到了变得更强大的方法，总有一天要把它这个不思进取的蠢货彻底吞进肚子。 　　它没理睬。 　　那只女妖灰扑扑的，已经蜕变了一次，就算变强估计也没它可爱，干嘛理睬。 　　-55- 　　后来它觅食时听说那个同族在某个古怪的世界建立了据点，集中了一批批无垢的孩子，又一批批把那些无垢的幼崽用最黑暗的方法毁坏，希望以此收集最强大的死亡，来完成自己的第三次蜕变。 　　……是啊，报丧女妖钟爱毁坏最美好的事物。 　　圣人的死亡足够几千只报丧女妖争先恐后分食，更别提是千千万万个无垢洁白的幼崽。 　　同族们都说，那只女妖估计会蜕变成这代最强大的存在，天知道能吃到多少无垢的死亡。 　　言谈间充满羡慕，如果不是那个古怪的世界尤其特殊，似乎有着彻底隔绝其他世界的特性，同族们都想去抢食。 　　-56- 　　它不感兴趣。 　　被量身打造、细密安排的无垢的死亡，一点都不好玩。 　　它从不喜欢幼崽的死亡，毕竟它自己也还是个刚诞生的幼崽。 　　-57- 　　唔，扯远了。 　　还是去瞧瞧自己那只好歹知道定期献供奉的幼崽吧，人类幼崽的寿命总是很短。 　　它不会计较她的善良的，反正她献供奉时不会让那些流浪动物聚在旁边。 　　-58- 　　于是它再次熟门熟路地钻进墙洞，钻进了那座城里——只是，这次，没能钻进金鳞阁的墙洞。 　　它在街角看见了山茶，后者坐在那家她憧憬了许久的牛肉粉丝汤铺子，脸上画着有些青涩的妆容，精挑细选的美丽衣裙上全是油渍。 　　-59- 　　是山茶念叨过的，那家铺子新换的老板娘，一个有些刻薄的年轻妇人。 　　她泼了山茶整整一碗牛肉粉。 　　-60- 　　“滚、滚、滚出去——” 　　妇人的声音又尖又凄厉，话中还有哭音：“滚出去——没娘生没爹养的小婊|子——滚！！别用你的脏嘴碰我家的粉！” 　　-61- 　　山茶僵坐在铺子里，有点茫然。 　　-62- 　　今天是她第一次被老妈妈正式批准上街采买胭脂水粉，顺便画着妆容攒一攒客人的目光，留下些风姿，为自己的出台做准备。 　　但她没在乎妈妈嘴里那些准备，只是攒了些余钱，满心期待，以为终于能尝尝自己心仪已久的牛肉粉丝。 　　但没尝到，她被心仪已久的粉丝汤泼了一身。 　　……好可惜，这可是食物啊。 　　香喷喷的食物，还没吃到嘴呢。 　　-63- 　　山茶坐在铺子里，有点委屈，但又没有那么委屈。 　　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她隐约听到了，面前这个歇斯底里、哐哐砸着自家铺子的老板娘，是因为被热爱嫖赌的丈夫抢去了所有存下的家私，尽数换成一根镶玉的簪子，献给了金鳞阁的花魁。 　　金鳞阁的花魁哪里是一根廉价簪子就能讨好的人呢，她连一眼都没给，浑身酒臭的男人被阁里的打手扔出去，在大街上昏沉了一夜，第二天被一位来阁里玩耍的贵人的马车轧成了两半。 　　贵人不高兴，要老板娘赔偿他被弄脏的车轮，于是妇人唯一的女儿也被拉去做了抵押。 　　-64- 　　卖牛肉粉的老板娘一夜间没了丈夫，没了家财，没了孩子。 　　她恨得发了疯，但冲不进金鳞阁撕扯高台上美丽的花魁，只能把牛肉粉泼在金鳞阁还没出台的雏妓身上。 　　山茶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那个妇人尖叫、怒骂、叫骂之后，瘫在地上长长地嚎哭，就像一碗被打翻的牛肉粉。 　　她的衣裙被弄脏了，她的额头被碗砸青了一块，她的头发还被撕扯了几下，但她没动。 　　一点都没动。 　　因为山茶不明白。 　　-65- 　　她不明白礼义廉耻，不明白夫妻子孙。 　　她能为两块馒头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卖进妓|院，她能为免费的饭菜心甘情愿招揽客人，她不明白这些多余的、填饱肚子以外的东西。 　　这些……妓|院以外的……人生。 　　为什么这个妇人要哭呢？她的女儿只是被抵押做了妓子，又没有死呀。 　　为什么这个妇人要哭呢？好嫖赌的男人被车轮压成了两半，不该高兴吗？ 　　为什么这个妇人要哭呢？家财没有了也没关系，她还算年轻，只要脱掉衣服，依然能从客人那里赚到饭吃…… 　　山茶愿意教她下腰、跳舞、转扇子、讨好客人，学会了这些好东西，总能有饭吃的呀。 　　-66- 　　山茶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但她很聪明，她隐隐知道，这些问题，是不能去问那个坐地号哭的人的。 　　-67- 　　也许她该存下来，像以前一样回去问教导自己的老妈妈，后者虽然会望着她摇头叹息，但总能给出一个回答的。 　　于是山茶没有问出口，她只是起身把粉钱留在桌上，然后向那个妇人投去最后一抹眼神。 　　她快成年了，即便是青涩的妆容、朴素的衣裙与油腻的汤，也挡不住能令万人空巷的美丽。 　　那一眼，没有步摇，没有簪花。 　　只轻轻撇下的一眼，就勾去了周围所有人的魂魄。 　　所有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水池。 　　无论男女。 　　-68- 　　半晌后，瘫倒在地的老板娘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 　　“你是怜悯我吗？！你是一个妓子——你怜悯我？！” 　　-69- 　　她似乎是完全疯癫了，直接跌跌撞撞地冲向要离开的山茶，手上是剁牛骨的刀。 　　山茶茫然地被猛地拉扯回去——老板娘高高扬起的刀对准了她美丽的脸—— 　　“你这个妓子——啊啊啊啊！” 　　——是一只黑猫跳上了她的脸，伸出了尖利的爪牙。 　　-70- 　　牛骨刀“嘭”地倒在地上，疯癫的老板娘被匆匆赶来的衙役按倒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指指点点像浮上池子的死鱼——又起来了，议论，谣言，眼神，窃窃私语—— 　　卖粉的老板娘疯了，要用牛骨刀砍杀金鳞阁的雏妓，这足够这座城的人们多上三天的谈资。 　　山茶被这座城的人们推搡着不知去了哪里——这座连墙洞都泛着肉油味的城啊—— 　　她惶惶得贴上了墙根。 　　是阴影里的墙根。 　　而一只漆黑的猫钻进她的怀里，仰着头看她。 　　-71- 　　“喵。” 　　-72- 　　山茶低头瞧它。 　　然后她缓缓滑倒，坐在小巷的阴影里。 　　“是你呀……” 　　-73- 　　她缓缓抱紧了它，坐在阴影里，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就像是池子里溢出的水。 　　“好可怕……” 　　-74- 　　未满十七岁的山茶喃喃地掉着眼泪说：“这座城……好可怕……” 　　-75- 　　好可怕的城。 　　好可怕的人。 　　好可怕…… 　　-76- 　　比吃不饱饭，活活饿死还要可怕。 第96章 　　-1- 　　那天之后, 山茶总是发呆。 　　-2- 　　除了训练，她就是坐在过去喂猫的那个地方发呆。 　　有些习惯了被投喂的流浪动物蹭过来，轻轻叫唤着磨她的膝盖, 在地上躺倒, 用熟练的姿势露出肚皮讨好她，山茶也…… 　　也再没伸手去抚摸它们。 　　因为, 看着那些为了一口饭露出肚皮、放软叫声的流浪动物，她终于想到了……想到了…… 　　【你这个妓子！】 　　【你是一个妓子——你竟然怜悯我？！】 　　-3- 　　山茶终于想到, 原来，自己和这些讨食的动物也没区别。 　　露出肚皮, 脱掉衣服。 　　放软叫声，撩拨眼神。 　　……只是为了那一口饭而已。 　　【妓子】。 　　-4- 　　她心心念念想成为的, 她无比期待成为的, 原来, 在那些人眼中, 是连“施加怜悯”都无权的东西。 　　……死了丈夫、失去孩子、丧尽家财的疯女人，都不会觉得, 自己卑微如妓子。 　　那么，妓子究竟是什么？ 　　老板娘卖牛肉粉赚客人的钱，与她脱衣服跳舞赚客人的钱，有什么区别呢？ 　　-5- 　　山茶不明白。 　　她抱着膝盖坐在那个过去自己喂养流浪动物的地方，眼神空空的,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东西。 　　-6- 　　……该思考什么东西呢。 　　那天，她尽数积攒下, 也尽数询问了老妈妈的问题。 　　为什么妓子不能怜悯他人？ 　　为什么那个老板娘彻底疯了？ 　　为什么这些人——这座城——明明泛着肉油味——却比吃不饱饭的流民还要可怕？ 　　后者一个答案都没有给出, 只是动动皱纹，无声地扭了扭嘴唇。 　　那张嘴唇过去或许也是属于一个美丽少女的, 但已经在不知多少次的摩挲中失去娇艳的颜色，只抹着厚厚的口脂。 　　油光发亮，红得像吃过人。 　　-7- 　　或许是真的吃过人吧，毕竟她一手调教了无数个被卖进来的丫头，也曾亲手挥动鞭子抽打想要翻墙逃离的孩子。 　　但，这是因为她坏吗？因为她天生就想吃人吗？ 　　山茶从不觉得。 　　她是最听话最漂亮的雏妓，各项功课都是第一名，铆足了劲要成为金鳞阁的下一代花魁，所以山茶是老妈妈最喜欢的好学生，最关照的孩子。 　　喂那些猫猫狗狗的剩饭剩菜都是老妈妈睁只眼闭只眼默许她拿的，有什么不懂的，山茶也会去问她的意见。 　　山茶说，老妈妈不是坏人。 　　哪怕涂着吃过人的口脂，也只不过是曾被人吃过的女孩子。 　　-8- 　　面对她一个个的问题，老妈妈那天没给出任何回答。 　　她只是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妓子是什么，山茶，你是个傻子。 　　傻子很好，傻子最适合当妓子。 　　-9- 　　山茶愈发迷茫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妓子是什么呢？她十几年来一直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妓子。 　　她会唱歌，会弹琴，会跳舞，会脱衣服，懂得伺候客人的各种方式，没有哪个同龄女孩懂得比她更多。 　　可为什么她们依旧说，她不知道妓子是什么？ 　　-10- 　　或许是因为山茶不再频繁喂养流浪动物，只抱膝蹲坐在墙角吧…… 　　那只特别的黑猫出现的频率变高了。 　　山茶早察觉到它似乎是不太喜欢她喂养其他流浪动物的，那只特别的黑猫对着自己的同族也有种奇怪的傲慢，就像它总蹲坐在最低暗的阴影里，用俯视般的目光注视其他人类。 　　她有些莫名，但更多的，只是觉得它特别得可爱。 　　一只小小的黑猫，傲气比站在这座城最顶端的王公贵族还大呢。 　　-11- 　　黑猫更频繁地从墙洞钻过来，即使山茶正在发呆，没有给它准备好泡饭。 　　它每次来时都受着伤，或大或小的伤，身上淌着或多或少的血，山茶能做的也只是用棉布包扎一下。 　　但，那只黑猫身上留不下伤痕，也从未因为伤口显得虚弱。 　　它是只太特别的黑猫。……它真的是黑猫吗？它受再多伤依旧行动灵活，多年过去，模样与初见时没有任何不同。 　　“你……是妖怪吗？” 　　黑猫仰头看了看她，没说话，只是钻进她的怀抱，盘起自己，闭目睡了。 　　山茶轻轻地放下手，轻轻抚摸它头顶的毛发，就像初次喂它饭时所做的一样。 　　-12- 　　是不是又如何呢。 　　这座城里，多得是比妖怪可怕的东西。 　　-13- 　　她……唯一算得上是亲人的……也只有它。 　　-14- 　　抚摸着睡在自己膝盖上的黑猫，山茶隐隐明白了什么。 　　它从不是来摇尾乞食的，也不是为了那口泡饭钻过墙洞找她。 　　它只是亲近她，喜欢听她说话。 　　-15- 　　不管她是不是妓子……它也不知道妓子是什么吧。 　　知道了，或许也不会在乎？毕竟是只俯视所有人类的特别小猫啊。 　　山茶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叹息，但不是最后一次叹息。 　　“为什么呢……” 　　-16- 　　它不明白山茶的叹息。 　　它自诞生起流浪至今，从未有过一次叹息——因为它没有无奈，它根本不懂什么是无奈，什么是迷茫。 　　说到底，它不是人。 　　或许会望着街边孩子手中的拨浪鼓出神，或许会青睐山茶身上新换的漂亮衣裙，但，它不拥有这些也无所谓，扭开头也没什么遗憾的。 　　它不曾懂得“喜欢”与“拥有”，它根本就不是活着的生命。 　　-17- 　　但山茶懂得很多很多。 　　有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山茶说话，它会生出一点点的奇怪悸动——拨浪鼓拿在手指里摇动起来究竟会如何呢，漂亮的颜色漂亮的裙子穿在身上跳舞究竟会如何呢—— 　　不过，它是报丧女妖，除了黑影，它有的只是初次诞生时披上的几片裹尸布。 　　……它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不想了吧。 　　“向往”是人类才会拥有的东西。报丧女妖就是除了追逐死亡一无所有的。 　　-18- 　　自从被泼了那碗牛肉粉，山茶抱着她，说了很多话。 　　她青涩的眉眼一天天成熟起来，她的目光不再单纯地落在食物上，而是落在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上。 　　男人，女人。 　　这座城的人。 　　她的思考愈来愈深，她挂在嘴角的笑越来越浅，渐渐的，成了精雕细琢、勾人眼球的工笔画。 　　它不太懂山茶的这些变化，就像它不懂山茶为什么越来越唠叨了，听得耳朵嗡嗡嗡疼，跟她以前总抱怨说太啰嗦的老妈妈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为什么不关注食物？ 　　讨论讨论馒头烧饼小笼包，多好啊！ 　　它才不想关注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类，它就想听山茶跟自己倾情讨论螃蟹、烧麦、牛肉粉。 　　它吃不起那些东西，但听听也是好的。 　　吃喝玩乐，它一直只关注这些的。 　　-19- 　　但山茶不再关注了。 　　她不再关注能不能吃饱，好不好吃，她开始关注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那些东西它根本听不懂，也不在乎。 　　人类为什么要关注那么多东西？ 　　人类总是要死的，而每个人类死亡时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它品尝过无数次死亡，它不懂人类执着于这些无法与死亡一起牵绊的东西。 　　所以它有点点失落，也有点点生气。 　　-20- 　　人是会长大，会变化的。 　　稚嫩的自己与成熟的自己不同。 　　而人类从稚嫩变成熟只需要一个瞬间—— 　　报丧女妖从稚嫩变成熟，或许要经历数万次死亡、以千年为单位的时光。 　　……稚嫩的报丧女妖尚且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莫名觉得，山茶越来越远了，哪怕曾经善心泛滥喂养了那一大堆的流浪动物、让它只能避开……也没现在这么远过。 　　她是唯一会定期供奉它的人类幼崽，它不允许……不想她……远离。 　　-21- 　　它探出爪子勾她的袖角，日渐成熟的山茶回过神，笑着握住了它。 　　“怎么啦？这是新裙子，别乱勾，勾坏了要赔的。” 　　……人类。 　　到底，还是人类啊。 　　-22- 　　“喂，人类。” 　　第一次，它开口说话：“给我做汤泡饭吃。” 　　“一碗汤泡饭，我保你一生。” 　　-23- 　　所以，别再思考那些无聊的东西了。 　　我会保证你一生平安，安详死去——这还不够吗？ 　　继续和我聊那些吃喝玩乐相关的东西吧。 　　继续和我念叨你以前单纯在乎的东西。 　　-24- 　　山茶瞪大了眼睛。 　　“你……你……” 　　“会说话。怎么，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妖怪吗？” 　　它换了个坐姿：“你姑且可以这样理解。妖怪会说话也不算奇怪吧。” 　　——山茶猛地向后退去，修剪干净的指甲仓皇中插入庭院的泥土。 　　猛地从她膝盖甩落下来的黑猫明显愣了愣。 　　它扭头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睛流露出茫然：“你……怕我？” 　　-25- 　　当然怕。 　　哪个人类不怕会说话的猫？ 　　就算、就算是……山茶抠紧手指，指甲缝渗入更多的泥土…… 　　不。 　　这是那只猫。 　　她喂养了这么多年的，特别的小猫。 　　-26- 　　山茶深吸一口气，压下嗓音的颤抖，急速的心跳。 　　她前几天终于学会了温婉从容的笑。万幸她学会了。 　　“怎么会……不，我不怕你。” 　　-27- 　　山茶是个善良的姑娘，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它从没听过人类对自己撒谎。死亡不会撒谎。 　　——它轻易就相信了，尾巴重新愉悦地轻摆起来。 　　“哼，既然这样，快去给我做泡饭吃。要鸡汤泡饭，放很多鸡肉的那种。” 　　-28- 　　这个善意的谎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因为山茶依旧跌跌撞撞地去给它端来泡饭，之后勇敢地放下那点畏惧更亲近它、更照顾它，还给它做了许多比泡饭更好吃的东西。 　　但，初见时的谎言，是意味着什么的。 　　这个时候的雏妓与小猫都不知道。 　　第一眼时是否脱口遮掩的恐惧，就像是第一眼是否能分辨出双生子，它冥冥之中意味着什么，也决定了什么。 　　-29- 　　喂养多年的猫开口说话了——山茶无暇顾及、也无暇去探究这一点，因为她要准备正式出台了。 　　在金鳞阁中，雏妓正式出台很重要，将决定自己在阁中的档次：首饰的档次，服装的档次，出行工作的档次，服侍的客人的档次。 　　好比金鳞阁上坐在最高台的花魁，她甚至是有资格挑选自己的客人，决定自己的工作内容，做到“卖艺不卖身”的。 　　当然，谁都知道，妓院里的“卖艺不卖身”也不过是块遮羞布，真正有权势的王公贵族想要哪个女人都可以——说白了，高级妓|女与低级妓|女，都只是妓|女。 　　但，起码，金鳞阁的花魁有那么一块看似美丽的遮羞布。 　　其他的妓子连这块遮羞布都没有。 　　-30- 　　金鳞阁是这座城最繁华的楼，金鳞阁的花魁是这座城最美丽的女人—— 　　本质上，不过是最赚钱的妓|院，与妓|院里最赚钱的女人。 　　花魁不会轻易伺候客人，端坐在最高台上看着皎洁明艳，也不过是因为，花魁保持“干净”，才能引来身份更高的客人，卖出更高的价钱。 　　-31- 　　山茶很受老妈妈看中，即便后来她嘴角温柔的浅笑离“傻子”这个词愈来愈远，她的各项功课也照样是第一，她想当花魁的决心依旧无比积极。 　　她其实已经被暗中钦点为下一任花魁了——只要出台那晚表现得足够好，足够吸引客人的目光。 　　金鳞阁的老板毫不怀疑山茶能为自己赚来比现任花魁还多的钞票：山茶比现任的花魁性格温柔许多，而且，漂亮许多。 　　-32- 　　金鳞阁的现任花魁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拿错发簪的丫鬟能被她打断手，讨厌的客人她会直接唤打手把他丢出门外，固然才貌双全，但性情冷傲。 　　“冰美人”受欢迎的前提是“美人”，在妓院这个地方，现任花魁如果不够美，冷傲的性格能直接让她变成最吃亏的女孩。 　　过去没出问题，因为她足够美，是城中最美的美人。 　　现在…… 　　年轻的山茶，她美太多了。 　　温柔，娴静，眉眼弯弯，一笑就仿佛春光灿烂。 　　-33- 　　【现任花魁还端坐在台上，该怎么捧起山茶做花魁呢？】 　　于是，老板给出了很简单的解决方案。 　　——【挑一个晚上，把那个臭脾气的前任花魁彻底卖出去。】 　　花魁光明正大地卖给客人后，就落了次等，不再能称为“花魁”，也不可能再端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成为所有男人的可望不可即了。 　　-34- 　　所以，山茶不知道。 　　自己出台的那夜，就是金鳞阁新任花魁出台的夜。 　　也是前任花魁被彻底卖给客人的夜晚。 　　买走花魁的客人也已经选好了——是花魁曾经最厌恶的客人，但，他出得起最高的价钱。 　　那个肥肠油肚的男人，不仅出得起最高的价钱，还送上大把大把的玉石古玩给老板，说，要举办一场“公开表演”，向大家展示自己是如何拥有金鳞阁曾经最美的女人。 　　老板同意了。 　　-35- 　　老板没有不同意的理由，最高级的妓|女也只是妓|女而已。 　　-36- 　　如果那个要被彻底卖走，还要伺候最厌恶的客人做“公开表演”的女孩是山茶的话，或许，没什么情绪吧。 　　即使开始懂得揣摩他人的心思，即使开始真正理解“妓子”是什么，山茶也不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在高高的台子上。 　　她从未高贵过，也没拥有过高傲的资本。 　　山茶始终记得自己是差一点就饿死、为了两块馒头卖进妓院的流民，她吃了妓院的饭，就会平静地做妓院的活，不绝望，也不愤怒。 　　所有人都说山茶是不懂妓子是什么的傻子——但，山茶有自知之明，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妓子。 　　-37- 　　她过去只是不懂为什么连疯子都会看低妓子，她以为妓子做卖身的工作，就像老板娘卖牛肉粉一样，是赚钱买饭吃的工作而已。 　　……她现在懂了，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山茶从一开始就没有钱开铺子卖粉，她哪里有资本嫌弃自己妓子的身份呢。 　　她的父母早早饿死了，是妓院教养她长大，所以她会踏实把妓院教养自己花费的一切赚回来的，赚回来之后再……之后再说吧。 　　这是山茶的想法。 　　-38- 　　——但，她毕竟不是那个即将要被卖出去的旧花魁。 　　旧花魁花名腊梅，人如其名，是寒冬腊月也会盛开的美人花。 　　和因为战乱成为流民、小时候的梦想是成功抢到蚂蚱吃的山茶不同，腊梅出身显贵，曾经是这座城里某个官员娇养在院子里的千金小姐，饱读诗书礼易，苦学琴棋书画。 　　她从没吃过苦，流过浪，也没饿过肚子，一双手细嫩洁白，是娇养过的手。 　　腊梅懂得多。她懂得太多。 　　她本会嫁给这座城最顶端的王公贵族中的一员，成为寻常人连一面都见不到的贵妇——如果不是父亲贪污受贿被查，整整一族男子砍头，女子充妓的话。 　　腊梅刚进金鳞阁的时候，被老妈妈关在黑屋里训了四天四夜，被老板抽了不知道多少顿鞭子，都没有低下自己千金小姐的身段，点头做妓子。 　　她大声叫骂，说这座楼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不要脸的娼妇，所有的男人都是没脑子的油猪，妓子真是自甘堕落猪狗不如，她说自己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直到老板说，这样不听话的美人也没用，直接卖给西边流浪汉聚集处的土窑子做奴吧。 　　-39- 　　至于死？ 　　你是被卖进来的商品，别人用布用绳把你手脚绑住，再割断你的舌头给你喂点无力反抗的药——你以为死亡的权利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于是，腊梅终于低下了头。 　　-40- 　　能活着，谁愿意死。 　　……死都死不了的时候，又能怎么办呢。 　　-41- 　　她勉强收起自己前半生学到的矜持与气节，拼着一口气，学成了最厉害的妓子—— 　　金鳞阁的花魁，好歹可以自由挑选客人，好歹可以出入那些自己曾经出入的宴会场所，保有曾经大小姐的那一点点颜面。 　　她不会成为任人践踏的低级妓子。 　　死都不会。 　　-42- 　　可是，现在，她要被替换了。 　　她不再能做花魁了，不再是花魁的她已经被预订给了一个她最厌恶的客人，要做她最厌恶的事。 　　“公开表演”……哈。哈哈。 　　那就是她的结局吗？ 　　-43- 　　腊梅掀开窗边的帘帐，静悄悄地，看着那个蜷缩在荒僻墙角旁，抱着一只黑猫嘀嘀咕咕的小女孩。 　　那个要顶替她的小女孩还没成年。 　　过去，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她会随手抓一把果盘里的糖给她吃。 　　但在这个地方，远没有成年的女孩，就要出台卖笑了。 　　……山茶。 　　是，叫山茶吧。 　　她姓什么？名什么？这里都不重要了，这里全被抹消，只留下一朵朵的花的名字——呵。 　　她们这些人，活得还不如花。 　　-44- 　　腊梅揪紧手指，突然想起，山茶来做过服侍她的丫鬟，听话乖巧，还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眼里写满对她的渴慕与向往。 　　腊梅懂得多。 　　她读过诗书礼易，她比楼里这些不要脸的娼妇懂得太多了，她知道人生不只是卖笑卖身、讨好客人。 　　她是花魁的时候，他们都说，她是城里最美的美人，也是最聪明、最高贵的女人。 　　……可是，很快，她不再是花魁，也坐不上那座高高的台子了。 　　-45- 　　腊梅的手指，越揪越紧。 　　老板说……因为山茶更温柔……因为山茶更美丽……因为山茶比她更适合…… 　　呵呵。 　　不会的。 　　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做花魁的——不，这座楼里，只有她才能称得上高贵，只有她才能离那些低级的卖笑的娼妇远远的！ 　　……绝不会。 　　-46- 　　腊梅放下帘帐，转身，握紧了那把沉重的簪子。 　　-47- 　　她已经是花魁了，她不信，自己还会和当年一样…… 　　死亡的权利，重新握在她自己手上。 　　-48- 　　金鳞阁的花魁，要给一个还没出台的小雏妓送点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要山茶没出台，她依旧是花魁。 　　……只要山茶再也无法出台，她依旧，会是花魁。 　　-49- 　　不是娼妇，不是妓子，不用做公开表演。 　　是高高在上的花魁，拥有最高贵的身份。 　　-50- 　　腊梅悄悄走进山茶的房间。房间角落点起的安魂香让她睡得很熟。 　　她醒不过来的。 　　腊梅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 　　-51- 　　她缓缓在她床边坐下，属于花魁规格的漂亮衣裙拂过山茶略显朴素的袖子—— 　　腊梅轻轻摸了摸这女孩的脸。 　　小女孩。 　　与她无冤无仇，只见过几面的小女孩。 　　但…… 　　-52- 　　腊梅从金边镶玉的华美衣袖里，抽出那把曾被山茶插在她发间的、沉重的金簪子。 　　她捅了下去。毫不迟疑。 　　-53- 　　不怪她。 　　不怪任何人。 　　山茶要成为花魁，腊梅也要做花魁——山茶懂得少，腊梅懂得多——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腊梅捅了一下，又捅了一下，又捅了一下，捅了更多更多下—— 　　她直接捅烂了女孩那张漂亮的脸，又捅穿了女孩还未发育完全的胸口，捅穿了她白皙的胳膊、会跳舞的双腿。 　　她紧紧揪着手指，捏着自己华美的裙摆，一下、一下、一下地捅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54- 　　直到，漂亮温柔的小女孩，变成了床铺上一摊辨不清眉眼的肉泥。 　　-55- 　　腊梅还在捅。 　　握紧簪子，捅下去，拔出来，再捅下去……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 　　-56- 　　腊梅的手臂已经酸痛无比，那把金簪的簪头也几乎捅弯了，她视野里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她甚至不知道从自己眼眶里往下掉的是汗珠，还是别的什么。 　　腊梅……腊梅想继续做花魁。 　　腊梅不想做公开表演。 　　腊梅想继续活下去。 　　腊梅是历经许多的花魁，腊梅比山茶懂得多，腊梅知道，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必须狠狠心，握紧自己手里的簪子。 　　-57- 　　为了活下去。 　　山茶必须死。 　　-58- 　　妓院这个地方，没有能不付出代价就好好活下去的人。 　　也不可能有无垢的善良，有无辜的女孩。 　　-59- 　　或许有天真的傻子会说……为什么要杀她呢，或许可以只划烂她的脸…… 　　不。 　　烂了脸的雏妓，在这个地方活着，还不如被她彻底捅死。 　　活着……活着……活着，比死，要难多了。 　　-60- 　　腊梅直起腰，把捅弯的金簪扔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金鳞阁……这座城……谁不是呢，为了活着。 　　她只是为了活着。 　　“别怪我……小妹妹。” 　　-61- 　　血淌了一地。 　　腊梅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房间，脸上依旧掉着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珠。 　　-62- 　　——山茶就这样死了。 　　腊梅替她点起了最高级的安魂香，她是在睡梦中安详死去的，即便尸体几乎被簪子捅成了一团肉泥，依旧没有任何疼痛。 　　她的死亡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仅仅是有人想活着。 　　她睡着之前，还在期待自己出台的夜晚。 　　-63- 　　所以，她的死亡依旧和多年前被捆在那个篓子里一样，单纯又善良，散发着属于孩子、满怀希望的醇香。 　　于是，和多年前一样，她的死亡招来了一只报丧女妖。 　　-64- 　　……它似乎是来迟了。 　　但，又似乎不算迟。 　　黑猫从阴影里爬出，跳下窗台，一爪一爪踩在流淌的鲜血上。 　　它是讨厌鲜血的，过去，肯定会避开这些鲜红鲜红的东西。 　　但，这是山茶的血。 　　……一心供奉它的人类幼崽。 　　-65- 　　黑猫跳上床，爪垫在仅剩的一片干净被角上留下刺眼的腊梅。 　　它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这具模糊的尸体。 　　-66- 　　她死得很惨。 　　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次，美丽的脸上只有流血的洞，死相含着另一个人无边的绝望与愤怒。 　　但……她死时……并不痛。 　　凶手没让她痛。山茶在睡梦中死去的。 　　-67- 　　黑猫歪歪头。 　　它不懂。即便吞噬了无数死亡，它依旧不懂，为什么一个凶手可以一边对被害者这么温柔，一边捅下不知多少刀。 　　它不是活着的生命，它不懂人类活着的痛苦。 　　……懂得再多，又怎样呢？ 　　说白了，不过是，没有力量。 　　-68- 　　山茶没有力量逃脱被杀。 　　杀她的人也没有力量离开。 　　人类啊…… 　　琢磨着那么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有什么用。 　　不够强大。 　　实在是，太弱小了。 　　-69- 　　黑猫踏出爪子，低下脑袋，轻轻点在山茶尸体上本该属于脸颊的位置。 　　人类……算了。 　　这是第一次供奉她的人类幼崽。这是它许下过承诺、要护她一生平安的存在。 　　那么……便破例一次吧。 　　-70- 　　报丧女妖有两次选择机会的。 　　虽然它不想使用，但，就当是为了护她。 　　【我将选择，你的死亡。】 　　【以此第二次诞生我……蜕变我……吞下这次死亡的所有……】 　　【让你再次，拥有生命。】 　　-71- 　　黑猫消去身形，扩成巨大的黑影。 　　它吞下女孩的死亡——选择了女孩的死亡——以此为再次诞生自己的本源—— 　　黑影变大了些，就像是拥有了一些力量。 　　然后，它缓缓、缓缓缩小……房间里的血倒流、被捅开的皮肉重新复原、睡在床上的女孩再次拥有美丽的脸—— 　　-72- 　　这只报丧女妖便再次诞生了。 　　或许浪费了一次变强的机会吧，但无所谓，它从不在乎。 　　它是只信守承诺、从不说谎的女妖，它说要护一个人类一生平安，就一定会做到。 　　-73- 　　翌日，夜晚。 　　金鳞阁高高的台上，依旧坐着金鳞阁最美的花魁腊梅。 　　她复杂美丽的发髻中少了一枚沉重的金簪，但这不重要，她有太多太多更美丽的簪子。 　　台下宾客推杯换盏、沸沸扬扬——今夜本该是前任花魁卖给那男人、做公开表演的夜晚，也是下任花魁正式出台的日子，金鳞阁里几乎挤满了人，都想看这个热闹。 　　……至于是看前任花魁公开“表演”，还是看下任花魁亮相，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这座城里的人就是爱看热闹。 　　-74- 　　但那个要出台下任花魁的女孩似乎失踪了，人们找不到她，楼里那些仆役挤成一团，老板紧皱着眉在二楼上敲烟管，负责训练那女孩的老妈妈满脸慌张。 　　金鳞阁的花魁依旧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再没人拉她去伺候那个客人，本该做公开“表演”的敞开门的房间也没人。 　　如果女孩找不到了，是没人资格顶替她做下任花魁的。 　　但她没有笑。 　　只是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几乎等于被雪冻僵的尸体。 　　-75- 　　老板终于失去了那点耐心。 　　她用力扭了扭烟管，低声呵斥：“如果再找不到，直接把那个客人的钱退回去，让腊梅继续坐——” 　　“嗒、嗒、嗒。” 　　是逐渐走近的木头小鞋子，在金鳞阁精致的高台上敲响。 　　-76- 　　老板止住了声音，老妈妈长舒一口气，台下的客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停止喝酒或吵闹。 　　黑发黑眼的女孩走上高台，唇角带着甜甜的笑。 　　她的裙子与发髻都过于朴素了，随意绑起的长发上只卷着一支弯折的金簪，簪子旁插着一片枫叶，走路时像小孩的拨浪鼓那样晃荡，却比珠宝首饰还要令人动心。 　　她很美。 　　美，且神秘。 　　-77- 　　端坐在高台上的花魁缓缓回过头来，冻在一起的表情似乎抖起来。 　　女孩敲着嗒嗒的木鞋子走近她，双腿轻快，手臂白皙，美丽的脸比她头上所有的珠宝加在一起还晃眼。 　　她弯下腰，取下自己头顶的金簪，轻轻地递给她，悄声说： 　　-78- 　　“这一次，要我帮你去死吗？” 　　-79- 　　——这座城是这个世界最繁华的城，金鳞阁是这座城里最繁华的楼。 　　金鳞阁里的花魁，是这座城、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女孩。 　　她的花名是山茶，但，不知为何，第一次出台的晚上，头顶戴着一枚枫叶。 　　她是个特别爱笑的女孩，黑发黑眼，第一次出台的晚上，笑得特别甜美。 　　金鳞阁的那位花魁，见过她一面，就会成为她的追求者，见过第二面，就会落陷了整颗心。 　　-80- 　　人类总追求自己无法追求到的东西。这是天性。 　　至于你说，前任花魁？ 　　……她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似乎也是朵花名……花魁出台的那天晚上，她突然发了疯，用一把金簪捅死了自己，倒在高台上。 　　但这不重要。 　　当时所有的宾客都在看新花魁甜甜的、美丽的笑，没人去注意倒在高台上的尸体。 　　尸体哪里称得上甜美漂亮，顶多一句“晦气”。 　　-81- 　　——山茶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了小半个月，才重新站起来，学习如何使用复原后的身体。 　　那只从黑猫幻化成女孩的妖怪对她很好，她似乎是给这个房间施加了什么术法，妓院里没人注意到山茶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没人察觉到多了第二个“山茶”。 　　山茶看着那个妖怪扮成她的模样出台跳舞、唱歌、笑嘻嘻地讨人欢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82- 　　她至今依旧很难相信那妖怪笑嘻嘻趴在自己肩头说的“你刚刚睡着时被人捅死一次啦”，也很难相信，这个女孩是自己曾喂养过的黑猫。 　　……她与她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就像是水中的倒影。 　　-83- 　　“那当然一样了。” 　　妖怪托着腮在她病床前说：“否则我怎么帮你打掩护？你不是梦想当花魁吗，失踪了小半个月的女孩当不了花魁的。” 　　山茶没吭声。她依旧盯着她的脸，神情特别恍惚，就像在做梦。 　　“感觉如何？”妖怪歪了歪头，“就像在照镜子，是不是？” 　　……不是。 　　山茶认真地说：“你笑起来比我更甜。你更可爱。” 　　妖怪愣了愣，然后相当开心地弯起眼睛。 　　“那当然！我是最可爱的报丧女妖！” 　　“……嗯，当然。” 　　-84- 　　她抬手，轻轻放到她的头顶。 　　与自己相同的黑发。 　　……但摸起来，就是不一样。 　　软软的。毛茸茸的。像小动物…… 　　山茶对上妖怪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睛，比自己单纯好多、好多的眼睛。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满心只有包子、馒头、牛肉粉的自己。 　　傻乎乎的自己。 　　-85- 　　“你快点好起来吧，山茶。” 　　妖怪哼哼唧唧地撒娇：“你的工作做起来好累人，对着谁都要笑笑笑，再对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眼神笑下去我真是烦得想撕碎他们……虽然花魁可以吃到好多好多好吃的，这几天我除了汤泡饭还吃了好多漂亮的糕糕……但，还是太累啦！你快点好起来，去当你的花魁，然后送一日三餐给我吃！除了汤泡饭，我还要吃花瓣形状的糕糕！” 　　……好傻的妖怪。 　　比年幼的她还傻。 　　山茶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86- 　　妖怪有点疑惑：“我没有名字。只有人类才需要名字，我是报丧女妖啊。” 　　……哦。 　　“那……”山茶的心因为紧张“砰砰”地跳起来，“那，你不如……” 　　“嗯？” 　　“你不如……做我的妹妹吧？” 　　-87- 　　这只猫曾经是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她长得与她这样像，性格又这样孩子气…… 　　“你做我妹妹。我给你买花瓣形状的糕糕，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给你买漂亮裙子，还可以给你买拨浪鼓玩……做我妹妹，好不好？” 　　妖怪的眼睛变亮了。 　　“妹妹是什么？怎么才能做妹妹？” 　　“……叫我一声‘姐姐’，就可以做妹妹了。” 　　“哦！姐姐好！” 　　“……” 　　-88- 　　山茶忍不住搂紧了她。 　　就像重新饲养了好多好多的流浪小动物。就像重新看到饿死的父母站在自己眼前一样。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我最想要的就是亲人……” 　　她的新妹妹不明所以，但没有挣脱这个突然的拥抱。 　　她动了动，脸颊被挤得有点扁：“我当妹妹了，那有糕糕吃吗？” 　　“……” 　　嗯，是个傻乎乎的妹妹。 　　要保护好的妹妹。 　　-89- 　　山茶搂着她，小声说：“我的父母都姓吴。我的本名是吴湾。你私底下别再叫我山茶了……这只是个花名。” 　　脸颊有点扁的妹妹嘟哝：“我不记人名的。报丧女妖不需要名字。” 　　“那就叫我姐姐……一直叫我姐姐就好。我就叫你妹妹吧，我们都不叫名字。” 　　-90- 　　W紧紧搂住了M，深吸一口气，感觉就像是什么缺憾许久的东西回到了自己身边。 　　比吃饱肚子还令人满足。 　　她有亲人了。 　　她有……妹妹了。 　　……但，还不够。 　　-91- 　　如果能拥有妹妹，或许，她还可以拥有……更多的……更完满的…… 　　家。 　　家人。 　　亲情。 　　家。 　　……啊，原来这是她最想要的。 　　-92- 　　“妹妹呀……” 　　W突然醒过来，无比清醒。 　　她珍贵的妹妹，不能一直生活在妓院这种地方。 　　她珍贵的妹妹，不能一直待在这座可怕的城里。 　　她不是一个人了——她有妹妹——她的妹妹—— 　　W攥紧手指，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个小土堆，土堆上插着一支腊梅。 　　是她开口要求，M才不情不愿把那具穿着华美衣裙的尸体从乱葬岗拎回来，挖坑葬在那里的。 　　-93- 　　那个土堆提醒着W。 　　没人可以一直做花魁，没人可以一直高贵无暇地生活在这个地方。 　　“等我再长大一些……” 　　她喃喃道，抱紧了自己唯一的亲人：“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们就离开。” 　　-94- 　　离开这座可怕的城，去其他的，安全的地方。 第97章 　　枫醉未到清醒时, 情落人间恨无缘。 　　——引自李商隐《无题》 　　-1- 　　M曾是一只普通弱小的报丧女妖，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强大到哪里去。 　　能够蜕变自己的死亡只能选择两次, 同族们无不视若珍宝, 选择时慎之又慎—— 　　哪里像她，随随便便就选择了一个普通女孩的死亡, 这次死亡既不包括什么悲愤，也没带上绝望。 　　这次死亡顶多只包含了一个被吃的女孩彻底决定吃人时掉下的眼泪。 　　被吃的人去吃人的无力感, 不会带来多少力量。 　　-2- 　　所以，蜕变后, M也没有变得很强。 　　她顶多只能用女妖无限复生的特质打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更别提像传说中最强大的女妖那样, 用分身幻化出巨大的镰刀。 　　哦, 对, 说到强大的女妖, 之前和她撕咬过的那个灰扑扑的同族又来找她打了一架。 　　那只灰白色的报丧女妖披着一件雪白的露背长裙，它抛去了之前灰色的影子本体, 幻化成了无比美丽成熟的女人。 　　M的化形是根据山茶——W的死亡的，但灰女妖的化形似乎是她自己用力量幻化出的，所以灰女妖的外表其实比M还美些，是完全属于“女妖”的美丽。 　　而且灰女妖已经幻化出巨大的灰镰刀，它成为了这一代公认最强大的报丧女妖。 　　同族们崇拜它, 因为它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能幻化镰刀、不靠钻墙洞就可以跨越世界的强大女妖。 　　美丽，强大, 结合这两点的存在总是会受追捧的。 　　……M却更厌恶它了。 　　-3- 　　唯独M厌恶它。 　　-4- 　　因为, 她只要动动鼻子，就能嗅到, 灰女妖身上，那些无垢幼崽的死亡。 　　……无数，无数，连M都分辨不出那力量里有多少次的死亡。 　　灰女妖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因为那无数个孩子的无数次死亡，共同累积成无限的尸骸，带给它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且，灰女妖的力量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它的强大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那些死亡幼崽的数字还在叠加，似乎没有尽头。 　　毕竟报丧女妖本身是热爱流浪的种族，除她以外，没谁想过圈禁一整个世界，一点点培养、浇灌专门供给自己力量增长的死亡。 　　……那个世界，灰女妖圈禁了太多幼崽，制造了太多死亡。 　　而每一次死亡都并非简单的死亡，是无比扭曲、绝对符合报丧女妖口味的阴暗死亡。 　　M是刚诞生的报丧女妖，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可怕的死亡。 　　更何况……还有那无法计算的数量……多到令M厌恶至极。 　　-5- 　　如果有谁在每一个孩子死亡时种下一株郁金香，那么，灰女妖的世界，一定早就淹没在了郁金香的花海里吧。 　　-6- 　　报丧女妖都喜爱郁金香，M同样。 　　因为郁金香总是伴随着赞美诗一起献给它们的贡品。 　　……但，不管多少株美丽郁金香，都遮掩不住，灰女妖身上肮脏的臭味。 　　-7- 　　M太厌恶无垢幼崽的死亡，哪怕这种无与伦比的纯洁死亡能给报丧女妖带来最强大的力量，她也…… 　　当然，就像妓院里其余的人看待山茶一样。 　　女妖们都说M是傻子。报丧女妖为什么要挑剔最强大的死亡？ 　　-8- 　　或许的确是因为她傻吧。 　　也或许是因为她刚诞生，只是个弱小普通的报丧女妖，什么都不懂，在同族中其实也算幼崽。 　　……无所谓，M不奢求变强。 　　哪怕变强后的灰女妖似乎铁了心地要彻底吞噬她，弱小的M与它争斗时再无还手之力—— 　　她被撕咬、被吞噬、每次碰撞时再也占不了上风，只能无比狼狈地逃走。 　　-9- 　　灰女妖无数次嘲笑她选择的死亡，因为蜕变之前她好歹还能赢几次的。 　　“这就是你蜕变后的全部力量吗”，灰女妖笑起来美丽极了，一边美丽地笑，一边扳断M的双腿，塞进自己裂开的口中咀嚼。 　　-10- 　　……M冷眼看着她，并不在乎。 　　报丧女妖总是会受伤的，多少次她与同族撕咬后只能维持一片虚无的黑影，两条腿并不算什么，逃走后躲在后厨多啃几条死鱼总能缓回来。 　　M选择了一次普通又弱小的死亡，那么，被同族无数次撕咬就是她要负责的代价。 　　每个报丧女妖都知道，自己的蜕变会伴随代价。 　　选择变弱小，就会被吃掉。 　　M还能逃走，M每次都能拼尽全力、哪怕被扳断双腿也疯狂逃走——既然能逃走，既然不会被吞噬，就不算什么。 　　-11- 　　况且，M看着强大美丽的灰女妖，莫名就觉得，总有一天，它也是会付出代价的。 　　灰女妖亲手圈禁的世界里，亲手缔造的那么多那么多、连报丧女妖都不敢置信的无数死亡。 　　……那样多的死亡，总有一天，会诞生一个比灰女妖还扭曲的怪物吧。 　　灰女妖会偿还代价。 　　-12- 　　M说不上来，但她直觉一直很准。 　　她能无数次逃脱最强大的报丧女妖的吞噬，都是依靠自己的直觉——直觉说，对方存在不了多久了。 　　-13- 　　而果然，某天，稀松平常的某天。 　　——灰女妖彻底从同族中消失了。 　　灰女妖所圈禁的那个、蕴含着无限死亡的奇怪世界也消失了。 　　-14- 　　许许多多的同族蠢蠢欲动起来，它们想找到那个奇怪世界，想重新打开通往那无数扭曲死亡、无比强大力量的通道——它们甚至来找M打听情况，因为M是见过灰女妖最后一面的报丧女妖—— 　　M没怎么搭理，她只是又一次与同族们撕咬起来，最终狼狈地拖着残破的身躯逃离。 　　最后一面……呵。 　　-15- 　　是，那天灰女妖又变强了，强到M再也逃脱不掉。 　　它来彻底吞噬她，M也做好了彻底湮灭的准备。 　　它们撕咬、争斗、M再次被摁在灰暗的阴影里、但这次她在灰女妖空前强大的爪下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灰女妖裂开嘴，已经撕扯下她的双手，双脚。 　　M闭上眼，等待它咬断自己的头颅——不追求强大的报丧女妖就是这种结局，反正她也无所谓消失，没什么喜欢与在乎的东西—— 　　但，灰女妖顿了顿。 　　它合拢嘴，直起腰，白色的长裙晃了晃，美艳的脸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扭曲。 　　“怎么……谁……什么？” 　　-16- 　　M有些不耐烦。要吞噬就快点，她做什么都不喜欢磨蹭，哪怕是面临自己的彻底消失。 　　“喂，你，快点……” 　　“不可能！” 　　灰女妖突然颤抖着尖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那只是条支离破碎的小狗——” 　　-17- 　　那一刻，灰暗的阴影里，突然绽放出绀色的光芒。 　　绀色。 　　既像被吞噬的黑夜，又像是死亡之后苍白指甲的映射。 　　那是与黑暗极为搭配的颜色。 　　而从灰暗的阴影中绽放的、从灰女妖的本源中绽放的——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M尚未触及世界的，通道。 　　有东西在另一个世界打开了通道。 　　轻易无比，跨越万千世界、无数纪元，“啪”地一下建立了通往灰女妖这里的通道。 　　然后，有东西，从那通道里…… 　　-18- 　　M只看见了一条惨白、惨白的手臂。 　　那或许是属于一个孩子的手臂，但，她看着它，只能联想到徜徉在无限死亡中的亡灵。 　　【支离破碎的小狗】，灰女妖尖叫着说出的这个描述，突然令她有些恍惚。 　　的确……感觉通道那头的……是支离破碎的东西。 　　-19- 　　但，只是转瞬之间。 　　原本要彻底吞噬她的灰女妖尖叫着、咆哮着、扭动着自己的躯体——但那只从它本源里探出的惨白手臂死死地攥住了它，惨白却有力—— 　　M听着自己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报丧女妖发出无比绝望的咆哮声，紧接着，它被那条手臂拖进了绀色的通道。 　　就像在拖一袋装满碎尸的垃圾。 　　一点点，一点点，拖向无尽的黑暗。 　　-20- 　　M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看灰女妖被那条手臂逐渐拖走。 　　它一直在咆哮、绝望地反抗、原本美丽洁净的指甲抓过小巷的泥土与油渍，抓出长长的痕迹——它甚至朝M投来视线，求救的视线—— 　　但M之前差点被它彻底杀死，她不可能救它。 　　灰女妖只是彻底失去理智、向所有能触碰的东西发出求救信号而已。 　　“救我，救我，救——” 　　那条惨白的手臂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还有其他生物。 　　而灰女妖的躯体已经有大半淹没在绀色的通道里，它脸上露出一抹得救般的神色，立刻拼命往外爬。 　　-21- 　　M没动，她听见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声音。 　　是稚嫩又温和的声音。 　　“嘘。” 　　-22- 　　——下一个瞬间，灰女妖彻底被拖走了。消失在绀色的光芒里。 　　-23- 　　从头到尾，M只看到了一条惨白的手臂，只听见了一句话。 　　……她不知道通道那头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被拖走的、无比强大的报丧女妖会遭遇什么。 　　她不在乎，那个被圈禁的诡异世界，诞生什么都不奇怪——反正她不会去探究。 　　严格意义上说，那东西还顺便救了她一命呢。 　　它听上去挺好说话，起码比总想着吞噬她的灰女妖讨喜多了。 　　-24- 　　所以她没把自己看见的那幕告诉任何同族，来询问她、打探那个世界情报的，M尽数撕咬过去。 　　渐渐的，试图追寻到那个世界、吞噬那个世界的死亡的报丧女妖也消失了几个。 　　莫名消失，和灰女妖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 　　同族们便不再打听了，那个世界逐渐被掩埋在流言里，就像是报丧女妖界的百慕大三角。 　　-25- 　　又过了一段时间，万千世界中，出现了一座永生监狱。 　　据说永生监狱永恒关押着一名囚徒，而只要自愿去那里服刑、与那个囚徒进行一场赌局，就能实现一个不可能的愿望。 　　报丧女妖普遍没什么不可能的愿望，也不可能为了实现愿望把自己送进监狱，所以没有同族去关注那座监狱，就像没有同族再去打听灰女妖曾圈禁的世界在哪里。 　　M倒是对永生监狱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 　　她连自我湮灭都无所谓，更没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只是有点好奇，如果那个囚徒能实现所有愿望——它自己怎么还会被关押在监狱里呢？ 　　-26- 　　但M的好奇心只有那一点点。 　　比起遥远的永生监狱，那个不知道是否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囚徒……她更关注自己的新裙子，自己的拨浪鼓，姐姐递到自己嘴边的、花瓣形状的桃子味糕糕。 　　如果不是同族来撕咬嘲笑自己透露了这些消息，M根本不会再关注其他世界。 　　-27- 　　嗯，M终于有漂亮裙子穿，有玩具玩，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点心吃了。 　　同族都说选择那次死亡蜕变的她是傻子，但M认为很划算——她拥有了人类的手脚，拥有了丰富的味觉，拥有了体验各种各样好玩东西的机会——还拥有了一个自愿给自己上供这些东西的人类。 　　哦，不是人类，要叫姐姐。 　　是姐姐。 　　-28- 　　M越来越喜欢贴近姐姐。 　　只要不和同族撕咬，只要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她就会蹦蹦跳跳地去拜访姐姐。 　　姐姐会给她好看裙子，给她好玩的玩具，给她好吃的东西。 　　姐姐那里什么都有。 　　而且，比起过去，现在M还有光明正大的贴近理由—— 　　“我可没办法再选择你第二次，姐姐。” 　　她嚼着嘴里的马蹄糕含糊说：“一只女妖虽然能选择两次死亡，但，每次死亡不可能是同一个对象。你再被谁害死我就救不回来啦。” 　　-29- 　　姐姐给她沏了一杯香茶，如今的她比多年前刚出台时的稚嫩雏妓成熟了许多许多，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山茶，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M没变，她依旧不太懂妓子是什么，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 　　但W变了。 　　-30- 　　M愈发看不懂她，也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过，唔，就像是她对自己死亡的态度。 　　既然我这么弱，所以我总有彻底消失的一天，那就无所谓啦，什么时候消失都无所谓。 　　虽然我看不懂姐姐，虽然我总直觉走在离我越来越远的路上——但是，她依旧给我弄饭菜吃，给我买玩具衣服，那就无所谓啦。 　　-31- 　　M是习惯了流浪的报丧女妖。 　　报丧女妖不会懂挽留，不会懂寂寞，更不会懂拥有的。 　　姐姐一直在我能找到的地方、用一样的态度照顾着我——那么，就不用去琢磨她变化的思想，不用去琢磨她眉眼中有时浮上的忧愁，不用去揣摩那种种的变化啦。 　　-32- 　　说到底，姐姐只是个温柔的小女孩，从小喂养各种流浪动物，长大也依旧爱喂养流浪动物。 　　无垢的善良是不会变的，姐姐也不会变吧。 　　-33- 　　“反正，我会一直保护你到老的，确保你不会再次死掉的。别想这么复杂啦，你也吃块糕糕吧？你看，这块是小狗形状的！” 　　W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别总把‘死’挂在嘴上，妹妹，不吉利。” 　　“……哦。” 　　-34- 　　M讪讪住嘴，把小狗形状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姐姐是个避讳这些词的人类，不能讨论尸体或死亡，会吓到她的……怎么又忘了。 　　W又倒了杯茶，她现在是城中风头最盛的花魁，也攒下了许多银两，能买到幼时所有渴望吃到的东西——每天一碗龙肉粉丝汤也不是不行—— 　　不过，现在的她也不想吃了。 　　生活在这个地方，每天应付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心里揣着沉重的想法，哪里还有……优哉游哉，欣赏美食的心情呢。 　　给妹妹吃就好。 　　她看着与自己相同的女孩啊呜啊呜吃糕点，微皱的眉一直没有平复。 　　-35- 　　“你吃慢点。喝点茶。” 　　“……哦，好。” 　　M往嘴里塞了第四块糕点，有些艰难地放慢了进食速度：她今天来之前又跟同族打了一架，又差点被吞噬了，所以急需补充能量。 　　……自从蜕变后，想趁机吞噬她的同族越来越多了。 　　或许是觉得第一次蜕变的她这样弱小，肯定能成为它们的食粮吧。 　　——嘁，报丧女妖除了蜕变，还可以依靠吞噬变强呢，M每天和它们相互撕咬，依旧能一点点变强，只是速度很慢很慢而已。 　　今天就是，肚子里的肉好像被那个同族掏空了，但，她也成功反扑，啃掉了它大半颗脑袋…… 　　M斜眼看了看眉心微皱的W。 　　……姐姐看上去依旧在烦恼什么沉重的东西，而且她连“死”都很避讳听见，我还是别提和同族的争斗了。 　　-36- 　　姐姐是善良温柔的人类，善良温柔的人类最讨厌血腥，肯定会被吓到的。 　　M摸摸有些空荡的肚子，拿过第五块糕点。不知道把这个吃下能不能加快复原的速度。 　　W突然开口说：“你知道吗，边境又有战乱了。” 　　M下意识说：“哦……” 　　战乱就战乱呗。她第一次诞生好像就是哪场战争来着。战争简直就是报丧女妖的摇篮。 　　“那是战乱。妹妹。会死很多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活人……会成为流民。” 　　那又如何，我连自己的消失都不在乎。 　　-37- 　　——不过，对着姐姐忧愁皱紧的眉，M再次把心里话咽了下去。 　　她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已经熟知怎样的话题不能对姐姐提起了。 　　死亡，尸体，血腥，流浪，阴暗，对生老病死的漠视……关于报丧女妖的一切。 　　姐姐把她看作妹妹。所以在姐姐面前，M只是个妹妹。 　　乖巧的好妹妹。 　　-38- 　　熟练筛掉作为报丧女妖立场讲出的一切后，M找不出什么话说了，只能第无数次重复—— 　　“没关系，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W叹息一声。 　　越长大她叹息的次数就越多。 　　她也觉得实在不该跟自己傻乎乎的妹妹提战乱这种事，她能懂什么，她已经坐在她旁边啊呜啊呜快塞完一整盘的糕点了，明显满心糕糕。 　　估计军队打到她眼前，她也会拿起第六块糕点往嘴里塞的。 　　她妹妹是W认识的，最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毕竟不是真正弱小的人类，要求她去关注这种事，是不太合适。 　　没心没肺也好。 　　-39- 　　W其实也并非忧心战乱给人民造成的苦难—— 　　得了吧，她作为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已经在形形色色的危险中徜徉数年，她自顾不暇，哪来的闲心施舍遥远边境的苦难人民。 　　在这座城，无限暴露自己的善良与柔软，是会死的。 　　这些年，W学会了太多东西。 　　不过W心底是有点感同身受的，但遥远边境的流民们不需要她的同情，他们需要的是这座城最顶端的、王公贵族的同情。 　　W试过了。第一次听闻边境再起战乱时，她就试着在弹琴玩闹中游说那些权臣皇子护佑百姓——但哪里有人真正在乎。 　　这座城能把妓院捧成最繁华的地方，这座城还能有什么在乎流民在乎战乱的人。 　　-40- 　　W在心底无数次叹息，但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放下了，重新扬起美丽温婉的笑容。 　　不放下还能怎样。 　　她也不是什么能献身黎民百姓的无私圣人，她的心思很小，只想带着妹妹离开这座城，躲在一个平静的小地方，重新嫁人生子，然后拥有许许多多的亲人。 　　-41- 　　她只想逃走罢了。 　　-42- 　　所以，真正引起W关注、让她担忧的是…… 　　从边境掀起的战乱，愈演愈烈。 　　-43- 　　W是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她每天都要出席数不清的宴会，表演歌舞、弹唱或给那些王公贵族倒酒。 　　这座城顶端的人们或许把她当成一个玩物，但，比起那些藏在深闺里的太太小姐，W绝对是这座城消息最灵通、情报网最广泛的女人。 　　她很聪明，为了逃出这座城，她利用自己花魁的身份，做了许许多多不属于花魁的事。 　　W或许比这座城最顶端、皇位上沉迷酒色的那个人还更能洞悉时局。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得知、明白了…… 　　这一次掀起的战乱，不是什么盗匪的小打小闹，也不会抢劫一些财物粮食奴隶就停止。 　　-44- 　　这一次……从海边源源不断的涌出的敌军……或许……如果做最坏的打算……会是某个海岛发起的、大规模的侵略战争。 　　-45- 　　W不觉得那些人会放过这座满是肉油味的城。 　　她知道这座城守城的将军肚子上有四层赘肉，一个月有二十多个晚上睡在金鳞阁的低级妓子那里，大概有四年都没碰过刺刀了，唯一动手打过的人就是自己的正妻，但他钱袋里的金子多到或许能买下三个海岛。 　　这座城满是这样的人——钱袋饱满，脑中空空，路都走不动，需要轿子抬。 　　所以，W不觉得这座城有成功存活的可能。 　　-46- 　　这座城象征着这个世界最繁华的朝廷。如果这座城死了，或许这个朝廷就没了吧。 　　……W其实不怎么在乎，她吃不上饭时也没吃过朝廷发的一粒米，这座可怕的城已经彻底坏死了，或许破而后立会变得更好些。 　　她是一心逃跑的妓子，她担忧的是，该如何在战火烧到这座城之前，提前逃去安全的地方。 　　-47- 　　她做花魁的这些年已经偿还了妓院教养自己花费的一切，也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财富，曾经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唯一想养老送终的长辈老妈妈去年因病去世——W仔细衡量，认为是到了可以脱身的时候了。 　　M曾经说过，只要她想走，就带她走。随时都可以。 　　……妹妹是连死亡都不怎么在乎的妖怪，她当然想走就能走。 　　在妹妹的保护下，困住寻常妓子、令她们无处可逃的那些因素，似乎也不算什么。 　　只是，W盘算得无比仔细，也很在乎离开之后的生活……她想挑选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想找一片适合养育子女的土地……那地方不能太富，也不能太穷，最好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可供挑选…… 　　她绝不能委屈妹妹住破屋子、啃剩饭吃。 　　不停地从自己的情报网里斟酌、挑选，离开的日期便一天天拖延。 　　-48- 　　而拖延就会产生意外。 　　因为没有计划能够万无一失。 　　-49- 　　——M再来吃糕点时，便看到W脸色苍白地跪在床边，手里捧着什么。 　　床上躺着一个死去的陌生妓子，而房间的地上放着浸满血的水盆。 　　她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脸色立刻变了。 　　-50- 　　那是一个母亲的死亡，与一个婴儿的诞生。 　　-51- 　　姐姐手里的襁褓发出一声属于婴儿的啼哭。 　　而姐姐转过脸来，神情是这些年M再未见过的——都有点傻乎乎的——飘飘然的——快乐—— 　　“你看，妹妹。” 　　她的双眼无比明亮，苍白的脸颊又因为激动而晕红：“有人给了我一个孩子！我有孩子了——她的母亲说把孩子托付给我——我的亲人——” 　　M快步走过去，把她手里的襁褓用力抢出来，扔进床上那个死去妓子的怀抱。 　　“你疯了吗？！”她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姐姐说过话，“你不可能带着一个婴儿离开这座城！” 　　-52- 　　她是报丧女妖，但只是弱小普通的报丧女妖。 　　她非人的力量，只够安全地遮掩她们两个离开。 　　现在姐姐突然昏了头，要带一个和自己完全没血缘关系的、不知名的妓子的婴儿一起离开？！ 　　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个婴儿在逃亡的过程中发出一声啼哭，她的力量就遮掩不住了，姐姐就会死！ 　　-53- 　　W愣了愣，下一秒，她就扭头扑向被M重新扔回母亲旁的婴儿—— 　　“你怎么那样扔他！” 　　M伸手去抢：“你拿过来！你真是——昏了头了——把他扔在那儿！那只是个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幼崽，他待在这座楼里也不会饿死！” 　　W厉声反驳：“他不能待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母亲把他托付给我——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绝对不能待在这里！我能够逃走——只要我能逃走，就一定会带他一起走！！” 　　M：“拿过来，别胡闹了，姐姐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 　　“你不清醒——扔了他！立刻！” 　　“我很清醒——我想要——亲人——” 　　她们在死去的母亲面前扭打起来，从未起过那么大的争执。 　　M太顾忌W的人类身份，她根本没舍得用上全力，一时不察就被W夺了过去。 　　乱纷纷的争执中，W紧紧搂着婴儿，大声喊道：“你才是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你——又不是人类——你什么都不懂——别碰我的儿子！” 　　“……” 　　-54- 　　M僵住了。 　　她缓缓收回手。 　　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我是什么都不懂……我不懂……我……” 　　W也僵住了。 　　她搂婴儿的手有些僵硬地放松，然后，缓缓地放开了揪紧襁褓的手指，重新伸向M：“不……我刚才……我太着急了……不，妹妹，我并不是，对不……” 　　-55- 　　M抬起头。 　　W道歉的话消失在嘴边，伸向她的手也顿在半空。 　　——因为，抬起头的M，黑漆漆的眼睛，阴冷又深幽。 　　那是从未在姐姐面前显露的，不再柔软可爱的，报丧女妖。 　　-56- 　　“你休想。” 　　M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要带走这个累赘，我就杀死它。” 　　-57- 　　“你把这东西留在这儿，和我一起安全离开——否则，它就会死在我手上。我有一千种手法越过你的保护杀死它。” 　　-58- 　　W再也说不出道歉的话。 　　她哆嗦着手，重新紧紧地揪住了婴儿的襁褓。 　　她哆嗦着，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两步，往后退去——然后踉跄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59- 　　M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和她初次开口时一样。 　　“你怕我？” 　　“……” 　　而初次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善意谎言，终究是破碎了。 　　-60- 　　W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还在抖。 　　“不，妹妹，我不怕……我不怕……但……” 　　-61- 　　“我们能不能彼此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62- 　　说谎。 　　姐姐明明就很害怕。 　　……很害怕她。 　　-63- 　　算了。 　　她本来就是与尸体和死亡一起行走的报丧女妖。 　　善良的人类就是会害怕她。 　　-64- 　　M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我真后悔许下保护你的诺言，人类。” 　　-65- 　　W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紧抱的婴儿。 　　她……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66- 　　那个离开的女孩是她最爱的亲人。 　　但怀里的，也是她的孩子，她的亲人。 　　她……她从小就想……从养起那只小妖怪的第一刻就想…… 　　想要亲人。 　　想要孩子。 　　想要……她想要……家…… 　　-67- 　　不止有妹妹的，热热闹闹的，就像一大群流浪动物挤在一起的，家。 　　现在……终于……她得到了第一个孩子……这孩子的母亲把他托付给自己、见到自己点头才肯咽气……她想……她真的想…… 　　W瘫在地上，缓缓放开婴儿，捂住自己的脸抽泣起来。 　　-68- 　　她从小就是个流民，她没有亲人，没有家。 　　所以她不仅想做姐姐，还想做妈妈，做奶奶，做曾奶奶。 　　她好想要家……可是……那个被她视为最爱的妹妹的妖怪……她注定不理解，什么是家。 　　M是W唯一的妹妹，最爱的妹妹。 　　但到底，她们没有一起变化，一起长大。 　　-69- 　　她们的时间是不同的，视角也是不同的——W从未见过一具尸体，但M已经无数次踏过尸体生存了。 　　这就像W从不告诉妹妹她在那些可怕的人之间各种周旋的复杂心机，她仔细斟酌的未来里始终安排妹妹在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M也从不告诉姐姐，为了保护她，自己付出了多少鲜血淋漓的代价。 　　M从不理解W周旋在那些讨厌男人中露出的婉转浅笑，W也不会知晓她与同族互相撕咬时不断失去的肢体。 　　-70- 　　不过，姐妹终究也不需要那么强韧、同频的相互理解。她们之间的亲情纽带足够强大，已经远超了许多真正的兄弟姐妹了。 　　争执很正常，分歧也很正常，天底下哪对兄弟姐妹不会吵架呢？ 　　W和M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那么激烈的争执，M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姐姐气哭，W也不会冲动到对她说那样的重话。 　　那只是她们之间第一次的争执，称不上决裂，也不会制造什么裂痕，只是最普遍的争执罢了。 　　争执的作用是让彼此发现关系中的问题，这次争执后，W可能会开始关注自己过去没关注过的报丧女妖，M或许会尝试容忍她对家人的向往与渴望。 　　出现分歧，吵过了，分开生气，生气后冷静，冷静后默默跟对方和好，不轻不重地揭过这次争执——应该会这样过去的。 　　-71- 　　如果她们不是相遇在那个时代，生活在那座可怕的城里。 　　-72- 　　M离开后，并没有赌气。她那时连什么是伤心都不懂，只心口有点奇奇怪怪的揪起——更别提赌气了。 　　她照顾、保护姐姐长达数十年，也被姐姐照顾了这么久，诺言许下绝不会失信——心情再奇怪，也不会拿姐姐的安危开玩笑。 　　她只是到处找同族撕咬，互相吞噬。 　　……谁让她真的什么都不懂，是只不怎么爱思考、十分坦诚的报丧女妖呢。 　　说白了，根本问题是我还不够强大。 　　如果我的力量强大到能多庇护一个累赘，彻底消除那个婴儿对外界的干扰，就能安全带着姐姐和婴儿一起离开了，也不用跟姐姐吵架。 　　我还……不够强大。 　　那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 　　-73- 　　多厮杀几次，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再回去，带姐姐和那个婴儿一起离开吧。 　　……厮杀与吞噬带来的力量远不及选择死亡的蜕变，但，一点点，一点点，量变总能引起质变的。 　　-74- 　　没办法。 　　虽然她从未追求强大，但，她姐姐是个善良又心软的人类……她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M钻过无数个墙洞，找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同族厮杀。 　　她啃下无数它们身上的血肉，也被它们啃去无数血肉，彼此的骨头和鲜血在彼此的牙里咯吱咯吱被嚼碎，喘息后恢复了几条手脚，再继续陷入血腥的厮杀。 　　报丧女妖就是这样一种野蛮、凶狠、凉薄的东西，它们以死亡为食，更不在乎自己的消亡，互相残杀不需要任何理由。 　　……人类怎么可能理解这种寻觅死亡的东西？ 　　没谁会理解。 　　每个报丧女妖都是疯子。诞生起就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很多次，很多次，M都差点被彻底吞噬——但她很会逃跑，也再没遇到曾经的灰女妖那样那么强大的对手——只要不是彻底消亡，她总会再次复生，再次扑杀回去—— 　　-75- 　　终于，不知多少次厮杀后，她提升了自己的力量。 　　足够护住一个人类，再护住一个婴儿的力量。 　　M趴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躺了一会儿，直到手脚重新复原，再慢慢站起身，变换身形，钻回姐姐在的那个世界，那座城。 　　-76- 　　可那座城死了。 　　-77- 　　彻底死于边境烧上来的战火。 　　-78- 　　……M站在各种各样的尸体里，街道上到处都是人类绝望的厮杀声。 　　这座城已经被攻陷了，但还是有些零星的抵抗，因为攻进这座城的敌人不要金银、不要官位、甚至不想当皇帝，那些人是海岛上的民族，他们发起的是侵略战争，要的是这座大陆上这个民族的所有性命。 　　普通百姓不会理睬任何一次争权夺利。 　　但任何人民都无法不理睬，任何一场种族屠杀。 　　这是座早已坏死的，人吃人的可怕的城。 　　但到底，人是无法容忍被畜生吃的。 　　-79- 　　M没理睬那些厮杀。她这段时间经历过的厮杀太多太多了，身为报丧女妖，满城飘荡的死亡的味道甚至有点令她窒息。 　　她只是站在街道，左右徘徊了一下，没找到姐姐的身影。 　　没关系。 　　……应该没关系。 　　-80- 　　姐姐很聪明，她早就计划离开了，面对这种攻势，妓院肯定也一团乱，不会锁住她。 　　城墙附近很混乱，还堆砌着无数的尸体，姐姐应该暂时不会往城外跑。 　　她应该是藏在城内某个安全的地方。可能是地窖，以前她有提过，她的逃离计划非常周祥，城内起码有数十个安全地点。 　　而且，我也早有准备啊，我每次离开时都会把一缕力量放在姐姐那枚从不离身的山茶步摇上，姐姐也知道我有在上面存放力量，只要她紧紧地抓着，就没人能发现她的。 　　-81- 　　M感应了一下自己那抹力量的情况。 　　……呆在姐姐的安全地点之一，很安全，很稳定。 　　呼。 　　没事。 　　果然没事的。 　　-82- 　　M用力摁了摁胸口，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但，如果不做，心似乎就要跳出来了。 　　接下来，去找姐姐的方位……那个安全地点，我记得，离金鳞阁非常近，就在曾经我找死鱼的那个酒楼后厨附近……姐姐在那里偷偷买了一座小院子…… 　　-83- 　　M奔着感应到的地点一路跑过去。 　　她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心脏跳得飞快一样，她总有很多不懂的东西。 　　她飞快地跑向自己力量存放的地方——很快就接近了——就在转角了——太好了，太好了，依旧在后厨堆放死鱼旁边的那个篓子里，非常稳定，一路上也没有血迹—— 　　-84- 　　M飞快地伸出手，眼睛无比明亮地拉出篓子里的人。 　　-85- 　　掉下来的只有一个婴儿与它的襁褓。 　　……哇哇大哭的婴儿的襁褓里，插着那支姐姐从不离身的、带有她的非人力量的、肯定能护姐姐安全的山茶步摇。 　　-86- 　　M看着那支放在婴儿襁褓里的山茶步摇。 　　然后，她缓缓抬头，左右晃了晃。 　　“姐姐……在哪里？” 　　-87- 　　——姐姐在金鳞阁里。 　　金鳞阁的高台上。 　　她是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她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女人，失去了那根带有报丧女妖力量的步摇，她就是战争里任人宰割的战利品。 　　握着屠刀的侵略者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放过名满帝都的花魁呢？ 　　别开玩笑了。 　　她计划逃脱一座妓院就花了数十年，怎么可能在失去庇护的情况下逃脱一场战争。 　　-88- 　　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人类的生命，是无比脆弱的。 　　-89- 　　金鳞阁里坐着无数W不认识的陌生军官，但W能看懂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 　　……哈，他们都把那些王公贵族一个个拖出来砍杀取乐了，对她这个柔弱的妓子还能有什么眼神。 　　女人男人，在战争中不过都是侵略者手下待宰的羔羊而已。 　　金鳞阁里有许多的妓子咬舌自尽了，但也有不少妓子活了下来——气息微弱地活了下来，倒在台下，敞着衣服，勉强还在呼吸。 　　当然，自尽的更多。 　　-90- 　　不过W是绝不会自尽的。 　　她很早就能平静接受一个妓子需要做的工作，虽然作为花魁的这么多年侥幸没做过，但，不得不做时，她会平静去做的。 　　她是个没什么脸面、不懂礼义廉耻、更不在乎羞惭心的流民。 　　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可以做。 　　……况且，况且。 　　-91- 　　一舞毕，台下有个军官开始叫好，所有军官都跟着他的动作鼓起掌来。 　　W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但能看到，其中一个咧嘴笑着指了指大厅最角落的那群人—— 　　那群瑟瑟发抖、缩在一起、还未出台的雏妓。 　　那群小女孩。 　　其中一个军官咧着嘴拎出一个，然后，把她远远地推出楼外。 　　发抖的小孩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绝世的花魁为他们跳一支舞，他们就放走一个小孩，W达成了这样的交易。 　　-92- 　　虽然，她留在这里，没有逃走的原因…… 　　W轻轻扫了一眼那些孩子。她们满脸都是泪和鼻涕。 　　……她留在这里，没有逃走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达成这笔看似高尚的交易。 　　-93- 　　她只是和那个婴儿一起藏在酒楼后的小院子里，结果，被那群慌乱的孩子一通乱报，误打误撞报出了藏身地而已。 　　很简单。 　　军官们冲进金鳞阁，最想看的当然是阁里的花魁……所以，当着那群孩子的面虐杀了几个，逼问花魁的位置……她们胡言乱语，把藏好的她抓回来，只是为了活下来。 　　-94- 　　W很早就知道这是座可怕的城了。 　　可怕得她心无余力。 　　所以，既然，她决定把步摇留给自己的儿子，她被士兵重新抓回这里…… 　　W冷漠地想，彻底被这些畜生玩死之前，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 　　-95- 　　虽然已经学会了吃人，但到底，也只是和她当年一样的雏妓。 　　活在这座城里，吃人也不是孩子的错。 　　W再次甩开裙摆，跳下一支舞。 　　-96- 　　她有预感下一支舞不会那么单纯了，刚刚那个带头鼓掌的黑发军官已经把手放在了裤带上。 　　……无所谓。 　　她妹妹不在这里，她儿子也很安全，她最看重的每个亲人都很安全，她一点也无所谓。 　　-97- 　　——当M冲进金鳞阁大门时，便再也没看到花魁跳舞了。 　　阁里最漂亮的花魁躺在高台上，静静合着眼睛，周围挤满兴奋的军官与士兵。 　　M不愿意去描述那是怎样的一幕，但她的鼻子已经嗅到了。 　　花魁的死亡就在下一刻。手脚折断，脖子断开，死因是子宫破裂。 　　……她知道姐姐是绝不会自杀的。 　　只要能活，她就会清醒地、坚定地坚持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 　　-98- 　　M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冲向高台，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 　　没关系，她无比坚定地想，没关系，姐姐的死亡还在下一刻，姐姐自己也不想死，只要我把她救出来——只要我现在把她救出来——然后喂给她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头怎样都好——姐姐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我嗅到的死亡还没有完全降临呢—— 　　“嘭！嘭！嘭——噗通！” 　　……哦，是血肉被扎穿的声音。 　　M倒在地上，缓缓转动眼珠。 　　是那些围拢的，密密麻麻的，神情无比兴奋的军官与士兵。 　　-99- 　　十几个军人拽住了她的手脚，六七把刀扎在她的脚腕上，有一个黑发黑眼的军官摁住她的喉咙，骑上她的身体。 　　M没有挣脱的力量。M是只普通且弱小的报丧女妖，之前拼尽全力才提升了能庇护两个人的力量。M不可能瞬间杀死这里所有的人类。 　　……也不可能瞬间杀死这里想骑上自己的所有人类。 　　不过，也好。 　　-100- 　　她想，这些东西似乎都被崭新的、干净的我吸引过来了呢。 　　没人会继续伤害台子上的姐姐了。 　　-101- 　　有个军官愣了愣，抬头对高台那边说了什么——M听得懂这种语言——他说的是—— 　　“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一模一样！不如放在一起玩吧？” 　　哈。 　　M冷漠地看着愈发兴奋的人类们，觉得它们真是一群太容易骚动的畜生。 　　她会杀死它们……没有瞬间杀死的力量也无所谓，她可以无限复生……她被杀死一次，就复生过来，杀死几个……一点点，一点点……哈哈……这些愚蠢的……畜生…… 　　M向上伸出手，感到立刻有人折断它，并拉开了自己的衣服。 　　她眼神变都没变，这似乎吓到了那个出手折断她胳膊的人。 　　M继续向上伸出折断的手，笔直掐紧对方的咽喉——收紧、收紧、收紧——那些家伙大声叫嚷起来，无数把刀戳在她笔直的手臂上——无所谓，她不在乎血肉这种事，先杀了这一个东西—— 　　“不……休想……不……不……” 　　-102- 　　M顿住了。 　　她缓缓侧过头。 　　她看见姐姐从高台上爬了过来，握住了正撕开自己衣服的，那个军官的脚腕。 　　“不……”姐姐含混地，低声地说，“不……求你……不……我还在……我还活着……对我就可以……” 　　-103- 　　那个黑发黑眼的军官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嘭”一下，踹出了脚。 　　M被无数的军人摁在地上，看着姐姐被那一脚踹了下去。 　　鲜血漫开。 　　这个脆弱的人类便再也没抬起头。 　　-104- 　　M侧着头，躺在地上，慢慢看着那摊血漫到自己这里。 　　她慢慢看着。 　　慢慢的、慢慢的…… 　　-105- 　　黑发军官收回脚，又骂了几句，再次扯开身下这个漂亮女孩的衣领—— 　　他的手被猛地攥住了，对上一双漆黑、漆黑、再无光亮的眼睛。 　　-106- 　　漆黑漆黑的报丧女妖咧开嘴，大声、大声、大声又没有丝毫声响地冲他露出笑容。 　　她像是在大笑。黑影在大笑。躺在不属于自己的血泊里大笑、大笑、毫无声响地大笑—— 　　-107- 　　那个世界被黑影吞没了。 　　-108- 　　……一次无比血腥的种族屠杀，一场毫无底线的侵略战争，一整片大陆的死尸，一整座被吃掉的城。 　　血流成河，死亡的气息那么香醇。 　　报丧女妖们纷纷嗅着食物的味道钻进这个世界——唔，即便是种族屠杀，这一次这个世界发生的屠杀依旧算是规模宏大，闻上去可真诱人——几乎所有报丧女妖都被吸引过来了，即便是它们，也很难碰上这样大量的无比阴暗的死亡呢—— 　　不过，最诱人、最香醇、最甜美的死亡，似乎在那座城最繁华的阁楼里。 　　所有的报丧女妖便纷纷聚拢过去。 　　-109- 　　……唔。越靠近越确定了，那是能给报丧女妖带来最强大力量的死亡……好香好甜美的死亡……是……无垢之人的死亡。 　　孩子是天然无垢的，洗尽铅华后的成年人的无垢却更加美妙。 　　上一个无垢的成人死去时，所有的报丧女妖抢食了三天三夜呢。 　　-110- 　　女妖们纷纷对视一眼，涌入那座阁楼。 　　阁楼里，遍地死尸。 　　死尸中心，高台上，似乎就是那抹死亡的位置……咦，等等？ 　　上面已经有一只女妖了？ 　　它抱膝蹲坐在旁边干嘛呢？也没吃？哦，不，等等……再闻闻……它吃过一次这个人的死亡了，它没办法再吃一次。 　　-111- 　　有的女妖认出了那只黑漆漆的女妖，立刻伸出了锋利的爪牙。 　　“是那个弱小的傻子啊……前段时间还发疯来咬我……” 　　那傻子动了动，抬起脑袋。 　　“……” 　　女妖们愣了愣，然后，有几个，发出了尖利的嘲笑声。 　　-112- 　　“你以为你是人类吗，傻子？你脸上的水是什么啊？” 　　-113- 　　那只黑漆漆的女妖没回话。 　　她擦了擦脸，缓缓站起身，身后的黑影并不庞大，手里也没有尖锐的镰刀。 　　-114- 　　“姐姐的死亡不会被你们吞噬。” 　　她轻声说：“姐姐不会死。我有办法的。我会保护姐姐，姐姐才不会死。” 　　-115- 　　女妖们懒得和这个又疯又傻的弱小幼崽计较——她挡在身后的死亡无比香醇，那可是强大的力量啊—— 　　它们尽数扑杀了过去。 　　黑漆漆的女妖挡在台子上，一动不动。 　　-116- 　　……没关系。没关系。 　　只要更强大些，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要更强大些。 　　她不会选择第二次蜕变……她不想选择这个腐臭地方的任何一次死亡……她更是宁愿吐出内脏也不愿意选择这个大厅死去的畜生们…… 　　但，没关系。 　　-117- 　　M小姐看着乌压压的报丧女妖们，恍惚地笑起来。 　　吞噬掉这里全部的报丧女妖……应该……就够了吧？ 　　她会变强大……不。 　　嘻嘻。 　　-118- 　　她会屠杀其他所有家伙，成为唯一的报丧女妖。 第98章 　　初めてあなたを見た 　　初次遇见你的那天, 　　あの日動き出した歯車 　　齿轮开始转动。 　　——引自-One Last Kiss-宇多田光 　　-1- 　　那是只漆黑如墨的报丧女妖。 　　最后、唯一的报丧女妖。 　　从它彻底诞生的那一刻起……从那个世界被彻底封存的那一刻起…… 　　-2- 　　无数世界的阴暗，便无时无刻不想，吃它肉, 喝它血, 嚼碎它的骨头。 　　想杀死它，杀死它…… 　　杀死它。 　　不需要理由。 　　追寻强大需要什么理由？ 　　渴望诞生需要什么理由？ 　　无数的邪恶、无数的阴影、无数扭曲的世界——它们本该再次诞生出千千万万只报丧女妖—— 　　可那只女妖却吞噬了所有同族, 之后，它还出现在任意一个死亡诞生的地点, 吞噬那些想要吞噬死亡的东西—— 　　所以。 　　恶灵也好，怪物也好, 暗影也好。 　　没谁不想杀死那家伙。 　　-3- 　　它们朝着黑漆漆的女妖伸出爪牙，就像是地狱中的灵魂向人间张开尖叫的咽喉。 　　想要诞生。 　　想要强大。 　　只要杀死它……杀死那个又疯又傻、到处吞噬同族的女妖…… 　　那可是生来就只应与尸体与死亡一起流浪的报丧女妖啊——彻底破碎后也不过是一片黑影, 没人会在乎那种披着裹尸布的流浪动物—— 　　那么强大……那么恐怖……那么……令人垂涎啊。 　　-4- 　　【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无数世界的邪恶都开始发问。 　　【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阴暗瑟缩爪牙, 怪物吞咽口水, 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晃动。 　　【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然而, 或许，只有那最后一只报丧女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只有她切实、彻底杀死了所有的报丧女妖。 　　-5- 　　……不过。 　　黑漆漆的女妖自己, 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她甚至记不得具体花了多长的时间，才彻底杀死途中那些想扑上来撕咬自己的家伙。 　　回过神时，身上除了满溢的鲜红的血，似乎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手。脚。眼球。肚子。 　　这些部分，都没感觉。或许是因为被撕烂太多次了吧。 　　她低头, 低头，低低地注视自己……只能看见大片的血。 　　……鲜红的……刺眼的……肮脏至极的血。 　　或许有些属于敌人, 或许有些属于自己。 　　……或许吧, 她无所谓。 　　-6- 　　姐姐曾亲手送给自己的漂亮裙子已经被那些畜生扯成了裹尸布般零碎的东西，如今的她只披着鲜血与残布在身上……所以不在乎任何事。 　　话又说回来, 报丧女妖本就是该披着鲜血和碎布的。 　　为什么会在乎漂亮裙子。她不会再在乎任何事。 　　-7- 　　……只除了，这个。 　　她从无数世界的杀戮一路屠来，要找到的目标。 　　M慢吞吞地抬起头，重新望向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 　　不知花了多久，不知砍杀了多少沿途扑上来的垃圾，从尸骸里拼凑着零碎的信息……才终于、切实找到这里呢。 　　这个格外独特的世界。 　　这个曾悄无声息吞没数只报丧女妖的地方，曾被灰女妖彻底圈禁起来、饲养无垢死亡的巨大牢笼。 　　……也是，如今的，【永生监狱】。 　　-8- 　　不存在于任何通道中，也没有供给女妖出入的“墙洞”。 　　在亿万世界中，它封闭又静默，边缘落在世界与世界间无比黑暗的夹角，泛着浅浅的绀色光点。 　　就像是海上的孤岛。 　　只不过真正的大海上好歹还能听见海浪、看见飞鸟；但这个世界静静地待在这里，与无数世界完全隔开，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 　　-9- 　　……真是个天生就适合做监狱的世界。 　　【永生监狱中，永恒关押着一名囚徒。】 　　【只要自愿去那里服刑，与那名囚徒进行一场赌局……】 　　【它就会实现你，一个不可能的愿望。】 　　M其实不怎么相信这个传言。 　　能实现一切不可能愿望的存在，为什么还会被关押在这座监狱里？ 　　-10- 　　不过，她知道这个世界里，有个支离破碎的东西强大到能一点点把灰女妖拖向死亡——这样的存在，肯定不缺力量，说不定比她的那些同族还要强。 　　吞噬下这样的存在，肯定就能变得更强吧？ 　　只要她变得更强……更强……时间、空间、世界、全都可以逆转…… 　　M高高举起双手，身后漫出日渐庞大的黑影，在她手心中化出镰刀。 　　她歪了歪头。 　　-11- 　　“喂，出来。不管你是什么，让我吃掉。” 　　-12- 　　“轰”的一声巨响——如同天灾的一刀—— 　　M从不等一句话说完。 　　她话说到一半时一般就撕开了对方的心脏——后半句也可以对着尸体说完的，她无所谓。 　　这次也是一样，“吃掉”轻轻落下时，巨大的黑镰已经劈穿了眼前的世界。 　　-13- 　　……劈穿了？ 　　咦？ 　　M愣了愣，骤然劈开的绀色光点就像水珠般溅开、纷纷跳进周边虚无的黑暗——无比轻易，就像用手指摁开软糖—— 　　温和，顺从，毫无反抗之心。 　　这个世界静默无声地敞开，没来得及收刀的M骤然跌了进去。 　　-14- 　　不，比起跌进去。 　　她就像是被迎了进去。 　　-15- 　　M被迎入这座古怪的监狱，没有见到镣铐也没有见到囚牢—— 　　她径直倒在一片无比柔软、洁白的郁金香花海里，还没抬头，便嗅到铺天盖地的香气。 　　是花香吗？ 　　……不。 　　那无与伦比、连她也没嗅到过的香气…… 　　-16- 　　“真的……有这么多啊。” 　　是无数个、无数个、无数个无垢幼崽，万分扭曲后的阴暗死亡。 　　这无数次死亡共同掩埋在无数颗花种下，然后，开出了一株株洁白的郁金香，日渐累积后，一起散发出了无比绚烂的香气。 　　这个世界淹没在这样绚烂的香气里。 　　……对报丧女妖来说，真的是，无比诱惑的香气。 　　-17- 　　M放开手心，镰刀重新化成黑影。 　　她把刚刚握住镰刀的那只手手背放在脸上，脸则高高仰起，对着没谁会看的世界之外。 　　……刚刚被她切开的世界之外，只有虚无的黑暗，绀色的光点浮动着，像是一个个好奇探出头的小孩。 　　M这样静默地在花海里站了许久。 　　许久后，她才重新放下手背，握起镰刀，用非常迟缓的速度继续前行，比在尸体里一路跋涉而来还要迟缓。 　　因为，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前所未有的，她觉得有点累。 　　要拼尽全力，才能继续维持前行的步伐，而不是直接倒在这片花海中。 　　而这并不是因为被香气蛊惑，也不是因为这片花海施展了某种力量——是因为报丧女妖的本能，令她很清醒地从这香气里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才后知后觉地，拥有了疲惫的知觉。 　　-18- 　　因为，这个地方，被掩埋的无数扭曲的死亡……并不强烈。 　　和……姐姐的死亡……完全不同。 　　这个地方……这么多被扭曲的死亡……此时汇聚在这里…… 　　全都，无比平静。 　　-19- 　　这里的每一株花都平静又温顺，好像死亡的痛苦只是开花而已。 　　这里的每一株花依旧穿着美丽洁白的裙子，没有丝毫怨愤或绝望，就像是…… 　　每一颗花种被种下时，都享受过最高规格的葬礼。 　　鲜花，沉默，赞美诗，还有…… 　　-20- 　　不远处，花海外，响起了管风琴的嗡鸣。 　　-21- 　　原来如此。 　　与吞噬死亡的报丧女妖恰恰相反，这个地方，有谁一直在赞美死亡。 　　并非追捧，并非叛逆，更不是无病呻吟。 　　是认认真真地为每一份死亡种花，唱诗，奏乐，举办一场最高规格的葬礼。 　　……所以，那家伙，才是囚徒吗。 　　就像牧师必须坐在告解室里，那个未知的存在，必须被囚禁在这里。 　　-22- 　　它必须保持永恒的平静，这样才能安抚无数咆哮挣扎的扭曲东西。 　　-23- 　　……M有点累。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嗅到这样平静的死亡，意识到，自己…… 　　根本就没给姐姐，准备最高规格的葬礼。 　　“不。”她喃喃着说，“姐姐不会死。” 　　任何报丧女妖都别想吞噬姐姐的死亡。 　　只要没被吞噬，姐姐的死亡就是暂时的东西。 　　……她绝不接受，绝不妥协，绝不容忍自己把那样的尸身葬进坟墓、在墓碑上铭刻姐姐的姓名。 　　如果那样做……姐姐就真的死在那座城里了。 　　姐姐绝不会死在那座城里。 　　-24- 　　是的，是的，她是还在任性。 　　她就是这种坏东西。宁愿姐姐保持着扭曲的死亡，也不肯去安抚……忏悔……为她提供任何平静……是的。 　　她坏透顶了。 　　-25- 　　M循着管风琴的乐声缓缓走近。 　　……与洁白纯洁的花海不同，那是一座有些不伦不类的教堂。 　　教堂内很拥挤，应当供给教徒祈祷的长椅非常少，更多的是装饰豪华的软椅，椅子上的红丝绒绸垫红得发黑。 　　在教堂的彩绘玻璃窗与鎏金雕花烛灯下，则塞着各式各样的简陋舞台。 　　都是些小舞台，并不宏大，正适合许多幼小的孩子进行不同的表演。 　　舞台们琳琅满目，挤遍了所有的窗户与烛台，正巧挡住了所有光照射下来的角度。 　　……或许是为了把烛光与日光都聚拢在舞台上吧。 　　-26- 　　所以，层层舞台之后，就再没有光了。 　　错落分布的绸垫椅子无形中分出了一条通往舞台最深处、教堂最前方的通道。 　　很狭窄，但足够M走过。 　　她走过时身上披挂的血滴在地上，还有几块碎布片掉在了椅背上，但，她没升起任何歉意。 　　就算是教堂，这里椅子上红到发黑的绸垫或许比她身上的血海脏。 　　-27- 　　M一直走到舞台最前方。 　　层层拥挤的舞台后，又在彩绘玻璃和烛台之后…… 　　坐落着一面巨大的管风琴，是这座教堂最不可能照到光的墙。 　　那座管风琴远远望去就是一间升起的囚室，而管风琴前那个正低头弹奏的背影，也的确，是带着镣铐的东西。 　　-28- 　　她根本看不清他。 　　M甚至不知道那是“她”还是“他”，只觉得那是个很苍白的背影，并联想到了曾经瞥见过的苍白手臂。 　　管风琴前的那个背影一直隐在最深最深的阴暗里…… 　　也对，那东西是在服刑啊。 　　刑期永恒的罪行。 　　-29- 　　M默默看了一会儿，再次拔出镰刀。 　　“比起坐牢，你被我吃掉会更幸运吧？” 　　正弹奏管风琴的囚徒顿了顿，但，音节依旧流畅，他继续弹奏了下去，没做出任何回应。 　　平静的囚徒不会理睬任何东西。 　　-30- 　　M直接挥起镰刀—— 　　管风琴外的绀色光点爆开、溅射、又消失在黑暗里。 　　“……哦。这还真有只笼子啊。” 　　-31- 　　M的脸颊被这反射过来的力量震出了一道深深的刀口，但她没什么反应。 　　两条手臂也在挥下刀的下一刻被震碎了骨头，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软软垂在身体两侧的胳膊，难得，感到一些新奇。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被攻击前就受到这样重的伤。 　　-32- 　　“这只笼子……这间囚室……不，这座监狱。完全反弹了我现在的力量。”她突然笑起来，“那么，如果我把这些全部吃掉的话，会变得超级、超级强吧？” 　　管风琴的嗡鸣声终于停下，或许是因为一整首曲子结束了。 　　-33- 　　管风琴下的囚徒开口说话。 　　“你不是要吃我吗？” 　　——那声音隔着重重舞台与管风琴围拢的囚室传过来，沙哑模糊，听不清男女，也听不出年龄。 　　-34- 　　“你说要吃掉我，我才邀请你进来的。” 　　囚徒说话非常平静：“我听说你是如今最强大的报丧女妖，本以为，邀请你来，能邀请到我自己的终结呢。” 　　-35- 　　哦。 　　M咧咧嘴：“你是把我当成了自杀道具吗？正巧，我的确需要杀死你。” 　　囚徒似乎是摇了摇头，重新敲下一根琴键。 　　他说：“请回吧，客人。我不欢迎‘需要杀死’。” 　　“……你在挑剔我的态度？” 　　“死亡应当是一份私密又亲昵的仪式。我不愿意勉强您。” 　　“……” 　　-36- 　　真是个奇怪的疯子。 　　……数秒后，M意识到自己正沾了满身的血、两条没骨头的胳膊摇摇欲坠、身上零星的几块布片还沾着肉泥，便被自己这个想法吃吃逗笑了。 　　她竟然还会突然觉得别人是疯子。 　　哈哈……嘻嘻……呵呵。 　　-37- 　　“我有点相信那传言了。” 　　脸上深深的刀口随着笑渗出更多的血，M一边揩着脸上的血一边笑着说：“传言说你能实现不可能的愿望，只要一场赌局，是吗？” 　　“……还有自愿服刑。必须，待在这里，服刑才行。” 　　“噗嗤，咳咳，所以只要一场赌局和一次刑期，哈，哈哈哈，就能实现不可能的愿望……你被关在这里关了多久？脑子已经完全关坏了吗？” 　　囚徒顿了顿，轻轻抬起手指。他放弃了摁动这根琴键之后的琴键。 　　-38- 　　这只据说无比强大的漆黑女妖，他期待了很久很久呢。 　　可她听上去，怎么像是个彻底崩溃、尤其疯狂的傻子。 　　……不过。咦。 　　-39- 　　他怎么会对别人冒出这种评价呢？ 　　……奇怪。 　　有点好笑了。 　　-40- 　　囚徒收回手指，又张开，就像是确认它还能活动，还能布下网。 　　接着，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自己面前的琴键，就像在抚摸即将要种下的郁金香花种。 　　“当然。我可以实现愿望。您有愿望想要实现吗？” 　　“哈哈哈哈，咳，真好笑，难道你能做到死而复生——” 　　“嗯。可以的。您的愿望就是这个吗？” 　　“……” 　　-41- 　　M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抬起碎裂的双臂，黑影再次聚出刀形。 　　“别开这种玩笑。” 　　“玩笑是什么？” 　　“……” 　　“死而复生很难，但，世界倒流并不难，操作它只需要几个详尽的坐标。” 　　管风琴下的背影依旧非常平静：“如果您愿意与我进行一场赌局，来到永生监狱服刑……我会实现您世界倒流的愿望。” 　　“您可以挽回任何人。您可以颠覆任何一个世界。是的……我会实现您的任何一个愿望。” 　　-42- 　　M定定站在阴暗的教堂里，心却猛地跳动起来，比教堂外那些生机勃勃的郁金香还要鲜活。 　　她突然感受到了手。脚。眼球。肚子。 　　这些部分，一瞬间，涌起了感觉。 　　无比疼痛、强烈震动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被撕烂太多次了，是的，真的被撕烂太多太多次了，一路走来，她一路跋涉而来，对自己重复了亿万遍，绝不能对未知的奇迹抱有任何希望，还要继续跋涉在鲜红鲜红的道路上——啊，她被撕烂了多少次，多少次，又多么渴望能找到—— 　　毕竟，上一次，被无数次撕烂后，她什么都没得到。 　　她本以为……本以为…… 　　不。 　　-43- 　　任何馈赠都是有代价的。 　　M问道：“你要什么？” 　　“这并非交易，这是赌局。” 　　囚徒回答：“赌局永远不会标出明确的价码。况且，除了参与赌局，您还必须自愿服刑。当然，考虑到您想挽回谁的急切心情……我可以先实现您的愿望。当您确认愿望实现，再回到这里服刑，完成与我的赌局。” 　　只是“完成赌局”，而不是“赢下赌局”——也就是说，那场赌局，她可能根本赢不了，注定要赔出赌注？ 　　……M不理解他。 　　不过是赔出赌注，自愿服刑罢了。 　　这是她听过最轻易的代价。 　　-44- 　　“好。” 　　“您不问问赌局内容吗？” 　　“呵，你也没问我会不会自愿返回这里服刑。” 　　“您难道会逃走吗？” 　　“……” 　　-45- 　　M眯了眯眼睛，但依旧看不清最深处那个坐在管风琴阴影下的背影。 　　……算了。 　　她不在乎，那只是个古怪的家伙而已。 　　她不会关心那家伙是什么、长什么样、性别与年龄是什么——都不重要。 　　-46- 　　M连赌局的内容都不在乎。 　　她本就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能失去的。 　　M直接撕扯下自己碎了骨头的双臂，和着血、刀口、伤痕与肉泥一起，远远地丢向舞台，就像抛出两袋垃圾。 　　-47- 　　“这是预付订金。我的赌注就是我自己，我也只拥有我自己。骨头、血肉、全部。随便你——想要什么都行。” 　　-48- 　　囚徒愣了愣，但确认对方的赌注是什么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赢下这场赌局，原本想押上的赌注是…… 　　唔。 　　-49- 　　拿自己原定的赌注去换这只报丧女妖的血肉，有些不太划算。 　　……算了。无所谓。 　　他可以先收取赌注，再斟酌一个更好的赌局内容。 　　唔……他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50- 　　该设下怎样的赌局，才足够有趣呢？ 第99章 　　ドキドキしたいじゃんか誰だって 　　无论是谁都会想体验心跳不已的感觉的吧？ 　　——引自-乙女解剖-初音未来 　　-1- 　　M一直很信赖自己的直觉, 因为她的直觉并非天赋。 　　……她其实从没有什么天赋，诞生起就是披着裹尸布的小影子，强大时也并非是得到了谁的恩赐。 　　毕竟M是一只曾被同族称为傻子的报丧女妖, 她不愿意选择强大的死亡, 只选择心仪的死亡。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任何选择都会付出代价，区别不过是其他生命做选择后有亲朋好友共担风险, M只有自己能承担自己。 　　她的任性也并非源于谁的疼惜宠爱，仅仅是种不去揣测明天未来、不在乎生死的漠视。 　　-2- 　　而她也的确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M并不后悔。 　　M只是从天真的傻子变成了一个疯掉的傻子而已。 　　-3- 　　……疯掉的傻子依旧很信赖自己的直觉。 　　那或许是她如今唯一会信赖的东西了。 　　因为M的直觉, 是那个曾经最弱小的自己，在漫无止境的血肉厮杀中, 生生磨练出的潜意识警报。警报从未出错。 　　她信赖直觉，就像信赖自己的爪牙, 自己身上曾出现的无数伤口。 　　而她的直觉在瞧见那抹模糊苍白的背影时就响起警报—— 　　直觉说, 对方是个危险的家伙。 　　直觉说, 你该离那家伙远点。 　　……怎么可能不危险, 那可是和灰女妖的消亡息息相关的家伙。 　　M不知道囚徒的性别、年龄、外表——她甚至不能具体说出那个囚徒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东西既不像是亡灵也不像是人类, 羸弱苍白的感觉更不可能是女妖—— 　　那东西就是危险的谜团。 　　但她不在乎。 　　-4- 　　她身上那件曾经最喜欢的裙子已经变成了几块凝结着血污的破布，她还能遭遇什么更糟糕的事呢？ 　　况且，与直觉带来的虚幻警报不同，永恒的囚徒是个异常信守承诺、做事颇为踏实的家伙。 　　做出参加赌局的承诺之后，M便得到了囚徒的帮助。 　　-5- 　　一颗小小的、小小的光球。 　　那颗光球有点像是永生监狱周围漂浮的绀色光点, 只不过，它的颜色是红色。 　　起初M没怎么注意。起初M的视野里除了鲜血的猩红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把光球带回了那个世界——那个如今被自己的大半本体完全包裹、凝固了时间的漆黑世界—— 　　该怎样使用呢？是种下去？还是碰一碰？ 　　M正思索时, 就见光球轻轻颤动了一下, 像一只刚刚睁开的眼睛。 　　-6- 　　“就是这个世界吗？” 　　没有丝毫辨识度、沙哑模糊的声音从光球里传来，“这个世界外包裹着很美的黑影。” 　　M愣住了。 　　“你是……囚徒？” 　　-7- 　　光球再次颤动了一下, 仿佛眨了眨眼。 　　“……你……本体是这个？……好小的光球……你……为什么会直接把本体给我……” 　　囚徒打断她：“您觉得，如果本体能这样轻易出来，我为什么要待在监狱里。我只是借着自己分出的这团力量在远程操控。” 　　M：“……” 　　M觉得囚徒好像是在隐隐地嫌弃自己智商低。 　　虽然他说话时的语气特别礼貌平和，但M能感觉到，囚徒是个有些冷淡的家伙，他似乎是不太想和报丧女妖频繁交流的。 　　……还尤其嫌弃她智商低。 　　-8- 　　M便不再提问了。 　　她也没有很好奇，囚徒的秘密和她又没关系。 　　M沉默地看着那颗光球周边衍生出——不，是远远待在另一个世界的囚徒在操纵吧——在无边的黑暗中链接出细密的线——线分出线、再结成网—— 　　千千万万条殷红的光线裹住了漆黑的世界，延伸、网住、收拢、明暗交替传输，就像是这世界本身生出了心脏与血管，正向她的位置传输心跳声似的—— 　　【嘭】 　　【嘭】 　　【嘭】 　　……不是错觉。 　　站在世界之外徐徐张开的光网下，M真的听见了微弱的心跳。 　　-9- 　　……是姐姐所诞生的世界的，心跳吗？ 　　“啊。这里还有个刚诞生的孩子呢。” 　　囚徒嘀咕了一声，然后沿着红色的光线，从世界中心接出了一颗小小的光点。 　　“真可惜……这个本源刚刚萌芽，就已经快死了。” 　　那颗光点与囚徒所操纵的光球比起来尤其渺小，它被接出来后，就像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光球轻轻触摸了一下它，就像是抚摸花种。 　　M在旁边皱皱眉，有点不耐烦：“这东西就是帮助世界倒流的关键吗？” 　　“不，这是奄奄一息的世界本源。我才是帮助这个世界倒流的关键。您如果不懂可以保持安静的。” 　　“……” 　　-10- 　　很好，不是错觉。 　　囚徒就是有点鄙视她的智商。 　　M搓搓手指，身后的黑影有点躁动起来——虽然是人家在提供帮助，但这种态度还是砍砍修理一下吧—— 　　-11- 　　可，下一刻，光球把小光点收好，便再次扩开了网。 　　密集交错的红色光流在黑暗中绽放—— 　　【嘭】 　　【嘭】 　　【嘭】 　　世界的心跳剧烈起来。 　　漆黑的影子逐渐散去。 　　苍穹变化、光点穿梭、死寂的空气一点点被抽离、暗沉的战场铺回浅白的野花、下落的水流收回木壶—— 　　-12- 　　M看着整个世界在自己面前倒流。 　　不……是再生。 　　M的目光穿过整个飞速再生的世界——城里最漂亮的花魁依旧有一张冰冷的脸，边境的渔民还在自己没被践踏的村子里撒网捕鱼—— 　　她的目光径直落在自己最想、最想、最想看到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小小的女孩，她穿着朴素却漂亮的裙子，正轻轻哼着歌在后厨炖鱼汤，阳台上扒着几只小小的流浪动物。 　　阳光正好，山茶的手腕上没有淤青，山茶的眉一点也没皱。 　　啊。 　　……啊。 　　-13- 　　M的视野突然就褪去了全部猩红。 　　她终于再次看见了野花。再次看见了糕点。终于看见了……注意到…… 　　悬在世界之外，静静操纵这一切的光球，它周身散落的光点并非鲜血的红。 　　那是…… 　　她最喜欢的枫叶的，颜色。 　　-14- 　　亮在无边的黑暗中。 　　驱散了所有的影子。 　　-15- 　　M轻轻呼吸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呼吸是这么一件快乐的事，呼气、吐气，心脏都胀开、收缩，幅度大到隐隐发痛了。 　　……说实话，哪个女妖——哪个生命，有机会见到整个世界进行这样的倒流呢？ 　　M觉得这一幕美极了。美到自己忍不住再次深呼吸的程度。 　　她甚至想要发出赞叹了。 　　一直笼罩在视野中的血色褪去后，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赞叹什么。 　　她直直看向逐渐收起流光的球。 　　-16- 　　囚徒：“您不会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吧？只是重来一次而已，刚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如果您想彻底把那个人救出来，后面还有工作。” 　　M：“……” 　　M记起了旁边这家伙刚刚还在鄙视自己的智商。 　　她立刻把赞叹咽了回去：“我刚刚第一次注意到，你这颗分给我的远程能量球很丑。” 　　“……” 　　“颜色丑爆了。” 　　“……” 　　-17- 　　光球沉默了好久。 　　久到M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请人家来帮忙的，而且人家也没有很失礼地表达鄙视，认真操控世界倒流时有个不懂行的陌生人在旁边逼逼的话工作态度不可能很好…… 　　好吧，她破天荒地在乎起了别人的感受……不不，也不算别人，这家伙或许连人类都不是，就是颗蹲监狱蹲太久脑子有点问题的球……不，这家伙本体也不是球啊，谁知道这家伙本体是什么，但枫红色的能量真的非常好看…… 　　或许是因为枫红色，又或许是重新跳动起来、无比激动的心脏吧。 　　M忍不住说：“对不起。我请你去这个世界里吃糕糕？” 　　-18- 　　已经在永生监狱里待了不知多少个轮回的囚徒愣了愣。 　　他平生第一次遭遇了知识盲区。 　　-19- 　　“糕糕是什么？” 　　-20- 　　——糕糕就是糕糕，形状口味都可以千奇百怪的好吃甜点，作用是拉近一切美食热爱者之间的距离。 　　一直翻找厨余垃圾里死鱼过活的女妖无法拒绝糕糕，一直待在监狱里坐牢、基本什么都没吃过的囚徒也不可能拒绝糕糕。 　　M坐在街边的小摊上，手边摆着一盘小猫形状的茉莉花糕，盘子上悬浮的光球正用每分钟一个的速度往球里狂炫糕糕。 　　……本来以为，买了超大一盘，她也能吃点呢。 　　-21- 　　“你是没吃过饭吗？” 　　“饭是什么？我吃过吐司。烤熟的吐司非常好吃。” 　　“……算了，你多吃点吧。” 　　-22- 　　好可怜哦。 　　主食曾经是死鱼和汤泡饭的M十分怜悯：竟然连饭都没吃过。 　　-23- 　　于是光球继续狂炫糕糕。 　　他炫糕的速度快到了小摊后、店铺里卖糕的老板都投来异样的视线——这个世界的人类看不见光球，他们只能看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女孩坐在长凳上，向后撑着双手，嘴都没怎么动盘子里的糕就消失了。 　　M：“……” 　　M：“你速度慢点，老板会怀疑的。” 　　光球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它降了高度，用球身推了推盘子，把剩余的三颗花糕放到M手边。 　　-24- 　　“谢谢。给你吃。” 　　……虽然是拿她买的糕请她吃，但语气还蛮乖的。 　　真的很礼貌。 　　M歪头瞧了瞧。 　　没有任何特征的一颗红色小光球，看不出表情，更不知道雌雄。 　　但她就是突然觉得，对方有点像小朋友。 　　“你今年几岁了？” 　　“……” 　　“哦，不能回答？” 　　“……不是。” 　　-25- 　　光球动了动：“我没有年龄。因为我从没诞生过。” 　　……啊。 　　M隐隐猜到了什么，便没再问了。 　　再问，就过线了吧。 　　……最重要的是姐姐。她只在乎姐姐而已。 　　“你之前说，还有什么后续工作？” 　　“是的。你许的愿是救下那个人……世界倒流只是第一步。” 　　光球说：“生死并不是那么容易逆转的事。人类到了安排好的时间总会死去，不管倒流多少次，回溯多少次……死亡总会如实发生。这是逃脱不了的。” 　　-26- 　　他说这话时声音尤其轻，M有点察觉到了什么。 　　“像对这个世界所做的事，倒流、回溯——你做过很多次吗？” 　　“……”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M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时，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嗯”。 　　-27- 　　“……那，你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吗？” 　　“实现了。只是，也支付了代价。” 　　“……” 　　M突然就不想问了。 　　能够轻易倒流世界的力量，当然要支付无与伦比的代价……所以囚徒才在那座监狱拥有永恒的刑期吗？ 　　-27- 　　是的。她同样会支付代价的。 　　她只是不想提前弄清内容…… 　　M举起手，遮住变幻角度后，直接洒上眼睛的阳光。 　　这个世界被囚徒回溯到了许多年前某个春光灿烂的季节，山茶还没有经历第一次死亡，上一次见面才听见自己喂的猫开口说话。 　　-28- 　　M望着指缝里摇动的斑点。 　　……她其实不是很敢去见姐姐。 　　该怎么见呢？解释猫为什么能变成人？还是解释自己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 　　【我、我不害怕你……】 　　-29- 　　这个世界是被回溯到了春光灿烂的时候。 　　但她没有啊。 　　唯独……她……是经历过那一切的……黑色女妖了。 　　-30- 　　M把遮盖阳光的手直接放在了眼睛上。 　　如今，她的眼睛上，连阳光摇动的斑点都有点刺痛了。 　　太久、太久……只注视着猩红色的血……视野里只有血…… 　　重新看到阳光、鲜花后，真的，很难再适应了。 　　她注视血的时间太长。尽管这个世界已经删除了所有血迹。 　　-31- 　　M落在长凳上的另一只手突然被碰了碰。 　　她从手背的阴影下懒懒动了一下眼睛，就看到旁边的光球认真地推了推盘子，让散发着甜香、被阳光晒得微暖的木盘边缘抵上她的指尖。 　　他颇为认真地重复：“还剩三块糕糕。你吃。” 　　“……” 　　-32- 　　其实“糕糕”是她刚接触糕点时学着那些小孩乱叫的，后来就算逐渐有了点常识，为了跟姐姐撒娇也这么称呼……但M已经知道了这东西全名是“糕点”，“糕糕”这个称呼透着十足的稚气。 　　囚徒是个神秘、强大又冷淡的家伙，声音也很模糊，跟青涩稚嫩完全不沾边。 　　……这种家伙这么认真地学着她随口的习惯说“糕糕”……看来他的确不懂这些…… 　　M嗤笑一声，伸手戳了戳那颗光球。 　　-33- 　　“小朋友。还蛮可爱的。” 　　-34- 　　囚徒：“……” 　　监狱里的囚徒慢半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迷惑地舔了舔嘴角还没吃完的糕点渣。 　　他回复：“请不要乱戳。这是一颗用能量凝出的光球，戳散了就没有了。” 　　M不以为意：“你都能倒流世界了，凝出的光球手指一戳就散？” 　　“不要乱戳。” 　　M从来不爱听“不要”开头的劝告，她立刻伸手又捅了一下：“就戳了，怎么样。” 　　“……” 　　再戳戳：“你能怎么样能怎么样。” 　　“……” 　　“你有本事越狱来打我啊。嘻嘻嘻嘻。” 　　“……” 　　-35- 　　其实也没什么的。 　　那些常常参观表演的大人也曾戳过他的脸颊……更多的是捏或掐……而且，捏完了还总说他丑，不会给他这种香香软软的食物吃……哦，这种食物叫什么，糕糕…… 　　囚徒思索了一下，抬起脸：“那你再给我买一盘这个吃吧。再加一盘糕糕，你随便戳。” 　　M小姐：“……” 　　-36- 　　M小姐瞎戳的手立刻就僵住了。 　　她从没和这种乖小孩相处过，还弄不清自己心里嘭嘭的感觉是更想欺负对方还是骤然愧疚呢——话说回来，把一个能倒流世界的存在与“乖小孩”联系在一起就有点怪怪的。 　　再怎么觉得这东西乖，也不该放松警惕的。 　　僵住的M小姐只好干巴巴道歉。 　　“……对不起哦。” 　　“没关系。还要戳吗？” 　　“……不用了，谢谢。” 　　“没关系。” 　　-37- 　　结果，M那天请光球吃了整整三盘糕。 　　……出于莫名的心虚感，也出于莫名的蠢蠢欲动。 　　怎么说呢，就像是突然明白了，姐姐为什么那么喜欢投喂其他流浪小动物……大概也就是这种“投喂感”令妖上瘾吧……咳。 　　囚徒没有性别，没有相貌，没有年龄，小光球外形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M认为投喂他就跟投喂宠物一样。 　　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觉得聊得来，觉得乖，又挺感谢人家帮忙……所以想喂就喂了。 　　就只是单纯的好感。 　　像拍打枫叶玩一样，M对这单纯的好感非常坦然。 　　-38- 　　而且，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钱。 　　这个时间点，曾经的她为了打听出城的情报一直在搜刮金银，几个小巷里的旧窝点里还剩不少扒尸体得来的钱袋……几盘糕，还是喂得起的。 　　……茉莉花糕，桂花糖糕，绿豆糕，整整三大盘竟然全部被对方炫完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饿了多久，不腻吗。 　　-39- 　　或许是因为投喂的那三盘糕起到了一些作用，吃完糕的光球还没离开。 　　他提出建议：“不去见见那个你拼命救回来的人吗？” 　　M……M慢吞吞地摆了摆脚。 　　明亮的阳光已经逐渐减弱了，之前落在她脸上的斑点如今落在她脚尖。 　　-40- 　　M小声说：“不去了。我是报丧女妖，早该离姐姐远点的。报丧女妖身边只有死亡。” 　　囚徒想了想，说：“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泡沫。你靠近后不会碎掉的。” 　　“……” 　　“我切实倒流了一切。我从未辜负过任何一个愿望。就算你不相信那个人真的活过来，也该信任我的强大。我被永恒关在笼子里，除了强大什么都没有了。” 　　“……” 　　-41- 　　M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看了很久。 　　“我该怎么对姐姐解释呢？我这次没有……” 　　这次姐姐不记得那次选择，也不记得后来的数十年……只有我，是单方面熟悉她的…… 　　“如果那是你姐姐，你直接说自己是妹妹就可以了。” 　　“……姐姐是很聪明的人……” 　　“聪明的人不会怀疑亲人。” 　　“……” 　　-42- 　　M慢吞吞地站起身，迈动步子。 　　她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光球，神色明灭不定。 　　“为什么你会说这些？”M问，“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觉得我是个脆弱又美丽的女人吗？” 　　就和那些畜生一样——是的，那些畜生，还没死，她想起来了，也还没死呢—— 　　枫红色的小光球动了动。 　　“你是女人吗？”他茫然地说，“我这边只能看到一大片黑影。” 　　“……” 　　-43- 　　哦。 　　差点忘了这家伙很强大……远程的能量球视角看不见化形，一眼看穿她本体什么的…… 　　啧。 　　“你不是女人吧。你是一大团特别张牙舞爪的黑影。” 　　“……” 　　“影子边缘还有点毛躁……唔，更张牙舞爪了……” 　　“……” 　　“看上去就是一大团不太聪明的黑漆漆。超级、超级、超级大的一团……唔，超级胖的一团？” 　　“……” 　　“黑漆漆又龇牙了……那块角角是牙还是影子边缘长得太粗糙……” 　　“行了闭嘴。” 　　-44- 　　我明白你那边也压根看不到什么相貌年龄性别了，快闭嘴，不要再描述我的本体。 　　-45- 　　“抱歉。” 　　囚徒非常礼貌：“我刚刚只是想描述得具体一些。其实你这一大团还挺可爱的，有一种饱满的美。” 　　M：“……” 　　M一个箭步过去，颇为用力地捏住了光球，然后转头就走。 　　-46- 　　——监狱里的囚徒遭遇了颇为用力的捏脸，但他无动于衷。 　　吃了这只女妖三盘糕，让她捏三小时也可以，他很讲究公平的。 　　而且，唔…… 　　-47- 　　囚徒想，她也只能有这片刻的迷茫、这片刻的恼怒、这片刻率直的小脾气了。 　　要问为什么…… 　　-48- 　　他替其他存在实现过许多类似的愿望。 　　人类，非人，亡灵，都有。 　　“死而复生”“再来一次”……太多、太多了。 　　太多生命渴望世界倒流。 　　而囚徒从不拒绝，他实现了几乎每一个愿望。 　　……因此，他太明白，这种整个世界的倒流，会给许愿者带来什么。 　　-49- 　　所有曾发生的消失殆尽。 　　所有曾经历的变成虚无。 　　你最敬爱的、最憎恨的、最恐惧的…… 　　再没人在乎你，知晓你。 　　你历经艰辛，似乎觉得自己拯救了世界—— 　　实际上，是倒流后的世界彻底抛弃了你。 　　-50- 　　最终，当你记忆错乱，当你神经癫狂，当你性格扭曲…… 　　没人会理解那样的你。没有人。 　　所有——你曾能为之付出生命的所有——抛弃了你。 　　更何况，唔，要切实、正确地实现“死而复生”愿望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要救一个人真正逃脱一个世界安排好的命运……极端困难。 　　或许能躲过一次，躲过两次，但，看不到尽头。 　　稍有差池，最想保护的那个人便会再次死去。 　　最终，变成了你独自待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再没有在乎的东西。 　　-51- 　　虽然“被世界抛弃”是一件听上去很酷的事，但，它会切实逼疯每一个许愿者。 　　不管人还是非人、亡灵还是女妖…… 　　所以，囚徒从不收取代价，给出的条件只是看似简单的服刑与赌局。 　　“死而复生”这个挑战死亡的愿望本身就会支付代价呀—— 　　在这只女妖之前，每一次，委托他倒流世界、形形色色的许愿者们…… 　　-52- 　　没有一个顺利回到永生监狱服刑。 　　没有一个回来，永生监狱只有他。 　　囚徒的许愿者们无一幸存。 　　那些许愿者都彻底疯了——选择了自杀式的死亡，彻底终结了自己—— 　　丧失了任何，对生命的渴望。 　　-53- 　　许多存在都觉得，是囚徒刻意设下了陷阱。 　　……他怎么会刻意设下陷阱呢？ 　　他只是一个喜欢弹管风琴的好囚犯，诚心诚意地想要满足大家的每一个愿望，接着，弄一点点彻底崩溃的自杀亡灵做花肥罢了。 　　安抚花下那些死亡必须要用优良的花肥呀。找不到合适的花肥，他就只能自己去死一次了。 　　他并不排斥死亡，但单纯为了做花肥，总觉得太浪费了些，而且，没什么美感。 　　-54- 　　况且，囚徒真的从未设下陷阱。 　　他知道那些家伙误会自己的原因是看到自己的光球总出现在那些自杀的许愿者身边，拉走他们破碎又颓丧的灵魂—— 　　但，唔，那些灵魂摆在那里，也只会慢慢消磨，变成虚无的。 　　他从不坑害自己的许愿者，但如果他们选择了自我终结，没道理不允许他回收利用吧。 　　-55- 　　要知道，每一次，囚徒都诚心诚意地许愿，自己的许愿者能顺顺利利地活下来。 　　他甚至负责任到给每一个许愿者赠送一颗光球，尽可能地给他们讲解清楚实现愿望的方法，实时监控，帮他们实现愿望呢。 　　反正他待在监狱里，除了强大，什么都没有。 　　力量分一份出去，分一百份出去，也没什么很大区别的。 　　……可他的愿望无人实现。 　　-56- 　　真过分。 　　满足了无数愿望，从没有人满足他的愿望，这样善良无私的他还要被怀疑是坏人。 　　……算了，好歹能再赚一点花肥，唉。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贴心、认真、负责地确保那些许愿者完成心愿？ 　　-57- 　　因为坐牢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非常、极端无趣。 　　他太需要乐趣了……太需要乐趣。 　　如果没有那些许愿者，如果不能旁观那些心愿那些世界—— 　　囚徒会无聊到反复杀死自己的。 　　-58- 　　囚徒厌恶鲜血。 　　但永恒的刑期中，只有望见鲜血从自己的手臂流淌下去，才能感觉到，自己切实存在着。 　　……不是活着，仅仅是存在着而已。 　　仅仅是存在而已。 　　-59- 　　只是，他被紧紧拷在笼中，连杀死自己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每一次，当囚徒无聊透顶、想要杀死自己的时候—— 　　他便会让永生监狱进行倒流。 　　一遍、一遍、一遍地回溯，自己还是管风琴的日子。 　　一遍、一遍、一遍地遇见帕西法尔，一遍、一遍、一遍地目睹那些孩子死去，一遍、一遍、一遍地送走帕西法尔，然后，一遍、一遍、一遍地…… 　　放任自己死去。 　　-60- 　　病死，抽血，穿刺伤，在教习老师的刀下，在那些大人的酒瓶下，被驶向远方的马车轧成两半，还有，啊，他最喜欢、最喜欢的…… 　　坠崖。 　　在兄长面前坠崖。 　　或被兄长推下悬崖。 　　-61- 　　后仰、闭目、被彻底放开手、双肩打开——风鼓起白色的衣角，就像在飞一样，不知道外面好玩的蹦极运动是不是这种感觉呢——哎，那真好玩啊，就是摔落的时候有点痛—— 　　但是，过程中，能够那么自由地飞起来呢。 　　所以，那点痛不值一提。 　　-62- 　　在永恒的刑期中，这是囚徒唯一的玩耍方式，也是唯一固定拥有的乐趣——自己的死亡。 　　……没有许愿者来玩，就只能玩自己了。他实在是没办法呀。 　　他一直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他只会玩自己，从不玩别人的，这点小小的爱好应该不算什么吧？ 　　更何况，永生监狱中，无边的洁白郁金香花海里，巨大管风琴下关押的这位囚徒…… 　　他自有意识，就在这座监狱中。 　　-63- 　　囚徒从未品尝过“自由”。 　　“禁锢”就是他的襁褓。 　　多姿多彩的食物，烂漫奇特的风景，丰富多彩的运动…… 　　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从一开始，他就是个囚徒。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需要永恒待在监狱里，保持着永恒的平静。 　　不在乎名字，没有什么性别，更别提形体了——囚徒，又或者，管风琴，他从一开始存在的目的就是—— 　　代替灰暗的报丧女妖，被关押在这个世界的最根源。 　　-64- 　　是的，灰女妖。算是缔造他的家伙吧。 　　现在躺在他的地下室里，胆子特别特别小，再也不敢从长眠中清醒……唔，胆子真小，他明明一点都不可怕。 　　说起来，灰女妖过去特别喜欢叫他……“支离破碎的小狗”？ 　　-65- 　　因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灰女妖摔碎很多很多遍嘛。 　　也的确，挺支离破碎的，就算是一遍遍回溯，他也没拥有过一次像兄长那样健康的身体……兄长真令他羡慕啊。 　　虽然每次倒流都会听到兄长结结巴巴地说外面的那些事，但，管风琴永远很愿意再听一遍。 　　兄长又玩过滑板，又会弹吉他，还吃过什么花花绿绿的果汁糖。 　　……健康的身体，真好。 　　如果他足够健康，就不会被灰女妖选中了。 　　-66- 　　管风琴从未切实诞生过，当然，从不是人类。 　　他理论上的人类父母的确是帕西法尔的父母——也的确是理论上的、帕西法尔的双胞胎弟弟—— 　　只是，远在他诞生之前，远在他在人类腹中拥有躯壳、在兄长身边凝出血肉之前。 　　灰女妖找到了住在小小房子里的一家人。 　　-67- 　　披着裹尸布、爪牙锋利的女妖就是荒野中所有女巫传说的具象化，而这只女妖也的确像无数童话中的女巫开口了…… 　　【十一个月后，你们将拥有一对双生子。把双生子中更脆弱的那一个许诺给我，把双生子中更善良的那一个许诺给我。我给你们房子，马车，与一袋金子。】 　　惊慌失措的男人与女人抱在一起，没有半秒钟的迟疑就点了头。 　　-68- 　　于是，十个月后，帕西法尔作为独生子降生在那个拥有了漂亮房子、豪华马车的家庭，拥有一双清澈美丽的蓝眼睛。 　　而管风琴则从女妖杀死的尸堆里爬出来，循着十三条黑狗、十三只白鸽与十三个十三岁孩子死亡的味道，睁开猩红的眼睛。 　　-69- 　　他不是婴儿，不是亡灵，从未【诞生】过，只是一团丑陋扭曲的死亡衍生物。 　　睁开双眼的第一刻，就聚拢了十三岁男孩的形态，成为了管风琴。 　　灰女妖掐住他的喉咙，笑着说，应该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她提前嗅到了他幼年夭折的味道，如果不是依靠死亡的力量让他重新出现在这里，他会在十三岁的时候死于肺痨。 　　所以，她大发慈悲，赋予了他存在的可能性。 　　他该为她奉上忠诚，反正他本就没有生命，灵魂也肯定是她赐下的东西——他必须成为她的小狗，替她承受所有的代价。 　　-70- 　　嗯，代价。 　　任何选择都会支付代价，这是连傻乎乎的黑女妖都明白的道理。 　　所以，聪明到能想出圈禁整个世界、制造那么多次扭曲的死亡供自己强大的灰女妖，当然也要支付代价。她早预测到那么多扭曲的死亡迟早会衍生出什么可怕的怪物，然后反噬她本身。 　　但灰女妖是个聪明女妖，她绝不会自己承担——代价是可以转嫁的，不是吗？ 　　所以，她翻阅报丧女妖为数不多存在的典籍，找到了方法。 　　【双生子中更脆弱的，双生子中更善良的，能成为报丧女妖的替代品】 　　于是，灰女妖挑中了一对双生子，悉心培养了一只小狗。 　　-71- 　　这只小狗和女妖一样拥有无限复生的能力，但他永远没有变强的渠道。 　　他不是人类，从未诞生，也不可能变成亡灵，通过亡灵的方式变强。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支离破碎。 　　多妙的方法？比圈禁世界还奇妙聪明的好方法！ 　　小狗会替她承担无数次死亡，替她担负可能诞生的怪物的仇恨，甚至，为了确保他永远不可能逃脱，灰女妖还把小狗拴在了自己最大的养殖场——那座修道院里——勒令他看守那些孩子，监视可能诞生怪物的契机…… 　　-72- 　　养狗就是要它为你去死的。 　　-73- 　　至于名字？灰女妖自己都是不在乎名字的报丧女妖，怎么可能给一条狗名字。 　　那条狗倒是自己管自己叫管风琴。 　　灰女妖能窥见他一点点的小心思：在修道院里偶然遇见帕西法尔后，他就特别执着把自己的眼睛弄成蓝色的，似乎变成和帕西法尔一模一样的男孩就更像活着似的—— 　　噗嗤。 　　-74- 　　到底是只渴望家人与爱的小狗吧？ 　　-75- 　　嗯，管风琴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 　　或许是因为被女妖培养的过程太过扭曲吧，也或许是死亡的力量影响，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鲜明的情绪——当然，这很好，替灰女妖承担代价就是不能有激烈情绪的，情绪激烈的家伙承担第二次死亡时就疯掉了。 　　他一点都不疯，他是个平静善良的好孩子，他还挺喜欢死亡的。 　　而且他对那个或许有过缘分的人类家庭也没什么渴望或幻想，灰女妖说自己原定的命运是13岁时死于肺痨，也就是说，那个原本不算富裕的家庭好歹把一身病的自己拉扯到了13岁？ 　　那就还算可以啦。没关系。 　　他不恨也不爱……话又说回来，恨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呢？ 　　-76- 　　让一个没情绪的小狗去弄懂人类的这些情感，实在太困难了些。 　　管风琴便没再理睬父母家庭了。 　　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他蛮希望能放把火烧毁那个用自己换来的漂亮小别墅、然后在房子前比剪刀手留影的。 　　-77- 　　幻想一下又不犯法。 　　-78- 　　所以后来在修道院里遇见了被送进来的帕西法尔，他一度流露了失落的表情——让灰女妖更误会他是对那个家庭念念不忘了—— 　　其实管风琴只是从帕西法尔口中得知父母和房子一起被烧死了，失落为什么那栋房子没有留给自己亲手烧。 　　都被别人烧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烧房子的机会了。 　　他真心遗憾。 　　-79- 　　管风琴就这样被灰女妖拴在修道院里工作，日复一日地弹奏管风琴，日复一日地替灰女妖死去，日复一日地奖励自己早晨成功睁开眼睛。 　　哦，他的死亡频率原本是不需要日复一日的，原本是三四天一次吧。 　　但后来灰女妖不知怎的和一只黑女妖杠上了，她经常气急败坏地冲回地下宫殿，骂骂咧咧地说那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傻子”，然后招手让管风琴替自己包扎身上的伤口。 　　不是所有报丧女妖提升实力的方法都是撕咬受伤撕咬再受伤的，大部分女妖受伤依旧会做点简单包扎，只除了“真的一点都不怕痛的小傻子”。 　　管风琴沉默地替她处理伤口，他在灰女妖面前很少说话。 　　-80- 　　只是，偶尔，看到灰女妖皮肤上那些血肉模糊的牙印，他会对那只“又弱又疯又傻”的黑女妖升起一丢丢的好感。 　　干得漂亮，黑喵喵。 　　下次争取把这个烂东西的脸也咬毁容好了。 　　加油呀。 　　-81- 　　……灰女妖并不知道自己悉心培养的小狗温顺帮自己包扎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她甚至没察觉过管风琴从没承认过自己是“她的小狗”—— 　　管风琴自睁眼起就开始学习如何顺从她，他温顺的姿态几乎自然得像是某种隐形皮肤，对着谁都温顺得不得了，你很难分辨这条狗有没有真的被主人驯服。 　　-82- 　　很久以后躺在地下室无比残破的灰镰刀证明，他从未被驯服。 　　恶犬是比狼还危险的生物。 　　-83- 　　而且他真的不是什么小狗，除非他自己主动扮委屈扮柔弱。 　　-84-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起码，在帮灰女妖处理了几次黑女妖留下的伤口后，灰女妖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消息，说“黑女妖变强的方法就是她反复死了很多次又复生”。 　　于是她命令管风琴替自己去反复死很多次，起码要比黑女妖死得更多次，于是管风琴的死亡频率提升到了每日N次。 　　……管风琴只好麻木地拿着刀片每日割喉，对黑女妖那一丢丢的好感立刻就消失了。 　　-85- 　　啧。 　　每天死这么多次也就算了，关键是一点都没有美感，特别枯燥。 　　报丧女妖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迟早要把灰女妖彻底弄死，然后有机会的话，再把那只黑女妖每日割喉。 　　-86- 　　……她每天死这么多次干嘛。就不能少死几次吗。 　　她又不需要靠死亡找乐子。她是一次架也赢不了吗——真笨啊，力量不够用用脑子也能少死几次吧？ 　　-87- 　　说实话，那段时间，管风琴每天早晨睁眼前都会特别虔诚地许愿，“希望今天黑女妖不要死”。 　　-88- 　　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都是“她怎么又死这么多次，她是故意演我吗” 　　-89- 　　——所以，很久很久以后，发现黑女妖成为了他的许愿者，管风琴心情还挺复杂的。 　　管风琴不想把她拉过来每日割喉了，因为他几番试探后确认了，黑女妖那时候是真没演他，她就是个纯天然24K笨蛋。 　　纯洁朴实不掺水分的大笨蛋，能动手绝不思考，要思考就躺平，坚决拒绝长脑子。 　　……啧。 　　-90- 　　感觉他好亏。 　　一定要想办法赚回来。 　　-91- 　　想到这里，监狱里的囚徒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糕。 　　……再装可怜诈她三……不，五盘糕糕……不，直到榨光她的钱袋吧。 　　她欠他那么多次割喉呢。几盘糕糕抵消还是很划算的。 第100章 　　重(かさ)ねた時間(じかん)は脆(もろ)く 　　堆叠的时间是如此脆弱. 　　——引自Lil\' Goldfish-Marika 　　-1- 　　在一个春光灿烂的季节, 山茶遇见了自己的妹妹。 　　与她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头发、真正是双胞胎的妹妹。 　　一眼就能确认了。 　　妹妹开口解释说，自己是在最初的逃难过程中和父母失散了，那个时候她们两个都还没到记事的年龄, 所以才对彼此没有丝毫印象, 后来长大，一系列兜兜转转, 最终便来到这座城、找到了山茶—— 　　根本不需要确认亲缘，一模一样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血缘相连的亲妹妹呀。 　　-2- 　　于是, 在一个春天突然来到山茶门前的妹妹告诉她，自己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至于名字？我没有名字。” 　　黑发黑眼的女孩的笑容似乎有些紧张, 她双手背在身后，身上黑漆漆的破布被揪起一些褶皱—— 　　她腼腆地说：“我只是姐姐的妹妹而已。” 　　-3- 　　漆黑非人的存在, 不过是依靠你诞生, 依靠你定义罢了。 　　报丧女妖不需要名字, 姐姐的双胞胎妹妹也不需要名字。 　　……只是为了遵守保护你的承诺, 作为你的倒影，短期存在而已。 　　-4- 　　M不去想象让世界倒流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M也不会思考那终将囚禁自己的那座监狱有多强大——那座监狱能困住让世界倒流的存在。 　　是, 她从不思考。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站在这里，鲜活明媚的姐姐重新站在对面，这就够了。 　　【你——你又不是人——你才是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 　　……至于双胞胎的谎言，是必要的。 　　这样姐姐才能更信赖我吧？比起“我是你之前喂过不少次的那只猫”更好解释。 　　【你怕我……你怕我，对吧。】 　　姐姐终归是人类。 　　会对开口说话的黑猫强颜欢笑, 也，当然, 会在沾染血腥的妖怪面前瘫倒。 　　我也不想再在她面前透露任何的黑暗与死亡了。 　　……我不想再吓到她了。 　　-5- 　　M深呼吸一次, 再次勉强挤出了腼腆的笑。 　　……属于人类女孩的笑。 　　“那么，我只是来打个招呼, 姐姐，我就先走……” 　　看到你很好，确认你真正回来了，我就去做我真正要做的了。 　　清扫所有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的东西，取得能带你安全离开这座城的所有保障。 　　但从刚才开始就紧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的山茶突然动了，她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6- 　　“妹妹！”幼小的雏妓说，双眼闪闪发光，“我没想到还有妹妹，我还有妹妹，我的妹妹——你必须离开这座城！——我们一起，立刻、马上、逃跑！” 　　-7- 　　……哦。 　　枫红色的光球悬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看着这一幕，无端想起了什么。 　　【我们一起逃跑吧！我们一起，管风琴，既然你知道该如何打开笼子的门，肯定也能——】 　　-8- 　　不管多少次轮回，不管多少次回溯，蓝眼睛的小男孩总会抓着他的手，发出这样的邀请。 　　……每一次，管风琴都很好奇。 　　他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 　　他知道我从多少尸体里诞生吗？ 　　他知道我不是人类，也算不上他真正的亲弟弟吗？ 　　无数次的倒流重演，无数个结局里，管风琴无数次被帕西法尔推下悬崖。 　　他不怨恨兄长。他很喜欢坠落的。 　　但，管风琴很明白，就像每一次对他发出逃跑邀请的兄长是出于真心…… 　　-9- 　　兄长杀死他，也是出于真心的。 　　邀请他一起活下去，和把他推下悬崖变成肉泥，都是兄长真正的心意啊。 　　-10- 　　……人类。 　　总是向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的存在发出逃跑邀请。 　　“一起”——他们知道这是个多有重量、多么蛊惑心灵的词吗？ 　　鲜活奔跑的与从未切实拥有生命的。 　　一百年的寿命与永恒的刑期。 　　【一起】。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 　　当他们意识到这个词的重量时，只会惊慌失措地把你推下悬崖。 　　人类啊……不，这个女孩。 　　小门前，激动无比的小山茶笑着、叫着、紧紧地搂着有些僵硬的M。 　　监狱里的管风琴冷冷地衡量她。 　　她拥有世俗意义上顶尖的美貌。 　　跟怀中那团边缘不齐、血肉模糊的黑影比起来，她真的明亮又美好，仿佛站在世界中心。 　　-11- 　　呵。 　　追捧她的人类，都很愚蠢吧？ 　　第一眼，第一面，他就无比敏锐地察觉到—— 　　我厌恶她。 　　-12- 　　管风琴从很早开始就学会了无视外貌，灰女妖严格意义上是个比眼前的女孩还要美艳动人的存在，但管风琴可以面不改色地把按着它的头、拽着它的头发、把它拖行进地底。 　　毕竟那只是一层躯壳。 　　或美或丑，躯壳碎裂了，就再也看不出来了，不是吗。 　　甚至，有时候，对上帕西法尔清澈的蓝眼睛，看见他在花园里跑动的背影……管风琴低头摸摸自己常年被病痛和死亡光临的肢体，自觉是有点仇视【美丽】的。 　　健康的身体，明亮的眼睛。 　　他很厌恶。 　　-13- 　　丑陋的仇视美丽的，不是天经地义吗。 　　-14- 　　“……姐姐真的就轻易相信了啊。” 　　好不容易脱身离开，M恍惚地穿过热闹的街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拐进了没有阳光的小巷。 　　她靠上漆黑的墙，躲在令自己舒适的阴影里，伸手，摁住了胸口。 　　心脏在跳动。或许是因为春天的阳光太灿烂，又或许是因为那个紧紧的拥抱。 　　……温热的、年轻的生命的拥抱。 　　姐姐真的活下来了。 　　姐姐真的活在这里。 　　她……唔…… 　　“那就是你要拯救的人类？” 　　枫红色的光球依旧跟在旁边，它与她一起悬浮在阴影里，比呼吸还自然。 　　“是啊，”M说，又露出了有点僵硬的笑，“那就是我的姐姐……她很美好，是不是？” 　　管风琴看不见这个笑。 　　他不知道黑女妖用着怎样的外表在这个世界行走，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粗糙的黑影。 　　而这团黑影说这话时缩小了一点，就像是把脑袋埋进膝盖。 　　怎么看也不是要微笑的情绪。 　　他想了想，直接说：“我厌恶她。” 　　M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的厌恶与我无关。滚开。” 　　“嗯，我只是单纯表达一下看法，以免你误会。我倒流世界只是实现你的愿望，和那个人类没关系。我单纯厌恶她。” 　　“……” 　　-15- 　　M的眉皱了皱，又松开。 　　跟蹲监狱都把脑子蹲傻的小朋友计较这个没意思，虽然只是初初交谈了几次，但M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弯弯绕绕的家伙。 　　“单纯表达”，就是想到什么，直接告诉她而已。 　　起码这比模糊的态度好许多，而且，不管它抱怎样的看法，都只是“看法”，绝不会影响她对姐姐的…… 　　光球动了动：“你接下来还要去见她吗？如果你要去见她，我就先消失一段时间，有需要的话再……” 　　“你怎么可能厌恶姐姐呢？”M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那么美，那么善良，姐姐是全世界——” 　　管风琴又想到了帕西法尔。 　　他太久没这样想过帕西法尔了。 　　“很美很善良的人类是很好。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 　　-16- 　　再美再善良的人类，面对并非人类的你，也会将你推下悬崖。 　　重来一万次他都会选择把他推下悬崖。 　　……当然，因为那是兄长，管风琴并无怨恨。 　　但这不妨碍他厌恶这样轻率明亮的逃跑邀请。 　　【我们一起逃走吧！】 　　那份邀请太能蛊惑心。 　　-17- 　　所以，现在，他看着黑女妖，就像看着曾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自己。 　　第一次将要坠落的自己。 　　因为一个明亮的人类轻率发出的逃跑邀请。 　　……管风琴知道每个许愿者的固定结局，管风琴也知道她倒流这一次世界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就像抓住布好的线，他总能知晓这条线滚动的尽头。 　　他被关押太久了，除了思考与推测，无事可做。 　　-18- 　　但M还在试图说服它。 　　“……姐姐不仅仅是很美很善良，姐姐她……” 　　好吧。 　　没必要暗示那些东西，她早晚要明白的。 　　管风琴说：“非要给出一个理由的话，我只是不喜欢她的外貌。我的审美观不觉得那张脸好看。” 　　“……” 　　-17- 　　M把嘴闭上了。 　　M迅速出手，一把掐住光球，手掌用力，直接—— 　　“嘭。” 　　-18- 　　直接被掐灭旁观光球的管风琴：“……” 　　咦？ 　　-19- 　　M搓掉手里枫红色的光点碎片，拒绝承认“这颗球的碎片也蛮好看的，估计它的死亡会很香”。 　　你自己的颜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破球。 　　竟然说她姐姐长得不好看！ 　　……觉得姐姐不好看，不也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什么审美观扭曲的愚蠢破球！ 　　-20- 　　就这样，因为一个非常私人化的理由，M关闭了囚徒窥视这个世界进展的渠道。 　　当然，正如之前所说，一个能够倒流世界的存在不可能因为一颗能量球破碎就动摇，M的举动和砸电视泄愤也没区别。 　　不过监狱里的囚徒呆滞了一会儿，又仔细想了想，把自己与黑女妖交流时的每句发言仔细复盘了几遍…… 　　他心想，哦。 　　我确实是有点偏颇了。 　　-21- 　　曾经因为这只女妖体验了太多次枯燥的死亡，他多少还是有点点怨念的。 　　所以总是若有若无地刺激她、试探她，给了她不同于其他许愿者的关注度吧。 　　厌恶或喜欢，不该直接说出来的，说到底和她交流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没必要表达自己。 　　这走向并不算好，他要保持平静才行。 　　-22- 　　于是管风琴没再去建立联系。 　　原本也不该和许愿者建立什么私下联系，如果不是黑女妖邀请他吃糕糕，世界倒流之后管风琴就会回收能量球，只在许愿者身上放条监视线路，以便结束后自己去收花肥。 　　……唔。 　　是因为最近太无聊了吧。 　　管风琴在永生监狱里重新平复自己，他充当了两次花肥，编写了七首不一样的曲子，无聊至极时，还回溯了几次，重新和兄长玩耍了几遍。 　　第七次破碎地摔在悬崖底部，望着明亮的天空一点点变成绀色的夜晚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掏出一颗小光点。 　　那颗小光点是他倒流黑女妖那个世界时顺手救出来的源头，原本这段时间养在他身边，吸取了不少养料，已经快化成一颗健全的绀色光点了。 　　……但，此刻，这颗光点又暗了下去，绀色的光芒中，闪烁着咆哮的黑影。 　　-23- 　　哦。 　　这段时间死了九次的管风琴想，到时间了啊。 　　……蹲监狱就是很容易遗忘时间，每个世界时间流速也不同，管风琴想，我该注意一下，找到精确的计算方法。 　　以免忘记回收花肥……不知道，黑女妖变成的花肥，会怎样丰沃呢？ 　　-24- 　　他支起残缺的尸体，慢吞吞地把手脚和脑袋拼回去，重新披上那条白裙子，然后，凝出了一颗崭新的小光球。 　　-25- 　　小光球飞到那座城里，M跪坐在W的尸体面前。 　　-26- 　　回收花肥要保持礼貌，管风琴打了声招呼：“你好。” 　　M缓缓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脸上被捅穿的两道空洞刀口。 　　……也差不多，这只黑影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撕裂的刀口。 　　-27- 　　M看着那颗阔别已久的光球。 　　“你说，”她轻轻开口，“会实现我的愿望。” 　　管风琴打量了一下她身边那具人类尸体。死相很完整，也没有青紫，只是后背插着一根金簪而已。 　　“是啊，你的愿望是倒流世界，我实现了。你要挽回一个人，也挽回了。” 　　枫红色的光球再次在M眼中晃出血色：“但人类终归是会死的。” 　　“你这个——” 　　“你在愤怒吗？愤怒我为什么没有提前警告你？” 　　-28- 　　管风琴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会支付任何代价吗？” 　　死而复生的愿望本身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不然呢？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29- 　　——是的。 　　这并非陷阱，也并非谎言。 　　这个东西也没义务为她做任何事，一切选择都该由自己承担才对。 　　M缓缓移开视线，空洞的眼睛望向金鳞阁的窗外。 　　-30- 　　这一次，她很强大，也很努力。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积累财富，她做杀手，做镖客，做翻找尸体的掘墓人，积攒了完全能让姐姐一生无忧的钱财。 　　接着她直接把还没出台的姐姐带了出来。 　　还没出台、还没见过血、甚至也没体验过指指点点的姐姐，被她保护得非常、非常好。 　　于是，一尘不染的姐姐望望自己可爱、富有、无比强大的妹妹，又回头望了望阁里那些女孩—— 　　【我想多带几个人出来】，她轻声说，有些担忧、又有些渴望地拉了拉M的衣角。 　　-31- 　　M没有拒绝她的理由。M已经足够强大了。 　　于是带出了那个教养姐姐长大的老妈妈，带出了几个稚嫩的满是恐惧的小丫头，最终，还有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消息，找过来的腊梅。 　　那个高贵又冰冷的花魁跪在姐姐面前，把额头磕出了血。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只要你能让我离开这里——】 　　M冷冷地在旁边看着，而姐姐回过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算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32- 　　姐姐是个善良美好的人类，而我扮演的角色是有些冷酷但也容易心软的人类妹妹。 　　她足够强大，所以，只要她在姐姐身边，带上什么累赘也无所谓。 　　于是她们一起离开这座城，落脚在M精挑细选的小院。 　　姐姐渴望着家庭与亲情，没过多久，腊梅就被她视为长姐，那几个小孩就被她视为女儿。 　　-33- 　　然后，边境升起战火，小院里拼凑成一家人的女人们开始不安。 　　【不用担心任何事，】M这样告诉姐姐，【我很厉害，我会守在你身边，一切都没关系的。】 　　是的，之前就是因为，她轻易离开了。 　　这一次，只要紧紧地守在姐姐身边，充当最坚实的盾牌。 　　可姐姐的眼神依旧越来越沉重。 　　姐姐之外的，那些女人们投来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34- 　　【山茶的那个妹妹……她只在乎山茶，她根本不会保护我们！】 　　【你看到她看我们的眼神了吗？她看我们就像是在看微不足道的——】 　　【战乱就要爆发了，山茶还能依靠妹妹，但我们没有任何依靠！】 　　【究竟该怎么办……为什么……那个妹妹……】 　　【山茶，喂。】 　　眼神，裙子，茶盏，厢房里悄悄亮起的烛火，纸窗上倒映的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影子。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35- 　　一起聚拢过来，如同蝗虫，如同贵族马车下挤作一团的饥饿流民。 　　【山茶……你跟你那个力大如牛、粗鲁无礼的妹妹仔细说说……让她也守在我们身边，保护我们啊。】 　　-36- 　　在那一刻，一尘不染、善良无垢的W被击碎了。 　　她缓缓闭眼，又睁眼，望着这些自己视作家人的女人们。 　　“分开吧。我给你们足够的钱财，离我的妹妹远点。” 　　-37- 　　M抱臂靠在房间外，听着W摔碎了茶盏。 　　“你们走——滚开！” 　　-38- 　　她当时只是很漠然地想，哦，姐姐终于醒悟过来，要甩开这些累赘了。 　　带上这些家伙离开，容忍这些家伙住在这里，就算分开也给她们足够的钱财—— 　　如果不是姐姐的要求，M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事。 　　况且，就算是姐姐也觉得，这帮助仁至义尽了吧？ 　　-39- 　　姐姐是个善良的好人。这一次我甚至没让她经历任何周旋、被任何男人窥视。 　　那些人类……或许也曾是个善良的人吧，但，关她什么事？ 　　再好的相处再亲密的人类，没有血缘那层纽带，没有生养的大恩，也很难将彼此视为“亲人”。 　　那些人对姐姐的恳求都是真的，对姐姐的感谢都是真的，对…… 　　对她这个强大妹妹的畏惧、厌恶，也是真的。 　　更何况，真正的亲人，在烧到眼前的战火里，也会抛弃彼此。 　　-40- 　　M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习惯了俯视人类，她不需要仔细思考，就能把丑陋的阴暗的看清楚。 　　她能理解那些人类的厌恶，但如果不是姐姐的数次阻拦，M也会毫不留情地挖掉她们的眼球。 　　……好比这次，如果不是姐姐说“给你们钱财离开”，她就直接转身进去，杀了这些人。 　　-41- 　　她能找出理由。她能解释原因。她知道每个人类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不得已，都并非出自本心。 　　——但邪恶的报丧女妖理睬那么多干什么？ 　　-42- 　　但姐姐拦住她，姐姐气到发抖依旧给出了自己积攒的银子，姐姐说没必要，姐姐…… 　　再怎么善良无私，还是选择自己的亲妹妹，保留了最后的自私。 　　和带她们离开那座城时想的一样，M顺从了姐姐的决定。 　　-43- 　　她们共同目送那些从妓院里救出的女人们背着包袱离去。 　　-44- 　　现在想想，当时就应该，直接，杀了她们。 　　瞒着姐姐，杀光她们。 　　-45- 　　因为那些女人还来不及找到自己的依靠，就被烧来的战火夺走了身上的所有东西。 　　银子，房子，健康，美貌—— 　　当金鳞阁名满帝都的花魁腊梅被士兵压在身下，折断胳膊时，她嘶哑地说—— 　　-46- 　　【放过我，我能献上一个比我还要美丽动人的女人。】 　　【放过我。】 　　【放过我。】 　　【求求你们……】 　　-47- 　　就像当年跪在山茶面前磕头恳求一样，腊梅淌了许多、许多、许多的血。 　　-48- 　　然后W收到了一封血书，恳请她再支援一些银两，说战火四溢、到处躲藏、实在是过不下去。 　　W看了看靠在走廊的柱子旁等饭等到睡着的妹妹，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越过她，拉开抽屉，拿出那把金簪子。 　　那把金簪子是腊梅临走前留下的，当时那个高傲又冷漠的女人说，虽然不够，就先抵做这段时间的住宿费，等到赚了钱，再还给她。 　　W赶走那些女人，因为那些女人敌视妹妹。 　　但那些女人从未敌视她，也不该流离在纷乱的战火里。 　　何况，这本来就是腊梅的财物。 　　-49- 　　于是她瞒着妹妹，静悄悄地，离开了小院，揣着那把金簪子。 　　-50- 　　守在见面地点的士兵们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直接拖回了金鳞阁。 　　-51- 　　金鳞阁的高台上，奄奄一息的花魁双眼睁开一条缝，看见她过来后，突然扭动了一下被割破的嘴角。 　　【你是傻子吗？】 　　W没有回应。 　　她被粗鲁地压在地上，剥开衣服，怀里藏好的金簪子“当啷”掉出来，滚到花魁身边—— 　　腊梅看着那把金簪子。 　　腊梅扭动的嘴角突然就平了下去，像被雪掩埋的死尸。 　　-52- 　　兴奋的士兵拉开裤子，而奄奄一息的花魁突然冲向高台，握过金簪，狠狠地—— 　　捅进了山茶的后背，然后被无数把刺刀捅穿了。 　　-53- 　　期待已久的漂亮女人在被正式品尝前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具干净、纯洁、没有青紫的尸体。 　　都是因为那个发了疯的，快被玩坏的花魁…… 　　-54- 　　愤怒的士兵们踢断旁边花魁的脑袋，望着新鲜死去的洁白女人，尤其是望着她被剥到一半的衣服，还是有些可惜，于是拽开自己的裤子—— 　　下一刻，门口走进了一个女人。 　　与地上的尸体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鲜活的，还在甜甜地笑。 　　-55- 　　M找不到罪魁祸首。 　　她的姐姐第二次被杀死，但她找不到罪魁祸首。 　　尽管她屠杀了阁里所有的士兵，又屠杀了制造战火的所有人。 　　-56- 　　她找不到。 　　她不明白。 　　她…… 　　还远远、远远、远远不够强大，对吧？ 　　-57- 　　“这是既定的。” 　　管风琴说：“这个女人死在了这座城里。那么，即使世界倒流，她依旧会死在这座城里。或许是别的原因，或许是别的死法，但她就是会死在这里，她就是……” 　　M转了转眼球。 　　“我真想见见你的本体。”她突然笑道，“如果你本体在这里，我真想捅穿你的喉咙，用刀把你死死地钉在那边的尸堆上。” 　　管风琴想，那还真不错。 　　-58- 　　我还没体验过这种别出心裁的死亡呢。 　　-59- 　　“我的每个许愿者都会成为花肥。”他轻快地说，“如果你做好自杀的准备了，就跟我走吧，我会把你浇灌在最漂亮的一朵郁金香下。” 　　“……自杀？” 　　M嘴角的笑放大了。出现了两个小酒窝。 　　“你说你会实现我的愿望。你说，你会让世界倒流。” 　　“已经……” 　　“喂。” 　　-60- 　　残破的黑影张开，贴近了枫红色的光球。 　　“再次，让世界倒流啊。你这个丑陋的囚徒。” 　　-61- 　　管风琴怔怔地看着那片黑影。 　　它是铺天盖地，它是无比强大，但它的边缘支离破碎，它眼睛的位置正往外汩汩流血。 　　漆黑的报丧女妖。 　　经历了一次倒流，经历了被所有东西抛弃，经历了第二次的毁灭第二次的疯狂后—— 　　它那么残破，但也依旧，那么强大。 　　-62- 　　即使在监狱里，即使远隔不知道多少个世界或时间的距离，管风琴不禁伸出了手。 　　“你……应当清楚……彻底明白了……死而复生的代价吧？” 　　“替我倒流。囚徒。” 　　“一个世界安排好的死亡……没有谁能逃脱……” 　　“倒流。” 　　“……你救不回那个人类……没有许愿者能……” 　　“倒流。” 　　“可你……” 　　-63- 　　你已经无比残破，支离破碎了。 　　能把无数个执着的许愿者心中的信念彻底压碎的代价，你应该，也被压碎了才对。 　　【那些许愿者都彻底疯了。】 　　【没有一个信守承诺，没有一个回到永生监狱陪伴我。】 　　【他们都选择了自杀式的终结，他们都变成破碎的灵魂，成为我的花肥——】 　　【他们丧失了，任何对生命的渴望。】 　　-64- 　　可眼前这片黑影，她从未切实拥有过生命。 　　啊…… 　　囚徒手腕上的镣铐响了响，他低头，从锁链的倒映中看到了自己发亮的眼睛。 　　……真不愧是，最疯最傻的，报丧女妖。 　　-65- 　　“如您所愿。” 　　-66- 　　是的，倒流吧。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让他见见，这只独一无二、分外有趣的报丧女妖，能坚持多少个轮回，多少次倒流呢？ 　　真是……美丽至极。 第101章 　　ここに居る僕に気付けないんだろう 　　我就在这里你却没注意到吧？ 　　——引自-Some Like It Hot!!-银魂 　　-1- 　　……这是第几次的倒流了？ 　　她记不清了。 　　-2- 　　M从尸体的胸腔里拔出镰刀, 看向大殿上竖立的长镜。 　　镜子里的自己，半边脸溅着血，手上淌着血, 裙摆滴着血。 　　……唔。 　　M歪了歪头。 　　头顶发髻的那支小步摇也歪了歪。 　　-3- 　　“这个歪了。我的手很脏。喂。” 　　悬在酒席上的光球顿了顿, 飞过来，把那支步摇顶回了合适的位置。 　　“这是最后一批了？” 　　“这是最后一批了。” 　　M收起镰刀, 撕开身上累赘的繁复长裙，跨过大殿上的尸堆。 　　她缓缓走向大殿之外开阔的看台, 步伐并不沉重，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 　　跨过那些堆积在大殿上的尸体, 就像跨过路上的石子。 　　“这是第几次呢……” 　　-4- 　　被扶正的步摇又因为这漫不经心的步伐歪倒了。 　　话说她原本就没好好扎头发。 　　她要仔细打扮自己做什么呢，她又不是姐姐。 　　悬在侧后方的光球似乎是被步摇上的玉坠子打了一下, 它慢了几步, 又重新飞过来。 　　M缓缓伸出手, 袖口被撕破的复杂绳结被风吹起, 袖下的手摁在琉璃制作的横栏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身上穿着怎样美丽的裙子, 到最后，都会变成血淋淋的几片裹尸布。 　　M轻快地挥了挥袖子，那颗被撕破的绳结在空中像枫叶那样转了个圈。 　　她轻快地笑起来，目送最后一块能看清花纹的漂亮衣饰被风吹走。 　　-5- 　　吹向看台下、王殿下的这座城。 　　这座城正浸润在鲜血般的晚霞里。 　　又或者，是浸润在晚霞般的鲜血里。 　　M伸了个懒腰, 托起脸颊：“这景色真不错。我感觉我还没看过。” 　　“您是没有看过。” 　　光球说，“这是第一千零七次倒流, 也是您第一次屠遍了整座城。” 　　-6- 　　哦。 　　M转头看它：“你为什么总能把无聊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机会做有趣的事。” 　　“嘿, 注意措辞，你正跟在我身边。” 　　“抱歉。过去我没有什么机会做有趣的事。现在我依然会习惯性记录无聊的细节。” 　　……呵。 　　M重新转过头, 眺望这座被血染红的城：“第一千零七次啊……” 　　-7- 　　M并非一开始就能心平气和与这枚光球交流的，起初，每一次倒流里，她见它一次杀它一次，用刀戳，用指甲掐，用毒粉破，用牛骨刀砍洞…… 　　M毫不留情。 　　尽管光球真的每一次都任劳任怨帮她倒流了世界，但，它真的很该杀。 　　因为“囚徒”这个旁观的存在实在是中立冷静到了极致，不管她如何努力、不管姐姐的死亡如何凄惨—— 　　它基本都会飘在旁边，隐隐表示出“哦，我早就预见到了，意料之中”的意思。 　　而且有时候它还会冷不丁地发表“你真美”这种奇怪评价。 　　-8- 　　谁会喜欢在姐姐惨死之后听到这种评价。 　　更何况发表这种评价的是囚徒，囚徒这种中立冷漠的东西夸赞“美”，应该可以直接扩写为“你像个弱小虫子一样反复挣扎的样子的真美”。 　　……M是不爱思考，但她又不傻。 　　有段时间她真的很想冲进永生监狱，揪出这货的本体，然后反复杀个四百遍之类的。 　　-9- 　　……只是，后来。 　　倒流了太多次……太多次……太多…… 　　【被刺死。】 　　【被撞死。】 　　【跌落山崖……】 　　【为了保护收养的年幼流民自愿死去……】 　　在姐姐的无数次惨死里，在无数次的努力与无数次的悲剧里，平静、冷漠的囚徒，真的太像是…… 　　-10- 　　【支点。】 　　M合上眼，又睁开。 　　她拒绝去揣测囚徒更深层的东西：她目前承担不了更多了。 　　如今的M甚至已经遗忘了深呼吸的方法，深呼吸需要震惊的情绪与激动的心情，“姐姐的一次次惨死”明显消磨完了这两种功能。 　　所以，有时候，感觉要深呼吸了，就眨眨眼，再笑一笑。 　　笑一笑，面对下一次。 　　-11- 　　第二次她杀了腊梅。但姐姐在施舍流民时被踩踏而死。 　　第三次她杀了流民。但姐姐带着幼小的流民与她分道扬镳，独自死在山崖下。 　　第四次她没杀任何人，确保姐姐不接触任何孩子，但姐姐嫁给了一个男人……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第…… 　　一千零七次。 　　“这一次，你屠光了这座城。没有腐败的官员，没有累积的财富，也没有可以充作资源的人口……” 　　光球在她身边说：“虽然粗暴，但，也的确是个有效的方法。” 　　战火没有烧到这里，因为这座城已经变成了死城，没谁会觊觎死城。 　　没有什么多余的人类。没有任何祈求善良的机会。 　　至于山茶…… 　　在她死亡的时间点之前，M直接把她打昏，锁在无比安全、捆着重重铁锁的房间里。 　　接着，她披上花魁的衣袍，草草绑了一个头发，无视那些想要求助的人类，直接走进这座城最高处王殿的宴会。 　　-12- 　　花魁握着镰刀屠遍了所有的王公贵族。 　　-13- 　　这次，没有任何随机的、鲜活的可能性，会干扰到姐姐了。 　　这是座死城，吃人的嘴也被她尽数撕裂。 　　她除掉了所有所有的死亡…… 　　“啊。” 　　光球波动了一下，突然说：“那个人类死了。” 　　M歪了歪头。 　　她已经没有震惊的力气，这件事她经历了太多次。 　　她只是缓慢地、空洞地转过眼睛。 　　“什么……明明再没有任何人……” 　　-14- 　　监狱里的囚徒收拢放在那个人类身上的监视线，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她是自杀的。” 　　用裙子上的系带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而且…… 　　囚徒的视线扫过书桌上用鲜血用力涂写的字迹。 　　【你这个血腥可怕的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我真后悔曾喂过你——】 　　-15- 　　囚徒收回视线，指尖轻轻动了动，让监视光线烧却了那段遗书。 　　一千零七次了。 　　她没必要把死因记得这么清楚。 　　-16- 　　“哦，自杀……” 　　可M实在太清楚姐姐是个怎样的家伙了，不需要去目睹那一幕，她便能猜到什么：“因为教养出一个屠城的可怕疯子，姐姐彻底憎恨我了？” 　　囚徒没有回答。 　　他破天荒作出模棱两可的解释：“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她可能只是被死城吓坏了。” 　　“……呵。” 　　-17- 　　M古怪地扭了扭嘴角。她似乎是想笑，但没能完整笑出来，于是扭头，继续去瞧在风里乱摆的绳结。 　　高台下，被血浸透的城也在她眼底乱摆。 　　“……你知道吗。” 　　M轻声说：“有的时候，我真厌恶她啊。” 　　-18-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每一次，她的死亡都献给我以外的家伙。” 　　孩童。 　　老人。 　　□□。 　　守城士兵。 　　无法团聚的一家三口…… 　　还有这次，一整座城的人。 　　-19- 　　姐姐总这样。 　　口口声声地说着她最重要，用糕点、饭菜和衣服将她蛊惑得高高兴兴，然后，再因为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一个能激发她怜爱的流浪动物，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把她远远抛在身后。 　　M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与姐姐不同。 　　但她现在又明白，自己与姐姐—— 　　-20- 　　是彻头彻尾的相反。 　　是绝对无法在一起的实体与倒影。 　　-21- 　　“她是你承认的姐姐。她是一个独立的、贯彻着自己愿望与理想的人类。” 　　她想要的圆满一生里当然会有你，但不可能是那个重复一千零七次、癫狂痴傻的你。 　　也不可能唯独有你。 　　“……是的，我当然明白。我也不渴望……不想要……” 　　-22- 　　M伸出满是血泥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当然不想要什么羁绊，什么唯一。 　　努力到现在，坚持到现在，只是为了践行她自己立下的诺言而已。 　　她从很早很早以前、看到灿烂鲜嫩的山茶满脸幸福地喂养那些猫猫狗狗时就明白了——就明白了—— 　　人类的【亲情】，绝不是【唯一】的东西。 　　-23- 　　子女有两个，那就爱两个。 　　父母有两个，那就爱两个。 　　四世同堂、家族和美……要爱很多、很多、很多呢。 　　话说回来，她真的希望索求姐姐的【唯一】吗？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和姐姐说过话了……姐姐的世界，我的世界……我们之间…… 　　有时候，仅仅是待在姐姐身边，她就会幻视到她的某一次死亡。 　　然后，几欲窒息。 　　-24- 　　她会守护姐姐一生平安，寿终正寝。 　　可她真的还需要靠近她，还需要亲近她吗？ 　　她是报丧女妖，她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她绝不想再—— 　　“你在想什么呢？” 　　光球突然说：“决定要停止吗？已经一千零七次，实在是……” 　　“不。” 　　M放下手，脸颊沾着血泥，头发散在一边。 　　她重新笑起来。这次是个完整的笑了。 　　-25- 　　“我刚刚只是有点累。重新倒流吧，第一千零八次。” 　　“……” 　　-26- 　　但那颗光球静默了一会儿，没有伸出灿烂的光线。 　　因为在它的视角里，实在是看不到任何完整的笑—— 　　在它的视角里，那个靠在琉璃天台上的黑影子，一直、一直、一直汩汩地淌着血泪。 　　没有外貌，没有性别，没有姓名。 　　它们之间的接触，从没有人类世界之间的任何定义。 　　但管风琴就是看见了—— 　　黑女妖在哭。 　　一直在哭。 　　-27- 　　“怎么了？你那边不会信号不好吧？” 　　“……没有。” 　　光球轻轻跳了一下：“但，据我观察，你的姐姐曾对你的疼爱，是发自真心的。” 　　“……哦。” 　　“只是亲情不可能达成【对等】。人类世界的亲情往往是不对等的，彼此付出的方式不会一样，但只要彼此付出，就能非常好地维系下去。” 　　M听见那家伙说：“所以，你没必要伤心。疼爱是真的，只是方式不同，厚薄不同而已。你知道她始终会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是吗。 　　“是的。” 　　“……” 　　-28- 　　M又闭了闭眼睛。 　　“是的。当然。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姐姐实在……太美好了。” 　　太美好了。 　　所以她可以把我看作最重要，却无法看作唯一。 　　姐姐总……想拯救那些……啊。 　　“哦，的确。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要说【唯一】与【自私】，跟这两个词扯上关系的人类感情，大概就是……【爱情】？” 　　那个擅长思考的家伙说：“人类世界的爱情，似乎都是很自私的东西。” 　　M“唔”了一声。 　　“那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我不清楚这个，抱歉。” 　　“想也知道。” 　　-29- 　　它们在晚霞下发了一会儿呆，好半晌后，M又说： 　　“就算爱情是自私且唯一的东西。人类世界应该也没有能承受一千零七次轮回的爱情吧？……讨论这个真没意思……准备吧，下一次倒流。” 　　是吧。 　　是吗？ 　　-30- 　　管风琴懵懂地想，如果是要被黑女妖杀死一千零七次，我还挺乐意的。 第102章 　　これは全然暗い话じゃないんだよ振れ千のダイス 　　事情也并不那么坏数千个骰子摇晃起来 　　全ての业を背负う身を斩り付ける 　　将这背负一切业障的身体斩断吧。 　　——引自-When They Cry-らっぷびと 　　-1- 　　【爱情】。 　　管风琴第一次接触这个词, 是用光球前往某个世界，回收某个变成碎片的许愿者。 　　它那时还没有之后强大，就算能够勉强凝出越过监狱牢笼的能量小光球, 那颗小球也没有说话、进食、嗅闻等功能。 　　就连视觉, 也是模糊的黑白。 　　看不清生命的颜色，也分辨不出美丑, 只是颗简陋的光球而已。 　　不过管风琴本也不需要分辨美丑，他所需要的不过是收集许愿者自杀后的遗体。 　　它是要平静坐牢的, 花心思多看几眼外界只会打搅平静的心情。 　　-2- 　　就像是厌恶美丽的东西，管风琴不会去体验【自由】的生活。 　　那同样令他厌恶。 　　-3- 　　所以, 能倒流世界的光球听上去很了不起，实际上, 也不过是收殓尸体的盒子。 　　要那么多功能做什么呢。 　　只是, 那天。 　　管风琴操纵着光球把自杀身亡的许愿者仔细装进口袋, 调整出最合适培育花肥的温度后, 本要离开。 　　下一刻，他却听见了一场吉他演奏。 　　来自地下车站旁的某个流浪歌手, 那个人类挂着爽朗的笑容站在墙边，拨动了自己的琴弦—— 　　他完全不明白，一墙之隔刚刚死去了一个企图颠覆世界、却被世界压碎的可怜人。 　　-4- 　　那个可怜人的尸体碎片就藏在管风琴的口袋里，而他带着尸体听见了墙这边的演奏。 　　……那是非常、非常动听的音乐。 　　管风琴不禁为那首音乐驻足许久。 　　即使歌手、笑容与周围的人群都是视角里模糊的黑白色，但, 音乐是彩色的。 　　管风琴其实从不觉得自己弹奏的东西叫音乐：他连情绪是什么都很少触碰，只是坐在教堂里, 严格按照谱子上的指示, 精确摁下琴键而已。 　　可，那天, 那一刻，那位流浪歌手所弹奏的…… 　　-5- 　　不来自教堂，也不来自牢笼般的巨大管风琴。 　　那是一首情歌。 　　-6- 　　而流浪歌手弹着那首曲子，视线始终追随着对面某个卖冰激凌的姑娘。 　　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制作的冰激凌太甜了，也或许是流浪的歌手自觉不会真正与她产生交集，所以，那首情歌才那么轻快、明亮、缤纷灿烂。 　　那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爱慕，也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幻想。 　　不会被戳破，不会被搅浑。 　　只是单纯的喜欢。 　　-7- 　　——那首情歌携带着管风琴从未触碰过的、也无法去理解的情感。 　　周围的人群来去匆匆，只有无法被人类瞧见的光球停在那里，听完了一整首曲子。 　　他不知道曲子的标题是什么，也不懂这个吉他手想表达的东西，但，管风琴想，他突然想…… 　　【爱情真美。】 　　-8- 　　兄长口中那些东西，说到底，不过是笼子外的泡影。管风琴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生命。 　　但……那首情歌…… 　　它切实传进他的耳朵，它切实环绕在他眼前，让他短暂拥有了那么一会儿。 　　那时的管风琴不明白爱情是什么，也不明白人类世界种种的算计、利益、妥协或不纯粹—— 　　他更不明白，幻想的艺术，与现实的距离。 　　但…… 　　只要有一首曲子，不就足够了吗？ 　　-9- 　　他非人，非生命，没什么情绪，可以无限复生。 　　这样的囚徒当然也不可能去渴望占有一个人，创造一个家，维系某种情感的永恒与唯一。 　　管风琴，只是听见了一首情歌，诞生了对那首情歌的渴望而已。 　　【爱情】。 　　就只是单纯的，写在曲子里的，灿烂明媚又活泼、不需要任何他人的【爱情】而已。 　　-10- 　　仔细想想，乐器是监狱里的他唯一拥有的，作曲也是他少有的几个能掌握的乐趣。 　　所以，如果许愿【我想谱写爱情】——一定是触手可及、能够实现的愿望吧？ 　　-11- 　　于是，管风琴开始试图谱写【爱情】。 　　但他不懂爱情是什么，也根本不渴望这东西——怎么可能越过所有，直接把这东西写进曲子里呢？ 　　管风琴写不出那种曲子。 　　不管整理多少遍，不管轮回多少次，不管思考多久，他指尖能弹奏的…… 　　依旧只是被摁动的琴键而已。 　　不是那首情歌。 　　不是他要的、鲜活而灿烂的东西。 　　-12- 　　管风琴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写不出来，就像是没读过书的蚂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写不出字，他毫无头绪，困惑又茫然。 　　他有琴，他会谱曲。 　　为什么不能演奏爱情呢？ 　　为什么不能像那个歌手一样，弹奏出那么——鲜艳的东西呢？ 　　-13- 　　知道外面一切的兄长也说不出爱情是什么，想必，爱情是与孩子完全无关的东西吧？ 　　……可是，他能够询问的，只有无限倒流中，修道院的孩子们啊。 　　而他的本体……他的外壳…… 　　也只是个苍白病弱的孩子而已。 　　算了。 　　-14- 　　管风琴最终放弃了这个愿望。 　　他其实很擅长放弃，就像搁置【我想离开监狱】的愿望一样，管风琴轻轻地把【我想写情歌】的愿望也搁置下去。 　　永恒的刑期就是要学会放弃渴望的东西啊，寂静是最能令人发疯的东西，管风琴一点都不想发疯。 　　他是个好孩子，他还想时不时地和兄长玩耍一番呢，他可不想打破自己的平静，充满绝望地毁灭自己。 　　看看那些许愿者吧，他不需要更多的警示案例了。 　　-15- 　　……但，黑女妖，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其实每次倒流管风琴都觉得她要放弃了，每次倒流他都会询问她，是否要放弃。 　　可她永远嗤之以鼻。 　　【放弃】这个词肯定是黑女妖会抬手碾碎的东西吧。 　　管风琴观测她，琢磨她，好奇地思考她的一言一行—— 　　但管风琴依旧不懂黑女妖，就像他不懂爱情。 　　-16- 　　而管风琴很擅长放弃。 　　所以，第一千零八次被要求倒流时，管风琴想，是时候了。 　　彻底结束这一次次的回溯。 　　他的确很强大，但一千多次的世界倒流消耗了太多力量——他也不是生而强大的神明，他的力量同样诞生自某个扭曲的源泉，那并非无限。 　　而且，为了实现黑女妖的愿望、专心观测黑女妖，他已经很久没接待其余的许愿者，也很久没得到新鲜的花肥了。 　　……没有新鲜的花肥，没有定期的管风琴奏乐，花海下的那些东西是压制不住、也不可能维持平静的。 　　更何况，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试图达成死而复生的黑女妖要付出代价，能够倒流世界的管风琴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17- 　　之前，不过，是能用那些许愿者破碎消失的灵魂，堪堪抵过一些代价。 　　但黑女妖自始至终坚持着，不停地倒流世界…… 　　每一次，全部的代价，只好由管风琴自身偿还。 　　黑女妖想要拯救的人类在定好的命运里死了一千零七次，但，管风琴为了继续这场有趣且美丽的观测，其实早就比她死了更多更多次。 　　……没有新鲜的花肥，只能自己做花肥啊。 　　偿还了无数次切实完整的倒流代价，又唯独接待黑女妖这样一个无法破碎的许愿者，他要自给自足地维持永生监狱的平静，也快到极限了。 　　-18- 　　要知道，永生监狱里只有管风琴一个囚徒，没有管理员也没有牢友。 　　正是因为他独自待在这里，才拥有了些许有限的“自由”。 　　种花，唱赞美诗，演奏管风琴可以算作监狱内必要的放风活动，也是为了更好地修补监狱；倒流世界找兄长玩可以算作无聊至极的乐趣—— 　　但，如果他的力量竭尽极限，如果他维持的平静崩坏呢？ 　　……或许，他会彻底丧失对监狱的压制。 　　-19- 　　永生监狱并非是管风琴的一部分。 　　那是无数个扭曲死亡的源头，也是报丧女妖创造出的恶果。 　　管风琴作为报丧女妖的代替品睁开双眼，所以他永远逃不出这座监狱，能做到的只是堪堪压制它。 　　如果他的力量被削减到了无法压制监狱的程度…… 　　就会遭受更剧烈的反扑，被关押去更黑暗的地方吧。 　　而到那个时候，囚徒就真的无法再有任何活动，任何乐趣了。 　　-20- 　　或许永生监狱会拔掉所有他种下的花，或许永生监狱会把更多更扭曲的东西塞给他化作他的镣铐，或许监狱还会选中某个强大的监狱长、直接赋予管理囚徒灵魂的权利—— 　　或许吧。 　　管风琴从察觉到监狱下的波动就做过这些思考了。 　　他几乎预测出了自己的每一个结局。 　　就像通过思考预测那些许愿者的结局，每一个结局的自己都支离破碎、没有逃脱的办法。 　　他太擅长接纳自己的失败与死亡。【自己】惨死给情绪带来的动摇甚至不及一首曲子。 　　……但，死亡总归是疼痛的。 　　不美的死亡并不值得那份疼痛。 　　所以管风琴会尽可能地规避死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思考、预测这些悲惨结局，明明，直接停止帮助黑女妖倒流世界，重新收回力量……就可以继续镇压监狱了。 　　-21- 　　说到底，他帮黑女妖多次倒流世界，只是觉得她有趣，想多观察她几次而已。 　　除了第一次她对应承诺了赌局，接下来的一千零六次，都算是他无偿附赠的商品啊？ 　　他观测着美丽的黑女妖，他得到了许多的趣味，他给出的风险投资已经足够了。 　　他得出了不懂她的结论，这个结论根本不需要一千零七次验证。 　　……他早该终止。 　　-22- 　　于是，漆黑的虚空里，正准备第一千零八次倒流的管风琴回头说： 　　“请说服我继续吧。你还能拿出怎样的赌注呢？” 　　-23- 　　M并没有感到诧异。 　　老实说，这家伙真的留在她身边帮她一千零七次，她早就有些疑惑了。 　　每一次倒流，M都是当作最后一次倒流竭尽全力的——她和囚徒根本就没有牢固的利益关系，她不可能指望它会大发善心、施舍下一次世界倒流的机会，不是吗？ 　　……然而，一千多次，囚徒依旧默默地帮助她。 　　而她在倒流世界这种事上，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这个认知偶尔会令M很暴躁。 　　她会更奋力地投入拯救姐姐的行动——到现在，真的不明白，是什么驱动自己继续下去。 　　-24- 　　虽然，这一千多次的竭力奋斗里，她每次都失败了。 　　但是，一千多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每一次都无比宝贵。 　　所以，当听见囚徒终于流露出终止帮助的意思，M甚至隐隐放松了一些。 　　她从不后悔，也从不觉得会亏欠谁——囚徒却是个极端特殊的例子。 　　并非利益关系，并非感情联系，囚徒与她…… 　　萍水相逢，似乎依旧是陌生人，但，却给出了一千多次的最重要的支持。 　　-25- 　　有时M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望的疯子。 　　但囚徒永远只会问“要彻底放弃吗”，曾经会贬低她智商的讨厌家伙，却从不鄙夷她在这里反复挣扎的愚蠢。 　　“要彻底放弃吗？” 　　——每次听到这个问题，M都会觉得，他好像也希望我继续坚持下去。 　　-26- 　　与姐姐无关，与那座城的繁荣破灭无关，更没有什么关怀天下苍生的大义。 　　囚徒只跟在她身边，只注视她，只支持她的决定而已。 　　……真是她结识的最怪的家伙了，能够撇去一个存在周围的一切东西，干干净净地注视那个存在的本身。 　　M知道它的注视不出于与姐姐相仿的美丽容颜，不出于碾压血肉的强大力量，它的注视真的…… 　　太直白，太单纯。 　　感觉是会在听情歌时不渴望真正的恋情，单纯渴望【曲子里的爱情】的家伙啊。 　　……M不讨厌囚徒。 　　-27- 　　总共一千零七次倒流的世界里，她每次都很愿意掏出钱袋给它买糕点吃。 　　-28- 　　而总共一千零七次的世界终结时，每一次，她听见“要彻底放弃吗？”时，其实会有种被安慰的感觉。 　　——因为这个问句随时保留她退缩的权利，又隐约，带着“你这次也不会放弃吗”的肯定。 　　这就像在沼泽里艰难跋涉，正咬牙控制着自己不要陷落时，有个人来到岸边，冲她伸出了手。 　　同时，那个人又肯定地说：“你可以自己走出来的，对吧？” 　　-29- 　　M不需要帮助。 　　但没谁不喜欢紧跟在身后的某个存在同时保留“你能做到”的信赖与“得到帮助”的可能性吧？ 　　-30- 　　当囚徒终于提出了那个问题以外的问题，表示要终止这单方面的注视…… 　　M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 　　她竭力避免对它升起更多的好感与好奇了：她必须全心全意地拯救姐姐，她不能忍不住去窥探他人。 　　……不过，等等，囚徒真的是打算“终止帮助”吗？ 　　他似乎是询问她是否有要添加的赌注……“请说服我继续”？ 　　-31- 　　M只犹豫了一秒钟。 　　理智告诉她，继续与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家伙纠缠会更危险——但管她呢，不思考。 　　“什么都可以。” 　　M抱紧了双臂，这是个防卫性的姿势。 　　“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都可以。” 　　——但她抛出了最大方诚恳的回应。 　　-32- 　　……咦，我？ 　　囚徒有些茫然。 　　“您是我的许愿者，问我这种问题……” 　　“你问我要押上什么赌注。虽然我不明白你的赌局内容是什么……但，你这家伙肯定会赢吧？既然你会赢，那么，赌注当然换成‘你想要的东西’啊。否则你就算赢了，又能得到什么东西？” 　　“……” 　　-33- 　　光球那端，好像有谁轻轻嘟哝了一下。 　　M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 　　就只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问我“想要什么”，原本只是决定赌注，这么说，就像是要帮他实现愿望了。 　　……如果，是他要实现的愿望……由黑女妖这个无敌固执无敌愚笨的家伙……她或许能实现的…… 　　-34- 　　监狱里的管风琴看向某个架子。 　　某个无形的架子，堆在厚厚的灰尘里，上面只放了两个东西。 　　一个叫【自由】，一个叫【情歌】。 　　是曾被他彻底放弃的两个东西。 　　-35- 　　如果黑女妖能实现……不，算了，黑女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类、正被困在那个诺言里反复挣扎呢。 　　怎么看也不是有空闲去理睬他愿望的家伙，更别提理睬那种虚幻的妄想了。 　　而且，如果，继续倒流下去……他的结局也会…… 　　“怎么？在犹豫？所以你想要什么？” 　　-36- 　　……可是，既然，她又问了他一次。 　　管风琴轻声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帮助我……谱写……不，不需要帮助我，只要你……” 　　“什么？告诉我就行，直接点，别磨蹭。” 　　“……你能去尝试一下【爱情】吗？” 　　M：“……” 　　M：“我可能是收听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 　　-37- 　　管风琴轻咳了一下。 　　“我想谱写情歌。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去尝试【爱情】，搞懂这个，再告诉我感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押上‘爱情的体验感’为赌注？” 　　M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么肤浅的东西吗？我是不是说过完全不懂人类这种纠纠结结的破烂东西？” 　　“不、不，不是说要你去体验人类世界真正的恋爱……唔，就是……” 　　-38- 　　管风琴又轻咳了一下。那个想法曾在他脑海里徘徊许久。 　　“你随便找一个家伙，伪装成为对方无比沉迷的模样，试着沉浸在自己单方面的‘爱慕’里，然后，通过那家伙的回应，演绎‘恋爱’的感觉。简单地说，你只需要‘恋爱感’，不需要和谁‘恋爱’。那家伙是谁、是什么样也不重要，说白了，就是一个方便代入的感情载体……” 　　M：“你打住。” 　　M：“你这是什么新奇的恋爱人渣。” 　　-39- 　　说白了，不就是找个家伙伪装舔狗，得到足够的“恋爱感”就离开，完全不在乎对方本身吗？ 　　-40- 　　“不，你误会了……其实这个方案……咳，只是想法……它还可以补充一些条件。” 　　阐述方案的囚徒听上去又天真又恶劣：“找一个同样不在意你本身、不怎么黏人也不怎么频繁出现、更不可能干扰你生活任何方面的对象不就好了吗？你只需要在对象面前伪装沉浸式无脑恋爱呀，对象一走，你也甩开她！或者，如果根本没得到充足的恋爱感，就直接甩了，去找个新的更方便的……彼此双方都不在意，那就不存在欺骗感情……” 　　M：“……” 　　什么猎奇且有理的天然渣。 　　-41- 　　“你这家伙未来绝对不准亲自谈恋爱。” 　　你肯定会在提分手时遭遇谋杀的。 　　只是想象一下，某个被宠着哄着遭遇了全方位毫无保留毫无杂质的单方面喜欢的人，某天突然听到对象说“我只是把你当情感载体，现在分手吧，因为我想换个载体尝试新鲜的感觉”…… 　　嘶。 　　M不禁又强调了一遍：“你绝对别去恋爱。” 　　“我自己吗？当然不，我只是希望你去进行这种恋爱，我只要感想。” 　　“……” 　　“怎么样？只要随便找个家伙随便体验一下，很划算的吧？” 　　“……” 　　-42- 　　M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才……” 　　才没你这家伙天然渣。 　　但，她的回绝还没说完，囚徒便突然“啊”了一下。 　　“这可是太巧了。” 　　它听上去非常愉快：“就在刚刚，我存放的这个世界的源头亮起来了。或许我可以想办法从源头本身研究出修改你姐姐死亡的方法？你愿意增加赌注吗？” 　　M：“……” 　　M深深吸了一口气。 　　-43- 　　不知道这货是不是故意的，但，不过是“找个不在乎的家伙体验恋爱感”而已。 　　……算了，杀人她都可以，渣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以。除了一开始答应你的“灵魂”“血肉”，我再押上我的……‘恋爱’。并且，我保证，不管那所谓的恋爱体验如何，一定会帮助你写出你想要的情歌。” 　　“您真的非常爽快。” 　　囚徒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而且我知道，您肯定会实现承诺。那么，既然默认了是我一定会赢的赌局……” 　　-44- 　　“赌局内容，就定为，我是否能在接下来的两次倒流内彻底找到解救您姐姐的方法吧？我赌我自己赢。” 　　“……” 　　M面无表情。 　　“虽然我希望你赢……但我努力了一千零七次……我赌你输，这是实话。” 　　“您可以对我抱有信心。” 　　“呵呵。谁知道，你这家伙说话总是模棱两可。是让我抱有你必输无疑的信心吗？” 　　-45- 　　不，我会赢，这可是实话。 　　……非要说的话，他只是在之前，稍稍隐瞒了一下。 　　【就在刚刚，我存放的这个世界的源头亮起来了。】 　　-46- 　　那并不是一个偶然，也不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只是管风琴决定，彻底放弃保留力量，引导自己走向肉眼可见的那数十个惨烈结局而已。 　　为什么会出口请求黑女妖提高赌注？ 　　因为他不想终止。 　　……难得，他不想放弃。 　　-47- 　　更何况，黑女妖与之前他擅长放弃的东西不同。 　　黑女妖根本不是【自由】或【情歌】，他也根本不渴望拥有，【拥有报丧女妖】本身就是个笑话。 　　只要她达成她的心愿……只要她依旧自由自在地徜徉在监狱之外的地方……只要她…… 　　他所坚持的，就不可能被轻飘飘地搁置在蒙尘的架子上。 　　-48- 　　如果坚持支持黑女妖，当她愿望实现的那一刻，他也一定终于拥有了一个【没有放弃】的宝物吧？ 　　虽然，是远远的，是不会再见的。 　　但那也足够了。太足够了。 　　况且，黑女妖还询问了他的心愿…… 　　唔，说实在的，管风琴不觉得她能完成。 　　再沉浸式的用力去伪装喜欢，黑女妖这样笨拙的家伙，也只会被对方轻易识破的。 　　但…… 　　-49- 　　或许呢。 　　她是他唯一一个存活的许愿者，是他见过最疯最傻最强大的家伙，也是一个坚持了千次轮回没有被压碎的奇迹。 　　如果他帮助黑女妖去创造一个奇迹，黑女妖一定也会奋力回馈给他一个奇迹吧。 　　……这个不依靠思考行动的怪家伙，总会做出些他预料之外的行为的。 　　-50- 　　所以，唯独黑女妖本身，管风琴预测不出结局。 　　他真希望她拥有混乱的、他无法触及的未来啊——从没有存在会是他的预测之外，假使真的能够超越预测、超越常理—— 　　他是不是也可以开始更过分地妄想，【离开监狱】的愿望呢？ 　　-51- 　　……管风琴不知道。 　　他不需要再去揣测了。 　　他只需要拿出自己能拿出的所有，真正达成她的愿望。 　　——很简单，用他一半的力量激活那颗虚弱的绀色光点，再用一半的力量赋予它重新诞生一个崭新世界的可能性。 　　-52- 　　世界定好的生死无法逃脱。 　　但，从同一个源头诞生的，仿佛“双生子”依偎的两个世界—— 　　如果把那个人类接到第二个自由的世界，短暂停留，度过死亡时机后，再送她回到已经错过死亡时间的原世界……完整存活的可能，非常大。 　　管风琴从几次倒流前就琢磨到了这个方法，只不过，那时他剩余的力量已经太少了。 　　-53- 　　剩余的所有力量，分一半彻底激活虚弱的源头，分一半引导源头建造新世界。 　　彻底分完后，他最多、最多……也只能再承受两次的倒流了。 　　两次倒流结束后，管风琴只会迎来自己预测之中的悲惨结局。 　　失去种过的花，失去接待许愿者的能力，失去那点点有限的自由，失去和兄长玩耍的机会，迎来一个掌握自己全部自由的管理者，再被监狱本身压进更深更深的地底，说不定，连手边仅有的琴都没有了。 　　再无周旋的余地。 　　-54- 　　【要付出一切帮助一个陌生存在吗？】 　　【没有利益联系。】 　　【没有感情联系。】 　　……不，并不是帮助。 　　如果是实现心愿的赌局，就可以了。 　　-55- 　　我的许愿者会付出灵魂，生命，希望来倒流一次世界。 　　那么，如果我向某个家伙许愿比“倒流世界”更荒诞的……一个只能放弃一切的囚徒……想要谱写【情歌】……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 　　付出我的全部自由、力量与希望，也很公平吧。 　　-56- 　　【可你根本不相信她能做到什么恋爱，谱写什么情歌。】 　　【就算她依照诺言找到了虚伪的恋爱，得到感想，那个时候的你又怎么可能收到感想呢？】 　　【那个时候的你，就只是监狱最底部、苟延残喘的碎片了。】 　　【况且黑女妖不知道你是谁，你在哪，你什么样子，你真正被关押的地方。】 　　-57- 　　【连寄信给你也不可能的。】 　　-58- 　　……是啊。 　　预测也好，衡量也好，这注定是不会实现的愿望。 　　没关系，说到底，他也不是许愿者。 　　他只需要赢下赌局…… 　　赢下赌局，承担代价。 　　-59- 　　最后，被监狱彻底压没的最后，还可以承担两次。 　　加在一起，他要替这个疯狂的许愿者承担一千零九次倒流世界的代价呢。 　　不知道最终会碎成什么样啊。 　　……反正，从睁眼开始，就是报丧女妖的替代品。 　　况且，黑女妖实在是太美丽了。美丽到值得一千零九次的代价。 　　-60- 　　枫红色的光球再次散发出光线，引发世界重新焕发心跳声。 　　心跳声加剧。 　　第二个心跳声也微弱出现。 　　第一个世界开始倒流……第二个世界开始诞生…… 　　而枫红色的光球，越来越淡。 　　淡到最后，几乎只剩淡淡的粉红色。 　　“可以了。试着在合适的时机带那个人类去那里吧……作为那个世界最初的双生子，去实现其他世界其他存在的愿望……W与M，正合适。” 　　M没有回应。 　　倒流与诞生交织在一起，两个世界的命运绕圈关联——她在虚空看着这一幕，听到了第三个心跳声。 　　……这一幕太美丽了。 　　囚徒创造的东西真的太过美丽。 　　找再多的借口也无法否定，第三个，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吧。 第103章 正文插入-纠缠背后 　　前注：是极重要的正文情节哦~建议搭配98章与番外the first time食用！ 　　-1- 　　第一次的性体验是圣诞节。 　　……应该是第一次吧, 虽然经常定时删除自己的记忆，但，有没有真的经历过这个, M还是大概有些印象的。 　　如果之前经历过, 就不会那么陌生，那么茫然, 怀着想做什么的冲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哦, 补充说明，被她随便拉进酒店体验的那个对象醉得神智不清, 完全不能指望。 　　-2- 　　那家伙被摁在床上撕开衬衣时还嘟哝着什么“真的好久不见，要不要再赌一局玩呢”, 晕乎乎的傻笑配着蛋奶酒的香气, 衬衣下的皮肤苍白、微冷又洁净, 摸上去还有雪的质感……谁关心他在嘟哝什么。 　　M就像每个在床上不听人话的家伙那样忽略了对方嘴里的一切表达。 　　……见鬼, 为什么都滚到床上了还要听对象说人话？？ 　　难道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上床礼仪吗？ 　　把拥有枫红色漂亮眼睛的干净小朋友拐到床上后，能摸到能看到能啃到能抓到的东西可太多太丰富太刺激了, 干嘛要费力降低自己脑子与心脏的热度、专门分出空闲来关注这家伙说话？？ 　　-3- 　　反正M拒绝关注他说的话。 　　她连工作时间都讨厌思考，为什么要在夜生活时间用功思考啊。 　　-4- 　　况且，当时，他醉的程度刚刚好。 　　那个一杯倒的小朋友，其实只是沾了两小口伏特加而已, 摄入的酒精完全没到会令他失去生理反应、昏昏欲睡的程度，也不会令他从头到脚裹在扫人兴致的酒臭里, 但, 刚好，会令他失去清晰的分辨能力与思考能力。 　　足够他事后遗忘这一晚, 也足够他失去警惕、打开陌生人的社交隔阂，给她想要的东西。 　　M毫不怀疑这种不谙世事的纯情小朋友是会拒绝一夜情的类型——如果他清醒，一定不会与陌生女人发生关系。 　　……所以，那是程度太适当的醉意。 　　-5- 　　适当的时机，适当的醉意，极其适当的干净对象，与那双不知怎的就是令她怦然心动的枫红色眼睛。 　　M没再深思，一切刚刚好，她便干脆利落地骑了上去。 　　-6- 　　生活在一堆私生活混乱的亡灵里，拉扯一个意外顺眼的对象玩一夜情真没什么。 　　曾经假扮过吸引无数男人眼光的花魁，这种事就算没做过也是有点数的，大概不会弄错步骤吧。 　　于是M便这样直接地开始了自己的first time。 　　一只手摁住被撕开衬衣后似乎有点抗拒的醉鬼，the other hand to the point. 　　……然而，最终，她却茫然地结束了。 　　-7- 　　无痛。 　　无感。 　　超级快速。 　　……只有一分半钟。 　　-8- 　　咦。 　　……咦？？ 　　不，等等，我这边还没脱呢，应该不算是结束了吧？ 　　M愣愣地举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的—— 　　又用干净的另一只手手背，蹭了蹭溅到脸上的部分。 　　-9- 　　那一瞬间，M脑子里困惑超越了宇宙。 　　-10- 　　就这。 　　……就这？？？ 　　那帮亡灵天天推崇天天体验宁愿不上班也要沉迷的东西就这？？ 　　-11- 　　呃，不对啊，我再怎么没做过，也大概知道，应该是插入再……不是用手摸了一下就…… 　　困惑的M再次低头，对上那家伙同样困惑的视线。 　　酒精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红，刚刚那一分半钟也让他有点喘，但他的眼神困惑，茫然，且纯洁。 　　里面没有丝毫的欲望，更没有半点羞耻。 　　……咦。 　　等等。 　　-12- 　　“你不会……也是……呃，第一次？” 　　被她随便扯上床的小朋友看了看她的掌心，又看了看她的脸。 　　他万分朦胧地问：“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 　　“……” 　　嘶。 　　-13- 　　【我祸害了一个完全没有性概念的小朋友。还趁着人家醉酒。】 　　【……我是不是应该去自首啊？】 　　——M杀戮时没有忏悔过一次，但她在自己第一次的夜晚里突然升起了浓郁的忏悔之情。 　　……话说真的有对性一窍不通的成年雄性吗！这家伙怎么连基本的手X都没概念！怎么回事，现在人类世界已经进化成了童话象牙塔吗—— 　　-14- 　　只是，M毕竟还是个坏蛋。 　　非常、非常邪恶的坏蛋。 　　……听见这样单纯的反问，对上这样茫然且纯洁的漂亮眼睛，她实在、她实在是…… 　　忍不住，再次伸出了玷污小朋友的手。 　　-15- 　　“这种事是要你来我往的社会礼仪。” 　　M一边重新瞎摸一边神情严肃地坑害醉鬼：“之前也就算了，毕竟你是第一次，又没准备。接下来你要坚持久一点，然后才能回馈我。” 　　“不……等等……嘶。” 　　醉鬼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不妥，也似乎是理智稍稍从酒精的影响里浮了出来——他伸出手挡住了她，还微微晃了下头，似乎试图清醒：“不太对……这感觉很怪……你……” 　　M面无表情：“我认识的所有家伙都说这感觉会很爽。” 　　“不……你的脸……脏了……纸巾……” 　　“没关系。这种时候我不会介意被溅到的。” 　　“……不，这很怪……我们是好朋友……” 　　-16- 　　浓郁的忏悔之情，与强烈的想更加欺负对方的冲动交织在一起。 　　……啊！这就是纯洁无垢的小朋友吗！这就是不谙世事的超级可爱干净的小朋友吗！跟我超级无敌厌恶的雄性生物完全不是一个物种吧！！而且问这种问题时雾蒙蒙的眼睛真的——呃呃呃—— 　　更想做了。 　　一定要做。 　　M的脸都因为心里过分激荡的情绪僵硬了：“没关系。好朋友就是可以做这种事。而且我现在非常想做，好朋友应当满足好朋友的需求，这是好朋友的义务。” 　　对方愣了愣，终于，放下了想推开她的手。 　　-17- 　　“那好吧……好朋友的义务……唔……” 　　放弃抵抗的醉鬼很轻易就被她重新摁下去了，那些嘟哝再次消散，没有一句传进M沸腾的脑子。 　　她就是不会在床上听人话的类型。 　　-18- 　　于是，擅长思考的那个彻底混沌，从不思考的那个凭着本能胡乱折腾，两个都没有任何经验、单身时间比宇宙诞生时间还长的家伙，跌跌撞撞地完成了第一次。 　　……就，怎么说呢。 　　这种事，它真的很需要耐心，与技术。 　　-19- 　　可M这种直球莽妖懂什么耐心与技术。 　　-20- 　　瞎摸了几次，感觉自己准备好后又乱骑了几次，体验时长列出的话分别是一分半、四分钟、十分半钟、二十分钟与…… 　　嗯，最后一次她不知道具体的时长。 　　因为从正式骑上去时就是自己在动腰，隐隐摸到了一点似爽非爽的地方时，又实在是动得累，感觉很没意思。 　　没技术的家伙胡乱瞎动哪里有意思。 　　-21- 　　当M实在不想再动，试图说服（哄骗）对方跟自己换一下上下位置时，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闭上了漂亮的红眼睛。 　　……好像是因为自己真正完成第一次时，坐上去之后感觉太痛，没忍住就，手摁着人家的脖子一个猛掐。 　　当时，就，也感到不对吧，温顺放弃抵抗的对方突然开始动弹，想起来制止她还是安抚她什么的…… 　　结果被当时痛得很烦躁的M顺手抄起了枕头，一个猛摁下去，镇压了所有动弹。 　　感觉对方彻底不反抗了，烦躁的她就直接背过身开始瞎骑，骑到现在才注意到…… 　　-22- 　　对方没动静了。 　　M：“……” 　　M默默移开枕头，伸手试了试。 　　……还有气，没死，呼。 　　确认了对方存活成功后，M便默默移开身体，爬到床下，默默穿好衣服。 　　-23- 　　就，突然，没什么兴致了。 　　……反正我多少也爽到了一点啦。这种事就那样嘛。最后一次好像还没把他骑完……呃，不管了，反正我爽完了，赶紧溜赶紧溜。 　　万一那家伙清醒后直接报警呢。 　　……虽然是超级邪恶的大坏蛋，她一点也不想因为“第一次时险些掐死一夜情对象”去坐牢！ 　　-24- 　　于是，M的第一次便这样体验结束了。 　　出于某种未知的、过分浓郁的忏悔感与愧疚感，她溜回系统世界后就立刻删掉了这段记忆。 　　……徒留第二天清醒过来的P先生茫然地接受宇宙的困惑。 　　-25- 　　事实证明，能跨越时间空间维系、神智不清却依旧能认出对方放下防备的好朋友，真的建立在深厚的了解上。 　　P先生一直猜测自己空白的记忆是因为在糟糕的过程中被M抄起台灯锤昏了——事实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26- 　　他如果知道当夜自己只是被掐住脖子摁上了枕头，想必还会略微感动吧。 　　#真好，那个笨蛋再痛也没想认真杀我，一定是心里有我# 　　-27- 　　……咳。 　　总之，糟糕混乱的第一次似乎就这样尘封了。 　　M干脆利落地删除了记忆，宿醉的P完全就没有那一夜的记忆。 　　只是，或多或少的，还留下了那么一点点后遗症。 　　-28- 　　认为需要被负起责任的P刻意计算了第二次清醒的初遇，而（再次）意外被某个家伙吸引、勾起一夜情想法的M—— 　　她不知怎的就问了一句：“你应该有一分半钟以上吧？我不喜欢时间短的。” 　　P：“……” 　　P：“不清楚。但我会努力的。” 　　-29- 　　于是M点点头，（再次）冲动地扯着对方进了酒店。 　　尽管这次没有被枫红色的漂亮眼睛蛊惑，但完全清醒的、似乎在刻意勾引自己的干净小朋友同样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在某种似曾相识的直觉下，决定和对方滚床单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所以，尽管有些不太喜欢他的蓝眼睛，M依旧快速直接地把人摁到了床上。 　　但清醒的P先生有着“不能直接开搞”的常识，也对上次的体验有相当惨烈的阴影——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您是要在上面吧？需要我扶腰还是抱……” 　　M：“……” 　　M愣了愣，突然抖了一下。 　　-30- 　　然后，她放松力道，“啪叽”倒在他身上，又“咕噜噜”滚到了旁边。 　　脸朝上，手脚大字摊平。 　　“我不动。” 　　M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坚定：“我坚决不动，我就躺在这里。你动。我绝不动。” 　　P先生：“……” 　　“我绝对不动。但如果你弄疼我，我会动床头柜上的台灯。” 　　P先生：“……” 　　-31- 　　于是，依旧有些困惑、迷茫的第二次开始了。 　　M小姐使用了砧板上死鱼的姿势，躺平等待伺候。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反感上方主导位，明明自己很喜欢摁着对方掐着对方，对方也不反感被她摁着啊。 　　不过，幸运的是。 　　这次，他们之间擅长思考，拥有耐心，乐于研究技术的家伙并没有失去理智。 　　-32- 　　M这次没痛。 　　她终于稍微明白了U之类的亡灵到处鬼混的原因。 　　因为是第一次，那感觉非常强烈，以至于她有点迷糊—— 　　当对方打算离开时，她直接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只是去拿热毛巾，要清理才……” 　　M无视了对方的言语。 　　她在床上就是不会用脑子在意对方的表达。 　　所以，当真正意义上清醒地感受了“第一次”、这方面还十分青涩的P有点脸热地建议说“要亲一下吗”时，M直接抓过对方的手，把人拉过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迷糊且肯定：“挺好，这次比一分半钟长多了。” 　　-33- 　　“……” 　　“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 　　“但还是没有特别惊艳，一般般吧？” 　　“……” 　　-34- 　　事后，神清气爽的M溜溜达达回到系统世界，跟试图八卦的U发表“大约是第二次的一夜情体验还可以”的评价后，再次直接删除了记忆。 　　睡过不就够了，一夜情嘛。 　　对方的长相也没戳中她，蓝眼睛有点不喜欢，没必要委屈再去睡第二次。 　　事后，独自对着脑内宇宙反思了许久的P先生：“……” 　　-35- 　　……她什么意思。 　　我之前除了蹲监狱就是蹲监狱……经验当然不可能有……也不可能关注过这方面……不就是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家伙可能比我多了几次经验吗。至于吗。 　　……还有没有基本的友情关怀，还有没有基本的同情心了。 　　话说是她先开始这种奇奇怪怪的肉|体关系的吧？原本合作伙伴就不应该牵扯这个…… 　　她什么意思啊。 　　玩赌局还有“新手运气”呢，做这种事就不能有点“新手关怀”吗？？ 　　-36- 　　于是第三次，感应到M再次出现，P先生转头就走。 　　没勾引也没搭话，他是遭遇创伤的好朋友，她要玩一夜情本就应该找其他陌生人玩。 　　但肩膀突然“啪”地被拍了一下—— 　　-37- 　　笑嘻嘻的M小姐：“喝酒吗，小朋友？你背影的线条很棒。” 　　P先生：“……” 　　P先生：“如果是约一夜情，您可以直说。” 　　M小姐：“哦，真直率，我喜欢！那走吧，哪家酒店？你出钱？而且能不能包晚饭？” 　　“……行。” 　　-38-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便就此约定俗成，一发不可收拾。 　　哦，别误会，P先生并不觉得单纯做这种事值得沉迷。 　　他只是逐渐注意到，与自己久别重逢的这位好朋友，她如今对自己的生活太不上心了点。 　　-39- 　　对方是他最好的朋友，曾互相理解，也相处愉快，他原以为她在监狱外的自由生活多姿多彩，没想到，她对自己的生活条件过于随意了些。 　　作为朋友，给她买点衣服鞋子，请她吃饭玩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她曾经倒光所有钱袋给他买糕点吃，自己如今提供这些小援助，也不算什么。 　　……虽然每次最终的结局都是被这家伙扯进酒店，而且每次事后他都会遭遇令人胃痛的评价、不得不重复思考神秘的宇宙…… 　　但，比起“作为曾经渊源颇深身份神秘的非人类好朋友想帮助你”，“只是单纯想和你一夜情的异性人类讨好你”更能得到M的信任。 　　-40- 　　那时P没想过和M有更多的交集，如果只是“待在一起继续共同玩耍”的目的，没必要解释太多。 　　说到底，他们是从未见过彼此样貌的好朋友。 　　-41- 　　……呃，非要说的话，还是见面后，发现“她对我的兄长可能抱有一些性方面的喜爱”的立场尴尬的好朋友？ 　　P可不觉得她是想和自己那个病弱、苍白又带着血腥色彩的本体滚床单。 　　兄长的外壳真的非常优越，谁不喜欢阳光灿烂、湛蓝清澈的金发奶狗。 　　-42- 　　期间他也曾试过撇除那点讨厌的性吸引和她纯洁相处，但事实证明，就算铺垫一整年引导出一场较为正式的约会，M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抱着第一次悉心挑选的、不同于惨白的粉色郁金香再次见到这家伙用陌生的眼神邀请自己一夜情时，P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这家伙非常抵触地说过，讨厌人类世界的所谓“恋爱”。 　　……笨蛋果然就是笨蛋。 　　再长的时间不会改变固执的笨蛋。 　　-43-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差一点点就想认真开始经营恋爱关系、差一点点就要打破“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女孩了。 　　但终于确认如今的M依旧“恋爱完全无感”后，P也隐隐放松了些。 　　被再次拽进酒店，被再次摁在门板上乱抓时，他想…… 　　一直不耐烦理睬滚床单对象嘴里说什么的M：“别磨蹭了，你快点。” 　　……P先生彻底决定，他无所谓了。 　　-44- 　　啧。 　　这种家伙用来当做我的“恋爱载体”，肯定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45- 　　是的，他的终极梦想之一，【随便找个家伙作载体写情歌】。 　　……他当然没放弃这个梦想，好不容易拥有这短暂的自由，当然要想办法实现——而且，眼前这个笨蛋，也正巧还欠着他的赌约呢？ 　　-46- 　　他早就在琢磨了。 　　【一个同样不在意你本身、不怎么黏人也不怎么频繁出现、更不可能干扰你生活任何方面的对象。】 　　——除了眼前这个满心满眼就是拽他衬衫扣子跟他滚床单、滚完一定会发表极端恶劣评价然后轻松说拜拜的家伙，还有谁更适合做他的情感载体啊？ 　　-47- 　　P先生想到过去那无数次心理阴影巨大的一夜情。 　　P先生想到出于朋友身份想提供帮助的自己一次次被她删除记忆。 　　P先生想到…… 　　嗯，他完全问心无愧。 　　-48- 　　已经很不耐烦的M抬起头，却对上这个小朋友的脸，她愣了愣。 　　和刚刚在酒吧里勾搭的印象不同，对方突然就……脸红了起来，注视她的眼睛有些湿润，眼神羞涩又专注，黏黏糊糊的。 　　“我不玩一夜情。我只跟要结婚的女朋友做……” 　　-49- 　　什么，要谈感情？ 　　M在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有点讨厌这种黏人又麻烦的。 　　但，唔，被扯开的衬衫下真好看…… 　　哎呀反正睡完就拜拜。 　　-50- 　　“行，那交往吧。你女朋友我现在就想滚床单。” 　　-51- 　　——这之后，M小姐就收获了一只黏人、纯情又麻烦的青涩舔狗。 　　她再没有删除记忆，因为到底是有点顾及“交往”这层关系的。 　　……而且，唔，不知怎的，这家伙真的很合她口味。 　　-52- 　　哦，当然不是他的性格，这货每次深情表白、支支吾吾说话，M都想翻白眼。 　　她只是觉得这家伙在床上太合她口味了，就像是被仔细了解过几百遍似的，她每次的体验都非常舒服，基本抬抬手这家伙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说起来，她也的确玩过不知道多少次一夜情了，偶尔厌倦了挑选新对象，找个固定的炮友定下来也不错。 　　随便混混吧，睡腻了再拜拜。 　　-53- 　　于是，M小姐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混成了已婚人士。 　　-54- 　　……没有拜拜，纯属是对方技术真的越来越好了。 　　但技术越来越好的同时他越来越黏人麻烦……啊……她真讨厌这种白痴恋爱脑…… 　　“喵喵，我喜……” 　　“闭嘴。上床的时候你就不能闭嘴吗？我说了多少遍在床上不关心你说什么？” 　　“可你不在床上的时候也……” 　　“再逼逼就离婚。” 　　“……” 　　-55- 　　对方满脸委屈地闭上了嘴，重新专注地投入进去。 　　M非常满意地眯了眯眼。 　　……杀戮冲动与性冲动似乎的确是有些关联的，她独自度过了不知多久，之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对这种事这么积极。 　　被拥抱，被抚摸，被留下温暖又亲密的吻痕…… 　　M想到这里，忍不住又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这边……再亲一亲……” 　　-56- 　　啧，她要求怎么越来越多。 　　以前上床时会要求这么多额外的爱抚吗？ 　　真想快点结束……昨天的曲子才写到一半，还有别的间奏想要…… 　　-57- 　　“喂。你这种时候走什么神啊？” 　　“……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闭嘴，烦死了……快继续亲这边，否则就离婚啊！” 　　-58- 　　知道，别催啊，肯定离肯定离。 　　等我把曲子写完就赶紧离婚，真是的，她急什么急…… 　　P先生在她想要的位置留下力道适中的吻痕，心里也有点不快： 　　一首曲子似乎都亏了，一首曲子能抵她这么多次的嫖资吗？ 第104章 　　こんなの愛じゃない 　　这不是爱。 　　二律背反の執行猶予期間ですか？ 　　我这算是处在二律背反的缓刑期间吗？ 　　——引自-愛じゃない-DAZBEE 　　-1- 　　M已经很久没经历过心跳加速的感觉。 　　目睹过姐姐的一千多次死亡, 把自己投入无数次的肉搏撕咬…… 　　她很难再因为什么，焕发剧烈的心跳了。 　　……不过，这次, 实在是特例吧？ 　　-2- 　　那座城所诞生出的广博世界太美。 　　那个世界诞生的一瞬间……悬在前方的红色光球…… 　　只是太美, 所以才，心跳快了些。 　　-3- 　　毕竟那也不真的是自己喜爱的枫叶, 自己骤然跳动的心也不是因为被什么虚无的情感触动吧。 　　M已经不是最初懵懂的幼崽，她不止一次假扮过浸淫风月的花魁, 也不止一次耐下心来应付那些男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拔出镰刀。 　　她知道一个存在看着另一个存在“心跳加快”通常意味着什么，也听说过许多的风流韵事。 　　……不过, 这里并非一个人类与一个人类，这里只存在着它与囚徒。 　　-4- 　　妓院里那许许多多的逸闻里, 多半是要与容貌、气度、举止挂钩的。 　　更别提性别。 　　不管怎样, 性别的吸引一定是最基本的——异性恋被异性吸引, 同性恋被同性吸引—— 　　建立在这基础的性吸引上, 才形成了人类世界男女普遍挂在嘴边的“感情”。 　　-5- 　　M也并不会拒绝承认这种基本吸引：她对人类世界的一切深入接触起源于妓院，学会辨别善意的眼神之前, 就学会了辨别异性满是欲望的眼神。 　　倒不如说，她对【喜欢】嗤之以鼻，就承认【性吸引】而已。 　　当然，M对性也毫无兴趣。 　　雄性只会令她联想到轮回里一次次试图扯开姐姐与自己衣服的畜生们。 　　-6- 　　可是，撇去以上种种。 　　M对囚徒一无所知。 　　性别, 样貌，声音, 举止——她一无所知。 　　只偶尔会觉得它天真又恶劣, 是单纯的小朋友。 　　……所以，怎么可能牵扯到【吸引】。 　　只是作为不算生命的报丧女妖, 单纯赞叹一个世界的诞生而已。 　　仅此而已。 　　……虽然真没想到那个奇怪的赌徒为了实现我的愿望会直接创造世界……嘶…… 　　-7- 　　“那么，就先再见吧。” 　　落成全部工作后，光球转过身说——它身上环绕的能量已经十分稀薄了，隐隐有些地方变成了透明的：“我必须回去了，力量已经……” 　　光球突然顿住。 　　M胡乱点头，脑子里依旧因为刚刚响起的心跳乱成一团：“好。谢谢。接下来我会自己……你怎么不说话？” 　　光球那边的管风琴：“……” 　　他揉了揉眼睛，顿住，又揉了揉眼睛。 　　-8- 　　“呃，应该是力量耗了太多，我这边的画面出现异常了。” 　　他困惑地说：“原本我这边看你，是看到一大片比较模糊、黑漆漆的影子。但我现在看你，黑漆漆的影子，竟然有一点点泛粉，很粗糙直白的边缘还变成了……波浪线？” 　　M：“……” 　　M不禁用力咳嗽起来，并用手背抵了抵脸颊。 　　……可恶，果然是因为经历太多次破碎了吗，报丧女妖的心脏怎么这么脆弱，一乱跳就会导致脸红。 　　-9- 　　“你还好吧？难道是本体出问题了，或者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是你这边出错了。” 　　“哦，那就好。” 　　囚徒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那么，再见吧？” 　　M很少听它使用这种不确定的语气。 　　“怎么，这么郑重的道别，你不打算跟着我了？” 　　“……” 　　-10- 　　我只是不确定，这个赌局完成后，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存在。 　　-11- 　　……管风琴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表达，似乎不管用哪种方式表达，这个事实都会衍生出“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我即将消失”的意思。 　　哦，他倒不是不好意思。 　　他只是觉得这个事实有点蠢。 　　为了萍水相逢的陌生存在赌上一切……是绝对轻率的赌徒行为，黑女妖想必也会发出大声嘲笑的吧。 　　就像M不理解心跳加快的原因—— 　　从未接触情绪的管风琴同样不理解，什么是【奉献】。 　　-12- 　　为了完成黑女妖的心愿，他付出全部创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事实或许能碾压后世所有的《追求女生送礼大全》，但，管风琴只会用“赌局”“输赢”来理解。 　　她和他其实是一样的——并非常理，并非生命，太习惯用奇怪的直率表达自己，却从一开始就跳过了所有细腻的情绪，所有最本质的原因。 　　【为什么会觉得美丽？】 　　【为什么心甘情愿付出？】 　　【为什么给出没有限制的赌注？】 　　【为什么在预测到自己的破灭后，依旧毫不迟疑地赌上了自己的全部？】 　　-13- 　　不。 　　它们这种糟糕、扭曲又可怜的家伙，从不追问为什么。 　　生与死，自由与囚笼，选择的路都太泥泞太孤独了，所以任何事情要做就必须第一时间去做，来不及去探究那点点最深层的触动。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M会直接把一眼心动的异性拉进酒店，P会直接把早已倾慕的存在当作载体吧。 　　-14- 　　——不管内里想法如何，不易察觉的真实情绪如何，直接建立起牢不可破的联系不就好了吗？ 　　至于那所谓的【感情】……泡在杀戮里的女妖和永远平静的囚徒怎么可能搞懂。 　　独自挣扎不可能搞懂。 　　-15- 　　所以，那时，共同悬在崭新诞生的世界前，管风琴什么也没说。 　　哪怕他不觉得能再见到黑女妖了，哪怕他觉得这次之后就再没有自由了。 　　他只是干巴巴地第三次重复。 　　“再见，女妖。祝你好运。” 　　“……哦，再见。” 　　-16- 　　光球转身离开，消失在虚无的黑暗里。 　　M望着它消失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她还欠它许多没还，她的赌注还没给出去，迟早要到永生监狱再见的，刚才的道别为什么总觉得是永别了？ 　　囚徒的本体也从没见过……还想真正见识一下那家伙往嘴里塞点心的样子……不知道它的本体有没有脸让我捏捏…… 　　算了。 　　没必要复杂思考，她肯定会回去找它的。 　　-17- 　　M收回视线，再次踏进那座城。 　　-18- 　　这一次，她终于有了确切的方法。 　　……明明就是我身后米饭都没见识过的小跟班，关键时刻，真是无比可靠。 　　指路的向标，倒流的支点。 　　……那样美丽的存在，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品尝它的死亡呢……囚徒经常说想献上死亡给她，应该迟早会尝到吧……会像糕点那样香甜可口吗…… 　　-19- 　　“……你……我……猫、猫会说话？” 　　M睁开眼，对上有些惊慌的小山茶，轻轻“喵”了一声。 　　-20- 　　“是的，人类。我是无比强大的报丧女妖，承诺要护你平安。跟我来吧。” 　　-21- 　　一千多次的倒流，为了拯救姐姐，M早就总结出了一套非常完备的经验。 　　囚徒离开时唯一叮嘱的是“挑选合适的时机带她去另一个世界”，那么，在合适的时机来到之前，她必须按照之前总结出的、最合适的路线陪姐姐走一遍。 　　-22- 　　【你的姐姐是个独立的人类，有她自己的信念，有她自己的目标。】 　　第一，让姐姐独立、自主地成长。 　　某些事她必须经历，某些东西必须由她亲自看清…… 　　M按照第一次与姐姐相遇时的轨迹，严格规划了自己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消失。 　　-23- 　　【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类。】 　　M没再暴露任何属于报丧女妖的残忍，也克制住了所有血腥的冲动——她这次没有出手杀死山茶身边的任何人，也没阻止山茶成为金鳞阁的花魁。 　　就，按照姐姐期待的“妹妹”，无害、天真地环绕在姐姐周围而已。 　　-24- 　　她玩玩具，穿姐姐送的裙子，吃姐姐做的饭菜，学着很久很久以前才拥有的姿态跟姐姐撒娇、耍赖。 　　姐姐眉眼间的天真逐渐褪去，温婉又娴静的笑容挂回脸上，思绪重新开始离她很远很远。 　　……几乎就是第一次死亡之前的姐姐了。 　　-25- 　　逐渐成长，逐渐远去，逐渐…… 　　学会了适当的自私与凉薄，学会了在男人之间周旋、在利欲熏心的吃人城池里推拉。 　　W本就很聪明，比起直截了当的M，她太容易就能学会心计，握有城府。 　　……如果可以选择，M真不想让姐姐经历那些，更不想让那些家伙用那样的眼神看姐姐。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始终、始终无比厌恶——姐姐跳舞时台下第二排的客人曾想逼迫她脱衣服，第三排靠左边的客人会掐着姐姐的脑袋逼她喝酒，最后一排畏畏缩缩的客人会拿着穷酸的破诗接近姐姐满口“喜欢”、又在被拒绝时直接给了姐姐一耳光—— 　　-26- 　　M能看见，M全记住了。 　　一千多次的轮回里，踏入金鳞阁的每一个客人，接触姐姐的所有人类，抱着怎样的目的，要说什么做什么，姐姐又会因为他们吃怎样的亏—— 　　她记忆犹新。 　　-27- 　　因为，她也上百次直接把姐姐接出金鳞阁养在完全安全的小院，自己去扮演台上跳舞的花魁，然后把镰刀藏在层层叠叠的裙摆里，去屠戮那些。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保护吧。 　　那些轮回里的姐姐越发善良，越发天真，总会增加许许多多的弱点。 　　-28- 　　M没有后悔过那样的保护。 　　要让一个人类“平安”，只保护她的身体是绝不够的，M不希望姐姐离开这座城后依旧把自己当作价值两块馒头、不信任婚姻的妓子—— 　　姐姐将来要有她想要的家庭，要有她想要的子女，还要把她的子女教养成优秀善良的好人。 　　——所以，这一次，M依旧没放弃保护。 　　-29- 　　她只是换了个方法，悄悄退在旁边注视，当姐姐遇见那些、解决那些、又即将被那些人的权势或暴力压没时—— 　　她再出现，护卫在姐姐身边。 　　-30- 　　姐姐极速成长着，无比接近第一次相处时、后期的花魁山茶——但，也只是无比接近。 　　与第一次的花魁相比，姐姐的眼里，始终有着一份干净，一份明亮的希望，一种特别平和、坚定的底气。 　　-31- 　　因为无比强大的M就是她的底气。 　　-32- 　　……M看着这样成长起来的W，有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像管风琴能预见自己的破碎结局，她能够预见，姐姐将会再次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家庭，亲情，子女。 　　她迟早会去努力拥有那些她最渴望拥有的东西。 　　而到那时……她就会……就不得不…… 　　转身离开了吧。 　　-33- 　　因为她是最美好最善良的人类，她是疯癫又邪恶的报丧女妖。 　　姐姐不可能与她兴致勃勃地讨论某种死亡方法独有的香甜美丽，她也不可能满怀期待地和姐姐讨论教育子女所需要的尺度与底线。 　　……M已经很明白她们之间的分歧与不同，M不想把与姐姐相处的一分一秒浪费在无望的争吵上——等到尘埃落定，她一定会适当远离。 　　保有一个适当的距离，一周可能会拜访两到三次，偶尔聊聊近况的安静妹妹吧。 　　……人类世界的所有亲情到最后都会这样维系吧，毕竟，每个人类成长后，都会去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处。 　　-34- 　　M一路挣扎到这里，能和W获得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心满意足了。 　　只要姐姐幸福，我就开心。 　　姐姐寿终正寝后，我就去永生监狱，努力还清欠囚徒的所有东西，和它一起玩吧。 　　-35- 　　——再一次，就像普通人类规划“周末看完姐姐家新添的侄子就回家”那样，M非常自然地又规划了一遍—— 　　【等结束就去永生监狱找囚徒玩。】 　　而且她再一次掠过了所有深层原因，就只是想到了，便立刻决定去做，发自内心而已。 　　-36- 　　不过，尽管，她费尽力气、隐忍仔细地护卫了姐姐变成成熟的大人……确保姐姐自身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 　　最重要的，最需要抹消的因素，还是那场种族屠杀。 　　那些……畜生般……蝗虫般……从海岛涌上整片大陆的士兵。 　　-37- 　　M的脑子里浮现了一张张人脸。 　　她不记得那些家伙的名字，但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被摁在地上，被撕开衣服，被他们的刀刺穿被他们的手折断四肢……怎么可能忘记。 　　-38- 　　而这一次，远在那场战争发生之前，姐姐在这座城拥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 　　M深吸一口气，第一次选择彻底转身离开，让姐姐自己应对城中的—— 　　她握紧了自己本体里暗藏的镰刀，直接登上了那座海岛。 　　-39- 　　是的，这个时间，战争还没有正式开始，姐姐也没有听到消息。 　　但，也快了……筹划，准备，布局……肯定开始了。 　　即使是最强大的报丧女妖，也无力抹消一场战争的后果。她自己就陷在那后果里重复千遍了。 　　——但，在战争开始前，抹消源头，还是可以的。 　　-40- 　　M踏上那座岛，慢慢拔出自己影子里的刀。 　　-41- 　　……哦，她没有血洗那整座岛。 　　第一千零七次的失败教训告诉M，如果不管不顾、不分善恶地屠杀一片地区的所有人类，姐姐会彻底陷入绝望，怀着对自己的恨意选择自我了结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善良的姐姐，为了姐姐这些年教给自己的道理……M少见地克制住自己，保有了底线。 　　她掠过所有的无辜者，最先做的就是走进那座岛的王宫大殿，扯出那张已经被标注的密密麻麻的战略地图，掐住了那个国家的决策者。 　　有着“天皇”称谓的家伙，被她掐得像是一只快喷出卵的虫子。 　　-42- 　　M冷漠地看着他挣扎、扭动、裤子滴下淅淅沥沥的液体。 　　哦。 　　她心想，就是这种东西啊。 　　-43- 　　……人类究竟知不知道，【屠杀】是连发疯的报丧女妖都不喜欢频繁使用的词汇？ 　　他们连自己这渺小仅一次的死亡都无比恐惧，真的能够理解那么多扭曲死亡叠加在一起的重量吗？ 　　就端坐在这种地方，摆着这样的嘴脸，用这么孱弱无力的手脚与嘴巴轻飘飘地发表命令，盖下印章——就能创造【屠杀】了吗？ 　　啊，真是…… 　　-44- 　　“恶心。” 　　-45- 　　直面了漆黑如墨的报丧女妖，恐惧得几欲发狂的男人不到五分钟就交代了全部东西。 　　可M不爱思考，不会理睬什么原因，更不会去关心他们不得不发起侵略时背后的“绝望”。 　　你坐在这里，手脚健全，口齿清晰，有水有饭…… 　　你要告诉我，你比我那无数次带着伤痕死在台上的姐姐还“绝望”？ 　　可太好笑了。 　　-46- 　　于是M在第六分钟笑起来，直接捏爆了男人的脑壳。 　　她就是个邪恶又疯癫的女妖，她又不代表大义真理，不需要聆听任何解释说明。 　　-47- 　　她拿起旁边的顶级绸缎擦了擦手指上的污秽，又扯过那张男人刚刚涕泗横流写下的名单，直接离开了混乱的王宫。 　　-48- 　　干掉了将，还有臣，还有兵呢。 　　能被那家伙供出来的名字，肯定，也是深深参与、早就渴望侵吞姐姐所在的大陆的东西吧。 　　-49- 　　M速度很快。 　　杀戮毕竟是她最擅长的东西。 　　更何况，这次，考虑到姐姐会有的感受，顾虑着姐姐观念里所谓的“善恶”，M的行动十足的谨慎、小心、隐秘—— 　　她就只是化作黑影，抹掉了名单上的所有名字而已。 　　-50- 　　这个时代，普通民众从不关心最高位的王是否换了人，也不关心那些身居要职的大臣是否掉了脑袋。 　　M在这座海岛制造的杀戮堪称无声无息，没遇到任何阻拦。 　　-51- 　　很快，她就抹掉了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巧合的是，那个名字，是掌管军队募集的人。 　　M带着被溅了半边脸的血，缓缓地从尸体里拔出镰刀时，就对上了，挂在墙上的那几张画像。 　　即将被授予的职位，即将要攻陷的目标城池，即将管理的士兵数目，以及…… 　　-52- 　　最醒目的，那几张脸。 　　那几张曾撕开姐姐的衣服，折断姐姐的手脚，让姐姐死的时候连一块衣物都没有的脸。 　　-53- 　　还有，那个，最醒目，最鲜明，同样压在她身上，还说着什么“是可以玩的双胞胎姐妹花”，最终恼怒地用军靴…… 　　踢爆了姐姐的脑袋。 　　第一次。 　　最痛苦的第一次。 　　倒流开始的地方。 　　那个……那个……她倒流一千多次都不会遗忘的……畜生。 　　-54- 　　原来这个时候，就自告奋勇，成为了军官啊。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早就渴望去做那些，是吧？ 　　M抖着手撕下了那几张画像，错觉中，感觉好像有骷髅在拿刺刀刮出墙上的血。 　　……不，不是错觉。 　　那是切实从她嘴巴里发出的尖利笑声。 　　-55- 　　——两个月后，初秋。 　　枫叶打着转飘落，有个女孩轻快地敲着木头小鞋子走过茶馆，脚上的声音“哒哒哒哒”，就像是一只小巧玲珑的拨浪鼓。 　　茶馆里，人群突然推搡了几下，里面猛地被推出一个小孩。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都是青紫。 　　-56- 　　他明显遭受着常年累月的欺凌，身体也不算强壮，被猛地推出来后，直接就往路过的女孩身上倒去。 　　女孩冷漠地移开视线。 　　茶馆里传出哄笑声：“没妈养的破烂崽子，刚才还敢盯着女孩乱看，果然是妓|女生出来的做派——” 　　……本打算扭头走开的M顿了顿，重新伸出手，接住了那个踉跄倒下、满是伤痕的小孩。 　　-57-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茶馆里起哄的那些人类。 　　异常漆黑的眼睛立刻令他们噤若寒蝉，作鸟兽散。 　　-58- 　　“谢、谢谢……谢谢你……” 　　黑发黑眼的小男孩慌张地抬起头，不知怎的，他整张脸都是涨红的。 　　“我、”他像是非常迫切地解释什么，“我妈才不是什么、什么妓|女！我妈只是、只是跟一个奇怪的叔叔走了，我妈肯定会回来——我妈不是妓|女那种脏东西！” 　　M快到嘴边的“你没事吧”立刻就消失了。 　　她把小孩拎到一边，冷冷地说：“我也是妓|女。” 　　小男孩的脸红得像在发烧：“不、不，你、你这么漂亮，你肯定不是——你走过茶馆时我就看到你——” 　　-59- 　　哦。 　　M仔细瞧了瞧他的眼睛，有些意外，也有些厌恶地分辨出了自己熟悉的东西。 　　男人看自己时通常会露在眼神里的东西。 　　……欲望……喜欢…… 　　呵。 　　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只是没性别意识的小孩呢。 　　-60- 　　她觉得挺无聊，但也不可能和一只幼崽计较什么，便直接转身走开了。 　　今天最重要的正事还没做完。 　　终于找到了那家伙的地址……竟然藏在这种边远小镇……呵。 　　-61- 　　原地，黑发黑眼的小男孩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心跳得飞快。 　　她可真美啊。 　　他忍不住想，她真的好美好美，头发黑黑的长长的，刘海乖乖的，就像是房间里那种木偶娃娃…… 　　她真漂亮。 　　他好喜欢。 　　-62- 　　爸爸还总取笑我是个不受小女孩欢迎的小毛孩……哼，他要那些吸着鼻涕的小女孩追捧做什么，反正她们只会吃吃假笑，跟屁虫般挤在镇长儿子的后面，因为一条漂亮手帕踩来骂去的，又蠢又傻。 　　不像她……刚刚还扶了我……没躲开……唔…… 　　小男孩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陶醉般走了几步。 　　-63- 　　他刚才，是真的扑到她身上了吧？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原来还那么软……身上好香呀…… 　　-64- 　　他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又渐渐加快了些，变成一些绕着圈的蹦跳、小跑。 　　我要赶紧回宅子里，告诉爸爸。 　　男孩被爸爸养大，唯一的亲人只有爸爸，他和爸爸一起住在一座大宅子里，生活并不困苦，只是有点寂寞。 　　自从妈妈跟那个奇怪的叔叔走了，爸爸就话很少了，除了督促我学习练功，就是喝醉了，跟来拜访爸爸的叔叔们说话时，才会招手让我过去，把我抱在膝盖上说话。 　　……但喝醉的爸爸总说什么脏妓|女，说什么小丫头，我之前从来插不上爸爸的话…… 　　这次，终于找到和爸爸说话的话题了！ 　　-65- 　　他要立刻告诉爸爸，今天遇到了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玩偶娃娃般的女孩，那个女孩身上特别软特别香，说不定比爸爸嘴里的“小丫头”还要香…… 　　-66- 　　男孩雀跃地跑进宅子：“爸爸——” 　　特别特别漂亮的、玩偶娃娃般的女孩回过头来。 　　她一只手提着一把巨大的镰刀，一只手揪着爸爸的头发。 　　-67- 　　宅子里，到处都是血。 　　因为女孩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地砍下去，用最钝的刀法，最慢的速度。 　　爸爸的左手掉在卧室里，右手掉在门槛上，左腿落到了池塘里，过去总是帅气地穿着军靴的右腿被她细细切成了好几段。 　　然后，只剩下爸爸自己的【躯体】。 　　-68- 　　被女孩揪着头发提起来，一边扭动一边发出痛苦的嚎叫——因为这躯体最下方，中间的位置，被女孩刻意在地上的石子上碾得血肉模糊。 　　女孩一边这样碾磨着没手没脚的爸爸，一边甜甜地笑。 　　她的手脚与脸颊沾满了血，血里带着酒窝的笑容，像极了邪恶的怪物。 　　小男孩软倒在这一幕前。 　　-69- 　　他嘶哑地轻喊：“爸爸……爸爸……” 　　-70- 　　哦。 　　原来还有个儿子。 　　那又怎样？ 　　让畜生活着会养出什么好儿子吗？ 　　……好不好，坏不坏，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M嗤笑一声，随手掐爆了黑发军官的脑壳，将那块被彻底折磨干净的臭肉扔到一边。 　　她拍拍手，轻快地走向门槛，脚上的木头小鞋子在血上依旧踩出“嗒嗒”的轻响。 　　这串美丽且轻快的“嗒嗒嗒”响至瘫软在地的小孩耳边时，他瑟缩了一下，抖了抖。 　　M忍不住又嗤笑一声。 　　-71- 　　“算你好运，小子。我不杀无辜的幼崽。” 　　小男孩颤抖着低喃：“爸爸……爸爸……” 　　M无端起了点兴趣，她用沾着血的手拍了拍这个崽子的头：“你爸爸是个畜生，知道吗？你将来也要变成畜生吗？” 　　“变成畜生就会死成这样哦，嘻嘻嘻。” 　　-72- 　　小男孩一点点抬起头。 　　这个无比美丽，无比恐怖的…… 　　渣滓。 　　恶棍。 　　坏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你，你——怪物，去死——我爸爸——我爸爸——啊啊啊啊！！” 　　M一只手就把扑上来乱咬的小孩拍了回去。 　　-73- 　　“滚吧，我不杀幼崽。” 　　她转过身，又踢开了在地上尖叫、大哭的小孩：“当然，如果你要‘复仇’……” 　　-74- 　　“行。如果有缘再见——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能。” 　　-75- 　　无比美丽、无比恐怖的女孩丢下这一句诺言，便离开了。 　　再没回头。 　　-76- 　　某场血腥残忍的大范围屠杀，还未开始，便终结在了M的镰刀下。 　　金鳞阁里的W终于迎来了解脱的机会，战争被抹消后，M会立刻带她前往系统世界，正式入职，作为实现亡灵心愿的员工度过那段短暂的死亡时间。 　　那是第一千零九次倒流。终于成功的倒流。囚徒力量耗尽的最后一次的倒流。 　　只是…… 　　-77- 　　当囚徒的力量完全耗尽，果然，它迎来了一位再次诞生于扭曲、血腥的监狱长。 　　-78- 　　那是由他倒流、被他扭曲出的因果。 　　既然他要承担报丧女妖许愿导致的所有代价，这份因果，当然也是他该承担的东西。 　　永生监狱认为，再没有比那孩子更合适的存在了。 　　再没有谁比那个黑发黑眼的小孩，更适合做，捆在囚徒喉咙上的项圈。 　　-79- 　　他无法逃脱监狱长。 　　就像他无法逃脱永生监狱，无法逃脱灰女妖给他背上的【罪行】…… 　　谁让他从睁眼起，就是报丧女妖的替代品呢？ 　　-80- 　　——当然，被永生监狱选中的那位监狱长，真正入职时，已经不是可怜兮兮的孩子模样了。 　　他长大成人后，满世界地追着黑女妖的踪迹——怀着仇恨，怀着恐惧，也怀着初见时不可抑制的那点点喜欢。 　　追求她，厌恶她，爱慕她，痛恨她。 　　想掐住她的喉咙，彻底把她压下，撕开她的衣服，再折断她的手、脚，让她痛苦，让她……！ 　　然而。 　　M太擅长遗忘，也太擅长离开了。 　　-81- 　　黑发黑眼的俊美男人伪装过她的追求者，也伪装过她姐姐的同伴，还奋力收敛了一切恶意恨意在她身边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试图讨好她，这样才能—— 　　把手伸进那个该死的、绝对安全的系统世界！ 　　-82- 　　男人搞不懂为什么她总待在那个世界。 　　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世界，会迸发出那么强大的能量保护她。 　　……是的，保护她。只保护她。 　　M那个贱货姐姐甚至就像是顺带的赠品。 　　-83- 　　最终，他的所有努力都没有成功。 　　在被M漠然无视、直接抛开、甚至丢出“你是谁”的问句时，绝望的男人选择了自杀。 　　——成为了扭曲无比的亡灵，被正式迎入了永生监狱。 　　-84- 　　监狱长惊喜地发现，永生监狱内，暂时只有一位囚徒。 　　而这位囚徒被整座监狱压在最深处，没有呼吸，合着眼睛，存在本身已经几乎破碎，祂本体里、那从囚笼里时不时逸散出的能量—— 　　只要吸取一点点，就能一点点和那个铜墙铁壁的系统世界建立起联系。 　　似乎，是同源的能量。 　　-85- 　　一点点，一点点。 　　这样积累下去，迟早有一天，他能通过同源的力量打开系统世界，出现在M的影子里，捅烂那女人的心脏。 　　于是，心动无比的监狱长，用钥匙打开了笼门。 　　-86- 　　他一点都不害怕这个在沉睡中消亡的囚徒，自己本身就是这东西脖子上的项圈，只要自己还存在，这东西就绝没有一丝一毫反抗自己的力量—— 　　最弱小，最无力。 　　-87- 　　于是监狱长伸出手，握住囚徒的镣铐，抠开他的伤口，吸取着逸散的能量。 　　或许是太痛，或许是好奇，监狱长用刀切开囚徒的指甲试图挤压能量时，后者睁开了眼睛。 　　那是异常空洞的、猩红丑陋的眼睛。 　　监狱长有些害怕，拿刀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88- 　　但囚徒注视他的眼神非常平静。 　　这个被永恒关押的东西大约是根本没有痛觉，也没有情绪这种玩意吧。 　　-89- 　　【你好，监狱长。】 　　囚徒含糊地发问——上次来吸取能量时监狱长割开了他的舌头—— 　　【你在做什么？】 　　-90- 　　在无比平静的注视与语气里，监狱长突然就放下了所有警惕，所有畏惧。 　　谁会畏惧一个弱小、丑陋、残缺、无力、只能被拷在最深最深最深的阴暗地底的囚徒呢？ 　　而且，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机会把自己心里的东西，倾诉给任何人了…… 　　监狱长直接说道：“我要你所有剩余的能量。我要变强，去杀死那只邪恶漆黑的报丧女妖。” 　　-91- 　　囚徒空洞的红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这样啊。 　　原来，真的还自由自在地活在外面啊。 　　黑女妖的心愿实现了吗？不，既然监狱选好的管理者都出现了…… 　　-92- 　　太好了。 　　我终于有了一个成功完成愿望的许愿者。 　　我的愿望也…… 　　-93- 　　监狱长把刀尖从割开的指甲划到了指节的皮肉。 　　他无端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是吗，我在笑吗？ 　　-94- 　　我不是很懂得情绪这种东西，又被关在这里，没办法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在笑的。 　　我不会生气，不会笑，不会哭……都不怎么懂。 　　啊，对了。 　　这个东西好像说，要去杀死黑女妖？ 　　-95- 　　监狱长便看到囚徒带着笑反问： 　　【你觉得，那只女妖，会被一次死亡伤害吗？】 　　-96- 　　监狱长愣在原地。 　　……是啊。是啊？ 　　那只无比美丽、无比恐怖的报丧女妖，那么轻率地就向他许下了一次死亡——捅烂心脏就能杀死她吗？切掉脑袋就能杀死她吗？撕开衣服宣泄丑陋的欲望就能杀死她吗？ 　　-97- 　　那是世上最强大的报丧女妖。 　　一千零九次的世界倒流都没有杀死她，凭什么你会觉得，她将随随便便屈服于一次痛苦的死亡呢？ 　　-98- 　　【爸爸……爸爸……为什么……你……杀了我唯一的……】 　　不。 　　等等。 　　-99- 　　监狱长想到，这样的报丧女妖，还有一个唯一的亲人。那个总出现在她身边、看他的眼神总是很讨厌、还做过妓|女的贱货姐姐。 　　如果他要彻底报复她……如果他要她在意他……如果、如果、如果…… 　　【该如何杀死报丧女妖？】 　　【该如何让报丧女妖受伤？】 　　是的，就像那个恐怖的女人杀了他唯一的亲人，毁了他唯一的家，他也要——也要—— 　　-100- 　　囚徒又笑了一下。 　　【你不会有机会的。】 　　祂猛地抬起被切开一半的手臂，用指甲翻开的手指，直接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所有的能量逸散、流失、爆开、又—— 　　化为虚无。 　　-101- 　　管风琴最擅长令自己的存在支离破碎了，它从睁眼起就被灰女妖叫作“支离破碎的小狗”呢。 　　它有点讨厌被灰女妖当作支离破碎的小狗使用…… 　　但，如果，是为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唯一关系不错的好朋友。 　　做一次破碎的小狗也没事的。 　　-102- 　　反正，它逃不出这座监狱，也会无限复生。 　　彻底捏碎自己的存在，删除自己曾留下的所有痕迹，让眼前这个监狱长遗忘我身上与系统世界同源的力量，让永生监狱遗忘黑女妖曾是我的许愿者…… 　　岂不是一笔，很好玩的赌局吗？ 　　-103- 　　虽然，这次，力量尽失地捏碎自己的存在，也等于捏碎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 　　黑女妖应该也会完全忘记它吧……就算很久很久以后再次费力复生，黑女妖也不会记得它了。 　　-104- 　　不过，没关系。 　　黑女妖本就不认识他。本就不知道他是谁，什么性别，叫什么，被关押在哪里。 　　彻底忘记了……就不会回到永生监狱……被这个似乎有点危险的监狱长重新找到机会盯上……这很好呀。 　　-105- 　　管风琴心甘情愿破碎在镣铐里，抹去了M最看重的W无法善终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106- 　　善后是对许愿者基本的义务。 　　-107- 　　——只是，监狱长不肯放弃。他好不容易才萌生了一个可行的方法，他绝不放弃。 　　如果错失了那个贱货姐姐……那就再积攒力量……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还会有…… 　　-108- 　　让M崩溃。 　　让M后悔。 　　让M哭泣。 　　让M彻底绝望的—— 　　-109-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某个世界，圣诞节。 　　金发蓝眼的男人匆匆走过街道，目标是街对面某家还在贩卖粉色郁金香的花店。 　　今天是结婚七年的纪念日，最近他在考虑向妻子提出和平离婚的时机，今天应该会是个合适的时机。 　　不管再怎么敷衍，再怎么不耐烦，纪念日她总是会定时出现，和他吃顿晚餐的。 　　老实说，他不觉得提离婚需要这么仔细的铺垫，反正他们本质上就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关系，离婚后应该也要继续照顾她生活细节…… 　　“嗨，小狗。” 　　-110- 　　P先生猛地顿住脚步。 　　他看着街对面的粉色郁金香，没有回头。 　　-111- 　　“监狱长先生，我以为，离我们约定好的放风结束时间，还有一年？您必须遵守赌约。” 　　“呵……你不知道你在这所谓的‘放风时间’做了什么吗？” 　　“我不明白。” 　　“……你也不需要明白，小狗。” 　　-112- 　　你不需要明白，你是我窥视那恐怖的女妖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里，唯一一个令她再次停留，再次……无数次回头的存在。 　　不管记忆被删除多少遍。 　　第一眼一定会被吸引，第一步一定会决定去靠近你。 　　况且，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113- 　　和那个贱货姐姐完全不同。 　　你除了她还有其他追求的东西吗？ 　　除了观测她、应对她、设计她、哄骗她—— 　　你费尽千辛万苦争取到的这点放风时间里，除了她，还有关注什么别的存在吗？ 　　不论你摆出什么样的态度，不论你怎么定义你们之间的关系—— 　　-114- 　　你这个无耻丑陋的狗崽子，不都给她建立了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吗！ 　　可以随时打开门走进去，可以随时休息随时睡觉随时拥抱得到安慰的—— 　　-115- 　　况且、况且、况且—— 　　【你们甚至都毫无自觉！】 　　【你不知道你拥有了什么，你不知道你有多特殊，你不知道那个女妖在你身上破例了多少次，我绝不告诉你，我绝不，你这该死的丑陋的狗崽子——】 　　【我绝不。】 　　-116- 　　P先生便那样死在了圣诞节。 　　监狱长割断了他的舌头，挖掉了他的眼睛，切断了他弹琴的十指，又深深、深深地捅穿了他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做完这过去在监狱中无数次执行的一切后—— 　　他转身离开，没留下任何解释。 　　-117- 　　因为他绝不告诉P，那只女妖有多喜欢听他说话、瞧他眼睛、青睐他的手指、侧耳倾听他的心跳。 　　他绝不告诉他。 　　这个丑陋可怜的狗崽子，不配任何情绪，不配任何东西。 　　-118- 　　就这样死在这里吧，滚回监狱里，让那个女妖发狂发疯露出失去一切时会露出的表情—— 　　-119- 　　【唔。】 　　【这可不行。】 　　-120- 　　他走后，倒在地上的管风琴想，这可不行。 　　-121- 　　他的许愿者，费了一千零九次，发疯成那样，癫狂成那样，才堪堪挽回了一个普通人类的生命…… 　　作为非人类，他怎么可能允许下一场轮回的展开啊？ 　　我也没力气再奉陪第二个无限倒流的世界啦。 　　这可不行…… 　　-122-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透明的地方重新覆上皮肉，被割开的地方重新愈合在一起。 　　这可不行…… 　　虽然这里挺安静，死了之后也大概不会被发现……虽然当年那个人类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跟我这个朋友肯定不是一个等级……但，万一呢。 　　-123- 　　他真的没力量再帮那个笨蛋进行下一次倒流啦。 　　……这点力量建起的外壳还能支撑多少时间……哦，对，二十分钟。 　　-124- 　　二十分钟……那还够…… 　　管风琴轻轻咳嗽着，踩过自己刚刚淌在白雪上的鲜血，走进街对面的花店。 　　店员尖叫起来，又有些害怕地捂住了嘴。 　　……咦，怎么，我这个临时躯壳应该没沾到血呀？ 　　管风琴看了看一旁的花瓶，看到了花瓶里，自己没来得及遮掩的红眼睛。 　　哦。 　　-125- 　　他摸了摸眼睛，用了最后那点力量，让它再次变成蓝色。 　　幸好，呃，这么丑的眼睛没给她撞见。 　　否则那家伙肯定要大声嘲笑我的。 　　“对不起，刚刚是忘记摘美瞳了……” 　　P先生用蓝眼睛望着店员说：“请给我一捧粉色的郁金香。” 　　“……对、对不起，客人！一捧粉色郁金香，送给谁呢，要卡片吗？” 　　“送给我妻子，今天是纪念日。不用卡片，谢谢，我赶时间。” 第105章 　　無謀で重い愛を 　　胡乱又过分多的爱 　　触れてくれるだけでいいよ 　　你只需要感受就好了 　　——引自-執恋-たかやん 　　-1- 　　就像压根不觉得自己能拥有“男朋友”这种神奇生物,M从未觉得自己能拥有“结婚七周年纪念日”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啊！神奇生物经过神奇演变才会出现的神奇衍生物吧！ 　　M很不能理解。 　　-2- 　　她对她自己的这段婚姻充满困惑，去见对象时会困惑，离开对象时会困惑，每次出任务时无意间瞥见手指上的戒指也会困惑——是的,她上班时也戴着戒指,反正系统世界没有哪个亡灵敢把“M无名指戴了戒指”与“M结婚了”划等号的。 　　是的,M从不刻意隐瞒。 　　这段时间只要和她有过对话的同事都知道她有了一个固定对（玩）象（具）。 　　……毕竟M接受过W言传身教、耳提面命的教导，她对交往关系与婚姻的态度实际意外得老实,说是厌恶其实更接近于敬而远之,而“敬而远之”里,“敬”是占很大比重的。 　　-3- 　　再怎么随便交往，也不会删除固定交往对象的记忆； 　　再怎么无语婚姻,也不会摘掉手指上的戒指,鸽掉约定过的晚餐。 　　什么时候都不会。 　　甚至M还挺喜欢和那些同事谈论P的，但凡那些怂兮兮的亡灵有一个敢问出“你手上的戒指是什么意思”,M一定会非常坦率地回答“哦,我跟他结婚了”—— 　　但没有，谁会觉得M能结婚。 　　-4- 　　太离谱了。 　　M自己都不觉得。 　　……哪怕她不管上班下班都老实戴着戒指,哪怕她几乎对所有敢接近自己的同事提起“我最近有个可爱纯情的小朋友”…… 　　她自己每次看到婚戒,也觉得,真离谱。 　　【我结婚了】真是离谱。 　　哦,这倒不是M觉得自己的结婚对象很离谱。 　　-5- 　　……呃,他其实也的确挺离谱的。 　　但不是那种【我竟然和这种东西结婚】的离谱，恰恰相反,M常常会产生【他竟然要黏着我这种东西结婚】的离谱。 　　虽然常常把“你除了我还有谁要”挂在嘴上，但M发自内心觉得，她丈夫的各方面条件放在人类世界里,都能彻底吊打雄竞求偶圈。 　　有钱，有才，脾气好，还爱笑，长相阳光帅气，身高身材都很赞，非常热爱运动与艺术。 　　-6- 　　M特别喜欢看他玩滑板，这可能也是她对象从不肯带她一起玩滑板的原因：她每次在旁边，观赏不到五分钟，就要走过来把他扯进卧室了。 　　她丈夫是个真心热爱滑板运动的小朋友，他觉得这很烦。 　　被妻子摁在床上扒衣服时，他甚至每次都会用无比苦恼的表情抱怨说“是你说要玩才带你过来的，就不能有一次是单纯学习滑板吗？” 　　M不觉得，她跟对象出来玩不就是为了充分欣赏他再把他扯进卧室充分睡觉吗。 　　-7- 　　要单纯学习滑板运动就去找教练啊，找对象干嘛。 　　对象就是用来睡的。 　　……都结婚了，为什么结婚对象不能用来随便睡！M就要理直气壮地睡！想睡就睡！ 　　-8- 　　因为曾经历的那些事，M平等地恶心所有雄性人类，但这绝不包括她的丈夫。 　　从人类世俗的角度看，她其实不怎么在乎金钱条件：他给她买好吃好玩的她就用，上班后在恐怖世界时没饭没衣服就继续流落街头呗。 　　更何况，就外貌而言，她真的不怎么感冒他符合标准审美的蓝眼睛。 　　她总觉得应该是更美的颜色。 　　……可是，就算撇去金钱与外貌，他也有太多优点了。 　　M这样挑剔恶劣的女妖都会觉得她家小朋友是个“干净可爱”的人，更别提人类世界里那些不得不在各种烂俗雄性里艰难淘金、指望找到靠谱对象的雌性人类了。 　　……嚯，要是发现了她家这么可爱的小朋友，那帮雌性岂不是会一个个眼睛发绿地扑过来。 　　-9- 　　M很有警惕心。 　　一只常年流浪、独自生存的报丧女妖怎么可能没有警惕心。 　　而且她可是切实见过姐姐怎么把那些追求者迷得五颜六色的，也见过U是怎么在任务世界脚踏八条船的。 　　她绝不可能低估雌性人类的战斗力。 　　她丈夫有的时候纯洁得和傻子也没区别，她几句无比敷衍随便的“嗯嗯喜欢”他就无比开心了，那些雌性人类的高强度糖衣炮弹岂不是能让他直接头晕昏迷。 　　所以M认为她的丈夫只要一暴露在那些雌性的择偶眼光中就会遭遇袭击。他太容易遭遇袭击。各种意义的袭击。 　　而且，她根本不觉得她丈夫对此有反抗能力—— 　　他被她强迫履行了多少次夫妻义务，哪次反抗成功了。 　　-10- 　　那家伙弱到她每次结束后都要仔细检查一下他的后背和脖子，以免自己刚刚自己兴奋太过没控制力道，真把他挠出血了。 　　-11- 　　……这不是什么体贴的嘘寒问暖，因为M真把他挠出过血。 　　那次她工作很累，来找他时情绪不好，滚床单的时候比以往还不管不顾，脑子最迷糊的时候，非人的力道没有收住。 　　【起码还有只笨蛋小狗在这里】，似乎是这么想的，恶狠狠在他的后背留下印记。 　　-12- 　　那是七八道长长的血痕。 　　但是那家伙硬是一声没吭。 　　连句闷哼都没有。 　　报丧女妖也完全没闻出那点血味——做这种事时怎么可能有空闲去注意血味，M当时满鼻子都是他新换的床单柔顺剂，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是香草冰激凌味的。 　　或者说，她来找他，每次都投入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就是为了忘掉那些与自己如影随形的血腥味。 　　-13- 　　他的衣服、床单、被套与头发都非常好闻，比酒精管用太多了。 　　-14- 　　……那次也是，不管不顾地扯着他乱做了一通，直到糟糕的烦躁的无聊的东西彻底被驱散，鼻子里再也没有讨厌的血腥味。 　　之后M有点累，她直接睡着了，大概半小时后再睁眼，见他衣着整齐地在镜子前打领带。 　　“……这么晚了，还要工作？” 　　“有紧急加班。” 　　“哦……那你工作加油。拜拜。” 　　“拜拜。” 　　-15- 　　他落锁离开，M独自搂着对方的枕头被子躺了一会儿。 　　……感觉没什么意思后，也穿衣服离开了。 　　很奇怪，之前还觉得香草冰激凌味的柔顺剂异常好闻，现在却觉得，也就那样吧。 　　M很少在他那里过夜，她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责任，独自支撑着一个世界的安全，她忙碌又疲惫。 　　她也不想在一个无比弱小的普通人类面前，表现得像个害怕孤独的女孩。 　　-16- 　　M守着系统世界度过了太长的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坚定地护卫在这里，就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维修部的职位划分里，标志【M】的下属栏里，永远有一个空缺的【P】。 　　-17- 　　维修部的26个职位、职责是系统世界创立之初是订好的，会有新员工，但绝不会有新职位。 　　由当时的她一手订好。 　　【M】和【W】是一开始就和姐姐配套订好的员工名，但在初始的系统后台，M那时似乎还取了几个全称。 　　【W】之后的全称是【Wuwan】（吴湾），【M】显示的全称是她自嘲取下的【Maniac】（疯子），这些，M调出档案时都能理解自己的决定。 　　但，唯独，还有个P。 　　维修部第三个隐隐设定了全称的员工ID，【P】，后台全称【Prisoner】，囚徒。 　　-18- 　　M不明白，系统世界诞生之初的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与姐姐以外的职位，额外标注一个特殊的全称。 　　她也不明白，维修部26个职位，连姐姐的W都没有和自己的M划分在同一个职责里，偏偏，唯一的下属位置，唯一的同事位置，【恐怖维修部】除她之外唯一一个空位…… 　　是定好的【P】。 　　-19- 　　就像那时的自己无敌确信会有个家伙会跟在后面，进入系统世界，与她同行。 　　所以，额外，特殊，从一开始就—— 　　在身边最近的位置，设定出了唯一一个空位。 　　P． 　　囚徒。 　　-20- 　　……如今的M弄不明白。 　　时间太长太长，她实在是记不清诞生之初的事，也记不清，自己是否认识过【囚徒】了。 　　反正，这个自己身边最近的空位，也只有经过她亲自的面试点头，才能有员工入驻。 　　没有她的允许，没谁有资格成为P——M搞不懂那个很久以前的自己发什么疯在这么近的位置留出空位，但她有权拒绝所有亡灵成为【P】。 　　只要这个位置还空着，恐怖维修部就永远只有她一个，她永远不需要其他存在。 　　没谁能成为那个初始设定好的【P】。 　　M弄不明白，M不会思考，但—— 　　M绝不允许。 　　-21- 　　不管有没有记忆，她的行动永远是直接又坚定。 　　就算某个囚徒曾经彻底捏碎了自己，系统世界永远有为他留出的空位，而位置旁有个虎视眈眈的强大看守，她永远不允许有谁占据这个位置的，永远不允许有谁成为自己身边的【囚徒】。 　　尽管她早就遗忘了原因。 　　-22- 　　……所以，对太习惯直接行动的M而言，她从不需要弄懂原因。 　　那天她穿衣服离开了，但，不知怎的，第二天又跑了回去。 　　-23- 　　她根本不需要弄懂“我在隐隐愧疚，我或许需要就自己昨晚的态度对他道歉，那晚我似乎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做完后他的表情也很冷淡”等想法。 　　她直接走进丈夫的家里，带着一袋子从机器人店员那里抢来的香草冰激凌。 　　她找了一圈，发现他不在家，就循着标记找出门了。 　　-24- 　　……那再怎么说也是她丈夫，又弱又单纯，每个世界都隐藏着复杂黑暗的危险，作为报丧女妖给点特殊标记，防止他被什么扭曲的亡灵拖进恐怖游戏——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啊？ 　　于是M直接循着标记找到医院里。 　　发现她丈夫正因为低烧坐在长椅上打点滴，一只手还在翻阅写满数字的文件。 　　-25- 　　M走过去，劈手就把文件夺走了。 　　她破口大骂：“你对你自己的弱鸡体质是没有半点逼数吗？你这个又弱又蠢的普通人类！深更半夜去加班工作到现在发烧了是吧——” 　　她丈夫抬头，表情有点意外。 　　好像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困惑。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同事一小时前才把昏迷的我送到这里，你应该没有我同事的联系方式……等等，你不是走了吗，你来干……” 　　这又不是约好的夜晚，你来干嘛。 　　虽然是要沉浸式恋爱来着，但这不是我设计好的时间……还以为跟你这种家伙结婚不会打扰我的正常工作生活呢。 　　-26- 　　幸亏M不会读心术，否则她肯定当场就拔针摔吊瓶。 　　-27- 　　“送！送！昏迷的你被同事送进医院——不就是个破工作吗，至于——你只是个脆弱的人类而已——告诉我你那个强迫你去加班的上司是谁——” 　　“不全是因为加班。” 　　她丈夫很平静地解释：“我是因为伤口发炎，又没休息好，才引发了低烧。我的上司是无辜的人类，你别杀。” 　　“什么伤口发炎，你哪来——” 　　“你昨晚抓的。刚刚包了好几层纱布，还打了破伤风。喏，这里。” 　　“……” 　　-28- 　　淦。 　　-29- 　　望着那七八道血淋淋的伤痕，咆哮的M沉默下来，坐到他旁边。 　　捂着脸。 　　“……没事的。” 　　她丈夫突然说，温和的语气似乎是真的没生她气：“我只是没想到这种小伤口会引发这么严重的……普通人类的身体的确太过脆弱……这次是我疏忽了，下次会仔细做清创处理的。” 　　淦。 　　M说：“不准道歉。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的错？你有什么错？我只是疏忽了一次伤口处理。” 　　“……帮你处理伤口的医生在哪里？” 　　“对面科室里。不要杀他。” 　　“……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杀医生啊？！你闭嘴，好好坐在这里打点滴！” 　　-30- 　　哦。 　　P目送她捂着脸从长椅上起身，走进对面的科室，坐在那个医生面前，背影特别颓丧，还不停在点头，似乎夹杂着不停的“对不起”。 　　……真奇怪。 　　昨天来找我也只过了一天而已吧，她那边的工作很繁重吗，发泄完压力后不到24小时就又累积了这么多压力？ 　　他见过M暴躁、生气、疯狂、冷漠的样子，但他还没见过她这么沮丧的样子。 　　一般来找过他之后，半个月左右，她才会再次出现，带着积累的疲惫与坏心情，满脑子都是滚床单发泄压力。 　　-31- 　　那边的工作真的很辛苦吗。 　　……算了，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干涉更近一步的工作生活，太出格了。 　　-32- 　　P想了想，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好麻烦。 　　虽然渴望过自由，但，他没怎么羡慕过“普通生活”，毕竟普通人类的躯壳还真挺麻烦的。 　　他的本体就方便很多，再怎么虚弱，也不可能因为她那几次抓挠留下鲜血淋漓的痕迹，顶多是白痕红痕之类。 　　话说她这样是只跟非人做过吧？从没学过在人类床伴面前控制力道？ 　　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他，是真正普通的其他人类，肯定会把她送进监狱或研究所了。 　　哎，真笨。 　　-33- 　　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吧。 　　接下来该怎么向同事解释呢，“妻子滚床单时不慎给我创造了这样的伤痕”怎么想也很奇怪，谁都会意识到异常的，稍有不慎，就会暴露M的非人特征，谁知道会引来什么东西……我记得最近有几个渴望报丧女妖血肉的家伙离这个世界坐标很近……同事送我来这里之后就去公司了，但今天的工作内容有点复杂，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她就要回到这里跟我讨论合适的解决方案……毕竟那个同事是新入职的，业务不太熟练…… 　　头顶突然被拍了拍，闭目养神的P皱起眉。 　　回来得这么快。 　　“抱歉。”他睁眼说，“就算是同事，这位女士，也请和我保持距离。” 　　-34- 　　M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你以为是哪个女同事啊？” 　　“……” 　　P愣了一下，然后他下意识就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35- 　　“我同事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回来了，你快走，别让她看见。” 　　说好的不干扰工作生活。 　　-36- 　　M：“……” 　　M握紧拳头，沉默了三十秒，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个普通脆弱的人类，他还在打点滴。 　　……去他的。 　　去他的！！ 　　“我走个球！”M捏着刚才记来的医嘱咆哮出声：“我是你的【妻子】！你以为我把发着低烧包着纱布的惨兮兮对象扔在长椅上要走到哪里去啊？！” 　　“啊，你不是工作忙……” 　　“工作再忙在你病成这样的时候也会过来的！！” 　　“可你不是只会夜晚……” 　　“你以为我是禽兽吗？！” 　　-37- 　　“等一下。”她丈夫的表情突然很严肃，就像被点醒了一样，“是的，我不确定现在的发热症状会不会传染你，所以你最好别要求在医院乱搞什么。既然不能提供这个，你还是走……” 　　M：“……” 　　M：“你干嘛总·赶·我·走？！” 　　-38- 　　“不是。你来找我，无法滚床单，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 　　-39- 　　M张张嘴。又合上嘴。 　　她快气晕了。 　　但从不思考的坏习惯又令此时快气晕的她完全没搞懂自己要气晕的原因。 　　-40- 　　“我、我、我……” 　　“好啦。你去忙吧。我会养好身体，方便你下次来不被传染的。快走快走，再不走你就要被其他人看见了。” 　　“……” 　　“不是说好避开工作吗？如果你被我同事看见，我肯定要专门介绍你，你肯定要嫌麻烦……有时还必须开始带你参加公司聚餐……” 　　“……” 　　-41- 　　M把医嘱和药扔在一脸无辜的他身上，转身就走。 　　她真怕自己再留下去会拔了他的吊针戳死他。 　　……去他的！去他的！！ 　　-42- 　　这个没救的——离谱的——明明纯情又可爱一言一行都超级喜欢她——但有时候就会蹦出莫名其妙的气人发言——他搞什么—— 　　就算之前结婚时说好了不打扰工作不披露身份，也没必要真的这么老实做到这个地步啊！！ 　　这种时候大大方方地跟同事说“我妻子来探病”然后闭嘴接受她难得有点愧疚的照顾不就行了！ 　　……简直、简直、简直就是个神奇动物！！ 　　-43- 　　M走后，大约十五分钟，那位新入职的女同事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医院。 　　比起之前，她似乎去化了一层淡妆，又换了一件新裙子。 　　手里还提着一只保温桶。 　　“前、前辈，久等了，我……” 　　就在她要坐下的时候，正静坐着打点滴的前辈突然挥了挥手。 　　“请你坐远一点。” 　　他很有礼貌地说：“这个位置我妻子刚刚坐过。” 　　“……哦。这个是我刚刚煮好的……”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我妻子刚刚买了粥。你看，她扔到我膝盖上了。” 　　“……哦。” 　　-44- 　　女同事僵硬地坐到了最远的位置，感觉自己精心的妆容与裙子都白准备了。 　　……虽然公司里一直传言这位前辈只是为了避免骚扰戴了枚婚戒，他的妻子既没露过面也没有照片，所以还是可以追的单身股…… 　　但袋子上方那张字迹密密麻麻的医嘱记录，还能是右手打吊针的人伪装的吗。 　　她那点小心思彻底打消了，只余尴尬。 　　-45- 　　沉默坐了好久后，前辈突然开口问： 　　“如果你的好朋友往你脸上扔东西，通常是什么原因呢？” 　　“……啊？朋友扔东西？呃，那肯定是之前出去玩的时候惹她生气了……” 　　“这样啊。” 　　-46- 　　果然是因为没能玩到生气了。 　　P皱了皱眉，望着手背上的吊针，再次对麻烦又虚弱的人类躯壳感到叹息。 　　真的要很仔细地维持身体健康才行。 　　这是她第一次来找他完全没得到性方面的发泄渠道，不知道要怎样才消气。 　　-47- 　　这次快被气死的M一个月后再去找他，就得到了对象难得算得上积极热情的服务。 　　真的真的很难得，原来积极热情又强势的对象与半强迫式冷静履行义务的对象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她立刻就被彻底哄好了，把一个月前差点气昏的自己完全抛到脑后。 　　-48- 　　做完后很恍惚。 　　……说起来，这是件很奇幻的事情，交往结婚至今，她都没体验过对象在滚床单时这样的热情。 　　真的……就……怎么说呢…… 　　很香。 　　……而且原来他之前在这种事上完全没有过热情与积极吗？！不可能的吧？！这家伙口口声声都是喜欢我迷恋我啊？！ 　　不可能不可能……哈哈哈……再怎么说也是普通雄性人类……肯定也对滚床单超迷恋超沉迷啦……这次只是超常发挥而已嘛…… 　　-49- 　　P洗完澡后走过来：“还好吗？” 　　M回过神：“哦……嗯。嗯。那个，你……” 　　你后背伤口没问题了吧？我刚才应该有克制力道…… 　　“没问题了。之前是特殊情况，现在很健康。” 　　“……那就好。哈哈。” 　　嗯，果然，只要能好好滚到床单，她就消气了。 　　-50- 　　P彻底放下心，他把擦干净的毛巾挂好，走到床的另一边，钻进被子。 　　M还有点恍惚，当他在另一侧躺下时，她依旧待在床上没动。 　　这也不算例外，以往她虽然很少过夜，但或多或少，会磨蹭一会儿的。 　　P想了想，说：“床头柜抽屉第一层有糖果和现金，第二层有外卖单。你要是叫外卖吃，记得去餐厅，声音轻一点，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哦，好。” 　　-51- 　　于是P关上自己这侧的床头灯，闭目睡觉。 　　M：“……” 　　M在旁边又恍惚了好一会儿，然后，她侧过头，瞅了瞅他的背影。 　　是背对她睡觉的背影。 　　……一个月了，大概又换了新的被单柔顺剂吧，刚才去洗了澡，或许是新的沐浴露…… 　　-52- 　　M有点想闻，于是蹭了蹭脚，悄悄凑过去，把脑袋搭在他脖子旁。 　　脑袋搭上去还感觉不太够，又把手脚也搭上去，像只准备翻越雪山峰顶的猫。 　　P：“……” 　　P：“我要睡觉了，我明天早上七点钟要开会。” 　　M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重复这个干嘛：“哦。” 　　P有点烦躁，也有点无奈：“是刚才还不够吗？我今晚不想再做了，要帮你口吗？” 　　“……不，我不是想做……” 　　总不能说，是还想闻闻看你新换的沐浴露味道吧。 　　M懵懂地想，听上去怪怪的。 　　但这样扒在他后背上可真舒服，和做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不是要做，那你为什么碰我。别这样，我要睡觉。” 　　“……” 　　“话说你为什么还不走？还是记错床头柜方向了？有外卖宣传单和钱的床头柜在你那边，不在我背上。你怎么这种地方也笨笨的。” 　　“……” 　　-53- 　　M懵懂的状态立刻就被打破了，她重新面无表情。 　　“我要做了。要做全套。你给我翻过身来。现在。马上。” 　　“……” 　　“不翻过来现在我就勒死你。” 　　“……” 　　“我数三下哦，一，二……”！ 第106章 　　夜空を観れるのなら 　　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夜空 　　愛し合えなくて構わない 　　就算不相爱也没关系 　　——引自-執恋-たかやん 　　-1- 　　M结婚将近七年的丈夫是个生活情趣非常丰富的家伙,对一切的限定美食、有趣运动与电影音乐等等新鲜乐趣都十分热衷，前几年她不得不被他扯着拖着去追赶什么奇幻续作幻想电影,还为了那点特典排了长队。 　　M极度不情愿。 　　她从百忙之中抽出假期来找他,不是为了深更半夜排在电影院外冻得神智不清，也不是为了在有众多监控摄像头与人类的地方跟他排排坐，看什么《神奇动物在哪里》。 　　要找神奇动物,看他不就好了吗。 　　-2- 　　嘴上行为上都喜欢她喜欢得不行，有时候又自然流露出令人牙痒痒的漠然,整个人的情感表达就是神奇动物。 　　现在想想,那时候就有了些端倪。 　　因为她丈夫宁愿深更半夜拉扯她去看什么《神奇动物在哪里》,也不愿意跟她滚床单。 　　-3- 　　……M是个非常直率的家伙。 　　她能够很坦然地表示自己是个活该被剁成肉泥的疯子,也能够很坦然地确认自己绝对不会跟恋爱婚姻扯上关系，她的流浪生涯时长又不是几年，是几千几万年,适应孤独完全OK，也不会突然蹦出什么“害怕独行所以索求陪伴”的感想。 　　废话,你什么时候见过猫这种生物离开人类活不下去的，只有狗会跟在离开的主人后面汪汪哭。 　　选择孤独，就要承担孤独的代价，没什么好哭好寂寞的。 　　所以,当她被莫名其妙拉扯进婚姻时—— 　　“嗯，肯定不是什么情感,肯定是我馋他身子” 　　……M小姐便异常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性需求。 　　-4- 　　而她也的确误打误撞：一切感情需求发酵到最后都会回归最源头的性需求,再没什么能比和喜欢的对象贴贴更容易满足了,不是吗？ 　　睡觉或许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绝对能解决她的问题。 　　跟P睡觉就是会产生“彻底满足”的感觉，既然能彻底满足还停留干嘛,M便就此开始了“睡完就走”的历程。 　　她的感情需求真的很低，性需求满足时随便分出一点点就搞定了，可以忽略不计。 　　终于，经过将近八年的交往，与将近七年的婚姻后—— 　　M从不理睬的感情需求被P弄得远远远远远膨胀了出来，声势浩大，完全超出了单纯的性需求，并再不能因为“滚床单”满足。 　　喜欢就是会发酵膨胀的东西。 　　在感情需求开始咆哮“要纯情贴贴不要滚床单”时，M小姐终于、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丈夫的态度不太对劲。 　　-5- 　　他有点冷淡。 　　尤其是在滚床单方面，他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6- 　　……是的，尽管她的感情需求已经开始晃着笼栏咆哮“要纯情贴贴”，有些憨的M小姐依旧简单粗暴地划分为“要更刺激的滚床单”。 　　再次在R18区逛街时被维修部魔鬼随手逮住闲聊的U：“……真的假的？你之前没意识到吗？完·全·一·点·都没意识到？” 　　“呃……” 　　“这种事很好分辨的吧？就算男人在床上的鬼话不能当真，你看他事后的态度就好了啊？？如果是做完就把你完全晾在一边——” 　　M有点尴尬：“呃，这个没有。” 　　之前她完全没留意过他做完是什么态度，因为她做完就立刻穿衣服跑了。 　　刚结婚的时候她真的很嫌弃他满口喵喵不停说喜欢的态度，那个黏黏糊糊的恋爱脑似乎每次都想凑过来抱抱她，但她每次都会推开。 　　……因为真的很烦嘛。 　　本质上只是来找床伴发泄工作压力，做完当然就是神清气爽地说拜拜啊，干嘛要留在那里搂搂抱抱，又不是真心实意的小情侣。 　　对方一直用湿漉漉的小狗眼睛，锲而不舍地索求告别吻索求到结婚第四年，才渐渐放弃的。 　　“多留一会儿吧”“工作这么忙吗”“要试试我做的早餐吗”“我家附近有一家很棒的烧烤店，我们现在出门去吃宵夜好不好” 　　——这种邀请，这种挽留，M前期是听得耳朵都要磨茧子了。 　　-7- 　　但他很懂得进退有度，虽然频繁的、几乎每次事后都会出现的挽留令M烦躁，基本上，他每次也就是问一下而已。 　　被她拒绝了，就乖乖地不再吭声，看着她穿衣服离开，或者拿出足够的钞票、糖果，以便她解除刚刚被邀请引起的嘴馋，去快乐享用那家很棒的烧烤店。 　　如果他问“不能一起去吗”，得到的答复多半是“你难道想让住址附近的人类发现你有妻子吗，我一点都不想帮你应酬邻居的好奇心”。 　　后来M在他那里磨蹭一会儿再走，也多半是为了吃糖，或者点宵夜外卖。 　　所以慢慢地他就不问了，把她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就行。 　　-8- 　　只要M没有立刻走开，他一定会先仔细对她交代好，糖果在哪里，钱在哪里，外卖单在哪里，现在外面天气如何，离开的话要穿好外套，拿上门口钥匙篮旁的伞。 　　就像她是个下雨天也不知道带伞、总忘记钱包和糖果位置的笨蛋。 　　-9- 　　M其实挺喜欢这种变化的，她觉得对象真是调教得越来越懂事了，知道她想要的，也知道她讨厌的。 　　她是真的莫名讨厌他之前黏人、热情又无脑，时刻把“喜欢”写在脸上挂在嘴边的态度—— 　　不知怎的，她直觉那态度有点虚假，就像是某个完全不理解“喜欢”的东西，坐在灰暗的空间里，望着电视里那些夸张的偶像剧，费力扮演出的东西。 　　姐姐教过她，总把“喜欢”挂在嘴边的，是很不靠谱的坏家伙。 　　M倒不觉得他是坏家伙。 　　她莫名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平静，很温和，就算再喜欢也很少失去理智，反而会仔仔细细用脑子去体贴对方的家伙。 　　不是脑子里只有恋爱，是用能理清宇宙万物的脑子认真去恋爱。 　　-10- 　　他前期那种黏糊又热情的态度总有点违和的：过分的黏糊热情是与“没界限感”“胡乱缠人”挂钩的，但不管他曾经摆出多么黏糊的姿态，只要她开口拒绝，他一定会立刻后退，特别体贴地给她留出秘密空间。 　　M的直觉从未出错。 　　有些违和的东西她睁只眼闭只眼，有些虚假她从一开始就拒绝容忍。 　　-11- 　　不过，奇怪的是。 　　不管是否觉得他黏糊舔狗的样子很违和，M非常确信他总是强调的“喜欢”“爱”。 　　就像每次都会给她留出糖果与钱，默默付清酒店消费的额外账单…… 　　她的丈夫喜欢她喜欢得要死，一言一行满满都是爱，M非常鲜明地感觉到了。 　　他迷恋她。没谁比他更迷恋她了。 　　-12- 　　因为，远不止于甜蜜轻浮的话语。 　　所有东西，只要他有，只要她要，他就一定一定会全部准备好，送到她眼前。 　　M在他身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完全没有。 　　而这些实际行为，他从不挂在嘴边。 　　-13- 　　“我反复尝试了几十次，烧坏了两个锅，手背都烫出泡了，才给你准备了一份像样的牛奶燕麦粥” 　　“费劲研究了将近一百本的料理指南，但最终还是没能烤出像样的戚风蛋糕，所以只好去买了蛋糕店里的成品” 　　“那些藏在衣柜盒子最底部的果汁软糖是我珍藏的限定版，平时顶多一星期吃两颗，但你很想吃的话就全拿出来吧” 　　“今天凌晨两点冲进家里，不管不顾地就要求滚床单，明天我五点钟就要去跟公司客户扯皮，真的很想睡觉，但你心情不好，那就做吧，你想要几次做几次” 　　“又带着一身血跑过来，滴得地板和家具到处都是，我真的讨厌做清洁家务，而且你这次过来被那个好事的邻居看见了，他竟然写威胁信说我在窝藏杀人犯，结果我要花整整一个星期帮你善后” 　　——这一切，他从未挂在嘴上，诉诸于口。 　　甚至这些也只是M后来隐隐察觉的，她肯定还有更多的没察觉到。 　　明明是可以提出来，反复烘托，强调自己为她付出了多少的案例，不是吗？ 　　-14- 　　但他从不提起这些。 　　比起这些实际的东西，他总是很奇怪地去强调那些虚假的情话，仿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什么真正包含着“喜欢”。 　　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到了完全不费心去计算得失、自然而然就付出一切的程度吗？ 　　哼。 　　他可真喜欢她呀。 　　没有她就完全没办法吧？失去她的时候一定会崩溃吧？ 　　哼哼。 　　-15- 　　所以，就像是某位离婚律师推测的。 　　在这段婚姻里，M对丈夫对自己的忠诚与爱拥有堪称无敌的自信。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小半个月为了滚床单跑过去一次都能发觉的爱。 　　谁会讨厌浸泡在小狗满满的喜欢里呢，这是最能治愈心灵的东西了。 　　-16- 　　M最喜欢可爱的狗狗了。她永远会为一条小狗的死亡翻过尸堆，在它尸体上放一朵小花的。 　　所以她越来越喜欢来见他、找他做、和他相处了。 　　完全不需要思考原因，想见他，想要他，想摸他亲他——就下班跑过来了啊？ 　　-17- 　　——所以，终于。 　　当她越来越不舍得转身就走的时候，发现了，对方事后的态度很冷淡。 　　……虽然也是因为她之前每次做完就走啦，但这么赶自己的妻子走是不是太过分了？ 　　明明就这么喜欢她。明明就这么迷恋她。干嘛总是赶她离开。 　　而且、而且、呃，就算她想起以前那些年自己赶人的态度，也的确有丢丢心虚，可以理解他事后赶人的冷淡……但…… 　　-18- 　　“原来积极热情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啊。” 　　M不禁嘀咕：“之前那次是真的……” 　　还在探听八卦的U挑眉：“哦，比起什么事后，你果然还是更在乎滚床单？” 　　M简直莫名其妙：“当然了。我找他不就是为了滚床单吗？滚床单体验最重要啊！那家伙竟然这么多年才让我稍稍体验了一下热情的滚床单！！” 　　“……” 　　-19- 　　不愧是你，维修部的无冕渣王。 　　……虽然但是，那只可怜的小狗如果激情投入滚床单、又撤掉了平时对你的这些行为关怀，你肯定也会不爽的吧。 　　-20- 　　U总感觉M是真的在谈恋爱。 　　……黏在一个深深了解有多么多么喜欢自己的家伙旁边打转，开始要求更多更多欲望之外的亲密，不就是在谈恋爱吗。 　　她自己也说了，之前从不肯停留，现在总要在旁边磨蹭，被反问“为什么还不走”还生气。 　　但，呃，这可是M，那个没心没肺的M…… 　　-21- 　　“没什么好纠结的吧。” 　　U摊开手：“激情固然重要，但论滚床单体验，最重要的还是技术和耐心啊？我倒是喜欢雄性动物能在床上冷静点，不要总是不管不顾地乱做一气，再激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话说他们总是除了激情就没别的了……呃，难道你之前，那些不含激情的体验都很不好吗？” 　　M：“……” 　　M没说话，她默默扭过头，开始欣赏R18区新挂出来的限制级内衣。 　　哦，都挺好。 　　……好过头了，完全没意识到对方相对自己没什么激情吗。 　　-22- 　　……所以那个可怜兮兮被当了这么久床伴的家伙技术是有多好啊！ 　　啊，好想品尝，这种长年累月从生涩调教到纯熟的专属狗狗……体贴又温柔，在床上还是冷淡禁欲风，撇除情绪仔细服务主人的每一步……吸溜…… 　　M：“你想都别想。再好也是我的，U，你是想被剁成饺子馅吗。” 　　U：“咳咳，没有，没有，我完全没想啊，这个不是口水，眼泪，眼泪而已。” 　　-23- 　　U擦了擦自己快流出嘴角的眼泪：“那个，总之，你就是发现他这方面太冷淡了，是吧。” 　　“对。” 　　真挺离谱，这方面很冷淡的家伙对你的需求还有求必应，如果不是破天荒积极了一次你还完全没发现。 　　“说起来你们关系维持多久了？人类是几个月就会轻易变心的生物，他是不是有别人了？” 　　M想都不想：“不可能。他超级喜欢我。” 　　别说七年了，七百年都不可能变心的，哼。 　　“……你这份自信可真丰满。那，既然对你的感情没问题，就只是单纯厌倦这种事的话……” 　　真挺少见，哪个雄性生物会厌倦这种事啊……又不是因为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自己你就只是喜欢我身体”就独自生闷气的女高中生，成年雄性这方面怎么可能在乎什么感情……哦，对了！ 　　U竖起手指：“我的确有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百战百胜！” 　　-24- 　　于是，离七周年纪念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P破天荒被妻子从公司里拉出来，扯着去吃了顿午饭。 　　……他一开始还很震撼，心想，她不会要搞什么单纯浪漫的午餐约会吧？ 　　系统世界崩坏了吗？M竟然不谈身体要谈感情了？ 　　她最近真的很奇怪，以前做完就走最近偏偏不肯走，是工作上遇到了非常困难的事，还是吃错了东西？ 　　直到他被一路拉扯到那家贩卖轻食午餐的咖啡馆，注意到妻子向咖啡馆旁的快捷酒店投去肯定的目光。 　　P：“……” 　　-25- 　　嗯。 　　他就知道。 　　谈什么感情，她脑子里只有滚床单。 　　……兄长的躯壳对她而言就这么具有性吸引力吗，是啦，是啦，金发蓝眼，经典款。 　　-26- 　　啧。 　　-27- 　　P面无表情地问：“您要我去这家快捷酒店开房吗？公司的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钟点房可以吗？” 　　M非常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竖起肯定的拇指。 　　这还是白天，上次做也只是一星期前的事吧。 　　果然是上次做的时候她不够满意？但明明她要求多少次就做了多少……她究竟是还想要什么，又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吗…… 　　P再次莫名烦躁起来。 　　他最近总是很容易烦躁，可能是想到离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沉不住气吧。 　　……啊，真希望快点离婚……好想回到曾经快乐单纯的朋友关系…… 　　“好的。我明白了。” 　　“慢着，先开房，开完房你拿着房卡跟我去旁边的咖啡馆吃份午餐。” 　　“哦。” 　　-28- 　　于是P拿着房卡被扯进咖啡馆。 　　和过去的每一次开始前一样，妻子兴致高涨，他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她聊起自己上班时闲逛到的某个全是好玩玩具的区域，P心不在焉地听着，主动拿过菜单给M点了一份有草莓果冻的汉堡套餐，因为是冬天，套餐里固定的冰可乐划给自己吧，所以又往后翻了翻菜单，额外单点了一杯热梨子茶，少糖，加粉色啵啵球。 　　M不喜欢点菜不喜欢看地图也不喜欢规划攻略，每次出门她只负责玩，甚至连脑子都不怎么带（。） 　　P已经很习惯在她聊天时主动拿过菜单了，一般她喵喵咪咪聊到菜全部端上来还不会停的，指望她点菜他们都会饿死。 　　但这次，他点完菜后，M突然停了下来。 　　“你中午不吃点什么吗？你不爱喝加啵啵球的饮料，那是只喝我套餐里的冰可乐？” 　　“……哦。我刚刚忘了。” 　　P随手圈了一份鸡胸肉沙拉，合上菜单。 　　M又突然问：“你吃这点能吃饱？别又饿出病进医院。” 　　“……” 　　总不能说我是想到午餐后的钟点房就没什么食欲吧。 　　-29- 　　“没事的。这次不知道你来，我之前在公司和同事一起点了午餐外卖，已经吃过一半了。” 　　M皱眉：“又跟同事一起，是上次送你去医院的那个女同事……” 　　P有点奇怪她会说这么多。 　　M什么时候关心过他吃什么饭点什么菜，又什么时候在乎过他跟谁吃饭——他过去被同事拉拽过去看脱衣舞娘她都不在乎的。 　　而且女同事……突然问这个…… 　　“有一个刚入职的女同事调去别的部门了，我带过她一段时间，其他的女同事我平常不怎么接触，今天中午点外卖是和新建的项目组一起吃的，唯一的女士是上司。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要杀我上司，我加班和她没关系，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 　　-30- 　　M轻咳一声。 　　“杀什么杀，我不杀，就随便问问。” 　　就是说啊。 　　——怎么可能对这种无比自然就全盘交代的小狗产生怀疑呢！ 　　七年之痒，婚内出轨什么的，在他身上绝对不存在。 　　“是吗。那我也随便问问，你最近有喜欢的异性同事吗？” 　　“你傻了吧。雄性这么恶心的东西有喜欢的必要吗？” 　　“……” 　　-31- 　　哦。 　　那真难为你和恶心的东西面对面坐着吃午饭啊。 　　P不再说话，菜端上来了，他把梨子茶推给她，拉过冰可乐，又把果冻放到她手边。 　　沙拉是最后一道端上的食物，他拿过刀叉，低头，有些漠然地切开盘子里的小番茄。 　　“不过，最近，是有一个。我前几天在酒吧搭讪了一个陌生帅哥，试着和他滚了一次床单。感觉特别新鲜。” 　　——餐刀猛地划过洁白的瓷盘，饱满的小番茄瞬间被压烂，猩红的汁水溅了一整盘。 　　-32- 　　正准备张嘴吃汉堡的M：“……” 　　M看着他手下的这一幕，无端的，突然有点怂。 　　……是U说的！是U说“狗男人端着态度，那就告诉他还有万千选择，他没有激情我就能去找别人滚床单拥有激情”的！是U说这个方法直接又有效，肯定会让对方在床上发疯的！全是U出的主意！和她可没关系！ 　　-33- 　　M捏着一口没咬的汉堡，缓缓合上了嘴，莫名地，咽了一下口水。 　　应该不是饿了。 　　因为她现在连汉堡都怕得有点不敢吃。 　　-34- 　　“那个……” 　　“嗯。” 　　低着头，注视沙拉盘的丈夫似乎非常平静。 　　他握着餐刀的手背几乎爆出了透明的血管。 　　但他对她说话的态度，依旧非常温和。 　　“嗯。是吗。” 　　-35- 　　M应该回复“是”，但她的直觉正在疯狂预警，她只敢默默点了一下脑袋。 　　“……” 　　P慢吞吞地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没什么表情。 　　半晌后，他缓缓放开握在一起的手心，也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我吃饱了，去结账，你慢慢吃午饭吧。” 　　-36- 　　然后他直接起身离开。 　　-37- 　　M：“……” 　　M僵坐在原地，大概两分钟后，她猛地跳起来，跑出咖啡馆—— 　　丈夫正平静地站在街对面，眼睛正静静地盯着来往的车辆轮子看，似乎很好奇把手伸进里面产生的结果。 　　他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出来—— 　　但M一眼看到他，就是立刻想到了一条打算直直冲进车流的疯癫流浪狗。 　　-38- 　　她飞快跑过去，几乎是报丧女妖的速度，第一时间就跑过去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她干巴巴地说，“刚刚是骗你的。那只是个恶劣的玩笑。我没有……我没别人的。没有跟别人搭讪。也没有去体验什么新鲜感。” 　　她丈夫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下，那一刻，M甚至觉得他的蓝眼睛有点泛红。 　　……下一刻，她就甩去了那点点恍惚感，意识到泛红的不是他的眼睛，是他的眼角。 　　很自然的，微微泛红。 　　-39- 　　他看着她，似乎也没察觉到自己的眼角泛红。 　　他很温和地说：“下次你要和别的谁找寻刺激、激情或新鲜感，没必要来特意告诉我的。你下次能不能别告诉我。” 　　……啊。 　　她乱说什么鬼话。 　　她差点把自己的小狗气哭了。 　　-40- 　　M又张了张嘴，再次合上。 　　“我真没有……只是玩笑……” 　　“我知道你没有。我就是先提前说明一下，如果你真想有，想做就做，只要别告诉我。只要别告诉我……好不好？” 　　“……” 　　-41- 　　淦。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啊？ 　　她是不是真的犯下了特别严重的错误？ 　　M的脑子乱哄哄的，舌头也像是僵住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用力地抱了抱他。非常用力。踮起脚尖。 　　-42- 　　“别生气了。我们……我们去酒店里，好不好？” 　　我们去做最亲密的、最舒服的、只要做了就会心情变好的事情。 　　M不懂。 　　M只能试着用自己最喜欢和他做的事情哄他。 　　“……” 　　-43- 　　P也知道她不懂。 　　它们两个扭曲又疯狂，都不懂。 　　……可是，为什么，他这次真的没办法轻松地把翻滚的东西压回去，微笑，点头，对她说“好的”呢？ 　　他只是假装很喜欢她，假装很迷恋她，借着她谱写想要的情歌而已。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恋爱脑，对恋爱也完全一窍不通，这些年写出来的情歌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这明明就是他的合作伙伴，他最珍视的朋友，他的…… 　　-44- 　　明明，早约定好了，跟谁上床，有怎样的需求，都是他无权干涉的领域。 　　……我真过分。 　　P先生闭闭眼睛，又睁开。 　　“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好。你想要是吗，那我们就去酒店吧。” 　　-45- 　　她找他滚床单，他用她写情歌，关系应该就是这么简单的。 　　互不亏欠，也绝说不上辜负。 　　但…… 　　-46- 　　还是快点结束吧，这种奇怪又简单的关系。 　　P隐隐意识到什么：如果再纠缠下去，他最珍视的朋友真的遇到了她最珍视的存在，想要认真进行一场恋爱——对方会怎么看待她与自己的古怪关系呢？ 　　这肯定会妨碍她的幸福。 　　再好的朋友，如果变成了前任，也一定要离对方远远的，这样，才能让其他人放心去给她“爱”这种他一点都不懂的珍贵感情。 　　-47- 　　于是那天P先生工作请了假期，陪她在酒店房间胡闹了一下午。 　　大概是最后一次做这种事了，这次做完一定要在下次见面提出离婚，他隐隐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M小姐依旧什么也没察觉，她原以为自己搞出了大问题，结果头晕脑胀得到了一下午的大奖励。 　　-48- 　　果然是直接又方便的好办法。 　　不愧是U。 　　-49- 　　……虽然但是，之前那个瞬间他看上去也太难过了，这个方法用一次就算了，绝对不能用第二次…… 　　呃。 　　原本提议进酒店是想哄哄对方的，结果是不是又算她享受到了？ 　　要不给他买个礼物吧……正好…… 　　“一个月后，正好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吧？我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再来找你……” 　　-50- 　　M颇为艰难地把语言逻辑能力团吧团吧塞回脑子，拉住了正在穿衣服的丈夫：“你想要什么礼物？” 　　P不禁歪头碰了碰耳朵上的旧耳钉。 　　……她还能送得起什么礼物，除了这份明显不超过十块钱的劣质小首饰，戴了这么久，依旧容易让他耳朵痛。 　　虽然，的确，他是想要个稍微好点的离婚礼物。 　　都说分手快乐，离婚应该也值得庆祝礼物的。 　　“随便。”P先生还是回答说：“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太好的她也的确送不起，有送礼物这份心意就足够了，纠缠这么久，除了这对耳钉他还没得到过其他礼物呢。 　　-51- 　　“……你知道送礼的人最讨厌‘随便’这种答复吗？” 　　“我不知道。每次送你礼物我都不需要询问你的。” 　　“……” 　　-52- 　　M放开拉他衣服的手，颓丧地往床上一倒。 　　“原来我真的是无意识的感情渣滓吗……” 　　“什么？你当然不是。”我们又没谈感情。 　　“谢谢你安慰嗷……” 　　-53- 　　M小姐看着他穿戴整齐的背影嘀咕。 　　“我以后会努力对你更好的。” 　　哎，不懂就去学吧，总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把对象气哭。 　　P先生扣扣子的动作一顿。 　　“……不用的。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54- 　　唯独实现了他的愿望，平等地和他交谈玩闹，不把他看作代替品也不把他看作怪物，能够理解包容他奇怪的有些扭曲的地方，也会因为几道微不足道的伤口耐下心来询问医嘱。 　　她甚至不止一次被他偷偷拿来满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梦想。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就不会有这段时间的相对自由，不会有机会体验什么约会与晚餐，也不会有书房里那些成摞成摞的情歌。 　　P不觉得M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 　　他至今依旧被困在永生监狱里，漫长漫长的刑期中，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自由自在无比强大的黑女妖，就已经是种快乐。 　　【我倾尽一切押注的许愿者成了最强大自由的存在】，对囚徒而言，还能有什么更令它满足呢？ 　　她给了他许多东西，做得太好太好了。 　　P甚至有些奇怪地想，还能怎么再好啊？ 　　-55- 　　她赚不到什么钱，没心没肺，是个笨蛋。 　　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和这样的她待在一起，做单纯的朋友，他就非常满足了。 　　虽然他的确愈发烦躁她对兄长在性方面的沉迷，但，到底是珍视的朋友，这点烦躁远小于无奈。 　　总不可能天天揪着“你只爱我的身体不爱我的灵魂”这种烂俗东西怨恨她纠缠她，又不是什么初中生谈恋爱。 　　-56- 　　什么爱不爱的。 　　没情绪的他根本就不会接触【爱】。 　　-57- 　　——于是，一个月后，约好了晚餐时见面的七周年纪念日。 　　P先生抱着郁金香等在门口，看到M小姐嗒嗒嗒跑进来，穿着一条非常美丽的白裙子。 　　她破天荒化了妆，嘴唇的颜色亮亮的。 　　“喜欢吗？” 　　一边跑向他，她一边笑嘻嘻地问：“我选好的纪念日礼物。努力攒了一整个月的工资呢——买了这条裙子，穿给你看，怎么样？” 　　P先生有点意外。 　　他把郁金香递给她：“真难得，你也知道什么叫约会打扮。谢谢你，这条裙子非常好看。” 　　“你过去不是一直喜欢念叨什么浪漫的仪式感吗，我感觉，把纪念日重视起来就是对你最好的礼物……” 　　M和他一起走进电梯，突然又跳了跳，旋起来的白裙子转过他的手臂。 　　-58- 　　电梯门合上，她说：“待会还可以亲手把这条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裙子脱掉，喜不喜欢？” 　　P先生想，哦，她这个月肯定又跑去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电影，这句情话肯定不是她能编出来的台词。 　　……归根究底，目的不还是欢快滚床单吗，这个笨蛋。 　　-59- 　　可惜。 　　他这次是真的没办法满足她的要求了。 　　-60- 　　“这次约会，你又迟到了很久。” 　　“哎，你知道我的，工作很忙，路上也有点耽误时间，化妆也意外的很麻烦——” 　　M撇撇嘴：“而且我这次只迟到了一刻钟啊。相对以前，是早到啦！” 　　是啊，是早到了。 　　可他这次…… 　　-61- 　　在门口等你等了十五分钟，能够继续维持着这个躯壳和你相处的时间，也只剩五分钟了。 　　-62- 　　P先生想，早知道，我真该好好纠正她约会迟到的毛病。 　　他等久一点无所谓，但没想到，会真的影响相处的时间长短。 　　-63- 　　电梯门打开，蹦蹦跳跳的M搂过他的手臂走进去。 　　“哦，是私人包厢吗？好难得，没有服务员也没有客人——菜已经做好了啊，就在这个餐桌旁的小推车里，真高级——” 　　那当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想好了要在今天提离婚的，肯定要做好保密工作、清场工作，以免你谋杀我时露出本体吓到无关群众。 　　-64- 　　……是的，谋杀。 　　P先生想，心跳不禁加快了点。 　　-65- 　　他曾被M亲自指出过那个寻找“情感载体”的想法有多渣，深知她会对这个、对“我自己被你当成载体”抱有什么看法，也毫不怀疑自己今天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是的，他早就做过无数预测、推演，还专门咨询过律师，确认了没有丝毫阻止谋杀的方法。 　　他非常确定，他的理论是渣滓行为，他会被M谋杀。 　　-66- 　　——管风琴期待得心怦怦直跳。 　　他真是期待了太久……太久啦。 　　-67- 　　【为漆黑的报丧女妖献上自己的死亡。】 　　【把自己变成送给报丧女妖的赞美诗。】 　　他从以前就想——从重逢时就暗暗渴望——从初遇时就隐隐开始期待了—— 　　报丧女妖给他的，一场最亲密的死亡。 　　-68- 　　管风琴体验过数千万种死亡。 　　如果可以许愿选择，他一定会把这数千万种死亡改成，死在报丧女妖手下。 　　美丽的报丧女妖……亲密的谋杀……鲜血因她淌尽，心脏被她抵住…… 　　管风琴是从睁眼起就在赞美死亡的囚徒，对他而言，死亡，就是最美丽最亲密最心动的行为。 　　-69- 　　是的，他厌烦性，不懂爱情，更对恩爱情侣、真情告白、彼此拥有一无所知…… 　　他唯独渴求一次美丽的死亡。 　　死亡就是他追求的终极浪漫，无比想要的礼物，最爱的约会仪式感。 　　-70- 　　所以，真的太久、太久了。 　　他这样渴望被M谋杀，渴望得心脏都发痛，蓝色下的红色也隐隐滚动起来。 　　……是的，不管如何定义纠结，M终究是在乎他的，是不是？ 　　不管是在乎床伴，在乎朋友，还是在乎一条狗。 　　她肯定多少还是在乎他、喜爱他的，所以，面对突然的“背叛”，她一定会谋杀他。 　　-71- 　　与其死在监狱长那种东西手里，还不如，把他这次死亡，献给最美丽的报丧女妖呢。 　　再说了，原本就打算远离她，不管监狱长是否出现他都要—— 　　什么能比死亡更方便离开一个人？ 　　-72- 　　他准备许久。 　　从决定离婚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这个私人包厢这段时间内不会有任何人类靠近，方便M处理他的尸体，离开现场，不被任何人发现—— 　　推车里有充足的冰块，餐桌下有多余的轮子，墙壁后还有挖出的通道。 　　管风琴替她考虑了所有毁尸灭迹、打扫现场的善后方法。 　　结果被监狱长提前袭击了，这个躯壳无论如何都会在几分钟后碎裂，不留一点痕迹。 　　哎，这也就算了，计划有点小错漏是很正常的。 　　唯独，最重要的是，他的死法…… 　　-73- 　　M已经开开心心地坐在餐桌前，享用洒满黑胡椒酱汁的牛排了。 　　P先生走过去，微笑地看着吃牛排的她。 　　……是啊，他的死法。 　　他的死法非常关键，因为，他想要的，是一场足够浪漫的死亡。 　　……他陪在她身边这么久，好歹得到了不算稀少的在乎，肯定值得一场浪漫的死亡吧？ 　　管风琴憎恨粗糙冷血的谋杀。 　　要足够温柔，要足够浪漫，要足够……美丽，才行。 　　这样，才是一次最好的谋杀。 　　-74- 　　酒瓶里藏着毒药。红酒与毒药的结合肯定是富有美感的。 　　冰块桶里有一把银亮的刺刀。直直刺进心脏的感觉也应该很棒。 　　送给她的那一大捧粉色郁金香，里面埋了一支小小的钢钉，只要稍微摸索一下花束就能取出来——她当然有用钢钉杀死他的力量，啊，如果他的死亡里有郁金香，那真是无比美丽了…… 　　管风琴推演好了全部，准备好了全部。 　　他和他妻子坐在这间凶器密布的房间，只要她用任意一个——任意一个——东西杀了他——都会是一场精心准备、足够美丽的死亡的。 　　-75- 　　管风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扭曲。 　　他陪她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呢，他就要再次回到那座监狱里了——他为什么不值得死在她手中，拥有一次浪漫的死亡呢？ 　　哪怕一次。 　　一次。 　　告诉他，她足够在乎他，足够喜爱他。 　　他只要一次死亡，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76- 　　所有的都准备好了，现在，唯一需要的，是激起她的杀意。 　　该怎么激起呢？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比原定的时间少了太多，而仅仅是提离婚完全不够，肯定还要再说点什么——M本就一直在提离婚，“离婚”本身是不可能令她爆发杀意的——要不要破例编造一个谎言，说自己想要精神出轨其他女孩呢—— 　　管风琴意外得很紧张，他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嘴上则直接说：“其实，今天约你在这里，我是想正式提出离婚申请……我们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了。” 　　-77- 　　M开心吃牛排的手顿住了。 　　-78- 　　等等，好像有点太温和了？ 　　后面要接上编造的谎言，是编精神出轨还是直接出轨，或者早就有心仪的对象什么的，仅仅是离婚申请不可能让她爆发杀意的…… 　　他思考得太快太多，更紧张了，嘴上说的依旧是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实话。 　　“因为我们并没有在谈感情，不是吗？我想要结束和你的这段婚姻关系，因为我想要拥有真正的恋爱……” 　　不，不，这个不行，要说出轨之类的原则性错误才行，仅仅是稀松平常没有波澜的离婚申请怎么可能令她爆发杀意—— 　　-79- 　　“嘭”的一声，是餐盘翻倒的声音。 　　P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80- 　　是对面的M小姐直接握着沾着黑胡椒酱汁的牛排刀，插进了他的喉咙。 　　她手上的动作又快又准，注视他的眼睛黢黑无比，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81- 　　“嘭”——这一声，是对面的丈夫倒下的声音。 　　M直接踢开凳子，冷冷地蹲下，抓过他的肩膀，拖进电梯。 　　哦，这混蛋当然没死。她并没有谋杀他，毕竟只是个普通又脆弱的人类，杀了就不好玩了。 　　精通杀戮的报丧女妖只是在那一瞬间用刀尖刺进了他的气管。 　　-82- 　　这个角度，这个深浅，不致死，只会令人类陷入短暂昏迷——用刀刺进气管甚至是人类世界某种紧急的医疗手段，用于呼吸困难时缓解人类的呼吸情况，三到四分钟后进行及时的急救包扎，就能完全存活。 　　M非常确信他没被捅死，她是无比熟悉杀戮的报丧女妖，下手绝对能把握住轻重。 　　……是的，他别想着死。 　　【我想要结束和你的这段婚姻关系，因为我想要拥有真正的恋爱】 　　-83- 　　敢跟她提离·婚？ 　　离·婚？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离婚，死都不行。 　　-84- 　　M摁下电梯键，裙摆微微晃动，脸上的表情被金属门倒映出一种冰冷的刀锋感。 　　关起来好了。 　　反正只是个弱小又普通的人类，拷上锁，关起来，就哪里都去不了。 　　离婚……他真敢想，真有勇气。呵。 　　-85- 　　跟报丧女妖结婚没有离婚的可能性。 　　他想得美。 　　最近的医药店就在旁边……我把他直接拖过去，装出焦急的样子索要紧急包扎物资……伤口处理好了，就再给他喂点安眠药，直接塞进车里……绳子可以在超市买……接下来是关押地点，他公司的同事和他家附近的邻居都很危险，要仔细选好……不如直接带进系统世界，跑都跑不了，就算自杀变成亡灵也不要想着跑，去他大爷的离婚——还想要新恋爱？要什么，他想要什么，谈什么感情—— 　　【他只要待在我身边。】 　　【他只能待在我身边。】 　　-86- 　　电梯门再次打开，M面无表情地伸手向下一捞。 　　然而，她只捞到了破碎的空气。 　　-87- 　　那具勉力支撑的躯壳彻底化为无形。 　　-88- 　　永生会，临时囚室里。 　　【囚徒】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有点恍惚。 　　-89- 　　……就这么，就这么，死了？ 　　一把沾着黑胡椒汁的牛排刀……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迟疑…… 　　铺垫也好，台词也好。 　　什么都没有。 　　-90- 　　他的死亡……他期待已久……精心准备……不管她选择哪样凶器都能称得上浪漫的死亡…… 　　啊。 　　他什么也没得到。 　　囚徒突然想到。 　　就连一条狗的死亡，她都会特意跨过尸堆，放一朵小花的。 　　-91- 　　所以……原来……不管是对床伴……对朋友……对一条狗…… 　　不管是哪种程度的在乎，哪种程度的喜欢，他一点点都，没有吗？ 　　这样啊…… 　　这样啊。 　　-92- 　　不管我设计多少，预测多少。 　　她总是不会如我意。 　　……没关系。 　　算了。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也不是第一天明白……漆黑的报丧女妖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存在嘛……说杀就杀，最随便的刀法，最粗暴的……他早明白了，他很理解的，他非常平静…… 　　-93- 　　手背突然响起一阵疼痛感。 　　湿湿的，凉凉的，疼痛感。 　　管风琴抬起手背，发现，这阵疼痛感，是因为突然有一串透明的水滴，吧嗒吧嗒地砸在了上面。 　　吧嗒。 　　吧嗒。 　　比捅进喉咙的刀还疼。 　　-94- 　　……怎么回事？ 　　这个囚室被腐蚀了吗？这是什么监狱长发明的新刑具，能对他这种等级的存在也造成伤害的强腐蚀性液体？ 　　那他还真是挺天才的……有点意外，竟然能创造出这种刑具……很有想象力，我都没意识…… 　　管风琴把手背翻过来，摊开透明且苍白的手心，接下更多的液体。 　　-95- 　　他茫然地观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些透明的、不断滴落的液体，并没有腐蚀自己的皮肤。 　　可是……明明……就很疼啊。 　　比那些刑具疼多了。 　　他用手顺着液体滴落的方向摸上去，缓缓摸到了自己的眼睛。 　　-96- 　　啊。 　　-97- 　　不是新刑具啊。 　　-98- 　　对面独属于永生会囚室的透明的玻璃幕墙，倒映出他抬起的脸。 　　管风琴观测着自己的倒影，琢磨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好像是【流泪】。 　　-99- 　　他在流泪。 　　泪水从平静空洞的红眼睛滚出来，掉出下睫毛，滑下脸颊，然后，吧嗒、吧嗒地，敲在皮肤上，敲出非常疼痛的腐蚀感。 　　他在流泪…… 　　怎么可能。 　　他不会生气，不会伤心，哪怕遭遇千万次死亡，也不会动摇平静的。 　　管风琴看着自己流泪的倒影，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也摁在了眼睛上。 　　摁不住。 　　好奇怪，依旧在流淌出来。 　　好奇怪……真困惑……究竟是怎么…… 　　-100- 　　他听见自己喃喃道：“她原来一点都不在乎我呀。” 　　紧接着，所有防御尽数破开，平静的囚徒彻底崩碎—— 　　他慢慢蹲下，看着自己流泪的倒影，无声地哭了出来。 　　-101- 　　原来，她一点都不在乎我。 　　原来，我不值得任何一次死亡。 　　原来，这种东西，这种感觉…… 　　就是被抛弃的，单方面的，毫无回应的【爱】啊。 　　啊……呜…… 　　-102- 　　他流着泪蜷缩起来，像每一条终于意识到被彻底抛弃的流浪狗。！ 第107章 　　行き場のない愚者のメロディー 　　这是无处可去的愚者的旋律。 　　——引自-妄想感傷代償連盟-DECO*27 　　-1- 　　传奇帅哥——W那位早早病死的丈夫,后来系统世界采购部的部长—— 　　他正式进入永生会，正是在那个时候。 　　传奇帅哥加入永生会之前便是声名显赫的恶灵，自诩是永远站在中立立场的商人,一切只要有利益可赚的事,无论善恶他都可—— 　　当然,事实证明，只是“自诩”。 　　传奇帅哥那时还是不得不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永生会，企图寻找永生监狱的力量庇护自己。 　　-2- 　　“永远”这个词是相当有重量的,哪怕撇除寿命短暂的人类与动物，考虑进万千世界的万千物种…… 　　“永远”这个词也近乎为谎言。 　　目前为止,无数世界里似乎能达成“永远”的，只有系统世界外那只漆黑的报丧女妖,与永生监狱最底部关押的囚徒。 　　前者拥有永远强大的力量，后者则拥有永远无限的刑期。 　　-3- 　　……当然，肯定,后者的知名度比前者少很多。 　　谁会不追捧力量、改去追捧刑期呢。 　　永生监狱的囚徒本身，也是个比报丧女妖低调太多的家伙—— 　　它的存在感太过稀薄，如果不是那个监狱长为了追猎报丧女妖、执着地把永生监狱改建成了永生会，根本没谁会听说它。 　　那时所有存在口中的“报丧女妖”只会代指“M”，只会代指系统世界那位漆黑的牧羊人。 　　那时再没谁听说过可以实现一切的愿望、前赴后继的许愿者、内容未知的疯狂赌局、强制诞生双生世界的奇迹了。 　　哪怕监狱长本人，也从未接触过永生监狱与囚徒的秘密—— 　　太多的秘密随着囚徒捏碎心脏一起掩埋。 　　-4- 　　囚徒守着太多秘密。 　　他甚至曾替自己最珍爱的许愿者保存了最重要的记忆。 　　所以他必须保持低调,永恒平静…… 　　哪怕成为最不起眼、最弱小的、似乎谁都可以欺凌的小狗。 　　-5- 　　然而,传奇帅哥是个有些例外的恶灵。 　　就像生前他一眼发现了W身上的与众不同,看到了那个美丽女人背后隐隐的强大庇护—— 　　他偶尔听闻到囚徒的存在时，便就此留下了一份心思。 　　一个永恒平静的东西。 　　能无时无刻做到“平静”本身的家伙，就拥有分外强大的忍耐力与自制力了——这样的人物，他是怎么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弱小”的？ 　　况且,不管知名度如何，不管风评如何，【囚徒】到底是能与系统世界的【M】并列提起的。 　　传奇帅哥绝不相信，能和系统世界那个恐怖黑影并列提起的家伙，是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小狗。 　　-6- 　　他曾相信过自己的妻子是个善良温柔又贤良的家伙，结果是看她在他病床前嘎嘎嘎狂笑着啃蒜香排骨，摩拳擦掌等待继承他的遗产。 　　……不，传奇帅哥不信，他再也不信这种温柔无害的类型，再也不信传言里的“弱小”“可怜”“好欺负”了。 　　他坚决不信。 　　-7- 　　所以，当传奇帅哥要结束自己之前自诩的“中立立场”，第一个想到的投奔组织，就是永生会。 　　因为永生会的背后是永生监狱，永生监狱的底部存在那个能与女妖并列的囚徒。 　　换句话说，传奇帅哥起初加入永生会，就是为了投奔囚徒，寻求它的庇护。 　　至于他这个原本还算强大的恶灵为什么要结束自己之前一直坚持的“中立立场”、狼狈无比地去寻求其他存在的帮助、还摆出了低声下气的“投奔姿态”—— 　　-8- 　　因为系统世界的那只女妖发了疯。 　　彻底、完全，发了疯。 　　-9-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变化的时刻是一夜还是一小时—— 　　也或许，不过转瞬之间。 　　回头，伸手，捞到破碎的空气。 　　只那个瞬间而已。 　　那个瞬间之后…… 　　系统世界那只漆黑、恐怖、无比强大的报丧女妖，它挥起巨大的镰刀，开始了无差别的屠戮。 　　-10- 　　追猎、斩杀、碾碎。 　　发了疯的黑女妖开始屠戮每一个、每一只曾沾染过人命的恶灵。 　　不分对错，不分好坏，不论种族，只要曾沾染过人命、只要曾吞噬过人类的—— 　　黑女妖尽数屠杀殆尽，恶灵的头颅和血泥几乎和那把巨镰的影子混为一体。 　　而那个疯子……那个魔头……它给出的理由只是…… 　　-11- 　　【有只恶灵，抢走了我的小狗。】 　　-12- 　　报丧女妖是对死亡无比敏感的存在。 　　哪怕找遍了、翻遍了、将那个世界翻过来再盖过去——能找到的只有破碎的空气，只有一捧被摔散的花，只有一抹被雪掩盖的、来不及清理完毕的血痕…… 　　这些，也足够让疯狂的报丧女妖嗅出死亡原因。 　　【舌头，眼睛，手指，心脏。】 　　报丧女妖描画出那份美丽又凄惨的死亡，找到恶灵的痕迹。 　　【狭长，薄刃，一把非常锋利的刀。】 　　-13- 　　所以，很简单，得出结论…… 　　报丧女妖抓过巨大的镰刀，屠向自己曾见、曾听、曾闻过的每一个恶灵。 　　-14- 　　有只恶灵抢走了她的小狗。 　　那就去抢回来。 　　而且，她还要让所有、所有、所有恶心破烂扭曲的东西知道…… 　　-15- 　　【那是我的小狗。】 　　【不准抢。】 　　——万千世界中“永远强大”的黑影彻底发了疯，开始了一场堪比曾经针对整个报丧女妖族群的屠戮—— 　　恶灵们尖叫、逃窜、反抗、互相指责、彻底绝望。 　　没谁能坦然面对灭顶的灾难，哪怕它们已经不再是脆弱的人类，而【灾难】只是一只报丧女妖。 　　她不是无法被伤害，不是无法被撕咬…… 　　她只是，不可能低下头，不可能停下手里的屠刀。 　　——当她还没握着刀时，就能永远屹立在战场上，成为所有邪恶眼中最黑暗的绝望。 　　-16-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万千世界中最强大的报丧女妖。 　　-17- 　　她追猎着每一个恶灵……屠戮它们，碾碎它们……碾碎之前还总要挖掉它们的眼睛，切断它们的手指，割断它们的舌头…… 　　然后，慢慢涂匀酒窝上沾到的血，问一句疯疯癫癫的话。 　　【我的小狗被藏在哪里呀？】 　　-18- 　　……那只女妖疯了。 　　她过去也绝不正常，但，那时，是绝对是疯得—— 　　传奇帅哥不敢再回忆。光是想想，他都要打一哆嗦。 　　恶灵本就是一群混乱邪恶的生物，没有秩序，没有社会，更没有什么能提供保护的政|府。 　　面对这样恐怖的灾难，除了抱头等待死亡，能做的，只有拼命去寻找算得上强势的势力，投奔那些组织—— 　　当然，太小的也不行。 　　有几只恶灵抱团躲进了一个世界里的小邪恶组织，但，不到一天，就被找上门的M全部杀…… 　　嘶。 　　-19- 　　后来再看，那场动乱明明只持续了几天，但几乎成了一个时代。 　　【末日】当然足以成为一个时代。 　　传奇帅哥正是在这样动荡的时代背景下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永生会…… 　　-20- 　　结果，却发现囚徒根本不是永生会的组织者。 　　它跟这个组织没什么关系，依旧被关押在永生监狱最深处，会有“囚徒与永生会密切相关”的传言，只是因为，永生会的领导者是监狱的监狱长。 　　走在永生会的走廊上，听着那些恶灵叽叽喳喳地讨论永生会这个组织的实力有多雄厚（“听说有好几个之前就敢去吃系统世界的员工呢”），传奇帅哥有些失望。 　　他刚刚投简历时见过了监狱长本人，的确是个危险又疯狂的恶灵，但，怎么说…… 　　也就那样。 　　完全不可能与那只报丧女妖平齐，更不可能在报丧女妖的刀下庇护谁了。 　　-21- 　　那种水平的恶灵，传奇帅哥没见过几百，也见过几十了。 　　性格，力量，眼光，智慧……各方面和报丧女妖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生意人最擅长衡量物品的价值，如果要给报丧女妖的危险程度打五颗星，监狱长的危险程度顶多也就半颗星吧。 　　而且贴出来的评价星星亮度还不同的。 　　-22- 　　唉，如果能想办法见到囚徒一面就好了，实在不行只能离开永生会，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洗掉之前的前科，钻进系统世界…… 　　传奇帅哥在心里盘算着，脸上依旧带着期待的表情和旁边的恶灵谈笑。 　　这帮恶灵是和他一样挤破头进入永生会、希望得到永生会的庇护的，他总不能在这帮期待入职的恶灵中暴露出对这个组织的嫌弃吧。 　　要跑他也是独自一个跑，身为恶灵，系统世界只会比永生会更难挤进去。说出来增加竞争对手干嘛，他不傻。 　　就在这时，最前方引路的永生会成员突然顿住了脚步。 　　“我们换个方向，先去参观人类储藏室，那边为新入职的成员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点心……” 　　-23- 　　它匆匆回头，示意恶灵们跟着自己前往其他方向。 　　有恶灵问：“可是，刚刚不是要带我们去看开放式厨房吗？” 　　“先去人类储藏室，再……” 　　传奇帅哥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隐隐看到，前方的开放式厨房，有个背影安静地坐在吧台凳上。 　　-24- 　　那是个非常苍白的背影，穿着一件有些脏的白袍子，垂在衣袍下的脚踝上，似乎戴着两环沉重的镣铐。 　　锁链蛇一般盘在地上。 　　……镣铐？锁链？ 　　-25- 　　【囚徒。】 　　传奇帅哥的眼皮不禁跳了跳。 　　出于某种属于商人的直觉，当引路的恶灵带他们离开后，他偷偷脱出了队伍，又跑了回去。 　　是的，那个开放式厨房。 　　是的，那个坐在吧台凳上的苍白的背影…… 　　-26- 　　“呃，是个小孩？” 　　吧台凳上的小孩动了动，扭过头来。 　　他应该是个有点病的孩子，嘴唇没有血色，脸颊比大理石的吧台桌面还要白。 　　这就衬得他的红眼睛愈发刺目，猩红……与空洞。 　　传奇帅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一刻他的哆嗦和想到报丧女妖时是一样的。 　　-27- 　　“抱歉，吓到你了吗？” 　　那个小孩说，低头揉了揉眼睛：“这几天我没注意去遮它。应该是更丑陋了吧。” 　　“……哦，没有，没有，谢谢你。” 　　传奇帅哥有点意外。 　　永生会的小孩肯定也是只恶灵，孩童恶灵性格脾气往往更加刁钻古怪——他没见过这样礼貌又温和的类型。 　　于是他下意识就放松了警惕，拉开吧台凳，在小孩身边坐下了。 　　“对不起，我刚刚是见到你背影戴着镣铐，还以为你是那个……囚徒呢。” 　　囚徒存在的时间比他还长，肯定不是这种小孩子。 　　“你好啊，小朋友。” 　　-28- 　　对方却说：“你好。不要叫我小朋友，这个称呼是专属的。” 　　“哦……那……小孩？你好？咳，你知道囚徒吗？” 　　管风琴歪了歪头：“你找囚徒做什么？囚徒暂时出去了。” 　　-29- 　　传奇帅哥愣了一下，有些惊喜：“真的？我听传闻说他一直被关押在监狱最底部……” 　　“之前是这样。后来赢了一个赌约，布了一个赌局，就出去放风了。” 　　“那他现在……” 　　“回来了。” 　　-30- 　　红眼睛的小朋友非常漠然地说：“因为之前没利用放风时间好好玩耍，意外长出了没用的恋爱脑，最近正因为失恋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哭。囚徒在里面哭了三天没出来了。” 　　传奇帅哥：“……” 　　传奇帅哥：“我能问问是哪个笼子……” 　　小朋友面无表情：“心灵的牢笼。那个失恋的蠢货还在哭，大概还要哭三星期吧。” 　　-31- 　　噢。 　　-32- 　　……信息量过于巨大，传奇帅哥有点干巴巴地说：“没关系，我也经历过失恋的痛苦……虽然没哭，但酗酒了整整……” 　　“酗酒？这样啊，的确，失恋后的步骤是还有‘酗酒’的。” 　　“……呃，你难道是在收集……” 　　那个小孩点了点头，空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活力来。 　　“新长出来的恋爱脑真的很恐怖，囚徒不想恋爱了，所以也只会经历这一次失恋，这次失恋是最后一次失恋体验了。所以他想趁着这次失恋好好体验一下失恋的乐趣。毕竟是限定情感，限定体验，说不定三个星期后他哭着哭着就彻底哭没了脑子，连滚带爬跑到前任家门口求复合了。” 　　“……” 　　-33- 　　囚徒果真是位不同凡响的大人物啊。 　　传奇帅哥僵硬着脸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僵着脸和这么小的小孩子讨论这么生草的话题—— 　　“呃，如果真的难过到哭了整整三星期，向对方求复合也算是正确的选择吧？毕竟是很喜欢……” 　　“问题不在这里。” 　　管风琴格外冷静地说：“囚徒的前任是个脑子里只有滚床单的笨蛋。这已经是他待在这里自闭瞎哭的第三天了，前任估计已经和重新找的新床伴滚了七八次床单了。” 　　-34- 　　“……” 　　“她滚一次床单的速度比囚徒哭完一次的时间快多了。” 　　“……” 　　“而且这时候求复合就真的是恋爱脑舔狗了，她不喜欢恋爱脑也不喜欢舔狗。” 　　“……” 　　传奇帅哥无言以对。 　　“所以，呃，囚徒……” 　　“囚徒打算认认真真地继续自闭，充分体验好自己最后一次的失恋经历。毕竟是限定出现的感受。” 　　-35- 　　红眼睛的小孩向他这里递了递手，传奇帅哥低头，看到了一桶插着勺子的冰激凌。 　　……原来小孩刚才平平静静地坐在这里，只是平平静静地在炫桶装冰激凌。 　　“谢谢你刚刚的提议，囚徒除了吃冰激凌也想不到别的体验方法。这桶给你吃了，我去柜子里找找有没有酒。” 　　“……那个……” 　　“没关系，这桶冰激凌不是买的，是会长砸到囚徒房间地上的。” 　　他大概是想施加什么过分的侮辱吧，砸完后好像还说了什么“真是只彻底失败只能舔地上冰激凌的小流浪狗”…… 　　我最近一直在哭，因为怕把眼睛哭得更可怕就放到了心里哭，所以很难集中注意力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监狱长离开之后，意外发现那桶冰激凌上标着‘限定口味’，没舍得浪费，就特地抱出来找勺子吃了。 　　-36- 　　小孩说到这里时撇了一下嘴。 　　“结果根本不是限定口味。就只是普通的香草味。吃起来很难过……”！ 第108章 　　scaredthatumightgoaway 　　害怕你会消失不见 　　Ipromisetodoityourway 　　我保证会用你的方式去爱你 　　——引自-gamble(feat.demxntia) 　　-1- 　　M从恶灵的尸体上拔出镰刀。 　　血迸溅出来,溅上她的脸和裙角。 　　有点脏。 　　……又或许，她刚刚是，从自己的尸体上拔出了镰刀？ 　　-2- 　　M有点恍惚,她不是很确定。 　　这几天她都有些恍惚，无法确定自己挥刀的对象—— 　　是恶灵,还是自己。 　　“妹妹呀,你要定下心去找一个对象,你要成家,你总要……” 　　哦。她又想起姐姐那些话了。 　　那些劝说、那些教导、那些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当时只觉得是无用的絮叨。 　　姐姐总劝她成家。可明明她只要有姐姐就够了—— 　　她也只可能有姐姐了。 　　-3- 　　报丧女妖并非鲜活的生命,怎么可能拥有鲜活生命才有权拥有的东西？ 　　陪伴，喜欢，信任，爱。 　　人类可以自然而然地拥有这些——因为他们拥有父母，拥有朋友,将来还会拥有自己的爱人或子女。 　　人类的世界，就是许多许多陌生人用关系线条把彼此连接在一起的世界。 　　人类非常弱小，但他们生来拥有这些东西，他们和亲人、友人、爱人甚至是陌生人谈论【爱】—— 　　就仿佛这东西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了。 　　-4- 　　可报丧女妖不拥有这些。 　　它们的诞生就是扭曲的死亡,它们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它们寻觅着死亡与力量，可以为了任何目标撕碎同族—— 　　它们甚至弄不懂【拥有】的定义。 　　什么是【拥有】呢？就连自己本身,也不过是一具随时准备湮灭在角落的影子。 　　报丧女妖甚至不拥有自己。 　　你没办法让脆弱的人类理解脖子被折断时该如何用手撕碎敌方的喉咙，也没办法让报丧女妖理解学会【拥有】与【爱】的必要性。 　　这就像你没办法告诉一只翻垃圾桶觅食、睡在小巷深处的流浪猫： 　　“垃圾桶很脏,你吃垃圾也很恶心，为什么不选择高级鱼子酱、与洁白无瑕的羽毛小垫子，变成可可爱爱娇娇软软的明星小猫呢？” 　　-5- 　　翻垃圾觅食的流浪动物怎么可能会去思考【拥有】与【爱】。 　　它只会向你投来看白痴的眼神，然后,高傲又轻快地走开。 　　-6- 　　……所以，命运给所有无形的馈赠都标出了价码。 　　报丧女妖无比强大，但它们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不懂，不理解，不拥有——然而，曾经，刚刚诞生的M，随时都很满足。 　　被撕咬、被欺凌、被灰女妖时不时撕下本体的碎片吞食—— 　　但只要有片枫叶打着转落到了它的鼻尖，M依旧会拍拍玩，开心又满足。 　　那个时候，她只需要一片枫叶就好了。 　　-7- 　　然而M遇见了W。 　　W令她发现，原来，报丧女妖也可以体验清水、泡饭、没有污渍的瓷碗、装在盒子里形状可爱的糕点、各种各样穿在身上转圈时像花朵的小裙子。 　　W令她发现，“姐姐”“妹妹”是这么温暖的词。 　　W令她发现，善良、美好、无垢的人类…… 　　能够拥有许多许多东西，值得倾尽一切的保护。 　　-8- 　　而自己一无所有。 　　……除了拍打枫叶能得到的快乐，她本身一无所有。 　　-9- 　　权力，财富，名声。 　　亲人，友人，爱人。 　　M并不是很稀罕人类所拥有的那些东西。 　　抢夺权力？ 　　她太习惯独自行动在僻静的角落，怎么可能渴望用权力掌控他人呢。 　　积累财富？ 　　她太习惯觅食、休憩、追寻乐趣了，她绝不会为了金钱控制住自己。 　　建立名声？ 　　……一个恶贯满盈、以死亡为食粮和乐趣的女妖，哪里在乎什么名声？ 　　至于亲友爱人…… 　　-10- 　　时间会毁掉一切的。 　　友情说白了只是两个兴趣相合的家伙挤在一起玩，兴趣不合便渐行渐远； 　　爱情她从没有发言权，毕竟那是又自私又混乱又掺杂着“欲望”的东西，她没兴趣； 　　亲情…… 　　哪怕是姐姐，在那一千零九次的世界倒流中，M也不止一次地，恨过她。 　　-11- 　　恨她为什么那么善良，那么无私，那么…… 　　那么频繁地抛弃她。 　　总说着“要成家”“要爱人”，接着，轻轻松松地转身，去在乎别的孩子，去建立别的家。 　　她永远没办法告诉姐姐，这一次见面，是我挣扎了多久，努力了多少次，付出了多少血肉。 　　因为M知道，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平等”。 　　-12- 　　她用报丧女妖的方式守护姐姐，但，姐姐是个人类，只能用人类的方式爱她。 　　于是照顾她，教养她，叮咛她，从那些叽叽喳喳的吵闹儿女中挤出空闲来为她炖汤做糕点—— 　　最后，在最多一百年的时长后，彻底抛弃她。 　　在枫树与阳光下安静地合上眼睛，把她抛弃到墓碑外面的位置。 　　-13- 　　W死的时候，M其实就在旁边。 　　尽管那时掌管系统世界的她已经有意无意疏远了姐姐很久，但，她是报丧女妖，她永远能最敏锐地嗅出死亡。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头发花白的姐姐在枫树下乘凉，她穿着很漂亮的裙子，坐着一把很舒服的摇椅。 　　M变成一只小黑猫，静静地蹲在枫叶后、院墙上注视她。 　　她没有过去，她找不到接近她的理由。 　　M只是注视着姐姐的摇椅慢慢停下。 　　-14- 　　最终，属于姐姐的，醇香的死亡味道漫到她的鼻尖下。 　　M嗅出，她非常平静，就像是被安抚睡着的花。 　　不是符合报丧女妖审美的死亡，普普通通，安静幸福。 　　……那便足够了。 　　-15- 　　她转身离开，身后，是那些姐姐养育的那些长大的、没长大的孩子们跌跌撞撞冲过来哭泣的噪音。 　　……啊，噪音。 　　你们该知道，这是我费尽全力达成的，最好的结局了。 　　你们在哭喊什么？你们在悲伤什么？明明死亡只不过是报丧女妖的食粮、一种与生命相互依存的美丽——你们这些——被好好养大、半点也不知道我与姐姐的曾经的愚蠢人类——你们—— 　　-16- 　　【你们难道像我这样，被姐姐彻底抛弃了吗？】 　　-17- 　　任何人类都可以说，自己终有一天，会和逝去的亲人、爱人在“天上”团聚。 　　但M不可以。 　　-18- 　　姐姐走完了她圆满的人生，留她站在黑暗里，面对接下来近乎无限的时间。 　　教给她那么多报丧女妖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又把她丢回只有报丧女妖能存在的地方。 　　……所以，对M而言，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其他家伙的离开…… 　　就是抛弃。 　　-19- 　　凭什么随随便便遇见我，凭什么随随便便让我铭记，又随随便便地—— 　　把我丢在这里，轻易走开呢？ 　　【死亡】……别说借口了，哈，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哪怕迎来死亡也会爬回去见你们的——为什么你们就、你们就—— 　　不可以再与我相遇呢？ 　　-20- 　　M别无他法。 　　再如何质问，再如何不平，那些家伙也早已躺进坟墓，快快乐乐地合上眼睛了。 　　……况且，万千世界，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 　　要独自活下去，别指望任何生物的怜悯，任何幸运的巧合。 　　她厮杀至今，存在至今，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M接受了事实。 　　她是最后一只报丧女妖，她犯下那么多的屠杀，活该待在这无尽的时间里。 　　如果把系统世界比作监狱……【不会消亡】本身，就是她的刑罚。 　　从姐姐，到黏人的小女孩，到话很多的和尚，到看似绅士的男人，到…… 　　她总要独自面对所有的别离。 　　送走姐姐，送走酒友，送走跳过舞的陌生人，送走玩了一局扑克的怪物，送走有些讨厌油腻的家伙，送走有些喜欢有趣的家伙。 　　……只有她……只有她…… 　　-21- 　　永远停在原地。 　　永远被抛弃。 　　【倒流世界的代价，是被世界所抛弃。】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你停在原地，怀揣着一切沉重的记忆。】 　　【……要彻底放弃吗？】 　　曾经，似乎，有谁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M不再愿意清醒了，所以，她根本想不起，这些话是谁曾对自己说过的。 　　她只是突然想起这些话，便突然眨眨眼睛，用力拍拍脸颊—— 　　-22- 　　不，我不会放弃。 　　我似乎还欠下了一些东西，或许是一次没完成的赌约，没兑现的赌局……她记不清，但，很明确地知道，是欠下了什么东西的。 　　就像恐怖维修部的【P】空空地悬在职位板上，M空空荡荡地继续行走着，不停删掉记忆，不停跨越无数次别离，不停奋力寻找能让自己继续存在的积极心。 　　杀死自己，迫害亡灵，胡乱跳舞，泡进酒精，套着垃圾袋到处蹦跳，做一切有趣新奇的事情。 　　她是始终寻找乐趣的报丧女妖，她无法忍受哪怕一分钟的无聊—— 　　就像一个重病的木匠抓过刻刀，拼命对自己默念，这个世界还存在那么多没被描绘的美丽。 　　M寻觅乐趣，M热爱乐趣，M绝不…… 　　绝不停下脚步，任由无尽的【你被抛弃】击败自己。 　　-23- 　　她连坚持存在的那个原因都遗忘了，但没关系，她就是个忘记原因也可以直接行动的笨蛋。 　　-24- 　　所以，姐姐死去很久很久以后，她依旧守在系统世界。 　　扩大世界，平衡规则，增长力量，护卫无害亡灵的愿望。 　　M自认比谁都成熟，都强大，都无坚不摧。 　　姐姐曾经那些顾虑、那些絮叨、那些劝说再也不算什么……就算什么都无法拥有，就算压根没有家，她也完全不在乎。 　　-25- 　　无尽的时间总会毁掉一切，她也只能勉力抗衡。 　　就算努力去理解【拥有】的定义，一切的东西被抓过来，都会在她掌心变质，腐坏。 　　一千多次的倒流差点令她厌恨最亲密的姐姐，更别提没有上限的时间，并非姐姐的其他人。 　　况且，连姐姐安静祥和的离开，都会令我抑制不住地产生那些阴暗的怨恨…… 　　那么，【拥有爱】之后，再失去，我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呢？ 　　-26- 　　M很喜欢W，但她绝不会说【拥有】她。 　　和姐姐的相遇与别离始终建立在无比的清醒上：姐姐是人类，我是报丧女妖。 　　姐姐是独立自主的人类，我是独立自主的女妖。 　　姐姐要悉心经营家庭去拥有很多亲人，我吃了上顿就不在乎下顿在哪。 　　……M一开始就知道，她们并非拥有彼此。 　　她们珍爱对方，也默契地站在最合适的距离。 　　-27- 　　但姐姐总把那个不存在的“爱人”与“家”挂在嘴边。 　　她好像真的很相信、很希望我能找到那么一个存在似的。 　　【姐姐没办法永远陪着你……】 　　是的，当然。 　　那所谓的“爱人”就可以了吗？ 　　别再这么天真善良啦，姐姐。 　　-28- 　　谁敢爱我这种【爱】不可能拥有的疯子呢。 　　他们因为姐姐给我的这张脸停留，又被我本身的个性吓退。 　　M不怪他们——别靠近我，她尽可能告诉所有家伙了，别靠近我—— 　　我不懂【爱】，不会被【拥有】的。 　　更不会渴望去【拥有】谁了。 　　-29-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人也好，非人也好。 　　雄性也好，雌性也好。 　　……M毫无兴趣。 　　【他们总有个标记的。】 　　每当姐姐开始劝说她寻找伴侣，M就忍不住想道—— 　　【他们总要因为性别、外貌、气质、身材辨识彼此的。】 　　-30- 　　当然，这并非错误。 　　这是一件非常正常自然的事情，如果要爱一个人，肯定有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肯定出自对方的魅力——财力，权力，特长技能，外貌身材，好听的声音—— 　　你总要【认识】对方，才能【爱】对方的。 　　只是，不知为何。 　　M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忍不住想。 　　为什么不可以忽略这一切的因素，由一个完全陌生的家伙，来爱上完全陌生的我呢？ 　　不是与姐姐相似的脸，不是娇小可爱的身材，不是甜蜜的声音。 　　如果有谁只看见她黑漆漆的本体，越过所有的性别外貌被她所吸引—— 　　如果我能撇去脸，眼睛，声音，只去看见一抹颜色，一抹枫叶般的颜色。 　　-31- 　　【是个可爱的家伙】 　　——如果能够这样共同产生情感的鸣响，心跳得像是看见一个死去的世界重新诞生……该多好呀。 　　M每次都会提出这种要求。 　　……就像她曾经历过这样独特、奇怪、甚至有点疯狂的动心似的。 　　所以，姐姐总说这是过分单纯的幻想，不切实际，太过挑剔。 　　M想…… 　　-32- 　　无所谓。 　　反正，【伴侣】这种东西，她绝对不要，不可能实际拥有的。 　　我又不是要拿着这桩条件到处敲锣打鼓，大声发表“谁能只变成一抹颜色就让我一眼喜欢上，我就跟谁谈恋爱结婚”的讲话。 　　她是什么，拿着一只水晶鞋满世界寻找灰姑娘的笨蛋王子吗。 　　-33- 　　……故事里的那个王子可不是笨蛋王子吗！连亲自牵过手跳过舞的心动对象都记不清！ 　　M可嫌弃那个童话了。嫌弃到后来强拉着下属在宿舍看电影、都要在王子出场时发出大声的倒彩。 　　“因为那是个笨蛋啊！口口声声说有多喜欢，结果脸都记不得，竟然要靠着一双鞋找对象！什么无敌弱智笨蛋！” 　　她下属：“……” 　　她下属：“哦，的确是笨蛋。但骂她弱智有点过了。” 　　-34- 　　所以，我还是个坏东西。 　　这时候没有下属的M在想，一边想一边恍惚地从似乎是自己的尸体上拔出镰刀。 　　刑罚也好，疯狂也好，绝望也好……那都是我活该承受的。 　　没有第二个存在，没有什么姐姐希望的照顾陪伴了。 　　-35- 　　情侣也好，夫妻也好，经历人类的数十年时长，就会变质，扭曲。 　　【我们离婚吧……】 　　我存在的时长绝对承受不住那种脆弱混乱的感情。 　　【我们并没有在谈感情，不是吗？】 　　M手里的镰刀再次落下去，这一次，她整个撕破了面前已经残破的恐怖世界。 　　-36- 　　她独自停在世界外的虚无里，喘息。 　　是的……我早知道了……我早就猜到……所以才轻浮地去喜欢所有的东西，又赶在这东西过保质期之前，轻轻松松把它忘记……所以我才…… 　　【你这种家伙，除了我还有谁要？】 　　面对这一如既往尖锐又任性的挑衅，他一如既往地笑起来。 　　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什么过分的贬低，只是一句小心翼翼的撒娇。 　　-37- 　　【嗯，当然。只有你要我。】 　　……呵。 　　骗子。 　　-38- 　　既然你只有我，我只有你——为什么你要——为什么你要对我说—— 　　【到底为止吧。】 　　……好天真呀，她的小狗。 　　他知道自己触犯了什么吗？ 　　他知道他自己是她唯一——经过无数次怂恿、无数次蛊惑、无数次似乎无限包容的微笑后—— 　　她唯一肯定的【拥有】吗？ 　　-39- 　　M曾一无所有。 　　但她也曾无比笃定，完全【拥有】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她的伴侣，她的小狗，她的……呵，哈哈…… 　　M再也无法成为那个温暖午后的自己，默默地蹲坐在一边，等到自己完全被抛弃后，转身默默离开。 　　因为姐姐始终会去看除她以外的人类，姐姐始终留给她独自清醒的空间。 　　可那只小狗却只看着她，只关注她，只遵守她的规则—— 　　那不是可怜兮兮的小落水狗，摆出“除了你我一无所有”的表情。 　　那是冷静温和的大狗，在碰撞到她的目光时，唯独流露出“倾慕”。 　　-40- 　　他和她，似乎在某个时刻，是相同的东西。 　　独自活下去也没关系，但，偏偏，被截然不同的美丽吸引。 　　不是【只有你】。 　　而是【必须是你】。 　　如果不是看到她，绝对、绝对还会继续平静冷淡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那是个奇怪又正常，善良又冷漠，弱小又强大的家伙。 　　他本身便足够吸引她一次次回头，一次次触碰。 　　他太疯狂、太浓郁、太纯粹——该死的独一无二加上该死的完全占有——毫不吝啬地把全部的所有权转让给她，毫不吝啬地把所有的关注与喜欢都—— 　　【我当然是你的。】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是的，这么差劲的我，只有你会要啊。】 　　——真见鬼！ 　　她再也没有任何能够冷静的空间了，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都和“清醒”这个词无缘！ 　　-41- 　　这样一个家伙…… 　　M真的、完全、没办法了。 　　她本就不擅长冷静，拉远距离，删除记忆，是唯二能做的补救。 　　……可他有给她任何机会吗？ 　　哪怕时隔一个多月见面依旧会用那种眼神瞧他——哪怕删除记忆依旧会回过头来再次找她—— 　　是他、是他、是他——让她真正得到了【拥有】的感觉——让她真正渴望——把他紧紧攥住—— 　　他会死的。 　　M冷漠地想，这个胆敢让报丧女妖产生【拥有】错觉的普通人类，他真的会死。 　　-42- 　　如果他要离开我，如果他要放开手…… 　　【我们离婚吧？】 　　M没有任何反应，思考之前，她就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是她的。 　　自由要献给她，喜欢要献给她，死亡也必须献给她……谁让他先骗她说，“你拥有了我”呢？ 　　如果要逃跑，就关起来。 　　如果生气了，就抹掉记忆。 　　如果抹掉记忆还要逃跑……就吃掉你的死亡……把你变成弱小的亡灵……锁到离我最近最近的位置，再也无法逃脱。 　　-43- 　　……看吧，这就是我这种家伙，绝不能去尝试【爱情】的原因。 　　【唯一】【拥有】，爱情里藏匿的尽是会让我彻底发疯的毒药。 　　M嗤笑一声，扛起镰刀，走向下一个目标。 　　-44- 　　是的，如果这次，她的小狗并不想离开她，她的小狗说的那些话只是气话，他只是意外被恶灵抢走了，她还可以抢回来…… 　　那么，这个普通人类的百年之后呢？ 　　M的眼睛空洞无比。 　　……百年之后……我是不是，也存在得太久、太久了呢？ 　　要不，就在那时，一起湮灭吧。 　　-45- 　　我喜欢我的小狗。 　　M默默地揪紧手指，但我绝不能去爱我的爱人。 　　他……就只是……必须还是……小狗啊。 　　我要抢回来……抢回来……然后呢？然后，然后，如果他还要离开……我…… 　　-46- 　　就答应吧。 　　时间让一切变质后，哪个疯子愿意握着所谓的【爱】与【拥有】，陪我一起承受永恒的刑期呢。 　　他是个普通人类……他受不了的。 　　我……我要答应……我不能……我不能杀了他。！ 第109章 　　IfIcouldmakeyouawish 　　如果由我实现你的愿望 　　I\'dputmynameonthelist 　　我会先把我的名字放进你的愿望清单。 　　——引自-roundabout-fcj/lvoris 　　-1- 　　“……就这样。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又有两个——整整两个恐怖世界！被那疯子撕毁了！” 　　宽大的会议长桌尽头，拿着文件汇报的恶灵，脸色是实实在在的“比鬼还惨白”。 　　它身上还有两个正在往外涌血的血洞——每说一句话,那些血洞里的皮肉就会被撕破一点。 　　零星的马赛克便从被撕破的皮肉里吐出来，滴在桌上。 　　画面有点恶心,尤其是这只亡灵还在进行汇报,一句接一句激动，简直是义愤填膺。 　　……但这很正常，会议室里就没有没在滴马赛克的恶灵。 　　——只除了传奇帅哥。 　　-2- 　　传奇帅哥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他不得不往角落里缩了缩，试图离这些伤疤、血洞、愤怒与恐慌远一些。 　　……主要是马赛克。 　　他身上的是前段时间新买的西装,绝对不想沾上马赛克。 　　-3- 　　“我们……我们必须阻止那个疯子！” 　　千疮百孔的恶灵愈发激动,它身上血洞里喷出的马赛克都快变成一股河了： 　　“我们必须阻止这个疯子——她会毁了所有——她是要彻底把我们所有恶灵都吞噬掉，变成她力量的温床！她这个渣滓、魔鬼、背叛者！” 　　得了吧。 　　传奇帅哥不禁想，那只女妖稀罕吞噬你们这种恶灵吗,你们加在一起还没有她一根小拇指强，而且,就这些说一句吐一堆的夹带马赛克，她肯定会嫌脏。 　　……咳,他只是这么想想，他不是要背叛被欺压的恶灵阵营。 　　那只女妖当然恐怖又疯狂，如果可以，传奇帅哥举双手双脚赞成把她杀掉。 　　但前提是,别让他上。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邪恶亡灵，刚入职邪恶组织永生会的新人，绝对无法义愤填膺地冲在“杀死报丧女妖”的第一线—— 　　传奇帅哥不傻，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没谁能弄死M。 　　……开什么玩笑,在座的各位都是差点被她弄死、连滚带爬逃到这里的好吧。 　　-4- 　　M造成的恐怖阴影太深刻，就算给传奇帅哥一把绝世神兵、然后让M现在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里，浑身上下都是口子，没有腿没有手，虚弱得只能爬—— 　　他也没那个胆子对M挥刀。 　　……开什么玩笑！ 　　那个疯子又不是没干过拿牙去咬刀、然后顶着刀痕爬过来撕下你耳朵的事！ 　　她的每一次杀戮都会变成恶灵之间口口相传的恐怖故事好吗！ 　　-5- 　　……综上所述，传奇帅哥并不想杀死报丧女妖，他的智商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所以，他就只想确保那疯子不会杀了他。 　　会议室里这些头脑被怨恨冲垮的恶灵们，他半点也不想掺和。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还是加入了本不想加入的永生会呢…… 　　-6- 　　“嗨，小孩。会开完了……呼，真晦气。” 　　依旧是那个无人问津的开放式厨房，依旧是那个戴着镣铐的小孩子。 　　传奇帅哥拉开他旁边的吧台椅，毫不意外地发现，小孩手里依旧抓着一柄勺子，抱着一桶家庭装冰激凌。 　　传奇帅哥松了松领带：“给我来一口。真累人，那群以为自己有多厉害的蠢货……” 　　小孩便推了推手里的冰激凌桶，递了一把塑料勺。 　　他真是个脾气非常好的小家伙，简直是永生会各色恶灵中的一道清流。 　　传奇帅哥随便挖了一口：“今天是什么味……呃，咳？这什么？” 　　“是豆乳做的，低脂冰激凌。” 　　-7- 　　小孩平静地回答：“因为今天监狱长又跑进囚徒的自闭房间，说什么‘开放式厨房里的所有冰激凌都没了，真可怜，让你舔冰激凌你还真舔上瘾了，再吃下去迟早从狗变成猪’。” 　　“一想到自己除了可能被前任嫌弃难看还可能会被嫌弃胖成猪，那个蠢货囚徒哭得更惨了，所以我今天出来寻觅低脂冰激凌。” 　　传奇帅哥：“……” 　　传奇帅哥：“不是，他什么毛病。” 　　——如果不是认识了这个小孩，如果不是这几天和他聊天意外投缘—— 　　传奇帅哥简直无法想象，那个还算是聪明、有城府、帅气、强大的监狱长，会有这样的一面。 　　……专门在别人的自闭失恋期跑到别人的囚室里，基本每天都要前去发表嘲讽、做出侮辱行为，简直就跟去动物园打卡似的…… 　　这也就算了，嘲讽的内容还这么低级！ 　　-8- 　　“你就舔地上的冰激凌吧”“再这样吃迟早变成猪”“哭得好像狗哦，真丑陋”—— 　　他是什么玩意啊，古代那个一朝得势就跑到冷宫对还没被废的正宫皇后大肆嘲讽的小家子气女人吗！！ 　　话说为什么，为什么监狱长这种地位的男人，跑去侮辱囚徒这种等级的存在，用的是“长得丑”“会变胖”“没人要”这种离谱攻击！！ 　　……难道是低级雄竞吗？这是赤|裸裸的低级雄竞吧！！ 　　-9- 　　管风琴没有答话，他默不作声地重新拉回自己的低脂版本，低头吃冰激凌。 　　……关键是，这种低级离谱攻击怎么看怎么都起效了！ 　　囚徒真的派这个乖小孩出来寻找豆乳做的低脂冰激凌了！ 　　传奇帅哥不禁喃喃道：“那，囚徒他还好吧。” 　　管风琴咬住被冰激凌弄得有些凉的勺子：“不太好。还在哭，而且新长出来的恋爱脑真的太影响智商。囚徒不想一天到晚就抱着冰激凌桶瞎哭，但行动就是走在理智前面了。” 　　“……我是问，咳，会长说的那些……” 　　“哦，那没事。囚徒没怎么听。” 　　管风琴想，反正，他也就这些话，不停重复。 　　-10- 　　他可是切实经历过M小姐那些渣言渣语——“你除了我还有谁要”“你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有危险”“你很烦能不能闭上嘴”——又能把这些仔细分类、翻译成撒娇和挑衅的，监狱长这几天的那些话，真的并不算什么。 　　前任在各方面都无比强大，无论是武力值，还是嘲讽等级。 　　……只是，这几天的自己，和平时的自己，是真的不一样。 　　很陌生。 　　而且…… 　　管风琴又挖下一口豆乳冰激凌，心想： 　　很蠢。 　　-11- 　　真的好蠢。 　　-12- 　　特意把你割开、关进心里，特意撇除你这个总在哭泣的外形、用待在监狱里的幼态本体，特意遵照“心情调节指南”炫完了好多冰激凌，却还是能听见，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声音。 　　是因为从未体验过【喜欢】，还是因为从未体验过【难过】？ 　　谁知道呢，或许两者都有。 　　从未体验……终于拥有这复杂又混乱的感觉后……根本停不下来，就算把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声音关进心里。 　　不能再哭了，你那天对着倒影哭了多久呀。 　　眼睛本来就丑，再哭就更丑了，哪怕用力量也遮不住通红通红的颜色的。 　　而且，哭泣有什么用？ 　　她又不会因为眼泪回头。 　　真愚蠢。 　　-13- 　　“所以……咳，你什么时候把豆乳冰激凌送给囚徒？” 　　管风琴看了旁边的恶灵一眼：“看情况。” 　　能在这里吃完就不抱回去吃了，否则监狱长又会嘲讽他胖。 　　……他明明一点都不胖，最初的幼态本体依旧是这副病恹恹的鬼样子，脚腕几乎能从镣铐里伸出来，看上去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不健康，不强壮。苍白，猩红。 　　……比起胖瘦这种问题，她反而是不喜欢这种病弱的类型吧。 　　-14- 　　M从未正眼看过那样的男人。 　　她曾在酒吧夜店里寻觅一夜情、然后跑过来搭讪他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无一围绕着实用性。 　　“你有几分钟”“你有几厘米”之类的，非常直白。 　　……管风琴一开始会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精确到秒或毫米，后来他发现认真的回答只会招来她的嘲讽，就会直接转身走开。 　　反正她挑挑拣拣嫌弃完一整个酒吧的人类后，还是会来找他的。 　　不过，M应该是偏爱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家伙吧，他每次转身后，她不会去挑拣其他男人，一定会立刻黏上来。 　　接下来他只要做一些她喜欢的动作，调整到她喜欢的角度，就能自然而然地接到邀请。 　　……M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呢，M或许什么类型都不喜欢。 　　她应该就只青睐一切擅长“性”的男人吧。 　　反正，只是一夜即止的一次性用品。 　　-15- 　　后来她的无名指戴上了戒指，依旧保持着一夜情的频率与模式跑过来和他见面，区别只是记住了他。 　　他开始改变想法，认为她喜欢的类型是金发碧眼的阳光小孩，那种在网上很受欢迎的“小狗”款。 　　因为他的外壳大致是这样伪装的，也因为M总叫他“小狗”“小朋友”……明明她自己也没多大。 　　所以管风琴直接问她：“你很喜欢吗？金发碧眼的男孩？” 　　M：“我说了多少遍……这种时候……不要……和我说话！” 　　-16- 　　然后她抓着他的头发把他重新摁了下去，后续要出口的训斥变成喘息。 　　……她在这种时候总不听人话，但，只有这种时候，她会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啊。 　　上床前她急着催他进酒店，上床后她又急着穿衣服离开……还能在什么时候和她说话。 　　-17- 　　管风琴有点不满，按她的要求做完后他轻轻合拢牙齿，咬了一口她的肩膀。 　　M嘟哝了一句“小狗”，非常软地推了推他，胳膊便没什么力气地盖在脸上。 　　……灯光昏黄，她的肩膀上蒙着那颗牙印，还有一层细密的汗。 　　他遵照着她习惯且喜欢的流程去给浴缸放满热水，回来时看见这一幕，突然就想： 　　多适合亲一下啊。 　　“我能亲亲你的肩膀吗？” 　　“不行。你刚才竟然敢咬我……你这只坏狗。” 　　“那你是喜欢金发碧眼的男孩吗？” 　　“……你为什么在床上总有这么多话？而且难道我的结婚对象不会照镜子吗？” 　　她慢吞吞地拿下挡眼睛的手背，黑眼睛里闪着趾高气昂的威胁：“你再这么烦，下次见面就是三个月后了。三个月不做我是可以的，你能行吗？” 　　“……” 　　当然能行啊，我最讨厌这种事了。 　　但管风琴知道这话不能对满脑子滚床单的妻子说出口，他就听话地沉默下来，又把新增添的笔记放进心里的总结栏。 　　M的理想型是不多话的，金发碧眼的，技术足够好的，不会在她身上留牙印的。 　　-18- 　　所以他认真学会了不多话，修饰更美丽的蓝眼睛，学习提升更好的技巧，以及不在她身上留痕迹。 　　M却很生气：“你今晚是没吃饭吗？我的吻痕呢？” 　　管风琴便默默地吻了一下她的耳根。用最轻的力道。 　　“你是没有嘴巴吗？我问你话呢，你的回答在哪里？而且你觉得这一丢丢的小印子能叫吻痕？蚊子都比你厉害！” 　　“……” 　　-19- 　　好吧，她开始无理取闹了。 　　于是管风琴直接离开去洗澡，洗完澡后他擦着头发出来，看到M依旧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眉毛几乎气得竖成两道感叹号，脸颊鼓鼓的。 　　……最近总这样，明明按照她的喜好要求全部做完了，她却总冒出各种各样的不满。 　　管风琴没生气，他依旧保持沉默，平静地走过去躺下，拉起被子。 　　M“啪”一下踢开了他的被子。 　　管风琴：“……” 　　管风琴也有点真被她弄烦了，他转过身。 　　然后妻子开始伸脚踢他后背，“啪嗒”，“啪嗒”，一下下的。 　　……以她的力量值而言，这几乎就是撒娇般的举动了。 　　管风琴的烦躁完全消失，他沉默地被踢了大约五分钟，在“啪嗒”即将变重时提议：“不要生气了，明天是休息日，我带你上街买新裙子新包包，好不好？” 　　M：“哼。” 　　“……还有商场旁边新开张的一家情趣酒店。” 　　M：“那好叭。原谅你了。” 　　-20- 　　于是她破天荒在他公寓里过了夜，抱着他的胳膊，脚搭在他腿上，睡相有点糟糕。 　　……还有点黏人。 　　鼻子都贴在他头发上了。 　　管风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喜欢贴着人后背睡觉的家伙能把“讨厌黏人的类型”挂在嘴上。 　　-21- 　　他那晚其实没睡着，她在他这里过夜的次数实在太少太少了，他要仔细观测这种极其接近“情侣”的行为、作为情歌的素材—— 　　他不是很想用无意识的睡眠浪费每分每秒。 　　然后第二天他们上街去买裙子，她精神饱满地冲进商场，他睡眠不足地转进旁边的甜品店，买外带咖啡。 　　就在那里，偶然遇见了一个长相金发碧眼、气质沉默冷酷的男明星，那个明星经常被他的粉丝“小狼狗”“小奶狗”交替乱喊，也是他办公室那些女同事嘴里的理想型之一。 　　大概是因为当时真的睡眠不足吧，管风琴看着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 　　哦，真材实料，纯天然没伪装的理想型。 　　然后依旧是睡眠不足的他走回去，或许是出于和朋友分享的美德，拍了拍正在商场门口等候的M的肩膀。 　　一如既往地，她一脸不耐烦，但也立刻顺着他的意思转过头。 　　-22- 　　“快看，喵喵，你的理想型大帅哥。要不要我帮你要电话号码？女同事的花边杂志上说他技术也很棒。” 　　M：“……” 　　M：“闭嘴喝你的咖啡。” 　　-23- 　　于是管风琴闭上嘴默默喝自己的咖啡。 　　M拽着神智不清的结婚对象走进商场，感觉不拽紧他就要跟别人跑丢了——他今天为什么会这么不清醒啊，这个小朋友不是坚决抵制通宵、超级重视睡眠质量、哪怕陪她闹完已经将近早晨还要坚持闭眼睡觉的吗？ 　　M不知道这其实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完全通宵，就像第一次碰到伏特加那样。 　　然而，巧合的是，在她试衣服的时候，那个男明星也走进了店里。 　　大概是有什么要买的吧。 　　不清醒的对象立刻转头：“喵喵，你想要签名照吗，我公司跟他有合作，完全可以……” 　　“闭嘴，看我。是你老婆我在试裙子，不是那个白得像鬼的瘦竹竿。” 　　“……” 　　-24- 　　M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露出有点委屈的神情。 　　委屈什么，他拿这种精神状态陪她逛街，她还没委屈呢。 　　“有什么仔细挑选的必要吗，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 　　“那也不是你把眼睛放在其他人类身上的原因。只准看我。可爱吗？” 　　“……很可爱。” 　　“太敷衍了，你每次就这几句，没有别的意见吗？” 　　“……没有意见啊。真的很可爱，为什么要说别的感想？” 　　“激动一点？惊艳一点？这条裙子会不会让你想立刻把我拉进试衣间脱——” 　　-25- 　　管风琴立刻就捂住了她的嘴，并掏钱买下了那条裙子。 　　他是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她连逛街买衣服都会满脑子滚床单…… 　　况且，这套裙子也不是要穿给他看，是专门买给她，让她多点衣服上班穿的。 　　她什么时候会专门穿衣服给他看呢，每次见面基本就是脱衣服滚床单。 　　……当他彻头彻尾地变成那个又高冷又金发碧眼的理想型，不需要再伪装的时候吗？ 　　-26- 　　“你真的不喜欢那个男明星吗？他最近很受欢迎，我还想为你去要专辑……” 　　“你是对男人有兴趣吗？” 　　“……没有。” 　　“那废什么话。裙子买好了，快陪我去旁边的酒店。” 　　“……哦。” 　　-27- 　　她看上去是真不喜欢那个男明星。但明明已经很符合她的描述了。 　　M究竟喜欢怎样的类型呢？ 　　……被摁在枕头上时管风琴还在思考，大约五分钟后，他回过神，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M没有扯他衣服，M拿走了他的手机，穿着衣服盘腿坐在旁边，玩消消乐。 　　管风琴：“……怎么了？不做吗……” 　　“做你个头。你赶紧睡觉。” 　　“我没关……” 　　“你有关系。闭眼睡觉。” 　　“……” 　　-28- 　　M点击屏幕上抖动的色块，突然感到身上新买的裙子也窸窣抖动起来。 　　……是旁边那只通宵后神智不清的傻狗爬过来了。 　　他闭着眼睛，默默地拽了一下她的裙子。又拽了一下。 　　M收回视线：“拽坏了你再买一条给我。” 　　“嗯……” 　　“快睡觉。” 　　“嗯……” 　　“闭嘴睡觉。” 　　“……” 　　-29- 　　裙子再次窸窣响了一会儿，终于，他不动了。 　　床单和那角裙摆上传来一句闷闷的“我睡着之后，你不要和别人睡觉”。 　　M：“……” 　　M顿觉离谱：“我干嘛和别人睡觉，你是傻吗？我难道是和别人结婚了吗？” 　　“我睡醒后会努力把今天承诺的次数补上的……” 　　又不是欠我钱，这种事还有补上的说法吗？ 　　“你闭……” 　　“就算他是你的理想型，可以给你买新裙子新包，你也再考虑一下吧。不要……那么轻易就和他睡觉……” 　　-30- 　　那些话越来越低，最终，归于寂静。 　　是睡着了。 　　M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触感特别好的金毛，然后静音了消消乐的音量。 　　-31- 　　那天，当管风琴再醒来时，她已经离开了。 　　床头柜上留着酒店的零食账单和草率画着心形的便条，手机里的消消乐最低分数记录再次刷新，一如既往。 　　他没说什么，默默核对账单算出了她停留的时间，一个月后再见，很认真地把那些多余停留的时间还了回去。 　　-32- 　　M得到了非常刺激的一夜，她不太明白，但很开心，所以彻底抛之脑后了。 　　但管风琴当时就在想。 　　装出来的理想型，归根结底，还是假的。 　　……他已经暴露出多少东西，究竟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呢？ 　　-33- 　　事实证明他装不了多久，而且，M也没什么理想型。 　　从一开始就没有，她只是挑选合适的上床对象。 　　他的揣测，他的推断，他的思考…… 　　真是愚蠢极了。 　　这几天管风琴总在独自对着自己的倒影端详。 　　他想，怎么会有这样愚蠢又可怜的家伙呢？ 　　说好的不谈感情。结果还是忍不住诞生了自己完全掌握不住的东西。 　　前所未有的泪水与前所未有的汹涌情绪——他不擅长抑制这个，他这个没情绪的家伙怎么可能擅长抑制情绪？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样汹涌呢？ 　　单恋应该只是一个秘密呀，双向的东西才能真正令人疼痛起来。 　　管风琴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但他不认为自己是自作多情的类型。 　　-34- 　　嗯，果然，肯定是，有过切实的期待，有过“我们是朋友”的信任，有过“她同样在乎我”的肯定吧。 　　毕竟她过夜的次数再少，也是有那么几次的。 　　她随口的要求再过分，行为也很近似于撒娇。 　　【应该多少也有点喜欢我吧】 　　……这样愚蠢的误会，破碎之后，才这么……难以抑制。 　　-35- 　　泪水停不下来。 　　简直和这几天的监狱长一样，频繁，很吵。 　　……冰激凌也无济于事，舌尖不间断的冰凉与甜味，只能缓解一些鼻子发酸的感觉罢了。 　　-36- 　　管风琴垂下眼，再次往嘴里塞进一大口冰激凌。 　　……真的好难吃，低脂版本的冰激凌。 　　“所以，什么时候能让我有机会见见囚徒呢？” 　　旁边那个也有点聒噪的恶灵长叹一声：“我知道他最近有点私人情况啦……但这边是更紧急的紧急情况……” 　　我知道，M最近在发疯，吓到了你们这些恶灵对吧。 　　……找我有什么用，她随时随地都在发疯，我根本就不了解她的任何东西，也不会了解她究竟想要什么。 　　我只是个自诩的好朋友，自以为是的失恋者。 　　-37- 　　如果我真的了解她，就不会坐在这里默默抱着冰激凌桶，听着心里的傻子哭到哽咽了。 　　-38- 　　“系统世界真的很难进……我也只能指望囚徒……” 　　“所以你找囚徒，是想进系统世界。” 　　“呃，也不全是……系统世界和囚徒，那是唯二比较安全的退路……那个疯子绝对不会再放过我第二次了。” 　　传奇帅哥再次拉扯了一下领带：“你知道吗，两个月前，我在夜店搭讪她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她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M。我真是虎口逃生……” 　　管风琴：“……” 　　管风琴：“你两个月前，在夜店搭讪她？” 　　两个月前，我好像还没提离婚吧。 　　……还没提吧？ 　　-39-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一直在永生会活动的亡灵，没听过这个也正常……” 　　传奇帅哥露出有点促狭的笑，他摆了摆手：“这件事可有名了，直接让我在所有恶灵中都跨越了一个等级——它们竟然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传奇’。” 　　……在夜店里搭讪了那只疯得不轻的女妖，用的开场白还是“我觉得你长得和我生前的老婆一模一样”，竟然没被那只女妖杀掉。 　　M当时只是翻了个白眼（“看在姐姐的份上”），转身走开了。 　　-40- 　　毕竟当年她是参加过葬礼献过花的，对姐姐泪水盈眶满含喜悦的状态记忆犹新。 　　传奇帅哥的样貌停留在死前，搭讪开场白又是“长得……一模一样”，M仔细回想片刻，便明白了。 　　她总不能因为前任姐夫喝多了来搭讪“姐姐”就把他剁成肉泥吧。 　　-41- 　　顺带一提，【传奇帅哥】这个外号也是因为这位传奇之后在系统世界达成的相似成就——他再次在夜店成功搭讪过M，并成功存活—— 　　那时M就没把他的身份认出来了，毕竟那时他的样貌和死时有出入。 　　但M依旧没下手砍他。 　　因为那时她恰好瞥见了不远处沉迷炫果盘的下属被当成了猎物，一个正癫痫式抖动吊带超短裙的女人接近了他，似乎打算趁着激情蹦迪，激情把身上的布料全舞到他脸上。 　　-42- 　　M当时急着去剁别的肉泥，所以传奇帅哥存活了。 　　她很急，不能顺带再剁一个了。 　　-43- 　　……但广大群众不知道这种种原因，广大群众只知道，传奇帅哥，一款顺利完成对M的两次搭讪，都毫发无损的传奇亡灵。 　　连P先生也会微笑尊称他传奇帅哥，尽管他每次都会被对方吐槽“你是不是完全不想记住我的名字”。 　　——当然不想记了。 　　谁爱记谁记，P先生自己都没得到过主动搭讪后存活的机会—— 　　虽然他绝不主动搭讪上司。 　　-44- 　　就像刚离婚时的管风琴一样，不管如何，他每次都是被主动搭讪的。 　　引诱也好设计也罢，他是被主动搭讪的！ 　　……算了，比什么比。 　　还没跟前妻提离婚她就跑到夜店里欢乐蹦跶了，搭讪的主被动有什么好比的。 　　-45- 　　管风琴把冰激凌勺竖起，默默地、缓缓地插进剩余的冰激凌里。 　　有什么好比较…… 　　他本就没权力干涉她跟别人玩，去哪里玩，跟几个还是几十个对象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乱七八糟滚床单。 　　……去夜店也好，搭讪别人也好，和他完全无关，是她的自由。 　　就算发生在离婚之前也没关系。就算发生在依旧维持关系时也无所谓。 　　毕竟从一开始就不是正经婚姻关系，也不是正经在谈感情，只是戴了枚戒指、申请到暂时不被她遗忘的小特权而已。 　　我也…… 　　-46- 　　“囚徒也要去夜店玩。” 　　传奇帅哥吓了一跳：“啊，什么？” 　　小孩抬起眼睛。 　　不知怎的，他的眼睛变得更红了。 　　“囚徒也要去夜店玩。” 　　我结婚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奋力维持着她最喜欢的干净，连女同事都不怎么私下交谈。 　　……他这么乖到底是干嘛，不谈感情的床伴原本就可以自由去夜店玩。 　　-47- 　　“如果你能想办法带囚徒去夜店玩，囚徒可以提供你要的庇护。” 　　但这话他刚出口就知道是句蠢话了：一只普通的恶灵怎么有力量把他再带出永生监狱呢。 　　对方果然也露出了为难又吃惊的表情。 　　“我刚才是开玩笑……” 　　“呃，其实也不是不行。” 　　传奇帅哥却说：“夜店我去过太多了，其实也就是酒精，音乐，吵闹和异性。想办法多叫几个漂亮女亡灵去囚徒的房间，我去搞定音乐……就大概可以了？” 　　管风琴眨眨眼。 　　-48- 　　“不必了。” 　　他漠然道：“囚徒发现去夜店玩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主意，刚刚是我随口一提。” 　　他不想要别的漂亮女亡灵，他只想要不这么难过掉眼泪而已。 　　-49- 　　“可是，你之前几天一直在说，他是失恋期吧？” 　　传奇帅哥像是被激起了兴趣：“那正好啊，只要多找几个……” 　　“我失恋的时候……呃，其实也不算失恋，纯粹是无疾而终的单恋……那个时候就是找了好多美女啊，厮混一段时间后就完全OK了。不管怎样，男人只要爽了一切就……” 　　管风琴打断他：“不要。” 　　“囚徒是性冷淡。现在只要脑子里有‘滚床单’这种事，他就更想哭。” 　　-50- 　　“……我能问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滚床单基本就是他对前任的全部记忆了。‘滚床单’可以跟囚徒的前任划等号。如果可以囚徒再也再也不想‘滚床单’了。囚徒希望怀揣着快乐与爱和对象做这种事的人类都去死。全部都吃全脂冰激凌胖死吧。” 　　“……” 　　-51- 　　扑面而来的怨气过于浓厚，传奇帅哥彻底山穷水尽。 　　他敲了敲桌子，真情实意地忧愁起来——或许是这种失恋实在能引起他的共鸣吧—— 　　“好吧，其实还有一个，最后一个。” 　　“……如果是前几天的喝酒建议，绝对不行，喝过酒的囚徒等于无限个恋爱脑，他丧失意识后发现自己正趴在成山成堆的计划书里，计划书内容是‘如何与前任复合并让她彻底对我死心塌地’……” 　　而且眼眶又哭肿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密密麻麻的计划书。 　　永生监狱有一个绝对能把他的计划原样照抄过去按步骤攻略M的无良管理员，让他发现会很糟糕的。 　　-52- 　　最终他把计划书拿来当擦眼泪的纸巾用了，特别有效，没一个清晰的字迹存活下去，来施加刑罚的监狱长碰都不想碰。 　　-53- 　　“咳，不，当然不是喝酒。我已经见识过囚徒喝多的后果了。” 　　……当时整座永生监狱都在颤抖，每只恶灵都不敢出门，天知道喝醉的囚徒是在自己囚室里发什么疯。 　　监狱长至今都没能完全填上监狱外、开在虚空里的那道巨型绀色数据乱流。 　　……鬼知道发生了什么！超高等级的非人存在迎来失恋期真的会产生世界末日的！ 　　-54- 　　“终极方法，唔，仅剩的一个方法。” 　　传奇帅哥认真地说：“你再去联系她。” 　　-55- 　　“写信，见面，怎样都好，去联系她，说完你想对她说完的所有话。不回复也无所谓，无视你也无所谓——全部说完，全部表达完，就可以彻底抛开，向前看了。” 　　-56- 　　管风琴愣了一下。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囚徒嘛，不可能离开永生监狱，没渠道。但抱着这样的想法，单方面倾诉完之后，假装联系到她也可……” 　　“啊，倒不是完全没渠道。” 　　管风琴愣愣地说：“囚徒前几天喝多了之后好像是弄出了一个渠道。你最近又在永生监狱附近看到什么绀色的空间洞吗？那个应该可以用来和前任建立联系。大概可以跨越几万个世界吧，虚无好像也可以传递。” 　　传奇帅哥：“……” 　　-57- 　　所以为什么超高等级的非人存在的失恋期如此不同凡响啊？ 　　-58- 　　半小时后，另一片虚无。 　　空洞的M拔出镰刀，抹了抹脸上的血，摇晃着转身。 　　旁边却突然冒出一个洞口，一只穿着西服胳膊伸出来。 　　西服胳膊听上去非常紧张：“信信信！别害怕！我送信的！” 　　M：“……” 　　-59- 　　M见西服胳膊“啪”地把一张小纸条丢过来，然后，小纸条在虚无里摊开。 　　上面字迹很眼熟，也很简洁，就三行。 　　【戒指还给我】 　　【喜欢你】 　　【我也要去夜店】 　　M：“……” 　　-60- 　　M把刀往脚下猛地一插，伸手攥紧了那只西装胳膊。 　　“你立刻过来解释一下。他要去什么夜店？？！”！ 第110章 　　何年経っても忘れないで 　　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要忘记我 　　最後までスキップなんてさせない 　　直到最后我也不会让你跳过我 　　——引自-MOTTAI-P丸様 　　-1- 　　主系统察觉到M在外面发疯时,已经是一周后了。 　　距离她遭遇丈夫正式提出离婚申请后一周，也距离她想把自己的狗直接关进笼子、却发现狗子凭空消失的一周后。 　　-2- 　　……这其实不怪主系统消息滞后，毕竟M就没有不发疯的时候,它很难把这个精神病的“普通发疯”与“异常发疯”区分出来—— 　　而且，说真的，系统世界真的很忙碌。 　　基本所有世界都有向系统世界交流业务的需求，但拥有最高权限统筹、规划系统世界的只有两个家伙—— 　　它与M。 　　而M对细密的数据操作一窍不通,说是最高掌控者,实际也就是块旗帜—— 　　标记【别来招惹】的旗帜。 　　而旗帜后所有细节上的工作,只能由主系统操作。 　　当然，主系统受M迫害太久,它早就对M的业务能力放弃期待,她只要不发疯、老实待着就是帮大忙了。 　　……问题是她天天发疯。 　　发疯理由从“下雨的天空真讨厌”到“采购部那个油腻垃圾竟然自称是我男朋友”,千千万万,无奇不有。 　　-3- 　　所以，当M开始无差别屠杀恶灵时，主系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恶灵这种东西多屠几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恶灵往往是员工的天敌,系统世界的员工手册里更没有“保护恶灵”的规定，所以主系统起初完全没往心里去。 　　直到它发现，M在世界外的虚无徘徊。 　　-4- 　　很长一段时间内，M总把“去玩一夜情”挂在嘴边,然后兴致勃勃、特别开心地跨进某个人类世界——从几个月一次到一个月一次,再到两星期一次，再到工作一结束就去—— 　　M已经很久没在各个世界外的那片虚无徘徊了，工作之外，她的坐标总在那个世界待着,就好像那里藏着她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乐趣。 　　也像是流浪者找到了想要停留蜷缩的小窝。 　　……当然，根据M自己洋洋得意的说法，她是“忙着跟可爱小狗玩”。 　　-5- 　　主系统就是依靠这点察觉不对劲的：M明明宁愿翘班也要定时跑去那个世界“跟小狗玩”，现在她的坐标却整整一个星期都徘徊在虚无里，时不时地灭掉一大块恐怖世界标记。 　　是她养的狗跑丢了吗，还是死了。 　　主系统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过去察看情况。 　　“M养的狗跑丢了”就是比“M要杀光所有恶灵”严重，是的，当然。 　　然而，当主系统怀着沉重的心情打开空间通道，定位到M的坐标时（“要不我破例给她在系统世界弄条狗养吧”），它立刻就听见了—— 　　“他难道是疯了吗？！” 　　M正坐在一堆小纸条里，抓着头发自言自语：“赶紧把位置告诉我赶紧回来赶紧撤回离婚的鬼话——他为什么在说这些有的没的？他简直不·可·理·喻！” 　　-6- 　　最后的“不可理喻”是她低声咆哮出来的，听语气也似乎是咆哮了许多遍了——念这个词时，她还捏起了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手边的镰刀。 　　威震万千世界的黑影镰刀已经被锤出了一个小坑。 　　主系统……主系统默默抖了一下，默默转头，缩回空间通道。 　　-7- 　　它跟M共事多年，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立刻撤退。 　　这不是它该干涉的事。 　　“他简直——简直——哦，正巧，你来了！” 　　M扭过头，脸色涨红：“过来！看看这些不可理喻的鬼话，来评评理！” 　　她竟然气到忘记叫它数据垃圾了。 　　……事态异常紧急啊！ 　　-8- 　　绀色的小光球缩了缩，很想把自己也缩成虚无的一部分。 　　但M已经伸手揪住了它——她一定是气炸了。 　　“你看！你看这些——这些——”她指了指那些小纸条，手指收回后又立刻在镰刀上抓出咔拉咔拉的响声，就像是要抓坏谁的沙发垫子：“你看看——不可理喻！ 　　” 　　……主系统只好看了看。 　　它怕不看M会挠花它的脸——虽然它没有脸——但此时的M真的很像是要扑过去挠花谁的脸。 　　小纸条看起来非常方便，只要大略扫几眼：它们数量众多，用词简洁，堆在M的膝盖、手掌、双腿、裙摆旁，甚至还有几张落在她的头发上，就像是某种被大卡车一把倒下的雪花片。 　　-9- 　　这些小纸条上写着： 　　【喜欢你】 　　【好喜欢你】 　　【非常喜欢你】 　　【真的特别喜欢你】 　　【能不能也更积极地喜欢我】 　　【喜欢你】 　　【真的真的前所未有的喜欢你】 　　-10- 　　主系统：“……” 　　主系统：“你之前养的小狗原来会写字啊。” 　　作为一颗世界起源，一个精密机器，它只瞥了一眼，就差点被【喜欢】淹没了。 　　……这是什么铺天盖地的小狗文学！ 　　狗狗眼和汪汪叫依靠这些小纸条已经跃然纸面了！ 　　这种超级坦率直白、光是外人随便一瞥就差点被粉红泡泡晕眩的内容，M究竟是为什么—— 　　“他是不是不可理喻？！他是不是疯了？！” 　　M盘腿坐在写满【喜欢】的纸条里抓头发：“我让他立刻滚回来撤销离婚申请——他为什么只对我传达这种回复？？” 　　-11- 　　她非常大声地说：“我当然知道他超级喜欢我！我不需要这些我早就知道的东西——他要是想说我们可以找个有床的地方待在被子里说一千遍——我现在需要的是他立刻、马上、回到我身边！！” 　　主系统：“……” 　　“好吧，好吧，他非要用这种联系方式也可以，写小纸条联系嘛，我就不停地写给他【告诉我位置】【告诉我你在哪】【回来】【立刻回来】——但他回复我的只有这些鬼话！这些不·可·理·喻的鬼话！！” 　　主系统：“……” 　　-12- 　　主系统沉默了下来。 　　M气呼呼地拍打着自己的镰刀——她似乎是宁愿去锤坚硬的镰刀也不愿意锤身边这些脆弱的小纸条—— 　　“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疯了，我就知道，跟我提离婚的时候就是疯了，现在的答复也是不可理喻——明明终于让我知道了他还能写字还能联系我，终于让我确定他没被那只亡灵杀死——却只给我寄这些我早就知道的东西——不停寄不停寄——根本不搭理我问的问题——” 　　她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锤镰刀的拳头也隐隐变红了。 　　它从没见过M这么激动。 　　但…… 　　-13- 　　“喂！你评评理！这个混蛋——小狗——他不可理喻，是不是？！” 　　“不是。” 　　主系统非常冷静地说，在这一刻，它的语气与思维像极了它的创造者： 　　“他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M，你这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笨蛋白痴。” 　　-14- 　　M卡住了。 　　她瞪着绀色的小光球，太过震惊，震惊到忘记了生气。 　　“你——我——你——说我什么？” 　　“说你是白痴。” 　　主系统：“谈恋爱就谈恋爱，为什么连基本的告白步骤都不明白。” 　　-15- 　　“当你收到铺天盖地不断重复强调的‘喜欢’，第一时间要做的，当然是回答对方，‘也喜欢你’或‘对不起不喜欢’。哪怕是机器也知道这个道理。” 　　这个不停不停写了这么多【喜欢】寄过来的家伙，肯定是非常有勇气，也被你弄得非常伤心了。 　　哪个人能抵抗住没有回复的告白带来的难过，无视【立刻回来】这样语气粗暴的命令，继续用力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呢？ 　　-16- 　　收到【喜欢】。 　　第一时间，必须要回复，对这份【喜欢】的答案。 　　主系统说：“你真白痴，M。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现在的情况的话，立刻给你在那边难过的前任写回复，否则他会彻底放弃你的。” 　　M张张嘴，又闭上。 　　她似乎非常恼火，想要反驳什么——又似乎非常茫然，因为主系统指出的东西，也因为这几天前所未有鲜明感受到的东西。 　　M憋了很久。 　　最终还是下意识喃喃：“什么前任，他是我的小狗，我的对象，离婚只是他随便说说，什么前……” 　　不是前任。绝不。 　　作为机器莫得感情的主系统：“你再这样做一个脑回路跑偏就是不正经恋爱的白痴，他就要变成前任了。” 　　“……” 　　“我不是很懂那家伙是谁，也不清楚你跟他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能找到愿意正经谈恋爱的下一任。能被你看上的家伙肯定非常优秀的，他肯定不缺人追捧。” 　　-17- 　　M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再没说话，直接抓过空白的纸条，刷刷写下： 　　【我也喜欢你】 　　【告诉我你在哪】 　　【不准去夜店】 　　她“忽”地把纸条投进旁边绀色的小洞，脸上的神情纠结又决绝，就像是准备把篮球扔进羽毛球筒。 　　感觉很离谱，但又下意识地期待起结果。 　　-18- 　　主系统与她一起沉默度过了几分钟。 　　几分钟后，一张小纸条又投了过来。 　　M立刻打开—— 　　【你骗我，我不相信】 　　M：“……” 　　主系统：“……” 　　紧接着丢来的第二张小纸条：【谁在你旁边出谋划策，让你意识到要回答喜欢】 　　第三张：【你的告白答复里完全没有真诚的心意，我只读到了草率的敷衍】 　　第四张：【反正你旁边的新床伴很会出谋划策，你找他滚床单好了】 　　M：“……” 　　主系统：“……” 　　“……你看看！你看看！他是不是——” 　　“嗯。对。他现在开始不可理喻了。” 　　什么无理取闹，什么作言作语。 　　主系统沉思了一下：“感觉他很麻烦，要不你……” 　　要不你算了吧，这种心思细腻敏感又爱吃醋的类型你肯定没相处几天就嫌烦。 　　但M皱眉摆了摆手——是第五张小纸条被丢了过来。 　　-19- 　　第五张小纸条上，什么都没写。 　　一片被洇湿的墨迹，一块不规则的水痕。 　　……难道是泪滴吗？ 　　接着，第六张小纸条—— 　　依旧是【我不相信】，但，这次，“我不相信”上被划了许多条横杠。 　　那种很能表现强烈删除的意愿，但又能完全看出被删除内容的横杠。 　　最后是第七张小纸条。 　　【对不起，我刚刚在无理取闹。】 　　【我会立刻回来的。不用你接我了。】 　　M：“……” 　　主系统：“……” 　　-20- 　　“他是不是……” 　　M抓着纸条，愣愣抬起头：“他哭了？” 　　“……他怎么哭了，我把他惹哭了吗？” 　　“怎么办……【喜欢】……多写几张回复……怎么办……【我真的真的喜欢你，没有敷衍】……喂，你知道怎么哄对象吗？他、他哭了……他从来不哭的……” 　　她左右晃了晃脑袋，就想要寻求什么恋爱神明的帮助似的—— 　　继“无比激动恼怒的M”之后，主系统又见到了完全慌成一团的M。 　　她手里的镰刀被攥得咯吱直响。 　　“好、好、他想离婚就离婚吧……想不回来就不回来……我再去重新追回来就可以……离婚也可以复婚嘛……他想要干嘛就做啊，好端端的哭什么……喂，喂，你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哄吗？” 　　-21- 　　主系统不禁缩了缩自己，就像之前乍一眼看到激动状态的M一样，它下意识产生了一种“逃跑”的直觉。 　　机器都看到了，某种算盘珠子崩开后徐徐展开无比细密的天罗地网。！ 第111章 　　Chapter106 　　繰り返しの中 　　在无尽的轮回之中 　　今日も僕は息をするStillbreathing 　　我却苟延残喘地生存至今 　　——引自-Untitledworld-ReoNa 　　-1- 　　黑女妖丢了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惨死在雪地里,又破碎在餐刀下。 　　一只奉行中立的恶灵开始仓皇地寻找囚徒的庇护。 　　——距离这一切的发生，系统时间一周零三天后。 　　-2- 　　黑女妖的发疯似乎结束了。 　　整整三天,再没有任何恶灵变成肉泥,再没有任何世界发生崩坏。 　　恶灵们的【末日】便也似乎结束了。 　　……但，黑女妖留下的恐惧感，并没有消退。 　　怨恨，后怕,恼火,愤怒…… 　　更多的东西在恶灵中膨胀起来,这些从来是玩弄生命的存在体验到了被玩弄的感觉—— 　　不，甚至说不上“玩弄”,黑女妖只是摧枯拉朽地把它们碾成细末而已,她的眼神没有投在任何恶灵身上,仿佛它们不过是路上会弄脏脚爪的尘土。 　　-3- 　　那只黑漆漆的报丧女妖。 　　——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报丧女妖的种族特性任性胡闹罢了！ 　　她需要得到教训，她需要遭遇惩罚，她那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血肉骨骼就应该由它们吞下——这样它们也能成为无比强大的—— 　　所以，当【如何杀死报丧女妖】的宣传口号响亮起来，一个意图杀死报丧女妖的组织进入视野—— 　　贪婪的恶灵们蜂拥而至。 　　像是追随花朵的蜜蜂。 　　-4- 　　【永生监狱】隐没下去,【永生会】声名鹊起，【永生游戏】正式投入人类之中…… 　　恶灵们涌入【杀死报丧女妖】的旗帜,力量则涌入监狱长手中。 　　前所未有的扩张……前所未有的强大。 　　没谁不喜欢强大。 　　他穿过走廊,走下台阶，背影挺拔。 　　不远处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的几个女恶灵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又向他投来吃吃的笑声，或暧昧黏腻的眼神。 　　监狱长没有回头。 　　他司空见惯了，甚至有些不耐烦。 　　-5- 　　这几日永生会空前快速的势力扩张也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 　　总是有许多陌生的面孔挡在他的路上，总是有无知的白痴想要向他宣讲“能把那只女妖剁成碎沫的绝妙点子”……这也就算了。 　　最烦的是,总是有新来的女恶灵莽莽撞撞往他身上撞——在没摸透他的规矩之前。 　　监狱长的“规矩”其实很好打听。 　　他的床上只躺过黑发黑眼的女人。 　　那些女人无一不有娇小可爱的身高，姣好成熟的曲线……额头上还搭着乖乖的齐刘海。 　　有点力量的女恶灵都可以幻化出他满意的外形，监狱长的规矩并不算苛刻。 　　——所以他没有回头，因为那些女恶灵没一个聪明地幻化出黑色头发。 　　-6- 　　平心而论，永生会的领导者，永生监狱的唯一管理人——监狱长并不是一个平庸的男人。 　　他拥有力量，财富，权柄，还算聪明的脑子，称得上执拗的个性，挺拔又结实的身材，以及—— 　　一张称得上“俊美”的脸。 　　虽然后来的M小姐曾用“长得好丑”来概括他，但这无疑是非常不客观的—— 　　那可是个认为“丑陋的猩红色眼睛”像枫叶般美丽的家伙啊，她的审美绝不客观。 　　-7- 　　这么说吧：还未变成亡灵、还未彻底扭曲的时候，竭力压下所有恶意、装出最体贴温柔的性格试图接近M的监狱长，曾一度被W列入【妹妹的待考虑相亲对象】名单里。 　　是的，他就是那个在W活着的时候、曾有幸和M正式相亲过的追求者。 　　为了安抚姐姐，M忍气吞声地来到茶楼里坐下，整整三分钟都没翻脸离开。 　　-8- 　　虽然她在第四分钟就离开了，离开时还嫌弃地挥了挥手，把铜板丢在桌上，威胁“不准告诉姐姐”。 　　M甚至都没允许他替自己付茶钱。 　　“为我付账”是必须经过M小姐允许才能获得的福利，当然。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监狱长各方面客观条件的确优越，优越到W在世时真的有把他正经纳入【妹妹备选丈夫】考虑的。 　　-9- 　　这并不是W看走了眼：他们都还活着、并未变成亡灵的时候，监狱长的确曾是个彻头彻尾、无比迷恋黑女妖的男人。 　　英俊，多金，又足够深情，W没理由不考虑他。 　　况且，还有最加分的一点…… 　　他能分辨出她们姐妹。 　　在上门拜访的第一面。 　　“不，我要找的人不是你。你是姐姐吧？我想求娶你的妹妹，这是一些薄礼。” 　　没一个人能在第一面分辨出她们，W难免侧目。 　　-10- 　　监狱长当然能分辨W与M。 　　——幼时见到的那一幕，一个人类花费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穿着木头小鞋子轻快走过的女孩，与提着父亲头颅时笑着露出小酒窝的女孩。 　　谁能忘掉M那种存在呢？ 　　那么美丽，那么恐怖，见她一眼，就此被吞掉了一生所有的情感，再也无法因为别的东西升起波澜。 　　他对她又恨又怕又爱，找遍了那整个世界，追寻着她的所有痕迹。 　　M夺走了他的父亲，他的初恋，他的恐惧，还有他的欲望。 　　……她的柔软，她的味道。 　　-11- 　　初见时，小孩不慎摔在她身上。 　　香香的糕点味道，他记忆犹新。 　　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上是温柔的花香，不一样的。 　　况且，那个女孩普遍会簪发的时代，W的发髻美丽又精致，M的发髻却总有点微妙的凌乱。 　　她不喜欢玉石珠宝，经常一时兴起拽过小草小花戴在头上—— 　　哪怕她的姐姐很喜欢打扮她，也不吝啬给她佩上最美丽的珠宝。 　　M最常戴的依旧是几片枫叶……就只是几片枫叶，插在刘海旁或耳朵后，摇摇晃晃的。 　　比起鲜血更喜欢枫叶，比起金银更喜欢糕点。 　　M就是这样奇怪的家伙。 　　穿戴着不值钱的、甚至有些古怪的东西，快快乐乐地晃上大街。 　　……那模样显得很疯癫，总有人会在她上街时指指点点，监狱长也觉得实在丢人现眼，又不是买不起首饰——但比起后来的M直接套着垃圾袋上班，在头上戴草叶树叶还真不算什么。 　　比起后后来的上司穿着特摄服上班，就更更更不算什么了。 　　-12- 　　所以，为什么分辨不出来？ 　　味道，妆容，只要仔细打量，他当然能够分辨出来。 　　M是疯疯癫癫的那个，W是温柔美丽的那个。 　　一目了然。 　　……他那时很清醒地明白，M有多么疯癫、残忍与恐怖，也很明白，自己该娶一个W那样温柔善良的女人，这样才能【幸福】。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阴差阳错的，长大后他就再没有站在【被欺凌】的位置，永远是强大且俊美的主导者—— 　　监狱长从不缺女人。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这总让他产生一些犹豫。 　　毕竟除M之外，他还有那么多的选择，还有那么多可以得到简单快乐的选项。 　　他甚至也真的尝试过——在茶楼被拒绝后，他娶妻，生子。 　　又娶妻，生子。 　　-13- 　　那个时代，有地位的男人当然不可能只一个妻子。 　　W的丈夫是个特例：他的确只娶了一位、只给了一个人妻子的尊重与待遇，但同时，他在外面也拥有不少的“红颜知己”，日子潇洒又快活。 　　当然，那桩婚姻是不谈感情的等价交易，他在外面越潇洒W也越快活，诚心希望那个不肯好好养病的商人在外面浪死好继承遗产……咳，特例。 　　监狱长并非特例，他试过几个妻子，也试过几个孩子。 　　但那些女人不是M。 　　或许能从侧脸、长发、刘海上窥见相似之处，但，绝对不是。 　　没谁是她。 　　她占据了他青春期时的每一个梦境，和之后床上的每一个不同的女人模糊的脸。 　　-14- 　　所以他最终放弃了一切，又去追逐她。 　　M是一款限量一份的不可替代品。没谁可以代替。 　　耗尽势力——忍耐恶意——在恨与爱中不停挣扎，一个普通人类拼了命想要去靠近那个不可能靠近的系统世界—— 　　然而，M一句轻飘飘的“你是谁”就彻底击碎了他。 　　他的追求与努力毫无价值。 　　-15- 　　监狱长是自杀而死的亡灵。 　　遭遇那句“你是谁”，又在她背后慢慢拿出小刀、却见到无比强大的M随手碾碎怪物后—— 　　上吊自杀，最后彻底扭曲的恶灵。 　　……M，她真的太擅长击碎他人了。 　　吸引他们。蛊惑他们。最后…… 　　又忘记他们，就像是丢弃不在乎的垃圾。 　　-16- 　　……把所有人都看作垃圾的、可爱又可恨、无比强大也无比该死的M啊。 　　只要想到那些愚蠢肤浅的女人，他总会想到独特的M。 　　目的地到了，监狱长摇摇头，脸上残余的恍惚褪去，换成喜悦。 　　是由衷的喜悦。 　　他推开门：“今天也来瞧你了，小狗。” 　　-17- 　　房间内，黑暗里，一个披着白袍、戴有镣铐的影子正背对他，缩在角落。 　　监狱长非常开心地打开了灯——他这几天总是非常乐意打开灯瞧见小狗那张脸—— 　　灯光亮起，角落里的影子动了动，回过头来。 　　他没发出什么声音，也没露出懵懂孩子的情态。 　　虽然正缩在角落里，但并没有“幼小”“稚嫩”的感觉。 　　因为那是个很高的成年男人。 　　……囚徒的本体怎么可能是孩子，“平静”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彻底成熟才能掌握的技能。 　　-18- 　　面对突然亮起的灯光，缩在角落的金发男人没发出声音，只是手腕上的镣铐响了一下——他俯身，把两只手撑在了地上，就像是一条准备正坐的狗。 　　但监狱长知道那不是：他大抵只是没什么力气，疲于应付他，所以想趴下罢了。 　　毕竟哭泣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而囚徒真的哭了很久。 　　比雪还白的脸颊上滚着未干的泪痕，睫毛湿成一片，或许是因为难过的情绪流淌了太久，眼角与太阳穴都漫着一层略显病态的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发了高烧，或整个倒进了最高度数的酒。 　　哭泣让这个非人的怪物极其鲜活。 　　监狱长发自内心地赞叹：“我真爱看你这幅样子，小流浪狗。” 　　-19- 　　所以甚至破例允许他待在外面的房间、允许他拥有那短暂的在永生会走廊的开放式厨房徘徊的小自由、允许他暂时不返回永生监狱最底部的囚室。 　　就是为了能定时打开房门，打开灯光，看到这一幕。 　　——真可怜，真凄惨，好狼狈的流浪狗啊。 　　-20- 　　崩坏一个永恒平静的存在是极其有成就感的，哪怕只是旁观。 　　谁让M就是这么擅长崩坏他人的心。 　　——呵呵，发生在他人身上，确实挺有趣的。 　　【我被拒绝时可都没像他这样哭得这么惨】 　　【真没用啊，明明也算是个雄性，比女人还脆弱】 　　【再怎么哭泣也找不到撒娇对象，就只是一味地想哭瞎自己而已吧】 　　【被关押在这里淌眼泪又能做什么呢？弱小就是原罪，获得再多的青睐本身弱小也是个废物】 　　监狱长走过去，嘴角的微笑是这几天来最真实的微笑。 　　哪怕他的永生会得到了空前绝佳的扩张机会，他也没露出这样的微笑。 　　啊，每天都可以看着这样凄惨的狗，每天还能够—— 　　他伸出胳膊，直接掐住了囚徒的喉咙，手掌慢慢向上，捏开嘴巴。 　　后者没有反抗。 　　永生监狱选定的【监狱长】就是囚徒最不可能逃脱的镣铐，他无法对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做出任何反抗。 　　“一直不说话呢？没听到哭声，也没听到汪汪叫，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21- 　　监狱长笑着从囚徒张开的口中扯出鲜血与碎块。 　　“原来是这样啊。昨天被我割下的舌头还没长出来。之前被她刺穿的喉咙也坏掉了吧？” 　　-22- 　　囚徒没有笑。 　　但他猩红色的眼睛里也没有疼痛，没有怨恨。 　　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用被哭得更加鲜红的眼睛投来非常冷漠的注视，好像只是在盯视咖啡、琴谱或黑面包。 　　无法发出哭声、也无法发出狗叫的这家伙…… 　　却依旧拥有这么平静的注视？ 　　监狱长放开手，突然索然无味。 　　“真可怜，真丑陋……真脏的流浪狗。” 　　-23-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被血染脏的手背。 　　这段时间，他基本每天都要来这房间一次，欣赏流浪狗的惨状，施加重复的刑罚，再给出一点无聊幼稚的嘲讽。 　　虽然拥有非常成熟冷静的态度，但囚徒是个连吃冰激凌与喝酒都不太会的非人存在，用人类懂得的种种常识来讽刺他是个白痴——囚徒其实是会有点在意的，毕竟这方面他的确不懂。 　　所以监狱长很喜欢做这件事，尤其是囚徒彻底结束了那段【放风时间】后。 　　想到这里，他丢开被擦脏的手帕，再次捏住了囚徒的喉咙。 　　-24- 　　就只捏着，像是单纯提起一颗头颅，打量早该死去的东西。 　　囚徒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监狱长掐紧的不是自己曾被餐刀捅穿的喉咙，而是一颗干瘪的橘子。 　　这样的囚徒，总令他想起…… 　　监狱长动动手指，嗤笑一声。 　　-25- 　　“这么多年了……你的喉咙，依旧很方便，小狗。” 　　囚徒的喉咙从不佩戴镣铐，非常方便被穿透、被掐碎，是最常承受刑罚的部位。 　　因为监狱长本身就是永生监狱用作禁锢他的【项圈】，监狱施加给他的镣铐只在手脚上。 　　脚腕上的镣铐是为了标记他的步伐，手腕是为了给他的弹奏施加疼痛。 　　说到底，囚徒并不是会被这字面意义上的镣铐锁住的东西，他手脚上佩戴的东西可以被认为是装饰品。 　　把囚徒锁在这里服刑的东西有三个，监狱长是永生监狱选中的管理者，也只掌握了三份权限之一。 　　……监狱长本身，也只知道自己所负责的这三分之一。 　　所以他也是有些厌恶永生监狱的：依托永生监狱后来收容的囚犯建立了永生会后，监狱长本身也开始慢慢地拉远永生会与永生监狱之间的联系—— 　　他更愿意被叫做【会长】，而不是【监狱长】。 　　-26- 　　毕竟是他自愿创立并担任了永生会的【会长】，永生监狱的【监狱长】，却只是被监狱挑选过来担任而已。 　　没有他，别的恶灵或许也可以。 　　……监狱长甚至至今都不明白永生监狱选中自己的原因。 　　-27- 　　他不记得了。 　　因为囚徒曾彻底捏碎过自己的存在，那次破碎删除了监狱长刚诞生时的所有记忆，也一并删去了管风琴与黑女妖之间许下的愿望与回应。 　　如果监狱长还记得那时那个逸散着能量的囚徒，记得自己是因为吸取了囚徒伤口里流出的能量才逐渐强大，意识到那绀色的光点与系统世界与囚徒的联系—— 　　监狱长绝不会耐下心建立永生会的，他只需要彻底把囚徒破碎成块，吸干每一口骨髓就好。 　　-28- 　　管风琴始终待在离黑女妖最近也最安全的后方，与那只女妖之间存在着没能彻底兑现的愿望与赌约，它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 　　P先生本身，就是杀死M小姐的速通渠道。 　　他支离破碎，但却握着能置她于死地的东西。 　　-29- 　　所以，就像M删除了许多记忆，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那些“抛弃”自己的家伙。 　　P先生同理，面对监狱新任的管理者，他有太多不得不捏碎自己藏住的秘密。 　　这是疯子逻辑里的互利共赢。 　　-29- 　　记忆又算什么？ 　　可以删除，可以伪造，可以替换，记忆说白了不过是信任度可疑的东西。 　　黑女妖从不珍惜记忆，管风琴也不怎么在意。 　　他喜欢的是新鲜东西，为她不停创造设计新的“初遇”本身就是一种令他沉迷的乐趣，谁让管风琴远比黑女妖讨厌“无聊”呢？ 　　所以，多年前他下手捏碎自己时，觉得是一笔非常划算的赌局。 　　天平两端的赌注分别是【所有存在关于我的记忆】与【黑女妖与我的共同存活】，完全不成正比。 　　而且，这个赌局他肯定能赢。 　　-30- 　　……而囚徒果然赢了。 　　监狱长遗忘了那些过于隐秘的东西，再次浑浑噩噩地在永生监狱中醒来，摸索出自己的职位与权力。 　　祂则花费很久重新变成管风琴，从存在的概念重新凝聚成形。 　　毕竟是最擅长支离破碎的小狗，当然也最擅长修补自己。 　　然后，某天，“刚上任”的监狱长，再次拜访了最底部的囚室。 　　-31- 　　那并非宿命安排，只是被吸引。 　　……被管风琴刻意吸引。 　　一个能把自己的一切随便扔进必输的赌局作赌注的囚徒，怎么可能老实沉闷地待在囚室里？ 　　放下钓钩，引诱新鲜有趣的东西。 　　这是他的天赋，他钻研了不知多久的玩耍方式，如今使用这种手段，如同释放本能。 　　管风琴依靠这能力见到了许多有趣的许愿者，许多合适的花肥，与无比美丽的报丧女妖。 　　他依靠这本能玩到了太多玩具。 　　所以，指尖能够再次自由活动的第一时间，管风琴就刻意放下钓钩，吸引了监狱长。 　　目的很简单，他想要新玩具。 　　即便这个玩具之前抠烂他的伤口窃取他的力量也没关系——为了不无聊，管风琴做什么都行。 　　至于制作钓钩的方法？ 　　那也很简单。 　　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吉他，最底部的从未探索过的黑暗囚室里有东西在拨动指尖，演奏怪异又动听—— 　　失去记忆的监狱长自然而然地来到了他的囚室前。 　　监狱长自己很惊讶，为什么来到监狱后这么久这么久以后，才第一次拜访这东西。 　　……或许是因为祂的存在感近乎为零？ 　　-32- 　　管风琴演奏完一整首曲子，监狱长也停在囚室外听完了一整首。 　　然后他放下吉他，看向囚笼外的男人，就像是过去打量每一个狼狈不堪求来自己身边的许愿者们。 　　……哦，这个新鲜的玩具，当然是个许愿者。 　　管风琴太熟悉许愿者望向他时露出的神情。 　　这只亡灵狼狈不堪，走投无路，也疯狂渴求着什么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他会许下的愿望……仔细翻找一下破碎之前的记忆就能猜到了…… 　　【我要杀死那只漆黑的报丧女妖。】 　　唔。 　　-33- 　　管风琴想，这可真是个比死而复生更疯狂的愿望啊。 　　他还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实现这愿望的能力呢。 　　……不过，关于自己【实现一切愿望】的所有传言，应该也随着之前那次破碎全部消失了。 　　所谓的“监狱长”肯定不会向自己这个凄惨的囚徒许愿的，也肯定不觉得自己有实现什么的能力。 　　但……他想要的……他渴求的……无疑就是…… 　　-34- 　　“你……被关押在这里……是什么东西？” 　　管风琴无声地笑了笑，再次弹拨琴弦。 　　不说出愿望，不自愿服刑，就算是有趣的许愿者，他也没义务实现对方的愿望，不是吗？ 　　……这是以前的老规矩了……现在的他只是个没力量的囚徒…… 　　玩玩具打发无聊就好。 　　与那只女妖相关的，被永生监狱选中的，肯定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玩具。 　　——这么想还真是意外方便，这个与报丧女妖反复倒流的世界密切相关的亡灵，或许能够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意外惊喜—— 　　把看守自己笼门的管理者弄成玩具的话，也肯定很划算吧？ 　　-35- 　　“初次见面。您要来玩一个赌局吗？” 　　-36- 　　监狱长没想到，那所谓最深的囚室，所谓最危险的囚犯，独自一个被称为【囚徒】的存在—— 　　那东西既弱小，又温和。 　　与其说是被关押在那里，不如说，他是自愿镇守在那里，充当永生监狱内平静稳定的中心。 　　如同承载海浪、阳光、泥沙的地核。 　　而他向他提出的赌局，仅仅只是“赌你听不完我这次演奏”而已。 　　-37- 　　每次都赌。 　　囚徒每次都赌他听不完，每次都会输。 　　输给他的赌注则是知识，技能，各种各样关于亡灵的情报——几乎是一个恶灵在永生监狱内立足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毕竟那时的永生监狱再不止一个囚犯，监狱长要管理镇压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家伙了。 　　他当时是个稚嫩的人类亡灵，刚刚来到在这个阴暗又扭曲的地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掌管整个监狱，灵魂中心也还困在生前的上吊绳里。 　　……温顺，平静，又似乎能包容一切，给出了一切帮助的囚徒，与他动听的演奏声，那似乎是监狱长可以喘息的领域。 　　至于监狱长自己的赌注——虽然从未被赢走—— 　　【一段可以披着人类躯壳去人类世界的外出放风时间，为期二十年】，囚徒只索要了这个。 　　-38- 　　……这些只是打赌“能不能听完一次演奏”的赌局非常儿戏，监狱长随口承诺这个赌注时根本不在意，囚徒也没有多渴望的意思，每次都输，每次都平静地为他指点迷津。 　　他大概自己也不觉得这个赌注能兑现吧，只是在监狱里待了太久，想要聊聊天而已。 　　刑期永恒的囚徒……真可怜的家伙。 　　-39- 　　于是，因为情报，因为赌局，也或许是因为那点居高临下给出的怜悯……监狱长开始习惯在囚徒的笼栏前驻足，聆听一场又一场完整的演奏。 　　他开始习惯囚徒本身。 　　平静，包容，又空洞。 　　囚徒的演奏与注视就传递着那些东西。 　　……明明极端空洞，但却莫名的，能填补聆听者心中的空洞。 　　不仅是他，当囚徒拨动指尖时，似乎整座永生监狱都在静默聆听。 　　-40- 　　那是赞美诗，是安抚扭曲的仪式，任何一个死去的东西都无法抗拒这演奏的诱惑。 　　渐渐的，一次次完全胜利的赌局，一个个被兑现的丰厚赌注，一场场空洞又平静的演奏…… 　　监狱长开始觉得，囚徒与他的琴声，是一种无比安心的庇护。 　　刑期永恒的可怜家伙，只能待在黑暗里弹琴，在枯燥的监狱生活里还愿意一遍遍输掉赌局帮助自己的管理者，听话又温顺…… 　　简直就是条小狗。 　　…… 　　再没谁比被锁住的小狗更擅长保守秘密了，不是吗？ 　　囚徒无法向任何存在吐露秘密，囚徒只能被关押在这里。 　　于是，某天，监狱长停在笼栏前，张开紧闭的口。 　　“我恨着一个女人……” 　　-41- 　　倾诉与怨愤一齐流出，如同一首流畅的曲子。 　　囚室内的管风琴心想，上钩了啊。 　　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着对他能力的轻视，终于彻底敞开的倾诉意味着对他隐隐的信任。 　　——身为管理者，竟然真的能被蛊惑着把这些东西献给监狱最深处的囚犯。 　　【反正只是条戴项圈的小狗】，这样悉心打造的认知，应该已经在他脑子里被构建得非常牢固了吧？ 　　真方便，这样一来，就算偶尔做出什么逆反行为也不会再被重视。 　　嗯，果然是很优秀的玩具。 　　……但上钩的速度有点太快了，本来以为，能够玩得更久一点呢…… 　　-42- 　　哎。 　　难道是因为，这个监狱长之前的许愿者，是黑女妖吗？ 　　和黑女妖一起玩耍的感觉真的非常棒……对比起来，不管再怎么精心设计，下一个许愿者、下一个玩具也显得无聊枯燥了…… 　　管风琴隐隐的无聊感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很快—— 　　-43- 　　M正式进入永生监狱。 　　-44- 　　这个精神病的入狱理由非常简单：她突然跑到永生监狱所在的世界外，对着监狱厚厚的壁垒丢了一整个卡车的山羊屎。 　　丢完了还扳下一块又一块的监狱外罩擦手，用大半个监狱外罩擦干净手后，还对着整个永生监狱竖中指。 　　管风琴：“……” 　　-45- 　　不愧是我认可的好朋友，真厉害。 　　-46- 　　于是M小姐顶着“亵渎永生监狱”的罪名被关了进来，而管风琴立刻就拿到了对应她隔壁囚室的囚犯编号—— 　　嗯，素未谋面的朋友好不容易来到了永生监狱，虽然不知道她是抽了什么疯要往监狱外壳扔山羊屎，但囚室与囚犯都是隔离开的，他 　　肯定碰不到朋友的手，不会沾上脏东西（。） 　　……最关键的是，好久没见的朋友来了，当然要去找朋友玩，还跟无聊的玩具浪费时间做什么呢？ 　　【你好。我是P43987。】 　　【你好呀隔壁牢友~我是M43988~】 　　-47- 　　没有记忆也没关系，重新认识也没关系，戴上其他的新的名字也没关系，管风琴——P先生一点都不在意。 　　他很确认自己能和M再次玩到一起，就像他很确认M没有变，还是当年那个固执要进行一千多次倒流也不会被击垮的傻子。 　　而结果如他所料。 　　依旧没见到脸，依旧没听清声音，依旧没进行任何辨识—— 　　他们飞速地玩到了一起，成为牢不可破的好朋友，仿佛天经地义。 　　没有茫然，没有踌躇，没有似曾相识，更没有怨怼失望。 　　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开开心心地玩在了一起。 　　-48- 　　M毕竟是会一边威胁说要剁碎他的本体，又一边主动掏出钱袋给他买糕点吃的好朋友。 　　她从不浪费时间纠结深层原因。 　　而P也不想浪费时间：“亵渎监狱”罪名很轻，系统世界那边的发展也不可能长期脱离M的庇护，他不知道能和朋友重聚多久时间——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开心玩耍啊。 　　于是，在这对思维逻辑都很精神病的牢友玩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后，M嘭嘭拍了拍墙壁，示意P想办法挡住监狱的监听。 　　“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P立刻回复：“好的，屏蔽了，你说吧。” 　　-49- 　　M小姐压低嗓音——即使牢友已经屏蔽了监听她依旧压低了嗓音，估计是她感觉这样更有氛围感—— 　　她低低地隔着墙说：“其实我不是随随便便就往监狱墙上扔山羊屎的。我早有预谋。” 　　P先生：“……” 　　P先生：“如果你现在还储备着一卡车的山羊屎，我不会把今晚的布丁分给你吃的。去洗手。” 　　“咳，不是！完全不是！我的手现在很干净，白白软软的！不信你看！” 　　“我没有看到你手的方法，M。而且不管那是不是白白软软，它沾着山羊屎。快去洗手，多打肥皂。” 　　“总之不是什么——咳咳！” 　　M小姐再次很有氛围感地压低声音：“因为你现在是我在监狱内最信任的牢友，我要告诉你，我故意入狱的真正原因。” 　　-50- 　　“你在这里坐牢很久，对吧？帮我打听一个叫【囚徒】的家伙。我要带他越狱。” 　　-51- 　　囚徒很缓慢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什……么？” 　　“就是，有一个叫【囚徒】的家伙？还是说他叫别的名字？” 　　M小姐费力比划起来，尽管此时隔着监狱的墙壁，对方看不到她略显苦恼的动作与表情： 　　“我呢，从以前就一直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谁什么东西。那种，唔，‘欠债很久没有还钱’的既视感？因为感觉没有还完那东西，因为感觉还要继续等着什么东西兑换……才勉强地撑过种种无聊透顶的事情……因为那种和直觉混杂在一起的、莫名其妙的‘亏欠感’。” 　　“但是呢，前段时间，我烦爆了。枯燥艰难的工作很无聊，油腻纠缠的同事很无聊，吃饭也好喝水也好都很无聊……不，我的工资从很久很久之前起开始被每月扣光，基本没钱吃饭喝水……咳，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真的烦爆了。” 　　M的肩膀耷拉下来，又伸手捶了捶墙。 　　永生监狱特殊的囚室封闭了一切非人的力量，她这一拳没有创造明亮的洞口，只锤出了空洞的闷响。 　　“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这个疯子在空洞的闷响里嘟哝：“我想要彻底把自己抹消。‘嘭’，一下……跌进漆黑的镰刀里，闭上眼睛，逐渐生锈，最后化为尘土……‘嘭’一下。” 　　-52- 　　“那样的话，就再也不会无聊了。” 　　-53-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厌恶的东西。 　　流浪的过程也开始千篇一律，就连杀死自己也逐渐变得枯燥。 　　不停删除记忆，不停挥下镰刀，不停地跳进肮脏的鲜血里，又不停地收到下一次任务的通知…… 　　工作也好，生活也好。 　　疯疯癫癫，没有昨天明天。 　　某一天，极端无聊即便杀死自己也不觉得好玩的一天，这样度过的时间，突然变成一根细线，在M脑子里“啪”一下，被扯断了。 　　M想，我真是烦爆了。 　　M想，是时候彻底终结自己的无聊了吧？ 　　——存活下去远比死亡要难，难太多太多了。 　　-54- 　　然而，当“彻底终结自己”的想法蹦出来时，“我亏欠了谁许多许多”的感觉也强势闯了进来。 　　……她为什么总会产生这种糟糕的亏欠感呢，她明明是个从不亏欠别人东西的好女妖呀。 　　M仰头望着恐怖维修部的天花板，烦躁又苦恼。 　　在那一刻，她无比强烈地意识到： 　　想要坦荡快乐地终结自己，就必须还掉自己亏欠的东西。 　　-55- 　　于是她翻看系统世界的员工后台，进入那间堆满无数记忆的屋子。 　　——最终，却也只得到了【囚徒（Prisoner）】这个孤零零的、缀在恐怖维修部下方的ID名。 　　M每次瞥见那个ID，耳朵和心脏都会响起奇怪的嗡鸣—— 　　而这一次，为了终结自己，她终于拿出最仔细最认真的态度审阅这个ID。 　　……【囚徒】。 　　M看着这个名称，把手摁在胸口，感受着新鲜有力的跳动。 　　……直觉与身体共同作出反应，所以，要么这家伙是自己的初恋，要么就是自己苦苦寻觅亏欠良多的债主吧？ 　　初恋当然不可能，开玩笑的，肯定是债主。 　　-56- 　　于是，M意识到，这没办法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彻底杀死自己，她真的必须找到这个【囚徒】。 　　还完亏欠的东西，消除心底那点粘稠的异样感，才可以闭上眼睛休息。 　　“……所以，唔，打听了很久，做了不少枯燥无比烦人无比的情报工作……我得知【囚徒】在这座监狱里，就直接闯进来了。” 　　M收回拳头，又用后脑勺顶了顶石墙。 　　但是，没想到，永生监狱是这样特殊的监狱，监狱里的每个囚犯都无法见到彼此，以字母数字编号互相称呼。 　　这样下去要找那家伙找到什么时候？ 　　……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杀死自己，结束无聊的生活啊？ 　　-57- 　　她不禁提高了嗓音，大声抱怨道：“囚徒这家伙要是能够脑袋一顶就顶出来就好了！作为债主，来收债为什么不能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呢？” 　　隔壁囚室突然响起“嘭”的一声。 　　很像是那位牢友也把脑袋顶在了墙上。 　　-58- 　　“出不来哦。” 　　牢友说话的语气永远那么波澜不惊，哪怕隔着刺啦刺啦的声音模糊器也能知道，那肯定是很适合被挠花挠乱的讲话腔调： 　　“囚徒刚才试过了，用脑袋顶是顶不出来的。” 　　-59- 　　M：“……” 　　M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猛地坐起。 　　“你就是那个【囚徒】吗？你说清楚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东西？！” 　　“没有丝毫怀疑，一下就相信了啊。” 　　“你这家伙不是有着古怪的不说谎原则吗？！以你的性格还会就这种事和我开玩笑——不，重点是快说清楚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东西！！我要赶紧还完去自杀——” 　　“你还不完的。” 　　隔壁牢友听上去依旧非常冷静：“你曾承诺给我全部的血肉、骨头与灵魂，‘彻底死亡’的权利大概也包括在其中。你并不拥有你自己。所以，如果我不点头，你是没办法自杀的。” 　　“……” 　　-60- 　　M颓丧地倒回去。有气无力。 　　“我曾经……欠了你……这些……为什么？” 　　“那很复杂。永生监狱也不是一个适合全部说清的地点。” 　　牢友顿了顿，又补充：“事实上，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你还主动许诺说要实现我的愿望。肯定到现在也没实现吧。” 　　“怎么就——” 　　“你有谈过恋爱吗？” 　　“……没。” 　　“你有记录过恋爱体验吗？” 　　“没。” 　　“你有琢磨过怎么写情歌吗？” 　　“没——到底这有什么关——” 　　“【帮助我写情歌】就是我的愿望啊。你完全没有实现。还是说你现在可以和我交流什么情感体验吗？” 　　“……” 　　-61- 　　M冷漠地拱了拱，又拱了拱，终于穿着拘束衣面朝下倒在囚室地板上。 　　她彻底放弃了用拳头或脑袋捶打隔壁。 　　“囚徒，你是个非常讨厌的债主。”面朝下的M闷了好一会儿后又说，“我要吃你的晚餐布丁。” 　　-62- 　　隔壁牢友便窸窸窣窣地用几颗绀色的小光点推来布丁。 　　“就算吃了我的布丁，你终结自己的权利也在我手上的。” 　　“……” 　　“现在还不可以自杀哦。吃布丁吧。” 　　“……” 　　“而且不要叫我囚徒了，我现在是M隔壁的牢友P。” 　　“……” 　　-63- 　　之后M整整一个星期没和P说话。 　　她在想自己寻找了这么久的债主为什么是这么招人厌的家伙，也在纳闷曾经的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才会给出那么那么多离谱的东西。 　　其实在永生监狱里遇到这位牢友时她就把“终结自己”抛到一边了——M想终结自己是因为她无聊透顶，但，这位各方面都与自己超级合拍的牢友一点都不无聊，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对“撩拨他破防”抱有充分的积极性。 　　否则也不会短短一星期就坦白了入狱的真实目的，请他帮忙寻找囚徒了。 　　因为感觉对他发出这种“找到一位神秘囚犯然后我们一起越狱”的邀请非常有趣，才说了出来。 　　……结果有趣过头了！发出邀请后的回应实在是有趣过头了！ 　　-64- 　　闷闷不乐的M用勺子戳穿了自己面前的餐盘，然后又顺便戳穿了一个想伸手过来摸自己后背的看守。 　　用勺柄，从掌心戳穿整条手臂。 　　她从弱小磨砺至今的杀戮技巧可不是与非人力量相关的东西。 　　……真烦。 　　M不耐烦地敲了敲溅上血的餐盘： 　　“喂，我有正经事要思考呢。你倒是尖叫声小一点啊。” 　　-65- 　　于是理所当然地被送进禁闭室—— 　　理所当然地，被亲自押送这个特例精神病的监狱长，揭下了面罩。 　　-66- 　　M理所当然地没认出对方，她满脑子都是过分讨厌过分有趣的隔壁牢友。 　　“别用这种眼神瞧我。你也不想要眼珠吗？” 　　-67- 　　当晚，监狱长冲向了早就承载了自己各种发泄、倾诉、秘密、似乎成为唯一一个庇护地的地方。 　　他冲到P的囚室前。 　　【她为什么不记得我？！】 　　【她为什么会忘记我？！】 　　【她为什么、为什么——】 　　漆黑的囚室，明亮的走廊。 　　管理员正待在笼栏前大吼大叫，彻底失去理智，比起笼栏里的东西，更像是一头困兽。 　　【我明明已经待在了这里——她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68- 　　P茫然地听着那些满是怨愤的咆哮，甚至比那天从M口中听见越狱邀请时还要茫然，还要震惊。 　　要问为什么…… 　　那可是无比美丽的黑女妖啊？ 　　如果爱慕她，如果喜欢她，如果被她吸引得无法自拔—— 　　为什么，会产生【杀死报丧女妖】的想法呢？ 　　-69- 　　他慢吞吞地回忆，把过去从这个玩具口中所听到的痴迷、纠结、憎恨、□□都与【M】对上号——过去监狱长对他倾诉时不肯说清姓名样貌，他总是翻过来倒过去地强调，说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故事—— 　　平静，空洞，永远包容的囚徒甚至在黑暗里聆听了监狱长曾经每一场关于对方的梦，在每一个女人身上徒劳寻找对方影子的努力。 　　他曾是那么平静地听着，波澜不惊。 　　……呃。 　　嘶。 　　P的胃也慢慢翻滚起来，曾经空腹咽下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黑面包时，胃也没这样翻滚过自己。 　　怎么……能够……这么……恶心？ 　　-70- 　　那不是与他无关的某个人类女人。 　　那是漆黑的报丧女妖，他唯一的朋友，傻乎乎的M。 　　-71- 　　P那一刻甚至萌生了些微绝望。 　　【如果人类的爱情就是这种东西】，他想，【我对情歌的渴望究竟算什么啊？】 　　好肮脏。 　　好恶心。 　　好…… 　　呃。 　　-72- 　　M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听着那些口不择言、彻底坦白一切扭曲的咆哮，拼命维持着脸上的表情，P一只手摁住自己的胃，一只手摁住自己的喉咙。 　　他这么做只是怕发出干呕声而已。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恶心。 　　哪怕是曾经——哪怕是最遥远的曾经被灰女妖嬉笑着掐住脸颊、被那些大人打量白裙子下的身体—— 　　也从未如此恶心。 　　管风琴一直能够保持永恒的平静，但，P不行。 　　M隔壁的好朋友P，绝对不行。 　　-73-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唯一的朋友，必须远离这里——她不能待在这里，她怎么能待在永生监狱这种地方，之前他肯定是昏了头才会感到开心—— 　　三天后，打着哈欠从禁闭室回来的M才跨进自己的囚室，就听见隔壁牢友“嘭嘭”敲响墙壁。 　　失真的声音阻隔器掩饰住了那一点点非常微小的慌张：“M，你必须立刻离开。” 　　M很困，这几天在禁闭室里还算可以，但睡眠质量是真的不行。 　　她想都没想：“哦，那立刻制定越狱计划啊？我们什么时候一起走？” 　　“……” 　　-74- 　　直到对方沉默下来，犯困的M小姐才摇摇脑袋，被自己刚刚发出的邀请吓得一激灵。 　　……她为什么又冷不丁地向他本人发出了越狱邀请！一起越狱，越完狱去哪里啊，这家伙刑期这么久不知道有什么前科记录，资格审核可以吗能顺利拉进系统世界吗，不知道她的信用记录还够不够替他在系统世界租一个临时宿舍，而且她的工资卡里一分钱没有还倒欠一堆也没办法养他吃喝用—— 　　“M，你……” 　　“不，等等！” 　　M小姐紧张至极：“现在不行！你再给我五……五十年，我先攒一下存款，攒够了才能养你！” 　　“……” 　　-75- 　　……两间囚室都沉默了好久。 　　M小姐是在尴尬：她从没发现自己存款为负是一件值得尴尬的事——太见鬼了，她以前也没有遇到这么有趣这么讨厌这么合拍的债主啊！ 　　P先生则是在茫然。非常茫然。 　　……越狱？真的不是一个随口的玩笑，一个好听的谎话而已吗？ 　　他只是想劝自己的朋友离开这个肮脏恶心的地方，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朋友已经计划到了出狱后努力存款饲养自己。 　　她的计划这么详尽，语气这么肯定，就好像——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那只面对上千次世界倒流也坚定不移的强大女妖—— 　　哪怕此时的她连石墙都锤不开，P先生依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将被那只报丧女妖攥紧心脏。 　　越狱？ 　　她这种小打小闹被关进来的罪名也就算了，他的刑期他的罪行他脖子上的项圈，怎么可能成功越狱呢？ 　　如果他这种家伙要成功越狱——除非—— 　　等等。 　　-76- 　　等……等。 　　-77- 　　监狱长。永生监狱。特意分出三份的管理权。 　　我喉咙上的【项圈】。把我锁在这里服刑的三个东西。 　　我曾聆听过的那些过往。我曾知晓的所有细节。我如今对那个男人的了解——那男人对我完全的轻视与信任——我之前想要把他当成一次性玩具所以铺垫下的那些赌约与赌注—— 　　【破绽】 　　【玩具】 　　【蛊惑】 　　【赌约】 　　……不会吧？ 　　-78- 　　P先生伸出一只手摁住喉咙，又伸出一只手摁住心脏。 　　这次，他是害怕心脏被自己吐出来。 　　前所未有地跳动——前所未有的温度——太滚热——太奇迹——不可能——不，绝对拥有可能性，如果按照他预设的演绎下去，每一个曾埋下的伏笔都在合适的地方展开照应——他预测的结局会是—— 　　【越狱】 　　不。 　　身体滚热，灵魂也滚热，思考却这样冰冷地砸在最上方：【这个计划，有着绝对的前提条件。】 　　想要执行顺利，你必须要……你不得不…… 　　-79- 　　M小姐听见牢友沙哑地咳嗽起来。 　　“抱歉。”他极其直白地问道，“如果是为了越狱，我可以利用你吗？” 　　M小姐费力清点工资卡债务的脑子顿时一懵。 　　“你直接问我还叫什么‘利用’？” 　　“不，我……” 　　“行了，哪那么复杂？你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会做，比起我欠你的东西，帮你越狱实在不值一提。” 　　“……” 　　不值一提？ 　　怎么可能不值一提？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我守着怎样的源头——我独自度过了多久多久毫无希望的—— 　　-80- 　　P先生咬破了舌尖。 　　这是前所未有的绝佳时机，情绪在这时不值一提。 　　他无比冷静、甚至都有些僵硬地说出—— 　　“如果你要帮我，M，你必须在合适的几个时间点，删除我们共同的记忆。又必须在合适的时间点，设置我们共同想起。你很擅长处理记忆，是不是？” 　　譬如彻底删除我脑子里此刻疯狂完善的计划。 　　譬如彻底删除我们在此时此刻的讨论与安排。 　　彻底删除我们的交谈……关于越狱的任何……你进入永生监狱的目的……我对监狱长的了解与观测……甚至，在此之前，我关于你的任何记忆。 　　还有、还有、如果预测的线路往后滚动，如果按照我理想中的设计行进，我还必须忘记—— 　　忘记，我们是共同合谋越狱的朋友。 　　忘记，这一切都走在我的设计里。 　　忘记…… 　　-81- 　　M有点不明所以。 　　“就这个？小事，你对删除记忆没问题的话，当然行。把那几个时间点告诉我就好。” 　　她又不怎么在乎记忆。再说了，还会设置重新想起呢，基本风险等于零啊。 　　“……不，M，这并不是一桩小事。” 　　他说：“我的越狱计划一定会利用你。” 　　M挑起眉：“你正在向我坦白，与我合谋。你是不是完全对‘帮助’这种事没概念啊，小朋友？” 　　“你不明白……” 　　-82- 　　从来都聪明至极、算无遗策、总能够一眼预测出复杂未来轨迹的存在，深吸一口气。 　　隔着模糊声音的阻隔器，M都明显听出了他的不安与忐忑。 　　“在我的计划里，在合适的时间点删除记忆后，我们之间，必须演绎一场……非常荒诞无常、纠结起伏的……” 　　-83- 　　“爱情游戏。” 　　-84- 　　要有无数次的抛弃，无数次的追逐，无数次的前功尽弃。 　　要有随口敷衍，要有无心背叛，要有假情假意，要有漠不关心。 　　要有一个彻底失去所有希望的单恋者，一只被欺凌的次数多到黑化也不会遭遇怀疑的小狗。 　　要有…… 　　“哇。” 　　M不禁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你所谓的‘利用我’，就是要我假装迷恋你，对你进行无数次的欺骗敷衍再抛弃，最后把你欺负成一个任谁都觉得是流浪狗的小可怜？” 　　“是的，对不……” 　　“你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吧，小朋友。” 　　-85- 　　M一向甜蜜轻浮的语调此时简直称得上铿锵有力，隔着囚室与阻隔器都能感受到话里话外的“正义之光”： 　　“这种超级无比特别有趣的好事我怎么能不参与呢？我会把你设想的每一次抛弃都执行到底的！！这可是我近千年来遇到过的最好玩的——最有趣——咳，最值得帮忙的事了！！” 　　“……” 　　“从现在就开始吗？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吗？我现在就先来一次感情骗子的无情欺凌……” 　　“……” 　　-86-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M。” 　　朋友听上去非常无奈：“我们要演绎的是一场荒诞纠结的爱情游戏。这是‘爱情’，我们谁也没切实接触过，如果一时不慎，彼此之间真的欺骗了感情，风险 　　就要远大于原本估测的，帮助与利用就再说不清……” 　　“哦，我完全没事。” 　　M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对雄性雌性都没兴趣。我也不可能对你产生兴趣或感情的，你大可以放心。” 　　“可……” 　　“你之前不也说过，你是没情绪的存在吗？难道你还怕我那种毫不留情的欺凌抛弃会让你产生‘感情’？我要是真的玩起来根本控制不了啊，怎么惨怎么好玩怎么欺负你，嘻嘻嘻——” 　　“……” 　　-87- 　　所有的犹豫都被她堵住，所有的风险似乎都在她的回复下降为零。 　　P先生不再言语：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多余的理由，来拒绝自己前所未有、堪称奇迹般降临的越狱机会了。 　　……他为什么要找这样多余的理由，又为什么会这么纠结地顾虑“利用”这个词呢？ 　　他是永恒的囚徒，如果真的能够获得自由，明明牺牲一切也…… 　　明明，是这样的。 　　-88- 　　“好吧。既然你完全没有意见……那么……就开始吧。” 　　“好耶！第一步怎么走？快玩快玩快——咳，我的意思是，快说！”！ 第112章 　　いつでも僕らはこんな風にぼんくらな夜に飽き飽き 　　我们一直都是如此厌倦着这样昏昏沉沉的夜 　　また踊り踊り出す明日に出会うためにさよなら 　　仍然还要继续起舞为了明天的重遇挥手作别 　　——引自-LOSER-米津玄师 　　-1- 　　今天监狱长也来到了囚徒的房间。 　　那是一只非常可怜的小狗,被抛弃的次数估计在千次以上，不管怎么狼狈地用鼻子用脚爪用耳朵抵着主人即将扯开的裤管呜呜叫，都会被她一脚踢开、丢到路边。 　　因为是M。做出这种事没谁会奇怪。 　　因为是M。她早就把“抛弃他人”的戏码重复了百万遍。 　　因为是M…… 　　监狱长拉扯起缩在角落的囚徒,满怀喜悦地让天花板上的灯管曝光他脸上的泪痕与血。 　　今天的小狗也哭得很可怜。 　　-2- 　　“你这样,真的会把眼睛哭瞎吧？” 　　监狱长几乎要怜悯他了：“在变瞎之前，要不要我再帮你取掉这对眼珠？反正是她最讨厌的丑陋眼珠。” 　　一如既往地,囚徒没有做出回复。 　　他倒在地上，鲜血、泪水与被掐住喉咙再放开后下意识进行的无声的喘息动作，真的很像是奄奄一息的狗。 　　监狱长看着这样的囚徒,突然感觉有点无聊。 　　一个平静的家伙骤然破防起初是件很有趣的事,但，看了将近两个星期,也快腻味了。 　　况且,如果说决定去摧毁他的人类外壳时、是观察到了M的动摇，这几天来折磨他是因为心里那点“为什么比起我会看中这种弱小的狗东西”的不满…… 　　今天的监狱长,情绪很淡了。 　　他甚至没再下手折磨。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无聊,也没我想象得对她那么重要，小狗。事实证明，M还是M。” 　　-3- 　　倒在地上的囚徒似乎动了动。 　　但他依旧没说出任何回复。 　　“她最近彻底没什么动静了。回到了系统世界，安安稳稳地继续待在她的职位里,前几天还有亡灵看见她插着口袋去其他世界做任务……连愤怒都没有，估计是对你彻底失去兴趣,就直接删除记忆了吧？” 　　监狱长踢了踢囚徒：“毕竟没谁会喜欢不听话的狗啊。” 　　“……” 　　“真可怜。沦落到这一步。亏我还以为那个渣滓对你有点特殊……其实也不过是新鲜感上头,随手玩了玩而已吧。” 　　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囚徒动了动，突然朝上，伸出食指。 　　监狱长蹲下来，折断了那根食指。 　　“还想做什么呢？”他笑着问,“小流浪狗。” 　　“……” 　　“什么？什么？将近两个星期都在软弱流泪的家伙说什么，很难听清啊。又是呜呜的哭声吗？” 　　“……杀……” 　　“什么？” 　　-4- 　　囚徒被折断的手指“咔吧咔吧”缓慢长回原位。 　　清脆的骨骼声里，语言虚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想要……报丧女妖……杀死。” 　　……唔。 　　监狱长愣了愣，突然，“噗”地一声，发出极其大声爽朗的笑。 　　“你想——你要——你终于也想要——杀死那只报丧女妖吗？！” 　　-5- 　　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囚徒没有抬头，哭泣毕竟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事，哭泣了将近两个星期的他应当非常疲倦了。 　　面对监狱长爽朗、激烈、格外大声的笑，囚徒所做出的动作，只是“嗒”一声，轻轻落下了复原健康的手指。 　　像是彻底敲下最后一根琴键，根据早就写好的琴谱。 　　当然，看在监狱长眼中，那只意味着彻底的崩坏与堕落。 　　“啊……当然……当然……我早该想到的……真的太绝妙了……” 　　他伸手拍了拍囚徒沾着鲜血的金发，像是要鼓励一条准备咬人的狗。 　　-6- 　　“你被抛弃的次数比我还多，你被背叛的感觉比我还痛苦……你甚至也没别的女人喜欢，没遭遇过任何其他的选择与追捧……本以为你这种满心满眼都是主人的狗会得到什么不同的结局，最终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变成了被她清空删除的垃圾……” 　　监狱长怜悯地说：“是啊，你当然会想杀死报丧女妖。” 　　“我想……” 　　“真可怜。真可怜。但我凭什么给你这样的机会？” 　　他突然揪紧了囚徒的头发，拎起囚徒的脑袋，语气里那点怜悯骤然变成冷酷：“你知道我为了杀死报丧女妖努力多久吗？” 　　-7- 　　“这份殊荣，我不会施舍给狗。” 　　-8- 　　被拎起脑袋、看到正脸的囚徒动了动嘴唇。 　　他的红眼睛一如既往，非常空洞。 　　“只要能杀死……无所谓由谁……我可以帮你……去杀死……” 　　帮他？ 　　监狱长“呵呵”一声：“我不需要流浪狗的帮助。” 　　“可是……不管怎样……那个世界……” 　　-9- 　　“你没有入侵系统世界的办法。” 　　囚徒说：“你要杀死那只报丧女妖，就必须先毁掉她守护的东西。你毁不了系统世界，就毁不了她。” 　　监狱长没动弹。 　　他知道囚徒的习惯：这东西从来只说实话。 　　“你的计划是什么？收集那些杂碎恶灵的能量？想办法吞噬更多的扭曲？——那种方法杀不了报丧女妖。” 　　灰女妖曾坐拥过万千世界唯一培养扭曲的强大屠宰场，但这样的她也杀不死还是弱小幼崽的黑女妖。 　　-10- 　　“让我帮助你吧。让我进入那个系统世界。只要你给我时间……再多一些的放风时间……最强大的力量，能杀死报丧女妖的方法……我会想办法帮你得到。” 　　囚徒刚刚复原的嗓音很难听，但他说话的语气依旧不会令聆听者产生尖锐的抵触——更何况是亲自勒着他的脖子、拴着他看守他鄙夷他轻蔑他不知多久的—— 　　监狱长毫不迟疑地嘲笑道：“是吗，你唯一擅长的思考，你所谓的计划？” 　　“说来听听，让我再笑笑吧。” 　　-11- 　　让人类放松警惕，只需要受伤，流血，摇尾巴。 　　就像大家总是很愿意同情被伤害的家伙，大家同样很愿意对这家伙指指点点，去想象、揣测、完善这家伙受伤害的原因，这家伙有 　　多么多么渺小、可怜与活该。 　　这会令他们【感觉良好】。 　　这也会令他们对那家伙投去无比的信任，比家人爱人友人还要信任那家伙…… 　　【没有我的怜悯，就绝对活不下去吧？】 　　-12- 　　囚徒说：“是的。我有写好的计划。” 　　-13- 　　“来玩一场赌局吧。” 　　成千上万次赌局已经被提出了，被玩过了。 　　监狱长便和之前成千上万次的回应一样：“小狗，你想要什么？” 　　“请再允许我拥有五十年的时间。我会想办法潜入系统世界，得到杀死那只报丧女妖的方法。就赌我是否能掌握杀死她的方法，赌我是否【能够杀死她】。我赌我能……” 　　监狱长嗤笑一声：“你什么都不能，小狗。你以为你这种弱小的家伙能撼动M？” 　　不知道。 　　但如果是我直接提问“该如何杀死你”，肯定也会立刻得到直接诚实的回答吧。 　　这点点的，属于【合谋越狱犯】的信任还是有的。 　　-14- 　　囚徒垂下眼。 　　“如果我输了，就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知识，一切秘密，一切记忆。” 　　他轻声说：“你一直很想弄明白永生监狱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不是吗？我把我脑子里关于监狱的一切都给你。” 　　监狱长想，这家伙听到自己第无数次被删除记忆，彻底疯了啊。 　　是的，谁能承受被无数次删除记忆、抹消过去呢？ 　　强大如他，在第一次被M碾碎心意时，就选择了上吊自杀。 　　这家伙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那么可怜卑微、委曲求全……简直就是一条毫无尊严的舔狗…… 　　……真的好可怜，好扭曲啊。 　　狗这种生物。 　　果然，恶心。 　　-15- 　　监狱长俯视着地上的囚徒，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鄙夷。 　　“好啊。赌吧。” 　　这么孤注一掷地想得到机会去报复她，但结局肯定还是…… 　　监狱长嘲讽又随便地说，“我的赌注就定成‘解开你脖子上的项圈’，怎么样？如果你真的能完成‘杀死报丧女妖’这种神话。” 　　囚徒认真地纠正：“是能够杀死报丧女妖。我会尽一切努力去握住这个可能性。” 　　“随便你。我的赌注如何无所谓吧。” 　　反正我会赢。 　　监狱长想，反正他会输掉赌注，输掉一切，和过去的每一次赌局结果一样。 　　-16- 　　是的，肯定会赌赢的吧，因为每一次赌局的结果都是胜利，重复成千上万次的胜利后就根本不需要考虑失败的后果了。 　　肯定会赢—— 　　你肯定会无比坚定地信任自己的想法。 　　赌局永远携带风险，如果要摧毁赌桌上那个参与者与参与者背后那东西的脑子，让他赢就好了。 　　赢一千次一万次，彻底浸泡在迷人的胜利里。 　　-17- 　　至于赌注内容？ 　　无所谓的。 　　只要是你绝对无力兑现的东西就好。 　　-18- 　　“谢谢您……” 　　监狱长眼前，崩溃又可怜、带着泪痕与恨意想要撕咬前任主人的狗再次低头。 　　“谢谢您……那么……就给我第一次放风机会……让我去系统世界吧。” 　　-19- 　　监狱长挥挥手：“我拭目以待。这次你要多久？” 　　“五十年。五十年就够了。” 　　“……呵呵，五十年？五十年就想找到杀死她的方法？我已经待在这里花了不知多少万……呵呵，算了。就拿着这点时间去吧，满脑子赌局的蠢货。” 　　监狱长最后一次拍了拍他的头：“只有五十年。五十年后，我会再去亲自关押你，把你变成和今天一样凄惨的尸体，扔回那个囚室里。别想跑啊？” 　　嗯。 　　-20- 　　当然不能跑。 　　五十年后，我必须回到那个囚室才行。 　　况且，系统时间的五十年后…… 　　-21- 　　【你大概需要多久能彻底搞定一切？我可不想全部错失这么精彩丰富的计划啊，尤其是收尾部分。】 　　【……就定在那个时间点吧。最后一次，你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全部想起，定在那个时间点。我会亲自把你送回去的，放心。】 　　【我？那你呢？还要再设置共同想起吧……】 　　【我就不用了，M】 　　-22- 　　是的，我就不用了。 　　监狱长彻底离开了房间，囚徒缓缓从地上坐起，挺直后背，转身，再次对上透明的玻璃。 　　倒影里的自己挂着泪痕与血，的确是条狼狈凄惨的狗。 　　不需要任何伪装或演绎。 　　-23- 　　永恒的囚徒不需要专门设置【想起】。 　　他从来是保管记忆、保管秘密、保管扭曲的那一个—— 　　就像M习惯了【失忆】，P习惯了【记住】。 　　所以，就算借着M的力量，可以短暂地维持一下【失忆】…… 　　该记住的东西总会陆续回到脑子里。 　　花费几十年也好，几百年也好。 　　他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切。 　　或许会稍稍滞后一点，但，也滞后的刚刚好。 　　-24- 　　譬如，在被餐刀刺穿时，想起，这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提议【演绎】的虚假婚姻。 　　譬如，在看见回复字条上稚嫩简单的【喜欢】时，想起，一开始那家伙就坚定说明的“没有感情”。 　　譬如…… 　　他总会想起的。 　　就算，接下来，为了进入系统世界，在系统世界的影响下再次忘记这一切—— 　　也总会陆续想起一切吧？ 　　-25- 　　或许是第49年。 　　谁知道呢。 　　-26- 　　倒影上的泪痕又在闪烁，是无用又无法控制的水再次淌出眼睛了。 　　……真可怜。 　　管风琴冷漠地想，到头来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的提议啊。 　　为了自由，暂时活在虚假里又有什么痛苦的呢？ 　　……计划里的每一次抛弃都没引起波澜……每一次被她删除记忆都没产生意外……但为什么…… 　　【一场糟糕透顶的，敷衍无比的谋杀。】 　　一把沾着黑胡椒酱汁的餐刀。 　　……毁了一切。 　　-27- 　　P想，我知道，M不是个渣滓，她根本不懂爱，怎么会去玩弄爱。 　　P想，我知道，M的每一次离开我、遗忘我、抛弃我都只是轻飘飘的玩闹而已。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人类的一夜情，什么是人类的谈恋爱。 　　但我也知道…… 　　M对死亡，绝对不会说谎。 　　她的杀戮手法直率坦白，传递着她最诚实的答案——那把餐刀告诉我的，那次毫不留情的谋杀所告诉我的—— 　　【你很烦。】 　　【闭嘴吧。】 　　-28- 　　P了解M。 　　所以P解读出了M杀意里的回应，百分百实话，百分百诚心。 　　她从来就厌恶情感。抵触任何关系。这结果非常值得肯定，绝不在意料之外。 　　……可泪水在他的意料之外。 　　【失恋】也在。 　　P麻木地抹去泪水。 　　太多了，流淌无法控制就无所谓了，但模糊视野的感觉实在糟糕。 　　早知道会流出这么没用的眼泪……早知道会遭遇这样过分粗鲁的谋杀……早知道会产生疼痛酸胀的情感…… 　　P想：大概依旧会执行计划吧。 　　-29- 　　因为M装作女朋友真的很可爱，装作妻子也真的很可爱。 　　……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背后的门被推开了，囚徒回过头，看着那个幼小的孩子走进来。 　　他手里握着一张新收到的字条，嘴角还沾着香草味的冰激凌。 　　管风琴走到囚徒面前。 　　“你怎么还在哭啊。我在外面又努力吃了一桶冰激凌啊，依旧没利用这点糖分抑制这些愚蠢情绪吗？”他冷冷地对本体说，“恋爱脑的蠢货。” 　　-30- 　　囚徒沉默地流着泪，没有回答，只是冲自己伸出手。 　　管风琴冷冷地看着自己。 　　“如果杀死你。”他突然说，“我的【意料之外】因素就可以抹消了。我的越狱计划也应该会更加顺利。谁知道你这个哭哭啼啼的恋爱脑再见到她会做出什么愚蠢事情？” 　　“如果由我杀死你……” 　　囚徒顿了顿，只是说：“字条。” 　　他负责在这里哭、应付那个烦人的监狱长，他负责出去吃冰激凌、收取写有甜蜜内容的字条。为了补偿在这里哭泣的他，每次他得到字条，都不可以立刻阅读，必须带回来与自己一起分享。 　　就是这样划分功能的。也应当严谨执行才对。 　　-31- 　　管风琴冷冷地瞪着囚徒。 　　但最终，他还是走过去，没有拿出杀死自己的刀，只拿出了一只攥在掌心、仔细叠放的字条。 　　幼小的漠然的他与成年的流泪的他共同坐在地上，字条放在最中间打开，凑上脑袋一起看。 　　【我真的真的超级无敌特别喜欢你！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见我啊？】 　　……嗯。 　　漠然的他说：“和之前每次的回复都一样，M真的玩得乐在其中，她依旧是遵照着计划给出了甜蜜的谎话啊。收尾部分明明不需要再演爱情游戏了，为什么她还在演，而且似乎还想见我……见我是打算夸我这个游戏设置得很有趣吗？……哦，她的记忆是要在五十年后才能全部唤醒。” 　　流泪的他说：“不，大概不是谎言吧，M从不说谎。她应该很喜欢我，而且是她概念里的‘超级喜欢’我。但她概念里的喜欢估计就像是喜欢餐后的布丁吧？毕竟杀我时比杀狗还要敷衍呢，肯定只有一点点，比不上对狗的喜欢……这种喜欢不多的，也不是很认真的。” 　　-32- 　　于是，他们共同沉默下来。 　　“你为什么还在流泪呢？” 　　“你为什么还在吃冰激凌。” 　　“……我想，结果很清楚了。” 　　“是的。我们该彻底杀死我们中间的一个。” 　　幼小的管风琴歪了一下头。 　　“你需要我的。”他冷漠地说，“如果打算针对M的【心】重新制定全方位的计划，你很需要我，我会做许多许多流泪以外的有用事情。” 　　成熟的囚徒却摇摇头。 　　“我不打算再做计划了。这种事不是做计划就能如愿以偿的，眼睛里这些讨厌的无法控制的液体是很好的证明。” 　　他再次向他伸出手。 　　-33- 　　“过来吧。” 　　他对自己平静地命令：“理智与疯狂，痴迷与冷静，我们需要再次融为一体，全力以赴地对那只报丧女妖施加蛊惑，与勾引。” 　　-34- 　　喜欢上了一个家伙。 　　被抛弃了。被崩碎了。 　　……那么，如果还能再站起来，还能跑得动，还舍不得放开手…… 　　就努力拼好自己，继续跟上去吧。 　　不是追求，只是勾引她不舍得放开牵绳，让他能继续顺理成章地跟在裤管后方而已。 　　-35- 　　“你打算怎么做呢？进入系统世界后，一切记忆再次清零。你会忘记现在所有的决定。而且M那边也会清零吧？你给她设置的最后一个失忆时间点也要到了。刚才应该是我们收到的最后一张字条哦。” 　　“我不需要顾虑这个。我已经拥有了‘喜欢’的情绪，我这种家伙不可能放弃去品尝这种新鲜的情绪，不是吗？不管是否失忆。” 　　“……的确，你说的很有道理。” 　　幼小的孩子点点头，破碎，绀色的光点融进男人的胸口。 　　囚徒闭上眼睛。 　　P先生睁开眼睛。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36- 　　【一个月后，系统世界，系统员工双选会】 　　“决定好了吗？往哪里投简历？” 　　“……那边，那个部门，坐在桌后的女孩。” 　　P先生认真地说：“感觉她意外的，很可爱。” 　　-37- 　　意外的，有点喜欢。 　　……那么，如果要勾引到她注意力的话，该怎么做呢？！ 第113章 　　-1- 　　现在,永生会内部，不知名囚室。 　　“……尸体在说话。” 　　W小姐往后挪了挪，忍不住拔高声音：“尸体在说话！！” 　　“难道你怕尸体吗？” 　　-2- 　　被监狱长砍得七零八碎丢进囚室的P先生说,特别平和：“那你可真是傻逼东西。” 　　W小姐：“……你是不是骂了我两次傻逼东西！” 　　P先生：“并没有,前辈。我没有骂您，只是‘叙述’了两次‘傻逼东西’而已。” 　　W小姐：“……” 　　W小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被七零八碎投放进来的尸体吓到的感觉，总算是被居心叵测敌意满满的狗东西的愤怒盖过了。 　　……狗东西！ 　　他才是傻逼东西！ 　　-3- 　　W小姐又惊又怒，很没好气：“你不在你那个小破岗位上待着,跑到这地方来干嘛？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诚心诚意地进行合作了吗？还有你经过我妹妹的允许了吗？” 　　一片黑暗中,那家伙的声线无比平和，盖过了此时在囚室内弥漫开来的、细思极恐的血腥气。 　　“正是因为合作,我才会过来。况且,”他顿了顿，“我很快就要辞职了。” 　　W小姐：“……哈？辞职？你？” 　　她怪笑一声——这笑声真的很怪,因为既像是阴阳怪气,也像是真心祝福—— 　　“怎么，不想扒拉我妹妹了？你这个傻逼东西。” 　　……哦，以前都是叫狗东西的，这次专门为了报复改口了吗。 　　-4- 　　P先生翻过身。手指和身体已经长出了一半,所以翻身相对比较简单。 　　囚室内是一片无光的黑暗，即便他翻身过来,也看不到W的面部表情。 　　但他也不需要观测她的表情。 　　他最近这段时间情绪都不算良好,现在这一刻，心情更是最低谷。 　　【放心吧，我会亲自送你返回那你该想起的一切记忆……】 　　谁能开心啊。 　　-5- 　　当M想起一切，这个荒诞的“爱情”游戏就彻底结束了。 　　她是个很难很难才能意识到喜欢的笨蛋,费尽周折、从计划里挤出空闲、几乎全神贯注地考虑着“勾引她”的这五十年…… 　　如果想起那数千次的倒流，如果想起与她最爱的姐姐的深刻纠缠，肯定就会爆发出强烈的情感，“啪”地一下拍灭那点点被他引诱出的“异性好感”吧？ 　　毕竟，对M而言，她眼中的从来是“W”和“其他存在”。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推测。并不是一定会前功尽弃。 　　但在这种事上，抱着对最坏的结局的心理准备是绝对有必要的……P先生已经想起了那场凄惨又愚蠢的失恋…… 　　啧。 　　怪不得会有【死都不要谈恋爱】的潜意识。 　　-6- 　　P先生又翻了个身。这次似乎是急迫了一些，他感到没能愈合结实的心脏又在胸口里微微裂开了一些。 　　……是字面意义上的“心碎”了啊。 　　他想到这个，突然笑了。 　　挺有意思的，有朝一日，他也能分辨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心碎”。 　　W小姐有些奇怪：“喂。叫你傻逼你也不会生气，反而笑出声吗？” 　　“我是不会生气的……”P先生顿了顿，突然又改口道，“我是不会对您生气的，前辈。因为您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傻逼。” 　　W小姐：“……你骂了我三遍了啊，够了啊，傻逼。” 　　P先生：“您也还击了两遍，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W小姐：“傻逼。” 　　P先生：“好的，现在完全扯平。您足够冷静下来了吗？” 　　W小姐：“……” 　　-7- 　　W小姐感到恼火。更令人恼火的是，她快习惯这种感觉了。 　　“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她冷冷地说，“又聪明，又奸猾，又没底线，还总是藏匿着重要的秘密，不到你认为的‘合适时机’就绝对不会吐露出去，不管不知情的那些人是否被耍得团团转……如果判断有必要，哪怕对方是主人也会露出獠牙……手段就是费尽心机的蛊惑与勾引……” 　　“你愿意主动辞职真是太好了。” 　　W说：“我不希望你这种恶犬待在妹妹身边。” 　　P先生没什么波澜，毕竟他同样希望W能够回到坟墓里，重新合上眼睛，留一个“平安快乐又寂静”的结局，彻底淡出M的世界呢。 　　他们两个都很希望对方彻底离开M，这很公平—— 　　当然，他们又都是过分的聪明。 　　知道哪里是可以互相攻击的，知道哪里是该守住的底线。 　　-8- 　　如果真的对他/她下手，就是对M的不珍惜，会令M伤心。 　　——聪明人很明白这个基本道理。 　　所以，尽管视彼此为眼中钉，依旧忍气吞声地达成了合作，依旧…… 　　依旧还是决定开口与对方沟通。 　　W小姐说道：“虽然我很想你立刻消失，但我妹妹肯定会挽留你的。希望你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辞职理由，恶犬。” 　　-9- 　　“那很好找。” 　　感受着心脏的二次合拢，P先生回答：“我死了，不得不辞职。” 　　“……别再强调这一点了，”W小姐的声线再次因为紧张绷紧，“我真的受不了黑暗里黑漆漆的尸体！” 　　“不是黑漆漆的，是白惨惨的。” 　　“冷笑话无济于事！” 　　“……” 　　不是冷笑话啊，P先生也有点不满，明明就是事实。 　　-10- 　　要知道，当年，他自己还作为【囚徒】被关押在这个无光的囚室里时…… 　　想看到光，看看自己的胳膊就好了。 　　是货真价实的【惨白】啊，黑暗里能有亮度的那种。 　　不过，唔，这样想才意识到，我现在的形象…… 　　【成为员工后，外表会定格在生前最重要的瞬间】 　　-11- 　　嗯，肤色要健康很多，身体也不错。 　　毕竟我没有真正意义的“生前”，非要定格的话，只会定格在【第一次披着人类躯壳与M正式见面】的瞬间吧。 　　那当然是个足以超越“被杀死”的瞬间。 　　虽然他已经忘了，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只记得酒精、混乱、头痛、第二天邮递员奇奇怪怪的视线…… 　　-12- 　　W小姐突然说：“你究竟是怎么了？真的要放弃了？” 　　……不，当然不，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 　　P先生：“请别在意，我只是怀抱着近日不算积极的情绪，在做一些糟糕的心理建设而已。况且，我刚刚想起了一些别的记忆……” 　　他说：“你知道自己曾经认真考虑过把M小姐嫁给永生会的会长吗，傻逼前辈？” 　　W小姐：“……” 　　W小姐：“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立刻马上再说一遍。” 　　-13- 　　与此同时，永生会内部，帕西法尔的房间后部，狭长甬道里。 　　这个位置，是刚刚杀死P的位置。 　　监狱长回到了这里，若有所思地，绕着地上的血迹走了一圈。 　　五十年期限到达，小狗本就应该兑现承诺回到这里被自己杀死，不管他有没有找到“杀死报丧女妖”的方法—— 　　当然，监狱长不怀疑，他已经赢下了那个可笑无聊的赌局。 　　P不可能找到什么“杀死报丧女妖”的方法，他从始至终都没被M看在眼里，甚至比过去伪装人类时过得更加凄惨了—— 　　那时候，M起码还知道保留些分寸，不会天天下手谋杀他，拿他当玩具的。 　　M不可能放任玩具知道消灭自己的秘密。 　　不过…… 　　那只小狗特意来到了这里。 　　-14- 　　他应当知道，只要来到【永生会】，自己就会杀了他，结束这五十年的放风时间，把他重新塞回那间囚室里。 　　他应当知道……可为什么…… 　　完全没有逃跑，还专门摸进通道，来到了这里？ 　　想到什么，监狱长绕过地上的血迹，往更深处走了走。 　　——和之前的一样，通道的最深处只有一颗小小的墙洞，墙洞内绽放着绀色的光芒。 　　墙洞那头，正是系统编号【W001-100M】世界。 　　他花费多年才摸索出、寻找到、藏匿起的……系统世界的另一个源头……奇迹般不可思议的双生世界……也是…… 　　我还活着的时候，生活过的世界。 　　……那只小狗来过这里吗？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监狱长眯起眼睛，慢慢蹲下，看向墙洞里。 　　-15- 　　他对上了一颗漆黑的圆点。 　　圆点渐渐扩大—— 　　是迅疾挥来的、漆黑无比的刀尖。 　　-16- 　　巨大的黑影镰刀击碎属于过去的世界壁垒，锋利无比的刀尖直直扎出，戳进监狱长的眼球，又穿透他的脑子。 　　——M小姐面无表情地破开无限交织的轮回记忆，她直直地甩开挂在刀尖上的碍事亡灵，像是甩掉一只赶路时被高跟鞋不慎踩中的塑料袋。 　　-17- 　　“别挡路。” 　　M小姐头都没回，巨镰直接劈穿地下通道：“我要去跟爱哭的前任求复合，赶时间。”！ 第114章 　　隕石だって良い天気だって笑ってながせる 　　陨石也好晴天也好都一笑而过 　　馬鹿だな 　　真是笨蛋 　　——引自-earthmealfeat.asmi 　　-1- 　　无光的黑暗,忽然猛地震动起来。 　　就像最上方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正在粗暴地撕扯封住这空间外黏贴的胶带。 　　W小姐立刻紧张地向上看去——但依旧没能看清任何东西，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间囚室实在太黑了。 　　她很害怕。 　　上一次,这个地方的黑暗震动,是监狱长打开了口子，扔下一具七零八碎的尸体。 　　再如何有心计,再如何有城府,W小姐也从未接触过黑暗与尸体,况且她已经在这间恐怖的囚室独自待了太久…… 　　【孤独】是人类最无法忍受的刑罚。 　　此时,哪怕刚刚抛进来的是条讨厌的狗，也成了除自己以外唯一会呼吸的存在。 　　只要还有其他存在…… 　　她不禁向刚才另一个家伙的声音所传来的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 　　那家伙一直躺在地上没挪动位置,她双手摸索了一阵就摸到了。 　　原本只是想尽可能地靠近一点，但，黑暗再次震动起来,上方传来不明人物的刺耳尖叫—— 　　W立刻紧紧攥住了P的手臂。 　　非常紧。 　　这纯粹是一个人类恐惧时的本能反应。 　　-2- 　　但那边手臂恰好还是他愈合到一半、并未长好的胳膊。 　　她紧紧攥住的手挤压到了伤口。 　　……很疼。 　　他不喜欢M以外的原因产生的疼痛。 　　P先生皱皱眉，抬起复原好的另一边胳膊,用力撕开她的手。 　　被触碰的感觉本就糟糕，被W触碰的感觉更加糟糕。 　　他憎恶W。 　　-3- 　　每个爱慕M的存在，或多或少的,都会憎恶W吧。 　　毕竟这个人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第一的位置,唯独的偏爱，数千次倒流也要奋力拯救的执着，永远不会遗忘的刻骨铭心的诞生与起源…… 　　谁不憎恶W。 　　监狱长厌恶她，所以有了力量后直接把她从长眠里拉扯出来，又丢进这间对人类而言无比恐怖的囚室……这曾经可是关押自己、惩罚自己的囚室呢…… 　　P先生也一样。 　　但他习惯了诚实对待自己，他知道比起憎恶,这更像是丑恶的嫉妒。 　　毕竟W小姐实在不是一个会被憎恶的女孩，这个善良又美好又有些小圆滑的人类，他曾陪在M身边，见证了上千次。 　　-4- 　　上千次失败的惨剧中，不管表现得多么凉薄，这个女人总是因为【善良】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对孩子，对曾有利益纠葛的妓子，对萍水相逢的善良男人，对年迈跑不动的七旬老人。 　　她并非不通世事，她懂得比M还多，也明白这会付出什么代价，但依旧能够坚定地伸出帮助的手。 　　是个经过许多磋磨也依旧能称得上【美丽】的罕见人类。 　　无垢的善良总是很美好的，尤其对于它们这种扭曲的非人存在来说。 　　M就是被这份美好吸引、停留、许下了守护的承诺，不是吗。 　　……M欣然选择她的死亡作为自己的二次诞生、又发了狂要赌上一切去救她的命太正常不过，W就是有着那样的魅力。 　　P先生很清楚，W小姐是个富有魅力的美丽人类。 　　他曾旁观了一次次，看得极其清楚，却没有一次被W的魅力打动。 　　-5- 　　这是个美丽的人类。 　　但我就是很讨厌她。 　　……从不冲突。 　　P先生自认是个好孩子，只有坏东西才会被【无垢的善良】那样强烈的吸引，不是吗。 　　他从未在意过【善良】这东西，也不可能被吸引。 　　要知道，W是M曾倒流上千次世界也要救回的人，他是M曾数千次删除记忆当作过客的家伙。 　　他费尽心机全力以赴五十年才能堪堪引诱到一些些的，W一句轻飘飘的“妹妹”就能全部得到。 　　怎么可能不讨厌。 　　怎么可能不……嫉妒。 　　-6- 　　P先生嫉妒过兄长拥有那具金发蓝眼令M着迷的躯壳，嫉妒过W小姐拥有独一无二绝不会被M遗忘的位置。 　　他是可以“平静”，但从一开始就学不会大度。 　　但他到底很聪明。 　　很嫉妒，很憎恶，但底线摆在那里，绝不能像监狱长那样真正做出什么不好的行为，那是很愚蠢的。 　　有些情绪从一开始就不该真正变成行动，把它们直接宣泄出来，用来索要、勾引M的进一步怜惜才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 　　什么该表达，什么该隐藏，成年的恶犬处理这些的条理非常清晰。 　　他毕竟不是真的只知道撒娇求安抚的小狗。 　　况且…… 　　-7- 　　【弟弟……求你……弟弟！】 　　况且，那是他的兄长。 　　帕西法尔与管风琴的关系非常微妙，同为双生的存在，同为人与非人——与W与M的姐妹情深不同，横亘在他们之间有许多次的死亡与利用，管风琴也不认为帕西法尔是个多美好多善良的东西。 　　但，他们也的确真正互为倒影，共享那段曾经。 　　管风琴再怎么嫉妒兄长拥有好看的眼睛，再怎么嫉妒兄长拥有性感的躯壳，也是一定会出手保护他的。 　　哪怕帕西法尔同样待在想杀死M的组织里，管风琴依旧会把昏迷的他抱到床上，再理好他的被子。 　　不过…… 　　-8- 　　W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的兄长，不需要忍耐百般嫉妒，也不需要给出保护。 　　来救她出去也只是遵守合作条件，避免M再次发疯而已。 　　他是不会对她做什么愚蠢恶劣的行为，但他没必要摆出多好多柔和的态度。 　　说实在的，P先生从未把痴迷M的监狱长看在眼里——M都不记得监狱长是谁，他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认真介意的就只有W而已。 　　如果真要拿出“情敌”这个有些幼稚好笑的词举例，W才是他承认的“情敌”。 　　……当然，也只是如果。 　　P先生明白自己和W小姐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 　　【唯一的姐姐】怎么可能和【有点性趣的异性】相提并论，使出再多的手段也无法胜利。 　　聪明人才不会把【纯度百分百的亲情】和【滚床单就OK的一夜情】放在一起比较，P先生自己也无法回答“你哥和我同时掉水里你救谁”这类问题——毕竟问话人是M，M不可能被推下水只可能是她自己往下跳，这时打扰她淹死自己她说不定还会生气，扑腾出来也淹死他—— 　　咳，这只是假设。 　　M可不是会提问“xx和我掉水里”这种事的家伙。 　　M应该是会提问“你是选择掉海里还是掉火坑”的家伙吧。 　　-9- 　　综上所述，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避免和W竞争而已。 　　P先生大概是世界上最希望远远避开、不招惹“情敌”的家伙吧。 　　……但这绝不是能纵容她碰他的理由。 　　-10- 　　P先生颇为用力地把W的手甩到一边，心里的厌恶一阵阵翻滚。 　　不只针对W这个人，他是真讨厌被触碰。 　　从灰女妖捏起他的脸颊叫他小狗起，从修道院的老师们强迫他穿上白裙子起，从那些戴着面具的大人们示意他脱掉衣服起…… 　　【触碰】本身就令他恶心，他人的手指与皮肤一旦贴近自己的皮肤，就像是沾染了最肮脏的鲜血。 　　隔着衣服在工作时间与同事正常接触，他都要平均一天洗三次手。 　　可是，此时，上方也传来不可名状的叫声。 　　W小姐没察觉到他的厌恶，她手刚被甩开，又紧紧攥了回去，依旧捏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作为一个人类，她在这间无光无声的囚室实在是被关押太久了，此时炸开的一阵阵异响令她愈发恐惧，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暗上空。 　　但，上方那只无形的巨大手掌似乎又撕扯开了什么东西，整座囚室被牵连着再次震动起来，比刚刚每一次的震动都要剧烈。 　　W小姐再次抖起来，即便囚室震动剧烈，P先生也听见了她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11- 　　他想再次撕开她的手顿了顿，又放下了。 　　他察觉到W是真的恐惧，真的慌不择路。 　　……是普通人类啊。 　　【恐惧】 　　P先生不由得想到了兄长呆在笼子里惊慌失措的样子，与小孩无数次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 　　他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为什么想要逃跑。 　　明明连【死亡】也不过是一天平均三次的疼痛，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好恐惧呢？ 　　……可这想法是不对的。 　　他们当然无法习惯死亡，只有管风琴这样扭曲的疯子才会把死亡当三餐，喜欢上赞美死亡。 　　没有哪个正常生命可以习惯死亡，死亡本身就该是一次性的短期体验品。 　　所以帕西法尔在那只他曾睡觉休息的笼子里很害怕，W在他曾睡觉休息的囚室里也很害怕。 　　P先生感受着自己胳膊上的力道，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有点恍惚。 　　怪不得M希望她安宁长眠。 　　-12- 　　W肯定也曾害怕过M吧。 　　M那么爱护自己的姐姐，把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W身上，对W的了解也绝对超出自己…… 　　她虽然是个笨蛋，这些却也能察觉到的。 　　否则也不会在那些不停的世界倒流中露出那种表情。 　　所以，曾经，每一次和W相处，M都会抱着清醒的……关于【我和姐姐终将走上不同的路】的……自知之明吗？ 　　-13- 　　P先生不禁笑了一声，出于某种极端恶劣的心理。 　　“M自己清醒明白和W不可能永远同路”，对于一直望着M追逐W的背影的他来说，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但，听到自己的笑声后，那点点古怪的好笑感又消失了。 　　他放平嘴角。 　　……并不好笑。 　　【抱着对方永远不可能与自己同路的自知之明与对方相处】，他应当是最明白这份感受如何糟糕的。 　　M不该体验这份感受。 　　这份感受太强烈太痛苦，会把一个平静恶劣的囚徒变成一条只会哭的流浪狗。 　　……是不是也把她变成了不停醉酒跳舞到处流浪、开始渴望彻底自杀的流浪猫呢？ 　　这一点都不好笑。 　　-14- 　　P只希望和M是兴趣相同玩耍在一起的朋友，P不希望M是与自己同样的流浪动物。 　　他不想要这种双向奔赴。 　　他想要…… 　　-15- 　　W小姐还高度紧张地瞪着正上方的虚无时，突然感受到自己抓住的家伙动了动。 　　他坐起来，皮肤似乎重新恢复了一些温度。 　　“我差不多全复原了。走吧。” 　　“可上面……” 　　“上面的动静是很可怕，估计是M小姐从双生世界出来后，在永生会里闹出来的动静。但那些动静不会崩坏这里。抓紧时机，走吧。” 　　“……走？走去哪里？还有这里难道……”难道不是永生会吗？ 　　窸窣一阵，是P先生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血腥气依旧环绕在黑暗里，但比刚才浅淡了许多。 　　“走啊。”他淡淡地说，“我特意被砍得七零八碎掉进这里，就是为了救你出去的。” 　　W小姐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消失了。 　　又是突然要辞职，又是对我态度大变……还有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的“这里”…… 　　她茫然、紧张、又害怕，又用力下手掐了一把自己，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思考。 　　-16- 　　【这里】是哪里？ 　　还有，最重要的…… 　　“我、似乎没有知觉了。” 　　W小姐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呆在这个奇怪的囚室里不知多久，我已经没有知觉了。我……再怎么掐自己都……虽然之前成了莫名其妙的半亡灵状态……但我……我还是能感觉到疼……” 　　P先生很平静：“你有知觉。你下手掐的胳膊是我的。” 　　W小姐：“……” 　　“你还把我伤口掐破了。我可以转告你，被掐的感觉是疼的。很疼。” 　　W小姐：“……” 　　“我会带你离开这片震荡的黑暗。很快，彻底离开，所以不必再害怕。现在可以放开手了吗？” 　　W小姐立刻放开手：“……咳咳！对不起……我刚才……” 　　“没关系。” 　　-17- 　　他的声音冥冥中与这片黑暗非常契合，就像是逃出许久的囚徒回到了自己的囚室里：“在这里，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 　　-18- 　　人也好，非人也好。 　　……相同也好，异同也罢。 　　就算抱着再清醒再疼痛的自知之明，面对自己明确喜欢的家伙，也要坚定地采取行动追逐过去。 　　——并非追求，只是追逐过去而已。 　　从一开始就求不到的东西，怎么能用【追求】这个词呢？ 　　但必须要追逐过去——要向对方坦诚自己的感受，要告诉她你曾经的付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只是一个喜欢艺术的家伙对仪式感的古怪追求罢了，P讨厌任何形式上的无疾而终，哪怕是拒绝，哪怕是破碎，也必须得到确认肯定的结果。 　　不管是写曲子，还是谈恋爱。 　　下笔后才能知道结果。 　　……可惜这种在情感上的奇怪见解到来得太晚，也不怎么合时宜，他真正拥有了“喜欢”，真正能拿出自己所有恋爱相关的记忆进行总结时，也早就失去了那位能够共同畅谈奇怪话题的朋友。 　　-19- 　　废话，这么乱七八糟纠纠缠缠的过往，和M还能怎么做朋友。 　　要么得偿所愿，要么失魂落魄。 　　失恋就辞职，并不是玩笑。 　　虽然依旧抱着希望，依旧会等待M想起全部后给出的回应，依旧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在她满脑子“姐姐姐姐”时见缝插针、增添一些可怜兮兮的勾引…… 　　P先生的“失恋心理觉悟”也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他绝对绝对不想再昏头昏脑地哭上两星期，辞职，休假，去其他的世界写歌玩游戏—— 　　把恋爱当作“赌局”、已经输了一大堆东西在里面，这次做好风险评估是基础操作。 　　要知道P先生已经从“辞职后”的预测线路延伸，规划到跑去哪个世界哪个地铁站弹吉他做街头歌手了。 　　-20- 　　因为，比起那可望不可即、成功概率几乎为零的“成为情侣”——P先生如今审阅自己，总觉得，和M小姐，他还是最想守住“好朋友”的位置。 　　非常、非常喜欢。但，如果追不到，如果被拒绝，如果再次被她忽视…… 　　那不谈恋爱也没关系。 　　反正他们从未有过恋人之间的亲吻，他也不是很喜欢那种情侣限定的夜晚亲密。 　　作为上司作为朋友的M小姐对他做什么事都可以，但成为“情侣”后，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需求膨胀，会出现各种的不满意吧。 　　之前种种……是因为在默契地进行游戏，是因为自己也没搞懂认真喜欢的心情…… 　　这次完全明白了“喜欢”，如果再次遭遇她之前交往时总挂在嘴边的、“你又无聊又烦人快闭嘴”之类的粗暴命令…… 　　P先生绝对不想对着M真情实感哭出来。 　　不说别的，她那么喜欢蓝眼睛，见到自己眼睛哭红肯定会心生嫌弃。 　　-21- 　　所以…… 　　不谈恋爱也很合适。零风险高回报。 　　要是能允许我再和她做朋友就最好了。 　　如果还能继续做朋友，如果可以彻底放下这些情绪，和她平静聊起曾经…… 　　P先生想，这种追逐结果的“仪式感”，肯定是要教给他的好朋友的。 　　-22- 　　怎么能这么笨呢。 　　我规划出数十种“二度失恋心理准备”、提前安慰自己“不谈恋爱也没事能做朋友就OK”，但放在第一位的还是等待你的答复你的回应，必须要给这些努力敲定一个“结果”才行—— 　　你怎么就一声不吭的掩埋了所有努力，为了最喜欢的姐姐付出了一切，却抱着那份“我们不同”的自知之明，连她的最后一面都不去见呢？ 　　要告诉她啊。 　　告诉她你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告诉她你看到她很开心，无论如何也希望她继续安详睡下去，她的结局令你幸福，遇见她从不后悔。 　　你们要互相拥抱，要确认彼此是最重要的唯一。 　　不管怎样，一定要认真告诉她，为你这段漫长的努力画上一个结果的。 　　这是来自前任的忠告，也是作为朋友的情感教学呀。 　　你有太多东西不能错过了，M…… 　　我有太多东西还想与你分享。 　　关于失恋的，关于不要单恋的，关于选择合适的喜欢对象的，这些话题我现在也有发言权了。 　　比起谈恋爱那么虚浮的幻想，我还是更想把这些…… 　　-23- 　　【无论如何，也请让我继续作为朋友和你聊天】，我明知答案也会请求你的。 　　话语要和行为一起诚恳道出，才是一份完整的琴谱。 　　M你一直很笨，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新鲜的东西没体验过。 　　真希望还能……做朋友…… 　　-24- 　　“你真能带我出去？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W小姐问，模糊中感觉黑暗打开了口子：“难道你是要送我回去吗？” 　　“不。” 　　P先生回答：“回去之前，我会专门带你，去和M见一面。” 　　-25- 　　“至于这里……是永生监狱，永恒囚徒的囚室。” 　　-26- 　　——M猛地劈开地面。 　　被下属做过手脚的永生游戏早就崩溃，顺着他从游戏后台黑出来的结构图，永生会本部也不堪一击。 　　但，找不到。 　　为了保护小P，专门留下的标记…… 　　他不在这个世界。 　　他究竟在哪里？ 　　-27- 　　感觉很近……又很远…… 　　M“嘭”地跳进之前被自己崩碎的建筑群中，把巨镰隐去，用黑影凝出了一把钉枪握在手里。 　　巨镰破坏范围太广，破坏单位一般是“世界”级别，小P的坐标非常模糊，她有点怕用巨镰会波及他。 　　“……明明，命令了他，要等在原地。” 　　M小姐不禁嘟哝道，无视了周围那些恶灵发出的尖叫或怒吼，以及那些趁势涌上的偷袭。 　　如果是之前她会很开心，因为有乐子看；现在她是一点都没心思。 　　还看什么乐子，对象都要跑了！ 　　——让他乖乖等在原地他转头消失，让他听自己回复他完全不肯当真，变成亡灵了行踪也愈发飘忽不定，他本体的力量也很微妙自己不可能把他捆在家里，万一随随便便吉他一背溜去哪个世界继续找“恋爱代替品”写情歌—— 　　-28- 　　他想都别想。那个天然渣性冷淡精神病。 　　……话说这个“爱情游戏”不是他自己提议的吗！自己提议结果让我弄假成真就负责到底啊！ 　　究竟跑去哪里了……就算是她玩游戏时表现糟糕，也总要给个二次追求机会吧……我又不是故意进行那么多次“抛弃”，几个重大失忆点是你和我一起制定的啊…… 　　-29- 　　M越想越暴躁，也越想越心虚。 　　……分手就分手，离婚就离婚，哪个世界有规定离婚后不能复婚啊……他藏到哪里了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她，是不是觉得按照曾经的约定把她往记忆里一送就可以结束全盘计划拜拜走人……呃，制定计划的时候是朋友不是上下级，他想起一切后认为上下级关系是伪装的，所以放弃遵守她命令，也没什么毛病……但明明玩游戏是说好的，我不算凶狠辜负他感情啊……直接转身就走是干嘛，再不济也要留下来，一起来顿越狱成功宴让她探探口风什么的……呜呃呃…… 　　M暴躁、心虚又烦恼，手上缩小的钉枪也没停，噼里啪啦爆了一堆永生会恶灵的脑浆。 　　-30- 　　好朋友，好搭档，初次喜欢的对象，初次被离婚的对象。 　　——她不到一天前才堪堪长出思考情感关系的脑域呢，现在噼里啪啦往脑袋里塞这么多这么丰富厚实的信息量，要她立刻抓紧时机去挽回同时拥有以上身份的家伙，实在是太难了吧？ 　　【因为，我们又没在谈感情。】 　　……是实话啊！现在想想，那家伙的离婚理由每一句都是特别坦荡的实话！！ 　　可是谈感情有什么不好嘛……亲亲抱抱有什么不好嘛……就算是演的也糊里糊涂发展了其他关系……就不能……不能…… 　　试着和我谈谈感情嘛。 　　-31- 　　M抬手钉爆了某只恶灵张开的嘴，又随便扯过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往下砸出一个空空的大洞。 　　【我对雌性雄性都没兴趣。】 　　她攥着那只恶灵尸体的尾巴用力锤洞，就跟拿鞋子踢垃圾易拉罐一样。 　　不是的！ 　　不是的！ 　　你不是雌性也不是雄性，非人类精神病就是在雌雄范围之外的！ 　　我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保证早就过有效期了——我那时候连滚床单都不懂就逼逼这话，我懂什么啊我就是在瞎说布丁话——布丁都比我那时候的瞎话实在—— 　　M非常苦恼地把那只恶灵锤成了稀巴烂，见地上开的洞里没东西，又拉过了一只恶灵。 　　小P在哪里，跑去哪里了，他倒是露个面啊，他—— 　　-32- 　　他玩游戏时那么喜欢我，继续喜欢我不可以嘛。 　　想跟小P谈恋爱……想跟小P复婚……想要亲亲抱抱还想要小P帮忙理顺脑子里这些爆炸厚实的信息量……呜呜…… 　　脑子好痛。 　　不想思考。 　　——小P就该一直负责帮我思考啊！！ 　　小P不能走……小P走了我的脑子怎么办……没有脑子就更不可能把小P追回来了，他那么聪明…… 　　几乎烦成一团毛线的M小姐开始跺脚用恶灵尸体锤世界壁垒：“我！要！脑！子！” 　　理顺啊！快把我理顺！然后给我理出一个成功率100%的求复合方法！！ 　　她对着轰隆隆掉落的世界壁垒大喊：“我要脑子——” 　　-33- 　　世界壁垒已经被恶灵尸体和能量残片糟践得不成样子，世界壁垒估计不是很想理她。 　　此时M小姐已经顺路糟践完了目光所及的所有恶灵，她只好丢开尸体，直接上拳头，仿佛无能狂怒的醉鬼锤墙：“给我脑子——” 　　世界壁垒：“……” 　　估计是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世界壁垒“咔”一下，裂了。 　　——永生会总部“轰隆”碎开，绀色光点炸裂成一个巨大的十字—— 　　被打碎的世界之下，永生会的废墟里，红色湖水咕嘟咕嘟淌出，覆盖一切、淹没一切、镇压下一切—— 　　而【永生监狱】终于慢慢浮出红湖的湖面。 　　-34- 　　它是永生会的基石，监狱长的能量来源，这一圈圈世界的初始。 　　它是永恒的中点。 　　-35-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永生会里隐藏着系统世界的双生世界、双生世界与永生会碎开后藏有红湖，整整三层世界下又隐藏着永生监狱的震撼事实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半空锤开壁垒的M低头，对上了P的眼睛。 　　-36- 　　其实，也不算对上。距离很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就是能一眼意识到他正站在那里，永生监狱最上方那块崎岖巨大的礁石边，倚靠在一座黑漆漆的小教堂门口。 　　P似乎也见到了她，他似乎给出了一个与过去做下属时一样的笑容，伸手挥了挥表示打招呼，然后就立刻指了指一个方向。 　　M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看见W茫然地坐在礁石上。 　　-37- 　　M想都不想，她像是一道被泼开的黑色颜料，疯狂俯冲下去，冲向W所在的位置。 　　W仰着头，似乎对这锤开世界的黑女妖有些害怕，但足够辽阔的高空模糊了所有不够完美的迟疑，当M降临至此—— 　　她的眼睛依旧温柔，她的笑脸依旧明亮。 　　“妹妹，好久不见。” 　　M“嘭”地落在那块大礁石上，呼吸急促，脸颊泛红，眼睛比世界碎裂时炸开的十字光芒还明亮，就像是一个苦苦求索真理的囚徒得到了启示。 　　-38- 　　P先生没再旁观礁石上的后续，他笑了笑，转身隐没在小教堂后。 　　越狱计划还没有完成，他不适合再做旁观者了。 　　-39- 　　然而，当他踏入教堂，正要把自己准备已久的东西放上猩红的舞台—— 　　一句特别、特别、特别响亮，估计整座永生监狱都能听见的喊话从后方炸开。 　　-40- 　　M双手紧紧握着W的肩膀，大声喊道： 　　“姐姐姐姐姐！给我脑子！我要追求我平生第一次超级喜欢的初恋对象！！” 　　W小姐：“……” 　　W小姐恍惚听见后方有谁直接“噗通”摔倒了。 　　但她不能确认，她真的比较恍惚，耳膜被吼得嗡嗡乱响。 　　“那个……我有点聋。你再说一遍。”！ 第115章 番外 　　番外-校园au 　　前注：全员人类,无任何死亡，与正文无关，请勿联系现实。 　　-1- 　　系统四十四中是一所定位有些微妙的高中,位于永生市监狱区第四大街第444号。 　　这所高中在永生市很有名气,这里的名气并非指的是“名校”—— 　　而是因为“异常”。 　　永生市的每位居民都知道这所高中有多异常。 　　-2- 　　——当然，并非是什么谋杀啦亡灵啦精神病啦之类的阴暗异常,这所高中是正常学校。 　　说它“异常”，是因为它的重点栽培班与倒数混子班并驾齐驱,捧回奖状奖杯的学生数量与翻墙逃课打群架的学生数量一样多。 　　……系统四十四中拥有一批相当优秀的尖子生，又拥有一批能制霸全市中学的不良生。 　　介于永生市里所有中小学内存在的不良学生的含金量要比全国其他市大得多得多—— 　　“制霸永生市学生混混界”,基本就等于“制霸全国学生混混界”了。 　　-3- 　　这无异是个很丢脸的事实。 　　说是混混学校吧,那批尖子生捧回来的奖状奖杯奖牌连一个展览馆都放不下，升学率平均分那是唰唰唰地被尖子生们带飞。 　　……说是市重点吧，又不好意思直面每日新闻上那些聚众斗殴参与者名单。 　　基本是每个月被点名表扬教学成绩,又被点名批评学生不服管教的（。） 　　-4- 　　永生市的市民们不知道这所高中的学生们为什么如此两极分化，以至于把学校也扭成了奇奇怪怪的学校。 　　按理来说，极差的学生与极好的学生，不可能成为两个人数众多的大群体，又和谐相处在同一个校园里。 　　但学生们非常明白。 　　-5- 　　因为那群超可怕不良的领头人放话说，谁敢去欺负好学生，就把谁爪子剁烂。 　　-6- 　　高三那位学习成绩年级第一的学姐W，与还在留级高一的不良头目M，是四十四中最中心的风云人物。 　　这对双胞胎姐妹关系极好，却分列两个阵营，堪称学校里两道反差强烈的风景线。 　　……经常有人看见在读高三的W卷起课本抽留级两年的M的脑袋，后者唯唯诺诺对着手指，完了上课铃一打W一离开,她就拎起球棒翻墙去抽校外混混的牙齿。 　　-7- 　　“这个单词认识吗？不认识？不认识你还不好好学习在这里甩着铁链子玩暴走飙车？来来来——” 　　-8- 　　然后永生市便少了一个嚣张不良，多出一个战战兢兢沉迷单词的好学生，或一个狂热祈求老大收自己当小弟的不良生。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循环。 　　-9- 　　M也不想的，但她实在是对课本里的知识毫无兴趣。 　　她是没有兴趣就无法专注的类型，就算被亲姐逼着赶着学习，只要老师一站上讲台眼皮就开始发沉—— 　　好学生就交给姐姐当吧，反正我对考大学没兴趣，也没什么宏伟理想赚钱欲望，将来大概会从事完全不需要文凭的自由职业……譬如杀手……咳。 　　M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穿着制服坐在班级里就是很怪的事，虽然当了十几年的【学生】，她依旧觉得自己与【学生】联系在一起实在离谱。 　　“M！刚才讲到哪里了？你站起来接着往下说，告诉我们这道题该怎么解！” 　　……但姐姐希望她好好读书，唉，所以留级两年也还要来上课，不能迟到不能早退。 　　-10- 　　M小姐痛苦地睁开眼睛，并拽过刚才盖在头上睡觉的数学书。 　　……数学，啊，为什么…… 　　数学这种东西，要是能用棒球棍抽烂就好了。 　　-11- 　　但日常安稳，温柔的校花姐姐用不及格卷子抽脑门真的很疼，不良头目半死不活上课的状态便依旧持续下去，系统四十四中奇怪的两极分化状态也维持着平衡。 　　直到某天，有一位转学生打破了平静。 　　-12- 　　金发碧眼的转学生，名字是帕西法尔，曾是隔壁市的孩子，从“最佳小队长”到“三好学生”等奖状一路全揽，成绩是上次统考的全科满分，得到的竞赛奖杯一个展览馆也塞不完。 　　更别提他阳光开朗、擅长运动、家庭背景神秘、转学当天还是背着一把吉他进教室的。 　　这家伙的配置放在高中就是金光闪闪极端正统的“校园王子”。比偶像剧还不真实。 　　那家伙转来的第一天就夺去了姐姐的第一名、姐姐在好学生中的领头人地位、姐姐的超高人气、与姐姐的“四十四中最美校花”称号。 　　因为他直接成为了公认的“最帅校草”，而姐姐成为了“和校草在一起最配的女同学”。 　　-13- 　　M靠着走廊墙壁，听见教室里那些“最配”“好帅”的低呼后，便“咔”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她面无表情地嚼着糖，半晌后，“噗”一声吐出了那根也险些被嚼烂的白色糖棍。 　　M拿出手机，转身离开。 　　-14- 　　当天放学，四十四中的不良老大拎起球棍，直接跟上了帕西法尔。 　　她可不会在校门口堵他，让姐姐知道自己在校门口堵无辜的好学生是会遭遇毒打的。 　　她只会悄悄地跟踪他，然后，在僻静的同学绝对不会发现的地方…… 　　让他知道点教训。 　　-15- 　　M可是永生市最凶最坏的不良学生，M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是没欺负过好学生，但除了打架，脆弱的好学生有太多“不欺负”的方法可以给教训了…… 　　前方，小巷尽头，背着书包的帕西法尔突然愣了愣。 　　他低头掏出手机，就像是看到了谁的消息后，立刻加快脚步，飞速转过拐角。 　　M微皱了一下眉，赶紧跑过去—— 　　-16- 　　金发碧眼的男生却突然又返回了小巷里。 　　与离去时不同，他步伐很平静，目的也很鲜明—— 　　他直直走向拎着球棍的M，没有迟疑。 　　就像是一开始就察觉到她跟在后面。 　　-17- 　　“你从放学开始就在跟踪帕西法尔，四十四中的混混头目。” 　　这是那个无比优秀的转学生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M感觉他说话方式有点奇怪：“你想对帕西法尔做什么？” 　　M皱眉：“你几岁了，自称时还叙述自己的名字？” 　　那个男生便不说话了，他在距离她五步的距离停下，神色平静地打量着她手里的球棍。 　　M掂量了一下他此时的眼神，这是一种不良打架前的习惯，她一般用这个来推测对方能承受几棍子。 　　-18- 　　但，不知为何。 　　大概是巷子里阴影太深，转校生的神情太平静，M突然觉得，他看上去比白天在学校时顺眼多了。 　　她又掂量了一下，一只手握着球棍，一只手揣在衣服口袋里摩挲一阵，嗤笑一声。 　　-19- 　　“好吧，看在你还算顺眼的份上。” 　　M小姐扬扬球棍：“汪汪叫一声，再说‘我想当M的狗’，我就放过你这次。” 　　她是没欺负过好学生，但不良就是拥有欺负好学生的天赋的。 　　M扬起嘴角，等着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只要有一句“滚”，或“你才是条狗”之类的反驳，她口袋里的手机就会录音成功，这个简直是完美无瑕疵的好学生便彻底—— 　　完美的好学生：“汪汪。我想当M的狗。” 　　-20- 　　……嗯？ 　　嗯嗯？？ 　　M有点懵，她看向对面，而那个好学生依旧特别平静，似乎自己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可能会下雨”。 　　……好学生？ 　　好学生真的可以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对不良老大说出刚才那种话吗？？ 　　“这样就算放过我了吧。那拜拜。” 　　“你等——” 　　震撼与茫然挤满了M本就不爱思考的脑子，她直接把手机拿出口袋，结结巴巴地继续按照威胁计划往下： 　　“你、你没想到吧！我已经录音了！” 　　“哦。” 　　“……现在，我，我随时可以抹掉你的存在，只要我把这段录音上传到学校官网……” 　　“哦。” 　　“你、你不想这种事暴露吧！全校第一给不良当狗这种事如果暴露了，那就、那你就——” 　　-21- 　　管风琴看着眼前语无伦次、比划手势、手机就快甩出去的不良少女。 　　他突然非常遗憾。 　　顶级不良，超级坏蛋，拎着一根带血的球棍跟踪兄长到小巷子里，本来还以为会迎接什么刺激紧张的好玩事情呢。 　　原来就这。 　　就这。 　　-22- 　　系统四十四中的不良老大就这种程度而已啊。 　　……早知道就不特意拜托兄长玩双人扮演一个学生的戏码……还以为这个凶名赫赫的不良有多刺激多危险呢，特意针对她做的防御措施…… 　　没意思。 　　今天的学生生涯也好无聊啊。 　　“如果你不想你的这份录音暴露——你给我认真听着，好·学·生——” 　　语无伦次、比划手势的不良突然恶狠狠地扯过他的校服外套，大概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管风琴把视线放在那根球棍上，背在身后的手握紧超辣味的防狼喷雾。 　　但球棍没动。 　　不良少女只是用手扯着他的外套把他摁到墙上，气急败坏：“如果不想暴露，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狗！” 　　-23- 　　管风琴：“……” 　　咦。 　　咦？这是什么超级有意思的提议？ 　　“你别想着继续做你的校草——抢走姐姐的位置——什么年级第一——从明天开始，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所有要求，否则我就曝光你的录音——让所有好学生都知道，你背地里是我的狗！” 　　管风琴：“……” 　　-24- 　　M呼哧呼哧喘着气，等对方缓过震惊，意识到这份空前绝后的羞辱。 　　总该骂脏话了吧？总该反驳我了吧？总该彻底崩开好学生的做派—— 　　“好呀。我没问题。” 　　对方却轻轻笑了一下：“那，在学校里遵守命令的同时，也要汪汪叫吗？” 　　M：“……” 　　-25- 　　M不禁放开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好几步。 　　校服有些凌乱的好学生在巷子阴影里歪了歪头。 　　“汪汪？”！ 第116章 　　Ineverhadsomebody 　　我从未拥有过谁 　　SoIdon\'tknowhowtolove 　　所以我不懂怎么去爱 　　——引自-HowtoLove(feat.SofiaReyes) 　　-1- 　　P先生很早就明白了,M小姐是一万种推演里的超出常规、不可预测，也是他唯一需要警惕的意外因素。 　　现在想想，他应该把这道理刻成石碑,焊死在办公室门口,每天逼上司朗读一遍的。 　　别的计划别的推演她突然弄乱也就算了，现在可是—— 　　教堂中,他摔倒在地，麻木地看着自己本准备万全的东西脱开手掌。 　　他等待了不知多少、计划了不知多少、铺垫了不知多少、甚至都为此把自己的感情也玩进去……才终于在这一刻准备好的东西。 　　越狱的最关键,解开那三道枷锁的唯一可能。 　　P先生眼睁睁地看着它脱手而出，一路摔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最终重重撞在舞台上。 　　“咔”一声。 　　-2- 　　清脆,突然，且意外。 　　……不在他计划好的位置，也不在他计划好的时间碎开…… 　　P先生不得不合上眼睛,又睁开眼睛。 　　他扭头看向身后，刚才用超级夸张的音量发表了爆炸宣言的上司正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她瞪着眼睛，抿着嘴唇，就像是一只瞄准了超豪华鱼子酱罐头的猫。 　　P先生回头看着她，没有再尝试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有尝试挥手招呼。 　　他面无表情。 　　果然人类世界普遍不提倡办公室恋情是有原因的。 　　如果不是对自己上司抱有极不专业的情感……他才不会因为听到离谱的初恋宣言摔倒在地……直接弄坏了手里准备好的关键……啧。 　　-3- 　　说到底，她的“平生第一次超级喜欢的初恋对象”是谁啊。 　　既然有这种我都没见识过的离谱家伙存在，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和我玩什么莫名其妙的爱情游戏啊。 　　说好的雌雄都没兴趣呢，说好的感情笨蛋几百年开不了窍呢，说好的心里只有姐姐莫得恋爱神经呢，是什么异次元蹦出来的神奇超人厉害到能成为你的“初恋对象”…… 　　……有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间在我的耳朵后超级大声喊出来…… 　　啧。 　　-4- 　　真离谱。 　　果然,恋爱会降低智商，最好死都不要谈恋爱，尤其是办公室恋爱。 　　果然他还是辞职吧…… 　　上司兴冲冲的脸接近了，下属冷漠地想，她该不会是打算把我也拉过去，和W一起开个“如何攻陷初恋对象”亲友座谈会吧。 　　……啊是啦是啦，他之前的确有许愿过依然做朋友，结局是成为出谋划策的亲友团的一员也不意外…… 　　P先生想叹气，但忍住了。 　　P先生想骂她，也忍住了。 　　P先生有点想哭，还是忍住了。 　　在M小姐即将兴冲冲跨进教堂拉扯他时，P先生的脑子里闪过一千多个想法。 　　-5- 　　最终，他只是揉揉眉心，说：“这是工作时间。后果请您多少负责一下。” 　　-6- 　　——下一刻，摔碎在舞台下的东西猛地炸出异常磅礴的能量，绀色与红色的光线交相辉映，红蓝交错的巨大光十字从教堂中拔地而起，瞬间扩开，笼罩住整座永生监狱，乃至第二层世界永生会的一切一切—— 　　M小姐脸上的跃跃欲试还残留着，就被错愕占据大半。 　　-7- 　　P先生第一次叹息出声。 　　他再次重复：“请您负责……” 　　叹息的尾音却消失在磅礴的光点里。 　　红湖翻滚，吞没一切。 　　-8- 　　——帕西法尔猛地睁开双眼。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是刚从一场被迫的昏迷中醒来，手指忍不住揪紧了身上的白袍—— 　　咦？ 　　他茫然地揪了揪手指，却只揪到了非常粗糙的布料。 　　不是做工精良简约的白袍，而是…… 　　-9- 　　“兄长。该吃早饭了。” 　　笼栏外传来轻响，是穿着白裙子的小孩走进来，捧着托盘在他面前轻轻蹲下。 　　管风琴看着他，眼睛里的平静太苍白，甚至都显得有些寡淡。 　　“早安。昨晚没睡好吗？” 　　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动了动嘴唇：“弟弟……” 　　“不要这么称呼我。”他说，和过去面对这称呼的每一次回应一样，“你不会记住的。吃面包吧。” 　　-10- 　　帕西法尔看着他，全部记忆一瞬间汹涌而至，就像涨潮的红湖。 　　永生监狱，永恒囚徒，他唯一的弟弟，曾在绝望与恐惧中唯一伸出手保护他的存在。 　　他曾目睹他无数次的坠落——无数次的死亡——在这所修道院里，在这座小教堂里，在那扇铁艺大门外的海崖下—— 　　他的弟弟。 　　能够无限倒流世界的怪物。 　　他……他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忘记…… 　　无法承诺“不恐惧”“不憎恨”“不逃离”，但，本以为，“不忘记”是能做到的。 　　结果，他什么也没做到。 　　-11- 　　帕西法尔的泪水和记忆一起汹涌出来。 　　他说：“弟弟……” 　　“上次的赌局，我输给了你一切——记忆也好，躯壳也好，人类的身份也好——但你果然还是没能成功吗？” 　　管风琴——P先生看着他，脸上那点平静逐渐被倦怠代替。 　　“不知道啊。” 　　他打开笼门，端着托盘钻进来，把面包和牛奶递到他的膝盖上，又拍了拍他因为哭泣不停起伏的后背。 　　因为这安抚，帕西法尔哭得更凶了。 　　P先生——管风琴轻叹一声，这是他自睁开眼睛来的第二次叹息。 　　希望是最后一次，他不喜欢叹息。 　　这次实在是……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预测……偏偏在最后一步……唉。 　　-12- 　　帕西法尔不明白他心里的迷茫，他哭得停不下来。 　　……管风琴歪过头，静静打量着帕西法尔哭泣的脸。明明应当是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 　　哭起来却很美丽。 　　真的很美丽，即便外表停留在孩子的模样，也已经能窥见阳光灿烂、帅气明朗的魅力。 　　即使眼睛红肿，那抹晶亮湿润的蓝色也动人心魄。 　　是个绝不会令M联想到鲜血与丑陋的完美颜色。 　　-13- 　　管风琴审阅过自己落泪的模样。 　　没有什么比哭红的红眼睛更丑陋了，没有什么只能依赖理智的家伙失去理智更愚蠢了。 　　别说监狱长，他自己都嫌弃。 　　……和此时哭泣的兄长完全不同呢。 　　果然是不同的。 　　“兄长长大之后非常受女孩子欢迎。” 　　他突然笑起来：“赌局结束后，你就可以拿回人类的身份，去重新长大生活了。兄长肯定会有很多人珍爱的。” 　　帕西法尔愣了愣：“……什么？” 　　“我在说兄长是值得被爱的类型。” 　　管风琴若有所思：“兄长的脸和身体真的很有吸引力。吸引力强到或许会令你苦恼也说不定……啊，对了，你毕竟还是人类，会有激素影响。那你不会感到苦恼的，真幸运。” 　　没有人类雄性会讨厌那种深沉欲望与轻浮喜爱交缠在一起的夜晚吧，尤其对象还是那么一个迷人的女孩。 　　可惜他永远无法成为人类雄性……他对那种夜晚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帕西法尔有点迷茫。 　　“什么有吸引力？你……你和我做下赌局，赢走我的人类身份、生命时长、人生体验……最终，就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吗？” 　　-14- 　　……这样的结论？ 　　什么样的结论？ 　　管风琴也有点迷茫了。 　　-15- 　　最初关押他、也见证他“诞生”、成为永生监狱本源的这个最初世界。 　　如果说永生会是最外层的包装纸，巧克力涂层是系统世界的双生世界，巧克力涂层下的脆皮是永生监狱本体—— 　　这个种满郁金香、曾被他无数次倒流取乐的世界，就是最中心的、那一点点的夹芯。 　　因为灰女妖蜕变在这里，也消亡在这里。 　　因为管风琴在这里睁眼，也在这里合眼。 　　因为那些无数的孩子们无数的死亡也掩埋在这里…… 　　-16- 　　也因为，关押【囚徒】的，掌握着另外三分之二的权限的东西们，就在这里。 　　-17- 　　能实现一切愿望，出于“很无聊”的理由就可以倒流整个世界，无法被杀死、也从未体验过生命的【囚徒】。 　　什么东西能关押住这么强大的家伙，施加给他永恒的刑期呢？ 　　是【郁金香】【赞美诗】与【爱】。 　　这是他身上一分为三的镣铐。 　　这是真正锁在他身上的【脚铐】【手铐】与【项圈】。 　　-18- 　　不是逃出监狱就能碎开的，不是死亡数次就能解脱的。 　　所以，他之前从未想过【越狱】。 　　那是天方夜谭。 　　这里的每一株【郁金香】都是管风琴曾亲手种下的罪果，管风琴亲眼旁观过的死亡。 　　这里的每一首【赞美诗】都是管风琴亲自谱写、弹奏、演唱的东西，献给那些旁观过的死亡。 　　至于【爱】…… 　　这三分之一的位置曾经是空缺的，无关紧要，毕竟谁也无法用爱击溃管风琴，他被唯一的兄长无数次杀死，也从未动摇过。 　　况且【手铐】与【脚铐】已经能紧紧锁死他了。 　　直到黑女妖许下心愿，管风琴扭曲世界，创造出了监狱长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后果。 　　直到那时，他脖子上的项圈才有了主人。 　　-19- 　　因为黑女妖出自对姐姐的【珍爱】才许下心愿，管风琴出自对她的【喜爱】才扭曲世界，监狱长这只亡灵本身的诞生也出自于【爱】。 　　纯粹或肮脏，扭曲或憎恨，低级或杂乱，欲望或占有……总还是【爱】的。 　　爱很复杂，这个无法被赋予简单定义理解的东西，注定不可能被管风琴理解——监狱与管风琴本身那时候都是那么想的。 　　所以监狱长被永生监狱选中，握过了管风琴的项圈。 　　-20- 　　分为三层的镣铐，也是三份管理权限，分别掌握在三个不同的东西手中，只要囚徒还有一天存在，这被分为三份的镣铐就不可能崩坏。 　　彻底被填补的【爱】的位置完善后，力量减弱的囚徒再也无法挣扎了。 　　他本也没什么挣扎逃离的想法。出生起就在服刑的家伙对【自由】真心没什么概念，就好比在海上轮船演奏了一生的钢琴师—— 　　那位钢琴师只想和船一起沉没，管风琴也只想待在监狱里，重复自己的无限次死去，种花弹琴。 　　哪怕郁金香和赞美诗本身就是锁住他的东西。 　　-21- 　　可时间在滚动，无限的倒流扭曲了太多太多，无数个被他完成的愿望也带来了奇迹。 　　帕西法尔向他描绘了外面的世界，实现愿望的能力吸引了黑女妖到临。 　　他们都是监狱之外的存在。 　　管风琴便无可奈何地开始有点想获得【自由】这东西。 　　当然，刚刚萌生一点想法，他就自觉把这愿望搁上落灰的架子。 　　三份牢固的镣铐锁在这里，他没有任何逃脱方法。 　　-22- 　　只是，这三份镣铐，就如同一圈串起的环—— 　　一＋一＋一，只要攻击最中间的，就可以整条断开。 　　监狱长来到永生监狱后，【爱】的项圈被正式握住后，管风琴终于发现了这点。 　　-23- 　　那只亡灵死于无法被回应的爱，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那只亡灵是三分之一，最薄弱的一环，是……最需要被攻克的“原点”。 　　管风琴对监狱长的纵容、倾听、退让、示弱，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 　　极度的怜悯，极度的鄙夷……发狂，仇恨……他观测他，设计他…… 　　也玩弄他。 　　最终摧毁他。 　　用一场极相似又极不同的荒诞爱情戏码。 　　-24- 　　单向的倾慕，执着的追赶，对方毫不留情的离开，无数次令人心碎的抛弃…… 　　管风琴根据【感情】【憎恨】【抛弃】设计出的这层层套路，这曲折心累的波澜…… 　　这就是管风琴仿照监狱长倾诉出的所有曾经历的爱恋，完美设计出的“还原”。 　　他演绎设计的一切，全部根据监狱长的【爱】。 　　因为管风琴知道监狱长会一直监视自己，监视这一切的。 　　他知道这极度相似却极度不同的发展会逼疯他，如同一对完全相同又极端不同的双生子。 　　最终，结果，监狱长被这极相似又极不同的戏码彻底挑动、失去全部警惕、出于私心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虐杀管风琴…… 　　管风琴已经不再是他心中【古怪非人】【最底部的家伙】【监狱警告过别靠近的囚徒】—— 　　管风琴成了监狱长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小狗”。 　　-25- 　　“可怜的小狗”“该死的小狗”“红眼睛的丑陋小狗”“支离破碎只能汪汪哭泣的小狗”—— 　　管风琴掌控了监狱长的嫉妒、憎恨、怜悯，甚至全部情绪起伏。 　　管风琴便这样得到了摧毁这只亡灵的钥匙。 　　把曾杀死他、成为这只亡灵根源的【爱】摧毁掉，监狱长就只剩一片残缺杂乱的灵魂了。 　　他的憎恨他的欲望全部在管风琴身上宣泄殆尽，再没有其他偏执的力量。 　　看上去无比强大，但已经是即将断开的弦。 　　管风琴慢条斯理地令他更强大、更自负、更傲慢——慢条斯理地拉长那根弦—— 　　最终，“嘭”一下，彻底消灭监狱长只需要一把随手挥荡的镰刀。 　　甚至不需要他再出手，把被掏空的废棋推向那个位置就可以。 　　-26- 　　这方法他已经驾轻就熟，要知道，上一个喜欢把“丑陋小狗”挂在嘴边的，是灰女妖。 　　至今他都能回想起她手指捏起他脸颊的那种黏腻感，与刻意用嘴唇触碰他，再命令他去死的恶意。 　　于是后来管风琴扳断了她的每一根手指，断到她再也不敢动用力量复原，又笑着示意她张开嘴，戴着手套按过她的牙齿，沿着线一点点割开唇瓣。 　　-27- 　　管风琴从不喜欢做小狗。 　　所以他总是很喜欢摧毁那些企图握住自己项圈的家伙。 　　-28- 　　并且…… 　　随着监狱长愈发在意自己的囚犯，愈发偏离冷漠的看守者立场。 　　他手里所掌握的那颗项圈，便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被监狱削弱。 　　永生监狱与监狱长共同监视着管风琴演绎出的荒诞爱情，永生监狱与监狱长共同被他蒙蔽。 　　因为管风琴是不懂爱的、过分坦诚的怪物，没谁觉得他能演出虚假的东西。 　　【爱】是他脖子上的项圈，也正如他演出的，能够彻底愚弄他的理智与情感。 　　监狱长一步步陷入嫉妒与狂妄的漩涡，监狱也一步步收回加注在【爱】上的控制。 　　-29- 　　没必要浪费能量去额外锁住一只爱情舔狗，不是吗。 　　-30- 　　可管风琴从不是他们的狗。 　　哪怕他不懂爱，哪怕他真的把自己玩了进去，哪怕他真的哭得那样凄惨…… 　　他也会在追逐失败后，选择辞职离开。 　　他从不是一个习惯卑微的存在。 　　吸引着M的，不是黏黏糊糊的纯情，不是挂在嘴上的喜欢，是一颗疯狂、冷静、温和又单纯的心。 　　她的认知里，下属是全世界第一喜欢自己的——也是全世界唯一不会被自己轻易动摇的。 　　她吓不住他，疯不过他，骗不了他，哪怕杀死他，也只会得到有些开心的笑脸。 　　“谢谢您送给我的这次死亡，歌声真好听”，这么说着低头收拢她洒下的花瓣，滑到脖子上的耳机微戳着颈后金色的碎发。 　　所以他显得那么迷人，那么诱惑，只稍微放个小钓钩勾勾手指，她就愿意吧嗒吧嗒跑过去咬，不计代价。 　　-31- 　　是个最特别最性感的家伙。 　　-32- 　　——当然，这方面，管风琴的自知之明还远远不够。 　　他开始真正懂爱的时机同样太晚。 　　甚至至今依旧有些愧疚——再怎么说，这场荒诞的游戏，也是利用了M，辜负了她那点喜欢。 　　就算是轻浮的喜欢，也是喜欢啊。 　　就算这段荒诞又儿戏的爱情真的起效，帮他拆除了第三道枷锁，帮他攻破了最中间的薄弱环。 　　但那也是因为监狱长深深迷恋的存在正巧是M，M是自己的朋友，正巧愿意玩这么一场游戏。 　　太多的巧合，才让他有勇气制订这么一场疯狂荒诞的越狱计划。 　　……M是自己的朋友啊。 　　-33- 　　他明明那时候就发现了监狱长是个扭曲恶劣的家伙，发现他的爱里欲望大于一切，能掌控他的欲望就能掌控监狱长的【爱】，从而削弱他的灵魂本源。 　　他明明那时候就发现，监狱长的欲望，就是M。 　　……却没能保护她远离，反而为了越狱决定利用她。 　　不管M是否同意，是否知晓，【利用】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就算她说“既然你对我坦诚，那就是合作”…… 　　-34- 　　他利用她越狱，把她也设计成计划中的一环，还利用她的失忆成为她的下属，企图继续追逐她，成为她的最重要之一。 　　……利用她获得自由，又利用她书写情歌。 　　这是事实啊。 　　所以，从一开始选择利用她，就失去了被她真正喜欢上的机会吧。 　　……也不得不承担现在的后果，本就是走在利用与设计中的计划，只要M做出超出预测的举动，自己就…… 　　-35- 　　【我要追求我平生第一次超级喜欢的对象！！！】 　　……唉。 　　还是留下一段时间，多少帮帮忙吧。 　　亏欠这位朋友太多太多，做她的亲友团替她这个恋爱笨蛋出谋划策，也是应该的。 　　谁让他对自己的朋友太差劲了，为了越狱什么都赌了进去…… 　　-36- 　　现在全部赌输，也很正常。 　　-37- 　　管风琴放下了一切算计。 　　他坐在笼子里，看着帕西法尔沾着泪水的脸，半晌，只是抬起手。 　　他擦去他的眼泪，有点像是擦去镜子里曾经流泪的自己。 　　帕西法尔愣了愣，露出一个茫然又难看的笑。 　　……哭泣的时候被擦眼泪，原来是能够露出笑的。 　　“所以你赢了吗？你越狱成功了吗？我和你的赌局——” 　　-38- 　　啊，是的，为了演绎那场爱情游戏，为了摧毁脖子上的项圈，专门向兄长发起的赌局。 　　……管风琴一直能够联系兄长，因为这个属于永生监狱的根源世界实在特殊，力量逐渐恢复后，他早就能通过自己囚室里的那个入口，用另一个维度的力量重新回到这里，重复倒流的戏码。 　　他彻底破碎之前就留了这么一手，虽然没想到真的有逃出监狱的机会，但，出于对种花弹琴的渴望吧，在自己的囚室里留下了间隙。 　　况且，兄长只能活在根源世界里，就算管风琴每次倒流都会故意放他逃出修道院，帕西法尔长大后也只能忍受之后那个世界种种的混乱不堪——那个世界封闭性太强，被灰女妖搅成一团污浊，早就彻底没救了。 　　所以，那个世界诞生的帕西法尔，他根本无法去普通的世界拥有平凡的日子。 　　-39- 　　还不如与他合作呢。 　　【请让我替你活一次吧，我会为你实现愿望的】，这么说着，管风琴便第一次在无限的倒流中主动出手杀了帕西法尔。 　　把他从根源世界里拉出来，变成待在永生会的亡灵。 　　……他们是互为倒影的双生子，一方离开，总要有一方代替被关押的。 　　监狱长可以因为轻率答应他拥有数十年的放风时间，但他可不会好心到给管风琴提供离开监狱的方法。 　　他是个从未诞生的东西，如果不顶替帕西法尔的人类身份，他哪里都去不了。 　　如果不和帕西法尔交换位置，暂时代替一个普通人类的角色与轨迹，哪个世界会容许【囚徒】的介入呢？ 　　谁都会害怕能够从根源上完全更改自己、倒流自己的囚犯吧。 　　-40- 　　这样一想，他还真是只流浪狗啊。 　　没有哪个世界有【囚徒】的位置，就只能呆在监狱里而已。 　　-41- 　　“不知道。” 　　管风琴仰仰头，有些漫不经心地和帕西法尔并肩坐在笼子里。 　　他轻声说，“那场赌局的输赢，我已经无力干涉了。” 　　把第三道枷锁拆除，毁掉监狱长与永生监狱的共同监视，彻底断开最中间的环…… 　　原本，剩下的两道枷锁，是打算趁着监狱在遭遇M大闹的最虚弱的时候，把积攒良久的蓬勃能量放在一起，从小教堂往下，直接贯穿最根源的世界。 　　嗯，对，还有他积攒好的能量。 　　——就是监狱长准备了不知多久，专门为【杀死报丧女妖】，积攒的所有能量。 　　被打乱的校舍能量也好，地面上睁开的巨大瞳孔也好，EN开头的那些血腥世界的能量也好，黑死病蔓延后毁掉的整个世界，被侵吞转化的情侣公交车，那些被欺骗的玩家，被永生会蛊惑着改换阵营的采购部部长T，女鬼也好兽人也好死亡交响曲也好—— 　　永生会打着【杀死报丧女妖】旗号所侵吞的一切能量，都积攒在管风琴手中。 　　-42- 　　毕竟，永生会的会长是注定会被他掏空的废棋，那么这颗废棋收集的所有力量，当然也是管风琴设计棋子去侵吞后，转回自己手心的东西。 　　否则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教导他如何镇压恶灵如何做监狱长，慢慢地把所有的强大力量都喂到他嘴边呢，让他以为自己是永远的主导者呢？ 　　-43- 　　当然，管风琴没有干预永生会的任何计划，也没有去刻意引导监狱长做事的手段，永生会那群恶灵的罪行与干干净净的维修部员工P没有半点关系。 　　永生会疯狂扩张时，管风琴连记忆都没有，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演绎纯情舔狗而已。 　　所以，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扔掉棋子后，拿走棋子手里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44- 　　况且，管风琴给出的每一个赌局邀请，都意味着无法反悔的代价。 　　作为仅仅是看守三分之一权限的亡灵，监狱长根本无权兑现【解开你脖子上项圈】的赌注。 　　那么，在他输掉赌约的第一刻——无法兑现的赌注，就会反噬走他身上全部的力量。 　　不管有没有那把随意挥荡的镰刀，监狱长都会被反噬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死后多出来的这些能量……物尽其用，这是基本道理。 　　监狱长是个优秀的棋子，他毕生收集、意图用来“杀死报丧女妖”的能量，管风琴给出了很不错的估值，他非常青睐。 　　正巧，他缺一个彻底打穿各层世界、让监狱陷入完全崩坏的引爆媒介呢。 　　-45- 　　非常合理，极端自然。 　　-46- 　　管风琴预测好位置，预测好时机，预测好合适的能量。 　　虽然最终稍稍提前了一点时间——因为记忆逐渐回笼，也因为M之前呕吐的模样真令他不想再放任监狱长乱跳—— 　　但那点提前的时间正好可以被营救W的行动补上，把W送出囚室后，就依旧还是合适的时机。 　　结果，就是他拿着足够的能量，在第三道枷锁彻底崩碎、监狱最虚弱的时候，走进那座教堂，坐在那座自己破碎前也曾留下能量的管风琴前，直接引燃打穿各层世界的引爆媒介。 　　永生监狱的外壳、中层、夹心一起崩塌，剩余两道残破枷锁尽数被压垮，就此获得自由。 　　-47- 　　可是他上司却从天而降，风风火火跑来吼了那么一句。 　　……他脑子一懵直接摔倒了，他把手里极端易爆的能量摔出去了，那玩意磕在舞台边缘“咔”一声，在不合适的时机，不合适的位置，进行了不合适的连环爆。 　　管风琴所有的越狱计划就此完结，他被爆|炸影响直接掉回了根源世界，也损毁了不少力量，短时间内无法再维持成年的本体。 　　他就只能和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被灰女妖链子拴住的小狗一样，呆在这里，替她承担一切扭曲的死亡，认下她的所有罪行，在反噬的巨大代价下，默默服刑。 　　现在就是坐等永生监狱反应过来后重新加固锁链，然后把自己重新丢进囚室，再选一个新亡灵加固第三道锁。 　　嗯。 　　……嗯。 　　-48- 　　所以上司究竟为什么要在他的工作时间发表初恋宣言。 　　所以他为什么都快重获自由了还会因为见鬼的初恋宣言被吓到摔倒啊。 　　-49- 　　管风琴现在就是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悲伤，从悲伤到摆烂，然后莫得感情。 　　……要什么感情！谈什么恋爱！果然谈恋爱是最坑害智商最干扰计划的破烂东西！！ 　　-50- 　　帕西法尔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肩膀。 　　“也不是没办法吧。”他干巴巴地安慰道：“到底还是对监狱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只不过不是原本计划的完全崩坏……” 　　管风琴：“你猜，不是瞬间完全崩坏的话，它能用多短的时间复原。” 　　帕西法尔：“……弟弟，吃面包吗？” 　　管风琴：“不用。我饿死也没事。你吃吧。” 　　帕西法尔：“……” 　　-51- 　　他张张嘴，又闭上，因为意识到“我饿死也没事”是真正的大实话，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 　　面对许久许久没见、把对方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期间你杀过我一次我杀过你无数次的双胞胎弟弟也很尴尬。 　　帕西法尔只好低头，咬面包。 　　-52- 　　下一秒，管风琴没回头，他直接伸手，扶住了倒下去的兄长。 　　“所以，还是再一次，请你睡个好觉吧。” 　　-53- 　　就算虚弱得连成年本体都无法维持，往面包里加点安眠效果，这点力量还是有的。 　　和兄长的赌约大概是要输了，“逃出监狱”果然就是个笑话…… 　　那么，按照承诺好的赌注，他要趁着永生监狱还没有完全复原，把兄长送出这个根源世界才行。 　　-54-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逃出去才行。 　　就像之前每一次倒流他所做的…… 　　-55- 　　管风琴背起帕西法尔，打开笼门，走出房间。 　　走廊上站着一道道人影。其中一个就站在正对房门口的位置，脸色青黑，眼睛没有瞳仁。 　　相对两个孩子的体型，这些人影非常高大。 　　尤其是他们都举起了手里的火钳、铁链或教鞭。 　　但管风琴很平静地仰起头：“我会回来准备下一个节目的伴奏的。我只是要把兄长送出去。你们知道，他没什么用，既不肯穿裙子，也不会弹琴跳舞。” 　　人影——曾经这所修道院的老师们沉默地点了点头，放下“教具”。 　　-56- 　　其实只是看上去很有威慑力。 　　管风琴背着帕西法尔，面无表情地穿过这些人影：在无限次的世界倒流里，他也无限次地屠戮过他们。 　　这些家伙现在已经丧失了“生命”，只是遵循着根源世界固定的命运轨迹，重复活着的时候所做的事情——通知他准备下一场节目，看守孩子不离开修道院，训练孩子的舞蹈与歌唱—— 　　但那些源源不断的无数的孩子们已经死光了，老师们只能拖着涣散的瞳孔演木偶戏。 　　管风琴并不想理。 　　-57- 　　他走出走廊，背着帕西法尔来到庭院里。 　　庭院里开着无尽的纯白郁金香，坐着无尽的穿着白裙子的孩子。 　　他们仰起脸瞧着管风琴。 　　那些脸布满雪茄的焦痕、铁石的烙刻、手指的指印，还有不少失去了漂亮活力的眼睛，被缝起喜欢尖叫大笑的嘴巴——如果被窥见洁白裙子下的下|半|身，应当还有更多更多更多狰狞扭曲的痕迹吧—— 　　但在源源不断的花泥与赞美诗的安抚下，这些脸都很平静。 　　无尽的、无尽的、无尽的死去的孩子们，一起在花下平静地仰起脸，注视着管风琴。 　　像是排排坐等着老师发言的学生。 　　-58- 　　毕竟管风琴认识这里的每一张脸，能记住每一个名字，也会在浇花时想起每一具死相不同的尸体，每一个恶心扭曲的死亡原因。 　　所以花下的孩子们很愿意等管风琴先说话，和走廊上的老师们不同，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 　　“请稍等片刻。” 　　管风琴开口，语气比刚才温和许多，“我只是去把兄长送走。很快就会回来喂养你们，也会继续唱赞美诗，弹那把声音能传到庭院里的管风琴。我很抱歉我离开这么久，但大概是不会再离开了。” 　　无尽的孩子们便轻轻晃起脑袋，挨个消失在花下。 　　-59- 　　管风琴穿过庭院里无尽的白色郁金香花海，拉开修道院那两道巨大的黑色铁门。 　　他掠过门旁那几辆血迹斑斑的马车：里面那几位“大人”早在无限次的倒流里被孩子们吞噬完了，连骨头都没有，更别提对他造成威胁。 　　于是他背着帕西法尔继续往外走，步伐稳定。 　　修道院外，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山道会在一处悬崖急转弯，通往山下繁华平静的城镇。 　　而悬崖下，是深深的山谷。 　　被崩碎的、通往其他世界的入口应该绕过急转弯就能看见……把帕西法尔送到那里就可以……前方的路就再没有其他死亡了…… 　　缓步走向急转弯，管风琴顿了顿，突然看向悬崖下的山谷。 　　-60- 　　悬崖下，山谷里，无数个死去的管风琴仰头看他。 　　-61- 　　……哦，对了。 　　“我差点忘了。” 　　管风琴看着他们，“这个地方只有我是死过无数次的。”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也没什么反应，比起刚刚涌出来尝试封锁他脚步的怪异东西，他们清一色地—— 　　特别平静。 　　-62- 　　“你不是逃走了吗？” 　　断了两只胳膊的管风琴说：“我还以为你总算能成功逃走了。” 　　后脑勺缺了一大块的管风琴笑起来：“怎么可能成功逃走，你看他，还背着兄长那个累赘东西，真没脑子。” 　　胸腔插着一根树枝的管风琴有点疑惑：“你背兄长来这里干嘛？兄长也想体验跳崖坠落时飞翔的新鲜感吗？” 　　掉了一只眼睛的管风琴非常肯定：“你是想在这里和兄长换眼睛吧。没关系，你换，需要我帮你找找手套和手术刀吗？” 　　双腿被截断的管风琴躺在他旁边，面无表情：“我觉得我才更需要医疗援助。请问你们有谁有夹板吗？而且有谁看到我被岩石切开的腿吗？我需要腿和夹板。” 　　-63- 　　悬崖上的管风琴本体：“……” 　　管风琴说：“你们怎么这么多话。而且你们出现干嘛，难道也想替这个世界囚|禁我？你们这些断胳膊断腿的无数次死亡经历，能爬上悬崖吗？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异口同声：“因为无聊啊。” 　　“……” 　　-64- 　　管风琴转头就走。 　　-65- 　　一帮疯得不轻的精神病，他冷漠地想。 　　-66- 　　他拐过急转弯，把昏迷的帕西法尔放下，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缺口，然后直接把他塞进去。 　　……动作有点粗鲁也是没办法的，你不能让一个即将要继续服永恒刑期的囚徒在释放别人前往美好生活时保持好心情。 　　送走兄长后，管风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67- 　　他再次经过悬崖时，又向下看了一眼。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来聊聊？” 　　“……你们还没走啊。” 　　“我们很无聊啊。你很明白的。” 　　倒也是。 　　-68- 　　管风琴望了望不远处的修道院，似乎看到了逐渐爬出铁门、向这里蔓延的郁金香花海。 　　……是那些孩子在催促他回去吧…… 　　他想了想，盘腿在悬崖边坐下。 　　“好吧。” 　　苍白平静的金发男孩理了理裙摆：“我的无数次死亡在这个时刻拥有和我交流的机会，的确挺有趣的。你们想聊什么？” 　　断了两只胳膊的管风琴似乎很想挥胳膊：“听说你吃到果汁爆爆软糖了！好吃吗？” 　　“好吃的。” 　　后脑勺缺了一大块的管风琴有点犹豫：“那兄长曾说的、可以背到世界各地演奏的轻便乐器——” 　　“是吉他，会弹了。” 　　胸腔插着一根树枝的管风琴轻咳一声：“身体如何？跑步、跳跃、还有那个什么滑板……” 　　“嗯，都学会了。很有趣。” 　　掉了一只眼睛的管风琴：“眼睛呢？我们变成漂亮的活力满满的阳光灿烂的蓝眼睛了吗？” 　　“变过了。毫无瑕疵，每个人都喜欢蓝眼睛，蓝眼睛非常招人喜欢……” 　　双腿被截断的管风琴没有立刻说话，他躺在悬崖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悬崖上的管风琴，才慢慢开口。 　　“听说你交到女朋友了。还因为被女朋友甩哭惨了。” 　　-67- 　　悬崖上的管风琴：“……”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哦——哭惨了——” 　　就像是往火锅里丢了一大块红油，他们立刻兴奋起来，平静感都有些破功。 　　断了两只胳膊的管风琴：“流泪是什么感觉？泪水是什么味道？” 　　后脑勺缺了一大块的管风琴：“怎么交到女朋友的呢？因为写出了超级浪漫的情歌吗？” 　　胸腔插着一根树枝的管风琴：“她喜欢你哪里？跑步很快还是会滑滑板？” 　　掉了一只眼睛的管风琴：“她肯定最喜欢蓝眼睛——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双腿被截断的管风琴：“她怎么甩你的，详细聊聊啊。失恋是什么感觉？能让你降低大概多少智商呢？” 　　-68- 　　悬崖上的管风琴本体：“……” 　　管风琴站起来，拍拍裙子，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再见。” 　　“哎哎哎来聊聊啊——这里真的很无聊——” 　　“拜拜。” 　　“……真是个脾气不好的精神病……” 　　你们才是，一帮稀奇古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 　　-69- 　　从铁门那里漫出的郁金香花海已经离悬崖很近了，几乎要长到他的脚边。 　　孩子们在催促他回去吧，再等下去，估计要现身了。 　　管风琴望望背后的悬崖，望望远处的修道院，又望望逼近脚边的郁金香。 　　他突然回头，纵身一跃。 　　……再最后体验一次吧，自由的，飞翔的感觉。 　　-70- 　　他面朝下落下悬崖，手向下伸着。 　　悬崖下，曾坠落过无数次也死去无数次的管风琴们，纷纷含着平静的微笑对他伸出手。 　　……到最终，还是这样。 　　就这样……囚徒的自娱自乐，疯子的自我和解…… 　　管风琴预见到自己会摔碎在自己之前无数次被摔碎的尸体上。 　　他总能预见一切。 　　-71- 　　“喂！不是说好了一起越狱吗？” 　　-72- 　　巨大的黑影猛地降下，撕开走廊庭院修道院裹挟着璀璨夺目的绀色光点，在纯白的郁金香里划出一道绚烂的直线—— 　　管风琴在半空错愕地回过头，看见黑女妖举起巨大的镰刀，背后是被切开的郁金香花瓣，与倒塌的修道院。 　　她十分气急败坏。 　　“不是做好计划了吗，都让你呆在原地不要乱跑——！！” 　　-73- 　　M小姐一挥刀，风与岩石推动她飞速跃下悬崖，刮到正坠落的他身旁。 　　“难道你认为跳崖是个浪漫的死亡方式吗？”她在半空中对他大吼大叫，猛地抓住他的手往上提：“这里既没有郁金香也没有我，哪里是值得你去体验的浪漫死亡了？我说了多少遍有了上司就不准单人体验——” 　　管风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黑眼睛里倒映着一个红眼睛的小孩。 　　他下意识就抬起另一只手，用最后的力量变换身形：“别……” 　　别看我的眼睛，也别看我苍白的脸。 　　-74- 　　可是M小姐快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抓完之后还嫌不够，索性把他的双手绞在背后，然后直接拦腰把他猛地一抱。 　　——简直就是颗漆黑的炮弹，这一抱把他彻底冲到了悬崖最下方。 　　M小姐抱着他就像敢死队抱炸药，一边往下顶脑袋一边怒吼：“你别想跑——一起摔死算了——” 　　-75- 　　但没有一起摔死，悬崖下装着管风琴曾经无数次的死亡，积累起的死亡厚度足够高，也足够开起另一片柔软又温和的郁金香。 　　毕竟管风琴本身就是会在死亡上种植郁金香的存在。 　　所以那些无数次的死亡惨像消失殆尽，他们倒在一大片丰饶的郁金香里。 　　-76- 　　不是惨白的。 　　是粉色的郁金香。 　　-77- 　　M小姐没意识到环境的任何变化，她摔到花海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爬起来再揪住下属的领子晃：“我让你别跑——我让你老实待着——你听我说——你就不能听我说人话！！！” 　　P先生莫名有点想笑。 　　“您能说什么人话？”您又不是人。 　　M小姐：“……” 　　M小姐：“你认真点！听好！！别再乱跑！！！” 　　“我被您揪在这里呢……我跑不了……” 　　“很好！” 　　上司气势汹汹地拧起眉毛。 　　-78- 　　P先生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一步命令。 　　“……怎么了？” 　　M小姐拧了拧眉毛，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好几下。 　　她的脸颊因为气愤涨得通红。 　　“你变回来。” 　　她突然说，与刚才相比，声音小得惊人：“你变回来，变大一点……” 　　-79- 　　“我原本想要立刻亲你的，但你现在的样子太小了。” 　　-80- 　　P先生想问“什么”，脑子里也第一浮现的是“什么”，但他的力量瞬间就聚拢在一起，越在思考之前就变回了成年的本体。 　　这大概是某种服从上级命令的本能。 　　M小姐揪在他衣领上的手指动了动，纠结地往左右滑了滑，然后手指全部放开—— 　　她捧过他的脸颊，把他的嘴唇按过来，轻轻亲了一下。 　　-81- 　　然后她抓紧他，仰起头，又颇为用力地，亲了亲他的红眼睛。 　　“好啦！” 　　M小姐凶巴巴地说：“这两个地方我都正式亲过了！是我的了，不准跑了！”！ 第117章 　　Whataboutpeace 　　我们和平约定怎么样？ 　　Whataboutlove 　　我们尝试爱情怎么样？ 　　——引自-WhatAbout-Blaxian 　　-1- 　　永生监狱崩塌了。 　　一层,二层，三层。 　　囚徒的锁也断开了。 　　项圈，手铐,脚链。 　　系统世界的另一个双生世界,永生监狱的那个本源世界—— 　　彻底封闭、只能浸泡在回忆里一遍遍倒流的那些世界，被砍得七零八碎,与本该一起流淌过去的回忆一起，彻底沉眠。 　　要问这是如何做到的,在那份本收集好的能量没能恰到好处引爆、错失了时机的情况下—— 　　-2- 　　——主系统非常头疼。 　　“我能量呢？！” 　　它望着空荡荡的中枢操控室，一颗圆球都快气成一颗榴莲了：“我能量呢——我能量——我从诞生起就奋力囤积的这些——数据——风暴——海浪——我那些能量呢？！！” 　　M小姐从下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甜滋滋地说：“闭嘴,你好吵哦。” 　　主系统：“……” 　　-3- 　　主系统如果是人类，肯定早就被她气死了。 　　也因为主系统不是人类，所以绝不吃她甜滋滋的这套。 　　……哪有这样的！哪有这样！拿走了别人辛辛苦苦从诞生起就在工作做任务维护平衡实现心愿、积攒了好久好久好久估计比一个宇宙的诞生到湮灭还久、才终于凑得上“宏伟”的中枢能量—— 　　一句甜滋滋的撒娇,就可以全部掏空它吗！！ 　　主系统整颗球呈榴莲状开始大吼大叫：“我给你权限，是让你进出这里管理你那些记忆的——结果你却搬空了整座中枢操控室——你帮着外面的——” 　　“怎么能是外面呢。” 　　M小姐说：“论关系那可是你的本源家长。那些能量也是在他出手建造的体系下逐渐积攒的……系统世界的最高权限其实也该有他一份……算起来他还不止一次救了你的命……原本只是还回去而已。” 　　主系统：“可我——可他——” 　　“好啦好啦。你能量没了还可以再攒，他错过了时机就再也无法越狱了啊。” 　　“呃——” 　　-4- 　　M小姐彻底敞开了那间存放记忆的房间，她从门里走出来，坐在空荡荡的再没有绀色光点的地上，一只手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一只手摸了摸炸成榴莲的光球。 　　“你不是最喜欢小P吗？” 　　她摸着主系统说：“你希望他被重新关进那个地方，再也没办法见面吗？” 　　“……” 　　主系统彻底不吭声了。 　　它球上炸出的尖刺慢慢软下去。 　　-5- 　　不管如何，付出积攒许久的能量，去挽救自己的创始者与保护者，还是很划算的。 　　这就像人类家庭总愿意倾空这辈子的所有存款，去拯救至亲之人的生命。 　　这是说不清的划算买卖。 　　……但是！不管怎样！这也不是问都不问就直接抽干它能量的—— 　　“行啦。” 　　M小姐戳了戳光球，“我不还在这里吗。原本就是从零攒起的能量,我陪你一起再从零开始就好啦。那个时候的系统世界和现在的系统世界也不是一个规模了，要重新攒回来，会快很多的。” 　　主系统：“……” 　　-6- 　　主系统的怒火被彻底浇熄了。 　　它沮丧地在她手指下被戳出了酒窝。 　　“……好吧……随你……但是……” 　　M小姐坐在地上，笑嘻嘻地戳着它，背后是彻底敞开的记忆房间，曾被她称为“丢垃圾”的地方。 　　她背后的这曾被塞满的房间，如今空空荡荡，再无任何东西。 　　-7- 　　因为M小姐刚才来到这里，重新背起了所有被抛弃的记忆。 　　“……但是，比起努力积攒能量，你现在更需要假期吧。” 　　主系统小声说：“出手彻底毁坏那个地方的家伙可是你。” 　　就算使用了蓬勃的系统能量，但，错过了合适的时机与位置，毁灭的步骤要比原计划中艰难许多。 　　哪怕是无比强大的报丧女妖，哪怕使用了系统世界囤积的所有能量，她也是在那里挥刀至最后一秒，几乎榨干浑身每一丝力气每一次重组，才终于彻底崩碎了监狱下的三层世界。 　　-8- 　　因为“说好一起越狱”，M一直非常遵守承诺。 　　也因为下属消失前曾说“请您多少负责”，她知道要为这点疏漏负责的。 　　-9- 　　所以，M小姐是昏迷着被P先生送回系统世界的。 　　主系统是第一次见到空荡荡的中枢控制室，也是第一次见到筋疲力尽的M。 　　P先生叮嘱它“请好好照顾上司，给她放假让她好好睡一觉吧”，就转身消失了。 　　——倒不是离开去其他世界，他只是作为上司的下属，回到被崩碎的永生监狱，替她善后。 　　尽可能地回收那些逸散的磅礴能量，安抚那些因为崩碎躁动不安的郁金香，处理永生会解散后遗留的恶灵与衍生问题等等…… 　　计划的执行不能万无一失，计划后的处理总要谨慎严密些的。 　　所以P先生一直呆在那边工作，今天也没回来。 　　-10- 　　而M小姐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进入那间塞满各种记忆的房间，把自己曾抛弃的所有相遇都塞回了脑子。 　　有他的，也有许多其他人的。 　　她决定全部想起，因为她发现抛弃记忆实在会错过太多事情、犯下太多错误。 　　……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全部吸收了曾经的记忆，M小姐此时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主系统，是懒散，也是真没什么力气了。 　　主系统虽然很心疼失去的能量，但它更想给此时的M小姐放假。 　　它就没见过这个精力满满的疯子这么虚弱的脸色。 　　当然，更重要的是…… 　　-11- 　　“小P什么时候善后完成啊。喂，数据垃圾，帮我联系他。” 　　……P先生还在那边通宵工作处理她留下的烂摊子，没有P存在的系统世界，让M干活实在是太危险了！ 　　主系统不情不愿地嘟哝：“我给你放假，你去休假……” 　　“我一个人休假有什么意思。你非要给带薪假，不如把小P的假也给了呗。我好久好久好久没和小P一起玩啦——” 　　……你们两能一样吗！一个超级能干活能赚，一个干活就会制造灾难！ 　　我巴不得让P直接996焊死在工作岗位上填补这些失去的能量，再给你放无限制带薪假！ 　　-12- 　　M小姐不知道主系统心里苦闷的碎碎念，但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你可不能把小P焊死在996岗位上啊。”她笑嘻嘻地说，“小P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哟，他要有充足的空闲时间陪女朋友才行。” 　　“……我知道！我听W说过了——”主系统的嘟哝声又变大了，“但你只是亲了他两下，就提着刀去砍永生监狱了——他又没机会给出回复——” 　　是，姐姐啊。 　　因为被强制拉扯出来做亡灵，姐姐暂时无法返回自己的长眠地，被P先生一起送回来了，这段时间正在系统世界修养灵魂。 　　但姐姐说的…… 　　“亲了两下就是确定交往了吗？” 　　当时忙碌着给妹妹炖汤的W小姐颇为用力地把汤勺敲在案板上，“没确定！根本没确定！亲了两下就只是耍流氓而已，你也可以立刻去亲别人两下——” 　　“姐姐姐姐姐，我真的想要小P当我对象嘛。之前亲的太草率了，我还想亲……” 　　“……喝你的汤！闭上你的嘴！” 　　-13- 　　嘛。 　　M小姐想到这里，又下手捏了捏主系统。 　　“姐姐在这方面的言论不靠谱的，她又不明白小P有多喜欢我。别什么都信啊。比起那些，快点，我要联系小P——” 　　主系统：“不要捏了！我现在没有能量啊！” 　　“你肯定还有办法——别藏着掖着啦——快点——” 　　-14- 　　就在M小姐快把主系统从球捏成饼时，主系统的公用通讯频道闪了闪。 　　“哦！”M小姐第一时刻就挤过脑袋，“是谁在联系你？是小P吗？” 　　【维修部主管R：这一季的工作全部结束了，申请去吃烤肉。顺便举办对老成员W的暂时回归欢迎会。】 　　M小姐：“……维修部集体团建去吃烤肉？还有姐姐的欢迎会？为什么我没接到邀请？？” 　　主系统：谁敢邀请你啊。上次你参加团建把U欺负哭了，不记得吗。 　　M小姐：“他们竟然集体孤立我！还要带着姐姐一起孤立我！” 　　主系统：孤立什么，他们只是单纯害怕把你放在有尖利烧烤签与酒精的环境里吧。 　　……P不在系统世界，谁敢把M放到那种环境里和她吃烤肉啊！ 　　被串成烤签也不是没可能的！ 　　-15- 　　但M不会理解同事们的种种苦心。 　　M把欲哭无泪的主系统往旁边一推，披上外套，就蹦蹦跶跶地跑去团建现场了。 　　——吃烤肉哎！怎么能没有她呢！ 　　昏迷了这么多天，一醒来就去恢复记忆，满打满算也就喝了一碗汤，有烤肉为什么不吃—— 　　-16- 　　万幸的是，M小姐到达团建现场时，维修部的烤肉会已经开到一半了。 　　——大家酒都喝得差不多了，看到她跑过来，充满酒精的脑子也没有空闲感到恐惧。 　　U是第一时间嘻嘻哈哈来扒拉她胳膊的：“哦，来啊，坐我旁边，再上两份五花肉——” 　　R拍开了她，还有些分寸地张口：“对不起，M，她喝太多烧酒了。” 　　M小姐：你张口也是一股烧酒味，R。 　　……酒精味，油烟味，空气里还有几个事业维修部的同事在抽烟，她鼻子被熏得有点呛。 　　太久没来团建，实在不适应。 　　M小姐稍微有点后悔跑过来凑热闹了，但桌子上的烤肉滋啦作响，看上去的确很诱人。 　　随便吃点什么就走吧。 　　至于坐在哪里…… 　　-17- 　　不远处，坐在长桌另一端的W小姐冲她举起手。 　　“妹妹。”她似乎喝得有点微醺，脸颊微红，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快过来，坐我这边。现在这种做法弄出来的烤牛肉的确不错，我给你卷点生菜包牛肉吃。” 　　前任花魁的酒量是很靠谱的，能让姐姐微醺的程度，应该也喝了不少了。 　　但再怎么说，维修部应该也没有亡灵比姐姐能喝了，这种乱糟糟的团建对姐姐来说应该还很安全。 　　M小姐点点头，刚要迈步过去，就见W小姐身边呼啦啦涌起一群—— 　　恋爱维修部A先生：“姐姐卷给我吃！我也想吃烤牛肉！” 　　恋爱维修部B先生：“口渴了吗？尝尝我调的酒。” 　　恋爱维修部C先生：“前辈是什么时候入职又是什么时候离职的呢，刚才还没讲完——” 　　还有等等等等男同事忙不迭地献殷勤，以至于W举起的手都被淹没了。 　　M小姐：“……” 　　-18- 　　M小姐第一反应就是抄起烧烤炉，向那帮见色起意的男同事投掷过去。 　　但姐姐在最中心发出了特别温柔明媚的笑声，姐姐碟子里的烤肉根本不用夹就堆满了，姐姐手边写有通讯码的零钱也越堆越高——男同事们连找纸的时间都舍不得离开，直接掏出钞票留下自己的通讯码——这些钞票堆起来，高到几乎有她半个头。 　　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啊，对了，你们会玩麻将吗，我想玩麻将，赌注单位就定千元——” 　　M小姐：“……” 　　算了，她还是别打扰姐姐兴致了。 　　-19- 　　那些可都是姐姐的预备钱包，她过去把他们脑壳用烧烤炉砸烂会破坏姐姐的乐趣吧。 　　……而且，也真的不是很想挤到那一堆男同事里。 　　油烟味，酒精味，香烟味，M小姐鼻子真的受不了。 　　她冲姐姐挥挥手示意离开，就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在还算僻静的位置坐下，拿过餐盘与筷子。 　　M小姐今天还真不是来捣乱发疯的，她是真饿了，来蹭肉吃。 　　烤肉烤肉……吸溜……都多久没吃东西了……烤肉好耶…… 　　她满怀期待地夹过一块牛胸肉，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烤盘上，注视着“滋啦”窜起的热气—— 　　“猜拳，嘿嘿，猜拳啊，是你输——” 　　可旁边有个醉醺醺的女同事突然一肘子过来，M小姐拿着夹子的手一抖，烤盘上的牛胸肉，立刻就沾着油纸被“呲啦”推远了。 　　面前骤然推来一块牛胸肉的旁边的醉鬼同事：“哦——哇！” 　　那边的醉鬼立刻就把肉夹进自己盘子里了，醉醺醺的女同事则倒在M膝盖上咯咯乱笑。 　　M小姐：“……” 　　-20- 　　M小姐放下筷子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发疯了。 　　第一时间把姐姐打晕，然后对着全场同事无差别投掷烤肉炉吧。 　　嗯，对，就这么做—— 　　“抱歉，我来晚了，刚刚才忙完，看到部门团建的消息。” 　　红眼睛的金发男人推开包厢门：“大家已经开吃了吗……” 　　他说话声猛地一顿。 　　-21- 　　因为M小姐正骑在一个醉醺醺的男同事身上，面无表情，一手举着烤肉叉一手拎起烤肉炉，正要往对方脸上按。 　　听见推门声她转脸看过来，炉子上的洋葱黄瓜掉了一地。 　　P先生：“……” 　　P先生看到这一幕，也莫得表情了。 　　-22- 　　“……那个，是因为他抢了我的牛胸肉……” 　　“嗯。” 　　“他抢我肉吃……所以我想弄死……” 　　“嗯。” 　　“……你别误会嗷。” 　　“没。” 　　五分钟后，M小姐老老实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放下了烤肉炉与叉子。 　　P先生坐在她旁边，冷漠地在烤盘上移动夹子，滋滋作响的牛胸肉翻过面。 　　“盘子。” 　　-23- 　　M小姐默默把自己的小盘子推过去，P先生拿过剪刀，一点点地把牛胸肉剪成小块，放进她的盘子里。 　　然后他又拿过两片生菜，卷起盘里烤好的五花肉。 　　火候都正好，全部放进上司的盘子里。 　　M小姐眼巴巴地盯着他烤肉的手。 　　“……这边的牛肉粒还要等一会儿。” 　　P先生不得不开口道：“您先吃吧，三分钟后大概就好了。” 　　“嗷……” 　　“吃您的。不要刻意卖萌。” 　　“……” 　　-24- 　　于是M小姐埋头开始吃烤肉。 　　——男朋友坐在旁边是真的很方便，肉不需要自己烤，也不需要自己剪小块包生菜，只用坐在盘子前，等着一趟趟火候正好滋滋冒油的肉放进来吃就好。 　　而且，油烟味酒精味，全部被坐在旁边的他挡住了。 　　交男朋友的决定果然很正确！ 　　M小姐全神贯注吃肉，肚子与心都特别满足。 　　她吃肉，他烤肉，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 　　-25- 　　肚子填到七分饱后，M小姐放下筷子，长舒一口气。 　　饥饿一扫而空，她总算有空闲去注意别的东西——旁边的下属烤肉的夹子有点晃，似乎是在和其他同事说话。 　　“……不……谢谢……我不太能喝……” 　　一大杯冒着泡的麦芽啤酒放在桌上，有谁想要直接揽过下属的脖子。 　　M小姐直接把那杯啤酒拿过来，并拍开其他同事想搂他的手。 　　“给他果汁。”她简单地说，直接爬进他怀里，拽出他口袋里的湿纸巾擦嘴，“小P不能喝酒。” 　　-26- 　　热闹的包厢安静了一下，不知为何。 　　擦完嘴的M小姐把有点脏的湿纸巾往下属手里随便一塞，然后继续吃烤肉——坐在他膝盖上，超级自然。 　　P先生：“……” 　　其他同事：“……” 　　-27- 　　P先生轻咳一声。 　　他迎着其他同事陡然发亮的视线解释：“我上司有点喝多了。” 　　M小姐满嘴烤肉，模糊反驳：“我才没喝——” 　　下属突然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您先下来吧。这是部门团建，别闹了。” 　　……怎么啦！维修部的部门团建没有不能坐在男朋友怀里吃烤肉的规定吧？ 　　M小姐一脸莫名其妙地扭头瞧他，并不打算离开。 　　多久没见了，她没有第一时间扑过去蹭他，纯粹是刚刚骑着其他同事准备下手鲨人的场面太尴尬，她不太敢。 　　-28- 　　现在是她凭本事坐进小P怀里吃肉的，为什么要离开？ 　　小P也一直在默默给她烤肉吃，肯定不介意刚才的小误会了…… 　　于是M小姐没动，她坐在他怀里，又夹了一块肉放嘴里。 　　P先生平静的眼神动了动，把手里那团被擦脏的湿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似乎还想说什么。 　　“哟，好久不见。你那边善后忙完了？” 　　-29- 　　一个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猛地插进来：“来来来，喝几杯吧。你要的果汁。” 　　W小姐不知何时奋力突破了那些男同事，她把一杯橙汁“嘭”地放在P先生面前，同时，又“嘭嘭嘭”地在橙汁旁放了一堆小巧的玻璃瓶。 　　那是高度数的伏特加。 　　W小姐旋开小玻璃瓶：“来，喝啊。你不会真的就只打算喝果汁吧？这么没诚意？喝·啊。” 　　P先生：“……” 　　P先生怀里快乐吃肉的M小姐：“……” 　　-30- 　　“姐姐你醉了……” 　　话到一半就憋了下去，因为姐姐瞪过来的视线格外烫人，那眼神愤恨到几乎能把她扯出来站好似的——M怂兮兮地住嘴，拿过没吃完的烤肉小碟子，往下属怀里缩了缩。 　　W小姐：“……吃什么吃！你还吃！就知道吃！你现在出来给我站好——” 　　P先生出手挡她：“您喝多了，前辈。别凶她。” 　　W小姐：“谁喝多了，我没喝多，谁凶——那是我妹妹——你有本事喝啊！！” 　　P先生皱皱眉，又松开，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伸向了果汁旁的那些小玻璃瓶。 　　“好吧。” 　　-31- 　　可怀里的M小姐突然放开把碟子往桌上一放，伸手过去，“噼里啪啦”扫空了那些小玻璃瓶。 　　她捂着自己被扫下的小瓶子装满的口袋，非常严肃地说：“小P喝过啦，姐姐。全喝完了全喝完了，什么都没有。” 　　W小姐：“……” 　　W小姐：“你给我过——” 　　P先生再次出手挡住了试图揪出笨蛋妹妹的W，他没使什么力，微醺的W气呼呼地倒回自己的酒瓶旁。 　　P先生对主管R小姐点了点头，直接把还想扑腾的W往她怀里一塞。 　　“麻烦您了，主管。看好她，你们结束后就麻烦您把她送回来了。”W是和M暂住在一起的——暂住在他宿舍里。 　　R小姐有点懵，视线还放在他怀里的M身上：“哦……好……” 　　-32- 　　“这里实在不方便说话。” 　　P先生低头，轻轻推了推M小姐，“我们去外面聊聊吧。” 　　“……哦，好呀。” 　　也的确，环境太吵闹了，还有人想揽他搂他逼他喝酒来着。 　　不如直接两个人换场地继续吃…… 　　-33- 　　W小姐被R摁住了，M小姐松了口，P先生便站起来。 　　直接牵过她的手。 　　“……现在就走？等等，等等……” 　　——M小姐原本想伸手去抓还没吃完的烤肉碟，但阴阳差错下抓成了别的东西—— 　　所以，当P先生把她带出店外，在点亮的街灯下扭头瞧她时，就见她手里正抓着那杯W硬塞来的果汁。 　　P先生：“……这是店里的杯子，要还回去吧。您带出来是做什么？” 　　M小姐“哦”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然后举着杯子往他这里递了递。 　　“给你喝。你刚才没吃肉。” 　　“……” 　　-34- 　　P先生原本想把她拉回家的想法就此破灭。 　　杯子毕竟要还给店里……他只好接过那杯果汁，在店门口的石阶上坐下，示意M小姐去坐店门旁边的景观吊篮椅。 　　然后他低头抿了口果汁，在心里检查自己将要说的话。 　　——肩膀被挤了一下，腿也被挤了一下，是M小姐挤到他旁边的石阶上坐下了。 　　P先生：“……” 　　P先生：“您这是做什么？石阶很凉，那边有椅子，还是会晃的椅子。” 　　M小姐理所当然：“但你坐在这里啊。” 　　-35- 　　石阶能坐两个人，吊椅只能坐一个人，她又不傻。 　　单身不知道多少世纪了好不容易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坐。 　　但P先生觉得她挺傻的。 　　她在想什么脸上一看就知道。 　　“我们需要认真谈谈。”他说，“而且我没有答应做您男朋友。” 　　“哦，你愿意直接复婚呀？” 　　“不。我是没想好……” 　　-36- 　　P先生又抿了一口果汁，脸上的神情在路灯下有些捉摸不定——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确定真的要谈恋爱吗？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M小姐：“……” 　　-37- 　　M小姐之前快乐吃肉的心情荡然无存。 　　她拧起眉：“可是我亲过你了。两下。” 　　“啊，那个，”下属看上去非常平静，“那不是您在耍流氓吗？您的姐姐也说，那只是随便耍流氓而已。” 　　M小姐：“……我说过我要追求我超级喜欢的初恋对象——” 　　“如果追求等于随便亲两下，那真是太简单了。我不是很能理解。” 　　“……” 　　“而且您的初恋对象到底是谁？嗯？没有确凿证据，我依旧——” 　　-38- 　　M小姐猛地拽过他的肩膀，很用力地啃了他一口。 　　……刚喝过橙汁，也只喝过橙汁，他的嘴唇尝起来就像是夏天刚成熟的橙子。 　　她原本是带着十分气啃上去的，碰到后就变成了三分气，七分好奇。 　　还想再尝尝…… 　　她抵着他的唇，有点迷糊，突然感觉到下属轻笑了一下。 　　脸贴着脸，唇抵着唇。 　　“看，您又在耍流氓。” 　　-39- 　　嘴唇与嘴唇之间的震动，直接从血管传进她的耳朵，麻酥酥的。 　　“您究竟喜欢谁？想追求谁？” 　　酥麻的感觉从耳根漫到后脑勺。 　　M小姐含含糊糊地嘟哝：“想追求你……喜欢你。” 　　还能有谁啊。 　　“嗯，问题就在这里。” 　　-40- 　　P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把她推开了。 　　“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是很确定。” 　　他说这些话时似乎依旧是笑着的：“想亲就亲，想盖章就盖章，这怎么能叫追求呢？这就是耍流氓。” 　　-41- 　　“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地思考一下，再决定要不要真正谈恋爱吧。” 　　-42- 　　M小姐迷糊发晕的脑子立刻就冷了下去。 　　“你这是拒绝……？” 　　“啊。您从一开始就没预想过我拒绝的可能性吗？” 　　-43- 　　街灯昏黄，店内的酒精味与油烟味拌着吵闹声一起传出来。 　　M小姐愣愣地看着他。明明前一秒她还在尝橙子味的吻呢。 　　昏暗的灯光下，下属似乎是在微笑的，又温和又冷静，一如既往。 　　“我……” 　　“等等。”他突然伸手抽出湿巾：“您说话前再擦擦嘴吧。一股烤肉味。” 　　……明明前一秒还在亲，下一秒他就表示了嫌弃！！ 　　-44- 　　M小姐的情绪从茫然瞬间跳到了愤怒。 　　她接过他的湿纸巾，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你——你——” 　　“嗯，如果要彼此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我还想提出离职申请。系统世界的位置是之前演戏时求来的，再待下去毕竟不合适……” 　　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段话里耐人寻味的、似笑非笑的语气。 　　都像是一步步踩在她的雷区边缘，慢条斯理。 　　M小姐脑子嗡嗡乱响，她又忍不住直接动手了——用力揪起他的衣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拒绝我也就算了——我不是说了不准离开——” 　　下属没有回应，他突然“哦”了一下，轻飘飘的。 　　“您说话还有点烤肉味道。我去店里给您拿块薄荷糖吧。” 　　“……” 　　-45- 　　他拍拍被她揪皱的衣领，把手里的橙汁放到一边，转身，重新进了店门。 　　M小姐坐在原地，气得太阳穴乱跳。 　　她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衣服，瞪着那杯橙汁，心想真是疯了，他莫名其妙，无可理喻，说好的不离开呢——为什么要拒绝，怎么可能敢拒绝我——衣服被揪成一团，手指用力划过口袋里那些玻璃小瓶子—— 　　……玻璃小瓶子？ 　　咦？ 　　-46- 　　M小姐后知后觉地松开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口袋里盛着乱七八糟的玻璃小瓶子们——刚刚替他挡酒、胡乱扫进口袋的伏特加们。 　　M小姐又看了看一旁放在那儿的果汁。 　　……咦。 　　-47- 　　大约五分钟后，下属重新走出店门。 　　“薄荷糖被拿完了。”他解释道，“花了些时间，找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一袋橙子味的……喏。” 　　M小姐看上去比他离开时心情好了很多，她没再露出什么气愤茫然的神态，只“嗯嗯”几声，接过他递来的橙子硬糖，似乎心不在焉。 　　一向缜密的下属坐下，似乎也没注意到。 　　“所以，”他温和地递出糖果，“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 　　聊什么聊。 　　这个磨磨蹭蹭却超好搞定的一杯倒。 　　M小姐囫囵吞下糖果：“那什么，你先喝点果汁吧。我们要聊的……” 　　他端起那杯果汁，又在唇边顿住：“是什么呢？” 　　M小姐：“……你、你先喝点果汁！” 　　“哦。” 　　-48- 　　P先生看着杯子里明显高了不少的“果汁”，嗅着那明显的多出来的刺鼻伏特加味，花费了不少自制力，才压抑笑出声的冲动。 　　……对M来说，绞尽脑汁使用这种诡计，真是非常努力了。 　　那么，他要不要喝呢？ 　　-49- 　　P先生转了转杯缘，又放下。 　　M小姐已经紧张到把嘴里的硬糖咬出“咯吱咯吱”的动静了。 　　“你喝点果……” 　　“您也喝点吧。这么嚼糖，口很渴吗？” 　　“……” 　　M小姐又想动手了。 　　但她费力忍住。 　　“嗯……好……我先喝。” 　　M小姐超级快速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然后用力递过去：“唔，你喝吧——” 　　P先生是切实笑出声了。 　　他挡开果汁：“抱歉。容我拒绝。” 　　M小姐：“你——” 　　-50- 　　他俯身亲过来，橙子味的硬糖，混了酒的橙汁，全部被亲过去。 　　结果，糖果被夺走，果汁也被喝干净了。 　　但那口果汁里那点点混进去的酒不知由谁彻底摄入，M小姐被放开时，眼睛脑袋都晕乎乎的，她感觉似乎是自己摄入了超量的酒精—— 　　“你……”她晕头晕脑地扒过去，“那是我的糖……” 　　他没有浪费时间询问“难道还要吗”，他温驯地被她抵在石阶上，把被夺走的硬糖一点点还回去。 　　但晕乎乎的M小姐原本想要的也不是糖。 　　她贴着他，乱七八糟地触碰糖果与别的东西，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要什么—— 　　哪里都想亲，哪里都不够吧。 　　橙子与酒精组合在一起真会泡晕报丧女妖吗。 　　-51- 　　模糊中，她询问：“你究竟要不要……” 　　接受我的追求，跟我谈恋爱，做我真正的男朋友。 　　但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抢先打断了她。 　　“好。都好。……现在别说话……” 　　让我再亲亲你。！ 第118章 　　Sowhatdoyouwannado,what\'syourpoint-of-view 　　所以你想做什么呢说出你的观点 　　There\'sapartysoon，doyouwannago 　　这里有场狂欢派对你是否想去呢 　　——引自-IReallyWanttoStayatYourHouse-SamuelKim 　　-1- 　　M过去对任何形式的交往不屑一顾，认为那些沉溺亲亲我我的家伙们都是蠢蛋。 　　约会的终点是滚床单，交往的终点是合法滚床单,谈情说爱的终点还不是肆意滚床单—— 　　综上所述,跳过中间所有步骤,直接滚床单,滚完床单就拜拜。 　　多有效率！多么聪明！多简洁明了的情感需求解决方案！ 　　——现在她认为过去的自己是彻头彻尾的蠢蛋。 　　-2- 　　因为【接吻】这个交往限定的活动，它真是太美妙了。 　　虽然滚床单也很棒，把新任男朋友抵在石阶上交换糖果与橙汁时，M模模糊糊地想—— 　　但我愿意用十次滚床单交换这个吻。 　　十次,不,一百次。 　　过去的任何性体验都没有这个吻美妙。 　　-3- 　　当然,此时的她依旧是个蠢蛋,还未体验“和喜欢的对象带着喜欢的感情滚床单”。 　　M可是个和对象连婚都结了却依然不留在他公寓里吃早饭的精神病。 　　她是看片才知道上床时还可以互相说情话的（。） 　　床伴和对象——定位太不同了，能做的事也多出太多了。 　　过去的种种毕竟还是P先生为了增添“纠结感”“背叛感”演绎出来的戏码，再如何也有一层“随便演演,是假的东西”心理暗示,他自己真正发自内心谈起恋爱的攻势与推拉绝对不是一个量级。 　　鉴于他和上司之间热爱思考的程度差距，M小姐未来大抵是抵抗不了任何勾引的。 　　这全力以赴的五十年她也没成功抵抗过他多少勾引。 　　-4- 　　不过,此时M不需要去思考这些变化,这些未来。 　　喜欢超级擅长动脑的小狗乖乖回来，做出了不再离开的承诺,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再次放弃自己动脑了。 　　M放任自己浸泡在这个橙子味的吻里，恍惚又酥麻，器官似乎也随着橙子味道出现错乱——跳动的心脏跑到了嗡嗡的耳朵里，温热的脸颊跑到了舒展的胃里—— 　　啊,真该死。 　　-5- 　　M从未如此鲜明地体验过自己的器官存在。 　　它们过去明明只是供她一时无聊玩耍的肉块，凭着心情好坏随意扯出捏烂—— 　　可现在，它们共同震动，向她传递着这份远不同于那些夜晚的感觉，大声强调着自己的必要性与重要性，反击她过去把它们当作玩具随手捏玩的态度。 　　【活着。】 　　M突然想到，怪不得，活着的人类们要拼命寻觅能够接吻的对象呢。 　　这就是【我活着】的感觉呀。 　　……很不赖。 　　比起曾经历的那些夜晚，她果然还是更…… 　　“喂。” 　　……更好奇。更兴奋。更需要说出来——有什么在心里破土而出，这次不得不、不得不用力表达出来才行—— 　　于是M小姐用了些力气按下P先生的肩膀中止了这个吻。 　　她的嘴角还沾着一些橙汁，此时的表情有些懵懂，显得很可爱。 　　P先生看着这样的表情，一点都不想挪出思考能力来顾及对话内容。 　　他难得选择放弃思考——这是他的初吻呢，初吻时要费劲在乎什么思考？ 　　-6- 　　可M小姐顶着这么可爱的表情说：“接吻这种事，是和任何家伙做都这么美妙吗？为什么你以前都没和我说过？” 　　刚才才决定不思考的P先生：“……” 　　P先生的思考能力瞬间就回来了。 　　感谢怨种上司。感谢怨种对象。 　　他扯出一个特别阳光灿烂的假笑，抬手拿开了她摁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 　　“是吗，我也不知道。您可以去找别人实验一下。” 　　M小姐皱皱眉：“你生气了？” 　　“……没有。我是不会对您生气的。只是急着回去工作……您让开吧。” 　　M小姐直觉不想让他离开——开什么玩笑，刚刚这么舒服的吻，她还没尝够呢。 　　而且工作什么工作？他的直属上级没给他派发任务，他就不准工作。 　　攻击欲与占有欲似乎是刻在这只女妖骨子里的东西，刚刚吻着吻着，她已经不自觉地骑在了他身上。 　　现在她只需要摁紧他的肩膀，P先生就无法离开。 　　M小姐又低头亲了亲他。这一次并非是深入的吻，这一次只是咬了咬他的嘴角。 　　-7- 　　“我这是第一次认真谈恋爱。” 　　她理直气壮地命令：“如果有做错的地方，你要待在这里教我，不准离开。” 　　怎么离开，您咬着我的嘴唇，摁着我的肩膀，还骑在我身上——我怎么离开。 　　P先生没做出回复，但也没再坚持离开。 　　他只微微偏过了头，动作幅度很小，既像是挑衅，又像是回绝。 　　还在咬他下唇的M一时不防，大抵是出自于这段时间频繁发生“小P要跑”的事件，她猛地一合齿—— 　　-8- 　　他的嘴角被咬出了鲜血，也留下了她嘴角旁的橙子汁。 　　偏过头的下属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他的红眼睛看着她，平静又漠然的，伸出舌头，自己舔掉了那点血迹与橙汁。 　　声音也很平静：“没关系，不疼。” 　　M小姐：“……” 　　M小姐脑子里关于赞扬接吻的一百个说法立刻就粉碎了。 　　-9- 　　谁要用一百次滚床单换一次接吻，她冷冷地想，我现在就要开始，立刻马上享受我的一百次。 　　-10- 　　——什么纯情接吻！什么小学生贴贴！想做想做想做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同时却慢慢舔掉了自己留下的血迹的小P超级想做想做—— 　　-11- 　　于是，十五分钟后。 　　员工宿舍的门被撞开，两个原本只是在石阶上初次尝试接吻的家伙，跌跌撞撞地倒进玄关。 　　M小姐撞倒了一个雨伞架——更正，是M小姐在把P先生往墙上摁的时候撞倒了一个雨伞架，后者还在顾忌放下车钥匙与换鞋。 　　间断的吻中他甚至开口叮嘱：“等等……高跟鞋……否则地板会脏……” 　　M小姐立刻就找回了过去无数次的一夜情的状态，她恶狠狠地说：“这种时候不准说话！” 　　——正被我摁在墙上脱衣服呢，竟然还有空闲在乎地板清洁！ 　　-12- 　　事实证明，有些演出来的渣，它毕竟还是演进骨子里了。 　　M小姐就是不喜欢他在这种时候走神说话，而且她就是会在这种时候暴露凶狠本质的家伙。 　　当然P先生也不在意这点：他的确是常常在亲热时心不在焉的类型，被骂被拽领子被晃脑袋后，自觉都是自己活该的。 　　很难有人真正在这种情况下被凶到吧——一边被对象挠一边听着对象气喘吁吁威胁说要用床头灯砸死自己，这个状况怎么听都是“你弄疼我了”的撒娇—— 　　当然，M小姐的威胁那是纯度百分百的实话，和声色厉茬的威胁根本不能比——不仅仅是床头灯，她不止一次在枕头下藏刀藏枪，也经常做到一半就把那些玩意掏出来顶他脑袋。 　　因为他又多话，因为他又走神，因为他“正抱着我呢在想什么别的东西”，理由多种多样。 　　-13- 　　反正这些吓不到P先生，是能给他惊喜的。 　　M小姐不止一次在枕头下拔出刀时，他都会惊喜地回复“好开心，谢谢你”。 　　……M小姐觉得他脑子有病，结局往往是她无语地把刀扔到一边，用力在他肩膀上留下一个出血的牙印。 　　P先生会告诉她这很疼，但把M惹急了，她下次还咬。 　　……虽然但是，他还真没因为这些床上的事和她生过气—— 　　反正P先生也觉得她脑子有病，何必和脑子有病的家伙正经计较呢？ 　　况且，两个脑子都有病的，谁也别嫌弃谁。 　　-14- 　　而且，此刻，交往后，也正式体验了属于情侣的纯情接吻后，这两个脑回路诡异的疯子的想法，依旧很简单。 　　M小姐正在琢磨如何解开他身上这件质量该死好的衬衫，她竟然没办法一手扯烂。 　　P先生正在琢磨怎样才能喂饱她，避免她一时抽疯真去找别人尝试“感觉非常棒的接吻”。 　　……大概就是和纯情有代沟吧，这对精神病。 　　-15- 　　当M小姐把P先生从墙上跌跌撞撞地推到沙发上，直接放弃扯烂他的衬衫，选择一只手压住他的手腕并直接扯烂自己的衣服时—— 　　玄关处那扇刚刚被匆匆砸上的大门，突然响起“嘭嘭”、“嘭嘭”的撞击声。 　　本就在神游的P先生：“等一下，也许是同事……” 　　用力摁着他的M小姐：“管·他·去·死！” 　　大门：“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16- 　　M小姐敞着上衣，裤子也脱了一半，内衣搭扣已经摇摇欲坠，她蓄势待发地单膝跪在沙发上，被砸门声吵得太阳穴乱跳，开始深呼吸。 　　P先生穿着那件质量该死好的衬衫与质量该死好的裤子，除了衬衫上那些被M小姐揪出来的褶皱，他连呼吸都没乱。 　　他很巧妙地挣开了上司胡乱摁住自己的手，又很谨慎地反把她双手握住，以免她去掏枪掏炮掏镰刀。 　　不是不鼓励上司自由发挥，只是不希望她自由发挥的地点是自己的员工宿舍——毕竟是自己家，维护打扫很费功夫的。 　　格外衣冠整齐的P先生温和道：“您整理衣服，我去开门吧。” 　　裤子都脱了的M小姐：“……” 　　她不需要在这种时候见到一个清醒理智的下属！ 　　她也不需要遭遇这么体贴坦然的询问——仿佛他们刚刚做的只是一起看电视，而他只是抓着遥控器换了个频道而已！ 　　但现在的M小姐不是曾经专注演绎渣女的M小姐，她再笨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对着重新追回来的对象大吼大叫。 　　她可以对着门外制造噪音的疯子大吼大叫。 　　于是M小姐立刻转头冲去玄关，气得连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好。 　　P先生在她背后皱了皱眉，冷静的神态有些动摇。 　　衣服没穿好，她的上衣还是半敞着，裤子也拖在脚踝呢。 　　他立刻就追了上去，在M小姐怀着满腔怒火打开门的一瞬间，伸手拽住她的上衣往内拢，同时还弯腰拽起了她拖在脚踝的裤子。 　　-17- 　　满腔怒火的M小姐：“你谁啊想死——” 　　有点焦躁的P先生：“您先把衣服穿好。” 　　门外砸门的W小姐：“……” 　　-18- 　　一个照面后，世界寂静了。 　　-19- 　　M小姐的满腔怒火化为无形，她张张嘴，合上嘴，尴尬地挡住了身后的对象。 　　W小姐四分的醉意立刻就消失无踪，她呆愣地看着衣着凌乱的妹妹与后面的异性生物。 　　异性生物P先生成熟冷静地把M小姐的裤子拽起来穿好了。 　　然后他对W小姐点点头说“前辈好”，便转头就走。 　　-20- 　　“你过来——你——恶犬——过来——还在门口就做这种事——我要抽——” 　　“姐姐姐姐姐别打！别打他！裤子是我自己脱的跟他没关系！” 　　“有关系吧。难道您会对着任意一个感觉不错的家伙脱裤子吗？” 　　“你——我——我妹妹——啊——” 　　“那我就先去工作了。等她睡着了您还会再联系我过来吧？” 　　“姐姐姐姐别打，别打，别打——小P闭嘴躲我后面！快点！” 　　-21- 　　……普通人类好一通狂暴输出的大耳刮子和报丧女妖一边穿衣服一边惊恐的连环防御后，躲在上司身后毫发无伤的P先生转身去工作了。 　　就像M小姐可以在接吻时理直气壮地命令，P先生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躲在上司背后的。 　　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真的有工作……不过这段时间她们一个忙着修复记忆一个忙着修复灵魂，那些关于填补能量处理投诉关押恶灵的工作……或许真的很繁重吧。 　　或许今天他真的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想要见一见自己刚确认关系的对象。 　　谁知道呢。 　　-22- 　　只有W和M面对面坐在他的宿舍里。 　　空荡荡的员工宿舍，茶几显得很小很小，茶几上那条刚才被她揪坏又随手扔下的领带显得很大很大。 　　M小姐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感觉有具象化的大号汗滴要从脸上滑下来了。 　　W小姐坐在对面。交叠抄着手。 　　她的表情大概是希望用这种交叉的抱臂姿势绞死妹妹，再绞死自己。 　　M小姐：“……” 　　为什么会有啊，这种心虚感，我明明是听从了姐姐的意见正经谈的对象，这次既没有胡搞也没打算辜负人家感情的！ 　　-23- 　　——想是这么想，她到底是心虚到不敢说出口的。 　　要是姐姐知道自己在此之前已经借着“爱情游戏”这种儿戏的借口玩了不止一次一夜情，还顺便玩弄了人家感情…… 　　“妹妹。” 　　W小姐终于开口了，语气艰涩无比，仿佛接下来的话是经过剧烈的战争才挤出来的。 　　-24- 　　她接下来只说了一句话。 　　“婚前性行为是不对的，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欺负，好吗。” 　　M：“……” 　　-25- 　　玩转了不知多少次一夜情·欺骗了不知多少次感情·欺负了不知多少次对象·M小姐立刻汗如雨下。 　　差点忘了，比起别的，姐姐可是在很久以前的封建时代长大，是那个时代最贤惠温柔最讲究礼仪的——如果让姐姐知道了—— 　　“好的！姐姐！这种事我绝对不做！” 　　-26- 　　当夜，一点零一十分。 　　“……‘婚前性行为我绝对不做’，您大半夜闯入我的卧室就是来通知我这个的吗？” 　　P先生半眯着眼探出被子，猩红的眼睛因为困倦显得有点湿润：“好的，我知道了。现在您可以回去了吗？” 　　叒半夜在他枕头上蹦迪把他吵醒的上司没有罢休。 　　她正坐在他的被子上，两只胳膊紧紧绞在胸前抱着，表情就和今天早些时候的W一模一样。 　　“要么绞死自己，要么绞死对方”表情，杀气满溢，又憋屈无比。 　　“小P你没明白吗？我竟然对姐姐承诺说要杜绝婚前性行为！” 　　-27- 　　M小姐沉痛道：“你现在就从床上起来，去跟我登记结婚。这是命令。” 　　P先生：“……” 　　P先生默默翻了一个身，并把被子盖到头顶上。 　　上司的命令不可以违抗，但沉默的无视总可以吧。 　　-28- 　　“小P！小P小P小P——” 　　啊，上司在摇晃他的被窝了。 　　……她为什么总能精准找到他在被子里的位置？果然长得太高不好吗？明天就去换一张超大床…… 　　“小P小P——真的是大事啊——相当严重——你帮我想想办法嘛——” 　　撒娇是真可爱，烦也是真的烦。 　　在剧烈的摇晃下，P先生再次从被窝里探出头，M小姐立刻就收起了推他的手。 　　她把脑袋搭在他的被角上。刘海乖乖的，鼓起的脸颊也乖乖的。 　　“小P。帮帮忙嘛。” 　　……可恶，是真可爱。 　　撒娇这种技能她是无师自通掌握的吗？总不可能是在无限杀戮里学会了吧。 　　-29- 　　“您用这幅模样去和您的姐姐沟通就好了。” 　　P先生掀开被子，半眯着眼睛说：“一边撒娇一边说‘姐姐现在是开放新时代了我还是亡灵，婚前性行为算不了什么让我玩吧’，真道理结合假卖萌，她难道不会答应吗。” 　　M小姐：“……这样一来我之前答应她的事不就显得很虚伪吗！而且怎么就假卖萌了！上司不是真萌真可爱吗！” 　　“是，是……您是真萌真可爱……” 　　M小姐：“所以想想办法嘛，小P，小P，我在姐姐面前是个超级乖的孩子，我一直——” 　　她又开始摇晃他了，但这次摇晃幅度很小，搭配着她自己的脑袋也左右乱晃，很像是快发脾气的小孩。 　　……是啊。 　　“您在您姐姐面前是总要摆出又乖又听话的样子。”P先生淡淡地说，“您在我面前却从来没掩饰过什么。” 　　“……要特意掩饰什么吗？” 　　M小姐却晃着晃着贴上了他的肩膀：“我要对小P掩饰什么呀，小P难道不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吗？” 　　-30- 　　说笨也是笨，说聪明，也是真的很聪明。 　　P先生笑了笑，却伸手把她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推走了。 　　“M小姐。可能我们真需要一些认真的谈话。” 　　M小姐：“……你为什么总说这句话？我不喜欢你提这句话。” 　　上次他说“我们要认真谈谈”后拒绝了她的交往请求，上上次他说“我们要认真谈谈”后提出了离婚。 　　……她真的真的很讨厌从这家伙嘴里听到“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究竟要谈什么！每次谈的重点都是怎么怎么决定离开她！ 　　喜欢动脑的人都有这种毛病吗！遇事不决滚床单就好啦——一次不行就再滚一次—— 　　-31- 　　但P先生这一次既没有摆出平静冷漠的状态，也没有再把她远远推开。 　　这不是演戏，也不是逗弄，他只是要认真解决一个有些麻烦的问题，通过认真沟通的方式。 　　他把试图再贴过来的M小姐握住，放正，和她共同坐在被子上，面对面直视着彼此的眼睛。 　　“我们这是第一次认真谈恋爱。” 　　M小姐不情不愿地被拖入“谈谈”节奏里：“昂。” 　　P先生：“……” 　　态度很不端正，但看在可爱的份上，算了。 　　他继续说：“虽然您追求我的过程只是两次莽撞的算不上吻的吻，但我接受了您的追求，我们现在是要谈及感情的男女朋友。” 　　“怎么不算吻啦……”M小姐继续不情愿地嘟哝，“你真正的眼睛颜色这么好看，一时没防备去亲你的眼睛当然也能算吻！” 　　P先生：“……” 　　P先生轻咳一声。 　　-32- 　　这不行。 　　他是要认真用脑子和她沟通的，他不能真的被这种程度的可爱击败，把所有需要解决的东西抛开，不管不顾地去亲亲她。 　　和M这种不爱动脑的超可爱疯子在一起总是要负责理清思路的，如果自己也放任粉红泡泡攻陷了大脑，总有一天会遭受反噬…… 　　“呜刚谈恋爱她看上去真的超级可爱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想要贴过去亲一下”这种想法是绝对不行的！ 　　被这种本能攻占脑子就彻底完蛋了！一不留神这疯子就又会摆出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想和别人尝试一下接吻”之类的疯话！ 　　……真是病毒啊……真正初恋什么的真正恋爱脑什么的……这种等级的绝对是病毒吧……打仗时应该研究这个当终结武器的……毁掉一整个军团的指挥官也绝不在话下。 　　-33- 　　P先生费了好一番力气压下以上想法。 　　……多亏了在监狱里待过，压下这种想法所需的自制力太多了。 　　-34- 　　“我原本是想说的不算吻的原因，只是嘴唇碰碰……我没说您亲我眼睛的事。” 　　M小姐条件反射就反驳：“嘴唇碰碰怎么不——” 　　然后她收声了，因为她想起了今天早些时候冰凉的石阶、昏黄的街灯，与混着酒味的橙汁。 　　好吧。 　　的确。 　　……和今天的吻比起来，那天她的亲亲的确不算…… 　　等等，今天这次真正的吻是他发起的吧？……他原来比她更懂接吻这种事吗？ 　　M小姐的嘟哝已经很小声了。虽然她情绪愈发不好。 　　“那行叭。你到底要说什么？” 　　-35- 　　“我想说，我们现在是在谈‘感情’的男女朋友，对不对？因为我们都是第一次，我们都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我不会在这方面对您生气——” 　　P先生突然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但现在，凌晨一点零一十六分。” 　　P先生又指了指自己：“我刚结束一段时间良久的、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的工作。听说您苏醒了，抽出空回来看望您，什么也没吃，就又离开继续去工作。数个小时候——回到我自己的宿舍里，洗澡，睡觉，准备休息。然而您在一十分钟后闯进了我的卧室，直接跳上我的枕头蹦迪，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论题把我吵醒。我不至于把这段时间的工作行程表全部叙述一遍，也不至于向您排列组合展示我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身为亡灵不眠不休也不会真正猝死，负责为自己的越狱计划漏洞善后也是我应该做的——” 　　“只是，作为我新任的，认真谈‘感情’，绝不只在乎“欲望”的女朋友。您凌晨把我吵醒，此时应该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吧？” 　　-36- 　　M小姐：“……” 　　M小姐：“昂……” 　　她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了看钟，又看了看他的眼睛。 　　眉毛皱起，又舒展开，又再次皱起。 　　非常迷惑，也非常迷茫的状态。 　　但P先生耐心等着她给出的回答，没有半点失望。 　　【我这是第一次认真谈恋爱，如果有做错的地方，你要待在这里教我，不准离开。】 　　上司的命令，当然要执行。 　　我们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我们对于“恋爱”都很笨拙。 　　——他看见自己狼狈凄惨的哭脸时就明白了，关于从未触碰的“恋爱”，自己也不是一个多么聪明多么游刃有余的存在。 　　所以，如果他有想要的来自女朋友的“关心”，一定会认真告诉她，向她表达清楚，做出最直接的请求。 　　哪怕方式很笨拙，哪怕需要很多次过于正经的“谈谈”，但，为了不出错，为了他们之间刚刚开始的这份关系好好得维护下去—— 　　他必须要耐下心，把一切需求摊开给她看。 　　M并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家伙，但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家伙——她说喜欢他，她愿意亲他的红眼睛，他便正在尝试着信赖她的喜欢。 　　-37- 　　譬如慢慢引导她“不要和别人尝试接吻”，譬如试着索要一句“工作辛苦啦，这么晚把你喊醒真对不起”。 　　是个笨蛋，但仔细教她，一起和她学习的话，就肯定能慢慢学会的。 　　越狱永远无法通过等待获得成功，恋爱也同理，一切都是要主动争取的吧。 　　如果和她好好说，如果向她提出要求—— 　　M小姐说：“这样啊。我知道了。” 　　然后她从床上站起来，蹦到地板上，哒哒哒跑到门边，关门离开。 　　-38- 　　P先生：“……” 　　P先生注视了房门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后，房门依旧是房门，紧闭的房门，后面没有M。 　　P先生：“……” 　　他闭闭眼，又靠回枕头，揉了揉眉心。 　　“……我刚才是又被恋爱脑病毒侵占思维逻辑了吗……” 　　竟然相信他的怨种上司谈恋爱后就能被引导着学会“关心”“体贴”。 　　怨种上司变成了对象也还是怨种的。 　　“恋爱脑”的前提是有“脑”啊，怨种上司连“脑”都拒绝拥有，怎么可能被干扰……不，恋爱脑都太夸张了，但凡她能有一丝丝“我的男朋友”意识……哪怕一丝丝，拿出0.1%的注意…… 　　……刚才那些鬼话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脑缺陷吧……肯定是睡眠不足工作过劳导致的吧……话说起来越狱成功后就一直在工作工作工作……连终于越狱的快乐都有点钝钝的，完全没有实感…… 　　P先生又揉了揉眉心。 　　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接缩回被子，拉上了台灯。 　　-39- 　　睡觉吧。 　　睡觉是现在最重要的。 　　虽然很饿有点睡不着……但疲惫大于饥饿，不是人类也没必要刻意去吃东西…… 　　-40- 　　不知多久后。 　　“小P。小P。小P……醒醒……” 　　就算她很可爱。就算这是初次恋爱。 　　P先生在一片杂乱的混沌意识里忿恨地想，这也有点过分了。 　　——哪怕是以前单纯的怨种上司，也不会接一两跑来打扰他睡觉的！ 　　他无比困倦——甚至都带上了那么一点点薄怒——睁开眼睛：“您又怎么了。” 　　M小姐“啪”一下扯开了台灯，骤然亮起的暖光令又饿又困的P先生差点没当场去世。 　　……如果能彻底去世就好了！如果能彻底去世就不用忍受可爱程度与麻烦程度成正比的女朋友—— 　　“小P小P。吃点东西再睡吧。” 　　M小姐把冒着热气的碗往他手里一塞：“喏，鸡汤面条。空腹补觉好像醒来会难受的。” 　　-41- 　　P先生：“……” 　　P先生接过碗，低头往碗里看。 　　金色的鸡汤，细软的面条，烫青菜，香菇片，还有两颗荷包蛋。 　　P先生：“……” 　　P先生茫然又警惕：“这是什么？” 　　M小姐：“鸡汤面条啊。快吃，趁热，以前我饿肚子的时候最爱吃姐姐做的这个。” 　　P先生：“所以这是您刚才跑出去虐待机器人得到的东西，下面还藏着破碎的能喇开嘴的零片与新投诉——” 　　M小姐“啊”了一声，奇怪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我自己做的啊，用的家里冰箱的鸡汤和面条，没找机器人。” 　　“……” 　　-42- 　　P先生晃了晃，又晃了晃。 　　M小姐有点担心他砸了手里的碗，她急忙伸手过去捧好。 　　“哎，你快点吃，不是你说工作超级累又一直没吃饭吗——吃完睡觉啊——” 　　“不。问题不在这里。” 　　P先生用非常梦幻的表情询问：“您原来，会做饭的吗？” 　　-43- 　　M小姐歪头：“会一点吧。我会用现成的汤煮面条，还会拌点汤泡饭什么的。” 　　“……我认识你这么久！这么久！从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前——从系统世界诞生前——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会做菜——” 　　“不是。”M小姐很迷惑，“会煮面会弄泡饭能算会做菜吗？” 　　费尽心机钻研了不知多久厨艺至今仍未胜利·煮面依旧会产生种种事故导致过咸过淡过烂过硬·只有吐司和咖啡是精熟技能·P先生：算啊！！ 　　他大概是前所未有得感到震惊，敬语都忘了加。 　　“既然您会做饭——那为什么——之前——这五十年——” 　　“嗯？为什么一直让你做饭？”M小姐理所当然：“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是我的下属，你就该为我做饭啊。再说了，一直吃面条和汤泡饭也不营养，下厨房洗碗筷也很累。你愿意为我做菜我为什么要自己做菜。小P以后也加油哦，厨房就拜托给你啦。虽然你做菜超级难吃。” 　　P先生：“……” 　　-44- 　　她今晚应该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都能称为“温柔体贴”的大事。 　　P先生面无表情地想，但我心里为什么一点感动的感觉都没有呢。 　　-45- 　　“好啦，快吃吧，再不吃面条就要涨干了——” 　　P先生把所有复杂澎湃（想打她）的情绪压进心里，轻轻“嗯”了一声，接过汤碗。 　　他捞了一口放进嘴里。 　　M小姐笑眯眯地在旁边撑着脸颊：“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好吃？我煮面可是很厉害的哦！” 　　……是超级好吃，简直是吃过最好吃的鸡汤面，所以更想打她了。 　　煮面这么好吃的家伙却数十年坐在饭桌前嚷嚷着催他做饭！催上来还这里嫌那里嫌各种饭菜不好吃的评价！ 　　-46- 　　算了算了，不生气不生气，上司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早该明白，早该了解…… 　　P先生再次运用了坐牢时练出的忍耐力。 　　“是的，很好吃。”他平静地回答，继续捞起下一口面条。 　　M小姐带着笑嘻嘻的表情凑近了一些，估计想再发表一些会令他血压升高的言论——但她突然凝固了。 　　-47- 　　亮起的床头灯，汤里升起的热气。 　　把他上扬的眼角映得红红的，垂下的眼睛映得湿湿的。 　　……咦。 　　咦？ 　　-48- 　　“小、小P，”M小姐结结巴巴地问，“我刚才离开之后，你缩在被窝里哭了吗？” 　　她在说什么瞎话。 　　P先生轻瞪了她一眼，这让他微红的眼眶更明显了。 　　“不清楚，我睡着了。” 　　-49- 　　……我把小P欺负得睡觉时哭红眼睛了！！ 　　M小姐的脑子被暖灯下这点点的微红“轰隆”全部炸平，她不禁脱口而出：“其实以后全部由我做饭也不是不——” 　　“算了吧。” 　　面汤升起的热气氤氲，入口温厚又绵绸，大抵是还放了点香菜，P先生不禁吸了吸鼻子。 　　-50- 　　于是M小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在一片模糊里吸了吸鼻子，带着微红的眼角说： 　　“下厨房和洗碗筷的确很累。偶尔……只是偶尔……您有空闲的时候……给我做这么一碗面，就足够了。” 　　-51- 　　M小姐面无表情：好，明天我就做它个一百碗。！ 第119章 　　-1- 　　W小姐如今的立场,有些尴尬。 　　她被监狱长从死亡的长眠中强制拖拽出来、用不自然的手段转化为亡灵时就遭受了一些损害，又被丢进了那座漆黑无光的囚室—— 　　说实在的，囚徒视角里的囚室，似乎也没什么,只是个聊天弹琴打发时间的起居室。 　　但那地方绝不是人类能待的。 　　-2- 　　囚徒视角里很多正常的东西都不是很正常——好比M本身,好比他自己玩耍的方式,好比他那信誓旦旦的“我是个好孩子”认知。 　　应该不会有谁，能把一个次次带着开心笑容跳下悬崖割开自己喉咙的家伙，看作“正常的好孩子”吧。 　　囚徒嘴里“普通日常的浇花”，旁人看去大抵就是一堆孩子模样的尸体坐在花丛里啃咬另一具孩子尸体…… 　　总之,绝不能细思。 　　-3- 　　那座囚室也是一个这样的例子。 　　囚徒视角里“我待在囚室里弹琴”“我待在囚室里思考”“我待在囚室里揣测该怎么才能给牢友提供更好吃的布丁”—— 　　真就自然得好像囚室是他家，而他“我爱我家”。 　　实际上，那个地方可能比红湖下的怪物还恐怖些。 　　完全无光的地方听上去很酷,但它大抵只能养殖出惨白的鬼魂与深海的怪物——人类或许和植物一样,或多或少是需要一些光合作用的。 　　就算缩在房间里打游戏不想出门，也能见到灯光,见到电子屏幕的折射啊。 　　就连报丧女妖都喜欢在阳光下拍打明媚的枫叶玩,不是吗。 　　长久待在黑暗里，与长久待在强光里,遭遇的精神损伤一样严重,只是表现不同。 　　P先生从W小姐给出的情报里确认到她被关在自己的旧囚室时,就立刻在着手布置救她出来的计划,但，到底是他自己对那间囚室的印象太过“正常”—— 　　救出来的时间还是晚了一些，受到的精神损伤还是大了一些。 　　-4- 　　其实之前就有些不对劲了：以W的性格，只要她还能保持半分清醒，就不可能被闯入的P先生吓得一惊一乍,后来还直接紧 　　紧攥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她被救出囚室后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接受“我曾经紧紧攥着看不起的狗向他求救”事实的。 　　如今W小姐暂时留在系统世界，以“出了意外的前任员工”身份，获取主系统提供的部分精纯能量，以此恢复自己的灵魂—— 　　当时M正因为力竭与记忆陷入昏迷，这方案其实与她无关，是主系统和P先生共同决定的。 　　-5- 　　主系统是在W离开后才正式诞生、苏醒了个体意识，它对W其实不熟，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就像W小姐知道主系统的存在后本能有点反感它——用世俗意义看，主系统和P先生之间的确存在一些微妙的“血缘关系”，也是链接管风琴与黑女妖的通道，能够杀死M小姐的关键——W作为姐姐直觉并不喜欢主系统，这很正常。 　　主系统知道W小姐的存在后，也本能有点点反感。 　　它可是收藏夹里塞满种种“M相关”的家伙，虽然没沾上同担拒否的毛病，比起自己推M更希望把M推给P先生——但它或多或少也有点单推倾向的，不会喜欢突然蹦出来的，和M拥有一模一样脸的W。 　　-6- 　　要知道，主系统可是亲眼见到P先生把昏迷的M小姐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和长得一模一样的W小姐单独关起会议室，密谈了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后，P先生打开会议室，第一时间就是告诉主系统“准备让这位W小姐在系统世界修养灵魂，她修养用的能量从我的工资里扣，不用特意通知上司”。 　　贴在会议室门外试图探听他们在谈什么却完全黑不进去的主系统：“……” 　　主系统贴在会议桌上，当时整颗球的运行逻辑都顿住了。 　　-7- 　　好家伙。 　　一模一样的女人，密闭空间的几小时，破格给出的待遇，还说不用特意通知M。 　　那一瞬间，光球的程序里闪过一万部“替身情人冷情妻：原来我不是你的月光”。 　　-8- 　　P先生：“不管你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替身文学，停下。你要短路了。” 　　-9- 　　……事实证明，哪怕是机器，看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酸爽小说也会短路、暂时失去脑子的。 　　而且主系统工作再繁忙也是会进行一些奇奇怪怪的摸鱼的。只不过它看得更多的是“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类型。 　　当时主系统心虚且尴尬地发出了一些机械节奏的咳嗽声，咳嗽了好一会儿后，它才反应过来—— 　　“咦？小P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奇奇怪怪的替身文学？” 　　“请不要叫我小P。”P先生很平静，“而且刚才这一幕充满了替身文学的元素，能让你短路，肯定是联想到这个了吧。” 　　“……你说得好熟练哦，难道你看过……” 　　“那么我就先回去做善后了。” 　　“……” 　　没正面回答啊，这家伙完全没有正面回答。 　　-10- 　　——开玩笑。 　　转身离去的P先生在心里想：谁没看过几本替身文学。 　　工作压力巨大出现间歇性失智时就更想看了，各式各样情节扭曲报复社会的替身文学，虽然没什么质量，但解压啊。 　　他失忆时就能对各式替身文学产生奇奇怪怪的共鸣，入职49年后记忆逐渐恢复时就更能产生共鸣…… 　　加班弄投诉时看一眼，上班拉数据时看一眼，午休时间等待美食送上时刷一刷，排队抢购限定零食或限定电影券时能一口气看好几部。 　　还有各式的火葬场文学，悲情be文学，P先生的摸鱼时间属实创造了很奇怪的书单。 　　如果翻到他某个专门用于摸鱼的小号就会发现，这位下属在某火葬场文学扎堆的网站里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读者，打赏订阅投雷格外大方，书单拉出来，光是那些文名就能令几百个阳光健全喜欢甜文的孩子感到胃疼。 　　是名副其实的悲情狗血文学爱好者。 　　-11- 　　也是那种会在虐主角几百页虐主角对象十页的火葬场文学下发表流泪表情包，还发表“她已经很可怜了不要虐她直接原谅她吧说过喜欢不就行了吗不要让她淋雨呜呜呜呜”评论的家伙。 　　……这位读者的每一条评论下都能掀起腥风血雨，盖起高高的骂战楼，甚至作者会主动下场踩他（。） 　　往往，数百层楼的激情批|斗后，才会有位读者指出华点。 　　“楼主字打错了？女的她？主角对象是男的啊。” 　　然后偶尔会翻翻骂战丰富对人类矛盾的理解的P先生就会顺手回复。 　　“抱歉，代入自己了。” 　　“这个对象是男的吗，那直接埋了吧，再种朵小雏菊在上面。” 　　-12- 　　……于是又掀起骂战，因为这位傻逼读者竟然追更到现在都不知道主角对象性别，大家觉得他肯定是看劣质盗文来的（。） 　　-13- 　　P先生无所谓，那些读者骂得也对，毕竟他看这些本就是上班摸鱼，间隙解压，看书速度一目十行，别说主角性别了，有时候连主角叫什么名字都不会刻意去记忆，的确不能算真情实感地热爱作品。 　　他这个热爱各种户外冒险运动的家伙其实不怎么爱认真看书，会沉下心来欣赏的文艺作品只限于音乐，或音乐出彩的影视作品。 　　毕竟P先生平时的生活工作就要求高强度的动脑了，他的脑子必须要腾给更重要的东西，譬如上司制造的投诉，上司出任务的后果，上司晚上又来他枕头上蹦迪，上司…… 　　-14- 　　又好比，上司的姐姐。 　　因为自己错误的估计了普通人类的承受强度，对她造成了计划外的损伤…… 　　提供能让W小姐复原的能量，也提供她暂居的住所，也包括在“善后”工作范围内。 　　虽然他厌恶她，但工作是工作，私心是私心，身为上司的下属，这点专业素质还是要有的。 　　-15- 　　况且，根据P先生遍阅各式狗血悲情文学的经验总结——那些人类作者写出这么多花样百出的悲情文学真的很厉害，现实里也肯定很会谈恋爱吧，他借此取经非常自然—— 　　“白月光”之所以成为“白月光”，是因为遗憾。 　　遗憾没能一直陪在身边，遗憾没能及时挽回，遗憾当初没有说出某句话，没有好好告别。 　　——所以，他越希望“尽可能地把W赶得远远远远”，就越要确保她的安全与健康，帮助M小姐一起重新完成W的“圆满”。 　　综上所述，他越厌恶她，就越要照顾好她。 　　-16- 　　只有be才会令人刻骨铭心，圆满he可不会。 　　——来自一个悲情狗血文学爱好者的观念，并不代表客观真理。 　　-17- 　　要知道P先生悲情文学上头时甚至思考过是否要故意在M小姐面前彻底自杀，“刻骨铭心的be美学”真的令他非常心动啊。 　　-18- 　　但W小姐并不知晓他这些从精神病视角出发的种种考量。 　　她不知道自己修养用的那些精纯能量出自P先生的工资，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暂居的房子是P先生的员工宿舍—— 　　毕竟他和主系统协商完毕后（“所以她真的是M的姐姐不是你的替身吗”“真的吗真的吗你确认不是替身文学吗”“什么M竟然是姐控我才不信”）就去工作了。 　　而主系统把她直接传送过去，留下一句“在一楼随意挑一间房间吧，家具电器随意使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联络我，M也住在这里”后，同样离开去工作了。 　　-19- 　　徒留W小姐茫然地站在地板上。 　　空荡荡的地板。 　　因为去兽人世界出任务之前，M小姐在地板上叒制造了一些新鲜刺激的场面，P先生把沙发地毯都送去干洗了（。） 　　-20- 　　要知道P先生真的不是一个热爱居家生活的家伙，监狱生活实在是令他被动“居家”太久太久了，如今的他是个特别爱往外跑的精神病，吃饭去外面餐厅，玩耍也去外面，如果放假三个月巴不得三个月都在外面浪—— 　　能去外面就去外面，绝对不可能连续待在家里超过两天。 　　所以上司没来住之前，他自己的宿舍和过去那间囚室也没什么区别。 　　仅仅是一个休息睡觉的空间，一个种花的地方。 　　他的私人物品很少摆放在客厅，本质上也很少，这样才方便随时随地就能把行李一卷，跑去外面的世界玩。 　　——也是为了规避上司发疯，这栋宿舍里，他仅有的那些个人物品，要么在卧室，要么在地下室。 　　所以，当时，W小姐站在那栋房子的一楼，没有发现属于第二人的任何痕迹。 　　她就只以为那是主系统分配的住处，放下心来，走进房间，囫囵睡了一觉。 　　-21- 　　直到被M小姐霍霍完的那些家具结束干洗、由机器人送回来重新摆好； 　　直到M小姐本尊结束了力竭导致的昏迷，揉着眼睛走出自己在二楼的卧室，穿着一件拖拖垮垮的大睡衣，看到正在一楼看电视的W。 　　“姐姐好呀。”她非常自然地打了一声招呼，“小P跟我说过了，你最近也住在这里，真是太好啦！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他暂时还在工作……” 　　W小姐：“……” 　　W小姐：“小P……？” 　　“主系统没和你说吗？” 　　M小姐打了一声哈欠：“这是小P的宿舍啊。” 　　-22- 　　“……那妹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 　　“我宿舍因为欠费太久被查封了。我已经跟小P住在一起过了好久好久啦。” 　　“……” 　　“姐姐？姐姐？怎么了？不动了？……睁着眼睛睡着了吗？那你把被子盖好。” 　　“……” 　　-23- 　　然后M小姐便跑去吸收记忆，然后W小姐睁着眼睛僵坐在沙发上，呆滞了整整一下午。 　　-24- 　　W小姐不是一个精神病，她没有M那种“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下属的东西也全是我的，下属本人也绝对是我的，敢跑就把他锁进笼子”的奇怪自信—— 　　她是一个普通人，来自封建时代的普通女人。 　　“寄人篱下”这四个大字，呈粗体，“轰轰轰”压在头顶。 　　-25- 　　从主系统那里得知“我灵魂休养用的能量全部出自那家伙自己的工资”后，这四个大字就“轰轰轰”地在她头顶碎开，变成了更沉更沉的水泥块。 　　平心而论，换位思考一下，W小姐自己绝对不会出钱照顾觊觎妹妹的恶劣精神病，还同意他住在自己家里——不用扫帚把他打出去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 　　他们是真的真的互相厌恶，但这份实打实的帮助也是真的—— 　　说感激愧疚？绝不可能！那个精神病做这些肯定也绝对不是为了她！他肯定在盘算一些精神病的勾引计划！ 　　说痛恨恶心？……没这个脸啊！住着人家的房子用着人家提供的“钱”……这要是自己活着的时候，绝对会晨昏定省，满怀尊敬地伺候好对方…… 　　W小姐立场尴尬，表情尴尬，思维尴尬，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成为尴尬的具象体。 　　-26- 　　她实在是不懂，同为尴尬的立场，M是怎么能没心没肺地住在别人的房子里，霍霍别人的工资、家具与冰箱。 　　……她这是已经嫁过去了吧！她这是完全不把那头恶犬当外人了吧？！ 　　妹妹以前明明连追求者的茶钱都不愿意要！翻垃圾也不肯接受那些男人送的礼物！怎么现在——呃呃—— 　　直接面对“妹妹和对方住在一起也霍霍对方很久”的冲击性|事实，种种尴尬激烈的吐槽快绞干W的脑子，百般挣扎后，尝试去和妹妹沟通，只会得到更加震撼的答复—— 　　“嗯，小P的工资？这不是当然的嘛，原本‘善后’就在他的工作范围内啊。况且小P的工资超级多的，姐姐用的那点点没关系啦。别介意别介意，小P的工资就是我的工资，他也完全同意给姐姐用的。” 　　W小姐：“……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呃——问题是——” 　　-27- 　　多日来的尴尬与憋屈，在今天早晨，汇成一声怒吼。 　　“我从来，只用过那些追求者自愿送上的财物！难道他是想追求我吗？！” 　　M小姐手里的粥碗“哐”一声落在桌上。 　　她震撼地喃喃道：“什么？小P是想追求姐姐吗？” 　　正巧洗漱完毕从阁楼卧室下来的P先生：“……” 　　-28- 　　他默默走过去，抬手就是一个很不客气的手刀。 　　两个头碰头坐在早餐桌上、一模一样的女孩，他一手就敲到了自己的上司。 　　“不是。请您不要想奇怪的东西，会短路的。” 　　被敲了一下的M小姐：“昂……” 　　她直接端着碗仰起头，倒下的刘海露出光洁的脑门。 　　“小P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嗯，质量很好。休息很充足，请您放心。” 　　旁边的W小姐：“……” 　　W小姐：“咳……早上好……我刚才……” 　　刚刚从阁楼上走下来的金发男都没正眼看她。 　　他掠过在椅背上仰起脑袋的M小姐，很自然地捋了一把她的刘海，就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这样淡漠的回复。 　　“早上好。我最近刚谈了对象，请不要诋毁我的名誉与审美，前辈。” 　　W：“……” 　　-29- 　　……好气。 　　好气！！ 　　说话时连正眼都不看她——阴阳怪气——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W刚刚的愧疚与心虚烟消云散，她用力咳嗽一声，伸手把仰在椅背上摸着刘海“嘿嘿”的妹妹拽了回来。 　　扬手就是一个敲她额头的小手刀。 　　“好好吃早饭！” 　　今早接连遭遇两个手刀的M：“……” 　　-30- 　　虽然力道越来越轻，也一点也不疼。 　　她还是哼哼出声，刻意拉长尾音：“姐姐——你凶我——” 　　走进厨房的P先生端着自己的早餐走出来。 　　吐司与咖啡，他自己的早餐制作是真的很快。 　　——很快很快地走出来后，又很快很快地坐下，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没事的。”P先生非常温和地说，“我不凶您，您坐到我这边来吧。” 　　W小姐：“……” 　　-31- 　　如果不是有着“不浪费食物”的朴素习惯，她当场就想抄起桌上的油条，给他那张看似温和体贴的脸来一顿油渍抽击。 　　……好狗的混蛋！！ 　　-32- 　　M小姐并没有感知到姐姐想要抄起油条抽自己对象的心情，也没有感知到自己对象用极快的速度占据早餐桌一角后发表的茶言茶语。 　　今天的早餐是姐姐做的，油条、菜包、豆浆和牛肉青菜粥，她的粥碗里还有姐姐特意添的两颗茶叶蛋—— 　　是阔别已久的“姐姐的早餐”，M心情非常好。 　　而且昨晚临睡前吸到了似哭非哭的对象，又可爱又招人心疼—— 　　想照顾是真的想照顾，想欺负也是真的想欺负。 　　M小姐当夜就冲回厨房检阅剩余的材料了，发现鸡汤全部用完后，她甚至凌晨网购了一只老母鸡——然后划开网购频道，扑在自己的被子上，抱住枕头。 　　左滚一圈，右滚三圈。 　　左滚一圈，右……滚到床下了。 　　-33- 　　……可爱死了。想买走系统世界里所有能下单的老母鸡回来跟他煮面吃。 　　可爱死了……红眼眶……红眼睛……湿漉漉的枫叶……委屈巴巴的语气……还吸鼻子……他快哭的时候还会吸鼻子！！ 　　啊。 　　可爱死了。 　　M小姐冷冷地抱着枕头，在自己的地板上继续左右滚动。 　　这就是“新交往的对象可爱死了”的心情吧。 　　……等等！没拍照！没录影！刚刚还应该亲一下的——那个场面那个可爱程度应该亲很多很多下的——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第一时刻不应该下单老母鸡应该摁着他亲呀——但他现在已经睡着了吧——但按照交往后的限定活动，他过去曾提及的晚安吻是不是—— 　　于是M立刻抱着枕头从地板上弹起，相当行动派地冲回阁楼—— 　　-34- 　　灯关了，门也合紧了。 　　……是真的睡了哦。 　　也没给她留门……话说回来，成为情侣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睡在一起了啊…… 　　M小姐抱着枕头恍惚地晃回去，再次扑回自己的床，陷在被子里，恍惚了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后，她又往左滚了一圈，往右滚了三圈。 　　-35- 　　……不管了。可爱死了。果然还是可爱死了。 　　别的事暂时都不想管……红眼眶的小P……可爱死了……当时很紧张事后却超级想亲……没有拍照就奋力把那一幕刻印在记忆里吧……这段记忆不论什么原因绝对不能删除…… 　　M小姐再次滚到地上。 　　……如果这样带着满脑子的“快哭的小P”睡过去，会梦到真的哭出来的小P吗。 　　据说梦是意识的连续。 　　而且我也可以控制梦的进展。 　　M躺在深沉地思考着，如同思考宇宙命题。 　　-36- 　　想看……哭出来的小P……好想看！！ 　　虽然之前几次不知为何看到快哭的他都脑子一片空白情绪异常紧张——后续回想才能觉察到其中蕴含的超级可爱能量——但如果再看一次—— 　　-37- 　　我一定，不会陷入空白。 　　-38- 　　M深沉地下了定论，闭上眼睛，空前专注地运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在梦里见证“眼泪确实掉下来的小P”。 　　-39- 　　结果她如愿以偿了。 　　模糊的地方，模糊的人影，隐隐明白是小P的家伙缩在房间的最角落。 　　梦里的他抬起头。 　　M小姐的脑子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40- 　　她今早是喊着“不要哭”从梦里惊醒的，然后抱着枕头又呆滞了许久。 　　-41- 　　许久后，缓过来的M小姐，重重地锤了一下枕头。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特别特别特别想看小P哭！ 　　为什么在切实看到时脑子又“嗡”的一声，所有画面全部模糊，紧张的纠结的痛苦的—— 　　-42- 　　可恶…… 　　M小姐也搞不懂自己了。 　　她真的很想看，但真的看到后，又真的不想看。 　　梦境隐去后，从空白中缓过神后……又是真的还想看！ 　　-43- 　　唉。 　　这就是谈恋爱吗。 　　好曲折好复杂啊……一直无比信赖的直觉都弄不懂这些了…… 　　她带着恍惚感起床，洗漱，看到网购频道里弹出的“已发货”通知后，又心情好了起来。 　　老母鸡在路上了！ 　　她的一百碗鸡汤面条也安排在路上了！ 　　-44- 　　——M小姐是否真会越过P先生霍霍一百只老母鸡暂且不提，后者又是否真的能连吃一百碗面条暂且不提，总之，今早。 　　三个各怀鬼胎的家伙坐在一起，吃早饭。 　　P先生在考虑如何圆满送走对面那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家伙。 　　W小姐在考虑如何避开妹妹用油条抽死对面那条精神病恶犬。 　　M小姐什么也没考虑，她咬了一口碗里的茶叶蛋。茶叶蛋真好吃。 　　……幸亏系统世界不会把大家的心理活动映射出来。 　　-45- 　　“小P不吃点吗？姐姐做的茶叶蛋非常好吃！” 　　W小姐做的早餐摆在两姐妹的座位前，P先生吃的是自己烤的吐司。 　　闻言他顿了顿往吐司上抹芥末酱的手：“不用了，W小姐做的分量是固定的吧。” 　　——嗯，今天的早餐倒不是W小姐满怀怨愤刻意的区别对待，她没想到P先生会回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工作，昨晚和W小姐打了个照面就匆匆离开，W今早做早饭时没想到他还在，所以一开始就做了两人份。 　　再怎么看不顺眼，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饿他的。 　　当然，就算W小姐做出了第三人的份，P先生大概率也不会吃。 　　他可能会打包带走喂同事。 　　或喂狗。 　　-46- 　　“你吃这点行吗？” 　　W小姐望着他往吐司片上肆意挤芥末酱的手，非常努力地压下“噫”的冲动：“我听妹妹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 　　“是的，前辈。”P先生用很尊敬的态度回答，“这点没问题，我稍后还要去一趟部门。剩余的业务堆积在办公室里。” 　　哦，急着走啊。 　　W小姐吞下“要不我再开火给你弄点”的客气话，低头喝粥。 　　多看他一眼都会气。装腔作势好像很尊敬她的狗模样。 　　……不看不生气，吃粥吃油条。 　　但M小姐依旧没有感知到这些，她伸出筷子，直接把自己碗里的茶叶蛋夹进了P先生的盘子。 　　-47- 　　“这个真的很好吃，小P，你尝尝，仅仅是吐司会饿的。姐姐特意多留给我一颗，你吃这颗，我碗里还有呢。” 　　特意留给妹妹补营养的W小姐：“……” 　　W小姐端粥碗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又气得抖了抖。 　　P先生瞥见了W小姐颤抖的手，他推拒的话立刻就咽下了：“好的，谢谢您。” 　　——那不仅是颗茶叶蛋，那不仅是W特意做给妹妹吃的茶叶蛋，那颗蛋是M小姐之前尝过一口的—— 　　-48- 　　她在餐桌上从来就是个小气且护食的家伙，过去鱼头豆腐汤泡饭要跟下属抢肉吃，现在也没有大方到哪里去。 　　之前她尝了一口茶叶蛋，觉得“好好吃哦，应该给小P吃”，低头在自己碗里的两颗蛋中抉择一番后，就挑出了已经被咬了一口的、分量可以算成“更少”的蛋，“大方”地夹给P先生。 　　M小姐在想要的东西上还是很会动脑子的，嗯。 　　-49- 　　但那毕竟是被她咬了一口的食物。 　　餐桌上另外两个家伙绝不会有“她是刻意让出分量更少的”这种想法，另外两个家伙只会关注“被咬了一口”。 　　——W小姐果断伸出筷子，P先生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出保鲜袋。 　　W小姐的筷子磕在盘边，P先生用保鲜袋抄起茶叶蛋就打了一个死结。 　　“我上班比较着急。” 　　他用一点都不着急的语气说，“先走了，这颗蛋路上吃。” 　　语罢转身就走，干净利落。 　　意图追讨茶叶蛋的W小姐：“……” 　　-50- 　　W小姐半伏在桌上，捏着筷子，恨不得捅烂对面还留着半片吐司的盘子。 　　M小姐继续吸溜溜吃粥，半晌后，放下碗，轻轻抬手，戳了戳W小姐。 　　“姐姐，不要难过啦。” 　　她突然说：“虽然小P是唯一不会追求你喜欢你的异性，但他又渣又聪明又精神病，有这样一个追求者并不方便，还很麻烦。” 　　早就忘了自己一开始的“不是我追求者”失智发言的W小姐：“……哈？” 　　“小P不会追求姐姐，姐姐也不要觉得他多特殊啊。他非常非常恶劣，由我来解决就好啦。” 　　M小姐摸了摸姐姐的头，犹豫了一下，又移动筷子，夹出了自己碗里的茶叶蛋。 　　-51- 　　“小P是我哒。这个给姐姐，补偿你。” 　　得到一颗完整茶叶蛋安抚的W小姐：“……”！ 第120章 　　I\'montopofyou,Idon\'twannago 　　我全心倾覆于你不愿离去 　　\'CauseIreallywannastayatyourhouse 　　因为我真的想要呆在你家里 　　——引自-IReallyWanttoStayatYourHouse-SamuelKim 　　-1- 　　时隔数日后，恐怖维修部部门楼,灯终于亮了起来。 　　U小姐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前几天她去参加团建又喝断片了,之后扶着晕晕的脑子爬起，还没把宿醉的痛苦呕出来，就得到了任务通知。 　　在一个需要成功脚踏四条船才能把主角情感线路导回正轨的世界,U小姐操作（渣人）许久后，才堪堪完成了任务目标。 　　在恋爱维修部的文职团队引导下回到系统世界后，她正打算溜出部门大楼去喝一杯——宿醉难受就再来一杯嘛——就看见了隔壁恐怖维修部亮起的灯。 　　——而部门大楼外的打卡机上,显示登入的员工,只有一位。 　　-2- 　　众所周知,恐怖维修部的疯子M是绝对不可能独自跑来上班的。 　　排除了M，还能有谁。 　　-3- 　　于是U小姐三十秒后就兴冲冲地进入那栋楼的电梯，闯进了那座亮灯的办公室。 　　P先生正在飞快地处理桌上堆积的投诉，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时，他头都没抬。 　　“前辈好。” 　　非本部门员工进入那部电梯是会有ID信息显示在他这里的,完全不需要抬头确认对方身份。 　　U小姐很雀跃：“哟，好久不见，今天我也来勾引你了！” 　　——很明显，团建时喝酒上头以至于邀请M在身边落座、宿醉结束后就去任务世界忙着脚踏四条船的U小姐，没有得到“团建时M在众目睽睽下贴贴P,疑似是精神病找到了对象”这份关键信息。 　　M小姐理所当然地坐进P先生怀里吃烤肉时，U小姐正埋在啤酒泡沫里嘿嘿傻笑。 　　同事们私底下建立的论坛里疯狂传递“M难道迫害天使当对象了吗完了M是要彻底霍霍天使了”消息时，U小姐正在第二家夜店里端着啤酒对帅哥sayhi。 　　……否则她绝不会兴冲冲地跑进P先生的办公室，又兴冲冲地秃噜出以上内容的招呼的。 　　-4- 　　欺负这位古怪新人太久，U小姐现在时不时犯贱般来“勾引”对方，甚至还包含了一点点对M献媚的意思—— 　　毕竟过去她“勾引”新人的每一次,M都会在旁边嘎嘎狂笑，仿佛看到了一场相当好笑的相声。 　　……久而久之，U小姐晃晃荡荡来勾引P先生的行为，已经带上了“讨好M让她嘎嘎乐减少对我的杀意”目的了。 　　-5- 　　P先生也没这么好心去专门提醒她如今的变化。 　　……他在这方面也没什么自信去揣测M的想法，即便是交往之后，看着遭遇离谱同事骚扰的他嘎嘎瞎乐也绝对是M能干得出来的事。 　　而且他得到“正式交往”的标签才几天，数日前M还在惦记“和别人接吻也会变得舒服吗”这种事——他绝对不指望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情商跨越。 　　更何况，U的骚扰也不是什么出于情感的插足，这位前辈纯粹是个容易发飘的傻缺而已。 　　-6- 　　P先生客观意义上很感谢这位前辈的傻缺：U小姐客观意义上是比M小姐更加“艳丽逼人”的类型，曾经那只灰女妖的外貌也正巧是这个类型—— 　　这曾给年幼的管风琴留下了不少针对“美艳夺目女性”的心理阴影。 　　而U小姐这位好同事以激情澎湃的傻缺之力驱散了所有阴影。 　　……他也不想利用这种傻缺特意导演什么吃醋误会的戏码，所以，无视就好。 　　于是，面对U小姐一如既往的骚扰（傻缺）行为，P先生只是说：“容我拒绝，前辈。您特意找我有事吗？” 　　“就是，之前兽人世界的……” 　　“已经全部完成了。和恋爱维修部汇报的简报之前也发送给您了，请您及时查阅自己的通讯频道。” 　　“……我才从任务世界回来，没注意。” 　　U小姐挥挥手：“简报这种事无所谓，你真为了那个任务穿裙子了？有照片吗？” 　　“没有。” 　　“这段时间你们部门一直见不到人，我还以为……” 　　“有紧急事件，上司带领我攻陷了一个数次违反中立规则的恶灵组织。” 　　P先生回答这些时依旧注视着自己手里的投诉详情，没有直视她。他大概是忙得连礼貌的表皮也懒得做了。 　　U小姐则用涂着新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下巴，若有所思。 　　看这样，是完全没把她之前找他时叮嘱的那些放在心上啊。 　　哼哼，毕竟还是新人吗？ 　　-7- 　　“我说，你难道还没用那张票券去认证吗？之前和兽人世界的任务一起给你的，编号WU-18的滑雪场，每个度过五十年祭的员工都要进行的员工认证。” 　　P先生愣了一下，花了些时间才从之前的记忆翻找出，之前和U的对话。 　　远在进入永生会、进入兽人世界之前的对话……当时好像还摇着碎冰机……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遭遇了太多的回忆，有了太多需要忙碌的……他还真忘了。 　　印象中，前辈好像还说了“要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完成认证”？ 　　……唔。 　　那肯定是来不及了。 　　-8- 　　“抱歉。” 　　P先生抬头直视她：“我的确没去做认证，前辈给我的那张票券可能过期了。那个很重要吗？” 　　U小姐想了想：“倒也没有很严重。你和主系统打报告协商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延期……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就是一个员工彻底抵达五十年成熟期时的业绩考核而已，以你的业绩，晚去应该没问题。” 　　这样啊。 　　P先生重新低下头：“谢谢前辈，那我改日就去认证……” 　　总之先把这些投诉处理完，再把这段时间没能及时接下的维修业务处理完，然后还要处理W的情况，核查M小姐的身体情况并尝试提高她的情商……认证考核这种事姑且安排在一年后吧…… 　　“不过，真遗憾。” 　　U小姐语气一变，满满的幸灾乐祸：“其实，和任务无关，我今天来就是想见见你的反应，没想到你完全不知道——是啊，没及时完成员工认证，你就没能及时在自己的通讯频道里更新出‘成年员工’资格——” 　　“你真的错失太多太多了，小新人，知道吗？” 　　-9- 　　P先生没搭话：他早就觉得系统世界这种“五十年正式成熟”规定属实离谱，自己一个和M存在时长几乎差不多的家伙竟然一直被系统世界认证为“未成年”，去酒吧点酒喝机器人也只会给他端上橙汁。 　　……对了，说起酒吧，现在的自己已经度过了五十年祭，是不是可以去那家龙舌兰天堂，尝一尝朋友一直强烈推荐的【天堂】呢。 　　他从未喝过烈酒……尝试一下应该会很有趣吧……传奇帅哥每次喝都表示很带劲…… 　　对面同事的逼逼已经逐渐被P先生放进了可无视的背景音里，他开始深沉地思考该把“去酒吧正式喝烈酒”安排在自己哪一天的下班时间里。 　　直到同事的背景音里出现了【M】。 　　-10- 　　“啧啧啧，真是太遗憾了。” 　　U小姐双手一摊：“你的通讯频道没有‘成年员工’资格，ID就一直进入不了R18区，购买那里琳琅满目的商品。M可是那里的老顾客了。” 　　P先生的注意力从酒吧闪现了回来。 　　“而且，更重要的，你这个小新人至今也没法进入所有‘成年员工’才能进入的公共频道——我们这些‘成年前辈’私下建立的夜间成年论坛——” 　　U小姐弯下腰，勾过手指，贴在P先生的耳朵边，露出了贱兮兮的表情。 　　“论坛里，有超多由M亲·手·上·传·的涩图。就你看不到，其他人都能看。” 　　P先生：“……” 　　贴耳输出的U小姐：“嘿嘿，哈哈，你看不到，你看不到。” 　　P先生：“……” 　　持续输出的U小姐：“我存了超级多。我的私用频道里建了三个收藏夹都没能下载完那些M的涩图呢。” 　　P先生：“……” 　　-11- 　　P先生划开了光屏上层层打开的投诉文件。 　　他抬起眼，第一次认真直视了面前的U小姐，速度很慢很慢。 　　没什么表情，但也没什么杀气，似乎依旧平静，且温和。 　　他凝视了U小姐许久。 　　然后手指一动，进入了光屏最下方的通讯频道。 　　-12- 　　“喂，M小姐。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加班，隔壁恋爱部的同事又对我进行职场性骚扰。她故意贴着我耳朵说话，还强调什么‘涩图’。” 　　-13- 　　M小姐：“……” 　　M小姐：“让U双手举起面壁站好，我三十秒后就到。” 　　-14- 　　然后不到三十秒M小姐就从窗户直接跳进来抵达了办公室，一脸茫然的U小姐发出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叫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上司完美解决了一桩职场性骚扰，转身冲下属递出弄脏的手，后者体贴得拿过备好的干净热毛巾。 　　-15- 　　“恋爱维修部的员工又出现工伤了吗……” 　　M小姐递着手让他擦干净：“他们最近脑子出问题的频率是不是又变高了？那天团建时纠缠姐姐的几个无赖也……” 　　P先生捏着毛巾，仔细得揩干净她指甲缝里的鲜血。 　　“所以才需要您定时修理。您今天来得很快，之前就在这附近吗？” 　　“啊——对啦！”M小姐雀跃得晃了晃手，“小P小P，我之前在这附近的电影院和姐姐一起看电影！姐姐她从来没看过电影呢——第一次是和我一起——” 　　哦。 　　“您玩得开心就好。电影的观感如何？” 　　“不知道，看到一半你给我发通讯，就跑过来了。” 　　“……这样，我竟然打扰了您和前辈一起看电影……” 　　“不打扰不打扰，一点也不打扰。” 　　M小姐笑嘻嘻地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U处理好了，我洗完手就回去啦。跟姐姐说的只是出来上厕所，总不能告诉她我是跑过来修理恋爱部员工的脑子吧。你继续加油加班嗷。” 　　P先生：“……” 　　-16- 　　手擦干净了，P先生背过身去，把热毛巾放进水盆搓洗。 　　……谁教她的，能把“哎嘿我就是闪现一下待会儿就拜拜”和“亲亲你别生气”同时糅杂在一起。 　　他有点点情绪，但这个非常直白的脸颊吻又让他无法有那点点情绪。 　　“手擦干净了。也没有血的味道。” 　　“谢谢小P~那我要走啦~” 　　“……您慢走。” 　　咦，没回头看她。 　　在水盆里洗毛巾比看上司更有意义吗？ 　　-17- 　　M小姐不禁贴过去，伸长胳膊，轻轻一蹦，从后背扒住了他。 　　她最近非常喜欢这种背后贴贴，不过没谈恋爱前M也喜欢这么扒拉他——她那时只是不知道这个动作可以解释为“情侣贴贴”。 　　“上司不到三十秒就赶来帮忙了！小P就没有别的东西表示吗？” 　　“……好的，谢谢您，我非常感激。” 　　不是，我要你的口头感谢干嘛。 　　男朋友的口头感谢很有用的话，发明接吻和拥抱做什么。 　　M小姐把脑袋探过他的肩膀，捏住他的耳环，疯狂暗示：“刚才有一个脸颊吻吧！小P这么天使的家伙应该有借有还吧！” 　　——如果说“沉迷背后贴贴”可以排在M小姐最近喜好榜单的第二位，“沉迷亲亲”就是第一位了。 　　她正破天荒地关注起“早安吻”“晚安吻”这种“烂俗东西”，并摩拳擦掌地希望能勒令P先生全部落实。 　　-18- 　　“小P~上司刚刚有亲你一下吧~小P~” 　　哦。 　　“如果您是在暗示‘告别吻’这种东西。” 　　P先生歪过头，避开她捏玩自己耳环的手：“一个待在办公室加班的职员可无法对自己正在休假期间、陪着姐姐快乐看电影的上司给出‘告别吻’的。” 　　“但这几天也是小P让我休息——” 　　“我对您的休假没有抱怨。您之前力竭昏迷，又接受了海量记忆，现在当然需要修养。” 　　“那——” 　　“但我刚才接受了一些其他的杂乱信息。如果现在亲您，”P先生看着她的眼睛，柔和的红色显出一些暗沉，“我可能会忍不住咬您。” 　　-19- 　　M小姐：“……” 　　M小姐立刻张开嘴，对准他的耳背上方，啊呜就是一口。 　　P先生：“……” 　　然后她松开牙齿，舔了舔他耳背上留下牙印的地方，发出一声超小的“嘻嘻”。 　　P先生：“……” 　　-20- 　　疯子。 　　-21- 　　他闭了闭眼，呼吸微烫。 　　-22- 　　“这是上班时间……” 　　这么乖的小狗，还敢说咬我呢。 　　……真可爱。 　　M再次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耳环：“不管。这又不是我的上班时间。小P，小P……来亲亲我吧？” 　　-23- 　　于是柜子上的水盆翻倒了，刚刚洗好的白毛巾从盆里落在地上，又浸满了血。 　　-24- 　　接吻真的是一种会抵消理智、打乱安排的有害药物。 　　-25- 　　M小姐原本的“溜出来五分钟就赶回去陪姐姐看电影”安排被彻底打消，亲吻的感觉奇怪又美妙，电影院有什么好去的，还不如就在这里——就在办公室里吧，接下来我要直接扯开下属的衣—— 　　“唔。” 　　下属按住她不由自主就要扯衣扣的手。 　　她的手一摁在衣扣上，他似乎就清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的P先生直起身，放开了之前握紧她的手。 　　M小姐坐在柜子上，刚刚打翻的水盆浸湿了他的衬衣，办公室里的灯在她跳窗进来时被一并打碎了，此时的光源只有不远处桌子上的光屏。 　　又是昏暗的光线。 　　但不一样的是，这光线把他半透明的衬衣照得清清楚楚。 　　-26- 　　M小姐坐在柜子上，看着正贴着自己膝盖的男朋友慢慢站直，慢慢脱掉被打湿的衬衣，又随手拿起地上被血再次染脏的毛巾，用稍微干净的一面抹了抹衬衣下被一并打湿的侧腰。 　　他明显也没有回归平时的清醒状态——这个一天平均洗手八次的家伙竟然会去捡地上被血弄脏的毛巾擦拭自己。 　　但M小姐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理智去分析这些小细节呢。 　　她正看着这一幕呢。 　　昏暗的光线，低垂的头，苍白的皮肤，低头擦拭的动作，被自己咬红的嘴唇。 　　-27- 　　M小姐不禁慢慢把脸移过去，贴上他的喉咙，再次张嘴—— 　　“到此为止。” 　　P先生避开更多暧昧的咬痕，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自己却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鼻子。 　　“同事的尸体碎片在办公室地上，复原后也会在办公室地上。办公室不行。会被看见。” 　　M小姐：“……” 　　M小姐：“让她看就是了，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不想做现场表演。” 　　“……那我们去里面的休息室，把门关上……” 　　“好啦。” 　　-28- 　　P先生已经拿出了柜子下的备用制服。 　　“我记得，您还答应您的姐姐，要‘杜绝婚前性行为’吧。答应了就要做到，您很讲信用的，对不对？” 　　M小姐：“……” 　　-29- 　　跨越不知多少个世界、独自成长了不知多久后，姐控M小姐第一次产生了，“让姐姐的话见鬼去吧”想法。 　　-30- 　　“……什么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非常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着P先生披上新衬衣，再挨个把那些该死的牢固的扣子扣好。 　　……简直就是躲在小房间里的早恋学生，因为警惕家长的随时突袭，所以提前一小时就开始穿衣服了！ 　　他们是早恋的学生吗，两只存在不知道多久多久的非人生物为什么做这种事还要小心翼翼——接吻是很美妙啦，但亲着亲着还变得那么激烈不就应该水到渠成地—— 　　-31- 　　M小姐又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发出长长的叹息声，然后“噗通”倒在柜子上。 　　“上司没有能量了。”她用脸贴着柜子喃喃，“上司真的很需要滚床单。要滚床单才能坐起来。” 　　P先生：“这里没有床单，只有投诉和报告单。您别闹。” 　　M小姐：“呜呜……上司需要滚床单……滚报告单……滚投诉也可以……滚办公桌就更可……” 　　她一边嘟哝这些话一边在柜子上滚来滚去，十分胡搅蛮缠。 　　-32- 　　这模样令他一瞬间回想到了过去无数次的“一夜情”，无数次的“床伴相处”，还有结婚后期他想离婚时刻意拉开距离、她却无数次——甚至是带点强迫性质的——拽他滚床单。 　　……真是老样子。 　　P先生已经在扣第二颗衣扣了，闻言他十分无奈：“您就这么喜欢做这种事吗？” 　　M小姐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她暂停滚动，从柜子上抬起脸来。 　　“当然呀。这种事超级有趣超级舒服，有谁会不喜欢吗？” 　　P先生非常自然地回答：“有啊。我不喜欢的。” 　　“……” 　　M小姐：“你什么？” 　　-33- 　　“我不喜欢。” 　　P先生扣好了自己的衣服，便走过去，开始整理她裙子上的褶皱。 　　他的口吻非常温和，耳环在光屏的背光下闪烁着：“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您很喜欢，所以我会陪您做，但这种事我个人没有什么看法。” 　　“过去对您有求必应是出于演绎‘单向的痴恋’，现在我们在认真地谈恋爱——不能继续乱演那些单向又纠结的——嗯，其实这件事我也想和您谈谈，很久开始就想了。” 　　P先生顺平了她打皱的裙子，微笑着抬起头，双手做了一个非常生动的手势。 　　“您想要的话我肯定会奉陪。但，可不可以稍微顾及我的感受，这种事的频率以后降低到一个月四次可以吗？” 　　M小姐：“……” 　　“就，每个星期六晚上之类的。我们彼此体谅一下。其余时间亲吻拥抱都可以的，就只是这种事，稍微限定一下次数，降低一丢丢频率。因为我真的不是很喜欢。反正您过去也是几个月来和我做一回，不是吗？”” 　　M小姐：“……” 　　“当然，我再次强调，您想要，我肯定会奉陪。不过您也很喜欢口吧？除了星期六晚上以外，只用口可以吗？我们商量一下？沟通沟通？除了口以外，其他不做到底的方法也可……” 　　M小姐：“……” 　　-34- 　　M小姐瞪着他，久久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P先生从她的表情解读出了回复。 　　“……对不起。我刚刚说的都是胡话。您现在想滚办公桌吗？” 　　M小姐：“不想。想杀你。” 　　噢。 　　-35- 　　于是P先生微笑着展开双臂，M小姐面无表情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裁纸刀。 　　“……等等，换个地点。去休息室里，把门关上，我不希望你的尸体和U摆在一起。” 　　“好的，M小姐。” 　　-36- 　　于是P先生反锁了休息室的门，又被M小姐用裁纸刀钉在了休息室的门板上。 　　——更正，被裁纸刀钉住的是他刚换上的制服衬衣，M小姐一割一撕，毁掉了那些讨厌的扣子，然后用自己的手摁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重新附上去亲他。 　　亲吻是一件非常奇怪又美妙的事。 　　——这是两个精神病难得统一认证的事实。 　　-37- 　　M小姐原本想在咬破他嘴唇的同时扭断他的脖子，但她最终没下手，收紧的手指缓缓滑下去，和他的手指扣在一起。 　　亲吻是一件非常美妙又奇怪的事。 　　小情绪也好，一点点的生气也好，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恼火也好——贴在一起亲吻的话，渐渐的，以上所有的东西就消失了。 　　需要认真沟通，也需要解决方案，某个家伙还需要立刻去完成某个该死的成年员工认证，以此窥探那些被同事透露出来的成年员工论坛里的涩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因为现在正和喜欢的对象接吻，这些东西都暂时不需要。 　　-38- 　　很久很久以后，M小姐离开他的嘴唇，她的脸和她的手指一样滑下去。 　　可能是踮脚踮累了。 　　也可能只是想撒娇吧——毕竟P先生每次被她抵住时，都会默契地弯下腰，提供给她最方便的位置。 　　她的手指捏着他的掌心，她的脸贴着他的喉咙。 　　M小姐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39- 　　“喂。” 　　他听见喉咙上有疯子磨着牙齿嘟哝：“我觉得，今天是星期六。” 　　-40- 　　……好吧。 　　如果上司是觉得，那就是事实。 　　P先生便温顺地回答说“好的”，然后伸手抱紧她，自己慢慢跪下去。！ 第121章 　　Wonderinghowtomakeaplayallnight 　　整晚我都在想该怎么在你面前演戏 　　Lookingyourwayfromoutofsight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凝视着你 　　——引自-SomebodyLikeMe-JJD 　　-1- 　　电影院里很吵。 　　因为M小姐回来时,银幕上的剧情，已经上演到最高潮。 　　主角“噼里啪啦”地使出绝招轰过去，反派发出愤怒的咆哮,表示超级大招的能量光波开始膨胀。 　　W小姐正坐在位置上,有些局促地摸着自己的耳朵,明显是不太适应现代爆米花电影常有的视听效果。 　　看到M小姐的第一时间，她就对她招了招手,仿佛是松了口气。 　　当然，正在放映影片的影院里很黑,她具体的表情是“如释重负”还是“一言难尽”很难说。 　　让一个从小就学习琴棋书画、文艺功底能称为“惊才绝艳”的古代人去理解爆米花电影本身就挺难的。 　　-2- 　　这么一想,M小姐身边最亲近的家伙，都对某个艺术领域有着很高的鉴赏眼光。 　　P先生一个无比热爱追求新鲜事物的年轻亡灵，几乎是无法容忍满含脏话与黄段子的说唱歌曲的。 　　曾经有一次,上司故意在他车里捣鼓，结果无意中把音乐播放器接到了其他频道，除了“dick”“ass”基本没有歌词的粗口说唱骤然扎进他的耳朵—— 　　握着方向盘的P先生便直接面无表情地从任务世界里某个NPC身上碾了过去。 　　……当然那个NPC不是人类,那是一只被那个世界出了bug的生化武器催生、导致畸形巨大化的母蟑螂。 　　-3- 　　但虫卵都被他碾爆了，场面很吓人。 　　不得不立刻下车清洗挡风玻璃、车头、轮胎上那些玩意儿的P先生也很吓人。 　　-4- 　　事后他整整两个星期没和M小姐说话，自己申请假期跑到单人球馆对球打网球玩了。 　　网球还在垫了丝绒垫的墙上砸出了坑。 　　……嗯，他就是这么反感三俗说唱。 　　W小姐没到这个精神病洁癖的程度，但骤然把一个古典歌舞家独自丢在爆米花电影前,接受新事物的第一下就是看到内裤外穿的超级英雄上天乱飞……遭受的品味创伤也不会小。 　　……只除了M小姐。 　　M小姐艺术鉴赏方面的品味极其三俗,三俗到能以一己之力反超P和W的“高雅”。 　　虽然对音乐也有些高要求吧,但她最常看的文是黄文，最常看的图是涩图，最常刷的是三流电视剧与□□电影——品味可以综合为，“爽就完事了”。 　　-5- 　　对,U小姐特意提及，引起P先生重点关注的，那些涩图。 　　M小姐当然不可能发的是自己的涩图，她只是仗着“反正小P资历没满进不来这个论坛”，就大摇大摆地在论坛里讨论度最高的版块，最显眼的置顶位置，自己发了一个专门用来存涩图的帖子。 　　用的就是自己的员工ID，不是小号，特别坦荡，一点都不怕的。 　　而且那些图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女的追剧截图，那些图是各式□□电影截图，马赛克都没有的。 　　M带头发图，大家也跟风发图，每张图底下还有各式暴言，互相交流自己的x生活细节……除了M的图以外还有各路员工自己发的图……那些图里还有不少自拍或录影……那个帖子基本就是一堆成年亡灵聚在一起看片并交流经验…… 　　非常，非常限制级。 　　-6-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M小姐发图讨论又存图，在帖子里三俗得很开心的。 　　她超级无聊时甚至和U专门单开一楼，细细讨论，盘点了那些原相机实拍里的大小、形状，猜测着这些小号自拍照对应的员工ID，并预测时长，还排出了系统员工top15——大家应该都知道是哪个方面的top15。 　　可以说运营部杂志的魅力排行榜是有不少来自M的地下贡献的（。） 　　……当然，P先生正式入职后，她就像逐渐淡出R18区一样，慢慢退出帖子里这些低俗讨论了…… 　　起初M小姐还挺想在帖子里分享下属有多棒的，存了那么多涩图为什么不存自家下属的涩图呢？ 　　但不知为何，下属做这种事时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她从未逮到过机会忽悠他拍照（。） 　　“我拒绝被拍，这种事只是交易，暴露出去可能会影响我的职业晋升通道”—— 　　P先生会一本正经地给出这种鬼话做理由，毫不动摇。 　　谁都知道这是鬼话，因为他上面唯一的高层就只是M，绝不可能真正开放“晋升通道”。 　　M当时被他唬住了，之后相处久了，才慢慢从“可能”的话术里回过味来。 　　-7- 　　于是某个晚上她逮住机会，在他转身调试花洒温度时，悄悄打开光屏，“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是背影照，她故意拍糊了一点，还带着浴室特有的水汽，传出去大抵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P先生拿着调好温度的花洒转身后发现她在玩相机功能，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叮嘱了一声“别乱动”，就坐过来帮她洗澡。 　　M小姐：“……我拍到你了哦小P，是你没穿衣服在浴室里的样子，不紧张吗？” 　　“不。” 　　P先生一边往她发尾抹泡泡一边回答：“您想发就发吧，虽然称不上性感，但我后背应该没疤，让同事们看看也没什么。但如果被同事们追问抓痕，我可以解释说是您杀我时留下的吗？” 　　M小姐：“……” 　　M小姐：“你为什么默认我会发出去给所有同事看？” 　　她只是单纯因为这家伙一直“拒绝拍照”，所以起了点逆反心理，非要拍到他而已。 　　拍完之后用照片干什么，还真没想好。 　　如果发到自己私底下的涩图集中帖…… 　　P先生：“哦，您不是正打算这么做吗？把我的私密细节和照片分享给其他同事，亡灵对这种事的态度这么开放，讨论度也一定会高。” 　　M小姐：“……” 　　-8- 　　对哦。 　　M小姐恍然大悟，反手就把那张图删了。 　　……好端端把自己下属的私密照片分享出去干嘛，她傻了吗。 　　U那种傻缺就算了，其他女同事看到照片妈粉变质怎么办……就算是模糊了身份的文字描述，那帮在这种事上嗅觉敏锐的同事也肯定会明白自己代指的是小P…… 　　-9- 　　M小姐就此退出帖内所有交流讨论。 　　但停止讨论，不代表停止发涩图嘛。 　　她成为一个沉默的发图存图者就好啦。 　　反正亡灵中没有扫黄大师，没有性冷淡，更没有小纯洁。 　　-10- 　　当然，此时此刻，恐怖维修部办公室内，刚刚通过系统后台飞快完成了员工认证程序的P先生，正坐在光屏前平静地点进了这个帖子。 　　咳。 　　……反正现在跟姐姐待在电影院的M小姐很无所谓的，嗯。 　　-11- 　　“妹妹。洗手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刚才正想去找你呢……” 　　因为之前经受了好一番刺激的视听“享受”，W小姐率先拉住了M，就像拽住救命稻草。 　　M小姐顺从地被她半拽着按在自己的座位上。 　　过于顺从。 　　——如果不是电影院内太过昏暗，W小姐一定能注意到，妹妹几乎是晃悠悠“飘”进过道，又“飘”一般被她轻松拉住，软绵绵地按在了座位上。 　　不是说不反抗，M对着姐姐也不可能反抗——就，表现得，没有什么精力。 　　轻飘飘的，软绵绵的。 　　-12- 　　“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赶潮流买什么连场播放票。” 　　W小姐有些嗔怪：“第一场电影刚开始就说有事离开，竟然第二场电影才回来。我又不清楚影院规定，放映时根本不敢离开座位。” 　　两场电影，她前前后后加起来几乎离开了四分之三的时间，系统世界新建的电影院洗手间有这么遥远吗？ 　　嗯……嘛…… 　　M小姐软绵绵地说：“我是有特殊原因哒，姐姐。去洗手间时正好……有额外工作……” 　　-13- 　　譬如在休息室里度过一个星期六，把床单换成更衣柜柜门后的镜子……之类的。 　　-14- 　　W小姐再多的埋怨，听她这么软萌的撒娇也消失了。 　　她拍拍她的手背：“好吧好吧，还能赶上最后一幕。不说话了，你看吧……喏，之前进场时你买的薄荷汽水。我帮你看着的。冰块加得可真多……” 　　M小姐把手往后一缩，避开了又冰又苦的汽水。 　　“我想喝姐姐的热奶茶……” 　　我现在需要糖分。我真的有点需要。 　　-15- 　　W小姐没再说话，她把自己的热奶茶推进她手里，转过脸，有些紧张地关注着荧幕。 　　影片高潮即将结束，轰隆隆的视听音响一波更比一波高，古代的花魁实在担心这张薄薄的幕布会炸开。 　　……带姐姐来看电影果然是对的，再品味高雅，也需要见识一下新鲜事物嘛。 　　而且…… 　　M小姐端起奶茶，也把注意力费劲地转向大银幕。 　　闪电，红太阳，夺目的能量。 　　-16- 　　眼睛，手臂，一闪一闪的光。 　　……是金属耳环，在自己上方，因为灯光与穿衣镜的折射，发出一闪一闪的光。 　　-17- 　　吵闹，眩晕，混乱。 　　……但最吵的好像就是她自己……一闪一闪的耳环……格外漂亮的红眼睛……喉咙上的红牙印…… 　　M小姐恍惚看着大荧幕，用力咬住了奶茶吸管。 　　她吸了好大一口，试图借助糖分和热量，从那些余留的眩晕感里清醒。 　　……一闪一闪的……光……耳环……被擦干净还有点湿的金发…… 　　-18- 　　五分钟后，电影播完，W小姐长舒一口气。 　　她评价：“这部电影真吵。” 　　M小姐咬着吸管嘀咕：“真性感……” 　　“……什么？” 　　“咳，我是说，真的很吵，姐姐。” 　　-19- 　　两场热门爆米花电影的连播，W小姐中途既担心影院规定又担心妹妹在洗手间迷路还担心妹妹留下的座位与汽水被别人占领—— 　　所以，电影刚一结束，她就说想去洗手间。 　　W小姐本身就不是亡灵，她这几天的修养很见成效，作为人类的各种生理需求日趋正常。 　　于是M小姐点头，花五分钟领她去了洗手间。 　　本以为洗手间是迷宫的W小姐：“……” 　　W小姐：“所以四分之三的两场电影时间里，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M小姐立刻说：“姐姐我是清白的！我绝对谁都没干！” 　　W小姐：“……” 　　-20- 　　W小姐扭头就走，进入洗手间的背影仿佛端着冲|锋|枪。 　　-21- 　　嗯，咳。 　　看来是没被姐姐发现了。 　　虽然以前抱怨过很多次……但这次反倒要庆幸…… 　　小P他在这种事上的风格非常周密，从不会在衣服外的位置留痕迹。 　　……M小姐转头瞧了瞧洗水池上的镜子，片刻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娃娃领。 　　今天原定计划就是陪姐姐出来玩，她特意翻出了这件长度（难得）合适的娃娃领衬衫，又费劲力气翻出了一条长度（难得）合适的粉色过膝裙，打扮格外淑女。 　　谁知道…… 　　唔。 　　选的长度正好，全盖住了。 　　-22- 　　M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羞涩，不再恍惚。 　　因为她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前所未有地激动了起来。 　　要不就穿这套去邀请小P约会吧！ 　　这套遮盖的地方正好，很适合逛街到一半就在试衣间里胡搞、然后随便整整衣服就能继续上街蹦跶啊！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她这就去再备几件长度合适的衣服——而且交了男朋友这么刺激的话在论坛里曾经通过交流得知的那些play——那帮傻缺同事们玩过的我当然也要全部补玩一遍—— 　　-23- 　　对了，论坛。那个帖子。 　　我这就去那个帖子上重新收集一遍好玩刺激的玩法！ 　　或者太费时间了，就直接联系U让她再做盘点—— 　　——历史告诉过我们很多遍，不要小看一个精神病的脑回路，也不要小看一个爱好涩图黄文小电影的精神病的行动力。 　　M小姐靠在洗手池旁，立刻就划出了光屏，噼里啪啦输入认证，登进了自己那个置顶的最高热度帖。 　　她唰唰唰往下滑，飞快就找到了那个赞数极高的、U和自己单独开出、盘点了某方面top15的盘点楼层。 　　-24- 　　M小姐兴高采烈地点开评论区。 　　就看见P先生的ID出现在“最新评论”里。 　　P：鼓掌.jpg 　　-25- 　　……嗯，是的，针对这低俗、黄色、充满各种限制级与辛辣点评的top15盘点，她的下属，就默默留下了一个鼓掌的emoji。 　　-26- 　　M小姐：“……” 　　这一瞬间，那个鼓掌的emoji就像是变成了超巨大的立体手掌。 　　然后隔空过来，“啪”一下，扇断了M小姐戳光屏的手指头。 　　……是小P！！是小P在这栋盘点楼下留言！！她家洁癖纯情还性冷淡的男朋友跑过来了看到这栋盘点楼又留言了！！！ 　　-27- 　　恐怖维修部内，P先生发完那个鼓掌的emoji，便默默退出帖子，关闭了论坛。 　　他还有加班才能完成的工作任务，他很冷静，他绝对不会介意。 　　光屏角落的通讯频道亮起，是上司发来的通讯邀请。 　　P先生冷静地抬手，挂断。 　　-28- 　　平生第一次被下属挂通讯的M小姐：“……” 　　怎么办。 　　怎·么·办。 　　-29- 　　W小姐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就看见自家妹妹正趴在洗手池前，双手抱着那个白瓷池子，一下下的，磕自己脑袋。 　　W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M小姐回头就喊：“姐姐，脑子！” 　　W小姐：“……” 　　我是你的姐姐，不是你的脑子。 　　-30- 　　……所以我的妹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是有多强大的力量啊，这么久这么久过去，依旧能做一个没心没肺吃糕点的快乐笨蛋？ 　　不过，也是。 　　我记得，就算是在我眼前，她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一直非常直白简单…… 　　-31- 　　W叹了口气，走过去打开了水龙头。 　　她把手递在汩汩的水流下转了转，仿佛刚刚挽起袖子，正准备洗菜。 　　“好吧。是你和那位P先生的问题，是吗？” 　　“是……” 　　“说说看。我会尽量帮你想办法的。” 　　-32- 　　笨蛋妹妹破天荒决定谈一段感情，决定为此付出思考与诚意…… 　　她还能怎么办呢。 　　即使她真的很不赞同她选择的那个对象，除了给予帮助，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33- 　　四小时后，恐怖维修部。 　　——P先生暂时结束了今日需要处理的工作，他关灯，决定下班。 　　走向门口时他顺便跨过了U小姐留下了的那些“烂摊子”——后者复原后就急急忙忙窜走了—— 　　没关系，他想，剩下的这些，他会给这位同事发一封申请清洁费的清单。 　　-34- 　　数字会酌情增加一些，毕竟要算上自己今晚浏览那个帖子后产生的精神损失。 　　-35- 　　P先生走进电梯，摁下一楼的按钮。 　　部门楼里的灯光已经全暗，街上的灯光划过电梯透明的轿厢，一闪，一闪。 　　P先生站着看这下降产生的闪光，耳环也随着光线映射出细小的闪烁，但他的眼睛很平静。 　　-36- 　　几乎就是一滩躺在地上的血水而已。 　　-37- 　　……他歪了歪头，打量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 　　毕竟是一团死亡的衍生物，从未拥有过的生命的东西。 　　这具躯壳……并非有血有肉、切实生长出的东西……这尊阴暗又异常的本体…… 　　人类的亡灵为什么会沉溺于【欲望】呢？ 　　活着的人类又为什么那样喜欢【身体】？ 　　讨论肮脏的器官，盘点它们的魅力，为什么这种事这样有吸引力？ 　　他由衷地感到好奇。 　　-38- 　　P先生厌恶【性】。 　　从一开始就厌恶。 　　他拥有做这种事的能力，他拥有做这种事的所谓“冲动”，仅仅是考虑到M的喜好，给自己额外加上的“设定”而已。 　　因为灰女妖喜欢小孩，因为想要贴近帕西法尔，他的本体才逐渐被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 　　——否则，说不定，他的本体只是一团血，一摊肉泥。 　　什么“雄性荷尔蒙”，什么“雄性本能”，他是从未诞生的怪物，没有丝毫繁殖的能力、更别提【生命】与生俱来的繁殖欲望。 　　他如今拥有和人类雄性相仿的功能，只是因为，M很喜欢这种功能而已。 　　所以为她量身订造，为她悉心设定，成为了一个即使内心想法毫无兴趣，也依旧可以完成亲密行为的【男人】。 　　-39- 　　他的躯壳产生【生理反应】，仅仅是为了满足M的需要而已。 　　……如果，他不是喜欢上了M，肯定不会设定这多余、累赘又肮脏的功能。 　　要知道，管风琴曾被锁在一个只能穿露背白裙子的地方里，握着锁链的家伙是一只最爱用外貌身材逗弄众生的女妖，每日工作是旁观那些孩子被戴着面具的成人品鉴把玩，又或者，自己被送上前，等待把玩…… 　　他对人类本身还没有建立完整认识时，就接触了【性】。 　　最糟糕的【性】。 　　-40- 　　正如同M因为那些士兵厌恶了所有的男人，P因为那一条条被掀开撕裂的白裙子厌恶了所有的【性】。 　　他见过戴着面具的人用粗粗的手指头示意那些稚嫩的白裙子坐上自己的膝盖，他也见过高傲美艳的灰女妖解开衣扣，对着眼睛里一片混沌的傀儡们勾出手指。 　　管风琴似乎只在那座修道院负责弹奏管风琴。 　　但作为灰女妖好用的小狗，他同样负责清理那些被弄脏的丝绒扶手椅，清洁那些白裙子被撕破后的现场，有时还要服侍使用完傀儡、身心餮足的灰女妖洗澡。 　　以上三项工作不分优劣，在管风琴的评判标准里，是清一色的肮脏恶心。 　　那是个彻底没救的屠宰场，那些都是彻底扭曲的【性】。 　　——那些扭曲到，比起不明的浊液，管风琴清理得更多的，是混杂其中的鲜血与肢体。 　　-41-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东西。 　　-42- 　　灰女妖虽然从未在这方面迫害过他——高高在上的主人怎么可能对养的狗有兴趣——但，那些服侍，那些旁观，那些清洁工作，给管风琴造成的反胃感已经足够了。 　　从灰女妖第一次命令他服侍她洗澡开始，管风琴就养成了一天平均洗八次手的习惯，而这习惯延续至今。 　　-43- 　　那是一具人类无法想象的、能被称为“性感最巅峰”的躯壳。 　　不论喜恶，任何一个拥有“本能”的雄性生物都该在这样的躯壳前，产生一些基于繁衍本能的反应。 　　但管风琴擦洗着那具躯壳上的血迹、孔洞、或白皙晶亮的水珠—— 　　他会忍不住地想，甩开毛巾，扭断脖子，把它折叠成支离破碎的一团，塞进深深深深深的地底，在上面填满足够维持干净的花泥。 　　-44- 　　他就是厌恶这东西。 　　深恶痛绝，以至于听见和这东西相关的粗口说唱都无比反感。 　　-45- 　　……不过，当然。 　　他一点也不厌恶M。 　　他喜欢她，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方面都喜欢。 　　穿着衣服的她也好，不穿衣服的她也好，全部很喜欢。 　　但只针对这种事，她总强烈地要求这个，她总是坦荡又大方地表示很需要，她过去甚至把他们每一次的相处都归类为“为了性”—— 　　P先生喜欢M小姐，所以他会给她所有想要的。 　　但骨子里的厌恶无法根除，她疯癫草率的“爽就完事了”结论也无法培养出他多少好感——他想要约会，想要告白，想要浪漫，而M总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滚床单”—— 　　亲密的吻不好吗？为什么总要把手放在他的衣扣上呢？ 　　所以，P先生会诚实地告诉M小姐说，这种事，“我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46- 　　因为是你，不会讨厌。 　　因为是你，不会喜欢。 　　-47- 　　吻很美妙，拥抱也很好，但亲热……不过是为了勾引M对自己更加迷恋的手段。 　　-48- 　　P先生本以为，这情况会逐渐改善。 　　过去的所有只是她为了玩耍“欺骗感情”，那并不真实，M小姐会在真实的恋爱喜欢吻，喜欢纯情的贴贴，不是吗？ 　　……好吧，事实证明，那个乱七八糟低俗恶劣他光是瞥几眼就受不了的帖子也证明了，她就是“万物皆为滚床单”。 　　今天P先生原本提出那个提议，存着一点点的，想要自己的需求同样被满足的期待……更多的纯情互动，更少的滚床单…… 　　但很明显，他不能再用这个线路与她相处了。 　　-49- 　　M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不分条件，不论频率。 　　……她能那么兴高采烈地盘点出那个见鬼的top15，一旦需求稍微不满足了，随随便便就能划出一个备选人150位的名单……他一点都不想去细究她那个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他从来都不想去整理他们正式发展关系前她那张长长的一夜情名单…… 　　P先生跨出部门楼，呼出一口气，低头打开光屏。 　　他翻出被自己挂断的那封通讯。 　　好吧。 　　虽然他头很痛，他加班很累，他心情很糟糕。 　　-50- 　　“M小姐。”P先生拨通通讯，“之前挂断您的联络，我很抱歉。现在您想去酒店吗？” 　　通讯频道那边，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个……” 　　哦，现在不要吗，那太好了，他今晚可以先安静睡一觉。 　　然后明天开始策划策划怎样才能设定出积极向上的滚床单心态什么的……实在不行就演…… 　　-51- 　　P先生回答说“我明白了”，便再次挂断通讯，转身。 　　M小姐站在街灯下，正探着脑袋瞧他。 　　她必须奋力探着脑袋，因为手里正捧着一束巨巨大的粉色郁金香，几乎淹没她的刘海。 　　P先生：“……” 　　P先生：“您在玩什么？” 　　M小姐：“昂。送你。道歉礼物。” 　　-52- 　　她在花下窸窣一阵，小小声说：“那反正主要是U盘点的。跟我没什么……很大……关系。我早就不爱讨论那些低俗垃圾了，我现在就只会在心里讨论你。” 　　P先生：“……” 　　P先生：“您知道吗，我刚刚决定要满足您一夜七次，但您这样会让我更想申请一个月四次。” 　　M小姐：“……” 　　-53- 　　M小姐抱着花，整只因为这桩空前悲惨的消息往下缩。 　　“我、我道过歉了……” 　　P先生走过去，接过这捧花，扶住往下缩的她。 　　“回去吧。”他笑着说，“不去酒店，我的卧室可以吗？本周六还没有结束呢。” 　　M：……！！ 　　好耶！！！ 第122章 　　今居る場所はここよりbetter 　　现在所在的地方要比以前好很多 　　そう信じて綴る最後のletter 　　抱着这样的信念写了最后一封信 　　——引自-Goodbye-CREAM 　　-1- 　　因为第一次掏空全部力量,因为第一次昏迷着出现在主系统前—— 　　M小姐破天荒迎来了一段漫长的假期。 　　-2- 　　过去的她虽然天天摸鱼、上班迟到早退、即使被主系统哭着喊着求进办公室也会躺在成山成海的投诉上睡觉—— 　　但如果系统世界真正遭受威胁、出现了某种急需解决的危险，她还是会立刻现身，拔出镰刀。 　　M小姐是可以不遵守任何规定的“上班时间”。 　　但她所有的时间都可能会变成“上班时间”。 　　随叫随到,恪守职责，是位再怎么玩耍也不可能真正走远的牧羊人。 　　-3- 　　所以,看似从未认真上过班的M,也从未有过“长期休假”这种东西。 　　她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休假,平时的工作压力几乎为零，而那些能把她紧急召回的工作,内容一定会乐趣横生、令M放开手脚玩耍得很开心—— 　　但这一次，是主系统和下属强制要求她休假。 　　“你受损严重”,这是主系统的理由。 　　“您需要休息”，这是下属的理由。 　　——M小姐挺无语的。 　　当年自己被抓碎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杀到最后四肢都不知道在哪……也没有过“休假”啊。 　　这点点力量耗损算什么啊。 　　-4- 　　可这个道理是无法跟另两位说通的。 　　况且，似乎也因为剿灭了整座永生会,一举摧毁了永生监狱……最近系统世界外缘还真挺和平，零星几只强大恶灵都躲了起来，其他有些心思的家伙也暂时夹起了尾巴。 　　下属全部接过那些零碎的维修业务后，M小姐的确没有工作可干。 　　“……所以，长期休假应该做些什么？” 　　“您可以去旅游。系统平台下有许多度假世界可供选择。” 　　“可是小P在加班……我不想跑到其他世界玩……” 　　“那您可以去运动。系统世界IN分区的滑板广场或滑雪场都……” 　　“可是小P在加班啊。我也不喜欢那些不会流血的运动啦,好没意思。” 　　“……好吧,那您想做什么？” 　　“如果可以像小电影里那样从早做到晚——” 　　“容我拒绝,M小姐,我需要加班。” 　　“……” 　　-5- 　　于是，一番无效的讨论后，M小姐望着对象正在玄关处弯腰穿鞋的背影，满怀怨愤地“嘁”了一声。 　　“小P是渣男。小P不陪我玩。” 　　“今天我还要去运营部谈点事,下班时会给您那边区域的快餐店里限时发售的套餐玩具回来。是您之前好像说没能抢到的玩具吧。” 　　“好哒~小P慢走嗷~我要粉红色的那款小电扇~” 　　“好的。” 　　-6- 　　P先生暂别了最近每天早晨都有些胡搅蛮缠的上司，快步走进维修部的部门楼。 　　那款限量玩具售罄速度极快，想要抢到，他今天必须提前数个小时下班。 　　……上司最近是真有些胡搅蛮缠，嘴里说得好像缺了他就不行，实际上天天拉着她的姐姐到处玩—— 　　“我好想好想和小P待在一起啊”，嘴上这么说着，一天24小时拉着W在外面浪，有时候他加班结束回到宿舍也见不到她的影子。 　　-7- 　　P先生或多或少发现了，M小姐是真的有种“情感骗子”天赋。 　　她可以完全不过脑子地把“没有你我会死的呜呜呜你什么时候可以下班陪我玩呀”说出来，也可以说完后立刻穿着小吊带小短裤，蹦蹦跶跶地背着猫尾巴小挎包去游乐园玩。 　　……还和园内扮演王子的模特合照，还发动态，还@他，还刷他的卡给那位模特小费。 　　-8- 　　过分。 　　太过分了。 　　怨种上司，怨种对象。 　　-9- 　　……其实那次是M小姐带着W小姐一起合影的，秉承着“姐姐没见过王子所以带她来见见”的想法，合照里也是W站在王子的演员旁边，M在离镜头极近的地方露出吐舌头的半张脸——那半张脸还是高糊的，你可以想象那个似乎要伸舌头舔舔镜头的模糊猫猫头表情包—— 　　但P先生不管。 　　P先生眼中的事实，就是可以概括成“对象在我加班时花我的钱跑去和帅哥模特合影”的。 　　-10- 　　而且那张高糊的对镜头吐舌头合照很可爱，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和一个王子演员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P先生就是会有点点在意的。 　　不过，好吧。 　　独自包揽了恐怖维修部的所有业务，他也的确是忙于加班，没办法跟她进行什么热恋期特定的黏糊。 　　刚刚萌生的恋爱脑告诉P先生“我不管我生气我要和她天天待在一起，如果再看到她和其他帅哥拍照我就要闹情绪了”，一直稳定的理智脑却对P先生说，“上司需要假期休养，只有你好好工作，她才能继续养身体”。 　　P先生便综合了一下这两者，变成“工作最重要，先工作，提高效率，争取创造业务真空期，然后我也能够申请到假期，名正言顺地阻挠上司和其他帅哥拍照”。 　　-11- 　　况且，上司这段时间选中的玩伴是W小姐，而W小姐…… 　　恐怖维修部部门楼入口，P先生站定。 　　W小姐正提着一袋东西，她直直地站在那里，神情有些焦躁不安。 　　P先生快速的脚步慢下来。 　　W小姐听见什么，转过脸。 　　——见到他后，W眉间那些隐隐的焦躁、不安、反感或担忧沉淀下去，终于，变回了一派温婉。 　　虚假的、敷衍的、懒得再做出什么激烈反应的。 　　-12- 　　W小姐礼貌点头：“你好。” 　　P先生知道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前辈好。您找我是……” 　　“主系统让我过来的，说是让你再检查一下我的灵魂恢复情况……毕竟是用你的能量养好的，由你亲自检测比较安全……” 　　也对。 　　P先生伸出手，绀色的线条与微红的光猛地炸开，又立刻拢在一起。 　　“愈合程度将近97%……亡灵的特性与恶灵的污染在您的灵魂里已经全部清除……是的，我想，主系统检测出的结果没有偏差。” 　　W小姐没有意外。 　　再厌恶眼前这头恶犬，对他在专业领域的业务水平还是很肯定。 　　况且，他这种家伙，也不屑于在这方面使伎俩。 　　-13- 　　于是W小姐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神情疏离。 　　“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14- 　　——原本就是因为“灵魂受损”的原因破格留在这里休养，修复完毕后，当然要再次离开。 　　W既不符合亡灵的条件，也不是非人非生命的怪物。 　　而百花齐放、自由自在、似乎无害的系统世界…… 　　它毕竟，是两个怪物专门为“死亡之后”，所设立的地方。 　　-15- 　　【生命】是无法在这里久留的。 　　况且，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归处。 　　她的家庭，子女，孙辈……那座温暖又宁和的坟墓…… 　　而不是这里，光怪陆离，疯癫失常，死亡与鲜血是日常风景的这里。 　　她之前陪着M四处游玩，只不过是…… 　　-16- 　　“好的。” 　　P先生却微微笑了一下，非常礼貌地回道：“很高兴前辈满意这次探亲的旅行。祝您一路顺风，长眠安稳。” 　　W小姐愣了愣。 　　随即，她也微微笑了一下。 　　“好吧。借你吉言。” 　　-17- 　　是的。 　　只是实在不放心，于是来到这里拜访，短暂的一场旅行。 　　旅行结束，她或多或少有了点放心，所以回去她的家……只是这样而已。 　　-18- 　　P先生和W小姐的最后一段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19- 　　——十六个半小时后，夜，十一点整。 　　他拎着W临别时赠送的纸袋、背着塞满公文的双肩包、还提着一些被鼓鼓囊囊塞在塑料袋里的快餐，打开自己的宿舍门。 　　房子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月光穿过窗户照在地板上，仿佛是一滩扭曲的血迹。 　　P先生首先把纸袋平放在柜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装有上司钦点玩具的塑料袋。 　　这个点她应该还没睡……也可能是还和W在外面玩……今天那两姐妹似乎是打算逛完一整个区的服装店，而即将离开的W肯定会全程奉陪…… 　　P先生弯腰换鞋，再直起身时，就看见了M小姐。 　　-20- 　　她正站在一楼，漆黑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他，仿佛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今天我跟姐姐玩了一整天。然后，傍晚，送姐姐回去了。” 　　……哦。 　　P先生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停顿片刻后，才重新直起了腰。 　　“您还好吗？” 　　“嗯？当然咯，姐姐只是结束旅行，回家睡觉了。” 　　“哦……” 　　那就好。 　　意料之外的平静啊。 　　这份对生死的观念，对离别的态度……该说，不愧是上司吗。 　　-21- 　　毕竟是跨越了或许亿万时光的M，平时看着轻率幼稚，实际上，还是相当成熟的。 　　P先生悄悄松了口气。 　　W小姐的归宿毫无疑问是宁静的长眠——但，设想上司重新面临一次这事的反应——他当初还是有些头疼的。 　　因为是M，所以是自己意料之外。 　　太好了…… 　　-22- 　　P先生踩着拖鞋向她所站立的一楼走去：“您今早托付我的玩具，我已经买……” 　　他后续的话卡在嗓子里。 　　因为M小姐弓起腰，抱着双手趴向栏杆，身体彻底移出了楼上的黑暗。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月光透过窗照在她身上。 　　-23- 　　M小姐的眼睛冷冷的，表情恹恹的，身上则是……光光的。 　　她一丝｜不挂地站在楼上，趴着栏杆瞧他。 　　“喂，小P。” 　　上司满脸无聊地命令道：“到楼上来，抱住我，从早到晚。” 　　-24- 　　P先生绝不想要这种意料之外。 　　他移开视线，并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我突然想起还有加班……” 　　“过来。否则杀了你哦。”！ 第123章 　　Girl,wecantakeitevenslower 　　“我们甚至可以更慢一点” 　　Boy，won'tyoukeeponcomingover 　　“你不继续深入吗？” 　　——引自-Mine-MilkyDay 　　-1- 　　作为一个明确自己的感情后就能无数次大声表达“喜欢”“最喜欢”“超级无敌喜欢”的家伙……M小姐很难理解那种切割开一切的“肢体接触”，仅仅存在眉眼中的、委婉含蓄表达的情感。 　　她曾经把每一天都当作自己的最后一天度过,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宝贵，无法沉下心来做任何阅读理解,制造任何的“委婉”。 　　说要砍你,这句话还没说完,镰刀就已经割下了你的脑袋。 　　不谈对标人类，就在非人的那些源头中扒拉扒拉比较……上一个能够在漫长漫长的时间中沉下心、进行专注思考、学会委婉表达的家伙叫【管风琴】。 　　而M发自内心认为那家伙比自己还疯。 　　-2- 　　废话,找对象就是要找比自己疯的嘛，否则就不好玩了。 　　-3- 　　况且这位精神病离开监狱后也没怎么“沉下心”了,团建时跑去海滩冲浪，他能快乐到忘记上司在岸上的。 　　M小姐曾经非常严肃地指出P先生在休闲时间表现得和金毛犬没有区别，P先生则表示说，金毛犬在沙滩上挖坑可建不起这么精致的带花园高层建筑。 　　M小姐：“哦。所以你不是金毛,你是比较聪明的边牧。那也还是狗。” 　　P先生：“……我只是刚刚冲浪时没听见你在叫我烤鸡翅，M小姐，我在海浪里不可能听见你叫我，那并非刻意忽视。” 　　M小姐：“来，狗。汪一声让我比较比较。” 　　P先生：“狗无法站在这里替您翻烤奥尔良鸡翅。那您自己烤吧。汪。” 　　M小姐：“……” 　　-4-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约五分钟后,太阳穴上穿着一支烧烤叉的P先生回到了烤炉前,继续翻烤鸡翅。 　　M小姐在远处用另一支烧烤叉捅穿了他的冲浪板。神情凶狠。 　　……这就是P先生几乎每次都要申请单人假期的原因,M小姐每次跑来打扰他度假时,最终都会打扰她自己的心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司走近明朗的沙滩大海后，总会露出很阴沉的表情。 　　-5- 　　这就和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强制命令他穿长袖防晒衣是一个道理。 　　-6- 　　……就像度假时的P先生一样，M小姐对“委婉含蓄”不屑一顾,她像是随时随地都飞在巨大的海浪里，如果不是直白的、触手可及的事实，就很难会传进她的耳朵，引起她的关注。 　　这一方面是个很大的优点，一方面呢，也会显得她……有点轻浮。 　　遇到很喜欢的存在，想要无限地贴近他，那就去滚床单。 　　遇到很开心的事情，想要好好庆祝一番，那就去滚床单。 　　遇到了糟糕的心情，想要放空全部思绪，那就去滚床单。 　　……综上所述，的确，可以划归为“万物皆可滚床单”。 　　-7- 　　当然，M小姐是极富魅力的美丽存在，她所谓的“轻浮”也绝不会表现在拙劣低级的勾引上，想要夜生活时，她一般会直接说出来，大大方方的，没有任何□□感。 　　“我们去开房吧，我想和你待一整晚”——这么说着趴在桌上看你，还孩子气地咬着吸管。 　　这样的M小姐，不可能不受欢迎，太多太多由本能驱使的雄性生物们巴不得得到她的青睐—— 　　但问题是，她唯一会青睐的、会反复邀请滚床单的对象…… 　　是个极端异常的超级性冷淡。 　　“请不要把我当作解压道具”“我对成为您的便捷发泄渠道没有半点兴趣”，P先生曾无数遍用这些理由拒绝上司，再半强制地给她穿好衣服，带她去玩。 　　被迫衣冠整齐呆在儿童乐园门口握着气球的M小姐：“……” 　　-8- 　　她想用气球砸他脸。 　　但算了，儿童乐园门口的气球真的造型很好看。 　　-9- 　　M小姐直接来滚床单、略过不去细想的原因一二四五，P先生总能立刻看出来，还替她细细分析，分门别类摆出解决方案。 　　“您是因为加班心情不好吗，那现在更需要的是睡眠” 　　“只是冰激凌甜筒掉在了地上，没必要发脾气，我再给您买一支” 　　“觉得血腥味很浓郁很讨厌的话就到浴室里来吧，我替您洗干净” 　　“好的，您现在很无聊，那您对这个恐怖世界的地下拳击赛有兴趣吗” 　　……结果，M小姐还真是出于这些原因提议滚床单的。 　　于是她接受他的每一个提议，把滚床单抛之脑后。 　　但不管怎样，下属这种“无论如何，能避免滚床单就避免”的态度依旧很碍眼。 　　……每次都在她邀请时心不在焉、反而思考出这些解决方案的小P很碍眼！ 　　-10- 　　上下级关系时她对他尚有纵容，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职场关系，在这种被划为“交易”的事上他表示拒绝，M小姐会让步的。 　　况且，撇开乱七八糟的其他原因，她真正有需求的时候，他从不拒绝—— 　　“只要您真正想要，我会提供一切”，P先生很巧妙地踩在这诺言上，没有越界。 　　所以，实际上的确被满足的M小姐不会去计较他其余时间的拒绝。 　　-11- 　　工作很忙，也不可能天天和他纠结这方面的问题。 　　在意床伴的态度与心理干嘛，麻烦。 　　但交往之后…… 　　-12- 　　M小姐躺在沙发上，没穿衣服。 　　她冷冷地瞪着正坐在一米外打开电视的男朋友，手里抱着他刚刚强制塞过来的大号抱枕。 　　“起码找个东西遮住吧”——这是P先生刚刚尝试数次也没能强迫她套上衣服后说的。 　　M小姐原本是拒绝的，她就要继续在房子果体晃荡，他不肯做那就气死他—— 　　但对象又说：“把抱枕抱好，遮住，否则我绝不和你说话，并且下一秒就用墙上这枚图钉死给你看。我可以反复死给你看。你喜欢看我死于你以外的原因吗？” 　　M小姐：“……” 　　-13- 　　M小姐只好抱过了大号抱枕，堪堪挡住了自己一半。 　　不用敬语和她说话的男朋友拥有太大的威慑力。表示要在她面前自杀的男朋友也拥有很大的威慑力。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比自己更过分的疯子！ 　　她干嘛要和这么过分的疯子谈恋爱！ 　　-14- 　　M小姐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背。 　　“我不想看你，小P，你这次真惹我生气了。” 　　“我也不想看你。我同样很生气。” 　　“……” 　　……嗯？？ 　　他刚刚是不是说他生气了？ 　　-15- 　　“设定好了。” 　　P先生离开电视机，为她让出屏幕，坐在另一边的扶手椅上：“您看吧，十部经典小电影的循环播放，想看多久看多久，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M小姐：“……” 　　M小姐不禁伸脚踹他：“你现在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生气的态度，不想再被您借着当情绪发泄渠道，希望您能端正对待伴侣的态度，“对象”与“床伴”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词汇——辛苦加班回来您就是反复要求做做做一点也不关心我—— 　　P先生感受到她伸脚踢自己，神情愈发冷漠。 　　接着他感受到了那点踢击的力度。 　　比猫的肉垫摁地板还轻。 　　对M来说，这力度是她破天荒的克制，再克制。 　　……他那点破天荒产生的“气愤”立刻就消失了。 　　-16- 　　感觉就像被幼稚的同桌越过八线用橡皮戳了一下。 　　……还气愤什么，她这么小心，这么幼稚。 　　-17- 　　“……好的，M小姐，我为我之前的态度道歉。” 　　小电影开始播放，画面中，劣质的铁床摇晃起来。 　　但P先生反而渐渐平静，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平静。 　　“女朋友什么也不穿就强制性地发出这种邀请，任谁也会受到冲击，产生应激反应的。” 　　M小姐又用那轻轻的力度踢了他一脚。 　　她说：“是吗，恭喜你成为唯一一个面对这情况会表示宁愿自杀也不做的男朋友。真是别致的应激反应。” 　　“……” 　　-18- 　　P先生轻咳一声。 　　“您正是因为这点特殊选中我的，不是吗？” 　　“我喜欢特殊的精神病，我不喜欢性冷淡的精神病。” 　　“……我不……” 　　“你就是。性冷淡。臭洁癖。天然渣。” 　　“……嘿。” 　　P先生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刚刚M小姐正用一骂一下的频率踢他，见状收回了脚。 　　然后“啪”地丢开了自己手里的抱枕，直直地挺起腰，翘起嚣张的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他。 　　曲线优美。 　　一览无遗。 　　回过头的P先生苍白地张张嘴：“……抱枕……” 　　“我不。我就要这样坐着。上司想怎么坐怎么坐。你管我。” 　　……好吧，起码她现在已经放弃命令他滚床单了。 　　-19- 　　P先生揉了揉眉心。 　　他刚刚回头时似乎是打算说什么的，但看到她这样就把要说的话忘了……让他再想想……对，是要说…… 　　“我并非性冷淡，M小姐。我很喜欢您。” 　　M小姐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 　　“你不是性冷淡。但你还能冷静地坐在这样的女朋友一米外，纯聊天。” 　　“……过去的十天内，我奉陪您的要求，仔细计算起码有二十次……” 　　“那不算。我现在失忆了。我对那二十多次一点印象也没有。” 　　-20- 　　P先生手有点痒，想捏她脸。 　　……但她这个模样，别说捏脸了，自己只能待在一米外。 　　“您对我是非常有诱惑力的存在。” 　　M小姐“呵呵”一声：“你还待在一米外冷静说话，你说什么鬼话呢。” 　　“……我只是，不希望，也不愿意，今晚发生您要求的事。” 　　P先生继续冷静地继续说下去：“我加班很疲惫。” 　　M小姐：“你之前加班结束后还能飞快打包行李跑去攀岩。” 　　疲惫个鬼。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 　　小电影里激情的叫声变大了。 　　P先生却在轻轻叹息。 　　-21- 　　“对您来说，这种事的重点是刺激，是愉悦，是无聊外的放松。对我来说……我做这种事，原因只是，喜欢您，想让您开心。” 　　“今晚您的重点完全不在我身上。所以我拒绝服从您的命令。您看一会儿电视……冷静下来……然后穿上衣服去睡觉……” 　　……哈？ 　　M小姐十分莫名其妙：“我要求你跟我滚床单，又不是要求你之外的家伙跟我滚床单！重点当然在你身上，没有你我怎么滚床单？？” 　　“您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您指的‘我’可以代换为任何一个拥有功能的男……” 　　“我为什么要理睬那些恶心的垃圾？？” 　　-22- 　　M小姐实在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电视里播放的视频也太吵了——见鬼的小电影—— 　　她猛地站起，直接迈步过去，恶狠狠地抢过了他手里的遥控器。 　　遥控器嘭地摔在电视屏幕上，两者一起闪了闪灯，归为黑暗的寂静。 　　-23- 　　她刚才甩出遥控器就像甩出一把刀。 　　……如果可以，她此刻或许真要暴躁得甩出一把刀。 　　“我邀请你，是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的下属，我的狗——” 　　M小姐伸手掐住他的喉咙，屈腿压在他的膝盖上。 　　“你·说·喜·欢·我。所以你要承担我的情绪，我的需求，我的所有命令。必须是你，只能是你——别跟我提什么乱七八糟的雄性生物，这里是我在和你说话，我在要求你，我想拥有你——我·要·你，而且不想听到任何拒绝！” 　　-24- 　　好半晌，她才放开手，纵容他呼吸。 　　P先生没说什么，也没逃离扶手椅。 　　他只是偏过头，轻轻咳嗽起来。 　　窗外的月光已经偏移，客厅内归为黑暗，被砸碎的电视机与遥控器一起躺在地上。 　　配合着他轻轻的咳嗽声，这个场景甚至是有些阴暗的。 　　但赤｜裸着跪在扶手椅上的存在非常美丽。 　　虽然她的眼中闪动着疯狂、残忍与血腥气。 　　-25- 　　“……所以，您是说，重点在我，不在这事本身……” 　　“闭·嘴。” 　　M小姐低低地咆哮起来：“我不想再听见任何——” 　　该死的冷静该死的漠然该死的置身事外—— 　　她的手再次掐上去，但手腕却被抓住了。 　　紧紧、紧紧地抓住。 　　“我明白了。” 　　P先生重新正回头，在黑暗和她的俯视下，直接扯开了自己的领带。 　　-26- 　　“您要求十部电影，是吗。” 　　领带绑住她的手腕，手指捏住她的脸颊。 　　“我会遵命。”！ 第124章 　　-1- 　　M小姐有一只道具箱。 　　自从在公交车bug事件中与她达成交易,默认了“制服play”的存在后，P先生便给她一张卡让她去买衣服。 　　之后，虽然因为种种的因素,M小姐并没有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制服play”，P先生甚至有意无意地开始回避和她“做交易”—— 　　但M小姐始终没有还掉这张卡。 　　她就攥着这张卡,陆陆续续地，在R18区闲逛，在R18区晃悠,在R18区…… 　　-2- 　　咳。 　　总之,最终。 　　M小姐有了一只道具箱。 　　藏在P先生的衣柜下方,原本打算作为一个恶作剧,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扑过去令他倒进衣柜里，再打开箱子把他逗得脸红…… 　　是，小P脸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谈及感情之前便彼此触碰了常理中最该羞涩的位置——如果“脸红羞涩”出现在他们之间，那肯定是某方被什么异次元生物穿越了。 　　但就和“想看小P哭”一样，幻想总是没关系的嘛。 　　-3- 　　所以M小姐的道具箱放在那里。 　　M小姐也继续在想起那个道具箱时幻想着他羞涩的表情。 　　-4- 　　直到今晚，她真正见识了一个名为管风琴的疯子。 　　直到今晚，他用领带把她绑在床柱上,慢慢拖出了那个道具箱。 　　甚至没有回头去找寻位置，找寻箱子的把手。 　　他似乎早就知道那箱子在那里。 　　他似乎早就知道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 　　-5- 　　M小姐本可以挣脱。那只是条薄薄的领带而已。 　　M小姐也可以重新压上去。他怎么可能超越报丧女妖的武力呢？ 　　但是…… 　　这太难得了。 　　这太有趣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啊，血的颜色,他的眼睛——枫叶与鲜血,难道从一开始就没有区别吗，从一开始就是铺展开的不规则的痕迹吗——原来是一体的，竟然是一体的— 　　—所以她可以同时玩弄枫叶鲜血与他美丽的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可以把他印在嘴唇、手掌、洁白的T恤衫和我本体的影子上—— 　　我想印下他。 　　我好想。 　　M小姐的心脏飞速跳动着，喉咙因为过于浓厚的期待,甚至感到干渴。 　　她没有挣脱，没有反抗。 　　“小P……” 　　-6- 　　她甚至，配合着，展示了自己的渴求。 　　M小姐沙哑地说：“我口很渴。” 　　P先生拖着箱子走回来，箱盖弹开，那里面恶劣繁多且富有趣味的玩具，M小姐亲手买回来，笑嘻嘻地认为这总有一天会给自己惊喜的玩具们。 　　这果然给了她惊喜。 　　P先生抓起箱子，把里面的玩具直接倒了一整床，接着把空箱子抛到床下。 　　他的神情依旧很冷淡，仿佛箱子里倒出的不是玩具，只是稀松平常的投诉报告。 　　-7- 　　但他把这些“报告”尽数倒在了上司身上。 　　M小姐开始渴望他直接在这些东西上丢下火柴。 　　——不，这很有趣，却没那么有趣。 　　我不想和他有“膈膜”。 　　我不想再有别的遮盖。 　　不，我只想要他—— 　　“渴。小P……” 　　P先生歪了歪脑袋，就像在判定她此时的要求意味着怎样的邀请。 　　然后他低头，吻了过来。 　　-8- 　　那并不温柔，并不亲昵。 　　因为P先生咬开了他自己的舌头，这个吻是他张开嘴唇，渡给她满溢的鲜血。 　　-9- 　　又红又烫的血。 　　喂进她的嘴里，淌进她的喉咙。 　　——这是一个无比恶劣的陷阱，太过分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缓解她的干渴，这东西是点燃她的火柴——啊，她尝到了他裂开的伤口——不需要费力撕咬便送到自己嘴边等待炸开的橙子——那个无比温情的吻和这个无比血腥的吻淌在一起了—— 　　M小姐不禁开始呜咽。 　　“够了……” 　　这太多了。 　　我想要慢慢来。 　　这太多…… 　　-10- 　　P先生抬起头，重新愈合的舌头轻轻舔过她的鼻尖。 　　他漫不经心地舔着她的脸，眼睛望着床柱上被绑起的领带，与她束缚在领带下的双手。 　　薄薄的领带。 　　松垮的结。 　　她的双手一动不动。 　　“够了……” 　　她被舔舐时却闭着眼喃喃：“这太多了……” 　　-11- 　　唔。 　　“我是第一次见您在这时口是心非。” 　　M小姐听见他笑了一下，然后是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P先生从那些东西中随便勾了一个玩具项圈，然后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的确，您是对的，我突然觉得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勾了勾项圈上的拉环，然后重新贴近了，低头看着她。 　　P先生张开嘴唇，M小姐看见舌头上还没完全愈合的粉色伤疤。 　　他向主人展示着自己漂亮的伤口。 　　然后说：“汪。” 　　-12- 　　——于是，之后，除了狗叫声，M小姐的脑子里便进不去任何声音了。 　　包括她自己前所未有激烈的抽泣。 　　-13- 　　那毕竟是一只塞得满满的道具箱，而她要求的是十部电影。 　　他终于能够理解一些她的想法，与她共同觉得这很有趣，那么，当然，要做到底。 　　-14- 　　一个月后，午休时间，维修部办公楼，便利店。 　　X小姐正站在柜台后打哈欠。还有十分钟，她自己也可以去午休了。 　　困……昨晚熬夜在成人｜论坛追帖…… 　　话说成人｜论坛区最近真热闹啊，有个新人专门开帖表示“想要收集亡灵才可以进行的各种过分玩法，请大家多多关照”，又色又纯的感觉真带劲……大家都猜那是某个运营部披了马甲的新人女亡灵，毕竟维修部唯一的新人P不可能开那种帖子——所以大家纷纷在网上脱了裤子尽情奔放，那个帖子里真是五光十色波澜起伏…… 　　简直都要变成小黄文资源库了。 　　-15- 　　那只女亡灵究竟是运营部的哪位同事来着？ 　　肯定是最近有长期休假的新人吧……搜罗这么多玩法，肯定打算不管不顾地狂玩一年之类的……就算是亡灵也不可能吃得消，那难道是哪边地下举行的群｜趴吗……啧啧，真好啊，不用上班，随便乱玩…… 　　-16- 　　“叮咚~” 　　X小姐回过神来。 　　她站直了些：“欢迎光……哦，是小P！中午好啊小P，我记得你今天不上班……” 　　“最近的加班实在很多，X小姐。而且我决定一并利用午休时间。” 　　P先生走进便利店，温和地笑了笑：“一杯限定的哈密瓜味咖啡就好，我带进办公室喝。” 　　X小姐便转身操作机器：“这么忙，最近恐怖维修部业务真多……” 　　“嗯，我先抓紧时间攒一攒，忙完这一波，看能不能提前申请到年休假。如果能拿到年休，就更能和上司升级一些业务交流的方式。” 　　“……不愧是天使……这份工作精神……” 　　“他有个鬼的工作精神。” 　　-17- 　　便利店的门铃再次响起，X小姐手里的咖啡杯不禁抖了抖。 　　M小姐走进来，看上去心情很糟糕。 　　“他这段时间天天四点钟就早退下班……四点钟就……下午四点钟！！” 　　X小姐：“M你你你你好啊，要要要什么——” 　　P先生伸手拉回了正准备往收银柜台一趴的M小姐。 　　他这个动作似乎是叒阻止了上司迫害无辜同事，但究竟是护住了谁，很难说。 　　毕竟收银台是大理石做的，挺凉。 　　“上司要一杯黑糖啵啵生打椰椰曲奇奶，温热，全糖，双份布丁。” 　　-18- 　　被捞回去的M小姐：“嘁。” 　　但她没反驳。 　　她就是臭着脸待在下属的怀里。 　　X小姐抖着手操作机器：“好好好久不见，咳咳，好久不见啊，M，你休假回……” 　　“没。” 　　M小姐更没好气地说：“我还在休假，但小P说中午午休时间也要加班，所以我跑来看看他。” 　　X小姐：……咦？这么恶劣的语气为什么说的是还诡异地有点贴心的话？ 　　P先生笑了笑：“您可以坐在车里等我的。或者在家里。” 　　“我不。”M小姐断然拒绝：“我要待在有其他亡灵的公共场合。你拿了咖啡就滚。我要在楼下喝奶茶。” 　　“……好的，M小姐。” 　　-19- 　　P先生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了，他很快就接过了X小姐做好的咖啡，转身去了楼上。 　　……天使叒被欺压了！M真是太过分了…… 　　X小姐心情复杂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把做好的奶茶递给M。 　　M小姐戳开吸管就咕嘟咕嘟喝，没有再说半个字。 　　她坐在座位上直接一口气喝了小半杯，像是一台可以直接隔空吸取糖分的小型能量转化机。 　　X小姐：“……” 　　X小姐觉得有点怪，M来找她时，竟然还真能这么安分地坐在位置上喝奶茶。 　　-20- 　　她突然想起昨晚追更论坛黄文帖时，正看到兴致勃勃的地方，突然被U发来的私自通讯打扰了—— 　　U小姐发送了一长串的乱码，然后语无伦次地告诉她，自己刚刚正准备叫上M一起快乐闲逛R18，结果却遭到了她的断然拒绝。 　　理由很简单。 　　M只回复说：【最近戒色】。 　　-21- 　　……X小姐当时以为是U小姐深夜抽疯驴她，没有理睬，毕竟谁戒色那个开创了最刺激讨论楼的M都不会戒…… 　　“喂。喝完了。再给我做一杯。” 　　“哦、哦……” 　　X小姐仓皇地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伸手接过喝空的纸杯，却突然卡了壳—— 　　因为M换了坐姿，变成趴在了收银台上。 　　这个角度令站着的她鲜明看见了M衣领里的痕迹。 　　“……那，那个……” 　　X小姐有点脸红，又觉得没必要，毕竟都是成年亡灵了，M还是个相当老练的司机。 　　但，咳咳，是她还不够见多识广吗，这痕迹实在是……太夸张了点。 　　“咳。露出来了，M。” 　　-22- 　　M小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出乎意外的，她的脸色猛地变得涨红。 　　……不，更像是，气红了？ 　　X小姐疑惑地瞧着她。 　　M小姐立刻拉上了衣领。 　　“疯狗乱咬。”她恨恨地说。！ 第125章 　　You\'rebad,thisisgoodasitgets 　　你的坏，对我来讲刚刚好 　　Idon\'twantnobodyperfect，no 　　我要的不是完美的存在 　　——引自-DarkSide-PhoebeRyan 　　-1- 　　M小姐在便利店里接连炫了三杯半的超甜奶茶,才堪堪回复了一些能量。 　　……就，怎么说呢，她的确也不算“精疲力尽”。 　　让一个在无限世界中被称为“永恒强大”的报丧女妖彻底筋疲力尽，是不可能的。 　　哪怕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被扯下再依次塞进水泥搅拌机,M小姐也不会“精疲力尽”,哪怕她成了一团破碎的影子，也要继续大笑着从搅拌口里爬出来。 　　-2- 　　可是,亲热与杀戮，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东西。 　　M小姐习惯在被刀砍断时砍回去，但如果在被亲吻时亲回去…… 　　嗯。 　　会怎么样呢。 　　-3- 　　……就会像她现在这样，臭着脸瘫在便利店收银台前,抬手炫下三杯半的黑糖啵啵生打椰椰曲奇奶,才堪堪拥有一点能量动弹。 　　M小姐绝不习惯这个。 　　她疯疯癫癫穿过了成千上万的时光,具体存在时长用平行时空的流速计算也算不出来—— 　　但她只是刚刚谈了一个男朋友,刚刚进行初次恋爱，恋爱时长在系统世界里还不到一个半月。 　　她绝不习惯遭受吻、舔舐,与那些诱人且蛊惑的邀请。 　　M小姐精神上实在承受不起。 　　-4- 　　哪怕是最虚假的彼此演绎“爱情”的阶段，偶尔遭遇他相对热情的一次对待,她都会激动开心整整一星期。 　　……可现在是天天！天天！天天晚上——就没消停——这见鬼的频率还持续了一个月—— 　　M小姐的心情还在因为前夜的狗耳朵充满“嘿嘿嘿”,M小姐的眼睛今晚就被刻有自己ID代号的耳钉吸引了过去，M小姐的手又会在明晚被他握着、然后用匕首尽情在 　　他苍白的皮肤上划出漂亮的流淌的心形—— 　　太多了。 　　太刺激了。 　　太……太诱惑…… 　　拜托！ 　　那可是有耳朵的小P、把她ID镶在耳钉上的小P、锁骨上被自己亲手用匕首划出一个心形的小P—— 　　见鬼。 　　为什么她的男朋友会是一个种种play都欣然接受、可以把流血与疼痛当作给她的礼物、自己本身也能从伤口中得到充分乐趣的精神病？！ 　　-5- 　　她真后悔了。 　　她不该找比自己还疯的精神病谈恋爱。 　　……这样疯狂、美丽、每个点每个动作每个画面都精准击中她所有xp的……别说十部小电影，一百部小电影都比不过的…… 　　M小姐是真的、真的承受不起。 　　-6- 　　太刺激。 　　她身体还撑得住，她精神都快被掏空了。 　　感觉像是以人类的身体素质反复刷了几百遍的云霄飞车——上头，过分上头,过分兴奋，以至于都有点害怕了。 　　……以前好歹有一星期的缓冲期呢。她以前跟他鬼混大半年也顶多得到一次刺激啊。 　　……过于刺激、过于密集的夜晚后，再看到白日里那个依旧冷静地背对自己穿衣服准备上班的混球，她是真的—— 　　“……怎么了？我清理过了，您应当不会发烧才对……唔。” 　　衣着整齐的下属跪上床单，伸手贴了贴她的脸颊。 　　同样的距离，同样的姿势。 　　M小姐瞬间就幻视了昨晚他脖子上摇晃的铃铛。 　　“……您脸很红。” 　　下属皱皱眉：“我去买温度计。” 　　-7- 　　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因为“羞涩”而脸红的M小姐：“……” 　　幸亏自己不是卡通人物，否则肯定会瞬间化成大白鹅开始尖叫的。 　　-8- 　　啊—— 　　可恶—— 　　M小姐狠狠地吞下这前所未有的“羞涩”，M小姐瞬间将其转化为无能狂怒。 　　她臭着脸打开他的手：“我很好！女妖不会发烧！你滚去上班！你信不信我现在拔刀照样能把你劈烂！！” 　　P先生还真没往“她是不是害羞了”这方面去猜想，“宇宙崩坏M也是个过分坦荡的精神病”，这原本是他们做朋友时就互相达成的共识。 　　所以P先生被她这么一凶，只是收回手，有点无奈。 　　“我当然相信您随时可以把我劈烂。我很有自知之明。但昨晚才亲热过，不到几小时，您就变得这么冷淡。” 　　M小姐：“……你竟然好意思跟我提‘冷淡’！你这个可以精准控制次数时长、这段时间依旧天天早上就穿好衣服跑去上班的精神变|态！！” 　　P先生：哇。有朝一日，竟然能从M口中听到“变|态”的辱骂。 　　他有点新奇，便也有点开心，就没去计较她恶劣的口吻，反而笑着亲了亲她的刘海。 　　-9- 　　“我这段时间还不够努力吗？” 　　金发的男人一边亲她一边说这话时像极了邀功的大狗：“您一直都很想要热情与积极心，所以我这段时间拿出了最严谨的工作态度，遵守您的命令，努力回报您之前所说的那些动听情话。” 　　“我只是性冷淡，并不会对您冷淡。我可以办到您想要的一切，只要您继续对我说着‘我只要你’之类的情话，我会诚心诚意地满足您渴望的所有东西。” 　　-10- 　　M小姐：“……” 　　这就是更更更更令她无能狂怒的地方！！ 　　因为这家伙依旧不是被她刺激或诱惑地x欲大发，这家伙夜夜蛊惑她也并非出于他自己的需求—— 　　这家伙只是因为听到她那晚说的话超级开心，所以决定认认真真地用专业态度、采集一切信息方法来回·报·她而已！！ 　　-11- 　　真是一位创世纪般的性冷淡。 　　都把她快日傻了还是性冷淡。 　　……真是去他的一万个毛线球的性冷淡！！！ 　　-12- 　　M小姐发自内心地想掐死他，反复掐死一万遍，用一点都不浪漫超级简单粗暴的手法，这样才能真正惹恼这个精神病。 　　但上次她用粗暴的手法“杀死”他，就遭遇了一次剧烈的离婚风波，还有“我要去夜店玩”的名言。 　　……后果太可怕，M小姐还是不太敢的。 　　所以她只好把这想法反复摁灭，同样平生第一次遭遇“忍耐”这事，以至于这段时间就算在白天、待在他的怀里、她也会臭着脸。 　　-13- 　　但P先生并不介意她的态度。 　　臭着脸的女朋友也会要求亲亲抱抱，并同样允许他对她亲亲抱抱的。 　　那不就是超级可爱的小脾气吗。 　　-14- 　　更何况P先生并非那种见到女朋友发小脾气就贱兮兮地凑上去撩拨的坏人，他（自认）是个好孩子，他每次都会冷静地安抚她，用她想要的零食、奶茶或“请别生气”。 　　然后M小姐就因为他这冷静平和的态度更生气了。 　　……嗯。嘛。 　　-15- 　　就结果而言，似乎和“贱兮兮地凑上去撩拨的坏人”，也没什么区别。 　　-16- 　　而且M小姐也不再揪着“性冷淡”这点和他掰扯，首先是她这段时间承受了过多的刺激，各方面满得不能再满，巴不得他重新变成行为上的性冷淡—— 　　其次，是P先生在那晚之后，就认真地对她坦白了幼年的管风琴。 　　-17- 　　“我曾生长在一个这方面实在过于恶心的地方，那地方大抵浸泡了我很久很久，基本没有彻底抹除的可能性。而我与您同样，才刚刚开始一段认真的恋爱。我需要时间，来慢慢缓解对这种事的本能抵触”——他这样说道。 　　还一边认真地亲着她的手指，一边认真地强调： 　　“我只厌恶性。我很渴望您。” 　　……好吧，M小姐还能说什么呢。 　　-18- 　　谁让她找了一个思维扭曲、逻辑清晰的精神病。 　　他就是可以把奇异的相反面顺利结合在一起。 　　况且，关于那个修道院的细节，尽管他只是几句轻描淡写…… 　　M小姐能猜出那里发生着什么。 　　所以她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抵触，也愿意耐下心等待他的缓解。 　　-19- 　　……啊，好无语，“害羞”“忍耐”“耐心等待”……她谈个恋爱，都觉醒了什么离谱的东西啊。 　　-20- 　　M小姐懒洋洋地趴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前，呆望着窗外。 　　系统调控的黑夜还没有出现，但现在已经是系统员工的下班时间。 　　……因为她下午一直待在这里喝着奶茶发着呆，X在后面战战兢兢地抖了好久，就在刚才，把锁门关店的程序托付给机器人，彻底逃之夭夭了。 　　还以为她没发现呢。 　　其实发现了，只是懒得去理睬而已。 　　她可是陷在精神的贤者时间里思考了好久自己的感情生活。 　　深入思考呢。 　　虽然也没思考出什么具体结论……说到底就是想着最近的小P各种发呆…… 　　-21- 　　……恋爱，真是一桩了不得的恐怖东西。 　　比报丧女妖恐怖多了。 　　-22- 　　M咬了咬喝空的吸管，然后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大发慈悲绕开了工作的机器人，离开了便利店。 　　她直直走向P先生停放的汽车，而身后的部门楼正徐徐降下电梯。 　　M小姐没回头，她用自己的指纹认证车门，相当熟稔地坐进副驾驶，然后点开了车载音响。 　　她最喜欢的、那些无名无词的乐曲流淌出来。 　　M小姐打了个哈欠，跟着音乐的节奏，在膝盖上敲打自己的手指玩。 　　-23- 　　直到主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P先生坐进来。 　　他说：“我下班了。” 　　M小姐：“哦，恭喜下班。” 　　反正他最近肯定会在这个时间提前下班，毕竟午休时间都利用上了。 　　因为要回来陪她…… 　　M小姐的手指顿住。 　　“喂。”她皱眉问，“你最近为什么总提前下班？” 　　总不可能真是饥|渴难|耐吧，这个精神病性冷淡。 　　P先生伸手过来帮她扣安全带。 　　-24- 　　“因为想回来陪您。” 　　他平静地说，“我最近初次恋爱，正处于黏糊的热恋期。” 　　M小姐：“……” 　　M小姐：“你下次说这种鬼话时态度能不能激动一点？” 　　P先生：“不是鬼话，是实话。而且您知道我的情绪表达比较精神病。” 　　他松开扣好的安全带，自然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很黏糊您。” 　　……行叭，有亲亲，姑且算是证明这实话了。 　　-25- 　　M小姐推开他，有点无语：“亲就亲，安全带扣上又松开干嘛。” 　　虽然她自己很讨厌系安全带，但下属很坚持帮她系，这次系完后却又松开，这个无效行为对周密的小P来说很荒诞。 　　“我只是突然改主意了。” 　　P先生看着她，红眼睛在车厢里有点发暗：“我想要在七分钟后驾车冲进NO区的机械火车轨道，我们试着一起被火车碾成烂泥，是不是很浪漫？” 　　……好吧。 　　-26- 　　M小姐现在相信，他最近是真的很想黏糊她了。 　　……归根结底，还是条黏人的狗狗嘛。 　　态度摆得再平静，依旧能窥见摇动的尾巴…… 　　大狗或小狗，反正全是她的狗。 　　-27- 　　M小姐的心情骤然明快起来，伸手摸了摸男朋友在昏暗的车厢里也依旧闪亮的金发。 　　“这个提议非常浪漫，”她肯定道，“我有机会一定跟你尝试。” 　　“那……” 　　“但不是今天。今天不行，我有安排了。” 　　哦。 　　-28- 　　P先生点点头，重新替她扣好安全带：“我明白了。那么您和其他同事约在哪里，我送您……” 　　M小姐拍开他的手，仰头亲了亲他。 　　“我没和同事有安排。”她很没好气，“我最近同样初次恋爱，正处于黏糊的热恋期。” 　　……哦。 　　P先生眨眨眼：“那您是想……” 　　“今天上午，我在宿舍里网购时，顺便抢到了两张午夜电影票。那部你一直很想看、最近加班又没时间去影院的电影。” 　　M小姐捏了捏他的脸：“走吧，男朋友，我带你去玩你一直没玩过的‘纯情约会’，然后晚上看你一直想看的午夜电影。绝对不滚 　　床单哦。” 　　-29- 　　P先生愣住了。 　　于是M小姐恶劣地“嘻嘻”一声，把他的嘴角戳出了两个酒窝。 　　P先生本以为她会邪恶地接上一句“骗你的，整只傻住的小狗表情真好玩，我怎么可能主动提议纯情约会”。 　　但M小姐实际上更加邪恶地接上：“骗你的，怎么可能不滚床单，我可是牺牲了金钱与时间陪你进行恋爱脑才渴望的‘纯情约会’啊。” 　　-30- 　　“但，咳，最近我有点那什么……最后滚一次就好啦，有亲亲抱抱的，最普通的那种滚床单。” 　　-31- 　　车窗外既不明亮也不黑暗，系统所调节的“下班时间”没有模仿出正常世界里的晨昏交界，天空上流动着近似于数据流本身的绀色光点。 　　M小姐借着窗外这些光点看P先生，乱戳他酒窝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车载音乐更换了一首新曲子，而无机质的光线下，P先生的红眼睛闪动起来。 　　他躲闪着她的视线。 　　而M小姐清晰看见他脸红了。 　　既是开心的那种脸红，也是害羞的那种脸红。 　　-32- 　　【永恒平静】的这个精神病因为她一句“纯情约会”脸红了。 　　……哎？？ 　　-33- 　　“好的……好的，M小姐。” 　　P先生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他颇为狼狈地低头，扣上自己的安全带：“我明白了……那就先去吃饭……” 　　M小姐凝重地说：“吃什么吃。” 　　然后M小姐伸出双手迅速扑过去：“小P小P——让我看看——不准遮脸！” 　　“……容我拒绝……” 　　“拒绝无效！上司驳回了！”！